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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小嵐 -【惱人的情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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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00:00:30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葉小嵐 - 惱人的情絲(港名:愛情交叉點)

秀雅俊逸的她,
充滿一股令人魅惑卻不敢逼視的氣蘊,
完全制服了風流英俊的花花大少。

他苦苦追求卻始終打動不了她的心;
因為,十三年前的年少初戀,
依是她內心遙遠而甜密的記憶。
在得知至親的妹妹也同時深戀她青梅竹馬的對象時,
她含淚忍退,一心揮卻惱人的情絲,
追求全新的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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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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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00:00: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桑靜剛終於又回到了這裡,站在自己長大的土地上。

  十一年前,那個坐在飛往東京的班機內,望著小小窗外,緊抿嘴角卻不停地掉著大顆淚珠的小小少女,如今回來了。

  一襲白色套裝,飄飄曳曳。一副太陽眼鏡,勾勒出她幾分神秘和冷傲。

  年輕稚嫩的肌膚,幾近完美無瑕。只是,隱藏在太陽眼鏡後的眼睛,讓人分毫試探不出她靈魂的底蘊。不,甚至連表面都無法窺探。一點都不能。

  然而,她的名字卻是守候在機場的大批記者的獵物。

  桑靜剛,巨世集團首腦之一--桑世雄的唯一繼承人。就在即將修得美國哈佛大學統計學博士學位之際,由於桑世雄的病危,不得不丟下浩繁的論文準備作業,提前返家。

  記者們再怎樣無孔不人,還是讓他們的獵物跑掉了。

  桑世雄的貼身秘書潘健人,護衛著少主人逕從特別為國使、貴客所設的秘密通道人境,並搭乘豪華的勞斯萊斯離開了機場。

  桑靜剛在絲毫未曝光的嚴密保護下,回到了桑家位於壽臣山道西的巨型豪華別墅。這一切對財雄勢大、錢能通神的桑家而言是輕而易舉,唾手可得的。

  然而,金錢或可買通人間一切牛鬼蛇神,卻買不通幽冥世界那個鐵面無私的死神。桑世雄就要告別這塊他曾稱雄稱霸的土地了。這塊土地上先後建有他的酒店、戲院、工廠、大廈、商場、地皮……還有為數不少的、為他所管轄的人、機器設備、軟體財產、金錢勢力……然而,他一樣也帶不走。

  他的喉癌已踏入末期,隨時會失去生命,永別人間。一切一切都不再屬於他。

  唯一的女兒終於回來了,站在他的病榻前。

  她從從容容地在他面前站定,不慌不亂地緩緩摘下了太陽眼鏡。

  雙眸漆黑、肌膚若雪。

  這是他桑世雄每次看見便會愛不釋手的那一顆掌上明珠。

  他難掩情緒的激動,失聲的喉頭卻喑,發不出一點愛的呼喚來。

  然而,靜剛仍是必恭必敬地、溫雅婉約地朝他深深一鞠躬,稱呼了一聲:「爸爸。」

  聲音如同它的肢體一般,表現了良好的禮數,惟獨缺乏感情。

  「媽媽。」

  桑靜剛轉過身,向坐在床頭一側的桑夫人依樣畫葫蘆地深深一鞠躬。

  桑夫人手頸滿是金玉珠翠,雖然是在家陪伴病重的丈夫,她的衣著打扮仍是華麗講究、一絲不苟。

  無可否認的是屋內裝飾得富麗堂皇,粉色大理石圓柱上嵌著水晶燈飾的大房間,以及房內的人,都表現出一股雍容高貴的皇族氣質,然而那周到的禮節應對,卻充滿了冷峻僵硬的味道。

  「回來了。」

  桑夫人嗓音清甜,可是臉上沒有一點笑容。這真是一點都不像一幅遊子遠遊歸來,闔家團圓歡樂的畫面。倒是桑世雄那有口不能言、眼神卻熱烈殷切的模樣,使這重逢的場面還有一點點溫暖與生氣。他提起軟綿綿的右手,示意靜剛靠近他身邊,中指上的大鑽戒晶光流轉。

  一旁的女傭貴嫂立刻搬來一張鋪著軟墊的小圓凳,讓靜剛就近坐在父親身邊。

  桑夫人向周圍的人使了一個眼色,秘書和傭人悉數退了出去,現在房內只剩父母女三人相對。

  桑世雄顫抖地執起靜剛的手,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只是兩泡熱淚在眼內打轉,嘴角、鼻翼不斷地抽搐。

  原本木然望著他的靜剛,此時也不免浮現淡淡的哀愁,畢竟,年輕的她還是第一次面對一個垂危如風中之燭的重病老人。但是,這對一個女兒為父親送終的場面而言,卻是離奇得不合人間情理。

  而一旁的桑夫人,其表情更是離奇荒謬,因為她那雖老而猶有幾分嫵媚風韻的臉上,竟流露著許多怒氣與嫉妒。她只是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一言不發。

  一邊是無言的激動,一邊是無言的冷漠,另一邊是無言的冷眼旁觀。好久好久,才見桑世雄把軟弱無力的手向桑夫人招了招。桑夫人於是甚有默契地從密鎖的抽屜裡取出一份文件,當面交給了靜剛,同時像背台詞一般,字字清晰地對靜剛說:「這是爸爸的遺囑。爸爸、我和周律師都很清楚這份遺囑的內容,我們已經做好全部的準備。你需要任何協助,健人都會全力以赴。」

  靜剛接過遺囑,兩眼泛起淚光,俊秀的眉毛緊鎖著。

  桑夫人看見她的表情,又說:「不要有意見。你要知道,你的存在,從現在起才在桑家有了真正的意義。」

  靜剛聞言,幾乎忍不住掉下眼淚,那是沒有人瞭解的一種至沉至深至重的激動。

  「靜剛,桑家龐大的財產和事業,都交到你手上了。」桑夫人像一隻金色的豹子,銳利的眼光盯著靜剛美麗的臉龐,繼繽說:「這完完全全是爸爸的意思,你一定要繼承它,你是注定了要繼承的。天意!

  我桑家三代人苦苦守著祖先傳下來的大家大業,要落在你身上……」

  桑夫人還要說下去,桑世雄彷彿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揮手阻止了她。

  桑夫人這才噤了聲,又回到她的位置坐下,仍是帶著冷眼旁觀又少許監視意味的神情看著。

  桑世雄即使有滿腔的話想說,也是身不由己,何況也不能長久這樣握著女兒的手而相對無言,於是,他放開了她,示意靜剛可以離開去休息。

  靜剛退出主人房,回到傭人為她準備的睡房。這幢所謂自己的家,竟是完完全全的陌生!自從她十一年前離開家園,便再也不曾回來過。而在她出國之前,桑家並不在這裡,而是在青山公路的一撞巨宅之內,那個「家」,對她也是陌生的。

  靜剛倚窗而立,巨型的落地窗外迤邐著青茂盛的草坪,草坪盡頭只見一片蒼茫。

  好一片空寂的茫然。

  她呆立在那裡,不知道自己所為何來。

  在美國,至少她有一個目標:拿取博士學位。至於更遠一點的人生,雖然她不能自主地設想:但至少,她可以掌握近程的目標而不致覺得茫然。

  桑靜剛究竟是什麼呢?

  誰是桑靜剛?

  為什麼她是桑靜剛?

  正想得出神,桑夫人敲了敲門。

  「我以為你正在看遺囑呢?所以過來看看。」

  桑夫人看見對著的文件還端端整整放在桌上,似乎覺得有些意外。

  「你真沉得住氣,難怪爸爸這麼喜歡你、器重你。常說你是有大將之風的女孩子。」

  桑夫人不知是在讚賞,還是在嘲諷,總之,她看靜剛的表情總是有一點嫉妒,有一點兒敵意。

  靜剛沒有答話,只是請她坐下,而後恭立一旁。

  「靜剛,我不得不這麼急著來提醒你。」桑夫人一臉驕傲,歎著大氣說道:「有些話,我是不想當著爸爸的面說出來。你愛的教育比我高出好幾倍、甚至幾十倍,我不管你學到的都是些什麼,只要你牢牢記住,我們桑家最講究的是一個信字。你有今天,也全是這信字得來的。爸爸隨時會走,我嘛,也像掛在枝頭上的葉子,哪陣風一吹就會落下來了。我們把一切都留給你,你可別忘了你是姓桑,這是桑家的產業,其他的姓氏名分都不能頂替它,侵佔它!你要讓它垮掉的話,便是桑家祖宗都不能原諒的罪人,知道嗎?」

  靜剛沉著氣,靜靜聽她把話說完,才開口道:「媽媽,請你放心,桑家的財產永遠不會落入別人手裡,我保證。」

  這是她重返家園以來,所說的唯一一句話。

  「很好。就像爸爸說的,有氣節。」

  桑夫人總是不忘如此嘲諷一下,儘管她的心裡對靜剛真的有一種刮目相看的感覺。

  她局傲地站起來,四平八穩地走出靜剛的房間,一點也不像一個噓寒問暖的慈祥母親。

  「媽媽慢走。」

  靜剛輕輕關上門,雙手環抱著放在胸前,咀嚼著桑夫人所給她的敵意和疑忌。

  畢竟,她已經長大了。站在一起,媽媽只及她的肩膀。

  從以前到現在媽媽一直對她有著敵意和疑忌的。早熟的靜剛,已認同這是人性的一種表現。

  她牽動嘴角笑笑,仍然環抱雙手在胸前,站在那裡,不經意地把眼光投向那份遺囑。

  *********

  明媚的春天。

  明媚的城市。

  靜剛按看方向盤,驅車來到太平山頂,這是可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海港美麗景色的好地方。

  陣陣強勁的海風帶著呼嘯往山上吹。密茂的野草向著靜剛衣袂飛揚的方向紛紛偃倒。

  走過大半個地球,在異國孤獨地四處飄泊,唯有這裡,才是她真正的家啊,她正是這裡的孩子,這塊土地上長大的孩子。

  遠眺海天相連的遠處,一片混沌蒼茫。

  偉哉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靜剛面對蒼茫天地,並不為自己的身世而感慨。她感慨的是,自己區區一條小小生命,不過草介一葉,立身在這天地之間,所為何來!

  受過很嚴格的邏輯訓練的她,已習慣不讓自己陷人情感的漩渦中太深、太多、太久。她保持清醒,站在山頂上,不悲不喜地任海風吹拂著。過了許久、許久,當正午的陽光已斜過山頂,她才驅車離去,沿著山坡的蜿蜒小徑而下,來到佈滿了破舊民宅的地方。

  徒手而來的靜剛發現,這一些細小而陳舊的屋舍,幾乎沒有任何一閒經過翻修,還是和她離開時所見一樣,只是在長年風雨、潮濕空氣的侵蝕下,更顯得斑剝黯淡了。粗糙的紅磚牆、木門木窗、蝕滑了的門檻……在在顯示出守在這哀生活著的人們仍是依舊的困苦、依舊的拙樸。

  下車後緩緩而行的靜剛看見了那一間半藏在大榕樹後面的屋子。她愈來愈靠近它,便愈覺自己走入了夢境。

  木門半掩著,兩邊貼著的對聯依然泛著鮮艷的顏色。當靜剛站在門前向來時的方向看去,竟然仍是沒有看到半個人影。看來,這裡的居民已減少了不少。她不知道,她這一堆門進去,是否還能一眼就看見紅色檀木案桌上的祖宗神位。

  壓抑著自己的激動,靜剛推門進去。祖宗神位依舊,傢俱依然佔著老位置,倒是電視、冰箱都是簇新的,室內也經過粉刷,小茶几土還插著鮮黃色的菊花。對了,這一定是……她最愛在茶几、神案桌上插養菊花。

  「青蔓,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突如其來地,一個女人掀開花布門簾,從房裡撲出來,用力地抱住了她,歇斯底里地吼叫著。

  靜剛大吃一驚,卻也沒有反抗,她聞到了女人身上的體味,那是她做夢都在思念著的氣味。她也死命抱住那女人,聽她一聲聲呼喚:「青蔓,青蔓,你要回來,要回來啊!媽媽都不管你了,不逼你、不嘮叨、不囉嗦、不哭、不鬧,只要你回來……」

  「啊!媽媽……」

  靜剛緊緊抱住她,眼淚掉了下來。

  那女人終於放開靜剛,卻緊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一臉淚痕地說:「青蔓,好女兒,你又長高了,怎麼又長這麼高?那個姓史的前兩天又來過,他有沒有找到你?這一陣子你到哪裡去了?媽好想你……」

  靜剛一聽,猛然覺醒,這才明白剛剛的母女重逢乃是一場誤會,親生的母親並未認出自己。

  「媽媽,我不是青蔓……」

  話才說完,靜剛不由一陣迷偶。她怎麼不是青蔓?她正是青蔓!十一年前,她是不折不扣的葛青蔓、如假包換的葛青蔓,如今她卻要否認自己的名字,因為現在的她,是桑靜剛!

  「胡說!你當然是我的青蔓。」女人又一把樓住她,把臉貼在她的襟前挲著:「傻孩子,別怕,姓史的不在這裡,你不用躲,不用怕!」

  靜剛溫柔地拉開她。讓她在椅子坐下,對她說:「媽媽,我不怕,你放心。」

  儘管她實在弄不懂這是怎麼一回事,但心裡明白母親已經不是一個正常、健康的人。

  靜剛很貼近地細看自己的生母,當年有「香港之花」稱譽的美麗母親已然枯槁,憔悴得盡失往日光采。只不過是十一年,桑夫人的臉上絲毫沒有歲月輾壓的痕跡,而母親卻憔悴得如同受苦三十年。

  靜剛內心一陣陣絞痛,只覺淚眼迷濛、悲情難言。

  「媽媽,青蔓愧對你……」

  靜剛喃喃自責時,一名中年男子抓著兩手蔬菜生果走了進來,一見靜剛便脫口

  喚道:「青蔓!」

  靜剛碎中閃爍著驚喜,站立起身叫道:「爸!」

  葛介政在強烈的遲疑中思索著,並沒有立即回應靜剛的呼喚。終於,如同撥雲見日一般,他的臉綻現出又驚又喜又奇的表情,難以置信地低呼:「你是……是蔓蔓……小蔓蔓!」

  靜剛定定站著,眼淚淌下來,含笑地說:「是的,爸,我是蔓蔓。」

  她明白,父親認出她了。只有父親這樣喚過她,她是他的蔓蔓。

  緩緩走近了父親,靜剛才把自己投入了他的懷裡。

  葛介政哭了,抱著女兒,喜從天降一般又哭又笑。

  「蔓蔓,蔓蔓,乖女兒,好女兒,你可回來了……噢!桑家說,你叫做靜剛,是嗎?蔓蔓。」

  葛介政慈愛地問。

  靜剛點點頭。

  「那,我看我還是叫你靜剛比較好。也許你不知道,你妹妹……」

  不等葛介政說完,始終在一旁癡癡看著靜剛以致捨不得移開視線的葛太太開口

  了:「介政哪,青蔓好不容易回來,我不許她再走了。你到外面去看看,那個姓史的有沒有跟了來?」

  「蘭心,她不是青蔓……嗯,她……」

  葛介政不知如何解釋。

  「我是青蔓。媽媽,你坐下來好好休息,我和爸爸去給你泡杯茶,好不好?」

  把媽媽安撫下來,靜剛和父親走出門檻,來到門前的榕樹下。

  「爸,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靜剛凝重地望著她的生父問道。

  「噢,我先告訴你,青蔓現在是妹妹的名字。你離開我們以後,妹妹就頂替了你的名字,不叫青菡了。因為媽媽捨不得你,想你,想到得了病,只成現在這個神經衰弱的毛病。剛才,她一直把你當成妹妹。」

  「青菡她……現在變成什麼樣子了……」

  想起了妹妹,靜剛眸中又浮現了眼淚。

  「她長大了,和你長得實在太像了,太像了。」

  葛介政像是走入太虛幻境般呢喃著:「她很美,像你一樣美、漂亮……大概,一旦名字叫做青蔓,就要長成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孩。兩個這麼美的青蔓……但是,爸爸看得出來,你和妹妹不一樣,絕對不一樣……當年,桑先生就是這麼指著這棵大榕樹這樣說的:『由我一手栽培的女兒,將來一定成大器、出人頭地,且會繼承我的事業。你的女兒留在你身邊,我不敢說她會變成怎樣,但是,你把她交給我,我保證,讓她蛻變成瓊漿玉液,不同人間凡品。』」

  葛介政眼中充滿了欣慰的光輝,望著靜剛又說:「他果然有眼光!今天看到你,從此我葛介政再也不會將當年把女兒送人當做一件千古傷心事了。」

  靜剛不願讓父親傷感,於是將話題轉移到母親身上:「爸,媽媽的病沒辦法醫治嗎?」

  「唉……本來媽媽看見妹妹漸漸長大,情緒好轉了很多,但是她還是掛念你。

  誰知道最近妹妹惹上了麻煩,被一個花花公子纏著,連家都不敢回,媽媽的病就這麼舊怨加上新愁,又嚴重了。她擔心她又會失去妹妹,失去了所有的女兒。唉!爸爸現在連工廠也沒辦法去了,得留在家裡照顧她。」

  「妹妹呢,她現在怎樣?」

  「做事了。學的是服裝設計,已經畢業一年了,本來在一家服裝公司做得好好的,偏偏惹上那種麻煩。不過,還好,有逸航照碩她,我是放心多了。」

  「逸航……」

  這個名字如同一塊從天而降的殞石,霎時震落在靜剛的心湖上,把她震得好痛好痛!

  「是啊,章逸航,你還記得他嗎?小時候和你們姊妹一起玩耍、上學的大哥哥,忘了嗎?」

  忘了?忘了?怎麼可能!

  他現在和妹妹在一起!

  「靜剛,妹妹個性很柔弱,她也許很需要你的幫助。」

  「我會去看她。」

  靜剛溫柔地答允了,內心卻是一片紛亂。也許,她曾經幻想過的事情,正好就要發生了,雖然,她對它向來不寄予厚望,就像她用一種淡淡的漠然去看待紅塵浮生。

  *********

  靜剛在她完全陌生的市區街道驅車穿梭著。

  並沒有事先通知妹妹,使到她工作的地方找她。

  並不是很容易找到,一條短短的,沒有什麼特色的街道,建築物都是半新不舊的,卻竟然也藏匿著一家在這裡頗具知名度的服飾品牌的總店。

  嗯,不會錯,就是這裡了。青蔓就裡面。

  靜剛泊好車,站在店門口,悠閒地瀏貿櫥窗。

  衣架上掛著單一的素色服飾,不是白的,就是黑的,此外就是藏青色和米白色。一張流線型的淺褐色玻璃茶几擺在一邊,幾上一盆放射狀錯落有致的白色鮮花,算是把裡的焦點在那裡迸放而明亮起來。畢竟這不是他們的門市部或專賣店,他們並沒花很多心思去設計櫥窗,但明顯看得出來,這個品牌所顯示出來的風格是高雅而簡單、素淨。

  現在是午膳時間,也許,姊妹倆可以一起共享午餐,這正是靜剛所想出的好主意呢!

