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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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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寧馨]掌家小閨女 • 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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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46:4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衣錦還鄉

第二日一早,果然如同連老爺子的話一般,貢院又貼出了告示,殿試延遲。

先前中舉的舉子們哪怕有些抱怨,也被皇上病重的消息震得閉了嘴,這麼人心動盪的時候,就算殿試之後就被授官,說不定也成了朝堂上那些大老們的炮灰,還不如老實回家躲一年,明年再來拚一把。

至於那些被抬出考場,悔恨的幾日不曾吃好睡香的秀才們卻是歡喜的扔了帽子,原以為要再等三年,沒想到明年居然還有加試,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總之不管眾人是謹慎還是狂喜,這一年的大考終於暫時落下了帷幕,眼見還有一月多就要過年,天南海北聚過來的學子們都加緊拾掇行囊,預備歸鄉了。

楊柳兒帶著家安和連東,坐了連強的馬車在皇都裡跑了整整一日,在眾人反應不及的時候,把該置辦的東西都買回來了,一邊聽著其餘先生和秀才們抱怨店鋪裡人多東西貴,一邊從容的拾掇行李,準備路上的吃食。

史先生等幾位先生本來還準備湊銀子買謝禮,登門拜謝連老爺子的招待,連老爺子卻是早讓人傳話過來,朝中事多,今年就不同眾人相聚了,待明年再把酒言歡,諸位先生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沒有堅持,甚至催促弟子們加緊忙碌,打算儘早離開皇都。

就在眾人準備上路的前一日,將軍府裡又有管事送來兩口箱子,一箱裝了胭脂水粉、首飾布料,另一口則是各色補品。

連君軒見了很是歡喜,明白這是祖父讓人準備的,不必說,那箱子的胭脂水粉是給楊柳兒的,補品大約是心疼自己讀書辛苦補身體的,這是不是表示,祖父同意他們的婚事了?

他越想越開懷,想起先前把祖父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倒有些愧疚起來。

豈不知,當晚將軍府的後宅裡,富態端莊的連大夫人正笑得陰毒又快意,“連旺家的,那件事可辦好了?”

“大夫人放心,早就辦好了。聽說二少爺極歡喜,打賞就給了二兩銀子呢。”連旺媳婦低著頭,討好的說個仔細,末了又道:“您就等著聽好消息吧!”

“哼!”連大夫人抬手端了茶碗,“該死的小畜生也敢算計我兒,就算還是讓他中了舉人,他也要有那個命享受才行!”

“大夫人賢慧,容他多活了這麼多年。他不但不感激,還敢害大少爺,真是死有餘辜!”連旺媳婦趕緊附和,隨後想起在家裡整日哭天抹淚的閨女,不禁又犯了愁,小心試探地問道:“大夫人,我家碧玉去城外莊園那事,您看……”

連大夫人眼裡閃過一抹不屑,擺擺手道:“她既然想去就去吧,去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後,你們就給她找個人家嫁了吧,到時候稟報一聲就是了。”

“哎呀,謝大夫人恩典。”連旺媳婦歡喜的跪地磕頭,奉承幾句才退了出去。

天邊的月色清冷又孤寂,照在地上慘白一片,不知哪裡刮來的冷風,吹得屋簷上的燈籠也晃蕩起來。

這世上從來都是不做虧心事不心虛,連旺媳婦想起那些親手裝進箱子裡的補品,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哆嗦,裹緊了棉襖就跑出了院子……

俗話說,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即便皇都再熱鬧,連家招待的再周到,也擋不住眾人歸心似箭。

那一日出了皇都,不過半個月,也就是將軍府辦喜事、迎娶鐘家女進門的時候,楊柳兒一行人已經進了甘隴地界。

這一路走一路有人分路離開,到了甘沛時只剩五輛馬車,史先生雖然性情古板嚴謹,但還沒到滅絕人性的地步,再說如今弟子都是舉人了,也不能再拘在書院讀書,於是大手一揮,直接讓他們各回各家。

甘沛縣城的連家大宅裡,別說長輩,連第二個主子都沒有,連君軒也不耐煩回去,打發家安回去發些賞銀就算了,若有誰送帖子拜訪,到時候再去楊家找他。

於是,楊誠帶著小妹,又拐了師弟一起回了柳樹溝。

這次可同上次中秀才大大不同,算是實打實的載譽歸來。馬車離村頭還有二裡地,就有人點燃了掛在柳樹梢上的長串鞭炮,劈里啪啦的響徹山間,無數從十裡八鄉趕來的農人們伸長了脖子,爭搶著探看舉人老爺是何風采。

好在,楊柳兒早有準備,先前在城裡停留時就逼著楊誠和連君軒都換了新衣,如今下了車來,一個溫潤如玉,風度翩翩;一個俊朗大方,彬彬有禮,讓人群裡的大閨女看得臉紅,至於那些新嫁的小媳婦兒們卻是紅了眼睛,早知道有這樣的好男兒,做什麼急著成親啊,說不定自己也能博個舉人娘子當當。

至於那些家裡有閨女的嬸子和大娘們更是悔斷肝腸,當初楊家落難,若她們把閨女許過去不知有多好,現如今就算置辦十裡紅妝,也攀不上楊家的門檻了!

一見兒女平安回來,楊山緊拉著兒子、閨女,那眼淚直在眼眶裡轉,張嘴想說些什麼,可最後只剩一句話,“好,回來就好!”

見父親眼眶含淚,楊誠也忍不住了,跪地磕頭哭道:“阿爹,兒子回來了,兒子是舉人了!”

“好,我兒辛苦了!”

父子兩個抱頭痛哭,楊杏兒在一邊拉著小妹也是直抹眼淚,嘴裡埋怨著,“你這死丫頭,怎麼瘦了這麼多?以後可不能出去了!”

楊柳兒此時也是眼睛酸澀,抱著姊姊的胳膊搖晃撒嬌,雖然挨駡,可心裡卻暖得跟揣了個火爐一樣。

一旁的楊志則偷偷抹了兩把眼淚,不舍父親和弟弟跪在雪地裡哭泣,趕緊拉了陳家兩位舅舅一同上前勸說。

裡正帶著村裡幾位年長老人也是笑著打趣,“楊兄弟,誠子如今是舉人老爺了,這可是咱們柳樹溝天大的喜事。趕緊回家去,我們都等著聽聽皇都的新鮮事呢,也讓大夥跟著沾沾舉人老爺的靈氣。”

“就是,就是,我們可要討杯喜酒喝。”眾人紛紛附和,許是想起先前楊家幾次酒席如何豐盛,各個都是笑得更歡喜了。

果然,喜瘋了的楊山大手一揮,“今日倉促,怠慢各位鄉親了,三日後我們楊家擺三日流水席、三日大戲,請老少爺兒們賞臉來喝酒吃肉!”

“哦,有肉吃了、有肉吃了!”不等大人們說話,矮著身子鑽入人群裡看熱鬧的淘氣小子們先歡喜的跳了起來。免不了又被大人們揪了耳朵、拍了腦袋,但依舊一邊哎呦叫著,一邊笑得臉上開花……

程大妮挺著七個多月的大肚子,同自家老娘還有陳家兩位舅娘一起忙著張羅茶水點心,陳老太太一邊念叨著楊誠小時候如何調皮聰明,一邊努力伸頭往路口張望,好不容易盼到馬車到了門前,自然免不得又是一番熱鬧。

楊山厚道,一過了歡喜的勁頭,再看見孤零零站在人群外面的連君軒,就免不了埋怨自己疏忽了,這會便一直拉著連君軒問長問短,倒真把他當自家子侄一般看待。

陳家人同連君軒也熟識,就是裡正和幾個族老有些拘謹,但一瞧連君軒這新晉的舉人老爺居然還掖了衣襟幫忙搬箱子,也就慢慢放開了心思,說笑客套起來也自然許多。

其實那箱裡裝的是楊柳兒從皇都置辦回來的好物件,別人搬動她也不放心,因此連君軒才自告奮勇的出力討她歡心,哪裡是為了表現親近隨和啊。

因為三日後還有流水席,所以楊家的接風宴也不大,只擺了三桌,眾人吃喝說笑,足足鬧到天色將黑才離去。

楊山裝作沒有看到村人們欲言又止的模樣,如今二兒子中了舉,家裡可與先前大不相同,倒不是他端起了架子,只是害怕幫不上忙,反倒拖了二兒子的後腿就不妙了。

有些事,還是要同兒子商量過才好決定。

殘羹剩菜拾掇下去,陳家老少坐了驢車回家了。

楊家堂屋裡留下的都是最親近的家人,程大娘極有眼色,拉了閨女就回屋去做針線了,而連君軒瞧著楊柳兒還在灶間忙碌,也溜去幫忙“燒火”,一時間屋裡只剩楊家父子三個,同楊田還有魏春這個准女婿。

楊山也不跟兒子女婿客套,直接就道:“誠子,前些日子你中舉的消息一傳回來,就有人上門來送田送宅子,我藉口你還沒回來都推了。方才村裡人怕是也想說這個,你看著拿個主意,阿爹聽你的。”

楊志也道:“這事若是處置不好,怕是要寒了鄉親們的心,也毀了咱家的名聲。但你也別因為顧忌家裡臉面,反倒給自己招惹麻煩。”

一旁的楊田想起程家那邊找來的幾門遠親,也是點頭。而魏春自認還是外人,不好表態,只低頭喝茶。

楊誠聽到家人放著到手的田產不要,反倒怕給他添麻煩,心頭就是一熱,應道:“阿爹、四叔、大哥,你們別擔心。我路上仔細問過史先生了,我如今中了舉,能得二百畝免稅田,還有五間的免稅鋪子,咱們自家總共才二十畝旱田,若是村裡鄉親有意,就把各家的田地都收下吧。每年收三成田租,其餘都歸各家就是了。至於鋪子,大哥看著挑選一下,有那老實做生意的,掛個兩三家也成,但要留一家給小妹,我聽她念叨要開什麼新買賣呢。”

兒子的主意拿的正,楊山也就放心了,正想要起身去裡正家卻被楊志伸手攔住。如今他可是舉人老爺的爹了,只有裡正等人來拜見的規矩,因此他可不能再像原來那般親自跑去了。

這倒不是楊家托大,而是這世道本有規矩,自家尚且不尊重起來,怎麼還能指望別人敬畏呢?

與此同時,灶間裡,趁著楊杏兒端了剩菜送給關五一家時,楊柳兒洗完碗筷就湊到灶膛口同連君軒說著悄悄話。

連君軒想起她嘀咕了一路的新買賣,就笑著把手裡的樹枝塞進灶膛,接著握住那雙柔軟的小手輕輕暖著,問道:“你到底要開什麼鋪子,我可以跟你一同合夥啊,我如今是舉人了,掛在名下的鋪子免商稅呢。”

其實楊柳兒早有這個打算,但見到他驕傲的翹尾巴,忍不住敲打兩句,“我二哥也是舉人,為什麼非要跟你合夥啊?”

沒想到連君軒卻厚著臉皮,往她身邊湊了湊,笑道:“那我出本錢總行了吧?賺了銀子都給你留著買胭脂!”

“我又不擦胭脂。”楊柳兒依舊嘴硬,但心裡卻甜得灌了蜜,“你真捨得?”

“當然捨得!”連君軒順著門口望出去,院子上空只有零碎幾顆星不時閃動著,他長長舒了口氣,又道:“過幾日我就把你家旁邊那塊山地買了,也蓋一個小莊園,蓋成這樣的大院子,以後我們成親了,你也能隨時回娘家來走動。你不是喜歡喝牛奶嗎?我讓人去西疆那邊買上十幾頭長毛牛回來,你每日用牛奶泡澡都成。你想在冬日裡吃青菜,我就去山頂熱湖旁邊開塊菜地,平日讓孫叔幫忙打理,什麼時候想吃就去摘,但是拿去賣不成,若是有人問起來,怕是不好說明白……”

楊柳兒原本還聽得害羞,想傲嬌的反駁兩句,但聽到最後卻是陷進他編織的美夢裡,忍不住嘰嘰喳喳跟著湊熱鬧,“不只種菜,還要插幾株葡萄苗,種幾壟草莓。一邊泡溫泉一邊吃葡萄、草莓,光這麼想想就覺得歡喜,還有,新農莊要開幾畝水田種稻米……”

兩人說的熱鬧,靠在一處的樣子也親密,完全忘了屋外的冷風呼嘯,自然也沒看到端著空碗站在門外的楊杏兒……

果然不出楊志所料,第二日吃過早飯,村人又上門來了,這次不只裡正和幾位老人,村裡每戶的當家人也都跟了過來。

許是摸透了楊家人的脾氣,裡正也沒說什麼客套話,直接就把裝了村裡所有田契的盒子放到桌子上,乾脆地道:“楊兄弟,這次誠子中了舉,村裡鄉親都想跟著沾沾光。我們也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填飽媳婦孩子的肚皮,請楊兄弟和誠子看在大夥多年相處親厚的情面上,收了我們做莊戶吧。”說罷,他就帶著眾人呼啦啦的起身行禮。

楊山又望了二兒子一眼,瞧他點頭,這才起身扶了裡正和幾位老人,正色道:“承蒙鄉親們看得起,這田契我們楊家接了,以後大家就是一家人,莫要這麼客套,坐下說話吧。”

村人都帶著一臉喜色,只是高興沒多久,似乎又想起什麼,面露急色的望著裡正。

裡正也有些為難,正琢磨著要如何問的委婉又好聽時,就聽楊山又道:“誠子說了,鄉親們過日子不容易,各家的田地還歸各家種,以後每年只收三成糧食做田租,若是我們家裡有活計,各家的勞力也得幫忙出工,大夥覺得如何?”

“呀,這是真的嗎?”村人們聞言立刻就喜得叫出了聲。

他們也不是沒打聽過,但凡獻出去的田產,一般本家能得四成糧食就算主家厚道了,如今楊家居然讓出了七成糧食,這簡直就是天上掉餡餅一般,直讓他們難以相信又狂喜不已。

“太好了,謝楊兄弟……不,謝老爺和二少爺開恩!”裡正第一個帶頭跪了下去,領著一眾村人給楊家眾人磕了頭。

先前大家都還是鄉親,仗著多年的情分,勉強能平起平坐,如今全村人都是楊家的莊戶,那就要守著主僕的規矩了。

楊山乍然受禮,樣子還有些忐忑彆扭,勉強忍到眾人磕完頭,趕緊扶起裡正和幾位老人,又閒話了幾句才看著他們退出院子。

楊家人半晌沒人出聲,顯然都有些不適應突然做了“人上人”的感覺,最後是楊誠開口尋了件事,說道:“阿爹,家裡宴請那日要留桌上席,我想請書院的先生們來家裡,興許還會有些外人上門。劉大師傅的手藝雖好,但上不得檯面,還是只讓他張羅流水席吧。”

楊山聽二兒子說起正事,趕緊打點精神應道:“這樣安排好,志子回城的時候就尋個好酒樓,多給些工錢,請大廚回來掌勺。誠子如今也是半個官身了,以後要常在縣裡走動,不好折了顏面。”

不等楊志應聲,坐在他對面的魏春卻是笑嘻嘻地道:“大叔,我識得幾個好廚子,不如這事交給我張羅吧。”他本想在未來岳父面前獻獻殷勤,說不定能哄得他早些把閨女嫁給自己,可惜旁邊還有一個更急於討好的人。

魏春話音剛落,默不出聲的連君軒突然開口,“我這裡有現成的人選,這事還是交給我吧。”

“不成,還是讓魏春去辦吧。”楊山一聽卻是不同意,“軒哥兒也是舉人老爺了,這樣的小事怎好出面,平白搭個人情不好還。”

許是連君軒出入楊家太頻繁了,又同楊誠一起中秀才、考舉人。楊山一直待他如同子侄,並不因為他如今功名在身就出言謹慎小心,反倒有些父輩說一不二的霸道,若是別人聽了恐怕就要惱了,但偏偏連君軒自小父愛缺失,就喜愛被這樣管教。

他笑道:“大叔說的是,但我推舉的那個廚子是我從皇都帶來的,我平日不在府裡,他也閑得難受,不如喚過來準備酒席。若是菜做的好,到時候大叔賞他點銀子就是了。”

楊山一聽這話,哪裡還有不同意的,連君軒趁機又說起連家庫房還有幾桌好碗碟,幾包好茶葉、幾壇好酒的,到時候一起拉過來待客云云。

可楊山越聽越不對勁,想著要開口拒絕,豈料不等他出聲,連君軒就先擺起苦瓜臉,哀歎家裡無人替他操辦酒席,正好趁著楊家這次的流水席一併謝過先生了。

聽到這種話,楊山就如同被抓了軟肋,心裡忍不住埋怨連家眾人。連家到底是富貴人家,居然連兒子中了舉都不在意,不說舉家歡慶也就罷了,怎麼連場謝師宴都沒人幫著張羅?

“好,軒哥兒,你既然不嫌棄我們家簡陋,就一同請親朋來喝酒吧。”

連君軒眼裡閃過一抹喜意,本還要加再把動,博些同情,怎奈楊柳兒實在看不過他“算計”自家父親,借著倒茶的功夫,左腳狠狠路過了他的腳面!

連君軒痛得直抽冷氣卻不敢叫出聲來,又要偷偷討好的陪笑,模樣當真狼狽。

坐在對面的楊誠把師弟的慘樣看在眼裡,慢悠悠喝了一口茶,心裡莫名的愉悅。好在還有小妹整治這小子,否則再放任他扮可憐,怕是父親待他都比自家兒子親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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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46: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為姊攢嫁妝

楊家的燒雞面鋪子開了一年,不說日進鬥金,起碼一月也有三十兩進帳,加上莊園的豬羊雞又賣了幾批,楊山也隔三差五上山打獵挖藥材,割樹汁供給陳家修水窖,一筆又一筆算下來,楊家手裡足足有四百多兩存銀,雖說還比不上城裡那些富戶,但要置辦一場豐盛的酒宴卻是綽綽有餘了。

豬圈裡抓兩頭大肥豬殺了,栓在木樁上的羊也殺兩隻,大公雞抓二十只,魚塘裡半尺長的鯉魚、鰱魚也撈兩盆,如此宴席的主菜就備好一半了,剩下的就直接拿銀子給連家的廚子,他坐上馬車和連強跑了一趟縣城,不過半日就滿載而歸了。

這世上從來都是雪中送炭少,卻從來不缺錦上添花的人。楊家大放鞭炮,開席宴客這日,擺在村裡糧場的戲臺和流水席是人山人海,就連楊家莊園的賓客也滿滿當當的。

但凡平日與楊家眾人有過一面之緣的、攀親帶故的,甚至帶了厚禮上門結交道喜的,蜂擁而來的人群簡直驚得楊家眾人手足無措。

好在史先生來的早,主動幫忙招待一批同“書”字沾邊的客人,比如書院的先生學子,或遠路趕來結交的老舉子們。楊志則接過那些富戶鄉紳,至於十裡八村的裡正、族老就只能扔給楊山了。

三批賀客涇渭分明,分別佔據主院的正房、東廂和西廂。楊誠和連君軒就成了連接的紐帶,這裡露一面,那裡陪著說兩句,比春日的小蜜蜂還忙碌。

連君軒本想偷個懶,抽空跑去尋楊柳兒說話,可惜楊柳兒這會恨不得長出八隻手來,來客的賀禮要上帳,要安排人續茶水點心,還有掐著時辰上酒席,就是流水席和戲臺那邊也要隨時照管著,別少了吃食物件。好在還有魏春兩邊跑著張羅,家安和連強也都能幫把手,才得以讓這宴席順利進行下去。

除了這些,最讓楊柳兒心煩的是那些坐在後院閒話的女眷,她們總把眼珠子粘在她身上不肯挪開。

沒辦法,雖然有史先生的夫人坐鎮,楊杏兒也裝扮得漂亮端莊待客,但這些夫人們打探的很清楚,楊家還沒訂親的只剩剛中了舉人的楊誠和還未及笄的楊柳兒。

家裡有閨女的,自然指望做個舉人娘子,但家裡只有兒子的,想要沾光就只能往楊柳兒身上打主意了,但不管心裡如何盤算,今日這樣的場合沒人敢厚著臉皮馬上開口提親,倒也讓楊柳兒松了口氣,偷偷抱怨幾句就繼續忙碌了。

牛頭村裡的楊氏族人自然也聽說了楊誠中舉的消息,不只楊家老宅眾人後悔得捶胸頓足,就是楊六爺都是吃睡不香,早知道楊家二小子這般出息,當日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他們一家出宗啊,哪怕把老宅裡那些懶蟲攆出去,也要留下這一家子。可惜,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賣後悔藥!

楊氏族人老老少少聚在一處商議了半晚,都覺這樣的大事不能輕易錯過,就算楊山一家出了宗,但總還是同姓,雖然沾了一個“遠”字,但遠親也是親啊。

正好,楊田得了兄長的囑咐來請楊老頭去吃酒席,楊氏眾人見了,好似瞬間打了雞血,信心大增。各家湊了些銀錢置辦一份厚禮,這一日就去了柳樹溝。

除了楊六爺等幾位族老跟著楊老頭進了莊園,其餘老少都去糧場吃流水席、看大戲。

楊山和楊田本就孝順,一見自家老父臉色尷尬,身後的楊家長輩都陪著笑臉,哪還猜不出他們來意的,但如今人多眼雜,也不是說話的好時候,只能先引他們入席吃酒。

楊誠讀聖賢書長大,又知祖父是個厚道的,過來敬酒的時候就磕了頭。

楊老頭喜得當場就掉了眼淚,悔的不知說什麼好。若是他這些年能管住媳婦,也不至於把三兒子一家逼走,這樣好的孫兒得了功名,他這個嫡親的祖父卻不能告慰祖先,添了這樣的心事,楊老頭手裡的酒碗就端個不停,待酒席散去時,已經醉得連走路都走不穩了。

楊山帶著兒子送客人,見自家老父這般樣子,心裡三分愧七分疼,上前扶了他就勸道:“阿爹,你等一下,我找車送你回村。”

沒想到楊老頭聽了卻是用力擺手,抓住兒子的袖子哽咽道:“三兒啊,你別怪阿爹,阿爹實在是沒辦法!”

“阿爹!”楊山也紅了眼眶,“阿爹說的是什麼話,什麼時候你在老宅住煩了,就搬來這裡,我和老四給你養老。”

“好、好。”楊老頭抹著眼淚應著,末了又拍拍兒子的肩膀,堅持不肯坐馬車,搖搖晃晃回家去了。

楊六爺幾個在不遠處看著,臉色都有些尷尬,沒有多說什麼就告辭出門,趕上楊老頭扶著他走了,楊家人見狀,臉色都緩和了一些。

等到晚上,楊誠又陪著父親去糧場轉了一圈,同各村聚來看戲吃流水席的鄉親們寒暄好半會才回來,也是到了這時,楊家眾人還有來幫忙的陳家老少和魏春,才終於能一同坐下來吃頓安生飯了。

陳二舅原本就有意把自家十幾畝旱田掛在楊誠名下,可今日一見這個樣子就不肯再開口了,飯後,楊山抽出煙袋鍋,點了一撮煙絲,心裡很是為難。

若是他不理會楊氏族人,誰也挑不出錯。但那畢竟是他的血脈親人,有些是看著他長大的長輩,有些是一同下河撈魚、上樹掏鳥蛋的玩伴,真要看著他們繼續過著半年饑半年飽的日子,他實在於心不忍。

楊誠也是皺眉,其實他也聽說過很多人家的免稅田明面上是二百畝,可暗地裡多有超出,他若是打點一下衙門,倒也不見得辦不成。但他剛剛得了功名,史先生也提點他不可讓人抓到把柄,再說先前楊家同縣令大人還有些說不得的“過節”呢,想走暗路就更使不得了。

楊柳兒坐在裡屋翻揀今日的禮單,耳裡聽著父兄們商量,心裡倒很是不以為然。不是她心腸冷,而是楊氏族人先前曾待他們一家並不親近,甚至還隱隱偏向老宅那幾個,如今二哥出息了,他們又厚著臉皮靠過來佔便宜,這樣的行事做派,放誰身上也喜歡不起來,但眼見父兄為難,她又有些心疼。

正當一夥人都愁眉不展時,一直坐在楊誠身邊醒酒的連君軒開口了,他可還惦記做楊家女婿呢,這樣出力露臉的時候,怎麼能錯過?

“大叔,我先前總覺你待我同師兄一般無二。今日一見,我才知你還是把我當外人了。”

“這話怎麼說?”楊山聽到這話,手裡的煙袋鍋都放下了,不明白連君軒怎麼挑理了,就是陳家眾人也有些驚疑,倒是精明的魏春、楊志和楊誠心裡猜到幾分。

就聽見連君軒道:“大叔若是待我同師兄一般,怎麼就沒想到我名下還有二百畝的免稅田沒著落呢?大叔只顧給師兄張羅,怎麼就不替我費心些?”