  推門進去,仍是見不到人影,再裡而走深入一些,那裡沒遮攔地呈現一間大工作室,兩名女子站著靠在桌邊還忙著,其中一人看到了靜剛。

  「嗨,小葛,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年約三十的女子放下手中的筆,詫異地對靜剛說著。另一個同樣以意外的表情,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

  靜剛念頭一轉,霎時明白她被人當做了妹妹。她和妹妹真是這麼酷似嗎?看來,她得隨時接受這個被錯認的事實了,這個滋味使她想看見妹妹的渴求更迫切了一些。

  「怎麼了,看你的樣子好像不認識我們似的!小葛,說不做了,也不必就翻臉不認人了嘛!」

  靜剛還沒開口,另一個較年輕的女孩嗔怪地說著。

  「小葛,你真的不做了?好不容易大家都熟了,經理也很賞識你,才進來六個月便升職,可不容易啊!」

  靜剛靈機一動,順著說:「這我知道,但我有我的苦衷,只好對不起大家了。」

  「對呀,我聽經理說,是那隻金錢豹把你嚇跑了。其實,我看他人不壞嘛,而且,聽說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對他窮追不捨,像蜜蜂蒼蠅一樣叮著他不放呢!尤其在踢足球的時候,看台上總有不少的男、女球迷,擠在靠近龍門的地方,瘋狂大喊他的名字呢!」

  年輕女孩說得津津有味,臉上浮現夢幻一般陶醉、激動的表情。

  「玲玲,你懂什麼?人家小葛情有獨鍾,你又不是不知道,弱水三千,只取一飄飲!」

  三十歲的女子快快收拾了桌面,拍拍身上的衣服又說:「小葛,我們可要吃飯去了,要不要一起去?」

  靜剛正欣賞著被夾在繩索上,像晾衣服一般被懸吊在半空中的各式設計固,只說:「我不餓,你們去吧!」

  「嗯,你就好好回顧一下吧!經理她們在裡面吃飯盒,我們不招呼你了。」

  三十歲的女子抓了小錢包往外走。

  「……小葛,奇怪,我怎麼老覺得你今天不太一樣?舉止不對、神態也不對……兩三天不見,人怎麼變了……」

  年輕女孩繞過靜剛時,睜大眼睛,迷惑地盯著她。

  三十歲女子拖著她推門就走,不耐地嘀咕:「哎呀!快走啦,大腸和小腸餓得打結了,你還有力氣研究這些!你沒聽過女人善變,百變、千變、變、變、變……只要你願意,明天你就可以變成莎朗史東,變成麥當娜……」

  靜剛聽了,不禁露齒笑了起來,隨後也離開了。

  回到座車內,她拿出記事簿,找出另外一個地址,開動了引擎,鮮紅耀眼的保時捷跑車又滑入市區的車陣中。

  *********

  找了很久,她終於來到妹妹現正居住的大廈,四周靜中帶旺,交通又方便,是理想的居住地方。

  靜剛搖動木門上的鋼串風鈴,裡面這才有人應聲而來。

  她不知道妹妹是否在家,來應門的會否是她。她興奮地等待著看到那一張和她酷似到令人難以分辨的臉龐。

  門兒輕輕開啟,裡外兩人倏然照面那一瞬間,彼此都傻了,呆住了。

  靜剛回神較快一些,她的情緒從詫異中逐漸轉化為不可思議的驚喜,她的眼中、臉上滿溢著笑意和溫情,還有太多、太多的讚歎和歡悅,她一直看著眼前的人,看她的眼眉、她的鼻樑、她的嘴唇、她的腮頰……而門內那一個,表情就不是「震驚」兩字可以形容了。她簡直就像看到了神跡一樣,滿臉的極端迷惑和不能理解,她的眼睛也抓著對方的臉一直看、一直看,簡直就是一副魂魄出竅的模樣。

  「青蔓!我是姊姊!」

  靜剛一聲歡呼,笑容燦爛。

  「……姊姊……」

  青蔓卻是在夢囈中回不過魂來,還在迷糊中掙扎著。

  「小傻瓜,我是姊姊,是姊姊啊!」

  靜剛伸手輕捧著妹妹的臉,溫柔地提醒她。

  「啊?是姊、姊、姊。」

  青蔓終於明白,立刻就大哭起來,一張臉涕淚縱橫,就任久別重逢的姊姊捧著、撫著,盡情地哭著。

  「怎麼還是這麼愛哭呢?不是長大了嗎?」

  靜剛愛憐地說。

  青蔓還在哭,邊哭邊說。

  「姊,快進來。我一直以為,這一輩子我再也見不到你了,我是沒有姊姊的人了……」

  靜剛看看室內,所見簡直和她在辦公室所看到的一樣,一張大工作桌,晾衣繩上夾著大大小小的設計圖,一桌子的筆、尺、刀剪和琳琅滿目的書籍、剪報。

  「姊,我給你煮咖啡。」

  青蔓不知所措地想款待她的姊姊。

  「別瞎忙了。來,我只想好好看看你!」靜剛執起妹妹的手,一同在桌邊坐下,無限柔情地凝視著青蔓說:「小青菡,現在你是菁蔓,而姊姊是靜剛。這是多麼不可思議!你變成了青蔓……知道嗎?連媽媽都認不出我來,把我當成了你!這麼大的世界,卻似乎小得容不下我們姊妹間離奇的變遷和轉換!你也這麼大了,二十三歲了對不對?姊姊都二十七歲了,我們離別了十年多……」

  青蔓還是不斷地哭,然而在潸潸落淚、顫顫抽泣著的她卻有一股難掩的清麗與柔媚,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脂粉,及肩直髮烏亮,一身棉外套和牛仔褲,流露著逼人的青春氣息。

  而青蔓眼中的姊姊也是脂粉末施,稍短的秀髮翻著層次分明的大波浪,一襲質料極佳的月白色長褲套裝,整個人是那樣秀雅俊逸,有一股常人所無的高貴與美麗。

  青蔓看得發呆了。她看過無數漂亮出色的模特兒,那些最撫媚、最具個性、最具風情、最有女人味的美女,都不及她的姊姊那一股令人著迷卻不敢逼視的氣質,她的冷若冰霜、表現著堅毅的高傲不屈,足以教天下男女都為之傾倒。

  而靜剛眼中的青蔓,就像一杯散著甜香的玫瑰蜜汁,透明、澄淨、純潔、嬌美而柔情萬千,正是所有赳赳的男子漢想摟在懷裡痛惜呵護的小天使。

  靜剛笑了。

  因為她和妹妹既是如此酷似,卻又如此迥異!這個世界之大,卻真是無法容納她們之間的離奇遭遇。

  「姊,你好美、好美!」

  「小傻瓜,你才美呢!」

  「不,姊,到今天我才覺得,世界上只有你一個才配穿頂尖一流的時裝,我們時裝設計師付出去的心血,只有在你身上才能顯現出光採來!才是活生生、發亮的!」

  「姊姊不是時裝模特兒啊!」

  「姊姊當然不是。我是站在職業本位上說話,實在是因為姊姊的光采是在別人身上找不到的。」

  「青蔓,你總算走對了路,選擇了你所喜歡的行業。我永遠記得你小時候畫的洋娃娃,還有那些數不清的紙衣服、毛衣、襯衫、旗袍、貂皮大衣、珠寶……顏色配得那麼好,一盒十二枝的蠟筆,你可以配出千隻萬化,教人眼花撩亂的幾百種花樣,幾百件衣服!素雅的、華麗的,都那麼有創意,那麼令人驚艷!青蔓,小時候你就是天才!」

  「姊,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服裝設計,什麼風格我都喜歡!我喜歡簡單雋永的服裝諸如聖羅蘭,也喜歡其他名師設計的衣服,全都富麗奢華、金光閃閃!把金絲銀線、貂皮、刺繡、金鏈和巨大珠寶放到服飾上,是多麼美的夢幻的實現!我為服裝設計著迷,我要為它奉獻一生!」

  「我看得出你是有多著迷!」

  靜剛諒解地看著她,緘默了一會兒,才說:「多久沒回去看媽媽了,她很想你。」

  「噢,姊姊你千萬別誤會,我沒回家去,並不是因為沉迷於什麼,而是因為那個……」

  青蔓眼眶一紅,似乎又想哭了。

  「因為有一隻金錢豹窮追不捨?」

  靜剛說。

  「姊,你怎麼知道?」

  青蔓十分驚訝。沉吟了一會兒,她委委屈屈地訴說了起來:「他很可怕,逼得我走投無路。我痛恨他擾亂我的生活,擾亂我和逸航哥哥的感情。」

  「逸航?」

  靜剛乍聽這個名字,臉上悄悄蒙上了一層黯然的陰影,握著青蔓的手,在不經意間緩緩地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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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是啊,逸航哥哥,你難道忘記了?他總用腳踏車載我們去玩,姊姊坐前面,我坐後面,我好喜歡坐後面,可以緊緊抱著他。」

  青蔓無比沉醉地說著。

  錯了。妹妹,錯了。

  靜剛內心深處暗暗湧出遙遠而甜蜜的回憶。那是唯有她和逸航兩人共享的秘密。十八歲的逸航,十六歲的靜剛(然而那時她仍是青蔓),還有小青蔓(那時她只是小青菡),總是開心地玩在一起。小小的青蔓只認定,坐在後座自己可以牢牢抱著她的逸航哥哥,彷彿就只屬她一個人的。殊不知,依靠在逸航胸前的靜剛和將靜剛擁抱在懷中的逸航,正偷偷地品嚐情竇初開的甜蜜滋味……至於後面的妹妹,只是一小塊附帶著的夾心餅乾。至少靜剛是這麼想的。十六歲的她,已經付出了深刻的愛,她也有把握,逸航是同樣如此將自己在心中定位的,雖然他們的純真愛戀從未曾大膽付諸言語。但她也從來沒想過,小小的青蔓竟然也芳心暗許,而且是那麼認真,同時,竟然延展到了十幾年後的今天!

  「逸航……你們在一起?」

  靜剛掩飾著內心的惆悵與失落,小聲地問。

  「是啊,我們從來沒有分離過,我離不開他。」

  靜剛聽著,內心感到一陣絞痛。

  「你們相愛嗎?」

  「當然!因為姊姊離開了,所以不知道我們的事。姊姊,我們是分不開的,我們相愛了十幾年。」

  「青蔓,你真誇張!」

  靜剛感覺又心酸、又可笑。

  「不,真的!姊姊,你不知道,我真的愛了他十多年。從我會走路起,我就愛他了!」

  「你會走路的時候,他也許還掛著兩行鼻涕呢!你會愛他?」

  靜剛苦笑著。

  「我還是愛他。況且,逸航哥哥是不會掛著兩行鼻涕的,他是那麼優秀。現在的他,是一名駐院外科醫生了呢!姊,我帶你去見他,噢不,他等一會兒就會過來,我要看他嚇掉了眼鏡的樣子。」

  「噢,他戴了眼鏡?」

  「是啊,姊,你想像不出來他的樣子了吧?他非常非常英俊,一點都沒走樣,沒變醜,和小時候一樣斯文、溫雅。我真是猜不出,他看到你時會是什麼表情。」

  「他……早已忘記我這個人了吧。不過可以想像的是,頂多他和別人一樣,一時把我錯認成你。」

  靜剛幽幽地歎道。

  「不會吧?說真的,這麼多年來,他幾乎絕口不曾提起你,那也是因為,我們都以為你已經屬於另一個世界,不會再回到我們的生活裡來了,我是這麼想的。但是,他不會完完全全把你忘記的。」

  青蔓愈是強調、解釋,靜剛愈覺難過,但是她並沒有表露出來。

  「姊,難道你不想見他?」

  青蔓天真地問。

  「我不想見他,卻又不能不見。」

  靜剛百般矛盾,卻又不願對久別重逢的妹妹說謊。

  「怎麼會這樣?」

  「他是我妹妹所愛的人,我不能一輩子都不見他,那是不可能的,對不?」

  「姊,你的話好難懂。」

  青蔓撅著嘴咕噥著。

  靜剛沒有理會她,她的內心一片混亂,卻又不能形諸於色。

  是的,問世間情是何物?還有什麼比情字更難懂?最初的戀情說不定只是兒戲,只是人類初涉情場的試驗而已?它可以輕易改變、輕易轉移?

  然而,她飄泊異鄉十幾年,對他的真情卻未曾改變,未曾轉移,把青春為他深深埋葬。

  她的青春,她的人生,都為了改變姓氏而斷送、埋葬……如果她不是葛家的長女,她堅信,她早已和章逸航比翼雙飛。

  縱然如此,她只有痛楚,沒有怨尤。因為她早已明白,命運是不能去頑強對抗的,她明白命裡有時終須有,絕不讓自己迷失。只是,靈魂最最深處、最最薄弱的那一角,不免也隱藏一份悲愴、一份永恆的秘密。

  也只有重重的一聲歎息,強把所有愁緒驅去。

  「姊,你……過得好嗎?」

  靜剛的歎息驚醒了青蔓,這才想起探問闊別以來的漫長人生中,遠離家鄉與親人的姊姊如何走過歲月。

  「流落異國的生涯,你想是如何?」

  靜剛笑笑地回答。

  「不是啊,姊,我們都認為你過得很好,不然,你何苦去當別人的女兒呢?爸爸常常說,桑家老闆有多喜歡你,當他到山上來巡視他的產業,第一次看到你,就喜歡得捨不得回去,還在山上一連住了十幾天,天天都到我們家的榕樹前來等你放學回家。我們都相信,你去了桑家一定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沒有一點點懷疑。

  只有媽媽,總是因為想你而一天哭上好多次,一連哭了好多年。後來我們才知道,你被送到日本去讀書了,桑家和我們約法三章,叫我們不要影響你的生活,說他們一定會善待你。爸爸也說,他並不是賣女兒,從未收下桑家一毛錢,所以他很安心,希望你在桑家的栽培下出人頭地。」

  青蔓說著,又淚眼汪汪地要哭泣起來。

  「好,好,傻妹妹,別這麼多愁善感了。姊姊沒說過得好,也沒說過得不好呀?你看看,我這不是好好的?要說傷心事,姊姊只覺得對不起媽媽一個人,她為我受那麼多苦,我卻不知道。」

  靜剛的雙眉緊鎖,臉上浮現無邊的悲哀。一旁正唏噓不已的青蔓,忽然看見門口不知何時站立了的一個男子,整個人霎時活潑了起來,精神大振地喊了一聲:「逸航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

  章逸航臉色慘白,眼眶濡濕地站立原地,眼睛眨也不眨地凝望著靜剛。

  靜剛強抑住心的狂跳,把平靜的眼眸投向了那個正為她而震撼著激情的人。

  啊!十一年,狠狠往肚裡嚥下多少相思的眼淚,那個戇直的青年,如今蛻變成一名翩翩儒子,氣宇軒昂,逼人的俊秀和書卷氣,怎怪青蔓將心交託給他?那依稀的輪廓與五官,不變的神態和氣質,教她一眼就能相認,一眼就把內心的深情繾綣都喚回到眼前……「逸航哥哥,她是姊姊!她是姊姊,姊姊回來了!」

  青蔓興奮地叫嚷著,不由分說地把靜剛推到章逸航面前。

  「看啊!快看,姊姊回來了,姊姊好美好美,你說,我們像不像?我有姊姊這麼漂亮嗎?逸航哥哥,快說,別發呆呀!」

  被青蔓推拉著,靜剛和逸航幾乎只有一拳之隔,靜剛只覺自己呼吸急促,然而她仍是保持平靜與淡漠,不讓自己的情緒洩漏出分毫蛛絲馬跡。

  「桑小姐,久違了。」

  逸航並沒有接下青蔓的問話,一張悲喜難辨的灰臉擠出一種極為不甘不平的怪異表情,冷冷地開了口。

  靜剛往後側退了一步,逃離了他那灼人的閃閃眼神,並沒有搭腔。

  「咦?怎麼這樣稱呼姊姊?桑小姐?好奇怪哦!」

  青蔓聳著肩站在兩人中間。

  「這樣的稱呼一點都沒錯,姊姊早就不是葛青蔓了。」

  靜剛習慣性地將只手環抱在胸前,目光慢慢投向窗外的萬里晴空,又復意味深長地把視線投向青蔓,說:「現在,青蔓是你。」

  「噢,是啊,是啊,我都糊塗了。不管怎麼樣,也不該這麼生疏見外嘛,逸航哥哥,你可以叫姊姊靜剛啊。來,你們坐一下,我去焗薄餅,煮咖啡……」

  青蔓喜不自勝地一邊說,一邊捲起了衣袖。

  「不,青蔓,今天不能陪你吃薄餅了,晚上要趕一篇報告,薄餅你就一個人吃吧。

  我走了。」

  逸航說完,反手關了門便離開。

  「怎麼這樣!差勁,討厭!早就說好了……」

  青蔓追到門邊去叫喚,很是生氣。

  「他有事,讓他去吧,姊姊陪你吃。」

  靜剛露出淺笑,寬慰著青蔓,臉上一片溫柔和慈愛。

  *********

  離去的時候,已是萬家燈火的入暮時分。

  夕陽餘暉正奮力投射出一片壯麗的暗紫和靛青,留給臨別的大地,明亮的熠熠千燈萬盞,在如此的背景襯托下益顯壯闊輝煌、綺麗旖旎。

  靜剛來到十五樓電梯門口,正待按鈕下樓,一個人影閃到身前。

  強而有力的一條手臂緊緊攫住了她,傳來清清楚楚的一聲叫喚:「青蔓!」

  靜剛錯愕地愣住了,竟然是章逸航守在那裡等著她!至少足足等了兩、三個鐘頭。

  她抽回自己的手,冷冷地搖著頭說:「我不是,你認錯了。」

  逸航再次抓住她,堅決地抓住她,堅決地說:「你是青蔓!永遠是我的青蔓!我怎麼可能認錯?怎麼可能?」

  「逸航,你的青蔓現在在屋子裡,十幾年來,你們朝朝暮暮在一起沒有分開過,你竟然會把她認錯!」

  靜剛奮力甩開他,搶進開了門的電梯,逸航立即跟進去。

  電梯迅速一層層往下掉落,只聽見逸航重濁的呼吸聲,兩人之間是一片緊繃的緘默。

  電梯到達地下室停車場,逸航傷心地開了口。

  「青蔓,請讓我們彼此好好談一談,好嗎?闊別了十一年,難道你真的對我無話可說?一句話也沒有?」

  靜剛不敢去接觸他的眼睛,只是把腳步停下來,將眼睛投向遠處停車場粗糙的天花板,絕情地說:「你聽過一句禪詩嗎?雁渡寒潭,雁去潭不留影;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過去的事,何必再苦苦留住?你讓我走吧。」

  「好高深的境界,佩服!想不到十一年不見,你已經成了莊子的高徒,修練出這麼偉大精深的功夫,可以把事情當做根本沒有發生過。」

  這樣的句句冷嘲熱諷,倒是把靜剛滿腹舊愁新怨勾上心頭,她調回目光,哀怨地直射向他的眼睛,攫住它凝視了幾番,才冷峻地問:「什麼事情?什麼事情曾經發生過?

  」

  「什麼事情曾經發生過?你問我什麼事情曾經發生過?哈,難怪剛才我親口聽你說,這世界上你唯一對不起的人是你母親?」

  逸航的怪聲怪氣透著無限淒涼和怨懟。

  「難道,我還對不起你?」

  靜剛說完,迅即大笑起來,狂放暢快地大笑,像一陣颶風吹遍了整個靜幽幽的停車場。

  「笑夠了吧?這些年,你也學會了這樣轟轟烈烈的輕狂放浪,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

  逸航等她笑夠,兩手狠狠抓著她的肩膀搖晃著。

  「是的,我早就告訴過你,你的青蔓在上面,是你硬要把我當作她。不是嗎?