“啊,這個……”楊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陳二舅卻是拍手笑道:“連少爺真是個仗義的,姊夫,他這是替家裡分憂解難呢。”

楊誠倒是有些過意不去,低聲勸道:“師弟,你年歲大了,名下是該張羅些田產,不好為了我們一家都搭進去。再說這麼大的事,你總該問過老將軍,說不定他老人家有安排。”

連君軒怎會聽不出楊誠是在為自己著想,但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更堅持地道:“師兄,我明白這道理。但連家的田產記到我名下,怕是一粒糧食都送不到我手裡,倒不如尋些普通人家,好過被人克扣掣肘。”

楊誠還要說些什麼,連君軒卻是笑嘻嘻地道:“正好我尋些莊戶離咱們家裡近些,過幾日一起去縣衙,把咱家莊園旁邊那塊地買下來,也建個大院子。以後收租有大叔和大哥幫忙,我也能躲清閒了。”

聽了這番話,楊誠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裝作忙碌的小妹,見她沒有特別吃驚,顯然是清楚師弟這些打算,當下他心裡真不知該歡喜師弟的執著,還是頭疼他的癡纏了。

楊山不知二兒子的糾結,可他這會終於聽懂連君軒是要把楊家族人的田地收在名下,算是解決了自家的難題。他又是歡喜楊家人溫飽有指望,又是愧疚累連君軒跟著吃虧,嘴唇動了半晌也不知說什麼好。

似是瞧出楊山的心思,連君軒朗聲笑道:“大叔,以後我蓋了院子,住的近了,日日跑來吃飯,你可別嫌我踩破門檻啊。”

“不嫌,不嫌,家裡日子好過了,你想吃什麼就讓你柳兒妹妹整治!”楊山一迭聲的應著,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把自家的小女兒搭送出去了。

聞言,連君軒偷偷望向楊柳兒,露出一臉得意的神情,楊柳兒瞧見了,皺了皺小鼻子,在心裡撇嘴嘲笑他撒嬌賣乖的本事又長進了,只怕是過沒幾日,她在父親心裡的地位都要被擠的靠後了……

不說連君軒如何憧憬著以後踩破楊家門檻的美夢,只說很多打扮妖豔的老少夫人們也同他一般心思,甚至一等楊家的戲臺和流水席撤掉就急忙上門了。

楊家上下,從喪妻兩年的楊山到剛剛中舉的楊誠,還有不滿十五歲的楊柳兒都成了熱銷貨。張家的老姑娘、六鄉紳家的嫡女,還有城裡富戶家的小兒子、家貧秀才,各個都被媒婆們誇成了一朵花。

若是這般也就罷了,反正楊家打發媒婆的經驗很豐富,可偏偏還有些人跟著湊熱鬧。書院裡一個家境殷實又生性風流的同窗送了楊誠兩個美貌如花的婢女,一位鄉紳更是送了楊山一個同楊杏兒一般年紀的小妾過來,直嚇得楊家上下趕緊把人原封不動的送回去,末了還在酒樓設宴轉圜推拒,省得落下個目中無人的名聲。

好不容易處置完這些事,牛頭村的楊家人終於忍耐不住了,由楊六爺帶頭上了門。楊山直言相告免稅田已經收完了,在楊家人失望沮喪的時候,連君軒才開口替楊山“分憂”。

楊家人乍然從地獄升到天堂,別提多感激歡喜了,當即交了一百零六畝旱田的田契,又在家安準備好的奴僕契書上按了手印,自此就成了連君軒的莊戶,一年交兩季田租、四成糧食,出工一月。但凡主家有差遣,不可違背,年節時主家也會有吃用之物賞下來,至於賞多少就看主家的心情了。

陳家的十五畝旱田也掛在了連君軒的名下,連君軒心知陳家必定不會同意他分文不取,於是直接把田租降到兩成,果然陳家人推拒幾句就歡喜應下了。

連家在甘沛縣裡的三位掌櫃這幾日也是犯愁,琢磨著如何上門請自家二少爺把鋪子掛在名下,這樣起碼每年能省下幾百兩稅銀,但先前畢竟給人家下過絆子,不管是不是受人指使,到底沒那麼厚的臉皮。

連君軒卻是不願理會自家管事的如意算盤,直接同楊志商量過後,收了四家不打眼但進項很好的飯館和雜貨鋪子,也不用費心打理,自有二三百兩的“孝敬”,至於剩下那一個名額就是留給楊柳兒的了。隨便她要折騰什麼買賣,反正不必付商稅,賺不到銀子也不至於賠上本錢。

許是見到連君軒讓楊家人簽賣契,楊山也開了竅,狠心找裡正說了個明白,要了村裡各家的身契,托連君軒一同送進縣衙錄進卷宗,以後誰家若仗著楊誠的名聲做壞事,楊家也好有個懲罰拿捏的把柄。

即便楊山再心軟、好顏面,但事關兒子的前程,他卻是不敢出一點差錯。

這番忙碌下來,眼見日子就到了臘月十五。村裡家家戶戶有了過上好日子的指望,歡喜的買肉殺雞、磨面蒸饅頭,處處都能聽到歡聲笑語。

楊杏兒這一日想著小妹喜愛吃粳米,就同程大娘打聽了年糕的做法,準備泡兩瓢粳米琢磨一下。楊柳兒則是抱了一碗蜜餞,邊吃邊笑的跟在姊姊身邊搗亂。

招財進寶如今雖然長得同小牛犢子一般大小但脾氣卻隨了主子,很是饞嘴。這會正搖著尾巴,討好的跟在姊妹倆身後,眼巴巴望著那只小巧的蜜餞罐子,盼著小主子開恩,讓它們也解解饞。

楊柳兒壞心的就是不肯分它們一兩顆,倒是楊杏兒心疼兩隻平日盡心盡力看家的小狗,伸手從小妹手裡搶了兩顆扔了過去,惹得招財進寶親熱地圍著她打轉。

程大妮挺著大肚子,拎了小半筐紅棗從外面進來,見姊妹倆玩的熱鬧就有些羡慕。她自小隨著寡母長大,也沒個兄弟姊妹依靠,不由笑道:“你們姊妹倆又在琢磨什麼呢?”

楊柳兒姊妹倆聞聲,趕緊接上前扶她坐下,又從灶上倒了碗熱湯遞過去,這才問道:“四嬸,剛下過雪,你怎麼來了,我四叔呢?”

程大妮應道:“你四叔也來了,他在前院呢。方才進門時候碰到魏掌櫃,一同去尋你們阿爹說話了。”說罷,她就望向楊杏兒,笑得一臉古怪。

楊杏兒被四嬸看得臉紅,倒是楊柳兒耐不住好奇,問道:“魏大哥昨日不是剛來過,怎麼今日又上門?”

聽到這話,程大妮抬手捂嘴笑了半晌,這才笑著解惑,“還能為了什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唄!”

“啊?”楊柳兒還沒想明白,楊杏兒已是臉色通紅,扯個藉口跑回房間去了。楊柳兒這時才激靈靈的反應過來,嚷道:“魏家要娶阿姊過門?”

程大妮點頭,“恐怕是呢,我看魏掌櫃帶著媒人來的。”

楊柳兒顧不得說話,拎起裙角就往前院跑,剛到門口正好聽見楊山的聲音傳出來,“那好,既然魏親家身子不舒坦,就早些成親吧,喜氣沖一沖,病氣就散了。但日子定在年前有些太趕,放在正月末吧,我們家裡也好置辦嫁妝。”

聞言,楊柳兒心裡立時就犯了酸,空落落的不知怎麼才能塞滿,雖然楊家人都說最疼愛的她是陳氏,但她這個冒牌貨卻對睜開眼、最先見到的姊姊最親近,即便陳氏再疼她,卻是深深埋藏在記憶之中。

她如今身上穿的是姊姊縫製的衣衫,嘴裡吃的是姊姊精心烹製的粥湯,有多少個晚上姊姊一次次為她蓋好踢開的被子,又有多少次在飯桌上往她碗裡一塊塊挾肉,自己卻吃著鹹菜……

楊杏兒坐在炕沿上,一會想著魏春待她的好,一會又擔心自己嫁了,那父兄和小妹的吃食用物誰張羅,手裡的帕子差點被她揉成抹布了。偶然抬頭,突然見到小妹淚眼汪汪的站在門口,驚得趕緊過去拉住她問道:“小妹,你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阿姊!”楊柳兒猛地撲進姊姊懷裡,哽咽道:“我不想你嫁人,我不想你離開咱家”

楊杏兒楞了一下,轉而緊緊抱住小妹,見她哭,眼眶也紅了,“不哭,小妹,阿姊不嫁,阿姊在家陪著你。”

“嗚嗚……阿姊,我捨不得你。”楊柳兒在姊姊懷裡拱來拱去,發了一頓小孩子脾氣,又哭了個夠,可到底也不敢真把姊姊留在家裡當老姑娘,於是自己抹了眼淚,嘟囔道:“阿姊就騙人,你不嫁,魏大哥怕是又要在門口跪著了。”

這話說的讓楊杏兒哭笑不得,狠狠在小妹頭上敲了一記,嗔怪道:“你啊,嘴上又不饒人。是不是忘了魏大哥給你買過多少好吃食了?”

楊柳兒撅了嘴巴,即便先前魏春賄賂她一座金山銀山,這會也通通扔到了腦後,完全就把他當成敵人了。

楊杏兒拿小妹沒辦法,又伸手抱住她,慢慢拍著她的背,手下輕柔又堅定,就如同她每次生病時一般。

這般溫柔的行為,使得楊柳兒忍不住又鼻子泛酸,趕緊掙脫開姊姊的懷抱,跳上炕、掀下被褥,然後掏出掛在脖子上的鑰匙去開那只樟木箱子。

楊杏兒不知她又要鬧什麼,好奇的湊過去,就見那箱蓋一開,露出一層層疊著的綢緞,顏色鮮豔的、素雅的、薄的和厚的,甚至還有很多薄紗、細棉、軟麻。不只這些,箱子一側還摞著十幾隻小巧的雕花盒子,把樟木箱子塞的滿滿當當。

“小妹,你什麼時候攢了這麼多好東西?”楊杏兒驚疑的拿起一匹綢緞,感受著手裡的涼滑。雖然平日她也常見小妹神神秘秘的往箱子裡塞東西,但也沒太在意過,哪裡想到這丫頭就是個小地主婆啊!

看到姊姊眼底的驚訝,楊柳兒得意的抬起下巴,手下卻俐落的把綢緞和雕花盒子都搬了出來,一樣樣擺在炕上。末了又打開一隻雕花最漂亮的檀木盒子,露出一套金燦燦的頭面,簪子、步搖、項圈、耳墜一應俱全,各個都是雅致又精巧。

“阿姊,你看看喜不喜歡,這是我在皇都最好的一家銀樓買回來的。你出嫁那日就戴這套!”楊柳兒抬手把盒子推到姊姊手邊,緊接著又打開另一隻盒子,露出裡頭一對色澤乳白通透的玉鐲子,繼續顯擺,“還有這對鐲子,雖然不是頂好的羊脂玉,但據說品相也不錯,足足花了我五十兩銀子呢,心疼死了。還有這個——”

她還要繼續翻盒子,不想忙碌的小手卻被抓住了。楊杏兒呆呆望著小妹,哆嗦著嘴唇問道:“小妹,這些……都是你給我準備的?”

“是啊,咱娘過了百日祭,我就開始攢好東西了,這次去皇都又添了一些。人家說姑娘家沒有一副好嫁妝,婆家要瞧不起……”楊柳兒說的理所當然,楊杏兒卻是再也忍不住,眼淚滴滴答答的就掉了下來。

楊杏兒一把攬住小妹,緊緊抱在懷裡,手下想打又捨不得,“你這傻丫頭,上次為了護著箱子差點被祖母勒死。你怎麼這麼傻,你是小妹,只有阿姊疼你的分,你還這麼小……”

楊柳兒把頭埋在姊姊肩膀上,忍了淚,輕輕用臉頰蹭著,“阿姊,你能給我吃雞肉,自己啃骨頭,我為什麼不能為你攢嫁妝?你是我的阿姊,我要你風光出嫁,要你一輩子過得安寧幸福,要你每日都有吃不完的燒雞……”

“嗚嗚……小妹,阿姊不嫁了,阿姊守著你!”楊杏兒哭得越發厲害了,她的小妹又何嘗不是天下最好的小妹。

程大妮在灶間等了好半晌都不見楊柳兒回去,就托著肚子找來後院,結果一推門就見姊妹倆哭成一團,趕緊上前勸著,“這是怎麼了,怎麼哭得這麼厲害?快擦擦眼睛,一會腫著眼皮出去,人家還以為我欺負你們呢。”

看見程大妮進門,楊杏兒趕緊鬆開楊柳兒,先扯了帕子替她擦好臉,自己才胡亂抹了兩下。

楊柳兒抽抽鼻子,想收拾起那些首飾與衣料,又覺這樣有些小氣,於是就繼續拉著程大妮顯擺。

但凡女人哪有不喜愛衣衫和首飾的,更何況楊柳兒攢下來的又絕對是好東西,沒半會就看得程大妮後悔了。方才她只是羡慕楊家姊妹親厚,這會已是嫉妒得眼睛發紅了。老天爺真是偏心,怎麼就沒讓娘親給自己生個這般貼心又豪爽的妹妹?

這些綢緞和各色首飾、胭脂水粉,沒有三百兩銀子絕對買不下來,特別是其中的幾套首飾,就是有銀子怕也沒地方買去。這些東西除了出自皇都最好的銀樓,其中一套銀頭面還標著內造的記號,也不知楊柳兒到底從哪裡淘換來的。

平常小戶人家嫁個閨女不過花二十兩銀子置辦嫁妝,就是鄉紳富戶有個二百兩也會讓十裡八村的鄉親議論好久,而楊杏兒的嫁妝有了這些好東西打底,哪怕再添些普通的家俱木器,也足以讓所有閨女羡慕得發狂了。

程大妮心裡嘀咕,自認猜的八九不離十,哪裡想到她根本就錯的離譜。

楊山父子三個當晚見了楊柳兒給楊杏兒攢的嫁妝箱子,不但沒有歡喜慶倖,反倒倍覺愧疚。

陳氏不在了,這事原本該他們張羅,沒想到居然是最小的小妹代行母職。他們這些做父親和兄長的已是失職,怎麼說也不能再落後了,於是楊家上下一起把過年扔到腦後,各個絞盡腦汁為楊杏兒置辦起了嫁妝。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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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4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雙喜臨門

楊山磨刀備箭,帶了十幾個饅頭、兩隻燒雞又上山了。孫叔對著滿山白雪正覺無聊透頂,也不等楊山開口,就主動要求結伴狩獵。

兩人一個藝高人膽大,一個心心念念為閨女準備嫁妝,於是滿山的野獸們就倒了黴,不管是冬眠的黑熊,還是躲在樹洞裡的石貂金貓,各個都被攆的四處亂竄。

等到楊山下山的時候,迷霧山上的動物大家庭已是少了一頭黑熊、一隻雲豹、三隻石貂外加兩隻梅花鹿。皮子進了楊家門,肉也被孫叔下了鍋……

楊杏兒見父親忙碌著拾掇皮子,忍著羞意勸父親先歇幾日,楊山卻是樂呵呵的不肯停手。

見狀,楊柳兒就圍在父親身邊撒嬌,“阿爹偏心,二哥大考,你才獵了幾張狼皮,阿姊出嫁你就換熊皮了!”

楊山最喜小女兒同他親近,仔細擦了擦手,這才在小女兒頭上拍了拍,笑道:“柳兒不氣,等你出嫁,阿爹一定獵張好虎皮!”

“哎呀,我說阿姊呢,我又不出嫁,才不要虎皮呢。”楊柳兒嬌嗔跺腳,但心裡下意識想到回城去的某人,忍不住也紅了臉。

覷得小妹的神色,楊杏兒輕輕掃了她一眼,臉色有些複雜,混合了歡喜、擔憂,還有幾分猶豫。

父女三人正說笑時,楊志和楊誠也從城裡回來了,不知他們是不是早就琢磨給大妹置辦嫁妝,家裡收的幾家鋪子裡就有一家是口碑極好的木器店。眼看著就要過年了,便先下了圖紙給店裡,等過了上元節就能搬回家來了。

楊山聽到大女兒的嫁妝這就算齊備了,自然很是歡喜,嚷著要小女兒幫他燙壺酒。

正好楊田在前院幫忙,卸完車,走進來聽到這話就笑道:“再加一壺,我晚上也在這裡吃口飯。”

“好啊,我正好和阿姊燉了一隻山雞呢!”

楊柳兒受夠了前世冷清清的房子,這一世家人親厚和樂,聽到這話就歡喜的應了一聲,跑去灶間預備再添幾個菜。來到這裡,她最喜歡的就是團團圍坐,一起吃飯的熱鬧了。

楊田一邊幫著三哥拾掇皮子,一邊贊道:“魏掌櫃真是不錯,這騾車日日扔在咱家,就怕咱們進城走動不方便。以後杏兒嫁過去,這日子也不會難過。”

此時楊杏兒正彎腰給兄長們倒茶,聽到這話臉色更紅,匆匆放下杯子,抬腳就跑出去了。

見狀,楊田摸了摸後腦杓,笑得更歡了,“哎呀,忘了這丫頭還在跟前。”

眾人都是笑起來,倒是楊志心思活絡,琢磨著家裡是不是要再添些人口,於是就道:“阿爹,大妹出嫁了,只小妹一個照顧家裡衣食,怕是太累了。還有二弟如今身上有功名,出門走動,身邊也不能沒有聽用的。不如這這幾日我去牙行看看,買兩個人手回來,可好?”

男人天生心思粗,楊山真沒想到這事,聞言立刻直起腰應道:“買,一定得買。你小妹身子不好,可不能挨累。”

而楊誠想起這幾日在外走動,身邊總缺個跑腿的,也跟著道:“大哥到時候一定要挑揀身家乾淨的,我身邊添個小廝就好,小妹那裡可得多費心,她年紀小,若是沾到品行不好的丫鬟,容易被拐帶壞的。”

聽見這話,楊志了然點頭,心裡已開始盤算著明日回城就去張羅這事。

而楊田憨厚,難得開口問道:“如今村裡都是咱們家裡的莊戶,尋兩個閨女小子來家裡做活不行嗎?”

楊志和楊誠兄弟倆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

楊志不願弟弟多說,便低聲給四叔解釋,“村裡鄉親自然是勤快又本分,但弟弟以後結交的都是讀書人,總要選個識字又伶俐的。就是內院也得找些嘴巴緊的,省得今日家裡有個風吹草動,明日整個村子都知道了。”

楊田一聽,頓時恍然大悟,末了訕訕地道:“倒是我想的簡單了,有兩個平日瞧著不錯的,托我捎話,說想進來做活呢。”

楊志當即笑道:“那也成啊,家裡平日劈柴趕車都缺人手,若是有人想做,工錢就照著關五叔的七成結算。”

“那好,他們再來問,我就說一聲。”楊田自覺做了錯事,就有些坐不住了,藉口惦記媳婦一人在家,想要回家去。

正好楊柳兒端了菜碗從灶間出來,就喊他,“四叔,你去哪裡?我炒了你最喜歡吃的麻辣肺片呢!”

聞言,楊田立時笑開了眉眼,應道:“好啊,柳兒的手藝比你四嬸可好太多了。”

飯菜上了桌,眾人趕緊洗手吃飯,楊家也沒有大戶人家那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楊山兄弟倆喝酒,楊誠和楊志商量添奴僕的事,楊柳兒和楊杏兒一邊照管著添飯添菜,一邊嘀咕晚上再做些什麼針線,一頓飯吃的熱鬧,直到天色黑透才散了。

北風一日冷過一日,大雪也踩著新年的腳步隨後而至。

大年二十九的早晨,楊柳兒一推開窗子,就見整個院子都是白茫茫一片,跳起來就要跑出去玩雪,還來不及跑出去就被楊杏兒扯住領子,摶回來數落一頓。

楊柳兒苦著臉抱怨,“魏大哥也太慢了,趕緊把阿姊娶走,我就自由了!”

楊杏兒正幫她梳著頭髮,聽到這話手下就用了力,扯得楊柳兒痛叫,立刻改口撒嬌,“阿姊,我方才是玩笑的!我怎麼捨得這麼疼我的阿姊出嫁呢,阿姊走到哪裡都要帶著我,我做你的貼身小棉襖……”

“你啊,什麼時候能長大啊,又貪吃又貪玩!”楊杏兒聽得肉麻,趕緊忙完手裡的活計把她攆走。

楊柳兒裹了件大襖,整個小臉都縮在毛茸茸的領子裡,調皮的在院子裡蹦跳,腳下一會踩著梅花,一會踩出個心形,徹底把自娛自樂精神發揮到底。正當她單腳跳著要轉移陣地的時候,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顆雪球,嚇得她慌忙躲避,不曾想腳下卻是打滑,摔進了雪堆裡。

“啊,哪個壞蛋暗算我!”她一邊拍著身上的雪花,一邊氣惱的大嚷,結果抬眼就見連君軒正笑嘻嘻倚在回廊柱子上。

楊柳兒大怒,團了兩顆雪團就砸了過去。連君軒不知是忘了躲,還是故意討好,居然被砸了個正著。雪球一顆落在胸口,一顆卻在頭頂,好好的一個俊秀公子立刻變成白頭發的老漢。

見狀,楊柳兒得意的哈哈大笑,還想再接再厲的時候,連君軒卻是一把將她扯了起來,溫言道:“你也報過仇了,別玩雪了,一會受寒,小心你又要喝苦藥!”

楊柳兒只好不情不願的拍去手上的雪沫子,就見兩隻小手已經凍得通紅。連君軒趕緊扯開袖子,把她的小手塞進去,令楊柳兒不禁楞了一下,轉而心裡又甜蜜起來。

“你怎麼來了,不是說城裡忙嗎?還以為你不能來過年了呢!”

“不過到處吃喝,哪有什麼正事!”

雖然當日說要同楊家一起宴客,但其實是個說辭,他請來的也都是相熟的先生和同窗。

然而連老爺子在甘沛也有幾家常走動的遠親舊朋,自然是不能在楊家招待,所以這幾日他又單獨設了酒席,免不得又有些贈妾拉攏之事,不過他不願同楊柳兒多說,於是又岔話道:“你阿姊的嫁妝可準備妥當了?”

“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繡活,我也幫不上。”楊柳兒雙手漸漸回暖,偶爾指尖碰到他溫熱的皮膚,惹的她答話有些心不在焉。

北風在兩人身側繞來繞去,調皮的吹著輕薄的雪花,不一會兩人的肩頭就落滿雪花。連君軒側了身替楊柳兒擋了擋,低頭瞧著她蒙了一層紅暈的小臉,顫動的長睫毛,心下也是軟成一片,正情不自禁地想要來些緊密接觸的時候,楊杏兒卻在屋裡高聲喊道:“小妹,玩一會就回來,小心凍病了!”

乍然聽見姊姊的叫喚聲,楊柳兒驚得差點跳起來,趕緊抽出雙手,胡亂應了一句,“好,阿姊,我這就回屋!”

連君軒此時也心虛的望向屋門,手下卻飛快抱了楊柳兒一下,推著她囑咐道:“快回去,中午上山的時候再說。”

“好。”忽然被他抱住,楊柳兒臉色更紅,匆忙應了一聲,趕緊拎起裙子就往屋裡跑。

可惜,兩人商量妥當了,不曾想吃過早飯,天上又飄起了雪花,這樣的天氣,別說楊柳兒一個女孩子,就是楊山都不敢進山。無法之下,連君軒只好獨自背了大柳條筐,裝些給孫叔的吃食,還有香燭元寶之類去祭拜墓群下的無名先輩。

瑞雪兆豐年,柳樹溝的大年就在風雪交加中到來了。楊家上下只要一想起等楊杏兒嫁了,以後過年飯桌上就不齊全了,於是憋著勁想要過個熱鬧的大年夜。不只楊志夫婦關了鋪門趕回來,就是楊田一家也被楊山喊來一起過年。

本來程大妮還有些猶豫,掐算著日子,她的產期都超過半個月了,但肚裡的孩子還是沒有動靜,不過轉念想想也不差這幾日,於是就挺著肚子一同住到大院。

吳金鈴自從先前小產就一直沒有再懷孕,這會一眾老少女子們聚在灶間忙碌,她眼見程大妮的大肚子就有些心酸,但她身為楊家長媳,平日要照管鋪子,不常回大院來,這會正是應該出力的時候,特別是小姑子還要出嫁了,就勉強打起精神,幫著煎炒烹炸。

不知是不是有些疲倦還是屋子裡油煙氣太重,吳金鈴剛剛伸手炒了兩個菜就覺胃裡翻湧,慌忙跑去門邊,不想卻撞到起身走動的程大妮。

這下可不得了,程大妮一屁股坐到地上,驚得臉色煞白,吳金鈴也是嚇懵了,但一開口卻吐了出來。

“這是怎麼了?”程大娘正帶著楊柳兒剝蒜,見此跌跌撞撞就跑了過來,慌忙扶起閨女,一抹裙子就更急了,“快,快,這是要生了!”

眾人誰也顧不得鍋裡了,楊杏兒幫著程大娘扶著四嬸往外走,楊柳兒幫不上忙,又見嫂子也是臉色不好,就趕緊扶了她,問道:“嫂子,你是不是也哪裡不舒坦?趕緊回屋,一會大夫來了一起看看。”

吳金鈴闖了禍,心裡本就很是忐忑,這會聽到小姑子關心她,好似抓到救命稻草,“小妹,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吐,不知道怎麼就碰到四嬸了!”

“嫂子別擔心,沒人怪你,都是意外!咱們趕緊去幫忙!”

姑嫂兩個說著話就往後跑,前院正房住著楊山,東廂是楊誠和連君軒的,西廂住著楊志夫婦,楊田一家偶爾會來小住,就歸到了楊柳兒姊妹倆的後院。

屋子裡,程大娘已經把自家閨女的棉褲脫了下來,一見只淌了羊水,沒有什麼血跡就稍稍放了心。回身囑咐楊杏兒,“趕緊喊你四叔去請穩婆,再找幾個生過孩子的媳婦兒,你們這些姑娘都幫不上忙。”

“好,大娘你先照顧四嬸啊。”楊杏兒也顧不得害羞,飛跑去前院報信。

楊家的灶間設在二進正房旁邊的耳房,冬日裡又關門關窗,堂屋裡的楊家老少爺兒們都沒聽見動靜,這會一聽吳金鈴嘔吐撞倒了程大妮,都是大驚,請大夫的請大夫,找穩婆的找穩婆。

村裡有相熟的人家聽到消息也趕來幫忙,一時間楊家的院子聚了一二十人。

男人們幫不上忙就坐在堂屋裡喝茶水等消息,小媳婦們幫著燒水,準備剪刀細布,經驗豐富的老太太們就進屋子幫著穩婆打下手。

這般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在天色將黑的時候,程大妮平安產下一個白胖的小子。

楊田抱著小小的紅色繈褓,簡直樂傻了,不管別人說什麼都只應那麼一句,“我當爹了!”

楊山自然替弟弟歡喜,但心裡難免又有些羡慕,若是沒有那場禍事,他的孫兒怕是也要出生了……

許是老天爺聽見了楊山的心聲,正這般想著,就聽有人在外邊喊著什麼,不一會,楊志跌跌撞撞跑進來,“撲通”一聲跪在父親跟前,“阿爹,有了,有了!”

“什麼有了?”

楊山聽得一頭霧水,還好隨後跟進來的楊柳兒喜滋滋的替兄長補充,“阿爹,我嫂子有孕了,我要當姑姑了!”

“啊,真的?”楊山喜得幾乎蹦了起來,當即哈哈大笑,“好啊,我楊家有後了,有後了!”

一旁的村人紛紛開口道喜,楊老四剛得了個胖小子,楊家又要添人進口了,雖然農家人沒讀過多少書,但也明白人丁興旺就是發家之本,這絕對是個好兆頭。而他們作為楊家的莊戶和鄉親,只要不自己作死,就算得不了大富貴,起碼也能衣食無憂,這般想著,眾人的道喜話就說的越發真心,屋子裡也熱鬧得差點掀了房頂。

喜上加喜讓一向豪爽的楊山大手一揮,打算留下眾人一起吃飯喝酒,可家家都準備了年夜飯,老四媳婦又剛剛生產完,正需要歇息,眾人自然不會留下,紛紛說過幾日再來討酒喝。

楊山哪裡肯就這麼輕飄飄地揭過去,開口就喊了站在門口的關五,“去豬圈裡挑頭最肥的豬,殺了分肉,一家五斤!”