  何況,我的確是改變了,也受夠了你的嘲笑,你還想怎樣?」

  靜剛不甘示弱地問。

  「你聽著,青蔓,我要你正正經經、老老實實回答我,過去的事,你完完全全不在乎?完完全全忘記了?」

  這個虛情假意的男人!在和妹妹耳鬢行廝磨了十幾年後的今天,竟然又想說服姊姊和他重燃舊情!他可是真正徹頭徹尾地改變、徹頭徹尾地負心!

  靜剛悲不可遏卻不作聲,只想聽他還能再說出些什麼荒誕無恥的話來。

  「好,你不說,我說。那一年,你沒有一句告別的話就走了,改名換姓當了高不可攀的豪門千金,初去日本,又到美國,真是好一個遠走高飛、杳如黃鶴、飛上枝頭變鳳凰,長天碧海任由飛翔的你,又怎麼會知道被你遺棄的人,必須怎麼樣守著一個酷似的影子才能活下去。感謝上天垂憐,讓這個世上還有一個青菡,教章逸航把她當作青蔓而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因為我深信,總有一天你會回來,桑家的根都在這裡,你一定會回來!」

  「那又如何?當年的葛青蔓已經被取代了,已經填滿了你的心,我只是另外一個人。」

  「不,不能取代,絲毫都不能!永遠永遠,我自己很清楚地知道,青蔓是青蔓,青菡是青菡,我唯一愛的,永遠只有一個青蔓!在天真無邪的青春歲月中,我們兩心相許,海誓山盟,誰都不能變心。」

  「那只是……只是一種想像的遊戲,告別童年的時候,你就該把它忘了。」

  「青蔓,我苦苦思念了你這麼多年,沒想到再見到的一個人,竟已變得這麼冷酷、殘忍!」

  「章逸航,你對青菡難道就不殘忍?你對她是玩弄還是利用?你已經和她在一起,竟然還能來找我?」

  「我從來沒有玩弄過任何人,我只是像當年疼愛、照顧可愛的小妹妹一樣對待她。

  不過我承認我是在欺騙自己,在看見她的時候,告訴自己她就是青蔓,告訴自己青蔓並沒有離開,她永遠都在我身邊,分擔我所有的喜怒哀樂,共度苦寂的人間歲月……」

  說到這裡,再按捺不住,忘情地擁抱著靜剛,閉著雙眼任淚水潸潸而下。

  靜剛沒有反抗,她也在享受著這夢寐以求的甜蜜與幸福。

  「你,沒有愛過她?」

  她的面頰輕輕揉搓他的胸膛,喃喃地問。

  他搖著頭,下頷揉擦著她的額頭。

  「……沒有吻過她?」

  他又搖著頭,然後睜開了眼睛,把她的臉托了起來,正對著他微微吁喘的呼息。

  靜剛也睜開了眼,柔情無限地凝望他的臉。

  清新微熏的男性氣味,醉人的體溫,英俊的臉龐,正是夢境成真。夢中人就在眼前!他正是那個雖不曾指天為誓,在心中確然已經海誓山盟的初戀情人。

  而此時,他的唇緩緩壓下來,就要攫虜她為他保留了十餘年的處女之吻。

  猛然,一個意會如同春雷轟頂,靜剛偏臉逃離了這曾令她夢魂都為之迷醉的溫存,她粗魯地推開他,忘情地低喊:「不,不要!不要!」

  「為什麼?你還懷疑什麼?怕什麼?」

  「因為,我不是青蔓了。何況,真正的青蔓現在對你一往情深。滄海桑田,往昔不再,讓它結束吧!」

  靜剛臉上的紅暈褪盡,只剩一臉蒼白。

  「是嗎?是這樣嗎?你的確不是青蔓了。如今,你是巨世集團的繼承人桑靜剛,而很不幸,我正是集團所擁有的一家醫院的小小一名外科醫生。我早就該醒悟了,任憑我怎樣力爭上游,和你相比,我注定是微不足道,連邊都沾不上的小人物。我真傻,竟然想和命運對抗!」

  逸航說完,也放出颶風一般的狂笑,笑得靜剛心中不寒而慄。

  好不容易停止了笑聲,他挺直了身子,肅然如同死而復生的人一般,嚴酷地字字吐出:「好,從這一刻起,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葛青蔓這個人、這個名字。桑靜剛小姐,請你忘記一個不自量力的人對你的無禮騷擾,忘記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傻瓜對你的可笑剖白。你放心,這個無聊的人,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

  說完,他睜大閃著冷冷光芒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後,大步掉頭而去。

  靜剛目送他的背影,內心澎湃著的是難以承擔的滿腹酸澀與苦痛,她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相信他的一片深情也都是真的,就像青梅竹馬的歲月中,她對他的信任。

  然而,乾坤已經轉換,她已回不到從前。

  她緊抿著嘴,吞嚥著切膚的感傷和無奈,教自己一定不能掉下淚來。

  回到這塊土生土長的地方,無意走進了故人舊愛的世界,地想像不出,她還要承受多少更加難受的震撼和衝擊。

  站在那裡,她讓心緒從激動紛亂中慢慢平靜下來。

  平垂的雙手在下意誠中又交錯環抱在胸前,這正是她一貫的肢體語言,她用這個姿勢來告訴這個世界,桑靜剛將永遠以從容的態度去和命運冷冷對望。

  *********

  在美國長年居住的靜剛,並沒有像當年一般,在敵不過苦悶情緒時跑到酒吧去買醉。她的冷靜,在同學中是出了名的,即使出去藉酒消愁,她也神色自若地帶著酒味回家,不會惹出一點麻煩。

  桑世雄對她百般信任和寵愛是其來有自的。

  深夜回到桑家別墅,桑夫人竟然還未就寢。

  「靜剛,你對香港仍未熟悉,以後出門,最好叫司機開車,或者讓潘秘書帶路,像今天這樣的情況是很危險的。」

  桑夫人是一副關心的口氣,責備的語意。

  「媽媽,這裡可以和世界上任何城市一樣陌生,或一樣平易近人,我應付得了。勞煩媽媽費心,這麼晚還在等我。」

  「靜剛,坦白說,我講的真正的危險並不在這裡,當然你是不會迷路的。但是,你不要迷失了自己的身份才好,跑回葛家去,和舊日情人私會,這些都逾越了你的本分!

  不要說老爺現在還有一口氣在,就算是他走了,你的所作所為都必須謹慎,收斂一些。

  」

  「媽媽,我不認為我的行動必須向任何人報告,更不認為你可以派人來監視我。」

  靜剛的抗議中有著極大的不滿與怒氣,她沒想到桑夫人會如此對待她。

  「別激動,女兒。我這樣做也是不得已的!我沒辦法像世雄那樣百般地縱容你,信任你。他是個強人,他能掌控一切,而我不是。否則,今天桑家的產業也不會旁落到一個完全沒有血緣的外人手上。當然,我有自知之明,擔不了這樣多的家業,世雄選定了你,我沒有話說,但至少我要做到監督的責任,我不可能置身事外,讓你為所欲為。」

  桑夫人眼看靜剛動怒,不甘示弱地揚言。

  「媽媽,你太緊張了。對我而言,介入桑家並非我所願,請不要把我當成一個掠奪者、一個野心家、一個嫌疑犯!你對我的不信任,只會摧毀桑家的利益,沒有一點好處。」

  「你是在威脅我?」

  桑夫人站直了身子,顫抖著反問。

  「當然不是。我只是直接把想法說出來,免得大家在互相猜忌而已。今天我回葛家,見了一些人,都和我的立身行世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媽媽放心,我既不會把桑家財產搬回去葛家,也不會帶了桑家的財產和男人去私奔。我甚至可以坦白告訴媽媽,即使是我的婚姻,都得要巨世的其他首腦一齊點頭才能通過。我很清楚這一點。現在,媽媽可以放下心了吧?」

  靜剛的聲音堅硬而響亮,在桑家的大客廳中迴盪著。

  桑夫人沒想到靜剛會把話說得如此清楚,心裡的疑慮果然減少了許多,軟化地說:「你有這個自知之明最好。如果我真得時時刻刻盯住你,豈不是要累死?就像你說的,為了桑家的利益著想,我們彼此還是不要走到對峙的尖銳局面比較好。」

  桑夫人說完後,局傲地把靜剛從頭看到腳,之後以揚長而去的姿勢走了幾步,又停下來開口道:「對了,我要提醒你,再過約莫二十天,巨世就要召開董事大會了,你得代表世雄出席。小心那幾個大戶,他們向來虎視眈眈,想吃掉我們。坐穩第一把交椅,可別輸給別人!」

  說完,這才威風凜凜地敲響著高跟鞋離開了。

  *********

  第二天的清晨。在巨世集團總部,靜剛找來潘健人,下達她非正式接掌巨世的第一個命令:「潘秘書,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看到巨世的組織架構、營運狀況及人事資料,以及最近五年的財政報告和會計師的核數報告。什麼時候可以送到?」

  潘健人估算了一下,回答二十分鐘以內,便匆匆跑出董事長辦公室去張羅了。

  靜剛乘著空檔打量著桑世雄的辦公室,這顯然是經過有名風水大師弄出來的傑作,桑世雄叱吒風雲,卻也不能免俗地對所謂的地理風水、五行方位深信不疑,但見避開與門對沖的角落突兀地擺置了一個精緻的櫃子,上面放著金獅和玉馬坐鎮守財,軌和大部分的大企業家和富豪一樣,除了對外絞盡腦汁,擴充自己財富的版圖,也妄想藉由方位鎮財的風水之說來長保自己的江山基業,期萬年生生不息。

  靜剛再看看董事長辦公室外面,是一大片佔地不少的空間,樓層很高,地面鋪著長毛地毯,吸音效果很好,辦公桌是數張數張地靠在一起,用盆栽當作柵欄來分隔,兩高級職員的辦公室就在這片大辦公室的四周以玻璃隔開,靜剛從董事長辦公室望出去,可以直接看到東區的許多高樓大廈。她覺得,這整個辦公室實在太過豪華,和巨世一直經營的傳統行業如紡織、製造、食品、運輸等行業的本質,實在不太配合。它簡直像一家最有氣派的銀行!

  她很想馬上知道,即將送到的財政報告上是否有著和眼前這富有的景象足相匹配的狀況。

  果然沒多久,潘健人領著兩位主管,抱著一疊檔案向靜剛報到。

  「桑小姐,這位是業務部的邱經理,這位是財政部的白經理,你有任何問題,他們都會立即說明。」

  潘健人一一引見著。

  靜剛點點頭,逕自翻著檔案夾,潘健人和兩名資深主管就那般必恭必敬地在一旁候命著。他們顯然都對這位年輕美貌的新主人十分好奇,總是各自伺機偷偷地把目光停放在她臉龐上,對她仔細地打量,而在心裡轉著不為人知的各種念頭……「邱經理、白經理,巨世集團旗下的工廠每一年的營業額的增長乎均值都在百分之十左右,毛利卻不到百分之七,而純利則幾乎不到百分之六,顯然營業成本和費用都太高,把我們的獲利能力打了很大的折扣。而且這種現象一年比一年嚴重!

  你們認為,這是我們的財務結構有問題,還是我們的經營能力有問題?」

  靜剛皺著眉頭質問著。

  那個白經理向靜剛趨近一步,謙虛地陪笑解釋說:「是,公司的費用是一向偏高了些,我們正針對這個情況,積極籌備成立一個核數部,進行大刀闊斧的內部核數制度……」

  「核數部的人選怎麼產生的?」

  「當然是由全體股東共同選出的。」

  「哦?那麼部門主管人選是誰?」

  「是上鼎紡織的前任總經理史凱。」

  白經理回答。

  「史君寶……」靜剛翻著董事的名單,一雙閃亮的明眸掃視著。

  「史凱和史君寶是什麼關係?」

  「是史董事長的侄兒。」

  「史君寶,持股三百零九萬股,占現在發行股數的百分之七,是除了桑先生之外的第二大股東,由他的近親當部門主管,合宜嗎?」

  她思索了幾秒鐘,按著再問:「這董事的名單上,還有哪些是史君寶的親屬?」

  白經理料想不到靜剛有此一問,錯愕之下只得一一作答:「這個,唐繼華,是史先生的夫人。這個史柏雅,是史先生的公子,這個史菊雅,是史先生的女兒啊……」

  靜剛略算之下,史家擁有的持股已與桑家不相上下。但不知道這史君寶是否就是桑夫人口中野心勃勃的大戶?

  「好。兩位沒事了,這些資料我要留著看。潘秘書,替我安排行程,從明天開始,我們去看工廠。」

  「是、是、是。」

  三個人唯唯諾諾,退出了董事長辦公室。

  「等一下,潘秘書。」

  靜剛朱唇輕啟,倒叫潘健人反彈一般,立刻一百八十度地「UTURN」了回來,那模樣真有幾分滑稽。

  「桑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三十出頭的潘健人,洗不脫一副商場打滾的老練圓滑。

  「聽說私家偵探的費用不少啊,我不希望公司再在這項開支上製造浪費。你是很清楚的,我們的利潤都被這些費用吃掉了。」

  靜剛詭譎地盯著他,微笑著。

  「桑小姐,其實……那是夫人的意思,我只是奉命行事。」

  潘健人一臉窘迫地陪笑解釋。他不明白她怎麼知道是他聯絡偵探去跟蹤她?

  靜剛笑笑,掀掀桌上的那堆報告,又看看他,才說:「記住,別再製造這種浪費。

  」

  潘健人連聲應是,這才縮著脖子走了。

  靜剛擺平這個人不費吹灰之力。

  第一,只有他在桑夫人身邊進進出出,捨他其誰?桑家及巨世的一切將在她的冷眼觀察中漸漸現形。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她現在是桑家真正的主人,任何成員都得向她俯首稱臣,除非那人想再換一個老闆。

  *********

  青蔓揉掉了許許多多時裝設計的草圖,把垃圾桶都堆滿了,地板上也散落得到處都是。

  她輕輕地啃咬著鉛筆,單手支頤坐在桌前,靈思枯竭,心煩意亂,什麼也畫不出來。

  其實她自己知道,一個人關在小房子裹是搞不出什麼名堂來的。以她的資歷和功力,苦不依附在已經上了軌道的設計公司或設計師門下苦學幾年,根本別想在時裝界掙得一片天空,而現在,她根本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癡心妄想讓自己設計的衣服掛在櫥窗裡,吸引行人的駐足,簡直是遙不可及的天方夜譚。

  她想,她還是得去找一份工作,找一家公司,就是從第三線的助手做起,都比在這兒閉門造車來得有希望。

  好笑的是,想和她簽約的模特兒訓練學校一直排著隊在等地,允諾要栽培她成為一流的模特兒和廣告明星,她卻是一點兒都不為所動。同樣是和時裝相關的行業,源於性格的選擇,取捨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差異和執著!像青蔓這樣美麗的年輕女子,竟然會不願走上舞台去接受人們讚賞羨慕的目光,不願成為鏡頭下的矚目焦點,確實十分讓那些費盡唇舌的經理人扼腕與不解。

  鐘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強也。青蔓對浮華的舞台從來都沒有嚮往過,她正是上述千古箴言所闡釋的一個不折不扣的範例。

  她應該再去找……或許,留學進修是一個不錯的方式,這樣至少可以擺脫許多無謂的麻煩和糾纏。離開學校不過一年,在這個無奇不有的花花世界裡不過闖蕩一年而已,她已深覺不堪其擾。

  但是,事實上她已離不開這裡了,還有什麼地方比這個華洋雜處、安定繁榮的東方之珠有更多的機會、更多的空閒呢?而最重要的,是她的逸航哥哥也在這裡,他必須遵守契約在醫院擔任五年的駐院醫生才能離開。

  今天,青蔓心煩意亂,舉止失常,可是什麼事也不想做,只想著她的逸航哥哥。

  自從前天在她和姊姊重逢的時候,他驚鴻一瞥地匆匆離去之後,她再沒有看見他。

  雖然只是隔了一天不見,卻足以令她坐立不安、食不知味,因為這一年以來,她和他在巨大的工作壓力之下可以說是相依為命地生活,雖然他住醫院宿舍,她賃屋而居,彼此每天總會碰頭見上一面,一起共度每日工作後剩餘的快樂時光,即使偶爾因忙碌而不能見面,逸航也會事先告訴她,或行個電話和她說上幾句話。在她的生活裡,不見他一天也不能。

  他會不會……遇上了車禍?

  在手術室出了差錯,染上了急性肝炎?還是感染了愛滋病什麼的……青蔓憑著她僅有的一些知識,無法克制地胡思亂想。

  看看腕上手錶,快晚上七點了。到了這個時候逸航還沒來,很可能他連今天也不會出現了。

  青蔓忍無可忍,拿了車匙便衝出房子。

  一路穿過下班繁忙時間的車水馬龍殺到了醫院,她先到宿舍去找他,宿舍裡空空如也,似乎宿舍的醫生們此刻正捨不下外面花花世界的各種遊戲,一個也沒有回來。她又找到外科病房去,終於經由一名護士小姐告訴她,他在病理實驗室。

  又一番尋尋覓覓,她終於見到了逸航。

  他坐在一堆高高低低擺在桌上的環肥燕瘦的玻璃杯、培養皿、試管前發呆,征征地,一副眼鏡摘了下來放在桌面上。

  「逸航哥哥!」

  青蔓探頭進去,高聲地呼喊他。

  看見是青蔓,逸航臉上微微顯出意外的表情,取了眼鏡戴上,走了出來。

  「你怎麼找得到這裡?」

  他問。

  平淡的語氣還帶有點心不在焉。

  青蔓沒有回答他那似乎不需要答案的問題,只想趕快找到自己問題的答案。

  「逸航哥哥,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昨天為什麼沒去找我,也沒打電話……她焦急地仰起頭說道,神情楚楚可憐。

  「我,心情不好。」

  他草率地回答,自顧在水泥砌成的花槽邊緣坐下。頭頂上老榕樹的根鬢長長地垂了下來。

  「怎麼了?什麼事心情不好嘛?」

  青蔓困惑地在他身邊坐下,精靈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他。

  「什麼事,告訴我好不好?」

  見他不回答,她柔聲哀求著。

  「你臉色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她端詳他的臉,嚇了一跳似地忽然又說:「逸航哥哥,你會不會被病人感染什麼病了?我聽說做手術的時候如果不小心,被針頭誤紮了,或者是沾到血……」

  「沒有,你不要瞎猜。」

  逸航苦笑著回答,那苦和笑的比例似乎是一比一千分之一,笑的成分幾乎讓人覺察不出。

  「那,你一定是太累了。」

  青蔓常聽逸航說,這一天他幫主診醫生割腫瘤,主診醫生如何抓著還連結在病人肚子裡的腫瘤告訴家屬,東西已拿不下來了……那一天,他用冰水清洗被機器輾斷的指頭,提心吊膽地把它接回去……又有那一天,手術時,病人的血濺上了他的眼鏡……對青蔓來講,她最崇拜的逸航哥哥從事的是最神聖偉大,也最辛苦勞累的工作,他所承受的精神壓力是來自血淋淋的肌肉、筋骨、臟器的切割重整;來自冷森森的失利手術刀、拉鈞、縫針和各種令她喪膽的器械:他必須面不改容去面對這一切。天哪!她認為,逸航哥哥即使是因為這莫大的壓力與勞累而疏忽了她也是應該的,她一點都不會怪他,真的一點都不。

  「逸航哥哥,走,我陪你去吃飯,然後我們去買些CD。你不是一直想找莫札特的長笛四重奏、約翰史特勞斯的春之聲、杜布西的月光、史麥塔納的波希米亞草原與森林,還有蕭邦約雨滴嗎?你看,我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青蔓不忍心看他那一副頹廢的模樣,一心想幫助他振作起來,興沖沖地如數家珍。

  「我不想去了,沒心情聽那些東西。」

  逸航只是自顧用鞋底輾著腳下的枯葉。

  「怎麼會呢?前幾天你還抱怨連逛唱片鋪的時間都沒有,你一直好想聽的。走吧,心情不好才更需要音樂呢!」

  「拜託你讓我清靜一下好不好?我真的什麼地方都不想去!」

  逸航顯得很不耐煩,繃著臉一下子站了起來。

  「那,你也不吃飯?」

  青蔓已經珠淚欲出,水盈盈的眼睛快掉下眼淚。她強忍著傷心,捺著性子又問。

  「吃飯、吃飯,你一直在講吃飯,吃飯有那麼重要嗎?」

  逸航脫口而出。

  青蔓立即哭了,漣漣珠淚接二連三地決堤而出,雖然拚命壓抑著抽泣,仍是哭得胸口不停喘氣著。

  逸航這才清醒了過來,掏出手帕替她拭著眼淚,一手搭在她肩頭上,側偏著頭安慰她:「對不起,我情緒低落,不該把氣出在你身上。別哭了,嗯?」

  又是這樣溫柔的一個逸航哥哥回來了!向來都是這樣疼她、愛她,不讓她受委屈的逸航哥哥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青蔓要試試,她的信念對是不對。她停止了哭泣,問他:「那,你陪我去吃飯,陪我去逛街?」

  看著那期待的眼眸,章逸航點了點頭。

  女子的哀怨,讓男人毫無防線。

  他心不在焉,滿心迷惘。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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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00:01: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靜剛連續忙了好幾天,才抽空親自過濾打給她的電話錄音。

  原來青蔓已經打來許多次電話,但沒有言明有什麼事要聯絡,只是留下了名字,並說她會再打過來。

  靜剛立即回了電話過去,響了很久,沒有人接聽。她持續在一段時間中行去許多次,仍是找不到人,只好放棄,等待青蔓再打過來。

  終於在午餐過後,青蔓來電了,靜剛聽到她說:「姊,我終於找到你了!我找得你好苦噢!」

  「青蔓,抱歉,姊今天若是不接到你的電話就不敢出門了,幸好現在你打過來了。」

  「姊,你現在有沒有空?我想見你。」

  「當然可以,我有好多天沒看到我的小青蔓,姊姊去喝你煮的咖啡,看看你的廚藝怎麼樣。」

  靜剛一口就答允。

  誰知青蔓在那端急急地說:「不,姊,不要在我家裡……麻煩姊姊到我住的地方,往南走到第一個十字路口找一家叫做「吾愛」的COFFEESHOP,我現在就在店裡,我等姊姊來。」

  「好,我一會兒就過去。」

  靜剛穿上外套後出門。正午的街道上,車流明顯地暫時減少了,半個小時後她就來到了「吾愛」。

  一家很雅致小巧的咖啡店,窗紗是鵝黃色的花紋,牆上、天花板上串掛著非常美麗的牽牛花,雖然是假的,卻是分毫不失清新自然,每張小圓桌上鋪著綠白細格子的桌巾,每張桌上都擺了一盆叫做「噴雪」的小盆栽,星點般的花是紫紅色的,靜剛覺得這種格調真適合讓像青蔓這樣的柔美少女。

  欣賞過了這個成功的室內設計,靜剛開始去找青蔓,一眼就看到她坐在靠窗的最後一張桌子向自己揮著手。

  「青蔓,這家店很迷人。」

  靜剛坐下來,笑容可掬。

  「姊姊的心情很好。」

  青蔓的眼中浮現著羨慕及崇拜。

  「在這麼美麗的咖啡店和我美麗的妹妹喝咖啡,當然高興。」

  靜剛看著妹妹。沒多久,她就覺察青蔓根本是強顏歡笑。她問:「青蔓,你不開心?」

  「我……有事想告訴姊姊。」

  「你慢慢說。」

  咖啡送上來,青蔓用小銀匙輕輕攪拌,從那小小的動作可以看出她的確是滿懷心事。

  「姊,你這幾天見過逸航哥哥嗎?」

  「沒有。」

  靜剛很意外,沒想到青蔓問的是這個。

  「真的?我真希望姊姊是見過他呢……」

  青蔓哀哀怨怨地咕噥著,說話有些自顧自的恍憾。

  靜剛開始擔心,不知道是不是逸航曾經對青蔓說過些什麼。雖然她相倍,逸航是個敦厚理智,也夠成熟的人,但是在那天憤然離去的情況下,她真不知道他會怎樣對青蔓表達她的感受,更不知道,青蔓究竟知道了些什麼?

  她心裡一驚,猜疑青蔓為何首先就問她,這幾天是否見過逸航。

  「姊,逸航哥哥變了。」青蔓抬起她那水靈靈的一雙眼睛,含愁帶怨地凝望著靜剛,幽幽地說:「我知道,姊姊也許看不出來他的改變。可是,這些話,我除了姊姊,沒有其他更好的對象可以傾訴了。」

  靜剛聽著,心中可是充滿疑慮與不安,她不知道,妹妹是否在對她暗示及試探,她小心翼翼地問:「他變了,什麼地方變了?」

  「他,心緒不寧、心不在焉,又冷淡、又被動,簡直完完全全變了!」

  青蔓的神情非常非常苦惱。

  「哦?他以前很主動、很熱情嗎?」

  靜剛平心靜氣地問著,心裡卻是一片酸澀的好奇。

  「嗯,當然了。他會主動地來看我,約我到很多很多地方、做很多很多事,總而言之,我們的生活裹都缺少不了對方。例如,他知道我喜歡喝這裡的西班牙咖啡、香港仔的正宗魚蛋粉……他知道我喜歡穿短筒靴、白襪子、石磨藍牛仔褲……他知道我左邊有一顆痛牙……」

  「他對你,很熱情?」

  「嗯,他對我無微不至,與其說熱情,不如說體貼入微更來得貼切。他寵我、愛我、順著我、照顧我……」

  青蔓說得非常陶醉,卻沒有說中靜剛想窺破的核心。

  「你們很親密嗎?他……吻過你沒有?」

  靜剛忍不住說出口。

  料不到青蔓竟然不答話,久久才羞澀地說:「應該算有,也可以說沒有,因為……」青蔓模稜兩可地竟然不肯說出來。

  「好啦,我不追問你這些。」靜剛克制自己不再縫績做那無謂地無意義的探測與追究,只好回到最初的話題。「我們來想,他為什麼會變,這一點比較實際。你認為呢?

  」

  「我本來以為他是太累了,可是這也不對。姊,你有沒有談過戀愛?男人你懂不懂?他會不會看上了別人,另結新歡了?」

  一連串毫無隱諱的問題把靜剛問得心中暗自驚亂,再傻的女人都覺察得出愛情遊戲中的風吹草動,何況是聰慧的青蔓!靜剛心中戒備著,雖然她相信單純善良的妹妹不會裝傻扮懵地對她旁敲側擊,但是她不能不防,因為她不想傷害自己的親妹妹,只有故作輕鬆地回答:「姊姊在國外有許多好朋友,男人,多少是懂一點的。至於談戀愛,也有過一次,不過,那朵愛情的蓓蕾還沒綻開就凍住了,再也開不出來。」

  「凍住了?姊姊用「凍」這個字形容,好與眾不同,好生動!是不是那段戀情以後還會解凍復活啊?」

  青蔓忘了自己的煩惱,很認真地思索著。

  靜剛瀟灑地笑笑,說:「以前確實作過這種白日夢,不過,現在不了。現在應該說,那朵花苞夭折了,死了。」

  靜剛端起那杯涼了的、未加糖也未加淡奶的黑咖啡,徐徐地啜了一口。

  「噢,為什麼會這樣呢?」青蔓重重歎了一口氣,整個身子縮回椅子裡去,軟弱地喟歎著:「有人說,愛是一種心靈的全然潰決,想收都收不回來,教你無法作主,無法理智。」

  「是啊,再聰明厲害的人,都會為情所困,甚至在這遊戲上栽跟頭、打敗仗、吃苦受罪,何況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青蔓,對自己要有信心。逸航不會變心的,只看你怎樣去抓住他。要有耐心。即使他真的有什麼舉動,你也要堅信自己,把他抓回來。」

  「嗯。聽姊姊麼一說,我豁然開朗了。為什麼要這麼坐困愁城,只顧猜疑擔心呢?

  我懂了,我知道我該怎麼做了。」

  青蔓愈說愈開心,然而話才說完,想起了什麼立刻又皺起眉頭,囁嚅地說:「姊姊,還有一件事,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丫頭,你還有什麼麻煩?」

  靜剛忍不住想笑,只覺不外又是小題大作。

  「今天我不是沒讓姊姊上我那兒去嗎?因為我不敢回去。」

  「又怎麼了,是不是房子的風水有問題啦?」

  靜剛覺得妹妹簡直還是一個小孩子!

  「一個討厭的人天天上門來找我。陰魂不散、神出鬼沒的,天哪,又被他找到了!

  」

  靜剛聽著,腦海中靈光一閃,沉吟說:「等一等,我知道,是不是……一隻金錢豹?」

  青蔓聽了差點失聲大叫:「是他!是他!姊姊怎麼知道?」

  「如雷灌耳,一聽難忘,金錢豹!從我回來到了現在,我已經聽過好幾次,我還知道他姓史,他纏著你?」

  「嗯!我拚命躲他!」

  「逸航會不會有什麼誤解?你不是說他變了?」

  「逸航哥哥知道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叫我不理他就是了,從來就沒有為這件事有過什麼不愉快。

  「姊,你說我該怎麼辦?無論我躲到哪裹都會被他找到,我要怎樣對付他?」

  青蔓一臉恐慌,靜剛倒覺好笑。

  「男人追女人,天經地義,除非他妨礙了你的自由,不然他可是不犯法的!」

  「可是我好煩,他嚴重騷擾我的生活。」

  「怎麼騷擾?」

  「他天天送花,好多好多化!這幾天,我的房子早已經像開花店一樣,堆滿了玫瑰花,花店的職員說什麼也不聽,非要天天送來不可。」

  「被花淹沒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何必看得這麼嚴重?」

  「還有呢,他也是天天來的,在外面敲門,不理他。好久好久要出門去,就看見他還站在外面,把人嚇得半死!」

  「說不定又是一個多情的癡心漢子!」

  「才不是,是個追女孩子功夫一流的花花公子,我厭惡那種人。看一個、追一個,他把我當什麼?」

  青蔓說得生氣,靜剛聽得有趣。

  「姊,你還笑,我都要哭出來了。我到底該怎麼辦嘛?」

  「他天天都會來?」

  「嗯!」

  「什麼時候來?」

  「不一定。看他高興!」

  「今天來過沒有?」

  「我不知道。一大早我就跑出來了。」

  「好,我們來試試他的運氣。你去逛街,我上去等他。」

  「啊?姊,你要去見他?」

  「是啊,你不是向姊姊求救嗎?」

  「姊姊要怎樣對付他?」

  「我現在也沒什麼主意。至少,久仰了他的大名,先瞧瞧他是個怎樣的人。」

  靜剛說著,不由得笑起來。她寬闊的世界觀告訴她,這個世界的組成分子是無奇不有的,她不拒絕對他們多瞭解一點。

  *********

  走出咖啡店,青蔓說去等逸航下班後往醫院的方向走了。靜剛也沒有開車,信步就往巷子裡走。一路悠閒地想著,那個冒失鬼,也許正在大廈外守著,穿著筆挺西裝,打著領結,加上手捧大束鮮花,擺出一副「為誰風露立中宵」的情聖模樣,還一邊擦著汗水呢!至少愛情電影裡的情節都是這樣的。既然他號稱金錢豹,想必是一身華服加上金煉鑽戒,一身金光閃閃……也許還戴著金耳環、叨著金煙斗、鑲著金牙齒、繫著金腰帶,總而言之是滑稽、可笑加上俗不可耐,否則青蔓為什麼會避之唯恐不及。

  想著想著,靜剛忍不住笑了起來,讓想像力天馬行空地去調侃一個登徒子,正是凡塵浮生一樂事。

  就快到青蔓居住的那幢大廈門口,一輛嶄新的敞篷鮮紅色積架跑車忽然迎面駛來,停在她身邊,駕駛座上的人向她打了個招呼:「嗨,小姐!」

  靜剛以為是來問路的吧,只是打量著對方,沒有作聲。

  那人穿了一身和他的高級積架跑車不太協調的衣服,竟然是從頭到腳的全套白底藍邊的運動服,說不出的好看。

  才正看著,那人倒推開了車門站出來,同時把太陽眼鏡摘下,露出雪白整齊又漂亮的牙齒,對靜剛開心地笑說:「我終於等到你了!」

  靜剛只覺眼前一亮,整個世界都仿似在瞬間明亮了起來。這樣乍然如同眼前一片白色花朵齊並綻放,或者像耀眼的陽光從烏雲遮蓋中重現的一片燦爛,她弄不明白是來自於那人摘下眼鏡、露出白牙?是他那一身耀眼煥發的白色衣服?是他那一張既俊且冷的笑臉?還是他那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一股英氣?

  好迷人的一個男人!

  他很年輕,看來不到三十歲,她站在他面前,平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

  他說了句什麼來著?

  靜剛一個失閃,只好急急回神思索著。誰知腦中的資料就要輸出的那一剎那,那人又說了。

  「真的不認得我了?我可是隔多遠都能一眼認出你喔,剛才你在一百公尺之外,我就認出你來囉!」

  那開心的模樣像個小孩子撿到了波板糖。

  這下靜剛總算明白了!

  我的天啊!他竟然就是那個金錢豹。

  造型不對、服裝不對、道具也不對。

  真是太離譜了!

  靜剛心中這樣想。

  她不露聲色,不慌不忙地雙手交疊抱在胸前,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真是可笑極了!還說他一眼就可以認出她來,真不知他認出來的是誰?

  靜剛花了很大的力氣才不讓自己笑出來。她總是被錯認為青蔓,卻沒有任何一次比現在更滑稽,更讓她想捧腹大笑。

  這個自以為是的可憐蟲,還真以為自己是個無懈可擊的標準情聖呢!

  「葛小姐,幹什麼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呢,即使你還不把我當朋友,我們總還都是中國人,是同胞吧?」

  聽見這個大男孩說出這樣充滿稚氣的話,看見那一臉迷惘又無辜的表情,靜剛再也忍不住地笑了出來。

  「你總算笑了,我到今天才第一次看見你笑,也第一次看你擺出這種姿勢,我以為,今天你可能要和我打架了。」

  金錢豹露出「現在我放心了」的開朗笑容,得意地說。

  靜剛覺得,這個男人分明是個大孩子,他那種不曉世事似的孩子氣和自以為是的神態,竟是非常可愛、非常迷人。

  「你以為,我是好欺負的?」

  靜剛收起笑容,逼問著他,眸子卻是笑意未盡。

  「小姐,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變了好多!」

  「怎麼變了?」

  「至少你變得會罵人了。整個不一樣了,真奇怪!」

  金錢豹一隻眼睛盯著靜剛滴溜溜打轉,真是困惑極了。

  「是啊,我已經不是當初你看見的那隻小綿羊了,你可以轉移陣地了吧!」

  靜剛裝出一副嚴肅冷酷的表情。

  那金錢豹可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反而說:「請賞臉上車說好吧?」

  靜剛搖頭。

  「隨便去兜風,好不好?去看我們練球,吃完飯,我再送你回來。」

  他還是不死心。

  靜剛瞪著他,不說話。

  他不管她做出什麼表情,還是使出他充滿自信的溫柔眼光看著她。

  「走吧。你今天不去,我明天還會再來。你就是變得再凶悍一百倍一千倍,我還是會來。」

  那口氣,以為他是這世界的主宰!

  「好,我和你去吧||」

  靜削話才說一半,他立即又露出白齒,笑得異常燦爛,不想靜剛按著又講:「不過,不是今天,我可以和你出去,但是你不可以再來這裡找我。如果不守信,你就是找到海角天涯我都不會理你。」

  「好,一言為定。這是我的手提電話。」

  他拿出一張名片,又補一句:「你如果不守信,就算你不理我,我還是找到海角天涯。」

  雖然說得那麼霸氣,那麼逼人,靜剛還是感覺到他那股迷人的真。

  他的真,究竟是真我流露?還是用來擄掠女人的致命武器?

  靜剛心中暗自迷悄。

  接過那張名片,她冷冷轉身就走進大廈。

  在電梯裡,她無意識地按動電鈕,讓電梯升上去,才開始看手中那張名片。

  巨世豹史柏雅好眼熟的名字。

  巨世……史柏雅……靜剛心神恍憾如同神遊太虛。

  *********

  「姊,你是用什麼辦法把他弄走的?姊,你真行,他真的沒有再來了。」

  三天後,青蔓打電話過來告訴靜剛,一副歡天喜地的口吻。

  靜剛反問她:「你倒告訴我,為什麼那麼討厭他?他不是什麼青面撩牙、牛頭馬面嘛!」

  「他長什麼樣子是他的事啊,別以為天下女孩子可以見一個追一個,把我當什麼。

  不過,姊,我跟你說真話,除了逸航哥哥,我眼裡沒有其他的男人,這你是知道的嘛!

  」

  「青蔓,你好癡情,好了不起。」

  靜剛由衷地說。自從她見過史柏雅,她知道任何女孩子都很難抵擋像他那麼英俊的男子的追求。

  「姊,假若有一天你碰上了一個你真正喜愛的人,你也會這樣的。」

  又過了三、四天,青蔓電話又來了。

  「姊,又有行動了!」

  靜剛忙著看工廠,幾乎忘了時間的腳步。

  「怎麼,他又上門去了?」

  靜剛心想,他果真不過是個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完全不守信。

  沒想到,青蔓說的是:「那倒不是,他是沒來,可是花又來了,好漂亮的一大束從來沒見過的黃色太陽花,繫著絲帶擺在我的家門前,還附著卡片呢!」

  「上面寫什麼?」

  「我沒拆。」

  「拆開來看啊!那是給你的嘛。」

  靜剛這麼說,也不知自己是說對了還是說錯了。他追求的是青蔓,約定的卻是自己,這筆糊塗帳,大概連上帝也搞不清楚。

  那端青蔓拆了卡片,照著所寫的念出來:葛小姐:自從上次一別以從,我已轉行當了牧場的長工,我數過的大羊、小羊已不下數千萬隻,每晚通宵不停地數著,非常非常辛苦。

  這都只因為等不到你的音訊所致。我相信,你是遲到,而不是爽約!

  我會繼續等下去。

  希望數羊的夜晚早一天結束。

  史柏雅青蔓逐字念完,說:「姊,他這轉行數羊到底是什麼意思?遲到又是什麼意思?」

  靜剛握著話筒笑了出來,回說:「應該是說,他為你而單思,睡不著覺的意思吧?