柳樹溝的眾人因為剛剛成為楊家的莊戶,還沒交過一季糧食,日子雖不算艱難,但不曾多置辦年貨,畢竟幾裡外的村子還有餓肚子的人家呢。而他們得了楊家放水灌溉,如今全家老少能吃飽穿暖就很知足了,這會聽到主家要分肉,自然歡喜之極,紛紛行禮謝賞。

關五很快就帶人去抓了一頭肥豬,直接抬去裡正家,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肥豬扯脖子一聲慘叫,整個村子就沸騰了。

淘氣小子們恨不得棉襖都不穿,光著腦袋就鑽進人群等著分肉了,惹得他們的老娘一手狗皮帽子,一手端著陶盆,四處喊著,“狗蛋!”、“胖墩兒!”、“栓子,你跑哪裡去了?”整個柳樹溝就更熱鬧了。

而楊家的年夜飯桌雖少了吳金鈴和程大妮,可非但沒有冷清,反倒歡聲笑語更多。

楊家雙喜臨門,楊山和楊田抱著肩膀互相拚酒,最後喝的東倒西歪,又一起作伴躺在大炕上呼呼大睡,剩下楊家四兄妹同連君軒一同圍在飯桌邊,慢慢說話吃菜。

半開的堂屋門外白雪皚皚,寒風呼嘯,屋簷下的大紅燈籠搖曳著,落在眾人心裡都熱烘烘的。

楊柳兒喜愛吃蝦,偏偏又是個懶惰的,連君軒就一隻只剝好殼,然後隔著桌子把蝦仁送到她碗裡,楊柳兒就沖著他甜甜一笑,吃的歡喜又滿足。

兩人這樣相處已是習慣,忘了這會屋裡可不止他們倆。

見此情狀,楊志狐疑的停下筷子,楊誠咬牙在桌下狠狠踢了師弟一腳,可惜腳背上沒長眼睛,反而被桌腿傷了大腳趾,疼得直抽氣。

連君軒看了不由在心裡憋笑,臉上卻好似沒察覺一般,隨口問著楊柳兒,“出了正月,我那院子就開始建了。我畫了格局圖,一會你看看,最好順道把各個院子取個名字。”

“唔。”楊柳兒塞了滿口的飯菜,胡亂應了一句,“好啊,我取名難聽你可別笑我。”

“怎麼會,你取什麼都好。”說著,連君軒又替她添了一碗湯,“還有那水田,我也找了南邊的農人打理,到時候你得跟著看一看,不合心意就讓他們改。”

“知道了。”楊柳兒終於放了碗筷,抬眼看見沉默的兄長和姊姊,有些奇怪的眨眨眼睛,“你們怎麼都不吃了?”說罷,她想起躺在廂房裡歇息的嫂子,又道:“大哥,如今嫂子懷了侄兒,你們在擠在鋪子後面住是不是太憋屈了?不如在附近買個小院吧,以後二哥進城走動,若是天晚趕不回來,也有個落腳的地方。”

可不等楊志應聲,連君軒卻是不滿的道:“師兄怎麼沒地方落腳了?我家那院子起碼空了幾十間房呢。”

一聽見這話,楊柳兒忍不住揭他的老底,“你還整日賴在我家呢,你不回去住,我二哥怎麼好去投宿?”

被挑出語病,連君軒只得訕笑著,趕緊應道:“買院子也好,也好。”

楊志聞聲,腦子裡乍然開了竅,怪不得他總覺得奇怪,原來是這兩人的對話太熟悉了。

前幾個月他修葺面鋪後院的時候,他同媳婦也是這麼商量的,但他們是夫妻,而小妹和連君軒……

楊杏兒也為小妹的遲鈍氣得滿頭黑線,不得不出言打岔,“太晚了,都睡吧,明日一早來拜年的人怕是少不了。”

“好啊,阿姊。”楊柳兒一無所覺,打著哈欠就開始拾掇碗筷。

楊杏兒無奈,掃了一眼笑嘻嘻的連君軒,很擔心小妹以後被人家賣了還要樂顛顛幫忙數錢。

倒是楊誠乾咳一聲,扯了連君軒就趕緊回房,生怕自家大哥接受不了一個妹妹即將出嫁,一個妹妹也被人家勾走的悲慘事實。

到了第二日一早,楊家放了鞭炮、吃了餃子後,院子的大門就沒關上過。

楊柳兒姊妹如今也算地主家小姐了,這次不用跟著端茶倒水,自有關五媳婦等幾個有眼色的小媳婦接過水壺和託盤。

桃花也定了親,許是她天性心思粗,還沒有其他村人那般小心翼翼的樣子,這會坐在大炕上吃著點心,說起自己婆家來也沒個害羞,很是歡喜自己也嫁去縣城,雖然夫婿只是個糧店夥計,但也算跟楊杏兒作伴了。

楊柳兒見她這樣,差點把點心堆滿桌子。她一直擔心姊姊嫁進魏家受委屈,桃花這樣的“准”耳報神,可一定不能錯過。

一旁的楊杏兒手裡繡著嫁衣,耳裡聽著小妹同桃花嘰嘰喳喳的,直覺得好笑。可偶爾抬頭看著熟悉的屋子,心裡開始有些鈍痛。嫁人啊,從此以後就是魏楊氏,不再是楊家閨女,那個人勤快又精明,待自己和家裡人都好,但以後呢?真會一輩子都不變嗎?

待到正月十五一過,魏春就忙不迭帶著媒人上門送聘禮,定了二月初八成親。他也是精乖的主,生怕被兩個大舅子和姨妹刁難,放下豐厚的聘禮就趕緊回城。

柳樹溝裡,但凡嫁女,婆家的送來的聘禮娘家通常都會留下一半,算是女兒對爹娘的孝敬,當然也有臉皮厚的人家全數把聘禮銀子留下的,而楊山生怕大女兒在婆家受委屈,分文不肯留下,還囑咐小女兒多給姊姊帶些壓箱銀子。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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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48: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楊杏兒出嫁

日子如同風車被北風吹著飛速奔跑,轉眼就到了正月末,先前好似一副徹底佔領天地的白雪,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悄悄變薄了,太陽公公也開始勤奮起來,掛在天上的時侯越來越長。

楊家上下忙了一個多月,終於在二月初六的時候把楊杏兒的嫁妝置辦全了,這一日上午趁著太陽好,一家人關了院門,開始列單子、裝箱子。

全套的木器,包括床櫃、椅桌甚至腳盆恭桶在內,齊刷刷擺了半個院子。雖然還是比不得富貴人家那樣一水的黃花梨檀木,但也都是好木料且做工極好,小的精緻、大的古樸闊氣,光看就覺得氣派十足。剩下的衣衫首飾,八鋪八蓋的被褥,擺件用物,各色小物件也裝了三十二抬,單子就足足寫了一尺多。

楊杏兒見家人幾乎傾盡一半家財為她撐腰,心裡既感激又不舍,看了一會就紅了眼眶,藉口檢查嫁衣躲回屋子裡。

楊柳兒忙得額頭蒙了一層汗珠子,扯了帕子胡亂抹了一把,再三確定沒有遺漏,這才算放了心。而楊志喊了幾個村裡後生,一起把新床和幾件桌櫃之類的大物件先裝車送去魏家,安置在新房裡。

等到成親那日,楊柳兒一早就爬了起來,隨著幾個魏家送來的喜婆照料姊姊洗澡換衣衫、開臉上妝,看著難得裝扮明豔嬌媚的姊姊,她到底沒忍耐住,大哭了起來。

見楊柳兒一哭,楊杏兒的眼淚也是成串往下掉,雖然昨晚姊妹倆說了半晚話,該囑咐的早就囑咐過了,但她又怎麼能放心?

“小妹,阿姊不在家,你一定要好好照顧阿爹。你也不能再隨便耍脾氣,養好身子,有事就給阿姊送信……”

程大娘和裡正媳婦在門外聽見動靜,就趕緊進來勸著姊妹倆收了眼淚。

幾個喜婆也笑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淚,衝撞喜神就不好了。”

“是啊,二小姐也別擔心,大小姐嫁到魏家一定會享福的,我們出門前,魏掌櫃可是沒少囑咐,生怕我們委屈了大小姐,這樣心細又疼人的男人可不多啊!”

眾人七嘴八舌的勸了半晌,外面就有人喊著吉時到了。

楊家沒有主母,吳金鈴又在外邊招呼客人,楊柳兒就親手為姊姊蒙了紅蓋頭。楊杏兒緊緊握住小妹的手,隨著眾人到了前院。

此刻的魏春穿了一身玄色錦緞長袍,頭上戴了金翅冠,滿臉喜氣的站在堂屋中間。楊志、楊誠兄弟倆一想到大妹從此要離開自家,跟了這小子過日子,兩人心裡就分外的不舒坦,很想把他拉到身邊拳打腳踢一番,可惜他們也只能想想。

一旁的連君軒這會也同樣想揍魏春一頓,但原因卻是不同。他純粹是羡慕與嫉妒作祟,想他堂堂連家二少爺、舉人老爺,如今還只能偷偷摸摸楊家閨女的小手,魏春居然馬上要抱得美人歸了,這實在太惹人眼紅了。

眾人正各懷心思,一身大紅繡花嫁衣的新娘子就進了屋子,魏春趕緊搶上前去接人,再一同並肩給安坐主位的楊山行禮。

就見楊山紅著眼眶,像是極力忍著眼淚。先前兩次,都是楊家娶了人家閨女進門,那時他還不覺得如何,可這次卻是把養了十幾年的閨女雙手送人,他這心裡疼得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杏兒,嫁進魏家要孝順長輩、相夫教子。阿爹不盼你富貴,只盼你一輩子平平安安。

不要惦記家裡,從今以後魏家就是你的安身地了!”

“阿爹,我懂。你要好好照顧身子,少喝酒……”正說話間,楊杏兒一時悲從中來,說了兩句就哽咽得說不下去了。

見媳婦難過落淚,魏春趕緊拍胸脯打保證,“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一定會好好待杏兒,保管不會讓她受半點委屈。”

叩別禮後,楊山扭頭抹了兩把眼淚,揮揮手示意他們趕緊出門。

見狀,楊志、楊誠上前,楊志蹲身背起大妹,楊誠護在一旁,由魏春引路,一行人出了院子。魏家的花轎早等在門外,待新娘子坐穩,鑼鼓敲起來就往縣城走了。

柳樹溝的後生和年輕漢子們有一個算一個,都穿上過年時候的新衣,腰上紮了大紅腰帶,兩人一組的抬起嫁妝箱子跟在花轎後面。

村人聚在門外看熱鬧,心裡默默算著抬數,最後卻是著實驚到了,足足三十二抬,加上已經送去魏家的床櫃等物,湊足了四十八之數,這在十裡八鄉絕對算是頭一份豐厚,但更驚奇的還是魏家人。

甘沛有曬嫁妝的習俗,魏春扯著大紅綢把楊杏兒引進魏家門,跨了火盆、拜了天地之後,楊杏兒就坐在新床上坐福,她的嫁妝卻是在院子裡一字排開,大大方方的讓一眾鄉鄰和親朋們探看。

那一匹匹上好的綢緞、金燦燦的首飾、精美的玉擺件、手工精細的木器,以及滿箱子的四季衣衫,看得眾人眼花繚亂。原本心裡還存了輕視的人就有些酸溜溜,再聽說新娘子的兄長是新晉舉人老爺,更是立刻堆了滿臉笑,跑去前邊同魏春道喜。

不提魏家如何歡喜熱鬧,只說楊家嫁女不同娶媳,簡單擺了幾桌請幫忙的親朋們吃了一頓飯就罷了。

陳老太太心疼楊柳兒這個小外孫女,攆了兒子、兒媳回去,她留下來給外孫女作伴。

楊柳兒當晚抱著外祖母的胳膊哭得眼睛紅腫,心疼的躲在門外著急的連君軒差點撓牆。

好不容易熬了兩日,第三天回門,楊柳兒一大早就守在自家門口,等了許久,魏春夫妻倆終於回來了。

楊柳兒幾乎是飛奔進姊姊懷裡,歡喜的大嚷大叫,“阿姊,你可回來了!我想去看你,阿爹他們都不讓,阿姊,我想你想的睡不著覺!”

楊杏兒穿了一件大紅繡花襖,下邊系了銀紅的百褶裙,繡花的絨面鞋子。一頭黑髮挽起雙螺髻,插著一支金簪,卡了一隻雕花玉梳,臉上薄施脂粉,退去少女的青澀,多了三分嬌媚,分外的喜氣。

這會見到小妹撒嬌,楊杏兒也是鼻子發酸,但眼角掃過一臉尷尬的夫君,只得笑著嗔怪小妹,“你啊,想我是假,怕是想我回來給你做飯吃才是真的吧。”

聽見這打趣自己的話,楊柳兒不由得臉紅,嘴上卻依舊不依不饒,“阿姊就會瞧不起人,這幾日家裡都是我在張羅飯菜呢。”

楊志、楊誠和連君軒也迎了出來,聽到這話就道:“是啊,小妹做菜好吃著呢。就是這幾日雜貨鋪子的鹽便宜,差點把我們鹹死!”

聞言,楊柳兒惱得跺腳,“你們不想吃就餓著,虧我連個懶覺都沒睡成。”

“別啊,我吃著不鹹,味道特別好。”連君軒趕緊開口救場,果然得了楊柳兒一個隱蔽又甜蜜的媚眼。

眾人這般說笑著進了堂屋,屋內,陳老太太連同楊山和楊田都等急了,待得一眾小輩進門,楊山一見大女兒的模樣,知道她這幾日過得不錯,也就放了心。

魏春同楊杏兒跪倒磕頭,待起身之後,楊杏兒還要幫小妹張羅茶水,不想卻被陳老太太拉住。

閨女嫁出去了,再回娘家就是客了。即便以後不用這般客套,回門之日卻是堅決不能碰活計,否則婆家人聽說了,該看低媳婦了。

吳金鈴和程大娘都知道楊杏兒、楊柳兒姊妹倆感情好,便大包大攬灶間的所有活計,笑著攆了她們回房去說體己話。

一回房,楊柳兒不等姊姊坐下喝口茶水,就連珠炮似的問開了,“阿姊,魏大哥沒欺負你吧?魏老爹脾氣好不好,有為難你嗎?他們家裡那些下人服管教嗎?你可別心軟,省得他們給你添亂。還有……”

“好了,好了。”楊杏兒聽得哭笑不得,若是外人聽見了,只怕會把小妹當自己娘親了,當真是嘮叨的太仔細了。

“你別擔心,我們掌櫃的待我好著呢。公爹也是好脾氣的,雖然身子不舒坦,但看著神色還好。院子裡聽用的馬家兩口子也都得力,你放心就是了。”

聽到這些,楊柳兒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接著依偎進姊姊的懷抱,只覺千般親切,萬般懷念。

楊杏兒也想問家裡如何,但想一想又閉了嘴。不過兩日,家裡怎麼會有什麼變化,她即便再擔心也已經嫁了人,還不如相信小妹,把一切都交給她。

“小妹,以後家裡就交給你了。”

“唔,阿姊,我知道。”楊柳兒輕輕應了一聲,手下卻越發抱的緊了。

歡聚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眼見太陽西斜,魏春就帶著媳婦告辭了,楊家人送了又送,直到看不見騾車才回去。

陳老太太惦記家裡,隨後也走了。而程大妮早出了月子,搬回窯洞去住了,楊家莊園一下子便少了許多人聲。

楊柳兒在自家院子轉圈,突然覺得處處都空得可怕,空得心裡發慌。

連君軒遠遠看著她倚在後院院角的柿子樹下發呆,鵝黃色的對襟夾襖,襯著碧綠色的裙子,仿似春日樹梢新冒出的葉芽般鮮嫩。可惜葉芽這會許是被乍暖還寒凍了一下,有些蔫頭耷腦,看得人心疼。

他大步上前,輕聲地問:“怎麼站在這裡吹風?”

楊柳兒聞聲扭頭,見他一身天藍色長衫,踩著春初的夕陽走過來,心裡終於覺得好過一些,但依舊委屈的酸了鼻子。瞧瞧左右無人,就伸手抱住他的腰,像一頭受傷的小獸一樣,在他的肩頭蹭來蹭去。

“阿姊走了,外祖母走了,四嬸一家也走了。家裡好冷清,你呢,是不是也要走了?”

“不走,不走。”連君軒抱著懷裡軟軟的嬌軀,心裡甜蜜的冒泡,趕緊賭咒發誓,“你就是把我腿打折,我也不走!”

可沒想到這話卻讓楊柳兒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嗔道:“又騙人,把你腿打折了,你當然走不了了!”

連君軒也笑了起來,想了想就一手抱著楊柳兒一手攀著樹幹,蹭蹭幾下爬上了柿子樹。

當初建院子的時候,楊山本來是要栽樹苗的,但楊柳兒貪圖夏日裡的清涼,就鬧著移植大樹。許是楊家真的有中興之兆,三進院子裡的七八棵樹盡皆成活了,沒有半點不適。這會,柿子樹在夏日提供了陰涼之後,此刻又化身保護傘,為小情人隔出一片小天地。

楊家院子本就建在地勢高的地方,再攀到樹上,別說整個莊園,就是旁邊的村子也盡皆收入眼底。

耳裡聽著雞鳴犬吠,望著在晚霞照耀下的村莊和等待復蘇的山林,就是有再多的煩悶也都散的一乾二淨。

連君軒低頭嗅著楊柳兒的發香,雙手牢牢護在她身側,心裡也是別樣的幸福安寧。

楊柳兒輕輕依靠在他身上,半晌才低聲道:“為什麼要長大呢?我寧願永遠都是十三歲。”

“那怎麼成?”連君軒存心搞怪,哭喪著臉哀求道:“你永遠十三歲,我就是等到鬍子白了也不能把你娶進門啊。”

“沒羞沒臊的,整日把娶媳婦掛嘴邊上!”楊柳兒臉紅,回身瞪了他一眼,但方才那點離愁卻是被他鬧散了。

連君軒順勢抓住她的小手緊緊握著,這才又笑道:“過幾日,我就開始修農莊了,到時候你得多去看一看。等莊子一建好,我就給老爺子送信,請他來家裡提親。等我娶了你,就在兩座宅子之間開道門,只要你想回來,抬腳就到了。”

這話說的讓楊柳兒心熱不已,倒不是為了隨時隨地回娘家的誘惑,而是為了這個男人全心全意為自己考慮。俗話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仔細想想,老天爺待她太過恩寵了,來到這個時空,得了疼愛她的家人,更有這樣如珠如寶把她捧在手心的男人,若是再不知足,怕是就真要挨雷劈了。

心隨意轉,她當下就脫口而出,“好。”

先前提過幾次婚嫁的事,楊柳兒雖然沒拒絕,可也沒明確答應過。這會突然應了這麼一個字,倒讓連君軒半晌沒反應過來,楞了一會才狂喜起來,“你答應了,你答應嫁我了?”

他這一激動,晃得身下樹幹搖個不停,嚇得楊柳兒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嚷道:“要掉下去了,你老實點!”

連君軒卻是歡喜瘋了,又見楊柳兒投懷送抱,一低頭,就立刻吻上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軟糯紅唇。

楊柳兒被偷襲個正著,一時掙扎不過,只能掄起拳頭敲他的腦袋。

兩人正是甜蜜笑鬧,一個不注意就鬧得大了,動靜傳到前邊院子裡,楊山披著棉襖從屋子裡出來,大聲嚷道:“出什麼事了,我怎麼聽到柳兒喊人呢?”

彼時,躲在樹上的小鴛鴦齊齊大驚,嚇得趕緊縮了腦袋,好不容易盼著楊山回屋去,這才紅著臉雙雙跳下樹。

楊柳兒又氣又羞,狠狠踩了“罪魁禍首”一腳,這才跑去房間換衣衫,重新梳辮子,而連君軒傻笑著回了前院,正好被開門出來的楊誠逮個正著,當下即得了兩個白眼,聽了一頓“緊箍咒”。

楊志許是也瞧出小妹有些蔫頭耷腦,第二日送媳婦回面鋪後,又去了一趟牙行。

他先前來幾次都沒碰到合適的人選,這次許是運氣好,正碰到一家子三姊弟自賣自身。

因為三人堅持要賣到一個主家,所以牙行的人也很為難。眼見一筆買賣做不成,很是惱火,便開口喝罵嘲諷。

三姊弟委屈惱怒,可儘管眼裡含淚,依舊堅持要在一起,沒有這樣的主家,他們寧願餓死。

楊志在一旁看了好半晌,打量著那姊妹倆都有十二三歲的年紀,小兄弟在十歲左右,瞧著雖然衣衫破舊,但洗得還算乾淨。當下他就有些動了心思,待三人出了牙行回家,他就一路跟著。

三個孩子顯然先前被家人護的很好,都沒什麼防備之心,到了家門口才發現有人跟在後面。大姊姊立刻把弟弟、妹妹護在身後,一臉戒備的靠在破門板上,神色像極了齜牙咧嘴想要嚇退敵人的小獸。

楊志看得好笑,不過也沒再上前,隔著幾步遠就把自己想買下三人給弟妹做丫鬟書童的事說了,末了也不多解釋,就道:“你們若是不放心,可以找人打聽一下柳樹溝楊家。”說罷就扭頭離開。

對楊志來說,家裡如今不同以往,雖然好人手不好找,但只要肯花銀錢還是能辦到。這三姊弟固然不錯,但他也不至於耍手段硬逼著人家賣身,這般想著,他又在周圍簡單打聽幾句就回面鋪去了。

眼見天氣一日比一日暖起來,麥田上的雪被子已經融化的無影無蹤,越冬的麥子得了雪水滋潤,也悄悄冒出了頭,開始探看這個全新的世界。

村裡,家家戶戶每日早起想著過幾個月收了麥子,自家能留下七成,裝滿大缸小罐,就忍不住興奮的嗷嗷叫,渾身都滿是力氣,怎麼忙碌也不覺得累。

而楊家莊園又添了五六個人手,楊山和楊田做什麼活計,後面都跟著幫手。初始兩人還有些不習慣,但被人一口一個老爺的叫著,久了也勉強適應了,漸漸心裡還添了三分得意,這世上還有什麼比兒女出息更讓父親驕傲的。

楊杏兒回門之後又回來過一次,見小妹把家裡打理的井井有條,二哥也住在家裡苦讀,便徹底放了心,回去縣城裡就一門心思撲在管家和照料公爹的瑣事上。

她找了醫館的大夫討了幾份藥膳的方子,又尋了個擅長按摩的盲人,整日盯著魏老爹吃藥膳、按摩和針灸,雖然日頭還短沒見到什麼效果,但魏老爹的精氣神卻明顯轉好許多,偶爾還能多喝半碗粥,一掃先前隨時找閻王爺報到的模樣,樂得魏春整日裡合不攏嘴,待媳婦更是言聽計從,就是左鄰右舍聽說了,聚在一處閒話也多有誇讚魏家娶了個好媳婦。

面鋪裡的一個小夥計就住在魏家附近,這也是個機靈小子,常把這些報給掌櫃聽。楊志聽了又傳回家裡,楊家上下自然歡喜,也更放心了。

楊誠整日讀書,偶爾回書院去拜見史先生,請教問題。連君軒自然是隨著師兄一起,但大多數就在楊家旁邊的新農莊裡轉悠。

先前尋的工匠早就趕來了,打地基建院子,挖池塘開果園,忙得也是不亦樂乎。

楊柳兒照舊每日安排一家人的衣食,少了姊姊幫襯,真是恨不得長出八隻手。不過忙碌也好,飯吃的多了,就是睡覺也香甜了。眼見她就同田裡的麥苗一樣,又長了一截,褪去了少女的嬌憨,越發柔美,偶爾同連君軒偷偷牽手上山看孫叔,都會惹他偷親兩口。

這一日,太陽早早就升了起來,難得的好天氣讓楊柳兒翻了家裡的棉衣出來,想著拆洗乾淨收起來,正是犯愁一大盆子衣衫怎麼洗的時候,就見連君軒領了三個半大丫頭小子進來。

看她要準備洗衣服,連君軒心疼她的小手被冰涼的井水打濕了,趕緊拿帕子替她擦乾,這才說道:“這三個是姊弟,說是來咱家賣身做奴僕的,我聽著奇怪就領進來了。”

聽到這話,楊柳兒好奇的打量了三姊弟好幾眼,末了才道:“我倒是聽大哥說過,但這些時日都沒動靜啊。”

那三姊弟本還有些局促的抓著自己衣角,聽到這話卻齊齊跪了下來,“求小姐開恩收下我們姊弟,我們都是好人家的兒女,不是壞人。我們一定好好做活,只求小姐賞口飯吃。”

見狀,楊柳兒趕緊扶他們起來,一不小心又犯了心軟的毛病,正好見關五在院外走動,就吩咐他趕車去縣城接大哥回來。畢竟這事是大哥在張羅,她即便瞧著這三姊弟不錯,但也不敢冒然往家裡收人。

那姊弟三個也是有眼色的,等著楊志趕回來的功夫,姊妹倆挽起袖子主動幫楊柳兒把衣服都洗了,那弟弟也找了掃帚,把院子掃的乾乾淨淨。

楊柳兒也沒攔著他們,只冷眼瞧著這三姊弟做活,看著都是有模有樣,心裡就更滿意了,因此楊志趕回來時,見到小妹正招呼那三姊弟喝茶、吃點心,也忍不住笑了。

楊志這幾日又跑了兩次牙行,沒想到真沒再碰到更合適的人,不想三姊弟自己尋到家裡來了,這倒是意外之喜了。

一方願賣,一方願買,之後的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楊柳兒連同剛從外面回來的楊誠和楊山說了這事,一聽說三姊弟是喪父之後隨娘親投親不成,娘親又病故,花光了積蓄銀子為娘親安葬,這才淪落到自賣自身的地步,都很是同情,也喜歡這幾個孝順孩子,賣身的銀子就硬生生比市價高了兩成。

三姊弟在市井流浪了兩三個月,即便再單純的性子也磨練出一顆玲瓏心,這會瞧著楊家人確實和氣,賣身銀子又足夠贖回押在當鋪的娘親遺物,心裡更是感激了。當即磕頭認主,又跟著楊志去牙行簽賣身契、按手印,等天色將黑時才轉回柳樹溝。

再說這三姊弟姓謝,大姊叫春分,二姊叫冬雪,弟弟取名叫謝暉,只要一聽就知道當初為他們取名之人是讀過書的。

楊柳兒好奇探問,原來謝家老爹幼年時讀過三年書,後來家境貧寒才輟學,但教三個孩子識字卻是綽綽有餘。

楊誠一聽也很歡喜,畢竟省得教書童認字,他又有空閒讀書了。

而楊柳兒也很是歡喜,盤算著儘快教春分、冬雪姊妹倆算帳撥算盤,只不過略有些遺憾,想著要是她們的名字不要比她這個主子更文雅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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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苦命的鄭巧娘

楊家大院裡添了三個丫鬟書童的事,村人好奇之餘私下傳了幾句,過後見到謝家三姊弟的清秀模樣,做事勤快又懂禮,再聽說他們的身世,眾人都是忍不住跟著歎氣。

謝家三姊弟初始還有些膽顫心驚,因此行事小心翼翼,生怕惹惱了主子,但日子長了,姊弟幾個就發現主家真是難得的好人。

他們做奴僕的,只盼著不要被隨便打罵糟蹋就好,沒想到進了楊家就像掉進福坑。吃喝管飽,活計也不重,只要他們聽話勤快,別說打罵,就是高聲喝斥都沒有過。讓三人恨不得夜夜磕頭感謝死去的爹娘,若不是他們在天之靈保佑,他們怎麼會有這樣的好日子,感念之餘,做起活來也越發精心了。

春分行事穩重,針線活也好,楊家的洗刷縫補就都交給了她;冬雪對廚事比較有天分,楊柳兒只要偶爾示範或者指點幾句,她就做的有模有樣,讓楊柳兒又過上了清閒自在的日子。

日子一晃又過了一月,隔壁連家的新莊園,基本建的差不多了,楊柳兒帶著冬雪過去走了一圈,回來時正好碰到進城回來的連君軒。他的車裡捎了兩壇好酒,眼見日頭西斜就笑著招呼道:“柳兒,晚上多做兩個好菜啊,我尋了兩壇好酒給大叔解饞!”