  別擔心,你別管他,我會應付。」

  掛了電話,靜剛這才細細思考有關史柏雅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曾不露痕跡地向潘健人打聽有關史柏雅的資料。

  自從知道這隻金錢豹竟然就是巨世集團另一個大股東史君寶的獨子之後,她知道他和桑家的關係已是非比尋常,可以說,他將是巨世的另一個掌門人,只要有一天史君寶退休,他也將和她一樣,成為巨世新一代的主人翁,而桑、史兩家勢力的消長,都嚴重左右著巨世經營大權的歸屬與發展。就目前情勢來看,史君賈穩穩掌握著巨世的營運,儼然就是整個集團的執行總裁,而桑家則只是擁有最大股份的董事而已,只要史家運用經營管理之權一手遮天,要蠶食巨世於無形並非一件難事。

  董事大會很快要召開了,靜剛沒有多少時間運籌帷握,更何況,她身邊沒有一個可靠的助手,一切只有靠自己。

  找出史柏雅的名片,按下他的號碼,不多久,電話接通了,她聽到了一把磁性而動人的男聲:「史柏雅。是誰?」

  「這裡是氾美期貨公司。」

  「期貨公司?有什麼事?」

  「有買主直接向你訂貨。」

  「訂貨?訂什麼貨?」

  從聲調上聽得出來,史柏雅已是一頭窮水。

  「羊啊,綿羊訂十萬頭,小羊十萬頭。你不是有幾千幾萬頭的羊嗎?」

  「小姐,恐怕你是打錯了。」

  「不會錯的,閣下不是說,希望數羊的夜晚早一天結束嗎?你把它們賣了,不就相安無事了嗎?」

  聽到這裡,史柏雅恍然大悟地笑了起來,很高興地說:「喔!原來是葛小姐!想不到你也這麼會開玩笑,把我弄得暈頭轉向,怎麼,你總算姍姍來遲,不忍心讓我繼續再數下去吧,我這綿羊總算沒有白數。」

  他顯得自鳴得意起來。

  「不,我是來向你抗議的,你並沒有守信。為什麼送花來?」

  靜剛的聲音一逕冷冷的,雖然語句都是軟調而透著俏皮。

  「那只是一點提示而已,我並沒有失信。」

  「好,那麼我也沒有失信,我已打了電話給你了,再見。」

  「等等!葛小姐!」

  他急急喚住,深怕她真的掛了電話。

  「別再這樣敷衍我行不行?我要見你,讓我見見你!」

  靜剛沒掛電話,也沒出聲。

  「我馬上過去接你,你在哪裡?」

  「流落街頭,不知身在何處。你找吧,憑你的本事,總會找得到的。」

  靜剛心中暗笑。

  「不管你現在在哪裡,立刻回到你住的大廈,我去那裡接你。」

  「不行,那裡是你的禁地,你要永遠記住!路口有一家COFFEESHOP,我在那裡。」

  「好,別再戲弄我,我馬上過去。」

  二十分鐘不到,史柏雅就趕到了「吾愛」,而靜剛也在稍後來到。

  史柏雅目不轉晴看著她,提議說:「我們換個地方吧?去凱悅怎麼樣?那裡清靜多了。」

  靜剛立即同意,萬一青蔓碰巧衝了進來,場面可尷尬了。

  來到凱悅咖啡屋,選了僻靜的角落坐下來,史柏雅為靜剛叫了咖啡和蛋糕,始終把一隻眼睛盯住她臉上。

  靜剛任由他看,神色自若。

  等史柏雅看夠了,搖著頭做出一副「我認輸了」、「我投降」的表情苦笑著,把身體放鬆往椅背上一靠,變成了是靜剛炯炯地盯著他看時,他才訕訕苦笑說:「我真的搞糊塗了,明明是一個人,變化卻這麼大!」靜剛任他嘀咕著,仍是繃著臉不理。

  「你剛才說,你流落街頭?」

  史柏雅搭訕著:「這話怎麼說?而且,你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流落街頭的樣子。」

  可不是,靜剛一身深藍套裝、脂粉薄施,尊貴典雅如同王族公主,她懾人的氣質與神韻真有令人不敢逼視的氣勢,而那粉雕玉琢、毫無瑕疵的容貌,卻又令人無法移開眼睛。

  「被你逼得走投無路啊!你已經害得我失去了工作,連續換了好幾個老闆,說不定,還有人把我這個位子還沒坐熱就離職的人當作商業間諜呢!」

  靜剛故意這麼說,同時打量著他。

  今天他可是衣履翩翩的男子漢,一條深藍色的西褲,配一件白襯衫,打著純蠶絲的淺綠花領帶,神清氣爽、眉目軒朗。

  「這……我不百強辯,當然,這都是我的錯,我問你陪罪。不過,我以前就說過了,我可以送你到意大利或巴黎去學時裝設計,根本不必在這裡看人臉色。你不賞臉,我也沒辦法。希望我還有改變自己形象的機會,不再被美麗的小姐當作洪水猛獸。」

  「去巴黎哪有那麼容易啊?在那個地方當個小徒弟都不容易,更何況還想闖出一個名堂?我從來都不作這種白日夢的。」

  靜剛順著它的口風試探,他果然說:「那算什麼?我可以在香榭麗捨大道買一間店,叫人把你捧起來。哈,這比捧紅一個國際級的足球巨星來得易。」

  「怎麼說?」

  「他們踢球至少需要實力,你只要花錢找人來替你傷腦筋就夠了,這太簡單。」

  金錢豹的本色這下可漸漸露出了原形來。

  潘健人告訴過她,史柏雅追女人,可以為人家在一條街上連續開上幾家店,靜剛現在算是親自聽見了這個誇張的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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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能花多少錢送我去巴黎?」

  靜剛故作心動的樣子,問道。

  「至少八位數字!栽培一名球員也不過如此。現在在職業球場上叱吒風雲的好多選手都得過我的贊助,我自己的球隊就更不用說了。」

  史柏雅躊躇滿志,洋洋得意,在一個他想去俘虜的女人面前大事吹擂。

  「你的球隊,就是巨世豹囉?」

  靜剛間。

  「當然!全香港最具實力的球隊。已經連續四屆得到聯賽冠軍。下個月的省港杯,相信又是囊中物。我說過每入一球,便得二萬元獎金。」

  「你的口氣還真不小,好像全香港的銀行都是你家開的。」

  「沒有這麼誇張啦,但是用錢是絕對沒有問題的。錢是做什麼用的?除了拿來用,做你想做的事之外,一點意義和價值都沒有。」

  「你的球隊也是巨世出資組成的。」

  「當然,一個大企業沒有帶個球隊什麼的,早就被別的集團比下去了。這也是一種投資,就像有些企業家花幾千萬元收藏畢卡索、梵谷的名畫,這也是一種較量,一種實力的展示。巨世在這方面是絕對不能落在別人後面的,否則,往後的仗都不要打了。」

  「養一支球隊要花不少錢吧?」

  「那還用說?光是我去外地挖回來的一個美籍黑人球員,就拿走了好幾百萬的年薪了。我的球員月薪是比照足總的標準來發的。至於比賽的獎金嘛,唏,別人一次入球有獎金五千,我給一萬,出去比賽,都讓他們住五星級的大酒店……總而言之,重賞之下必有勇天。有錢就沒有辦不了的事。」

  他說得得意忘形,只差沒有站起來比手畫腳。

  靜剛既悲傷又好笑。

  原來史家的接班人不過是這樣一個玩物喪志的紈褲子弟;除了用錢運轉一切,不知他還懂些什麼!

  「是啊,我還聽說,你替一名歌星開了五、六間店,真不愧是大手筆。」

  聽山語氣中有嘲諷的意味,史柏雅小心地回答。

  「那是小報記者捏造的。我用錢,都是為了投資。」

  靜削笑笑,不予置評。

  「葛小姐,我知道你剛才說的流落街頭是存心開玩笑,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工作?」

  「我真的失業了,正在到處找工作,沒有騙你的。」

  「我不相信,你是不是當了模特兒?我覺得你被徹頭徹尾改造過,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根本是不可能的!能不能請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史柏雅嚥了一下口水,顯示他是疑惑到了極點。他有一種無法捉摸的壞,這種感覺正來自於他有一個太過體面又帶著點孩子氣的外表,而實際上,骨子裡正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對於這樣的一個追求者,靜剛認為能夠招架的女子少之又少。因為世上的女子,真正狠得下心腸的沒幾個。他是那種讓女人既迷惑又寵愛的男人。

  「大概是你女朋友太多,眼花繚亂吧。我不會有什麼兩樣的,可見是你投資過多,記憶混亂了,可能連誰的帳都搞不清楚了,這可要小心一點才好。」

  靜剛明知他不會理解話中玄機,仍是輕描淡寫地嘲諷著。

  史柏雅自知臭名遠播,想去澄清也是多餘,乾脆來個聽而不聞,顧左右而言他道:「咖啡涼了,我們換個地方走走。這是我們第一個約會啊,要好好安排。這樣,我有一家很熟的PUB,球隊的一夥人都在那裹聚會,我們這就過去,好不好?」

  靜剛搖頭。

  「那麼,我們還是兩個人比較清靜,另外找個地方坐吧,﹃藍鸚鵡俱樂部﹄的調酒師很有一手,前天才又重新裝修,我帶你去看看。」

  靜剛仍是搖頭。

  史柏雅看她毫無興趣的樣子,仍是不死心地獻慇勤。

  「這樣,我們去跳舞……」

  沒等他說完,靜剛才望著他,故作神秘地說:「這些我都沒興趣,只有一個地方可能很精采,適合我們一起去的。」

  史柏雅整張臉亮了起來,興沖沖地問。

  「什麼地方?」

  「暫不告訴你。」

  她賣關子,他更感興趣了。

  「好,你暫不說,讓你帶路!」

  豈料靜剛說:「不是今天。」

  「不是今天?你又來了!大小姐,那你說又是什麼時候?我豈不又要開牧場數羊了?」

  靜剛聽了忍不住笑出來。她心裡有些可憐他,表面卻是將他作弄到底。

  「放心,下一次見面一定是在一個好地方,而且也絕對不會讓你等太久,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說著,她覺得自己有些殘忍。

  誰叫他是史柏雅!

  「那麼,今天就這樣結束?」

  史柏雅失望極了。

  「當然。今天這一杯咖啡,會留給我們很深刻的回憶。」

  她意味深長地說著,端起鑲金邊的細瓷杯,把剩餘的咖啡慢慢地飲盡。

  「我走了。」

  她站了起來,蚵娜多姿的美麗身影攫住了他所有的視線,他仰臉看她,感到一股異樣的逼人氛圍。那樣一種他所不解的詭媚與神秘,使他竄升一股立即想將她壓制征服的衝動。似乎,他如果不快快出手,她便會置自己於萬劫不復之地。

  他必須要快、快、快……馬上擄獲她、馬上……然而,她的詭媚震懾了他……稍一遲疑中,她轉身走了,揚長而去。

  史柏雅想追上去,他的腳卻釘在地板上。

  一個莫名其妙的預感湧上了它的心頭。

  錯過了此刻,他已優勢盡失,乾坤易位。

  情場上無往不利的他,此刻自覺從此陷入圍城,前景難卜。

  那圍城,是這絕色女子那令他夢寐以求的容顏,以及來自其間的神秘、詭媚所形成的……

  ***

  ***

  ***

  「小豆豆,你好了沒有?」

  唐繼華扶著擦拭得雪亮的銅質扶手,由一樓大廳邊緣順著寬大的螺旋梯一邊逐階走上二樓,一邊招呼著。

  二樓房間裡沒有聲響。

  這是一幢佔地一萬餘呎的豪華型別墅,垂著大型水晶吊燈的客廳豪華得就像五星級的大酒店一樣。仿唐式的傢俱與擺設,顯出了他的主人是如何偏愛這種富麗堂皇的藝術風格。

  唐繼華穿著一件淺灰色底,上有橘金色花紋的軟緞旗袍,腳上穿著繡花鞋,修長玲瓏的身材曼妙地隨著腳步移動而款擺著。她的年紀少說五、六十歲了,無憂的生活卻使她的容貌看起來只有四、五十歲而已,而她的身材,無疑是顯得比她的容貌還更年輕一些。

  「豆豆!豆豆!」

  找上了靠右的一間大房問,她敲敲門之後順手推門進去,看見她的寶貝兒子竟然還賴在床上,一張乳白色的薄毯從頭密密實實蓋到腳。

  「豆豆!你怎麼還沒起來,阿珠上來叫你多少次了。」

  唐繼華把毯子掀開,史柏雅緊閉著眼晴,皺著兩道濃眉,含糊地抱怨:「不要吵我好不好?我累死了。」

  他仰躺著動也不動。

  「又是去練球練得人仰馬翻了,是不是?」做媽媽的疼愛地捏捏他的鼻尖,嗔怪著說:「看!好好的皮膚,愈曬愈黑多難看。我給你買的防曬霜,你到底有沒有用啊?」

  柏雅沒哼氣,唐繼華又拉他的耳垂。

  「聽到沒有?抉起床,明明知道今天要早起,為什麼昨晚還是捨不得早點回家的呢!」

  還正嘮叨著,史柏雅魚一樣地彈挺了起來,坐在床中央揉著眼晴,身上只穿一條白色短褲。

  「看你!兩個大黑眼圈,昨天晚上你幹什麼去了?」

  唐繼華對兒子左看看、右摸摸,一副又疼又氣又無奈的樣子。看他大氣不哼一聲,又追問:「怎麼一句話也不說,又哪裡不稱心了?」

  「媽,我整晚都沒睡著,你饒了我好不好?」

  他終於要哭出來似地開了口。

  「失眠?你又失眠了?又是追哪個女孩子吃了閉門羹啦?」

  再也沒有人比她更瞭解自己的兒子了。從小到大,她的小豆豆能吃能睡,就只有喜歡的女孩追不到手的時候,他必然來這麼一記「求之不得,輾轉反側」,她認為,古人這一佳句就是為他生性風流的寶貝兒子寫的。

  「告訴媽,你又喜歡上哪個女孩子啦?詩意不是和你好好的?你又花心了?」

  史柏雅躲到浴室裹去,她仍在自說自唱著,並且看看兒子的衣服、香煙、打火機。

  等到柏雅走出來,她又極為溫柔地對他說:「快梳洗吧!」

  柏雅走到穿衣鏡前,開始認真端詳自己失眠後的尊容。

  他瞪著鏡中的自己約有十秒鐘後,按著做出很厭惡自己的氣餒表情,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一旁的唐繼華看得忍不住笑了。

  「看看,我家豆豆又英雄氣短了。告訴媽,是哪個女孩子不識抬舉,讓我家小豆豆氣餒啊?傻孩子,你又不是不懂得女孩子的心理,急什麼?你追藍詩意的時候不也是碰了很多次釘子嗎?到後來還不是你贏了,對不對?」

  「媽,這次不一樣。」

  「你每次都這麼說,媽告訴你,一樣!天下的女孩都一樣,憑你的條件,王孫公主都配得起。你和你爸一樣,隔牆的花就是最迷人……」

  「媽,今天我得穿西裝嗎?」

  史柏雅打開衣櫃,心不在焉地看著那一櫥子的名牌衣服。

  「那當然。」

  她過來幫他選了一套鐵灰色的西裝,藍灰色的絲襯衫,搭配一條由紫色、湖綠色和芥末黃色組成花葉圖案的絲領帶。

  「你還沒說,追誰追得這麼辛苦?」

  做媽媽的又問。

  「一個很神秘的女孩子,簡直像變魔術一樣。」史柏雅說著,忽然得到一個靈感得以輔助表達他的感覺:「媽,你常常看川劇,不是有一種變臉的把戲嗎?我在美國百老匯的劇場上也看過這種表演,手往臉上一抹,或者低一下頭,再看他的臉就完全不一樣了……現在我遇上的這個女孩,比那種變臉還厲害幾百倍,她是整個人都會變的,明明是同一個人,神韻、氣質卻完全不一樣……」

  正說得起勁,一個比柏雅年紀稍長、相貌相似的女子走了進來,悠閒地說:「爸爸讓我土來看看,我們的大少爺準備好了沒有?你們在說些什麼啊?」

  「菊雅,你弟弟在為一個據說會變臉的女孩子輾轉難眠呢!」

  唐繼華把話又同女兒敘述了一遍。

  史菊雅聽了,輕描淡寫、不以為然地說:「那有什麼稀奇,不外是長得很像的孿生姊妹來混淆你的視聽罷了。豆豆,你這個情場老手難道連這點掩眼法都看不破?」

  「孿生姊妹?」

  柏雅半信半疑地思索起來。

  「不太可能……可是,除了這樣,沒有別的道理了嘛。」

  「哈,豆豆,你被人作弄了。誰叫你這麼風流,自以為馳騁情場無往不利。這麼簡單的事,也不過一想就通罷了,你根本是當局者迷!」

  史菊雅一副高高在上,無人可以侵犯的神氣。

  「誰像你這麼厲害,快三十歲了還嫁不出去。」

  柏雅沒好氣地反駁菊雅。

  「你呀!你才厲害呢,被女孩子耍得團團轉,看哪,連眼圈都黑了。真是不知感恩圖報,不但不感激我,還來反咬我一口。好啦,從現在起你不用再迷惑了,乖乖地和我們一起去吧,別整天為女孩子神不守舍了。」

  唐繼華和菊雅母女倆,前呼後擁押著柏雅走下大廳,挺著一個啤酒肚的史君寶已西裝筆挺地坐在大沙發上等候著。

  「還在磨蹭什麼?慢吞吞的。」

  史君寶大口地吐著煙圈,看著他的妻子兒女。

  今天的盛會,他可是懷著滿腦子雄圖大略去參加的。巨世集田的第三號大股東趙年光,特地為了董事大會遠從美國回來,這是拉攏他的好機會。

  「菊雅,你有沒有好好打扮打扮啊?」

  史君寶打量著女兒。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去哪裡都是這個樣子,有什麼好打扮?」

  史菊雅自信十足,神態驕傲。也難怪,她確實繼承了唐繼華的天生麗質,但卻還稱不上是個能令男人一見傾心的頂級美女。

  要是趙年光有個未婚的小女兒就好了。只要讓柏雅出馬,絕不擔心對方不喜歡他。

  可惜趙年光只剩一個小兒子末娶,這次返港就帶著從小在美國長大的這個小兒子回來,如果史、趙兩巨頭結為姻親,就不怕不能將那奄奄一息的桑世雄打倒。十多年以來,桑世雄總掌握大擺壓制著他,這幾年來由於桑氏的罹病退隱,他才逐漸掌握大權。而聯合趙年光的勢力,無疑是稱霸巨世的最好捷徑。

  「好!很好,我史君寶的兒女就是要有這種過人的自信和氣勢。」

  史君寶一副睥睨群雄、意氣風發的神態。看看站在身邊的兒子,似乎絲毫也沒感染到他的英雄氣概,不禁問道:「柏雅,你看起來沒精打采的,這樣怎麼出席大會?」

  唐繼華立即搶著替兒子回答:「豆豆昨晚沒睡好,不礙事的,回頭喝杯咖啡就有精神了。阿珠,幫我把外套拿來,我們走了。」

  四人生上白色的勞斯萊斯,由司機開著,離開了豪華別墅,往市區急馳而去。

  ***

  ***

  ***

  史柏雅隨同雙親和姊姊出席巨世的董事大會的情況,只有「心不在焉」四個字可以形容。

  他向來自認是一個總明人,此刻卻對這一點產生了動搖。

  不錯,菊雅說他是被一對孿生姊妹所愚弄,這也許是對的。問題是,他的迷惘並沒有化解。

  當初令他一見傾心的是姊姊?還是妹妹?