楊柳兒剛要嗔怪兩句,埋怨他總是勾搭自家父親酗酒,不曾想楊山扛著鋤頭從田裡回來,聽得這話是喜得眼裡放光,“太好了,田裡麥子長得好,我正想喝兩杯慶賀呢。”

楊柳兒無奈,瞪了一臉得意的連君軒一眼,就帶了冬雪去廚下忙碌,四菜一湯、半盆米飯,以及半筐饅頭很快就端上桌。

楊誠和連君軒都被楊山拉著喝了起來,雖然如今家裡日子好,但農人骨子裡對於豐收天生就有一種執著,這時節,再過一個月就要收麥子了,沒有什麼比雨水調和,麥子瘋長更讓楊山歡喜的。

楊柳兒眼見父兄們滿臉笑意也是心情大好,不禁多吃了半碗飯,撐得肚子有些難受,飯後就在院子外面閑走消食,連君軒見了,也偷偷跑來會合。兩人牽了手,借著月色去山腳下的樹林,一邊聽著蟲鳴一邊說笑,不知怎麼的就走到陳氏墳頭附近。

楊柳兒自小身子弱,老人們常說是魂魄不穩,楊家人不准她在晚上接近墳地,哪怕是自己親娘的也不成,連君軒聽過一次就記在心裡,這會就要拽著她往回走。

就在兩人要轉身的時候,突然發現陳氏墳頭後面轉出一個黑影來,楊柳兒嚇得猛然抱住連君軒的胳膊,想叫又不敢出聲。

連君軒練過幾年武藝,眼目比常人清明,加上月亮也湊熱鬧似的鑽出雲層,他倒是看得清楚,那是個三十幾歲的婦人,衣衫很破舊,眉目似乎還算和善,只不過身形太過瘦弱,夜風吹過都好似會被刮倒,在這種夜晚以這樣的出現方式也就越發驚悚了。

他低聲安撫道:“別怕,是個婦人,許是來墳前找祭食吃的。”

楊家幾個兒女都孝順,楊山也常來看望亡妻,所以左右幾村的鄉親都知道陳氏墳前不缺吃食,偶爾誰路過餓肚子了,或者家裡孩子饞嘴,都會跑來尋些吃食。特別是去年春裡大旱,除了柳樹溝幾乎家家餓肚子,陳氏這裡也就熱鬧起來,好在來取祭食的人也都不是沒良心的,給墳頭拔草或者磕頭道謝,楊家也就裝作不知道了,甚至還會多添些饅頭、餅子之類的乾糧。

那些吃食多半出自楊柳兒之手,她倒也清楚這事,聽了這話,心裡的恐懼也就退去了。

兩人瞧著那婦人在墳前尋了片刻都不見吃食,居然坐下低聲哭了起來。楊柳兒以為她是沒有收穫而傷心,忍不住心軟,趴在連君軒耳邊道:“太可憐了,連大哥你幫我回家去取幾個饅頭吧。”

要連君軒說他最喜楊柳兒哪裡,肯定是她的善良。不說別人,看他一個陌生人,兩人甚至還有些小過節,只他訴說幾句家裡的苛待就被她輕易接受了,衣食都同自家兄長一般厚待,這會聽她要救濟窮人,自然是全力支持。

“那你好好站在這裡,不許亂走,我馬上就回來。”

“好啊,灶間若是還有剩菜——”楊柳兒還想再囑咐兩句,可惜說到一半卻猛然住了嘴。

連君軒大感疑惑,扭頭看去,結果也是怔住了,那站在墳前,身形魁梧、穿著灰布衣褲的漢子怎麼瞧著這麼眼熟……

楊山今晚喝了幾杯酒,躺在炕上,怎麼都覺得身上燥熱,猶豫了一會就去了陳氏墳頭。

一到墳前,那個見過很多次的婦人果然又在墳旁坐著,他想也不想地就走上前搭話,根本不知道不遠處的樹後還站著自家閨女。

“這麼晚,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又餓了一日?”

那婦人許是在發呆,聽到動靜趕緊起身行禮,低低柔柔的道:“不是,我就是……就是想來謝謝陳姊姊。”

楊山聽得疑惑,但還是把懷裡的油紙包掏出來遞給婦人,勸道:“這是我那小女兒蒸的點心,有些甜,我吃不慣,你拿去墊肚子吧。”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接了過去,轉身先放在陳氏墳前的供了一會,末了才重新拿起打開,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一旁的楊山找塊石頭坐了,這才問道:“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意思,這是要出遠門?”

聽到這話,那婦人手下頓了一頓,收起油紙包,開口想說話卻先哽咽哭了起來。

突如其來的淚水讓楊山有些慌了手腳,四處望瞭望,見沒有什麼動靜,這才低聲勸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難事?”

那婦人抹了一把眼淚,低聲道:“我嫂子要把我賣給三道鎮的胡瘸子,過幾日胡家就要來抬我了。都說胡家是鬼門關,我怕是沒命再出來了,今日特意來給陳姊姊道謝,若是沒有她墳前的祭食,我怕是活不到今日。”說到這裡,她突然軟軟跪了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鄭重道:“這三個頭是謝楊大哥兩年來的照料,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即便以後我死在胡家,在天之靈也定然祈求楊大哥一家平安。”

“快起來,快起來!”楊山急得上前想扶起婦人,但是礙於男女有別,到底也不敢沾手,於是惱怒道:“你那兄嫂也太不是東西了,就沒人替你作主嗎?你一個寡婦,再嫁只憑自己心意,他們怎麼敢……”

“我一個苦命婦人,又有這樣的兄嫂,誰家也不敢要我啊。不讓他們賣了我,我又能怎麼樣?最後都是個死,只能聽天由命了。”婦人跪坐在地上,月光照在她單薄的身上顯得分外淒涼可憐。

不遠處的楊柳兒聽見了,好不容易合起驚愕張大的嘴巴,湊到連君軒跟前低聲問道:“那個胡家是什麼人家?”

這個連君軒倒是有些耳聞,但他怎麼好把那些市井流傳的骯髒話告訴她,心思一轉就道:“姓胡的有些家財,但許是有些命硬,娶了一妻九妾都……嗯,都病死了。”

楊柳兒若當真是個單純的農家閨女,自然聽不出這話有蹊蹺,但她好歹在現代生活了二十幾年,什麼離奇古怪之事沒聽說過?她幾乎就猜出那姓胡的是個心理變態、虐待狂了,怪不得這婦人如此絕望,這胡家門就是地獄門啊。

兩人一問一答的功夫,那婦人已經站起告辭,留下楊山一個人坐在陳氏墳前,神色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楊柳兒扯了扯連君軒的衣角,兩人悄悄原路返回楊家莊園。進門前,楊柳兒忍不住扭頭望向那片黑漆漆的山林,心裡實在不知是個什麼滋味。

連君軒也是心情分外古怪,但別說他還不是楊家女婿,就是當真娶了楊柳兒,這事也沒有他插手的餘地。這畢竟算是楊家的家醜,父親在娘親墳前約見陌生婦人,這實在是好說不好聽。

但楊柳兒卻沒想這麼多,心裡反倒是愧疚占了大半。仔細想想,楊山雖然再過幾月就要當爺爺了,但年紀不過四十幾歲,手裡還抓著壯年的尾巴。兒女們陸續成親、科考,家裡的日子也富庶了,但即便這樣,他心裡也會覺得孤單吧,若是他想找個人作伴、說說話,這實在算不上是什麼出格之事,說起來,倒是他們這些做兒女的不孝了……

“連大哥,你能不能讓連強去打聽一下這個婦人的底細。”

“啊?”連君軒聽了之後楞了一下,轉而卻覺得她沒把自己當外人,這樣隱秘之事都肯托他處置,趕緊歡喜應道:“好,這是小事,保管明晚就有消息了。”

楊柳兒沉浸在自己的心緒裡,倒沒注意到他異乎尋常的歡喜,點點頭就回了自己院子。

當夜,楊山不知是什麼時候回來的,但他屋裡的油燈卻是一直亮到天亮。早起吃飯的時候,他又把平日最不喜的一碟鹹豇豆通通倒進粥碗,吃完之後甚至沒叫一聲鹹,末了扛著鋤頭,沉默著出門。

這下別說楊柳兒,就是一心撲在書上的楊誠也發現了蹊蹺,但他是個謹慎的性子,儘管心裡疑惑也沒輕易說出來,可到了晚上,看見楊山把油潑辣子當成湯灌進嘴裡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了,想著尋到小妹問幾句,可他找遍了二、三進院子也不見小妹人影,正要出門,卻見小妹從院外走了進來。

楊柳兒正琢磨著心事,突然被二哥攔了去路,免不得驚了一跳,一聽二哥問起父親是不是有何難事時。她想了想就斟酌著道:“二哥,阿爹……阿爹年歲還不大,咱們是不是該給他找個伴,平日伺候衣食不說,也有人陪著他說說話。不然大哥以後要在城裡落腳了,你也要出去做官,我和阿姊都嫁了,阿爹……就太孤單了。”

楊誠聽了不由怔楞,男子本就心粗,他年紀又不大,任憑才智再過人也沒想到過替父親找女人這事上啊,這會小妹提出來,他倒有些不知如何應聲了。

沉默了半晌,他到底還是找到其中的關鍵之處,“小妹,你跟二哥說實話。阿爹是不是看中哪家女子了,否則你斷然不會平白說起這事。”

楊柳兒知道瞞不過聰明的二哥,只得把那日所見說了一遍。當然,她還沒傻到把連君軒扯進這種尷尬裡,末了含糊說道:“我找人打聽過了,那婦人叫巧娘,是老林河鄭家人,年輕守寡無子且父母早亡,回到兄嫂家後常被苛待。咱娘墳前的祭食不斷,許是餓極了,常去找吃的,這才識得了阿爹。阿爹心軟,見不得人家受苦,巧娘又受了咱娘的陰德,所以才……”

楊誠越聽臉色越複雜,眉頭死死皺著,手裡的茶碗端起又放下,卻不見沾上一口,顯然心裡也很是矛盾。

楊柳兒偷偷在心裡歎氣,她來到這個時空時陳氏已經去世了,對於她來說,那不過是個記憶裡待她很好的女人。但對於楊志、楊誠和楊杏兒來說,那卻是最疼最親的娘,哪怕再明事理,依舊不容易接受。

“小妹,你回去睡吧,這事誰也不要說,等我想想再商量!”楊誠無力的擺了擺手,攆了小妹出去。

楊柳兒實在覺得自己方才的話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訕訕笑了一下就起身出去了,站在門外,見到二哥映在窗上的影子,好似分外哀傷,她心裡的愧疚就更深了。

連君軒本來就有些擔心,這會輕手輕腳地走過來,扯著楊柳兒回去後院,又爬上了柿子樹,兩人沉默著依靠在一處,吹著夜風,眺望山林夜色。

連君軒怕楊柳兒心裡悶出什麼病,無法之下又把自己的身世晾出來,“別想太多,大叔那麼疼你,即便家裡添了人也不會不疼你。再說,你總比我強吧,我可是姥姥不親、舅舅不疼,不對,我連姥姥和舅舅是誰都不知道。有人說我娘是個花娘,有人說我娘是戲子,我小時候問我那個爹,結果被踹了個跟頭……”

果然如他所想,楊柳兒一聽見他說的哀傷,立刻把心裡那點煩惱拋開了,主動往他懷裡靠了靠,輕聲安慰道:“小時候再不好,你也平安長大了。以後我疼你,我們全家都待你好。”

聽了這話,連君軒的嘴角偷偷翹了起來,嘴裡卻輕輕歎了一聲,臉頰上立刻收穫了一枚香吻……

第二日早晨,楊家的飯桌上氣氛越發詭異了,楊山和楊誠都掛了兩隻黑眼眶,心不在焉的喝粥吃饅頭,若不是楊柳兒抬手幫忙挾菜,兩人都不知眼前還有菜盤子。

這異於往常的早晨,讓謝家姊弟三個也瞧出了端倪,越發勤快做活不說,連走路都恨不得把腿抬到肩膀上,生怕惹出一點動靜讓主子惱了。

待飯桌撤下,楊山尋出前日硝制的幾張皮子,打算好好刮一刮,可惜手下的刀頭沒了准,差點劃到胳膊。

楊柳兒看見了,趕緊好說歹說勸著父親放下皮子,去田裡看麥子。眼見收穫在即,黃澄澄的麥浪,多少都能讓一輩子種田的父親收回一些心神吧,正如此想著,楊誠卻是回屋換了衣衫,坐車進城,走前囑咐連君軒幫忙照管家裡,他怕是要晚些回來。

連君軒自然應下,一整個白日裡都沒去自家工地,就守在楊家,楊柳兒一整日也是心不在焉。

好不容易盼到傍晚,楊誠坐車回來了,吃過晚飯,兄妹倆一同進了東廂,連君軒極有眼色的扯了個藉口躲出去。

楊誠足足喝了兩杯茶水,這才說道:“我同大哥商量過了,阿爹身邊是該添個人伺候。”

聽見這話,楊柳兒的心思轉了轉,猜測兩位兄長是不願父親續娶,一來不想娘親的位置被人佔據,二來也怕繼母存了私心,攪得家宅不寧。想明白後她就道:“這事你和大哥出面都不好,不如交給我吧。左右以後我都要出嫁,做個惡人也沒妨礙。”

楊誠猶豫了一下,到底也覺得做兒子的不好張羅給父親納妾,於是就點了頭。

既然事情有了章程,楊柳兒也就放心了,當晚睡的極好。第二日準備了一些東西就帶著連強出門,連君軒原本想要跟,楊柳兒卻是不肯。又不是什麼好事,少一個沾手自然最好。

鄭巧娘這一日照舊餓著肚子做好早飯後,又被嫂子攆出門去砍柴,不想剛剛出村就被人攔住了,她有些驚疑的打量著眼前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桃紅的細布斜襟衫子,系著月白的裙子,腳下的繡鞋很精緻,肩頭上垂著兩條黝黑的辮子,發梢的絲帶上墜著兩粒珍珠。小臉白晰紅潤,大眼有神,笑吟吟望著自己的時候可見臉頰上兩個小巧的酒窩,顯然是個富庶人家的閨女。

她下意識地捏緊手裡的柴刀,顫聲問道:“這位小姐,您攔住小婦人可是有事?”

楊柳兒也在細細打量她,先前夜色太暗沒有看清楚,如今在豔陽高照下,她倒是有些理解父親的心情。只看容貌和身形這鄭巧娘就是個惹人憐惜的,雖然衣裙破舊,身子也瘦得好似只剩肉皮包著骨頭,但五官卻很柔美,輕輕皺著眉頭的時候,怕是每個男人都想把她護在懷裡。

怪不得連強打聽回來的傳言有些不堪,寡婦門前是非多,更何況還是美貌無依靠的寡婦。

想罷,她甜甜一笑,先自我介紹起來,“這位嬸子,我是柳樹溝楊家的麼女。”

“啊!”鄭巧娘吃了一驚,手裡的柴刀瞬間就掉在地上,連差點砍到她的腳背也不曾察覺,雙手死死揪著衣角,怯懦道:“我、我不是,我沒有……”

楊柳兒無奈歎氣,上前撿了柴刀,扯著她避到路旁的林子裡,這才說道:“我家阿娘去世的早,阿爹身邊沒人伺候衣食,所以我們兄妹打算尋個穩妥人納進家門。聽聞嬸子性情柔和又手腳勤快,我這才冒然找來。按大宇律法,嬸子守寡過了一年就可以憑本意擇人再嫁,若是嬸子不嫌棄我們楊家貧寒,那明日我就安排馬車,接你到柳樹溝了。”

“撲通”一聲響,鄭巧娘勉強堅持到聽完,隨即雙腿一軟坐到了地上。她這兩年常去陳氏墳前找吃的,常見到那人在亡妻墳頭拔草、培土,甚至坐在一旁說話,一說就是很久,她心裡不知有多羡慕,是後來被兄嫂苛待得太苦了,她蹲在墳前哭泣時不小心被發現,自那之後就常收到那人特意留下的乾糧。

這一點難得的憐憫和關懷,令她忍不住生出一些心思,盼著有朝一日能跟了那人,哪怕沒名沒分,哪怕被所有人戳了脊樑骨,她也不在乎。

可是不過兩年時間,楊家兒女越來越出息,家業越來越興旺,多少黃花大閨女想嫁進楊家都不能如願。她一個寡婦,身後還跟了吸血蛭一樣的兄嫂,別說楊家,就是貧寒農家都不會收她進門。

結果今日楊家麼女卻明明白白的告訴她,要納她為妾,踏進楊家門伺候那人,多日的盼望突然成了真,她開始害怕是不是昨晚的夢沒有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不是就會發現一切都是假的……

楊柳兒等了半晌,見鄭巧娘用力地眨著眼睛卻不肯吭聲,於是問道:“嬸子可是不願意?”

“不,我願意!”鄭巧娘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抱住楊柳兒的小腿,聲嘶力竭應著,“我要進楊家門,做牛做馬也願意!”

楊柳兒聽了心裡不禁有些泛酸,可為避免以後家宅不寧,還是硬著心腸說道:“既然嬸子願意,那我們就先小人後君子,有些事要先說個明白。我們楊家兄妹四個已經足夠孝順阿爹,不想再添什麼弟妹,不準備找人管家,嬸子可聽清楚了?”

不想要弟妹,就是進了楊家門不能生養;不準備找人管家,就是楊家的家財也別想沾半點。孫巧娘聽了不由怔楞,臉色白得徹底。

楊柳兒極力不看她的神色,轉而又扔出一枚“甜棗”,“不過,你若是能安守本分,照料好我阿爹。我們兄妹絕對不會虧待你,平日吃穿用度自然不會差,每月也有零用銀子。將來即便我阿爹先走了,你也不必擔心無人為你養老送終。”

說完,她從懷裡又掏出一張契紙,遞到鄭巧娘眼前,“這是賣身契,你若是能遵守,就按個手印,我們家明日來接人也好有個憑證。若是你不想簽,那就當我今日沒來過。”

“不!”鄭巧娘急忙搖頭,不管是賣進胡家還是留在娘家,等著她的都是一個死字,區別只在於時間長短罷了。但進了楊家,即便再不好也能活命,更何況那個人早就紮根在她心裡,不然她那晚也不會跑去陳氏墳頭哭泣……說罷,她也不等楊柳兒找印泥,直接咬破拇指,在契紙上重重按了下去。

楊柳兒看著眉頭不禁狠狠跳了兩下,她倒是沒想到這麼柔弱的女子竟有如此烈性的一面。

她小心收了契紙,又低頭在鄭巧娘耳邊仔細囑咐了幾句,最後又道:“你的二十兩賣身銀子,等過幾日再給你,這會你就算拿回去怕是也留不住。”

聞言,鄭巧娘眼裡添了一抹感激之意,起身行禮道謝。楊柳兒也沒再多說,轉身出了樹林,與等在不遠處的連強會合後,一同回了柳樹溝。

連強耳目清明,方才之事聽得是一字不差,路上就忍不住偷偷打量這個楊家麼女,心裡也多了三分信服和敬佩。有這般心性手段又處事周全,不但顧忌了父親的顏面又絕了家族後患,簡直不比男兒輸上多少,以後有這樣的主母,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也是福分。

不提連強心裡的小算盤,只說楊志當晚得了弟弟妹妹的傳信,胡亂吃了飯就出了鋪子。

再回來時,就見媳婦依靠在被子上,借著油燈光做針線,便溫言勸道:“小心熬壞了眼睛,白日裡再做就是了。”

吳金鈴如今是有子萬事足,笑著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笑道:“咱們的孩兒今日很乖呢,我多吃了半碗粥,怕早早睡下積食,這才做會針線。”說罷,她抬手拿起炕几上的茶壺倒了一杯茶,又問道:“倒是你,大晚上的又去哪裡了?”

楊志想了想,家裡要添人進口也是大事,就簡單說了兩句,當然他還沒傻到把公爹的糗事說給兒媳聽。末了才道:“我剛才去找了媒婆,明日就往家抬人,你也拾掇一下,明早先雇輛車送你回去。”

“什麼?”吳金鈴聽說自己馬上就要多半個婆婆,驚得立刻放下手裡的衣衫,問道:“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同我商量一下?再者,雖說家裡一直是小妹在當家,我這個長媳平日也不敢多說話,可以後姨娘進了門,又該把我這長媳放在哪?萬一姨娘存了什麼心思,家裡不是亂套了!”

聽到這一番話,楊志端茶的手微微一頓,雙眼眯起,冷冷開口問道:“這是我和二弟、小妹商量過的,我和你平日都不能留在莊園裡孝順阿爹,難道找個人伺候阿爹衣食有什麼不妥嗎?”

“我、我……”其實吳金鈴也不是什麼壞心腸的女子,但身為楊家長媳,總覺得楊家的家底應該歸她掌管,特別是平日眼看著鋪子賺銀子,落在自己手裡的不過是皮毛,大半營收由小姑子收著,她難免心裡有些不舒坦。如今肚子裡有了親骨肉,自覺腰杆子硬了,考量也多了,這才一時沒管住嘴巴,多說了兩句。

“我也不是反對,只不過……這不是怕以後家裡生事端嗎?”

楊志臉色更冷,應道:“你也別存了什麼小心思,今日我跟你明說了。雖說我們楊家如今日子過的興旺,但當初家底可是大妹和小妹抛頭露面、忍著風吹日曬賺回來的,若不是兩個妹妹,二弟讀不了書,我開不了鋪子,家裡蓋不了新院子。我同二弟早有商定,楊家家財,一半給了大妹置辦嫁妝,剩下的都歸小妹,待小妹出嫁,再積攢的銀錢才是我同二弟的。你可聽懂了?”

吳金鈴的手死死捏著衣衫,心裡既委屈又不甘,硬著頭皮又憋出一句,“那咱們的孩兒……”

“我的孩兒自有我養活,若他是個出息的,說不定長大還能替我們賺回萬貫家財,根本看不上楊家這點家底呢。”楊志覺得這番敲打足夠了,也緩了臉色,溫聲說道:“你也別心疼銀錢,大妹嫁了魏家,日子肯定錯不了。小妹……她雖然自小七災八難不斷,但命裡帶著富貴,說不定以後我們楊家都要借她的福分呢。她又是個懂事的,只要你對她好,她絕對不會虧待咱們的孩兒。”

聞言,吳金鈴想起平日裡笑咪咪的小姑子,還有當初因父喪流落到楊家時,小姑子也沒少關照她,當即也有些為自己的私心臉紅了。

“掌櫃的,我方才也是聽說阿爹要納姨娘,一時不知怎麼自處,這才說了錯話,你別放心裡啊!”

“我們是夫妻,怎會不知道你脾氣?”楊志也不想懷著身孕的媳婦太尷尬,趕緊借坡下驢,“明日打扮好看一些,你是楊家長媳,以後見了姨娘只行半禮就好。她若是待阿爹好,咱們就多敬她幾分,若是看著不象樣子,你這長媳作主發賣了她,誰也挑不出理來。”

聽得這話,吳金鈴自覺長了底氣,便歡歡喜喜的去翻箱倒櫃找新衣衫了……

這個春日的夜晚註定很多人不能安眠。鄭家的破舊倉房裡,鄭巧娘在為以後的日子忐忑,楊家莊園的正房裡,楊山在憐憫一個女子的苦命,而東廂房裡,楊誠在夢裡同娘親賠罪,至於後院,楊柳兒在吩咐春分、冬雪明日需要忙碌的瑣事,諸如酒席、茶點……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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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0: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替爹納小妾

黎明從來都不會因為任何人的煎熬而遲到,天邊的彎月退進雲層的時候,大地漸漸開始蘇醒。柳樹溝裡雞鳴犬吠,豬圈裡的黑豬迫不及待的啃著石頭槽子,盼望主人快些送來湯湯水水,飽餐一頓。

楊柳兒一早草草吃了早飯就拿了銀錢給春分,春分跑去前院找人進城採買,雖說家裡的雞和魚都不缺,但新鮮的肉還是需要現買。

楊田一家也被請了過來,楊田心粗,照舊跟著兄長下田去看麥子,倒是程大娘和程大妮瞧著眾人忙碌,心裡有些疑惑,但娘倆對了個眼色也都沒問出口,楊柳兒也不說,只笑嘻嘻的請兩人幫忙蒸饅頭、燉大鍋菜。

楊田家的小子取名叫寶娃,天生是個好養活的,能吃又能睡,這會就放在灶間角落的搖籃裡,嗅著香氣,睡得是口水橫流。

楊柳兒自小喜愛孩子,稀罕的不行,笑嘻嘻的逗弄了好久。

連君軒帶人從池塘裡撈了幾條魚送進來,見楊柳兒抱著胖乎乎的寶娃,差點看傻了眼,滿心都想著以後成親也要生十個八個孩子,小子隨他習武賺銀子,閨女就跟著娘親整日打扮得跟花朵一樣。

許是他的眼神太過炙熱,楊柳兒生怕程大娘母女發現,趕緊走過去瞧著她們的進度,同她們倆說了幾句,這才羞惱的瞪過來。

連君軒臉皮早鍛煉的極厚,見狀不由得笑了,似是貪看楊柳兒羞惱的模樣,又磨蹭了好一會才退出去。

程大妮手裡忙著切酸菜,偶然抬眼看見連君軒掖了錦緞長衫,手裡拎著魚簍,忍不住贊道:“這連少爺真是個好的,半點富家少爺的傲氣都沒有,真跟咱們家自己的子侄一樣,半點也不覺得拘束,就是不知道以後誰家的好閨女能嫁給他,那可真是掉福堆裡了!”

這話讓楊柳兒聽得臉紅,趕緊喊著一旁燒火的冬雪,“冬雪,你把魚拾撥了,小心被刺了手,一會我教你做糖醋魚。”

“好啊,小姐。”冬雪歡快應了,樂顛顛跑去進行“殺生”大業。

她自小愛吃,對廚事也拿手,這些時日在楊家吃飽穿暖,又能整日隨著小姐學做新菜式,有時候歡喜的得在夢裡都會笑醒。

程大娘瞧著冬雪越發圓潤的小身板,忍不住笑道:“方才還說誰掉進福堆,依我看冬雪就在福坑裡,這才一個月,怕是胖了有十斤了。”

“哎呀,大娘,你別笑話我了。我就是管不住嘴巴,怎麼吃也吃不夠。”冬雪捏捏自己肉乎乎的臉蛋,顯然少女心也有些懊惱。

正好春分進了門來,聽到這話就道:“這丫頭就是屬老鼠的,昨日小姐賞了兩塊點心,我本來要留給小暉,結果她半夜爬起來又吃了。”

被姊姊掀了糗事,冬雪立時紅了臉,嗔怪道:“阿姊,我那是肚子餓了,哪知道是給小弟留的啊。”

眾人聽到姊妹倆鬥嘴,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

楊柳兒洗了手,笑道:“不過幾塊點心,值當什麼。忙過今日,賞你們一盤子吃到飽!”說罷,她又問春分,“可是那邊有消息了?”

春分趕緊點頭,“是啊,小姐,連海大哥回來報信,說是接人的馬車再四五裡路就到了。”

“知道了,趕緊讓人喊阿爹和四叔回來。裡正和幾位族老,還有陳家舅舅那邊都讓人去請了吧?”

“都去了,小姐放心,算著功夫也快過來了。”

程大娘母女聽得一頭霧水,楊柳兒也不解釋,只笑著請她們去堂屋喝茶。

程大妮抱著孩子就不願進去,正巧吳金鈴從城裡趕回來,就去了西廂閑坐。

沒一會,楊山和楊田都從田裡回來了。楊柳兒取了新衣衫讓楊山換了,楊山看得莫名其妙,想問幾句卻被小女兒不由分說地推進裡屋,他方才看到兒媳回來,琢磨著許是想要他端端公爹的架子吧。

可是換了新衣出門,見到堂屋裡坐著兩位舅兄、裡正和幾位族老,他又推翻這個猜測,腦子裡更是漿糊一樣亂了。

眾多賓客也是納悶不已,不知道楊家到底請的什麼酒,探問了幾句,見楊山也不知情,當下就更納問了。

不過,沒容他們猜想多久,楊志就帶著馬車回來了。他大步進了院子,會合了楊誠,兩兄弟直接跪倒在堂屋的地中央。

楊山平日最以兩個兒子為傲,怎麼捨得他們跪著,伸手要扶的時候,楊志卻是說話了,“阿爹,我們娘親去世的早,我們兄妹進城的進城,讀書的讀書,嫁人的嫁人,怕是不能日日守在你身邊盡孝,所以我們就商量著買了個妾,留在家裡照料你的衣食。兒子方才已經把人接回來了,還望阿爹念著我們的一片孝心,收下這個姨娘。”

“什麼?”眾人都是聽得楞住了。

楊山更是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大怒道:“胡鬧!這麼大的事,怎麼都不同我商議?我自己一個人——”

他話說到一半,就見門外走進來一個怯生生的女子,身形瘦弱、五官柔美,正是常在墳前相見的女子,正是他這幾日吃睡不好的原因……於是“挺好”兩字就硬生生憋在嗓子眼裡,羞愧窘迫夾雜著一點點喜意,瞬間鋪滿了整個胸膛。

見狀,楊誠眼裡閃過一抹複雜,向前跪行兩步,低聲勸道:“阿爹,這位姨娘是老林河鄭家的人,守寡了幾年,兒子已是托媒人打聽過了,很是本分勤快,以後就讓她代我們兄妹幾個在阿爹身邊伺候吧。”

楊志也道:“是啊,阿爹就准了我們的孝心吧。”

這會,一旁的眾人也都回過神來了,陳家兩位舅兄其實心裡有些不喜,但外甥們已把人接了回來,而老林河鄭家的事他們也聽說過幾句,這妾也沒人撐腰,最重要的是楊山年紀正當壯年,相比續娶,還是納妾更省心。

兩人這般想著,就勉強開口道:“兒女孝順這是好事。妹夫,你就應了吧。”

這最有資格反對的陳家舅兄都應了,別人自然要湊趣,紛紛笑著恭喜,“老爺,這是好事啊!”

楊山偷偷瞧了瞧兩個兒子,還有站在門口的小女兒,實在摸不准他們是知道了什麼,或者純粹就是巧合,但這會也不容多想了,他厚著臉皮輕輕點點頭。

“恭喜老爺,恭喜老爺!”眾人起身,紛紛拱手道賀,刹那間,屋子裡就熱鬧了起來。

鄭巧娘提心吊膽了半日,這會終於安了心,趕緊跪地給楊山磕了頭,認了夫主,楊志和楊誠也給她行了半禮,算是正式認了她這個“家裡人”。

“好了,以後就是一家人,巧姨娘若不嫌棄我這老婆子碎嘴,就隨我去各院轉轉吧。”

程大娘是個精明的,想著以後要常見面,就主動上前示好,鄭巧娘果然感激的隨她下去了。

至此,楊志便開始招呼眾人留下喝喜酒,楊柳兒趕緊跑去灶間吩咐擺桌子、上酒菜,堂屋裡就更熱鬧了。

男人們喝上了酒,女人們閑下來就湊在一處閒話。

吳金鈴打量著新姨娘是柔弱的性子,又是瘦得能被風刮跑,心裡卸了些防備,當先送了她一支銀簪。楊柳兒也笑著送了一塊顏色鮮亮的好料子,又熱情的給姨娘張羅茶水點心,好似昨日小樹林裡冷心冷腸的姑娘根本不是她一般,惹得鄭巧娘心裡更是惴惴不安,見到她這模樣,吳金鈴待她也更溫和了一些。

正房廂房裡都和樂融融的時候,莊園外面卻是來了一對夫妻,吵鬧叫駡著要進門要人,仔細一瞧,正是鄭巧娘的兄嫂。

原來楊志帶著媒人去接人的時候,這夫妻倆不在家裡。回來之後,聽說自家那個任憑打罵的妹子居然當著村人的面,言明自己已賣進楊家做妾了,兩人幾乎氣瘋了,立刻就跑來楊家要人。

他們在路上盤算好了,訛詐楊家一筆銀子或者領了妹妹回去,之後再賣給胡瘸子,怎麼說也能發點小財,可惜他們根本就沒想到,楊家已經不是昔日的楊家。

即便楊家善名遠揚,但菩薩尚且有怒目之時,更何況如今的楊家即便想強搶個民女都無人敢多言,就不必說鄭巧娘還是寡婦自願再嫁,這都有媒人和村人作證。

聽了春分進來稟告,平日被打怕了的鄭巧娘嚇得恨不得能縮成一團,下意識就在屋子裡找尋能夠躲藏之處,眾人看在眼裡,同為女子,都是心裡泛酸。

吳金鈴看了就惱道:“這鄭家人真是大膽,大宇律法都讓寡婦自嫁,他們憑什麼上門來鬧?”

楊柳兒生怕嫂子氣惱,連累了自己的小侄子,趕緊起身道:“就是這話,這鄭家當我們楊家好欺負呢。嫂子陪著姨娘,我這就去看看!”說罷,她又安慰鄭巧娘,“姨娘別怕,你進了我們楊家門,就是我們楊家人了,他們再管不著你。惹惱了我家,就讓我二哥拿帖子送他們下大獄去。”

鄭巧娘聞言才稍稍放了心,但雙手依舊死死抓著衣角,一副隨時準備躲藏的模樣。

楊柳兒無奈,抬腳出門正好見到連君軒站在院子當中,就問道:“連大哥,你怎麼出來了?”

連君軒喝了些酒,本就俊秀的五官突然添了三分痞氣,就見他笑道:“屋裡悶得慌,正好聽說門外有熱鬧,我給你撐腰啊!”

“好啊!”楊柳兒聽了歡喜,贊道:“那你就是本姑娘的金牌打手了,贏了就重重有賞!”

連君軒裝模作樣伸手引路,笑道:“得令,小姐請。”

兩人說笑著去了外院,不想楊志早防備鄭家夫婦會來鬧事,進門之前就請連強幾個幫忙守住院門,因此鄭家夫婦才到了門前,正剛要躺倒撒潑叫駡就被直接捆了手腳、堵了嘴巴,扔在牆根曬太陽。

連君軒沒了用武之地,想起長翅膀飛了的“重賞”,就狠狠瞪了連強幾個,惹得他們都是納悶,明明就是拍馬屁,怎麼就拍馬腿上了?

楊柳兒無暇理會他們主僕打眼色官司,上前看了看鄭家夫妻,見得兩人滿身是灰土,雖然狼狽但眼裡卻是滿滿的兇狠憤恨。她也不耐煩和這兩個惡人計較,扭頭吩咐連強幾個,“套車把他們送回去,這次就算了,再敢跑來鬧就直接把腿打折!”

“好的,小姐。”連強趕緊彌補方才不知錯了哪裡的錯誤,爽快應道:“你放心,這樣的惡狗我們兄弟處置的多了,保管拾掇得他們再也不敢亂咬人。”

聽聞這話,楊柳兒掃了一眼滿臉鬱悶的連君軒,也是投桃報李,贊道:“連大哥常誇讚你們辦事穩妥呢,以後我們楊家找人手護院,到時候還要勞煩幾位費心幫忙訓練呢。”

連強幾個聽了果然眉開眼笑,謙虛道:“小姐謬贊了,我們都是粗人。小姐有用的上的地方,儘管吩咐就是。”

楊柳兒也不客套,又道:“幾位快去快回,廚下還留一桌酒席,一會就擺在倒座房裡,回來正好墊墊肚子。”

“多謝小姐!”連強幾個趕緊應了,套上馬車,拎起掙扎嗚咽的鄭家夫婦扔進去就出村去了。

見狀,連君軒冷哼兩聲,依舊有些悶悶不樂。楊柳兒看了是又好氣又好笑,趁著左右無人,飛快在他臉上親了一記,轉眼間就跑回院子,連君軒立時喜笑顏開,大步追了進去……

也不知連強幾個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那鄭家夫婦之後再也沒來過楊家門前。

柳樹溝的村人聽到楊家納妾的消息,有說楊家兒女孝順的,也有說楊志傻氣的,但顧忌主僕名分,還是不敢太過高聲,私下議論過就把心思都放在即將收穫的麥田裡。

而巧姨娘提心吊膽了兩日,真的不見兄嫂再上門,也把一顆心都撲在楊山的身上。平日伺候茶水,縫製衣衫鞋襪,端飯盛湯,很是細心謹慎,但凡踏出莊園的門也從不胡亂走動,只去陳氏墳前祭拜磕頭。

楊山不知是又當了一次新郎,重新煥發了生命力,還是當真因為巧姨娘伺候的好,臉色日漸紅潤起來,瞧上去好似又年輕幾歲,楊柳兒幾個看在眼裡,倒也慢慢退了那些複雜之意。

此件事了,楊志帶著媳婦回了縣城,楊誠也重新埋頭紮進書海裡,楊柳兒則更加清閒了,倒是楊杏兒後知後覺的聽到消息趕回來,氣惱兄長妹妹自作主張。

楊柳兒本就顧慮著姊姊同娘親親近,生怕她反對,所以才有意瞞著她,這會東窗事發,自然一股腦推到大哥和二哥身上。

好在,楊誠是個夠義氣的,半點也沒出賣小妹,一力承擔了大妹的怒火,好聲好氣勸了半晌,只道如今人都進了家門,自然不能再攆出去云云。

楊杏兒忍著氣,冷眼看了巧姨娘一日,見她確實不像心思惡毒的,這才勉強帶著一肚子酸澀回城去了。

楊誠悄悄擦了一頭冷汗,自覺塵埃落定,也就放心讀書,但楊柳兒卻沒那麼輕鬆,她心裡還存了一件為難之事。

雖然當初同巧姨娘有過約定,不許她為楊家添子嗣,但話說的容易,要怎麼阻攔她生育,這是個難題。

她手裡倒是有連強送來的絕育藥,可是前世今生加一加也沒殺過一隻雞,這般要灌人喝藥、絕人家子嗣的惡事,她怎麼也下不了手,無法之下,只能一日拖過一日,並在心裡安慰自己,想著巧姨娘先前被兄嫂苛待,身體底子極差,怕是也不容易有孕,不差這十日半月的。

楊柳兒這般自欺欺人,勉強算是安了心。豈不知世上的事從來就是這樣,舉起屠刀的時候或許會心軟,但放下屠刀就偏偏無意傷了人……

月分進了四月末,麥田裡已是金黃一片,偶爾有微風吹來,麥浪滾過,豐收的喜悅撲面而來,露出的壟溝裡,又有嫩綠的玉米苗,兩色交織,怎是美景兩字能形容的了。

柳樹溝裡家家戶戶都出了一個壯勞力,先幫著主家收了麥子,才各自奔去自家忙碌,不過七八日功夫,一袋子麥粒就被送到楊家莊園,楊山親自開了改做糧倉的前院偏廂,眼見一間屋子被堆得滿滿的,他晚上就著新面擀的麵條又多喝了兩碗酒。

楊家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挨餓了,還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歡喜的?

當然,比他更歡喜的就是柳樹溝裡的家家戶戶了。這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在麥收時候,蒸了大鍋的白饅頭,老老少少吃的差點動不了。

而此時連家的莊園也早就建好了,但平日都是連強幾個在留宿,難免有些冷清。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連君軒幾乎長在隔壁家了,他們不敢勸也不好勸。

這幾日收租,連家難得熱鬧起來,牛頭村的楊家總共有十五戶,田地比整個柳樹溝少了一小半,糧食卻沒有因為田租高而少收幾袋子。

據說楊老太太一家仗著厚臉皮,想要少交一部分,但連強幾個得了主子的吩咐,根本沒給他們臉面,當場就要把這些“刁民”送去礦洞,嚇得楊老太太一家哭天喊地,楊六爺幾個氣得不行,但還是開口替他們求情,直到補齊田租,連強幾個才甘休。

楊柳兒帶著春分把糧食登記了冊子,又專門找了一個長工負責糧倉的防潮通風,本還想找兩隻貓來趕老鼠,但招財進寶兩個整日威風凜凜的在莊園裡四處亂竄,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貓有九條命,估計也架不住招財進寶折騰吧。

甘沛十年九旱,今年許是又要同去年一般。收了麥子之後,老天爺就一滴雨都不肯下了,太陽整日高掛在天上,曬得綻放生命色彩的草木都有些蔫頭耷腦。

楊柳兒苦夏,天氣熱的時候就吃不下東西,這日正好她又來了癸水,於是越發煩燥了,正好巧姨娘也是一樣,見冬雪在灶間熬了紅糖雞蛋水,就主動端了送去後院。

楊柳兒見自家父親這些時日走路都是虎虎生風,衣衫鞋襪也都乾淨,就是包在頭上的黑布巾都換了白色。愛屋及烏之下,就很感激巧姨娘細心的照料,見她過來,就拉她一起喝糖水、吃荷包蛋。

巧姨娘來楊家這一個多月,吃住好也沒人打罵,楊山又體貼脾氣好,倒也去了些拘束,難得同楊柳兒一同坐下閒話。

兩人正商量端午時要包幾樣餡的粽子,連君軒卻是挎了個食盒從垂花門外走進來,邊走邊笑嚷道:“柳兒,看我給你帶什麼好吃食來了!”說完,他才看見石桌旁邊還坐著鄭巧娘,立時訕訕的放下食盒,客氣道:“姨娘也在啊。”

巧姨娘也覺尷尬,趕緊起身就要告辭,楊柳兒卻是不肯放人,若是這時候讓她走了,豈不是更顯得她同連君軒有私情?雖然這是事實,但總要遮掩一二吧。

她拉著巧姨娘道:“姨娘別走,連大哥不是外人,再說他特意送了吃食過來,姨娘趕上了,怎麼也要嘗一嘗啊。”

連君軒一聽也趕緊留人,“就是啊,姨娘,我讓家裡廚子熬了燕窩粥,最被身體,你陪著柳兒吃一碗吧。”

說話間,楊柳兒已是打開了食盒,把裡面那只小巧的砂鍋端了出來。坐在廊簷下做針線的春分,見狀就去灶間取了兩副碗筷。

小砂鍋不大,裡面的乳白色燕窩粥正好分了兩碗。

楊柳兒嫌熱,低頭嗅了嗅就放到一旁涼著,倒是巧姨娘一來沒吃過燕窩,覺得很新奇,二來又想早早回前院去,於是顧不上熱,三兩口把粥都喝了。

楊柳兒生怕她燙壞了,又替她倒了茶水漱口,巧姨娘不由紅了臉,又說了幾句閒話就想起身,可站起的那一瞬間,不知為何,小腹裡好似有什麼翻攪一樣的疼痛,雙腿間迅速就濕透了,她疼得死死抱住肚子,呻吟起來。

楊柳兒嚇了一跳,伸手扶住她,剛想開口詢問,就見她月白色的裙擺上漸漸有血色暈染開來,下意識就驚叫道:“快去請大夫,快!”

見狀,連君軒也變了臉色,飛跑去前院,也沒招呼旁人,解下拴在柱子上的棗紅馬就跑去老林河請大夫。

楊山本坐在院角同二兒子說起端午節走禮之事,見連君軒一陣風似的跑出去還有些驚疑,待一聽到後院的驚叫聲,父子倆二話不說一同跑了過去。

此時的巧姨娘已被楊柳兒和春分連抱帶拖弄進屋子,長長的血跡在院子裡劃出一條鮮明的線,顯得分外刺眼又驚心。

楊誠大步沖進屋子,一見躺在床上的是巧姨娘,稍稍松了一口氣,末了退出屋子等候,倒是楊山驚得白了臉,上前詢問小女兒,“出什麼事了,巧娘怎麼了?”

楊柳兒此刻也是驚得亂了分寸,慌亂應道:“阿爹,我也不知道。本來正喝茶說話呢,姨娘就突然……突然肚子疼流血了。”

鄭巧娘雖然疼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心裡卻不知怎麼的就想起過門前楊柳兒說過的那些話,可是再仔細聽聽又覺自己多心了。

也不知眾人焦急等候了多久,終於等到連君軒把大夫架在馬背上帶冋來了。

大夫被顛得暈頭轉向,還想埋怨幾句,但一瞧見巧姨娘蒼白的臉色,眼見就要斷氣的模樣,也不敢耽擱,診脈之後立刻摸出銀針紮了幾個穴道止血,又開了藥方,熬藥灌下去,這般足足折騰了半個時辰,巧姨娘才免去性命之憂,沉沉昏睡了過去。

楊柳兒也顧不得她的被褥被巧姨娘弄髒,拉著大夫詢問緣由。那大夫卻不好同她一個姑娘家多說,拉了聞訊趕來的程大娘說了幾句,這才接了診金才扶著顛青了的老腰回家去。

程大娘也覺不好開口,又不得不說,只能攆了楊柳兒出去,低聲對楊山道:“大夫說巧姨娘正好是天癸之日,許是吃了什麼寒涼之物,這才遭了這場無妄之災。這次傷了氣血根本,就是養好了,怕是以後……嗯,以後也不能生養了。”

楊柳兒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妙,就攔了進去送茶水的春分,一起趴在門外偷聽,連君軒也是好奇,於是就站在不遠處裝作望天,耳朵卻是豎了起來。

三人聽了程大娘的話,春分嚇壞了,脫口就道:“真是萬幸,小姐也正……萬一也吃錯東西,可就出大事了。”

楊柳兒心裡還模模糊糊覺得有哪裡不對勁,聽到春分這話卻是豁然開朗,扭頭望向連君軒,就見他也變了臉色,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望向石桌上的燕窩粥……

連君軒轉身端起那碗原本該進楊柳兒肚子的燕窩粥就跑了出去,不等他說完,人已不見蹤跡,“我上山一趟,等我回來!”

見狀,楊柳兒突然心慌之極,急忙趕上去,可惜院門外已是人影皆無……

楊誠聞聲尋了過來,見小妹臉色不好,就問道:“怎麼了,師弟去哪裡了?”

楊柳兒乍然見到二哥,好似抓到了主心骨,一邊握住二哥的衣袖,一邊極力的說清楚,“二哥,連大哥送了燕窩粥給我,結果姨娘喝完就出事了。連大哥拿了燕窩粥上山找孫叔查驗了,我……我擔心!”

“什麼?”楊誠也變了臉色,想起連家那些齷齪事,心裡惱恨不已。但一瞧見臉色蒼白的小妹,只能安慰道:“別擔心,這還是猜測,當不得真。說不定是姨娘先前吃的東西有什麼不妥呢。”

聽到這番話,楊柳兒勉強收起忐忑,擔憂的往迷霧山上張望了好久才回後院去。巧姨娘即便沒了性命之憂,總要給她張羅些補血養氣的吃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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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2: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大鬧將軍府

連君軒一路上山,倒是趕的也巧,孫叔正帶著小紅狐狸在茅草房前烤野雞,突然見到他上來臉色就是一喜,可惜一瞧清楚他手裡只端了一碗米粥,就失望的翻了白眼,問道:“你這臭小子,不帶酒肉就算了,偏端了一碗粥,打算喂野貓啊?”

可一旁的小紅狐狸卻是歡喜,躐到粥碗前就要大嚼,但剛剛開口卻猶豫了,翕動著小鼻子嗅了幾下立刻就跳開了,一副嫌棄又厭惡的模樣。

孫叔有些疑惑,又見徒弟擺著一張黑臉,眉宇間的陰鬱之氣好似更重了,也眯起了眼睛,嚴正問道:“怎麼,這粥有古怪?”

一路馬不停蹄的飛奔上山,連君軒跑的急了,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這才低聲應道:“這粥裡放了皇都帶回來的燕窩,楊家的姨娘喝完後流血不止,差點送了命……”

“什麼?”孫叔聞言不敢怠慢,撿了根樹枝,挑起一塊涼粥仔細打量,又嗅聞品嘗,末了豁然變色,喝罵道:“這下毒的人太歹毒了!燕窩裡有淩霄草,男人多吃幾次就會被耗光陽氣,女子服一次就會落下寒涼之症。楊家那位姨娘是不是正行天癸?怪不得會流血不止,這真是造孽,以後怕是難生養了。”

一聽見這話,連君軒臉色立刻黑透,咬牙切齒地道:“柳兒本來也是身子不舒坦,這燕窩粥是我特意要廚下熬好,親手送去……”

他狠狠閉了眼睛,心頭恐懼至極。若不是巧姨娘在場,楊柳兒強拉她品嘗,這會血流滿床、終生不能生養的女子就是他心愛的女子了,而先前他那般憧憬的兒女繞膝、夫妻恩愛就會變成一個笑話!

“該死,他們都該死!”孫叔也是動了怒,“連老頭那個老東西,到底要藏到什麼時候?再這麼下去,等不到真相大白就……”

正說著,他不知為何突然住了口,臉上閃過一抹悔色。連君軒心底生疑,開口追問:“孫叔,什麼事情沒有真相大白,你和老爺子瞞了我什麼事?”

孫叔很心虛,咬牙裝了蠻橫,喝斥道:“少問這些沒用的東西,倒是你個蠢貨,告訴你多少次,要謹慎防備,怎麼還敢吃皇都送來的東西?”

連君軒望著這個自小就教他練武的師傅,想起他多年來不曾下山一次,死守墓群,想起祖父對他的信任,還有方才那些話,他心裡的疑雲越來越重,好似壓抑多年的火山驟然迸發了!

“哎,小子你回來!”

孫叔還想再說幾句,連君軒卻是扭頭就下了山,他心裡咯噔一下,抬腳就要追去,冷不防被小紅狐狸咬住褲腳。這麼一耽擱,連君軒早就沒了影子,氣得他把吃裡扒外的小狐狸狠狠扔到樹上。

連君軒下了山后直接回到了自家莊園,一下馬就直奔庫房,須臾,在庫房裡翻出一隻油紙包,然後呼喝一聲,喊了連強幾個就打馬往外跑。

連強不知自家少爺又在哪裡惹了閒氣,匆忙分出幾個兄弟看守院子,自己帶著七八個人追了出去。

原本他還以為少爺又被楊家的小姐惹惱了,進城走一圈,最後還得買些吃食用物再跑回來討好人家,不曾想這次馬匹卻是穿過縣城越跑越遠,眼見就往府城奔去,幾人都是驚疑又惶然,趁著晚上投宿的時候問了兩句,連君軒卻是陰著臉不肯多說,眾人沒有辦法,只能湊了湊身上的銀子,勉強也有百十兩,就算要回皇都也夠路上花用了,這才勉強安心。

沒想到他們還真的猜對了,一路風餐露宿,真趕回了皇都……

不說連強一行人日夜趕路,累得是人困馬乏,只說楊家眾人當晚不見連君軒過來吃飯都有些奇怪,楊柳兒照料巧姨娘的吃食藥湯,實在走不開,就託付楊誠去連家探看。

楊誠也惦記那碗燕窩粥的結果,不過片刻就進了連家的新院子,幾個留守的護衛正一邊吃飯一邊疑惑主子怎麼一走就沒回來,見得楊誠過來,幾人紛紛放下飯碗行禮。

楊誠溫和一笑,開口問道:“你們少爺呢,可是回城了?”

其中一個年長些的護衛聞言應聲道,“回楊少爺的話,我們少爺中午時突然從外邊回來,帶了一半兄弟騎馬走了。”

“走了?”楊誠心裡一動,急忙問道:“他說去哪裡了嗎?連強也跟去了?”