  他看過幾次姊姊?幾次妹妹?

  姊姊是葛青蔓?還是妹妹是葛青蔓?

  他仔細回憶,初見的那個俏佳人,清麗又甜美,應該是妹妹。最後一次見到的那個詭媚絕色,嫵媚典雅又端莊,或許是姊姊。

  他為那個清麗小佳人傾倒,也為那個神秘絕色震懾迷惘。

  如果真有這兩個人,他衷心迷戀的究竟是哪一個?

  葛青蔓是哪一個?

  那麼,另外一個又是誰?

  ***

  ***

  ***

  他有些神志不清,有一半的成分是他真的又數了好幾晚的綿羊。

  酒店裡冠蓋雲集。

  史家夫婦子女四人算是姍姍來遲,再加上是極有份量的人物,他們的來臨引起眾人注目。

  柏雅、菊雅坐在母親身邊,是在大會議桌的中前段。前排首座是董事長的位置,史君寶、趙年光正端整地坐在那兒,另有一個位置還空著,其餘位置大都已坐滿了像唐繼華、柏雅、菊雅這樣具董事、監事身份的人,以及集團下各企業的執行總裁、副總裁、總經理等成員。

  會議預定時間已到,會議廳的長毛地毯上悄無聲息地走進來最後一批人,隨即廳門輕輕關上。

  桑靜剛沉沉穩穩坐在史君寶的左邊,趙年光在史君寶的右手邊,這就是巨世掌舵的三巨頭。

  史柏雅遠遠望向距離約十餘公尺之外的主席台,倒不是在意巨世易主之後又出了個什麼人物,他根本不關心這些,只是因為史君寶坐在那裡,下意識看看他而已,未想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兩個微微泛黑的眼圈包著的一對眼珠子瞪得像要掉下來。

  那個穿著黑色西裝、頸項上繞著一串珍珠、明眸紅唇、肌膚晶瑩白如玉脂的年輕女子,分明是他正苦苦思量、費疑猜的葛青蔓!

  驚疑中心念一轉,不,孿生姊妹!她是葛青蔓的孿生姊妹吧?

  ***

  ***

  ***

  史柏雅愈想愈糊塗了!

  有人開始講話,柏雅一看,正是他的父親史君寶。他這才稍稍清醒了一些,盡讓從米高風傳過來的聲音像耳邊風般在頰邊飄來飄去,為自己的思路整理出一點頭緒。

  巨世的組織架構他自然是知道的,以前參加董事會,大抵是由桑世雄坐首席且率先發言,那麼,那個坐在史君寶身邊的人自然是桑氏的繼承人了。

  可是她……她是葛青蔓啊?

  明知這其中別有內情,史柏雅總是不由自已地讓先入為主的念頭牽著鼻子走。

  當然,答案立即揭曉,史君寶正開始介紹那位引人注目的新面孔。

  「……現在,我為各位引見一位巨世的新主人,也就是桑董事長的千金桑靜剛小姐。」

  眾人紛紛鼓起掌來,史君寶又說:「桑小姐最近才從美國回來,也是第一次出席我們的董事會議啊,現在,我們請她先為我們講幾句話。」

  但是靜剛並沒有聽從史君寶的安排,只是低聲向他說了兩句,又聽史君寶宣佈說:「桑小姐很客氣,希望我們先按議程開會,到了臨時動議的時候,她將會提出提案……」

  柏雅實在沒有辦法靜下心來聽周圍的人都在說些什麼,在他的腦袋裡,亂紛紛的思緒正被抽絲剝繭地清晰浮現出來。

  現在,他終於知道為什麼那天在咖啡屋的時候,那個「葛青蔓」會詭異地告訴他,他們會很快地再見面,而且場面會相當精采……他那可怕的預感實現了!

  原來她早就在暗算他了。他就像一條可憐蟲被裝在玻璃罐裡,任憑玩賞擺佈,真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事情怎會變成這樣呢?明明他是玩著一個駕輕就熟的獵艷遊戲,怎麼自己變成了一隻待宰的羔羊?這場景轉得也未免太殘忍了吧?

  他恨恨地盯著她看,她呢,遠遠坐在那裡,連眼皮也不抬一下,一副水波不驚、安若泰山的樣子。

  葛青蔓竟無端變成了桑靜剛,而且是巨世的女主人!

  就算她和葛青蔓是孿生姊妹好了,但是她忽然從天而降,出現在他和葛青蔓之間的時機和緣由,也都不是他所能想得通的。

  此刻他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她存心要他難堪,讓他像個小丑一樣坐在她面前。

  然而,史柏雅今天的悲慘遭遇就在靜剛發言後才揭開序幕呢!

  只見她還是穩穩當當地坐在那兒,桌面上也沒有事先準備的資料,清澈靈動的眸子抬起來看了大家一眼,開始從從容容說了起來。

  「……今天桑先生很遺憾地不能出席這個會議,但是,我替他把代表巨世集團創業精神的四個字帶來,和諸位共同為我們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做一番檢討,這四個字就是「本固枝榮」。」

  這樣的開場白顯然帶著濃厚的說教色彩。在座的每一個人莫不心中暗忖,新官上任的桑大小姐是毫不客氣地在給大家一個下馬威,但是每一個人的感受也不一樣。在派系林立、各有山頭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大小姐的炮口將朝向誰開火,儘管她的聲音那樣動聽,容貌那樣動人,每個人卻都奇妙地感覺到,她的火力已蓄勢待發,沛然莫之能御。

  「……企業的[本],除了資本,就是人本。我在短短的時間內已經瞭解到,巨世的這兩種本都或多或少地出現了問題,而這些問題都是息息相關,彼此惡性循環牽引出來的。在不景氣的潮流下,巨世的成長和其他大企業相比,絕不遜色,但真正計算我們的營運成績,卻是節節倒退,大開倒車。這種狀況,相信各位在數據上可以明顯地看出來,是我們攤銷費用太龐大了,還有,有太多的無形資產、短期投資、預付款、未攤銷費用。為了給各位更具體的說明,我提供以下的數據供各位參考。這些數據是我根據所有的財政報告整理出來的。巨世去年度總計有四千三百一十三萬的費用隱藏在各種支出項目下,若將這四千三百一十三萬的「隱藏費用」

  還原至原屬的費用支出下,去年度費用支出比率將由21.83%增加到34.86%。而前年度的「隱藏費用」是三千八百八十六萬,將它還原到原費用支出項目下,年度費用支出比率便是由20.16%增加到32.91%……」

  靜剛不槐是個留美的准統計學博士,倒背如流的數據把所有的列席者唬得個個發愣,看她那不卑不亢、平穩沉著的口氣,剛毅懾人的神情,在那種既具爆發性卻又兼帶著斯文柔和的發言方式下,真叫所有的人都油然在心裡發出一致的評價:她的美貌不僅高高凌駕本地所有女性的企業CEO之上,她的才能威儀更是比她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種費用氾濫擴張的結果,便是我前面說過的,造成人本資源上的損失。我們工廠的藍領階級待遇太差,福利比不上別人,士氣、向心力都不夠。各位應該知道,已開發國家最重規的,就是在生產線上工作的勞工,尤其是高學歷、具特殊技能的技術人員,他們是加速新產品開發、提升商品競爭力的主力人員,這些工廠的藍螞蟻、灰螞蟻如果保存實力,不為公司奉獻,公司的利潤和前途又在哪裡?而我們這一筆鉅額的費用支出,正是剝奪了他們的利益之所在。巨世集團每年花至少數千萬元在一支球隊上,這筆龐大的費用顯然就是[隱藏費用],因為在報告上看不到有關足球隊的任何支出名目……」

  聽到這裡,列席人員紛紛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史家四口人身上,只見史君寶和史柏雅父子兩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又白一陣,尤其是噸位龐大的史君寶,一張臉很快地漲成了生豬肝一般。

  但是靜剛的火力還正節節加強呢,又聽她說:「……我的建議是,加強公司的內部核數功能。聽說在這一方面,巨世已經有很積極的行動,並且有了核數部的人選。為了能讓核數制度發揮更大、更健全的作用和功能,應該在總咳數制之外,也一併建立核數助理制度,雙軌並行運作。所謂核數助理制度,就是在各單位中遴選人員為核數助理,就地進行核數督導作業,與總核數處的人員相輔相成、密切配合,而這些核數助理人員,每年視實際需要進行檢討……」

  聽到這裡,史君寶的一張豬肝臉已成了黑木炭。他怎麼也想不到,桑靜剛這初試啼聲的表演竟是衝著他而來!不錯,內定的負責人人選正是他一手安排的。靜剛這一招助理制,分明將核數大權打散,並且藉由不同單位、不同派系的支部人力互相牽制運動,在支部即發生相當的作用和影審,等於攔腰砍去總核數部大權。

  而這一招,分明又是衝著他史君寶而來。

  虎父無犬女!桑世雄的確不是省油的燈,自己雖然病重地躺在床上只剩一口

  氣,卻派出這樣一個玉面羅剎來對付他。他們的鴻溝是愈挖愈深了。

  惱怒歸惱怒,史君寶無法不隨著眾人對靜剛所提的議案加以和議,冠冕堂皇的、為巨世振衰起敝的建議,他史君寶沒有理由唱反調,儘管心裡是恨癢難耐到了極點。

  散會後,自然又具投契的股東各自湊成小圈圈寒暄話家常,或者交換什麼心得訊息。史君寶壓下一肚子怒氣,急著找趙年光拉關係。他一眼瞥見趙年光正和另外兩三個人說話,趕緊湊了過去,露出笑臉、伸出手說:「年光兄,久違久違!下了飛機,怎麼不先通知我一聲,讓我為你設宴洗塵?」

  趙年光也是個胖子,伸出肥厚的手和史君寶多肉的手交握在一起用力地晃著,笑說:「君寶兄太客氣了。不瞞你說,在日本耽擱過了頭,我下了飛機,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過來了。」

  史君寶意不在此,按著他便問:「怎麼沒看到令公子?」

  趙年光回答:「我也在找他。這個孩子,塊頭長得高天過人,心還像個小孩子,一轉身,人就不見了。」

  說著,掉轉著腦袋四下尋覓,看見兒子原來和靜剛在遠處交談著,搖著頭笑說:「大衛這孩子,哪兒有漂亮女孩就往哪兒鑽!真是,君寶兄,世雄兄的女兒不是個等閒的人物,你說是不是?」

  趙年光的語調裡充滿了激賞,眼光自然地投向了靜剛。

  「是啊、是啊,世雄兄調教出來的接班人,自然不差!」

  史君寶皮笑肉不笑地附和著,又說:「相請不如偶遇,小弟今天就給年光兄和令公子洗塵。這裡的京菜不錯,年光兄就賞臉吧!」

  「這怎麼好意思?」

  趙年光客套著,抵不過史君寶慇勤邀請,答應了下來,只等趙大衛從靜剛身邊回來,誰知等了很久,趙大衛就是繞著靜剛不放,好在靜剛主動先告辭離去,趙大衛這才不情不願、依依不捨地回到趙年光身邊。

  「大衛,快叫史伯父。史伯父等著要請我們吃飯,你在那兒做什麼?」

  趙大衛含含糊糊地咕噥了一句英語,像是在抱怨的樣子,趙年光說:「說中國話,回到這裡,不要講英文。」

  「沒關係!沒關係!年光兄,我們到二樓去好好聊聊、好好聊聊。」

  史君寶笑容滿面打圓場,招呼了太太兒女,和趙年光父子一起走向二樓京菜廳。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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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00:02:1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菊雅一進門,脫下外套往大沙發上坐下,大發嬌嗔道:「無聊死了!無聊透頂!老爸,拜託以後別再拖我們去吃這種無聊得可以讓人呼呼入睡的應酬飯好不好?」

  史君寶歎一口氣,點燃了雪茄,把身軀往沙發上一摔,無奈地說:「寶貝女兒,你難過,老爸比你更難過呢!」

  「既然這樣,你自己一個人去就好了,何必要我們同去,跟著活受罪?」

  仗著父親寵愛,菊雅不悅地說。

  史君寶可一點也不以為忤,他就是喜歡女兒這種潑辣自信,有什麼說什麼,充分表現大戶人家的霸氣。

  「唉,這就是你們小孩子不懂!我沒事拉著你們去做什麼?」

  「做什麼?還不是想導演一出王昭君和番,當我不知道?」

  菊雅不屑地說。

  史君寶聽了哈哈大笑,樂不可支地說:「聰明!聰明!我的女兒真是冰雪聰明!」

  「可惜啊,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那個趙家公子可一點都不欣賞你這冰雪聰明的女兒,人家鍾情的是花容月貌。」

  菊雅肆意地嘲弄著。

  「菊雅,女孩子家不要張嘴就罵人。」

  唐繼華一邊專心地聽著,一邊不悅地訓斥女兒。

  「本來就是中國人嘛!明明是黃皮膚、黑眼珠的中國人,在外國住了幾年,就連舌頭的結構都改變了,說起話來捲著個大舌頭,連發的是什麼音都聽不清楚。老爸,你讓你女兒去和這個番,也太窩囊了吧?」

  「又胡說,沒大沒小的。」

  唐繼華再訓斥。她知道女兒肚裡有一股怒氣,正冒著發作呢,所以語氣中並沒有真正的責怪。

  「哎,別說了。今天是黑狗蝕日,諸事大不吉,我看你和那個什麼大衛的是天生相剋,怎麼看也不合眼緣了!」

  史君寶順著女兒的那股怒氣,自找台階地說。

  「老爸,這都怪你粗心大意又一廂情願,在會議廳裡早也看得出來了,那個什麼保羅、大衛的趙家公子,一個勁兒地繞著桑靜剛團團轉,就連他老爸也是一樣,死盯著人家大美人不放,憑我,跟人家比什麼!」

  說是說得喪氣,菊雅仍是不甘示弱。

  聽菊雅提起了靜剛,史君寶但覺舊恨新怨都上心頭,狠狠捻熄了雪茄說:「是啊!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頭,說來說去,就是她給我帶來這整整一天的霉氣。繼華,你聽得出來吧,她分明就是衝著咱們史家開炮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桑世雄就是挑明了和咱們作對到底,現在弄出了這麼一個桑靜剛來,棘手得很,他們是有備而來的!」

  唐繼華冷笑說:「難道你怕她不成?聽說她只是桑世雄收養的養女,桑世雄一直把她保護得密不透風,當作秘密武器般在栽培她。」

  在一旁始終呆若木雞、不發一語的柏雅聽到母親說起靜剛的身世,這才如醍醐灌頂,如夢初醒地說:「啊,桑靜剛是養女?她的生父是誰?」

  唐繼華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了兒子一眼,淡漠地說:「誰知道?八成是窮苦人家出身的,否則也不會改名換姓送了人。」

  「她似乎很神秘,以前不曾聽過這個人嘛?」

  柏雅裝作若無其事地試探著。

  「她最近剛從美國回來,」史君寶接了口。「桑世雄撐不了多久了,她是回來接收財產,同時準備替她老子辦理後事的。」

  柏雅聽得出來,史家對桑靜剛的瞭解也不過如此,便意興闌珊地說:「爸、媽,我上樓去了。」

  菊雅見狀,抓起外套也說:「我也上去了。」

  姊弟倆一前一後上了樓,菊雅卻不回自己房間,反入了柏雅的房間。

  柏雅做出一個「你來幹什麼」的表情,不作一聲地把自己往圓形大彈簧床摔了上去,為了個四平八穩的大字躺在那兒,動也不再動。

  「怎麼,出外一條龍,回家一條蟲!」

  菊雅說。想想不對,又講:「不對,今天咱們豆豆是回家也是一條蟲,在外也是一條蟲。只要是碰上了沒勁的事,橫豎都是一條大蟲。」

  柏雅聽了心煩,卻不想發作,憋著歎了一口氣。

  「噢,我知道了,是不是今天人家攻擊你的球隊?」

  床上的大字還是不說話,只是乾嚥了一口唾沫,一粒喉結滾動了一下。菊雅看著有趣,又說:「巨世豹是我們家小豆豆的最愛,桑靜剛竟然不知輕重拿它開刀,而且是當著我們金錢豹的面公然出招,簡直是把豹子當病貓!」

  柏雅聽了忽然挺起身,瞪了菊雅一眼。

  「對嘛!豹子不發威,被人當病貓。看你下午那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真是威風盡失、英雄安在!」

  「好了,取笑夠了吧?姊,我這次死得夠難看了,你還幸災樂禍!」

  柏雅恨得咬牙切齒。

  「唉,我說奇怪了,這種小事你會把它當真,煩惱成這個樣子?花幾千萬養球隊又怎樣?有老爸頂著,颱風尾也掃不到你呀!何必為那麼幾句話垂頭喪氣的,我們小豆豆好像不是這種人嘛!」

  菊雅是有力氣沒地方用,瞎胡亂扯,卻教柏雅聽來像是在追根究柢,於是乾脆說了:「姊,我老實告訴你吧,說不定你死也不肯相信呢!桑靜剛就是早上你說的那兩個孿生姊妹其中的一個。」

  「……什麼孿生姊妹……」

  菊雅一時想不起來。

  「你真健忘!我簡單扼要告訴你吧,我明明追的是一個叫葛青蔓的女孩子,偏偏後來這個女孩子又換成另一個女孩子,兩個人除了神韻氣質不同,長得一模一樣!今天我在董事會議上發現了,桑靜剛就是我說的其中一個女孩子。」

  柏雅說得又急又快,卻是表達得很明白。

  「我的天!竟然有這種事,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天下奇案嘛。怎麼有這麼巧的事?