護衛點頭,接著卻是有些尷尬撓頭,“少爺也沒說去哪裡,都這時候了,怕是回縣城大宅了吧。”

聽到這話,楊誠沒有安心的感覺,反而隱隱覺得有些不好的預感,拱手拜託護衛道:“勞煩兄弟還是快馬去縣城看看,不管你們少爺在不在,都送個消息回來。”

那護衛也不推辭,痛快應了就去前院牽馬回縣城了,結果一個時辰不到,人就回來了。

連君軒不在縣城,有人說看見他們一行騎馬穿城而過,直奔府城去了。

這下就是傻子也能猜得出,能在連老爺子送的東西上做手腳,除了那幾位姓連的主子就沒有別人了。

楊誠更是氣得恨不得大罵,這小子定然回京都找下毒之人算帳去了。

大宇以孝道治國,嫡庶分明,不管連君軒有何原因,只要打罵了爹娘還是嫡親兄長,他頭上的舉人帽子就別想再戴了,那些整日閑著沒事的禦史一定上本參奏,說不定順帶還要咬連老爺子一口……

可惜不管楊誠怎麼懊惱擔心,一邊還猶豫著回去怎麼同小妹說時,幾乎恨不得自己能化身飛鳥,攔住進京報仇的某人了!

皇都的五月雖然沒有甘隴那般幹熱,但也著實不算清涼。連家三代富貴,家財雄厚,幾位主子的屋裡便早早就放了冰盆。

連大夫人掏出帕子,狠狠擦去額角混合了汗跡的胭脂,臉色實在有些不好。兩個站在她身旁打扇的丫鬟嚇得大氣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揮動手裡的扇子,恨不得自己不在這。

連旺媳婦從外面進來,偷偷掃了一眼連大夫人的臉色,也是心裡惴惴不安,但依舊掛著笑臉上前行禮,末了揮手攆了兩個丫鬟,親自為主子打扇。

兩個丫鬟如蒙大赦,趕緊快步退了出去,一時屋子裡就剩了主僕兩人。

“夫人這臉色真不好,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一會奴婢去廚下燉碗安神湯敬上來,夫人可得保重身子啊,這滿府一大家子人都指望夫人呢!”

連大夫人聽了這話心裡舒坦,臉色稍稍好了一些,但開口還是抱怨道:“這滿府也就你還算貼心,後院那個孽子又跑出去包戲子了,惹得那潑婦一早就來鬧了一通。他們若是有你一半,我也不至於氣得胸口疼。”

“哎呀,大夫人你可不能這麼想。咱家大少爺那是孩子脾氣,心善又仗義,最看不得人家受苦,那些戲子哭幾句,大少爺就動了惻隱之心,這事也怪不得大少爺啊。再說了,滿皇都算一算,誰家少爺也沒咱家大少爺這樣文武雙全啊。至於後院那位……既然都嫁進咱們連家了,可容不得她耍脾氣,等大夫人養好了身子,尋些好女子送過去,讓大少爺收收心,也算敲打那位幾下。你說呢?”

天底下哪有當真看不上自己孩子的母親,就算孩子真犯了錯,那也是別人的罪過。

連大夫人這麼一聽後臉色果然更好,點頭道:“你這話倒是不錯,榮安這孩子從小就是個孝順知禮的,不像那個野種……”說到這裡,她又皺了眉頭,惱道:“北邊還沒消息傳來嗎?當初真該尋個迅速的法子,這般提心吊膽不說,萬一那野種天生賤命,受不得那些好東西,豈不是被他逃過去了。”

下慢性毒的主意,當初也是連旺媳婦貢獻的,這會趕緊辯解道:“大夫人莫要著急,老爺子那裡看得嚴實,生怕那賤種有個閃失,若是著急下手反倒不好,隔了時日越久,他毒發時去尋了閻王爺,就算老爺子有些懷疑,也抓不到大夫人的把柄。”

連大夫人心裡雖然還有些擔憂,但她手臂再長也伸不到甘沛去,只能勉強揭了過去。

主僕兩人又說了幾句閒話,連大夫人正要起身去內室躺一會,不想卻聽到前面院子裡吵鬧起來,她沉了臉就喝罵道:“哪個不長眼的,又鬧什麼?”

連旺媳婦正想討好的去前面幫忙詢問,怎料還沒等開口,院子門已經被人一腳踹了開來,就見風塵僕僕的連君軒大步跨進院門,手裡還拎著一個滿身是血的人,接著聽見“碰”一聲,將手上的人重重扔到院子中間。

見狀,連大夫人大驚,臉色立時就繃了起來,開口想要大罵,但抬頭掃到連君軒血紅的眼睛,她又塌了肩膀,一邊沖著連旺媳婦使眼色,一邊裝腔作勢嚷道:“放肆!老二,你眼裡還有我這個嫡母嗎?私闖主母院門,你可知罪?”

聞言,連君軒冷冷一笑,一個側步滑到旁邊,揪住想要貼著牆根逃跑的連旺媳婦,手臂一角力,“啪”的一聲,驚得院內所有人都噤了聲。

“哎呦,我的腰!”連旺媳婦摔得四仰八叉,同先前被扔下的那人正好對上臉。這下她驚得顧不上喊疼,趕緊攬了那人哭喊,“貴哥兒,你怎麼在這?誰把你打成這個樣子?”

連貴被橫放在馬背上顛了許久,正是暈頭轉向的時候,突然聽見自家老娘的動靜,立刻就哭嚎開了,“娘啊,你快救我!我不想死,你快說那藥粉是你讓我買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聽見兒子的話,連旺媳婦猛地倒抽一口涼氣,伸手想要捂住兒子的嘴巴,可惜已經晚了,就是連大夫人聽了也是驟然白了臉色,

連君軒把主僕三人的神色看在眼裡,冷冷一笑,“怎麼不讓連貴說?他知道的可多著呢。連家真是什麼稀奇事都有,當奴才的居然敢給主子下毒,就是送去衙門,也夠得個淩遲處死了!”說罷,他笑得越加陰森,望了連大夫人一字一句的形容,“你們怕是不知道淩遲處死是怎麼個死法吧?就是把人剝光了,纏上一層漁網,每個網眼裡挖一塊肉,足足要挖上三曰三夜……”

“閉嘴,別說了!”

都說有其子必有其母,能把連家長子嫡孫養得整日只知吃喝嫖賭,連大夫人的品行自然也好不哪裡去。心性狠毒,又偏偏沒有匹配的智慧,平日在連家後宅作威作福還罷了,如今東窗事發,又被放在眼裡十幾年的釘子嘲諷恐嚇,她怎麼還能忍得住。

“你個小畜生,好大的膽子,平白無故跑回來發瘋!你憑什麼說連貴給你下了毒,那淩霄草只有南疆苗人才有,他一個下人去哪裡尋?就是真想毒死你,買兩斤砒霜豈不是更快?”

說到這裡,她也開始後悔,當初還不如大著膽子毒死這個賤種,連老爺子即便惱了也不能把她這個當家主母如何。如今這小畜生怕是吃了一兩次發現端倪,真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連君軒聞言不但沒有惱火,反倒重重拍著巴掌叫好,“好,真是好!”他扭頭掃了一眼門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丫鬟奴僕,還有守在他身旁不遠的連強幾個,高聲道:“你們方才都聽見大夫人說的話了吧?我只說連貴下毒,並沒說是什麼毒,大夫人卻一口就喊出淩霄草三個字,這叫什麼?做賊心虛,不打自招!”

自知自己失言了,連大夫人此時雙腿一軟,恨不得能把自己的舌頭吞下去。

連君軒也不等她辯白,上前抬腳踩了連貴斷掉的腿,狠狠碾了又碾,讓連貴疼得鼻涕眼淚直流,慘叫連連。

連旺媳婦疼子心切,見狀,瘋了一樣想要推開連君軒,卻被他一巴掌扇到一旁。

母子倆都是大嗓門,不過片刻功夫,就幾乎把整個連家下人都引來了。

連旺媳婦眼見兒子疼得昏死過去,再也忍耐不住,爬著奔到門旁抱住連大夫人的腿,求道:“大夫人,你是大夫人,他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就認了吧!我們家就貴哥兒一根獨苗啊,求你開恩啊,開恩啊!”

連大夫人用力甩了幾下,卻怎麼也甩不掉打定主意拚命的連旺媳婦,她又是驚怒又是惱恨,大罵道:“滾開,你們一家做的好事,跟我沒有關係!你不是恨這野種攆了碧玉回來,你想報仇才下毒殺他?我可沒指使你,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大夫人,你不能這麼說啊。奴婢一家都是聽你吩咐,是你說二少爺中了舉人,以後老太爺會更偏心,說不定將軍府也要傳給他,這才讓我把藥粉灑在那些燕窩上,混進老太爺準備的箱子裡。”連旺媳婦什麼也顧不得了,當真坐實了他們一家毒害主子的話,那他們一家就全都沒命了,只有攀上大夫人才能落個從輕發落。

說著,連旺媳婦幾乎聲嘶力竭地喊,“大夫人,我們為你效命,你不能拿奴婢一家頂罪啊!”

“賤婢,閉嘴。快滾開,滾開!”連大夫人掙扎著想要閃躲,可惜被連旺媳婦扯的鞋子掉了,裙子也是鬆鬆垮垮,別提有多狼狽了。

如此主僕反目,狗咬狗,實在是不可多見的熱鬧,就是有丫鬟有心想要上前幫忙,也一時嚇懵了。

正是熱鬧的時候,就聽得院外有人高聲喝斥,“到底出了什麼事?誰在吵鬧?”

圍在院門口的下人們轟然散開,連家老少三位主子便邁步走了進來。連老爺大步走進院子,黑著臉色四下掃視一圈,就低聲喝斥道:“鬧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老二,你何時回來的?跟我去書房!”

連君軒心有不甘,可是不等他開口,連大少爺已是奔到連大夫人身旁,一腳踹開連旺媳婦,高聲問道:“母親,這是怎麼了?那野種怎麼忤逆你了,你快說,讓祖父和父親給你作主!”

連大夫人心裡歡喜兒子維護自己,但這事卻是不能深究,只能含糊遮掩道:“娘沒事,不過是下人作亂,打一頓板子就是了。”

“那怎麼成?娘就是太心善了,平日裡嬌慣的這班奴才都沒個奴才樣子。今日聽兒子的,拉下去通通杖斃!”

隨後趕過來的連老爺因為剛從外宅趕回來,也是有些心虛,趕緊跟著兒子裝腔作勢,“安哥兒說的是,你是連家主母,打殺幾個奴婢也不算什麼。”

他還想說話,一旁的連旺媳婦卻是忍不住了,若是真讓大夫人把事情混過去,過後他們一家絕對會被滅口,不如拚一把,說不定還能保下一命。

這般想著,她手腳並用,飛快地爬到連老爺子的腳邊,一邊磕頭一邊哭訴道:“求老太爺給奴婢一家作主啊。年前二少爺中舉之後,大夫人氣恨不已,就吩咐奴婢去尋了毒藥,投在您送給二少爺的燕窩裡。奴婢也是被逼無奈,否則奴婢萬不敢以下犯上,這都是大夫人逼迫的,說奴婢要是不答應,就要把奴婢一家攆出去,奴婢不敢不從。求老太爺開恩,給奴婢作主啊!”

“啊?”連大少爺和連老爺都是聽得驚愕,轉頭望瞭望連旺媳婦,又看看臉色白得像鬼的連大夫人,頓時都明白過來了。

但兩人怎能不偏幫,當下,連大少爺第一個就開口大罵,“祖父,這賤婢一定是在胡說。她家碧玉從甘沛被攆回來之後心裡一直恨著那野……二弟,保不齊是他們起了壞心,如今事敗反推到我娘頭上。”

“就是,這天下哪有母親毒害孩子的,即便不是親生,總是我連家血脈。”連老爺也開始幫腔,可惜連老爺子越聽臉色越黑,猛然一擺手,守在外面的幾個護衛見了,趕緊進院門聽吩咐。

“這兩個拉出去杖斃,連旺同他那個女兒杖責三十發賣出去。”連老爺子手指點了點連旺媳婦和連貴,冷酷斷了兩人的生路,末了目光又如利箭一般射向連大夫人,“你給我滾去祠堂跪著,沒我命令,誰也不准放她出來!”

“爹!”

“祖父!”

連老爺和連大少爺還想開口求情,但連老爺子卻是轉身就走,根本不給他們說話的餘地,兩人沒有辦法,滿腔恨意只得都灑到連君軒身上。

“你個不孝子,忤逆的畜生。虧你頭上還有舉人功名,居然膽敢誣賴嫡母!”

“我定然要告到吏部去,櫓了你的功名!”

連君軒冷冷一笑,不屑的彈彈衣角,“你們都不怕丟連家的臉面,我怕什麼?”說罷,他就往外走,轉而又回頭扔下一句,“不對,我倒是忘了,連家哪裡還有臉面好丟。連老爺養外室,連大少爺包戲子,父子同好,皇都裡還有人不知道嗎?如今也不差一個嫡母毒害庶子的名頭了。”

“你……你!”連老爺氣得臉色鐵青,連大少爺更是抬腳就想追上去,但想起連君軒的拳頭又恨恨收了腳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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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2: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身世之謎惹惆悵

連家外院書房,屋角的高腳幾上擺了只黃銅麒麟的香爐,清心香剛剛點燃,嫋嫋婷婷的煙霧慢慢彌散開來。

連老爺子深深吸了幾口香氣,心頭卻依舊煩悶不已。再抬頭看著站在門前,一臉無畏又憤恨的孫兒,只覺萬般無力,心想也許真是時機到了……

“你覺得委屈嗎?這麼多年來,我雖然極力護著你,但也不曾懲罰他們。這一次,你心裡可是連我也恨上了?”

“孫兒不敢。”連君軒冷冷扔出一句,想起自小就一次次在閻王爺門外轉悠,心頭越加憤恨,“孫兒只是想問一問,若是連家當真不願多我這一條血脈,祖父只需說一聲,孫兒自刎也好,懸樑也罷,把這條性命還給連家就是,但楊家之人卻是無辜,只因為待孫兒親近一些,就要被連累遭難,孫兒這次一定要替他們討個公道!”

“你……”連老爺子狠狠揉了揉眉頭,心裡也是悔不當初,他怎麼就替獨子娶了那個蠢婦回來,生了個長子嫡孫也同他爹一樣是扶不起的阿斗,但如今說什麼也都晚了。

“究竟要如何你才能消氣?她畢竟是連家的當家主母,況且這次說起來我也有疏忽。楊家那邊,這次是誰替你擋災了,我們連家一定重重補償。”

“那燕窩粥本是給柳兒喝的,若不是她嬌氣,嫌燙口,那如今躺在床上、終身不能生養子嗣的就不是楊家的姨娘了!”連君軒說著話,心裡勉強壓下的火氣又高漲了起來。

“自小您就教過我,一旦結仇就定然要徹底剷除,即便不能打死也要一次打怕,否則我以後還怎麼娶親生子,難道讓我的妻兒也跟著我隨時走一趟黃泉路?運氣好,能活下一兩個,運氣不好,是不是就全家都死絕了!”

“閉嘴!”連老爺子也是氣得鬍子亂顫,朝堂上多年練就的養氣功夫也破了,雙手狠狠拍著桌子猛然站了起來。

連君軒倔強的抿了嘴,雙膝俐落一跪,腰板卻依舊挺的筆直,“今日我也豁出去,老爺子,我快馬加鞭趕回來,除了要一個說法之外,還有一件事要問,您這麼多年來……是不是瞞了我什麼事?”

一聽得這話,連老爺子身子驟然一僵,臉色灰暗至極,好半晌才高聲沖著門外吩咐,“來人,封了院子,沒我吩咐,誰也不准進來!”

“是,將軍。”本來守在門外的武伯立刻退出院子,嚴嚴實實地關了院門,站在外頭把守。

“你當真想知道?”連老爺子抖著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末了卻是揮手砸在地上,從博古架子後摸出一壇烈酒,直接打開就往嘴裡灌了一口,“你也喝一口!”說罷,連老爺子隨手一拋,酒罈就落在連君軒面前。

他皺著眉頭接了下來,仰頭灌了一大口,末了也不跪著了,起身扯了張椅子坐到桌子邊,祖孫倆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喝光了一壇酒,兩人都有些暈暈乎乎的。

連老爺子極力睜開老眼,上上下下打量小孫子好半晌,隨後慘笑一聲,歎道:“你若是我連家血脈該有多好!可惜,你不是……”

“哐當”一聲巨響,連君軒手裡的酒罈瞬間落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即便他曾有過諸多猜想,可頂多也是生母身世低賤,才會如此不受人待見,自小到大,他從來沒懷疑過自己不是連家人!

連老爺子不等他發問就又道:“你姓王,是慶安伯府唯一的血脈。你怕是沒聽過慶安伯府的名頭吧,這也不奇怪,因為整個伯爵府的人都死了,就埋在迷霧山上,也是你每年祭拜磕頭的那些前輩。那裡有你的母親,你的祖父祖母、父親、叔伯兄弟……”

乍然聽見自己的身世,連君軒雙手抑制不住的哆嗦起來。自小他就無數次問過那些墳墓埋葬的是何人,沒想到今日知道了答案,卻是這麼的茫然無所依靠……

“我和你祖父是一起上過戰場的好兄弟,那一年我出征在外,他在朝中被人攛掇著貪瀆一部分軍糧。這本也不是什麼大事,軍中常有人這麼撈好處,但偏偏那場戰事莫名其妙的大敗,大宇元氣大傷,皇上一怒之下要嚴查,你祖父被推出來擔了所有罪責。在朝中幾位同袍苦求之下,皇上開恩,只遠遠發配了你們一家,不想路上卻被“流匪”圍殺,等我得到消息,快馬趕去的時候,只在屍堆裡撿到剛出生沒幾日的你。

“誰都知道你們一家死的蹊蹺,但誰也沒有證據可以平反。我無可奈何之下,就把你們一家的屍骨送去了甘沛老家,葬在迷霧山上。孫叔是你祖父當年無意救下的一個江湖人,聽得惡耗趕來,又沒有辦法報仇,就自願留在迷霧山守墓。

“我怕王家還有血脈活下來的消息傳出去,會招來那背後之人的毒手,正巧那段時日安哥兒他爹在外風流無度,我就假借一個舞女的手,把你接到府裡認做庶孫。本以為這樣能護得你平安,卻不想反鬧得……”

連老爺子想起好兄弟的慘死,想起這麼多年的苦心,一時老淚縱橫,“軒哥兒,不是我偏袒他們,而是一旦鬧起來,惹了人眼,我這把老骨頭就護不住你了。他日九泉之下,見了老兄弟,我也無言相見啊!”

連君軒雙腿一軟跪在地上,膝行兩步抱住連老爺子的大腿,惶恐不安至極。這就好像一個人原本走在路上,還曾埋怨前路坎坷又遙遠,但下一瞬卻乍然發現腳下居然是懸空的,沒有前路,沒有退處……

連老爺子抬手輕拍小孫子的頭頂,低聲道:“你如今有功名在身,也長大了。爺爺做了一些佈置,待王家的冤屈洗清,也就對得起泉下的老兄弟了,至於你的前程和婚事,都自己決定吧。只不過,當年我在外征戰,顧不得親手教養子孫,如今連家後繼無人,若你還念著咱們爺倆多年的情分,就多照拂一下連家吧。而那些蠢貨,此後絕對不會再害到你,把他們交給爺爺處置,你可放心?”

剛強冷硬了多少年,哪怕在朝堂上也敢梗著脖子吵架的連老爺子,這一刻為了無用的兒孫縮起所有尖刺,只為了給子孫再留一片餘蔭,只可惜兒孫們卻不見得清楚這份苦心。

“爺爺!”連君軒再也忍耐不住,放聲痛哭……

“小姐、小姐!”冬雪燒著火,抬頭一看,鍋裡的肉片已經糊了半邊了,趕緊搶過鏟子迅速翻了幾下,末了無奈的推了推自家主子,“小姐,菜都糊了,你怎麼又走神了。”

楊柳兒回過神來嗅到糊香,趕緊把盤子裡的菜葉和木耳倒了進去,這才尷尬道:“許是昨晚沒睡好,有些困倦呢。”

聞言,冬雪趕緊接過活計,笑著道:“那小姐回房去歇一會,我跟老爺和二少爺說一聲,飯菜也熱到鍋裡,小姐醒了再吃也不怕涼。”

楊柳兒點點頭,沒再堅持,轉身出了灶間就回到後院,抬頭見院角的柿子樹已長得鬱鬱蔥蔥,於是走過去摸著樹幹埋怨道:“壞蛋,怎麼還不回來?不會是被皇都的狐狸精勾住魂了吧?這都大半個月了……”

“小姐!”正當楊柳兒把柿子樹皮當成某人捶打時,春分卻從前院過來稟告道:“方才老爺從外面回來,說連少爺回來了,讓小姐再添幾個菜,怕是一會連少爺要過來吃飯。”

“真的?”楊柳兒喜得臉上立刻放了光,提起裙角就往前院跑。

楊山正在巧姨娘的服侍下洗手,乍然見小女兒闖進來就紅了臉,難得喝斥道:“沒個規矩!”

楊柳兒吐吐舌頭,上前幫父親遞手巾,眼巴巴地問道:“阿爹,你方才看見連大哥回來了?”

楊山點頭,“是啊,他剛帶著連強幾個回來。你讓冬雪多炒兩個菜,這一路上他怕是沒少吃點苦。”

“知道了,阿爹。”楊柳兒哪裡還顧得上炒菜,扭頭又瘋跑出去了。

見狀,楊山很是無奈,搖頭道:“這瘋丫頭,怕是又盼著軒哥兒給她帶什麼好物件回來了。”

女子心細,巧姨娘卻是有些知覺,但她聰明的沒有挑明,只柔柔笑道:“二小姐還沒及笄呢,性子活泛些也好。”

聞言,楊山仔細打量她依舊有些蒼白的臉龐,心裡越發疼惜,低聲道:“你身子還沒大好,不必總照料我。你進了楊家門就是楊家的人,就算不能生養孩兒,以後我先走了,志子、誠子他們也會給你養老的。”

“我知道,老爺別擔心我。我這樣的女子,能進楊家就是天大的福分,別的從來都沒想過。”這一番話讓巧姨娘聽的心裡又是酸澀又是慶倖,即便對當日血崩之事有些懷疑,此刻也都散掉了。這原本就是她為了進楊家享福而應該付出的代價,不論是意外還是故意,又有什麼關係。

一路跑去連家,腳步剛拐進院子,正好同走出來的楊誠碰到一處,楊柳兒趕緊問道:“二哥,連大哥回來了?”

楊誠點頭,但神色卻有些不好,低聲道:“不過,我也沒見到人。他一回來就直接上山去了,許是有什麼事要同孫叔說吧。”

“上山?”楊柳兒一聽,惱得直跺腳,臉上滿是失望的神情,當下賭氣的扯了自家二哥就往家裡走,“他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我中午燉了羊肉呢,咱們都吃了,一塊也不留給他。”

這話讓楊誠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當下無奈的同小妹回去了。

可是一家人吃了飯又喝了茶水,還是不見連君軒過來。楊柳兒到底忍不住心裡的惦記,扯了個藉口又溜到連家門前問了問,聽見連君軒還沒下山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繞著山腳小路走了半晌,還是大著膽子往山上爬了。

許是去年附近百十裡內有餘錢修水窖的人家都修完了,陳家兩位舅舅的生意今年少了很多,楊山又心疼小女兒,便把割樹汁的活計接了過去。

於是楊柳兒有一段時日沒上山了,如今只爬到半山腰用了足足大半時辰,累得是氣喘吁吁,好在一路有驚無險,除了碰到兩隻野兔、一隻野雞,再沒什麼危險野獸攔路。

她本是想去孫叔的茅草屋,結果路過墓群,遠遠就見連君軒孤零零跪在大石上,墓前供著香燭供品,西斜的陽光映得他身上如同鍍了一層金光,卻詭異的沒有暖意……

“連大哥……”

楊柳兒試探著喚了一句,半晌都沒聽到回應,她猶豫著走上前去,輕輕坐到他身旁,又低聲道:“我以為你去孫叔那裡了,怎麼會來跪拜這些前輩?端午時,阿爹過來供奉過粽子了,我做了好多餡料的。史先生那裡,還有魏家也都送了,二哥還念叨說你跑去皇都,吃不到了。其實我偷偷留了江米,你想吃了,我就再給你包新鮮的……”

王君軒一直沒有應聲,半垂的眼眸裡卻一滴滴落了淚……

“柳兒,若我不是連家的少爺,你還會嫁給我嗎?”幾乎幾日未進水米,原本清亮的嗓音這會已經變得嘶啞又粗礪,透過山風送進楊柳兒耳裡,惹得她莫名心酸慌亂。

“你是說,你不是連家的血脈?”

王君軒僵硬點頭,“不是,我姓王,這裡葬著的便是我王家族人。”

“那太好了!”楊柳兒一反常態的歡喜拍手,還握住拳頭用力揮了揮,“以後姓連的再欺負我們家,就不用同他們客套了。省得你夾在中間,怕你難做人,想想我都要憋屈死了。”

她這般不按牌理出牌,聽得王君軒有些發楞,磕磕巴巴的問:“你不喜歡榮華富貴、錦衣玉食……”

不等他說完,楊柳兒不屑的冷哼一聲,撇嘴應道:“我二哥是舉人,你也是舉人,即便以後不做官,也總不至於被人家隨意欺負吧?至於錦衣玉食,我和你都長了腦袋、長了雙手,做什麼賺不到銀子啊,難道你沒信心養活媳婦、孩子,連家不給銀子,你就餓死了?”

“當然不是!”

“那就是了,離開連家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為什麼不能歡喜?”

王君軒被堵得張口結舌,末了又道:“我不但不是連家的血脈,我還背負著血海深仇,甚至不知何時就被仇家找到……”

“哇,真的嗎?好厲害!你們家沒給你留下什麼暗衛,就是那種像影子一樣隱藏在身邊保護你,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曝露身分的高手?”

楊柳兒抓著王君軒的袖子,目光灼灼的望著他,接著又四下張望,好似那些高手護衛會突然從石頭後或者樹上跳出來一般。

看她這副模樣,王君軒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即便心裡有再多的悲傷迷茫也被楊柳兒幾句話敲得碎了滿地,再被山風一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他歎了口氣,把楊柳兒緊緊抱在懷裡,沉默半晌才低聲道:“你當真不害怕嗎?”

楊柳兒收起玩笑的心態,白晰的小臉在他肩頭愛嬌的蹭了蹭,這才誠實應道:“怕,怎麼可能不怕!我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姑娘,這些仇殺爭鬥從來沒有經歷過,但怕也沒有用,你是男子漢,有些事逃避不了。而我選了你,也是躲不過。不如大著膽子爭一爭,你若是贏了,我跟你同享富貴;你若是輸了……嗯,我就換個人嫁了,照樣生孩子過日子!”

王君軒本來還聽得感動莫名,最後卻是氣得差點吐血,“放心,我絕對不會給你改嫁的機會。我一定會娶你進門,生十幾個孩子,整日看他們吵鬧玩耍!”