  」

  「巧?巧的還不止這樣呢,以前我怎麼知道她是桑世雄的女兒,只把她當做姓葛的小女孩,對她大吹大擂,說我球隊挖角花了多少錢,入球獎金又是多少……總之,我也忘了曾經對她還說過什麼,今天她就拿這些來當作罪狀,讓我死得這麼難看。」

  菊雅聽了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幾乎挺不起腰來。

  「真滑稽!真滑稽!豆豆,現在你不像什麼金錢豹,倒像那一隻毛茸茸的粉紅色傻豹了呀。你像一隻天傻豹,被人耍得暈頭轉向,真好玩哦!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菊雅笑得死去活來,柏雅只有失措地狂吞口水,一粒喉結又是上上下下滾動著。

  菊雅笑夠了,擦著眼淚說:「風流小生,好好面壁反省反省吧!誰叫你這麼愛招搖,唉,又誰教寡人有疾、寡人風流?如今成了這一代奇案的苦主,你向誰去喊冤?」

  菊雅最後一句是用唱的,那句詞來自一出連續劇的主題曲。

  「姊,你以為我就這樣認輸了?你也太小看我金錢豹了吧?」

  柏雅沒好氣地吼著。

  「金錢豹又怎樣?論金錢嘛,人家姓桑的可不比我們少,若說是豹嘛,人家桑靜剛可也是頭上長了角的,你也領教過了,誰怕你呀?」

  「誰怕誰這很難說,再怎麼厲害,她終歸是個女人,女人就是要被征服的,你等著瞧好了。」

  「哈,在本姑娘面前,你竟然敢出這種狂言,不幸啊!我們史家竟然也出現你這樣一個傻瓜,你不聽我的忠告是吧?還想去招惹桑靜剛嗎?好吧,我等著看你怎麼死!」

  菊雅蓄意激怒他。想起趙大衛那副垂涎美色的樣子,她心中的那股怒氣就揮之不去。

  「姊,你不用激我。我史柏雅降服女孩子,什麼時候失手過?桑靜剛就是長了三頭六臂,我照樣收服她。」

  「好,我等著看你的輝煌戰果。」

  菊雅離開了。

  柏雅坐在床中央,愈想愈是熱血沸騰起來。

  追逐過無數的女人,從來沒有遇見這麼刺激的情況。

  高難度的遊戲、最狂野的追逐。

  絕色魅力加上勇往直前,組合成前所未有的、精采絕倫的遊戲。

  他摩拳擦掌、興奮莫名。

  自古以來,男人與女人的拔河,從來沒有出現第二種贏家!在他的觀念裡,男人征服女人,猶如冬雪覆蓋大地,女人只有躲在男人懷裡顫抖的份兒。

  ***

  ***

  ***

  靜剛陪桑世雄從醫院回來,已經過了午飯的時間了。

  桑世雄病情愈來愈嚴重,又不肯住在醫院裡,只好由家人護送著在醫院和別墅間來來往往、進進出出。

  安置好了病人,靜剛才要鬆一口氣,阿珠告訴她:「小姐,有兩個人整個早上一直打電話找你,尤其是一個姓史的,聽他的口

  氣,好像如果找不到你就要過來把房子放火燒了似的!」

  「哦?他是怎麼說的?」

  靜剛料想得到是誰,平靜地間。

  「……那口氣,我學不來,反正是那種意思就是了。他說他會再打過來就是了。」

  看阿珠那困惑的表情,靜剛暗覺好笑。

  「另外一個是誰?」

  「一位姓葛的小姐,也說有急事找你。」

  「哦,我知道了。」

  靜剛拿起電話,打給了青蔓。

  「姊!你終於打電話來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哦!」

  靜剛聽著笑了,記憶中青蔓似乎總把她當救火隊,電話中的開場白總不外這一句。

  「又怎麼了?有什麼事又困擾著你,要告訴姊姊?」

  「是啊,真是知我莫若姊!我想見姊姊,你有時間嗎?」

  「今天可以的。等一會兒我過去你那兒好了。」

  靜剛才樹下電話,電話鈴系立即響了起來。

  「喂,請找桑小姐聽電話,是史柏雅。」

  來人像背書一樣通告著,聽來這句話果真是反覆使用了多次,熟練中還帶著挑釁的意味。

  「我是桑靜剛。」

  靜剛不慍不火地從容答應著,順勢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副準備就緒洗耳恭聽、仔細伺候的有趣神態。

  「噢,桑小姐回來了。桑小姐大忙人一位,我連要向你說一聲謝謝都不容易,現在總算等到你大駕回府了。」

  「你要謝我什麼?」

  裝做聽不出語調中的嘲謔,靜剛故意地間。

  「謝謝你言而有信、一諾千金,給了我一個畢生難忘的「約會」啊,而且,我不得不承認,如你所預估的,它實在太精采了!」

  「不,史先生,那實在是因為有你的蒞臨才有這麼好的效果的,我要謝謝你。」

  靜剛還以顏色說。

  「桑靜剛小姐,老實說,我是一個對玩遊戲深感興趣的人,但是,耍詐是一種不怎麼高明的手段。我慎重坦白地告訴你,我們之間的遊戲是沒完沒了的,我史柏雅從來不打退堂鼓。」

  電話那頭停了一下,似乎想聽聽這邊的反應。

  靜剛成全了他,說:「請繼續分解,我在聽。」

  這叫什麼反應?那頭的人生氣了。

  「桑靜剛,我要你站出來,不要用分身術和我捉迷藏,我知道你們是姊妹,你們兩個中的哪一個要對付我,或者聯手作戰也可以,但是,一起站出來,不要玩三歲小孩的把戲。」

  「這很公平,我同意。你當然得弄清楚你的敵人到底是誰,以免誤傷無辜。」

  靜剛故意刻薄地說,存心挫他妄自尊大的狂氣。

  「你兩個小時之後可以到葛青蔓住的地方去。留神一點,在沒睜大眼睛看清楚以前,別隨便對人表明心跡。」

  掛下電話,靜剛匆匆吃了午餐後,驅車來到青蔓的住所。

  「青蔓,找到工作沒有?」

  對於好一些日子以來的疏忽,靜剛對妹妹懷有一份愧疚,才見了面,就殷切地問。

  「沒有,我沒心情去找。」

  青蔓沮喪地回答。

  「是不是還在為逸航心煩?」

  靜剛很機敏,瞭解多情專一的青蔓,只有為了逸航才會如此憂形於色。

  「是啊,姊。自從你上次告訴我,要用耐心去對待他,我是真的拚命在這樣做。同時我也觀察了他很久,他心裡有事,每天都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卻對我說,他什麼事也沒有。」

  青蔓幽幽投訴著。細心聆聽著的靜剛,這才發現浮現在青蔓臉上的一片暗淡愁思並不只是憂形於色,而是她真正地消瘦了。

  「青蔓,你要姊姊怎麼幫你?」

  靜剛憐愛地攬住妹妹,柔聲地問。

  青蔓鼓起了勇氣,堅定地說:「姊姊,我要和他結婚。」

  靜剛乍廳,內心深處像被重擊一般。聽青蔓的語氣,這個念頭她似乎已經盤算很久了。

  一時不知該怎樣回答,靜剛的心中波濤翻滾。

  「姊,我再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神不守舍、渾渾噩噩地過日子。我要守著他、照顧他,和他分分秒秒在一起。姊,我好痛苦,我幾乎要撐不下去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以前的逸航哥哥、以前的日子為什麼都回不來了?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說著,青蔓摟住靜剛放聲痛哭,像是在茫茫大海中抱著一段能讓她免於溺斃的浮木,她把靜剛的胸前都哭濕了。

  靜剛恍然亦覺悲從中來,兩行清淚悄悄落下。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的心中也有一連串的為什麼,卻是無處去申訴、去吶喊、去求援、去排解。

  對於青蔓的一聲聲為什麼的答案,靜剛自是瞭然於心,但卻是片言隻字都無法傾吐出來。

  桑靜剛的命運,於一個情字上而論,正是身不由己、百般無奈!

  兩行淚才滾過面頰,靜剛又悄悄將它拭去,溫柔地擁抱著妹妹再問:「別哭了。要談結婚的事,怎麼能哭?告訴姊姊,逸航對結婚的事怎麼說?」

  「他不知道,我沒向他提起。所以,我才來求姊姊,請姊姊去提,我只能靠姊姊了。」

  青蔓果然很認真地停止了哭泣,把眼淚也擦乾了,一五一十地說出自己的打算。

  「哦……」

  靜剛心不在焉地呻吟著。

  有一句古語說,千古艱難唯一死。擺在眼前的這道難題,對靜剛而言,離千古艱難的這種大慟亦不遠矣!要把自己曾經深愛的人親自送到另一個人的懷中,豈不是一種如死一般的酷刑。

  「姊姊,你不會拒絕吧?再也沒有人比姊姊更適合了。」

  青蔓哀求著。

  「當然,姊姊會去和他說。青蔓,你認為,他的反應會是怎樣?」

  靜剛按不下心頭的矛盾迷惘,忍不住地問。

  「他會同意的,我不能沒有他,他也不能沒有我。姊,在這裡這麼多年,從我們共同度過的那麼多相依為命的日子裡,我知道我們彼此相愛、互相扶持,走過每一個感到孤獨無助、傍徨失措的日子。只要我們結婚,讓我守著他,我一定要讓他恢復以前的快樂和開朗。姊,你一定要幫我!」

  「是的,青蔓,姊姊深信這世界上除了你,再也沒有人能撫慰他的心。」

  靜剛的真意,青蔓或許是不明白的。但那一點兒也不重要。無論如何,他們三人之間唯一的圓滿結局,就是這麼清楚明確地擺在眼前,青蔓和他結合成為一對佳偶,而桑靜剛,早已被驅離那舊時往事延續下來的那片甜蜜小天地,她早已是個局外人,應該把平靜的日子再還給他們。

  ***

  ***

  ***

  史柏雅腳步輕快,心情卻是亢奮又複雜。

  這又是一齣好戲的序幕即將揭開,他期待的情緒到了最高點。

  心裡對桑靜剛那一絲絲、一縷縷交織的恨與愛,對葛青蔓的迷惑與好奇,以及這兩種感覺的交叉重疊……在他心中匯聚成無比的刺激與衝擊,他恨不能馬上看到那兩名可以令他神志錯亂的女孩一起出現在眼前的情景,對他來講,這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絕妙遊戲。

  看到她們,他擦亮了眼睛。

  果然是兩個葛青蔓正在等著他。

  他自倍十足,這次一定明察秋毫,不會看錯的。

  兩個女孩子分明是準備好了的,一致用同樣頑皮的神情看著他,好像在說:「怎麼樣?這道習題你會不會做啊?小朋友。」

  史柏雅看看左邊這個,再看看右邊那個。

  左邊這個穿著牛仔褲、白色T恤,右邊那個穿著淺藍色棉質外套式上衣和短裙。看打扮,穿T恤的應該是當初那秀美迷人的青蔓小佳人,套裝打扮的該是那可愛又可恨的桑靜剛,可是,直覺告訴他,這是一個設計好的陷阱,他可不再輕易上當了,炯炯的眼睛盯著她們打量,嘴巴可是像塞了瓶蓋一樣守得緊緊。

  這樣對峙著,穿套裝的那位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把臉偏到一邊直笑個不停。

  而穿T恤的倒還不動如山地和史柏雅對望,只是眼角已掩不住一絲笑意。

  「別玩了,你是桑靜剛,騙不了我的!」

  史柏雅指著她在得意她笑了。

  靜剛緩緩眨了一下眼睛,不置可否。

  「桑靜剛,現在你化成灰燼都認得你!」

  史柏雅算是大開了眼界了。在時空分隔形成的掩眼法下,那兩名女孩確是相似得令人難以分辨,然而,此刻互相比照、真相昭然大白,她們兩人確是完全地不同。

  那神韻的差異,在他心中刻下雪亮的標記,現在,他已明確而堅定地知道,他所要追求的是哪個。

  靜剛看他一百在盯著自己,似乎已不重視青蔓的存在,於是放下那一成不變的表情,嫣然而笑說:「這樣是再好不過了。史柏雅先生。我妹妹已經名花有主,就快當新娘子了,我本來很擔心她以後是不是能夠清清靜靜過日子呢。」

  「哦,葛小姐要結婚了,真是大喜!」

  望著曾經讓自己神魂顛倒、輾轉反側的青蔓就要成為他人婦,史柏雅竟然毫無心酸感覺,這真是這無奇不有的花花世界上奇特的事件之一。

  然而,向青蔓道賀顯然不是柏雅最感興趣的事,他最想做的是向他重新鎖定的目標擲下戰書。

  「桑大小姐,從現在起,我們重新站上起跑點,很公平地展開我們之間的遊戲。你消除對我的成見,我放掉對你的不滿,我們從頭開始!」

  聽到這裡,靜剛笑了起來,又把雙手環抱在胸前,做出那個今史柏雅感到帶挑釁味道的姿態,冷傲又不屑地說:「史先生,我很懷疑我是不是聽到了一則超後現代傳奇?

  我和你玩過什麼遊戲?我為什麼對你有成見?我們又有什麼可以開始的?我從來不想和你做什麼比賽,又有什麼起跑點和公平?史先生,你真是一個很會製造驚奇的人,荒謬的驚奇,而且稱得上是重量級的大師。」

  這一番冷嘲熱諷,柏雅聽了可是不痛不癢,他跟著擺了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姿勢,聲調鏗鏘地對她說:「沒有用的。桑小姐,你再怎麼嘲笑我都沒有用,你的冷漠自衛、高傲倔強都沒有一點用,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你想對我姊姊怎麼樣?」

  青蔓在一旁大聲抗議。

  「追她!葛青蔓小姐,你放心,我只是要追她。」他輕浮又狂傲地說,眼睛從青蔓移向靜剛。

  「別想叫我知難而退。我的大學教授曾經送給我八字真言,那就是「鎖定目標、迂迴前進」。桑靜剛,你逃不掉的。」

  說完,他上上下下又把靜剛看了一遍,才像個戰勝的武士般雄赴起地離開。

  「無賴!神經病!無聊!」

  青蔓重重關上了門、頓腳罵著。

  「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一個好東西!」

  青蔓又加了一句。

  「算了,何必和這種人一般見識。這種人是在溫室裡長大,是不可經風浪、吃虧的,他當然不甘心。」

  「姊,聽你這麼說,你狠狠教訓過他嗎?」

  「也不是。我只是就事論事。他們史家是巨世的大股東,利益衝突之下,誰都不可能心平氣和。何況,他自己送上門來討了不少釘子,一定嚥不下這口氣的。」

  「活該倒楣,這種把女人當玩物的花花公子,活該受教訓!不過,姊,你要小心一點,他那股追女人窮追不捨的狠勁很可怕。」

  「放心好了。不要再提他。現在最重要的,是去替你提親做媒對不對?」

  「姊,你真好。你什麼時候去?」

  「隨時都可以。不過,你替我把逸航約出來好不好?」

  靜剛知道逸航對她滿腔怨懟,他是不會願意見她的。然而,她們三個人的事,需要一個快刀斬亂麻的徹底解決,因為,拖延下去只徒增三人的痛苦而已。

  青蔓不瞭解緣由,卻也不多問,順著靜剛的意思說:「好,我現在打電話給他。」

  她拿起話筒,順利找到了逸航。

  「逸航哥哥,晚上你有空嗎?」

  聲音是如糖似蜜,神情是沉醉而幸福。看在靜剛的眼裡,真令她不知是心酸苦澀、還是歡喜欣慰。

  「真的?晚上我有事要告訴你,很重要的事……你今天心情好不好?精神好不好?

  可以陪我嗎?」

  軟言軟語的青蔓,幾乎已忘了靜剛的存在。她看看手錶,沉吟了一會兒才說。

  「七點我在「吾愛」等你,好不好?」

  顯然逸航答應了。青蔓滿意地掛上電話。

  「青蔓,你真會撒嬌。」

  靜剛羨慕地看著青蔓說。

  「是嗎?我很會撒嬌嗎?我不知道?。姊,我只覺得我好幸福,逸航哥哥對我好,姊姊也對我好……對了,姊,我只記得請姊幫忙,卻沒想到爸媽是不是會答應。」

  「放心,爸媽不會反對的。這件事,只要逸航點頭,別的都不成問題。」

  靜剛話中的深意,只有自己瞭解。

  逸航會點頭嗎?

  靜剛心中一陣巨痛,兩側太陽穴轟轟響了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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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00:02:2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坐在「吾愛」那個曾和青蔓共坐的角落,靜剛只覺壓抑不下心中那一份忐忑與淒慘之感。

  在遙遠的異國,她不知想過了多少次,在她能夠重返家園的時候,和他重溫舊夢、再續前緣。雖然明知自己身份已改變,縱然不能廝守一生,也該尋回些許繾綣溫存,好讓自己能夠回味終生、讓遺憾減到最少吧。但是,她卻是怎麼也料不到,她回來將他拱手讓人……他必定會恨死了自己,但她卻必須去面對。

  不敢想像他看見自己的表情,不敢想像他聽見自己為妹妹提親的反應。

  但是桑靜剛必須大無畏地去扮演勇者,她命定如此!

  儘管她內心那最深最脆弱的部分,已成了碎片。

  等待上斷頭台的時光最難捱,但它終必也將到來。

  章逸航乍見靜剛的那一瞬,白的臉上立刻蒙上一層死灰。

  他立刻掉頭、轉身就走。

  靜剛追了出來,在咖啡屋對面不遠處,是一座小小的兒童遊樂場,好在逸航心緒煩亂,並沒有往大馬路走。

  「逸航,請給我幾分鐘的時間,我有話要和你說。」

  靜剛一副哀求的口氣。她氣喘吁吁地追著他。

  逸航不願看她一眼,腳步卻是停了下來。

  靜剛陪笑地說:「遊樂場裡有椅子,坐下來說好嗎?」

  逸航不發一言、低著頭、兩手插在褲袋裡兀自走進去,靜剛跟著。

  兩人並沒有走到鏤空花鐵椅那邊,逸航只在一排的矮樹前站定,等著靜剛開口。

  「逸航,我……」

  靜剛開了口,卻不知要怎麼說下去。她向來是一個不需要為說話而準備的人,這回卻發現自己錯了。

  逸航聽到這樣一聲期期艾艾的呼喚,這才忍不住睜大眼睛來看她,眼光中充滿著痛苦的投訴和熱切的期待,他等了很久,見她仍是躊躇不語,禁不住地問了她:「青蔓,你要告訴我什麼?是不是你後悔那天說的話?是不是要和我相認了呢……」

  還沒說完,他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的臉龐緊緊藏在自己的胸前,用手臂用力地箍著。

  靜剛心不慌、意卻亂。她不閃躲,是因為那是她所熟悉的懷抱,她意亂,是因為,那迷人的懷抱已然不屬於她。

  聽他說著癡情的話,靜剛更覺難以開口說出真話。她不但不抗拒,竟然還貪戀著這份纏綿與溫存……「你不是這麼絕情的人,是不是?這些日子,我都在等你,我知道你會找我的!這個世界固然大而且亂,但是,我能夠等你十一年,你也可以經過十一年而沒有改變,是不是?世界上不應該只有我一個人是白癡。」

  靜剛聽著,並感覺到額頭上蠕動著他的淚水。

  她決堤了,不再只是任他抱著,她也緊緊環抱著他,兩人似乎只想用盡力氣彼此擠壓到同時化為塵土灰燼。

  他托起她的臉,她閉上眼。

  「姊——」

  她聽到一系淒厲的狂喊,像是如夢初醒,她從他的懷中猛然掙脫。

  逸航驚愕而失望,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又要翻臉逃脫。

  當然,那淒厲的呼聲只是靜剛的幻覺,逸航不會瞭解。他追過去垃她,她這才不得不尋回自己的理智,絕情地說:「逸航,你不要再叫我青蔓了,這是再地無法改變的事寶,我永遠再不可能是你的青蔓。」

  面對這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逸航還沒有反應的當兒,又聽靜剛說:「今天晚上,我絕對不是來找你的|—」

  她咬咬牙,狠心把話說完:「我是為青蔓來向你提親的。你們朝夕相處,已經可以明正言順在一起生活。」

  「口是心非!言不由衷!青蔓,你口是心非!不,你不僅口是心非,你還是鐵石心腸、比冷血動物還不如!你是在玩弄我,還是在玩弄你自己?你說,你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你今天晚上究竟為什麼而來?」

  他捉住她搖撼著,恨不得把她撕碎。

  然而,她用盡力氣甩開他。

  「章逸航,我把一輩子的話在這裡和你講清楚了。聽著,我愛你,但是我絕不能夠和你在一起。所以,愛又怎麼樣?愛一個人,可以分開天長地久,也可以天長地久和另一個人在一起,那麼,就是有愛又如何?什麼叫做愛?你解釋清楚讓我弄明白!」