聽到這話,楊柳兒撇了撇嘴,“你還是先把小命保住再說吧。還有連家那邊呢,不管好歹也養了你十幾年,老太爺是個好的,但那些人可不見得會消停,別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挾恩圖報”呢。”

王君軒笑著點頭,“放心,這些我都會處置好。”說罷,他對著墓群又磕了個頭,然後跳下大石,活動幾下僵硬的膝蓋,對著火紅的晚霞伸了個懶腰,良久才低低道:“柳兒,我要走了。過沙漠,去西域,不要攔著我!”他要趁著年輕拚搏一把,要脫離連家那些人,靠真金白銀才能斷得乾淨。

去西域?楊柳兒怔了一下,半垂了眉眼,半晌抬頭粲然一笑,“好啊,只要記得回來就成!”他會這麼決定,一定有他的理由,她能做的便是支持他。

王君軒扭身,依舊單薄的少年卻好像驟然間成長起來了,“今冬第一場雪落下,我定然回來陪你吃火鍋!”

“好,一言為定!”

天邊的最後一抹橘色散盡,暮色終於降臨,大地漸漸陷入黑暗,鳥雀歸林,好似一切都蟄伏起來,靜靜等待黎明的來臨。

楊家的晚飯桌上,時隔許久終於又熱鬧起來。楊山待王君軒當真親厚,不斷招呼他吃菜,甚至又給他倒了酒,直道:“喝幾杯解解乏,之後睡一覺,就是再累也歇過來了。”

王君軒痛快一口喝幹,然後又給楊山倒酒,爺倆喝的是熱火朝天。

楊誠本還要攔著,但偶然瞧著小妹雖笑咪咪的張羅飯菜,眼裡卻好似藏了些什麼隱憂,他猶豫了一下也就把話吞了回去。

果然,酒足飯飽之後,大夥兒換了茶水,王君軒就道:“大叔,師兄,我最近打算走一趟西域,可能要半年才能回來。連家莊園那邊就勞煩大叔多照料了,我再留幾個護衛給大叔打下手,大叔有事儘管吩咐他們,至於幾家鋪子也沒什麼需要照管的,等我回來再打理就是了。”

聽到這話驚得楊山立時放下了茶碗,“什麼?去西域!”他倒不是怕累,實在是擔心這小子的安危。西行之路雖然是個發家捷徑,但也是條不歸路。多少人揣著發財夢走上去,最後都變成沙漠中的枯骨……

楊山苦口勸著,“軒哥兒,不去不成嗎?那可不是個好去處,你若是缺了銀錢,跟大叔說,大叔家裡也有幾百兩存銀……”

“多謝大叔!”王君軒聽了心裡感激至極,但依舊堅持道:“我有不得不去的緣由,大叔放心,我會多帶護衛,保管平安無事歸來。”

一旁靜靜聽著的楊誠眉頭也是緊緊皺成一團,目光在師弟和小妹之間流連良久,最後握了握拳頭,插嘴道:“我這些時日也動了出去走走的心思,先生常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沒想到師弟同我想到一處去了,那咱們就結伴上路吧。”

“不成!”一聽二兒子也要去,楊山是徹底惱了,西域可不是遊山玩水的好地方,怎麼一個兩個的都削尖腦袋要往沙漠奔?“誰也不許去,今冬就要殿試了,不留在家裡溫書,怎好出去糟蹋大好時日?”

“阿爹,我和師弟會帶著書本,趕路時正好多看看。再說咱們大宇休戰也有十年了,怕是最近又要對邊疆用兵,說不定殿試的時候皇上就要以此出題,我跟師弟出去看看,會比在家裡啃書本要有用的多。”

王君軒雖然不知師兄一定要同去的原因,但這會只能附和道:“就是啊大叔,我從皇都回來的路上正好識得一支商隊,都是多次出入西域的老手,有他們做嚮導,肯定會平安歸來的。”

楊山也不應聲,抽出腰帶上掖著的煙袋鍋,點了一鍋煙絲吧嗒了好半會,這才歎了氣,“你們都大了,想去就去吧。”說完話,他起身回了裡屋,留下的眾人心裡都有些不是滋味。

尤其是楊誠,心裡愧疚更甚,但他卻不後悔違逆父親的命令,畢竟他方才那番話也不全是假的,朝廷早晚要對邊疆用兵,若是運氣好,此行當真能探探西疆外的虛實,他的仕途就定然比別人先行幾步,而他護著家人平安的誓言才能不是一句空話……

“師弟,跟我回書房!”楊誠霍然起身,冷冷喝了一聲就抬步出去了。

王君軒沖著楊柳兒輕輕搖搖頭,示意她不要擔心,轉而就跟了上去。

這一晚,東廂的燈光一直亮到淩晨才熄滅,沒人知道楊誠和王君軒這對師兄弟說了什麼,只是第二日,兩人就分頭忙碌開了。

楊柳兒熟門熟路的替兩人拾掇行囊,這次不同於先前兩次出行,什麼吃食都不能帶,衣衫也儘量選輕薄透氣的短衫長褲,頂多加兩頂結實的紗帽和一盒子常備的藥丸,一來要節省牲口的體力,二來也要聽從商隊更有經驗的嚮導指點,除此之外就是銀錢了。

深入寶山,空手而歸,那是蠢貨。既然西域之路如此艱險,回報自然也是巨大的,楊家把所有存銀都拿了出來,楊誠也不客氣,直接揣到懷裡,就是王君軒暗地裡有些為難。

先前身世沒有挑明也就罷了,如今知道自己不是連家人,他就不願再用連家的銀錢,可是先前幾家鋪子孝敬的銀錢已經建了莊圔,即便賣了剛收上來的麥子也沒有幾兩銀子。俗話說,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時候他就開始後悔多年吃喝玩樂,雖說沒有仗勢欺人,但實際上也是個富貴蛀蟲,怎麼就沒有想過自力更生,多攢些產業銀錢?

楊柳兒許是看出了他的為難,找個空閒時候把他喚到後院,擺開帳本和算盤,劈里啪啦算了好一陣子,最後一隻精緻小巧的盒子推到他面前,裡面裝了幾張單薄的銀票。

“這是燒雞面鋪子的分紅,當初我就說過給你留著,如今派上用場了吧。”

王君軒聞言掃了幾眼那銀票的面額,見也有四百多兩,很是驚訝,“居然這麼多?”

說到這,楊柳兒得意的眯起眼睛,應道:“對啊,薄利多銷,燒雞面鋪子看著不大,一月也有幾十兩的進項呢。”說著她又偷偷瞧了瞧四周,見當真無人才小聲道:“這盒子裡只有二百六十兩是你的,多出那一百五十兩是當初那筆贖身銀子,左右放在我這裡也沒用,不如一同借給你去販貨了。到時候你發了財,別忘了付我利息啊。”

王君軒手裡捏著幾張單薄的銀票,心裡只覺萬般沉重,但開口卻道:“我的以後都是你的,這利息夠了嗎?”

這話讓楊柳兒聽得臉紅,嗔怪道:“不夠,我是有名的財迷,這點利息就打發了?”

“那好,我一輩子賺的銀錢都給你做利息!”

“這還差不多!”

兩人說笑了幾句,倒是把心裡的忐忑和離愁沖淡了許多。

第二日,楊誠同王君軒結伴進城去見商隊的大掌櫃,大掌櫃對於兩個舉人老爺同行的要求感到很為難,但又不好拒絕,只能提了很多苛刻要求。在他看來,兩個嬌生慣養長大的書生,怕是嚇唬幾句就打退堂鼓了,沒想到兩人都應了下來,又詢問起採買貨物的訣竅。

大掌櫃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勉強同意了,不過一聽到王君軒還要帶上幾個護衛之後,他那幾分勉強也去掉了,畢竟這一路上沙盜土匪時有出沒,多幾個會武的總多幾分自保之力。

魏春的牙行口碑一直不錯,一手端買家,一手擎賣家,在城裡很是吃的開。王君軒和楊誠自然找他幫忙採辦貨物,於是楊杏兒也知道了西域之行一事。

雖然楊誠和王君軒都說要出去看看不同的風俗人情,但女人的直覺告訴楊杏兒,這事透著蹊蹺,正這麼想著,她幾乎是立刻雇了馬車往娘家趕,哪怕父親不知道緣由,但小妹絕對門兒清。

楊柳兒眼看著姊姊眼色如刀,刀刀往自己身上射過來,真是招架不住,但涉及王君軒的身世,即便姊姊不是外人,她也不好多說。只能撒嬌賣乖,企圖蒙混過關。

楊杏兒也是無奈,最後只能坐在炕上攬著小妹的肩膀歎氣,“你啊,自小就不是個省心的。先前大病一場還以為你變聰明了,沒想到更讓人惦記,西域之行那麼兇險,若是連少爺有個……你該怎麼辦?”

“涼拌唄!”楊柳兒笑嘻嘻的岔開話,“咱家菜園的菠菱菜長得特別嫩,一會我讓冬雪涼拌一盤,姊姊不是最愛吃這個……呃!”

楊柳兒說了一通,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姊姊方才的話意有所指,於是試探地問:“阿姊,你知道……嗯,那個……”

“你這個傻丫頭!”楊杏兒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小妹才好,伸手狠狠在她腦門點了一記,“你們那點事,除了阿爹心思粗,看不出來,怕是全家都知道了。你當大夥都是瞎子啊!不過是看你年紀小,連少爺又待你確實好,這才忍耐著不說。但你再過沒幾個月也十五歲了,馬上就是大姑娘了,以後可得記著避嫌。否則,以後你真嫁進連家還好,若是有個意外,壞了名聲,看你以後該怎麼辦?”

楊柳兒聽得臉紅,她對男女大防實在沒什麼概念,隱隱又把王君軒當成男朋友相處,儘管平日極力避開人眼,但在土生土長的家裡人眼裡恐怕還是有些出格的地方吧。

楊杏兒摸摸小妹微熱的小臉,怕她羞得厲害,以後反倒束手束腳,失了那份天真,就趕緊道:“你也別多想,等到冬日二哥他們回來,你們的事也得有個說法了。只不過那連家……”

楊柳兒知道姊姊是擔心她進了大宅門受欺負,雖然礙於保密不能多說,但還是含糊應道:“阿姊放心,連家老太爺已是發話把連大哥分出來了。”

“還有這事?”楊杏兒果然大喜,“那可太好了,單門獨戶過日子最是自在。”

她嫁進魏家,沒有婆婆刁難,夫君也體貼,公爹又是個和氣的,日子過得極滋潤,所以這才不過幾月,身形看著就胖了一圈。

楊柳兒躺在姊姊腿上,伸手點點她的肚皮,不由取笑道:“姊夫都喂姊姊什麼好吃的,都胖出小肚腩了?”

不想楊杏兒卻是趕緊護了肚皮,紅著臉嚇唬她,“小孩子家家,打聽那麼多做什麼?等你成親就知道了!”

見狀,楊柳兒一雙大眼睛眨呀眨,須臾,翻身坐了起來,驚喜問道:“阿姊,你是不是懷了小外甥?”

楊杏兒臉色更紅,聲音好似蚊子叫一樣低低應了一句,“才一個多月,不好往外說,過了三個月坐穩胎才好。”

“啊,我要當小姨了!”楊柳兒喜得滿炕打滾,末了跳下地就去尋冬雪整治吃食,恨不得立刻把姊姊喂成一個大胖子。

楊杏兒想攔小妹,可哪裡攔的住,只能紅著臉,扶一扶髮髻上的金釵,轉瞬也是甜甜的笑了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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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2: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賺錢解愁思

即便楊家人再想把分別的時刻拖到最後,楊誠和王君軒跟著商隊上路的日子也很快就到了。

這日一大早,關五趕了車,楊山、楊田帶著楊柳兒坐車趕去西城門外送行,楊志和魏春也扔下買賣,隨著商隊一起出城來。

楊誠和王君軒都已換了短衫長褲,頭上的髮髻也包了頭巾,若不是膚色略顯白晰,乍一看倒同那些遠行的商隊夥計們沒什麼區別。

楊山囑咐了一些注意安危之類的話,楊柳兒卻是拉了王君軒嘀咕了好半晌。昨晚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腦子裡突然靈光一閃,想起前世學過的那些歷史書,好似提到過某個公主嫁給西邊的部落酋長,帶去很多種子還有各種冶煉種植之類的技術,這些東西雖然表面上沒有黃金白銀耀眼,但潛在作用卻是巨大的。

而楊誠和王君軒以後怕是都要走仕途,但凡能從外面帶回一兩樣獻給朝廷,就是大功一件。退一萬步說,就算朝廷不識貨,留著自家發財致富也好啊。

王君軒待楊柳兒從來都是寵到心坎裡,但凡她所說哪有不應的,更何況還是這樣小小的要求,只當平日多寫幾頁雜記,留著帶回來給她翻看消遣了。

眾人說了一會,商隊的大掌櫃已是派人來催,眾人無奈,搶著又說了幾句,這才看著王君軒同楊誠翻身上馬,連強幾個護衛充作車夫,護著兩家採買的貨物,慢慢向前行去。

眾人一直站在路旁揮手,直到車隊的影子小得變成一道黑線,這才依依不捨的停了手。

楊柳兒瞧著父親的臉色不好,知道他必是惦記二哥,就把姊姊有孕的事偷偷說了,接著又攛掇父親去魏家做客。

楊山一聽見這好消息果然臉色大好,沒有什麼事比人丁興旺更讓老人歡喜的,如今大兒媳懷孕五月,大女兒也要給魏家開枝散葉了,這個時候去拜見親家,腰杆子可是最硬的。

聽到岳父要來探望老父和媳婦,魏春自然舉雙手歡迎,自家媳婦懷了孩子,他恨不得整日留在家裡守著,可惜媳婦是個厲害的,一早攆了他出來做生意。如今岳父和姨妹上門,媳婦見到娘家人必定歡喜不已,他也能稍稍放心了。

楊田名下的四畝旱田掛在侄子名下,收了麥子,兄長卻半粒都沒要,全送到自家糧倉,喜得他每日走路都如同腳下生風。荷包鼓了,自然不能虧待自家胖兒子和勞苦功高的媳婦,還有整日忙碌的岳母,就盤算著去街上轉轉,買些吃用之物回去。

楊志鋪子裡也是正忙碌的時候,媳婦又懷了身孕,於是也轉道回鋪子去了,所以到了魏家門前,馬車裡只剩了楊山和楊柳兒。

楊杏兒聽得消息,歡歡喜喜的迎了出來,楊山見大女兒穿了一件銀紅色的薄綢衫,下邊系著藕荷色的挑線裙子,頭上的金簪、耳上的墜子,還有手腕上的金鐲子都不是從家裡帶走的嫁妝,顯然是女婿另給置辦的,看著也就笑開了臉。

父女三人略略說了兩句,楊山就想起身去見親家,不想魏春居然半扶半抱著魏老爹從門外走進來了,這可著實讓楊家人嚇了一跳,畢竟魏老爹癱瘓有些年頭了,什麼時候竟能四處走動了?

魏老爹很是激動,剛剛坐下就拉住楊山說開了,話裡話外滿滿都是感激,誇讚楊家閨女教養的好,如何孝順知禮,如何心細聰明。

他本是打算娶兒媳回來,了了心願就去找閻王爺報到了,沒想到兒媳硬是想方設法給他調理身體,這才幾個月,他居然就能離開床鋪了,更重要的是,魏家有後了!

楊山聽到親家這般誇讚大女兒,驕傲得嘴角差點要咧到耳根了,但難免還要客套謙虛幾句。兩人越說越熱呼,魏老爹就嚷著要廚下整治酒席,他今日要請親家喝酒。

這事哪裡還用特意安排,楊杏兒雖然一直拉著小妹的手在說話,但酒席之事早就吩咐下去了,沒過多久,豐盛的酒菜就流水似的端了上來。

魏老爹早年喪妻,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後來癱瘓在床,再捨不得也只能把兒子攆出去闖蕩了。楊山也是中年喪妻,一個人拉扯四個孩子,家貧無計,自覺虧待了兒女。兩人湊在一處,越說越投契,歡喜的時候一起笑,悲傷時就一起紅了眼眶,這樣一頓酒喝下來,兩人都醉得不成樣子,自然也更覺親近了。

楊山被扶去廂房小睡醒酒,楊柳兒得了空閒,扶著姊姊在魏家走動,眼見姊姊吃住都好,日子過得舒坦,她也就安心許多,待太陽西落,楊山醒了酒,父女二人這才告辭回家。

楊杏兒不舍的送到門口,許是肚子裡懷了孩子,就有些多愁善感起來,“二哥這一走,家裡怕是更冷清了。小妹還小,阿爹也上了年紀……”

“別擔心,過些時日天氣更熱,我就送你回柳樹溝避暑,到時候你多住些日子就是了。”魏春趕緊哄勸,媳婦果然立刻就笑開了,“真的?我家莊園靠近迷霧山,確實要比城裡涼爽多了。”

而楊誠和王君軒這一走就沒了音訊,楊家上下雖然誰也不提這茬,但心裡都悄悄惦念著,楊山去陳氏的墳頭祭拜也是越來越勤快。

楊柳兒整日裡忙著管家,時不時還要跑去連家大院走動,活計不輕快,但依舊覺得心裡空落落的,這般過了半個月,她實在煩心這樣的日子,就起意再開條財路,一來占占心思,省得相思成災;二來她手裡沒多少銀子了,所謂腰裡沒錢,心頭發慌,多賺銀子總是沒壞處。

認真說起來,她打算做的這個買賣還是在皇都時興起的念頭,當初那幾塊蜂窩煤可是二哥和王君軒考中舉人的大功臣,若是製作出來,冬日裡取暖,比木炭耐燒又廉價,絕對不會愁銷路。

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那蜂窩煤爐子和蜂窩煤的制法太簡單,若是有人想要仿製,太過容易了,這買賣說不定只能一錘子砸下去,以量取勝,不等人推出複製品,最好楊家已經先賣遍大街小巷了。

當然這買賣,她一個人可張羅不來,於是接了消息,魏春就帶著媳婦一起回來了。

楊柳兒聽說姊姊要小住一個月,歡喜的很,喊了春分幫忙拾掇行李。楊杏兒見夫君和小妹都是滿眼冒金光的財迷模樣,看了就覺得好笑,就讓春分留下伺候茶水,她則帶著魏家跟來的丫鬟小翠兒轉去後院了,畢竟是自己娘家,四處都熟悉,哪裡需要人引路伺候。

楊柳兒也不跟姊姊客套,抓了姊夫就把她的新生意仔細說了。

魏春是個謹慎的性子,雖然琢磨著這買賣是個好主意,但沒見到實物也輕易不敢應下。

楊柳兒就乾脆拿出昨晚畫好的蜂窩煤爐子圖樣,還有蜂窩煤的製作方子,通通交給他去張羅。當然,這兩樣都是要保密的。

魏春也不是傻子,匆匆進城去找了幾家打鐵鋪子,把爐子的部件拆分開來打制,至於蜂窩煤,找家煤場扔下一把銅錢就拉一車回家,他也不用別人,親自動手,很快就拓了幾十塊。

沒過兩日,楊柳兒正跟姊姊坐在樹下乘涼吃點心,就見姊夫趕著騾車上門了,她也不多說,直接喊冬雪去灶間端出一盆玉米碴子來,這東西最是費火,平日燒木板子都要煮上幾個時辰,今日用來試驗最好不過。

魏春也不是沒吃過苦的,親手點燃了爐子,待火燒得旺了,楊柳兒就把裝了玉米碴子的小鐵鍋放了上去。

眾人都是一臉好奇,春分和小翠兒坐在不遠處做針線,冬雪也湊到跟前,一邊摘菜一邊探頭探腦的張望,就是被楊誠留在家裡讀書的謝暉也從書房跑了出來,手裡裝模作樣的拿了本書,眼睛卻一直盯在爐子上。

楊柳兒見眾人如此,差點笑出聲來,藉口要喝茶水自己躲得遠遠,結果沒多久,圍在爐子最前邊的魏春和冬雪就熱的受不了了,隨後春分和小翠兒也抱起針線筐跑掉了。

“這爐子也太熱了!”

“就是啊,冬日燒起來可真是比炭盆熱多了。”

冬雪性子活潑,忍耐不住上前揭開鍋蓋,見裡面沸水滾滾,玉米碴子已是煮得要開花了,不禁喜道:“去年冬天在城裡住,沒錢買木炭和柴禾,小弟還凍得直哭。那時候要是有個這樣的爐子可就太好了!”

魏春聽得眼睛一亮,扭頭去喊笑著躲懶的姨妹,“小妹,這爐子和煤球咱們就賣城裡人如何?!”

“好啊,姊夫。”楊柳兒脆生生的應了,“鄉下都不缺柴禾,就是城裡才好賣呢。幾塊煤球就能燒一日夜,煮飯取暖都解決了,到時候一定好賣。”

此時楊山正好從外邊回來,見爐子古怪也是圍著轉悠了好幾圈,但他種了一輩子的地,對於行商終究不擅長,看了半晌除了覺得這爐子燒的熱呼,也沒什麼別的想法。

不過聽說小女要同大女婿聯手做買賣,他倒是沒有反對,自家小女兒雖說年紀不大,但抓銀子的本事卻是全家皆知,若是這買賣賺了銀錢更好,即便不賺,家裡每年有糧租,有鋪子的孝敬銀子,總不至於餓肚子。

對於一個自覺虧欠女兒的父親來說,只要女兒歡喜,就沒有什麼不能應的。

巧姨娘一直笑咪咪看著眾人說笑,也沒插話,這會見楊山回來,就大著膽子說:“先前我嫁去的那個村子離這裡只有五十裡,叫黑山溝,村子後面就有個小煤窯。本來也開過兩年,但不景氣就散了,剩了很多的碎煤末子堆在窯洞外邊。咱家若是能用的上,不如派人去問問,說不定給裡正扔個幾十文錢就都拉回來了。”

“真的?”楊柳兒第一個歡喜應聲,“姨娘可是幫了我大忙了,我還以為要跑去府城那邊買碎煤呢。這買賣若是成了,給姨娘一成的紅利做謝禮!”

“哎呀,我就是閒話兩句。”巧姨娘趕緊擺手推辭,她一個做姨娘的,半個奴僕身分,說話能得主子採納就是長臉面了,怎麼還能收謝禮呢。

楊柳兒卻是不容她反駁,應道:“我說給,姨娘就別推辭了。左右也沒有多少銀子,姨娘留著買些胭脂水粉吧。”

楊山最喜一家人相處親厚和樂,見狀也勸道:“孩子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

巧姨娘琢磨著那煤球不過兩文一塊,再賺錢也沒多少,於是就順水推舟應了下來,哪裡想的到,這一成紅利居然足夠她吃喝不愁到老,不過這是後話了。

魏春一連在岳家泡了兩日,連著楊柳兒都是忙得廢寢忘食,兩人幾乎把所有細節都商量好了,最後定了規矩,本錢各出一半,魏春負責推銷,楊柳兒負責安排人手做蜂窩煤,正好王君軒還給她留了一個免商稅鋪子的名額,直接找家鐵匠鋪子入夥就成了。

至於獲利如何計算,幾番推遲下,最後魏春得四成紅利,楊柳兒得五成。期間,楊杏兒笑咪咪在一邊聽著,聽累了就做針線、琢磨吃食,半句也不曾插言,左右都是自家人,誰多誰少都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有了決議,魏春立馬就回城張羅開了。要選口碑好又知道底細的打鐵鋪子,要在甘隴境內各縣,甚至還有更北的寒山府城租用庫房,事情是瑣碎又費心。

楊柳兒也帶著家裡的人手在莊園外搭建了長長一溜的簡易棚子,又從村裡喊人手,租借牛車、馬車,等魏春同黑山溝的裡正談妥,就立刻派出去往回拉碎煤,剩下的黃泥之類就隨地取材……

這一忙起來,日子果然過得快了許多,眼見就要到中秋了。今年老天爺照舊過的很歡樂,沒掉幾滴眼淚,田裡的玉米又旱得不成樣子。

先前村裡的收成同楊家無關,楊家都放了兩次水解決燃眉之急,如今其中還有自家三成收入,更是不能吝嗇。

因此,時常可見楊家莊園裡有黑色的煙柱沖天而起,山上的孫叔見到這個約定好的信號就會幫忙打開山頂的水渠。

楊家的小水塘得了源源不斷的活水,轉而又流淌進村裡各家的旱田,玉米秧們解了渴,眼見就精神起來了,這讓柳樹溝人人走路都是腳下生風,特別是看到別村田裡蔫頭耷腦的玉米秧,心裡就沒來由的生出一股子驕傲,哪怕人家酸溜溜的說柳樹溝一村都是楊家奴才,也沒人氣惱。

這世道、這年頭,還有什麼比填飽肚子更重要。

尊嚴,自由?那是什麼東西,頂餓嗎?

再說楊家從未同那些富貴人家一般,苛待過他們這些鄉親,不但田租收的少,進莊園做長工還有工錢拿,就是這幾個月,村裡後生被招去做煤球,也是一日供兩頓飽飯的,即便再刻薄的人也說不出半個不字,若不是借著同村的情義,這樣的好日子哪能輪得到自家身上?

做人最重要的是要知足!

春末收麥子的時候,楊山幾乎日日都要去田裡轉幾圈,這會輪到要收玉米,他反倒跑城裡跑得勤了。

原因無他,楊誠他們一走三個多月,半點音訊都沒有,他實在是惦記啊。

在城裡落腳的楊志和魏春也不必父親催,整日都在城裡搜尋各路商隊,打探情況,有說路上碰見過,有說根本沒見到,有的甚至說有沙盜滅了一支大商隊,聽得兩人也是提心吊膽,偏偏又不敢跟楊山說,只好每次都強笑著勸他,沒有消息就是證明平安的好消息。

楊山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還是吃睡不香,小門小戶的農家好不容易供出個讀書的,二兒子又爭氣,順風順水的考到舉人,若是出了什麼岔子,豈不是連哭都沒地方哭去了。

有時候他急得狠了也想尋個人發發脾氣,但瞧見小心翼翼度日的巧姨娘,再望瞭望整日裡外忙碌,瘦得臉上酒窩都平了的小女兒,他又把火氣壓了下去。

楊柳兒自然也是吃睡不好,雖說離得下雪還有很久,但歸期越近她越是心慌,即便再忙碌也抹不去心裡的隱憂。

但凡聽人家說起沙漠兩字,就會下意識豎起耳朵,可每次也都是失望收場,而遠在千里之外的皇都裡,連老爺子也是皺著眉頭,仰望著天空的烈日歎氣。

身後的老僕武伯實在看不過,上前低聲勸道:“老太爺,坐下歇歇吧。有些事,您惦記也幫不上忙啊。”

連老爺子無奈,回身坐下,大口灌了一杯涼茶,這才覺得胸腔裡的焦灼好似輕了一些。

“這個混小子,一聲不響就跑西域去了,千里沙漠是那麼好過的?萬一……我怎麼同老兄弟交代?”

武伯回身仔細瞧著院子裡並沒有什麼可疑之人,這才關了門又勸道:“二少爺自小就是個倔強脾氣,先前甘沛那幾個管事又動了點手腳,還有……嗯,想必他這是急著要還連家恩情呢。”

“這個倔驢!”連老爺子又惱又心疼,“他只要好好活著,生兒育女延續王家香火,就不枉我養他長大了。”

聽到這話,武伯笑呵呵的給連老爺子續了茶,轉而說起市井裡聽來的一些流言,權當給主子解悶了。

偶然抬眼望向後院,心中也忍不住歎氣,連家雖說是老太爺作主,但可不是老太爺一個人的連家,那幾位若是知道眼中釘肉中刺是個外姓人,還說不定會怎麼張狂呢,想必那位少爺也是想到了這一點才執意遠走吧,真金白銀也許買不來英雄心,但絕對可以堵住小人的嘴巴。

當北風一日冷過一日的時候,秋收的號角也吹響了。家家戶戶不管男女老幼盡皆出動,照舊先幫主家收完糧食才輪到自家。成片的玉米被割倒,露出尖利的茬子,偶爾有淘氣小子們玩鬧摔倒了,被紮的鬼哭狼嚎,免不了被心疼的老娘再拍上幾巴掌。

楊家今年有了莊戶,不必再自己挨累,但楊山和楊田還是戴了斗笠,日日去田間走動,偶爾還會捎信讓家裡送些吃喝過去,犒勞辛苦的鄉親。

楊志原本也想回家幫著張羅幾日,順便送即將生產的媳婦回來坐月子,可惜吳金鈴的肚子卻在臨上車時發作了,只能留在新買的小院裡生產。

許是平日活計做的多,吳金鈴的頭胎也沒遭什麼罪,不過三個時辰就生了個七斤多的胖丫頭。

吳金鈴失望的當即就掉了眼淚,惹得穩婆一個勁的勸著,“夫人別哭啊,你這是頭胎,以後一年生一個都來得及。再說老話說的好,先開花後結果,姐兒帶著弟弟跑!下一胎保管就是胖小子了。”

不曾想楊志抱了閨女卻歡喜得眉開眼笑,楊家歷來就是疼閨女多過兒子,端看楊柳兒如何受寵就能猜出一二。他自然也繼承了這個好傳統,再看閨女胖嘟嘟的小臉蛋,簡直連心都快軟的化掉了。

“閨女好,閨女好!兒子以後再生,先把我閨女喂飽了!”

吳金鈴見自家掌櫃的確實是真心疼閨女的模樣,心裡也舒坦了一些,加上拿了喜錢的穩婆又勸了幾句,她也慢慢收了眼淚,一門心思照料剛見面的親閨女了。

楊家接了喜信,楊山很是失望,但瞧見笑著張羅東西要去看小侄女的小女兒,也就不那麼鬱悶了。若是小孫女像姑姑一樣聰慧,也沒什麼不好,至於孫子,讓兒子以後再努力些就是了。

楊柳兒到小院門口時,正好碰到楊杏兒也坐車來探望,姊妹倆歡歡喜喜的一同進了門。

吳金鈴見兩個小姑子帶了大堆的吃食用物,楊杏兒甚至送了個擅廚事的老婆子過來,她不禁在心裡暗暗盤算,這小院離燒雞面鋪子很近,又是她的地盤,做什麼都方便,比起回楊家莊園坐月子方便多了,就徹底去了心事。

楊柳兒和楊杏兒住了兩日,見嫂子和孩子都好,又都放心不下家裡就紛紛告辭回去了。

不過這麼幾日的功夫,村裡的玉米都已經收完了,田間地頭都是一堆堆的玉米秸杆,等到曬乾後,拉回去就是一冬熱炕的保證。

看到楊家的院裡堆滿了金燦燦的玉米棒子,楊山的臉上終於見到一些喜意,看得巧姨娘也是偷偷松了一口氣。

莊園裡,每日都要殺上幾十隻雞,洗刷乾淨送去燒雞面鋪子。

楊柳兒早早囑咐過幾個幫忙的小媳婦把雞身上那層絨毛留下,原本幾個小媳婦還覺得每只雞身上的絨毛太少,沒想到攢了一個月下來,居然存了兩麻袋,幾人好奇詢問這東西有何用處,她卻是笑著把話岔了開去。

等到找了個秋高氣爽的好日子,洗刷蒸煮、暴曬,那兩袋子絨毛被拾掇的一點味道都沒有時,楊柳兒又開始做起了針線。

一直在一旁陪著的冬雪看得很心疼,這樣沒日沒夜的忙碌,怕小姐的身體要累壞,想要勸幾句又被姊姊攔住,只好在吃食上變法子,讓主子能多吃一點。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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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2 23:53: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喜迎心上人

又過了半個月,楊家收了莊戶們的田租,家裡就玉米氾濫了。楊山即便歡喜的恨不得在玉米堆上睡覺,也不得不忍痛割愛,賣了大半給城裡的糧鋪。

連家因為沒有主子在,楊山生怕家安同幾個護衛照管不好,糟蹋了好糧食,也作主把玉米一起賣掉了,兩家各得了銀錢,最後卻都歸到楊柳兒手裡。

楊柳兒日日摸著錢匣子發呆,想起他說下雪就回來,可眼見時日已經進了十月,還是不見人影,就忍不住氣惱起來。

“說話不算數的騙子,再不回來,就把你的銀子都花掉,心疼死你!”

春分在一旁拾掇衣衫,把單薄的衣裙放進櫃子,再把大毛衣衫和棉襖取出來,聽到這話,偷偷瞧了小姐一眼就若無其事繼續忙了。如今全家上下,除了心思粗的堪比屋檁的老爺依舊認為小姐在想念兄長之外,怕是人人都知道小姐更惦念的其實是另一個人。

楊柳兒尚且不知自己的心事已經人盡皆知,她正無精打采的望著油燈出神,這時冬雪端了一碗紅棗枸杞粥從外面進來,一邊搓著凍得通紅的雙手一邊抱怨道:“白日裡瞧著還好,這會居然下雪了,害得我差點……”

不等她的話說完,楊柳兒已從炕上一躍而起,“你說什麼,外面下雪了?”

“啊!”冬雪被嚇了一跳,不明白下雪這般平常的事情小姐為何如此驚訝,但還是應道:“下了,剛剛落了薄薄一層。”

楊柳兒歡呼一聲,跳下地也來不及穿棉鞋,只趿著一雙軟鞋就跑了出去。

“小姐,小姐!你這是去哪兒?外面冷啊!”春分喊了幾句,卻無人應理,無奈之下,隨手抓了一件棉襖就追了出去。

楊柳兒憋了一口氣,一直跑出院子、跑出莊園,直到村口才氣喘吁吁的停了腳步。

他說過,下雪的日子就會回來,如今雪落滿天,人呢,人在哪裡?

她顧不得北風呼嘯,不管雪花落進脖子是不是涼得刺骨,只知伸長脖子往遠方張望,可是四周一片漆黑,安靜的怕人,哪裡有半個人影。

“騙子……大騙子!”忍耐了多日的眼淚再也藏不住,滴滴答答的砸在地上,很快又被北風刮起的雪花掩蓋了起來。

春分一路追來,就見自家小姐像孩子一樣蹲在村口大哭,嚇得趕緊上前替她裹了大襖,急忙安慰道:“小姐,你別哭啊,風該把臉吹花了,咱們快回家去吧!”

“花就花,左右也沒人看了!”楊柳兒賭氣的甩開大襖,胡亂抹著臉上的眼淚。

春分見多了楊柳兒爽利又精明的樣子,倒極少見她這般耍脾氣,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了,怔楞了好一會,末了,到底還是楊柳兒堅持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春分這才回過神來,趕緊上前再次替她披上棉襖。

她小心翼翼的勸道:“小姐,天太冷了,咱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如今大少爺和二少爺又不在家,你若是染了風寒,老爺怕是要跟著惦記呢。”

楊柳兒聽了這話就泄了氣,沉默片刻到底怏怏不樂起了身,“走吧,回去了。”

“好啊,小姐,天黑,你扶著奴婢的手。”

主僕兩個說著話就要往回走,村口幾戶人家養的老狗在木門裡探頭探腦的看了幾眼,許是認出是自家人,又夾著尾巴跑回窩裡暖和去了。

心上人失約未至,楊柳兒沮喪不已,只覺得再沒有比今晚更寒冷、更寂靜的冬夜了,就在她剛要抬步回家時,突然聽見夜風裡隱隱有鈴鐺的聲音傳來,當即停下腳步,問道:“春分,你聽,是不是有什麼聲音?”

春風側耳聽了聽,也驚訝的道:“是好像有聲音,許是官路上有馬車經過吧。”

“不對,是二哥他們回來了,是連大哥回來了!”楊柳兒喜得轉身就往山路上跑。

舂分聽了恨不能撞牆,不明白今日小姐到底是怎麼了,但再多抱怨也只能拎著大襖又追上去,邊追邊喊著,“小姐,天黑了,咱們回去吧!就算是家裡的車隊,咱們多等一會就成了,不用往前迎!”

可惜楊柳兒卻是充耳不聞,主僕兩個一前一後借著雪光跑了足足二三裡,當真見到山路上迎面走來一隊車馬。

“連大哥、二哥!”楊柳兒扶著路旁大石,拚盡全力喊著,“是你們回來了嗎?連大哥!”

似是聽見她的呼喊,車隊裡應聲跑出一匹快馬,眨眼間就到了眼前,馬上一人飛身躍下,猛力把楊柳兒抱在懷裡,激動的道:“柳兒,是我,我回來了!”

“嗚嗚……嗚嗚……”楊柳兒用力把臉埋在熟悉的肩窩裡,終於放聲大哭,“你還知道回來,我以為你出事了!整晚作惡夢,你就是個大騙子!”

“好、好,我是騙子。我回來了,不哭,不哭!”王君軒喉嚨也哽咽得厲害,雙臂緊了又緊,恨不能把想念了一百多個日夜的人兒直接揉碎,混進自己的骨血裡。

“咳咳!”

兩人正是情濃,突然聽到旁邊有人乾咳,這才想起如今的樣子實在有些不妥,便趕緊松了手,分開站好。

楊柳兒紅著臉瞄了一眼站在兩步開外的二哥,笑嘻嘻的湊了過去,也不行禮,直接抱住二哥的胳膊,撒嬌道:“二哥,你終於回來了!家裡人都惦記你呢,阿爹差點就把村口的青石都踩碎了。你們再不回來,大哥都要往西邊路上迎去了!”

楊誠幾個月沒見到小妹,這會又見她且說且笑,哪裡還記得氣惱,開口就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跑出來?大襖也不穿一件,是不是又想喝苦藥了?”

楊柳兒嘿嘿傻笑著企圖蒙混過關,倒是春分極有眼色的上前,那件大襖終於成功的披上楊柳兒的肩頭,楊誠見了,臉色這才好了許多。

正當楊誠還要再說話的時候,旁邊卻是有一人小聲打趣道:“怪不得連兄弟沒日沒夜的催著大夥趕路,原來是家裡有人等啊。”

楊柳兒聽見這話雖覺得有些輕佻,但語氣卻並不惹人討厭,想要抬頭仔細瞧瞧的時候,王君軒卻是上前擋住她的視線,扭頭高聲對眾人說:“大夥加把勁啊,趕緊回家,好酒好菜應有盡有,大夥管夠吃喝!”

“好啊,快走,快走!”

充當車夫的連家護衛們都是歡呼起來,紛紛揮動手裡的馬鞭,催促著拉車的高頭大馬趕緊走完最後的幾裡路。

王君軒頂著師兄的白眼,到底把楊柳兒攬在身前,同騎一匹馬,一抖韁繩當先跑進村子了,楊誠拿他們沒辦法,喊了春分坐在頭車的車轅,也趕緊打馬追了上去。

聽說遠行的車隊終於回來了,楊連兩家的院子立刻就沸騰了。廊簷下的一排燈籠都點了起來,照得院子裡亮如白晝。

楊山抓住二兒子的手,哭得是老淚縱橫,一直念叨著,“兒啊,你總算回來了!”

楊誠也是哭倒在父親腳下,哽咽難言。

楊柳兒帶著春分冬雪,還有聞訊趕來的程大妮、程大娘,忙著燒水、做飯、炒菜,巧姨娘大著膽子上前勸了又勸,好不容易才讓父子倆進屋說話。

王君軒回去自家院子轉了一圈也趕了過來,指揮著眾人把車上的箱籠都卸下,直接送進正房旁邊的空耳房,其中有一個箱子,更是被他親手抱進東廂書房。

楊柳兒高懸心頭的大石這會落了地,免不了又犯了財迷的老毛病,一邊在灶間裡忙碌,一邊不時伸出頭往院子裡探看,讓王君軒看了直覺好笑,偷偷同她比了個手勢,楊柳兒見了就樂顛顛的回了個手勢,兩人成功“接頭”,都是心情大好。

酒席很快就擺開了,因為夜半,眾人又是餓得狠了,楊柳兒也沒整治什麼精緻菜色。白日裡正好熬了一鍋骨頭湯,直接燒開,下了現擀的麵條,再鋪上鮮紅的臘肉、黑黝黝的木耳,翠綠的蔥花,不論主子還是護衛,每人分上一個老碗,澆上辣子油,大口吃下肚,幾乎是立刻就驅散了滿身的寒意,再就著幾樣小菜,喝上幾口最烈的燒刀子,好似奔波幾個月的疲憊也瞬間遠去了。

楊柳兒趁著眾人吃喝的時候,仔細分辨了好半晌,還真被她發現了其中有一個生面孔,看著不像是連家的護衛,但同連強等人又很熟識的樣子,倒惹得她好奇極了,不過她也沒有開口問,左右人都回來了,以後有的是空閒慢慢計較。

整整三大盆的熱湯麵、五罎子烈酒,被眾人風捲殘雲般都塞到肚子裡,許是五臟廟安靜了,周公就找上來了,沒等喝完一碗醒酒茶,眾人就都困得不成樣子了。

連強等人互相攙扶著回連家大院睡覺,楊山雖然很好奇二兒子的西域之行,但也心疼他一路辛苦,親自送他回屋去睡。

王君軒假模假樣的隨在後面走了幾步,就悄悄拐去後院,楊柳兒已經躲在柿子樹後面了。

時隔幾個月,兩人再次坐在柿子樹上望夜景,千般思念,萬般惦記,到了這一刻反倒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兩個人只這麼緊緊抱著,好似呼嘯的北風都變得和煦,寒鴉的鳴叫也悅耳之極。

“這一趟走的累了吧?”到底還是楊柳兒忍不住,當先問了一句。

“唔。”王君軒許是累極了,趴在楊柳兒肩上輕輕應了一聲。

“路上還算平安嗎,沒受傷吧?”

“沒有。”

“那……沒賠本吧?”

“沒賠。”

聽他回答的簡單,楊柳兒不禁有些氣悶,懷裡好似裝了只小耗子在一直撓啊撓,撓得她心癢極了,偏偏又不願直接問出口。

王君軒忍笑也忍得辛苦,低頭瞧著她彆扭的模樣,終是笑道:“放心,這一趟我們走了好運,不但沒賠本還大賺了一筆。我有足夠的銀子置辦聘禮了,你就放心吧,我還給你帶了禮物,保管你喜歡。”

“真的?”楊柳兒聽得滿眼都是小星星,歡喜的主動獻了一記香吻。

王君軒這匹餓狼,幾月不識“肉”味,這會哪裡忍得住,逮住那兩片柔嫩的唇瓣恨不得能吞進肚子裡。

兩人心裡裝了無數柔情蜜意,奈何北風太涼,王君軒奔波幾個月也太過疲憊,暫時解了相思之情就跳下樹去,各自回房歇著了。

王君軒這一覺就睡到日上三竿,楊柳兒一次次跑去東廂門口探看,就連楊誠也難得賴了床,路上是何等辛苦可見一斑。

而在楊柳兒熱了第三次早飯的時候,東廂房的門才終於打了開來。

楊誠換了一件寶藍色的棉袍,頭上系了儒巾,本該是溫潤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這會卻因為一張黝黑的臉孔,破壞了大半美感。再看王君軒,臉色同樣跟塗了一層墨汁一般,襯著一襲竹青色錦緞袍子,更是詭異滑稽。

昨晚天色黑又是久別團圓,誰也不曾仔細打量,這會楊家眾人乍然一見,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楊山倒是心疼他們,趕緊攆了笑得抱著肚子的小女兒去準備飯菜,待兩人吃飽,這才詢問起西域之行路上的事。

但凡懂事的兒女之于父母,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楊誠和王君軒自然也早有商定,兩人只揀了路上不同的風俗和趣事來說,惹得又趕來湊熱鬧的楊田一家也是聽得津津有味,說到一半時,陳家兩位舅舅,還有讓楊志扶著大肚子的楊杏兒也都進門了。

吳金鈴在城裡坐月子,出不了門,至於魏春,天色冷了以後就沒在家裡出現過幾次,一心都撲在那個蜂窩煤生意上了,惹得楊杏兒時常抱怨小妹帶著自家夫君一起掉錢眼裡了。好在楊志心疼大妹,常去探看不說,這次也特意接了她一起回來。

眾人聚在一起說笑更是熱鬧,不用多說,午飯又擺了酒席。

冬雪掌管灶間如今已有大半年了,早就能夠獨當一面,這會也不用自家小姐動手,直接喊了姊姊弟弟幫忙,洗菜切肉、煎炒烹炸,灶間裡很快就盈滿了香氣。

程大娘本來還想幫忙,見了這樣也就笑著回去照顧外孫了。

楊誠同王君軒陪著家裡人說了一會話就尋個藉口出來,一出門,就見楊柳兒已經笑咪咪的等在東廂門外了。

楊誠又好笑又好氣的伸手揉著小妹的腦袋,說道:“你啊,一遇到銀錢之事就精得跟狐狸似的。”

“哎呀,二哥,我都快十五了,別拿我當小孩子!”楊柳兒伸手護住頭上漂亮的花苞,還有特意插上去的幾粒小珍珠。

楊誠混不在意,神色間難得帶了絲痞意,“你就是八十歲,也是我的小妹。”

聽到這話,楊柳兒嗔怪的瞪向王君軒,抱怨道:“都是你把我二哥帶壞了,好好的端方君子,居然都會鬥嘴了。”

無端被牽連,王君軒極無辜的苦了臉,“這黑鍋可別往我身上背,要怪也得怪唐大哥——”

“好了,進屋說。”楊誠聽到一半,急忙開口打斷,拉了師弟和妹妹進屋。

等屋門關好,細聽院子裡也沒什麼動靜,他這才低聲對楊柳兒解釋道:“小妹,我們從西域歸來的路上救了一個人,因為某些緣由,他的身分不能曝露。正好師弟手下有個護衛先前出了事,就讓唐大哥頂了他的名頭,一起隨著車隊回來。若是有外人問起,你就裝作不知道,懂嗎?”

這話讓楊柳兒想起昨晚看見的生面孔,儘管此刻她心下好奇不已,但見二哥臉色沉肅,沖到嘴邊的話就又咽了回去,還鄭重的點頭應下。

有時候知道的太清楚,再裝作不知道反倒更容易露破錠,還不如根本不聽不問,這樣才最保險。

王君軒生怕楊柳兒心裡不舒坦,趕緊抱了先前藏起的那只箱子過來,笑著招呼道:“柳兒快來看,我和師兄這次實在走運,得了不少好東西。”

這話果然讓楊柳兒興致大起,探頭看向箱子裡,眼睛立時就亮得如同探照燈一樣。

“啊,這是珍珠,怎麼這麼大!”

“這是鑽石?這得多少顆啊?”

“金磚?你們盜古墓了?”

這木箱看著只有一尺見方,裡面卻分了很多層格,楊柳兒每打開一層都歡喜的直跳腳。

不是她眼皮子淺,實在是楊誠和王君軒帶回的東西太珍貴了,有一層裝的統統都是珍珠,個個圓潤瑩白,大的如同葡萄一樣,最小的也有拇指甲那麼大。還有一層整個是鑽石,一粒粒切割的很是完美,映射著窗縫裡照進的光線,美得如夢似幻,更別說箱子底下滿滿兩層都是巴掌寬的金磚了。

怪不得王君軒要親自照管,這一箱子的東西若是都賣掉,絕對能換回幾萬兩銀子!

楊誠和王君軒站在一旁,看著楊柳兒摸摸這個,拍拍那個,歡喜得像掉進面缸的小老鼠,兩人心裡都是好笑又滿足。

“小妹,你喜歡哪樣就拿出來單放,等我們去皇都的時候,找個手藝好的匠人給你打幾套好頭面。”

“是啊,柳兒,那金磚成色極好,先打十副八副金頭面,珍珠也要幾套,還有那個鑽石,聽說皇都這兩年極興這個,你也打兩套。我和師兄運氣好,穿過沙漠剛到了那邊就碰到遇難的海船靠岸,師兄帶人給那些紅頭髮的番人送了些吃喝,他們就把我們的綢緞瓷器都收了,給了這些珍珠鑽石。”

王君軒興致勃勃說起當日的奇遇,很有些得意的模樣,末了又道:“你要的那些古怪種子,我挑容易存放的也帶了一些回來。另外,那些紅毛番人吃的一種“洋土豆”很甜,我想著你許是愛吃,也帶了兩箱回來……”

“什麼洋土豆,帶我去看看!”楊柳兒聽說有種子,立刻扔下滿箱的珍珠寶石,扯了王君軒就要往外走。

“都在這裡呢,你等會!”王君軒趕緊拉她回來,又從床底下拉出兩口大箱子。一口裝了七八隻小布袋,她接連打開嗅聞品嘗,末了卻是有些失望,原因無他,她只認識其中一種是孜然,烤肉的絕好調料,至於其餘幾樣就半點不知了,不過等她看見布袋下面掩蓋著的那些褐紅色的番薯,她立時喜得蹦了起來。

“番薯!居然是番薯!”

楊誠和王君軒聞言,紛紛驚訝不已,楊誠問道:“小妹見過這洋土豆?”

“呃……”驚覺自己露了狐狸尾巴,楊柳兒趕緊扯了個藉口遮掩,“沒親眼見過,但我在一本舊書上看過圖畫,畫上就是這個樣子。據說這東西極容易種植,房前屋後,荒地也都能種,三個月就能收穫,一畝地能產一千斤,蒸煮烤燉怎麼吃都成,就是秧蔓都能炒菜。碰上災年,有兩袋子這東西,混點稀粥就能養活一家子人呢!”

“真的?”楊誠和王君軒激動的死死抓住楊柳兒的手臂,“這東西當真一畝能產一千斤?”

楊柳兒的胳膊被抓得有些疼,但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話確實太讓人震驚了,這個時空的大宇同她前世的唐宋時期有些相似,農耕技術很落後,就是南邊有名的魚米之鄉,一畝地一年兩季只能收穫六百斤粳米,更別說甘隴這樣的荒僻之地,即便雨水調和,麥子也就畝產三百斤左右,玉米五百斤,若這番薯真的高產又容易種植,對於大宇的百姓來說簡直就是活命的仙丹!

“真的,真能出產這麼多!”楊柳兒疼得邊說邊吸氣。

到底還是王君軒先醒過神來,他趕緊鬆開手,小心翼翼地替她揉著胳膊,“是不是捏疼你了?我是一時太歡喜了!”

“是啊,小妹別惱!”楊誠隨後也松了手,但神色依舊有些呆滯,顯見還沒從這樣驚人的消息裡回過神來。

楊柳兒也怕自己搞出什麼大烏龍,腦子裡極力回想前世聽說過的零碎消息。記得上大學的時候,她有一陣子特別喜歡吃烤番薯,有時候大早上就站在人家攤子前面等第一批番薯出爐。偶爾跟小販聊上幾句,就曾說起過這番薯產量特別高,當時她還很驚訝,所以記憶極深刻。

再說了,前世那些戰亂年代,很多老百姓確實是靠吃番薯活下來的,可見這東西是多產又好種。

這般想著,她語帶試探的道:“二哥,連大哥,這番薯怎麼種我也知道一點,不如咱們家裡先種一年,等到秋日收穫,也有經驗了,到時候獻給朝廷,惠澤百姓?”

楊誠和王君軒聞言對視一眼,卻是看出彼此眼裡的猶豫,這番薯等上一年再獻上去,對於他們正謀劃的事就沒有幫助了。若能立刻獻上去,自然是最好,但沒經過自家種植,萬一有個差錯,更容易被人捉了把柄。

這是個兩難的選擇,風險和機遇並存。

“小妹,這番薯確實能產一千斤嗎?事關重大,你一定仔細想想。還有種植的法子……”任憑楊誠再沉穩,遇到這樣的大事也是有些語無倫次。

王君軒倒是生怕楊柳兒跟著懸心,趕緊安撫道:“柳兒,你別擔心。師兄一向謹慎慣了,你知道多少說多少就成。”

楊柳兒沉默了好半晌,心裡再次把前世那些記憶理順,而後鄭重點頭,“二哥,連大哥,這番薯確實高產。你們若是怕有誤差,可以說七八百斤。而且種起來也容易,我先把法子默寫下來,你們看看再決定。”說罷,她就取了筆墨,在紙上刷刷寫了起來。

她所記得的重點無非是熱炕育苗、分苗栽種、掐蔓限長等等,不一會就寫完了。

楊誠不等墨蹟幹透就抓在手裡細讀,末了連連點頭,“這法子真是不難。”

王君軒也接過去,掃了一眼也道:“確實很容易,找些經驗豐富的老農就能種好。”說完,兩人對視一眼,就心有靈犀的走去火盆旁邊,一把火把紙張燒了。

楊柳兒猜兩人如此神秘必有原因,她也不摻和,把幾隻裝了種子的小布袋揀了出來,笑道:“番薯歸你們折騰了,這幾個可是我的了,萬一種出金山銀山也沒你們的分!”

見狀,楊誠和王君軒都笑起來,還豪氣地道:“好,都歸你!”說著又要揀些珍珠和鑽石出來,楊柳兒卻是極力拒絕。這麼貴重的東西,摸一摸,過過癮就好了,怎麼能真留下。

方才用餐時,雖然兄長兩人把這一趟西域行說的有趣又輕鬆,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自然猜得出其中兇險和艱苦。他們拿命換回的金銀財寶,自然要用到他們的仕途和正事上,她怎麼能為了漂亮,戴在頭上招搖過市,或者壓在箱底偶爾賞玩?

楊誠和王君軒自有打算,倒也沒深勸,三人又閒話幾句就收了箱子,各自離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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