  「我懂了,自始至終,你只是在介意青菡,對不對?你在恨我,對不對?」

  「對!我很意外,我也很嫉妒,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回頭去愛你,因為,愛情是要接受空間和時間的考驗的,青蔓對你,以及你們相依扶持、一起成長的事實證明了這樣才叫做真愛,這還不清楚嗎?十一年來,我沒有你,還是過得這樣好。因此我懷疑,我愛的是過去那段歲月,不是你。而你愛的,並不是那個叫做青蔓的軀殼,而是那個十幾年都守在你身邊的女孩子。我希望我們都能把真相弄清楚,不然,最大的受害者,將是無辜的青蔓,我們不可以這樣殘忍。」

  「好,你的詞鋒比我的解剖刀還犀利,你這樣解剖愛情,我無話可說。反正,總而言之,你是為了青菡,對不對?我要你承認!」

  「好,我承認,我的確不想成為你和青菡之間的第三者。她沒有你會活不下去,而我不會,而且,你不知道你是愛她的,真的,你不知自己有多愛她。」

  「不,她替代不了你。」

  「不,你愛她。不然你不會對她體貼入微,凡事遷就。逸航,我真的很嫉妒,但這是事實,不要讓我的影子在你心裡作祟了,掀掉這層影於,你們的生活會更幸福、更快樂。」

  兩人一來一往地爭辯了好久,逸航此時像洩盡了氣的氣球說:「好了,你不必再這麼急著跳出去,急著把我推給青菡了。我已經明白,一個人變了心,整個地球也拉不回來。你放心吧,事實上我早已認定,這輩子只有青菡能和我廝守在一起,我當然會和她結婚,只要她願意。請你回去告訴她,婚期由她決定,愈快愈好。」

  聽他這麼說,靜剛一顆混亂的心反而更加惶惑,她軟弱地問:「逸航,你不是意氣用事吧?」

  「笑話!桑靜剛小姐,你這樣顛倒是非,把自己弄糊塗了,我可是清醒得很,不會拿兩個人的終身幸福開玩笑的,那多不值得!你請多多保重,失陪了!」

  丟下一番絲毫不留情面的奚落,章逸航走了。

  遊樂場裡,夜色淒清。

  靜剛只覺千古的寂寞空虛包圍著她,無窮的委屈無助壓逼著她。

  天地悠悠,只有她一人獨自承擔那不堪的苦楚。

  她頹然仆倒在鐵椅的椅背上,抑制著哭聲,猛烈地啜泣著。

  ***

  ***

  ***

  靜剛回到桑家別墅,只覺精神萎靡、搖搖欲墜。

  然而,她還得承受另一波無情的打擊。

  才一進門,阿珍就告訴她,桑世雄下午突然胃部大量出血,救護車送出門時已呈休克狀態,桑夫人一直在醫院守候。

  靜剛立即趕到醫院,在頭等病房外,桑夫人手上拿著檢驗報告書哭個不停,幾名親信在一旁陪伴著。

  桑夫人一見到靜剛,反倒不哭了,一臉怒氣地看她走近來,把報告書遞給她,同時使個眼色叫親信們避開。她極想數落靜剛的不是,但礙於自己的身份,又怕屬下取笑她。

  「好在你這個時候來,還來得及,老爺花了半輩子心血在你身上,總算不至於落得沒有人來給他送終!」

  說完,可又哭了起來。

  靜剛低頭不作辯解,幽幽地說:「媽媽,對不起。爸爸現在還清醒嗎?」

  「不行了,醒不過來了。你趕快進去看看他吧。」

  桑夫人哭得更凶,用紙巾不停地擦拭鼻子。

  靜剛悄悄走進病房。

  臉上、身上插了許多管子的桑世雄,看來正在呼呼大睡。靜剛去握他的手,沒有絲毫反應。人,只剩下一口氣還在,是一大堆機器在維持著生命尚存的一點象徵。事實上,桑世雄已經走了。

  ***

  ***

  ***

  沉重的擔子終於壓到靜剛的雙肩上。

  她忙著發喪、料理後事。

  桑家人丁單薄,不僅桑世雄是九代單傳,沒有兄弟姊妹,連桑夫人都是獨生女,沒有一個血緣親近的親戚。

  訃文印出來,孤女只有靜剛一名,治喪委員會的名單上卻是洋洋灑灑,政、經兩界的名人都上了榜。自然史君寶的名字也在其中,但是他並沒有派出多少自己的親信去幫忙,兩家關係的善惡親疏,於此可見一斑。

  葬禮可說極盡哀榮,整個世界殯儀館到處泊著名貴轎車,堆滿了花圈花籃。

  靜剛披戴孝,跪在靈堂前向前來祭拜亡者的親友叩首答禮。

  史柏雅、史菊雅、史君寶、唐繼華一家四口也全部到齊,在靈前鞠躬致意。

  柏雅一對眼珠子,自始至終盯住靜剛。

  桑世雄的墓地在跑馬地,史君寶夫婦祭拜過後便離開了,而由柏雅和菊雅開著車代表史家為桑世雄送喪。

  車隊在海底隧道內浩浩蕩蕩列隊行駛,開著車的柏雅有些心不在焉。

  菊雅首先打破了沉默,說:「豆豆,你有沒有看到,那個趙大衛一直跟在桑靜剛身邊打轉?」

  「嗯。幹嘛?你那麼關心他。」

  柏雅好奇地說。

  「誰關心他?我是看著好笑!又不是喪家的親屬,跟人家混在一起,也不怕人取笑。」

  「那種假洋人哪有那麼多忌諱?只要有機會親近佳人芳澤,他哪會在乎?」

  柏雅嗤之以鼻。

  「你算了,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還不是巴不得去取代他的位置,好接近桑靜剛對不對?當心一點,老爸打死你!」

  「哼,什麼孫約翰、趙大衛、劉彼得,總而言之全非真命天子,都比不上我,這個人是我的。趙大衛連美國也不回了,整天泡在這裡打桑靜剛的主意,他是白費功夫。」

  「喲,聽你的口氣,好像人家是非你莫屬似的?別忘了人家可是讓你吃過苦頭的,不是一般的等閒女子,你還敢動歪腦筋,還不死心?」

  「姊,若寶告訴你,我想娶她。」

  柏雅握著方向盤、望著遠方,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氣。

  菊雅忽然坐直起來,張著嘴做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像打量一隻怪獸一樣看著柏雅。

  「哈雷雪星又掉下來了是不是?這個新聞還比不上我們豆豆說他要娶一個女人來得更具震撼性,你竟然會說你想娶一個女人,我還以為你的字典裡只有一個「追」

  字,這個「娶」字你根本不認識哩!」

  「不騙你,我真的想娶她。」

  柏雅橛橛嘴,一副信不信由你的樣子。

  「別開玩笑了,她是桑靜剛,是桑世雄的女兒,老爸才不會允許你發這個瘋哩!」

  「桑世雄已經死了。姊,一個新時代已經開始丁,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個偉大、美妙的新時代,就是屬於我和桑靜剛的新時代。」

  柏雅說著,樂不可支地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起來。

  「別作白日夢,那是你一廂情願。」

  菊雅瞪著他。

  「怎麼會是白日夢?難道你要製造一個趙大衛和史菊雅的新時代?或者去促成一個桑靜剛和趙大衛的新時代?你仔細想想,當然是我剛才說的情況最有可能,不是嗎?」

  菊雅細聽,誇張地吐了一口大氣,用發亮的眼睛看著她的弟弟,讚歎地說:「哎?,小豆豆,我真是對你刮目相看哪。你這人太可怕了,從小到大是只會玩不會打算,現在用起心來卻這麼靈光,你是不是想一石二鳥、人財兩得啊?看你不像這種人嘛。」

  「姊,你也把我看得大沒出息?我史柏雅以前是不中用、很不長進的空心蘿蔔,以後,你等著瞧吧,我的惡靈將會被一點一點地遠去,我的良知將會一點一點地被釋放……」

  柏雅還沒說完,菊雅呵呵大笑,取笑說:「對對對,你真是改頭換面了,去哪裡找到這一段聖經上的禱告文出來用得這麼精采?不過,你得去人家桑靜剛面前告解才對啊,念給我聽管什麼用?」

  柏雅一副不在乎她調侃的表情,只說:「我要娶她,否則誓不為人。」

  「豆豆,我現在正正經經、很鄭重地警告你,別異想天開得太過火,這件事不太可能的。天下美女何其多,何必去找這個麻煩。」

  「怎麼說?願聽教益!」

  「先說老爸吧。他要合縱,你要連橫,根本是亂七八糟、背道而馳!就算老爸向你投降好了,桑靜剛會理你嗎?我看她的樣子,根本就不把你這只花心蘿蔔看在眼裡。還有,你有那麼多前科,臭名轟轟烈烈遠播中外,她會不知道……」

  菊雅還想數落下去,柏雅不耐地打斷她:「好啦,不要再說我的罪狀行不行?我不是說過,惡靈將會一點一點地遠去、良知將會一點一點地釋放嗎?我拚命要洗心革面,你卻拚命要洩我的氣,這算什麼手足之情?」

  「好!好!隨你去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萬一失戀不要怪我!」

  菊雅看看窗外,車陣已停了下來。

  「墓地到了。」

  姊弟倆整了整衣衫,戴上太陽眼鏡後才下車。

  送葬隊伍再一次重新整合。柏雅看見靜剛捧著桑世雄的靈牌,低頭垂淚隨著引領的法師,緩緩舉步走向山坡。雖然左右有人扶持,她的步履卻是蹣珊而沉重,彷彿不勝疲憊。

  史柏雅遠遠看著,竟覺喉間升起一股溫熱。

  人生苦短,為何要任憑滿腔愛意空懸?

  他為什麼不能過去擁抱她?而只是站在這裡心痛?

  他一點都不怨恨她了。

  廣闊蒼茫的天地之間,她的身影只有一點點。她很渺小、很空虛、很孤獨。

  天地既悠悠,此身不復得,此情怎忍辜負?

  史柏雅感慨萬千,萬念俱灰之感竟是此生所未有,只覺自己強烈地感應著她的千古寂寞和孤獨。

  他在胸中呼喊著她的名字,對她訴說:桑靜剛,我一定要,一定要,一定要……

  ***

  ***

  ***

  聽見有人按鈴,青蔓放下筆去開門。

  門外站的竟然是金錢豹一隻,把她嚇了一跳。

  「你……又來幹什麼?」

  青蔓眼珠上下左右打轉,滿臉疑惑和不安。

  「別怕,我絕對沒有惡意,很抱歉……」史柏雅一臉過意不去的表情,很小心誠懇地請求諒解,看青蔓鎮定了些,才又說:「我可以進來嗎?」

  外面原來下著微雨,她只好讓他進門。

  「葛小姐,我來找了你好幾次,你都不在。」

  這麼一說,青蔓又怕了,還是口邊那一句:「你又來幹什麼?」

  「我是找不到你姊姊,不得已才來找你幫忙的,請別誤會。」

  柏雅認真地解釋。

  「既然吃了閉門羹,就表示自己不受歡迎,還有什麼好說的?」

  青蔓沒好氣地說。她讓他受夠了,對他那種死纏爛打的牛皮勁兒十分清楚。

  「那也不至於足不出戶吧?她已經整整兩個星期沒有出門了。請你趕快告訴我,她是不是病了?」

  「你怎麼知道她兩個星期沒出門?」

  嘴裡這麼說他,心裡卻想這是大有可能。看他那一副著急無奈的樣子,她打算乘機出一口過去受他百般騷擾的怨氣,於是說:「看你可憐,我告訴你吧。她回美國去了。

  」

  柏雅的眉頭皺成了一團,先是浮現吃驚的表情,接著就是一股不信的神態,連忙問她:「不可能!我不相信。她只是不想露面而已。如果只為守喪,甚至只是單獨地不想見我倒也沒關係,我只是擔心她生病了,史小姐,她不是鐵打的,她也會支撐不住。快告訴我,她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青蔓防衛著,一心只怕中了他的詭計。她曾和靜剛通過電話,商量重要大事,聽起來靜剛什麼事也沒有。

  「我姊姊怎麼樣不要你管,你不是很有本事嗎?哪用來問我?就算你問我,我也不會告訴你。」

  「好小姐,你罵我、笑我,我照單全收絕不抗議。不過,我關心你姊姊是真心真意的。我打電話、找上門,都是傭人推說不在……」

  「當然,我姊姊沒有我這麼好欺負啊!」

  青蔓此時一肚子快意,她決定再不理會他。

  「唉,青蔓小姐,請你不要對我有這麼深的成見好不好……」

  柏雅哀求著。他知道他的壞形象在青蔓面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卻仍不死心。

  正哀求著,他瞥見桌上一大疊粉紅色的喜帖,突然心生一計。

  「是你要結婚了?這麼快。不久前才聽你姊姊說你要嫁人了。」

  「雖不中、亦不遠,是我要訂婚了。」

  「喜帖可以讓我欣賞嗎?時裝設計師的美學概念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柏雅發揮那一張甜嘴,不管有沒有用,青蔓做出隨你去看的表情。

  「嗯,別出心裁,很浪漫的格調。」柏雅把喜帖內容仔細地看了一遍,不知是真是假地讚美著,末了還加了一句:「以後我結婚,喜帖也請你來設計。」

  一副奸計得逞的樣子,叫青蔓在心裡暗暗罵他:「誰為你設計!你結婚又與我何干呢!」

  她實在弄不懂不過幾分鐘的時間之內,這個人一下子沮喪焦急、一下子又得意開心起來。

  青蔓突然將喜帖搶了回來,正想下逐客令,他自己開口講了:「好啦,既然你這麼不歡迎我,我告辭啦!」他轉身走向門口,再以臨去回眸的姿勢神氣地告訴她:「你訂婚可是天大的喜事,令姊會從美國趕回來參加吧?那麼,再會囉?」

  說完,聳了個肩,露出勝利的微笑走了。

  青蔓想了好一會兒,看看那一疊喜帖,這才恍然大悟起來,不由地罵道:「奸詐、陰險、心術不正!」

  罵了一大串,青蔓還是不得不佩服,花花公子史柏雅果然名不虛傳,是有幾分小聰明和本事。用這份本事去逐蜂競蝶顯然是綽綽有餘,難怪她自己幾番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他明知姊姊不理他,卻從喜帖上得知姊姊會在我的訂婚喜宴上現身。」

  青蔓一面搖頭,一面自言自語。

  她現在更加認識這隻金錢豹的威力了,也開始擔心靜剛是否對付得了他。

  ***

  ***

  ***

  訂婚酒會就在五天之後的週末晚上,時間是逸航決定的,雙方父母讓一對年輕人,自己做主向朋友宣佈喜訊,對這一門親事,逸航和青蔓的雙親只覺突然了些,卻並不意外,他們彼此早都認定這對小兒女了。

  酒會地點選在大酒店內,逸航和青蔓請來不少同學和朋友,場面十分熱鬧而富青春氣息。主人以自助餐招待來寶,親朋戚友則各為一對新人送上禮物,包裝得五彩繽紛的大小禮盒,一件一件遞到逸航和青蔓手上,準新娘歡天喜地地立即把它們打開。

  「好漂亮的耳環!」

  穿著粉紅色水洗絲套裝的青蔓取出小禮盒中的禮物,笑容滿面地讚美著,立即把那對當中是一顆白色珍珠、外圍嵌著小水鑽的耳環戴了上去。

  「錦上添花,美極了!」

  有人大聲讚美。

  青蔓不時地把目光投向宴會的人口處,神情掩不住一份迫切的期待和焦急。宴會已進行了半個多小時,她一心盼望的最重要人物卻一直沒有出現。

  再等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又想去打電話。雖然十五分鐘以前桑家的女傭已告訴她,靜剛已在一個小時以前出門。

  當她正在櫃上撥電話,靜剛已翩然降臨。

  「姊,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被挾持綁架了,好擔心哦!」

  青蔓一把挽住靜剛,熱切地打量她。

  「你就會胡思亂想,誰會綁架我?」

  靜剛淡淡一笑,笑得很勉強。

  青蔓可卻是很認真地把她挽得更緊了一些。

  「那隻金錢豹哇!他真的是想盡辦法要接近你,你要很小心哦!難道今天晚上他沒有纏著你?」

  「沒有。今晚是你大喜的日子,何必提他?」

  靜剛的聲音有掩蓋不住的煩躁。

  「噢,對不起,姊姊,是我不對,我帶你去見逸航。」

  靜剛縱有千萬個不願意,也只得任青蔓拖著走。她是敵不過青蔓的懇求,不得不來面對這樣一個場面,不得不來面對那不知該以何種心情相對的章逸航。

  桑靜剛什麼尷尬不堪的場面不曾經歷過?為了心愛的妹妹,她同樣沒有其他的選擇。

  被拖著來到一年輕人中間,竟逸航的臉龐從其中浮顯了出來。

  「逸航,姊姊來了,我們一起敬姊姊一杯!」

  青蔓端起兩杯雞尾酒,把一杯遞給靜剛,興奮地對逸航說。

  逸航料想會有這樣的一個場面,灑脫地舉起酒杯。

  「姊姊,我們敬你!」

  說完,毫不遲疑便把酒灌了下去。

  靜剛容顏慘淡,也不多看他一眼,只說一聲:「恭喜你們。」

  她緩緩喝下一口血紅色的酒,青蔓跟隨著。她只覺這氣氛和節奏有些奇怪,但是靜剛不願讓她再發現什麼,換了她確開人,塞給她一個小小的首飾盒。

  「姊姊給你的小禮物,戴上它,就像姊姊守護著你。」

  靜剛的話語無比溫柔。

  青蔓打開一看,是一條鑲著鑽石的黃金手鏈。

  「姊,這禮物太貴重了。」

  「沒什麼,姊任何東西都捨得給你。」

  靜剛幽幽地說。

  「姊,你看起來精神不大好,吃點東西吧?我去替你拿烤牛肉。」

  青蔓轉身就要走。靜剛喚住她。

  「不要了。我要走了。你們好好在這裡慶祝吧,不要管我。」

  無論青蔓怎麼哀求,靜剛也不肯留下,立即離開了餐廳。

  這是年輕人的歡樂聚會,不是她桑靜剛逗留之地。

  雖然她和他們一樣年輕,但她的心卻是枯竭衰老,甚至是一無所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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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00:04:2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她早就決定了排遣苦悶的方式,去買醉。

  這是唯一的方式,她已經很久不曾向挫折低頭,這一晚,她要徹底解放自己。

  開著車,隨意進入一間PUB,獨自灌下一瓶威士忌。

  這種小事算得了什麼?在美國,她曾喝得更多,一個人在車內醉後大睡,誰也不知道。

  但是今夜她不想以睡覺結束自己,這還不夠呢。她還要去玩個痛快!

  站在車門邊掏出手袋中的車匙後,五隻手指已經有些不聽使喚。

  好不容易掏了出來,按了電子鎖開關,一個高大的影子靠了過來。

  「你這樣還能開車?」

  那個人沒好氣地說,靠得她很近。

  靜剛抬起茫茫醉眼看看,想了一下,懶散地說:「是你。」

  「喝得很痛快吧?」

  「噢,說真的,還不太夠呢。」靜剛醉了六、七分,神智還算清醒,說話卻已含糊。「你剛才怎麼不進去陪我多喝兩杯?那樣我就真的喝夠了!」

  說著把他一推,要去垃車門。

  「你不能開車。」

  史柏雅攙住她,半抱半拉把她弄上後座,拿了她的鑰匙說:「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要回去!我要回去那裡?」

  柏雅自顧發動車子、駛向出口。

  「我不回去!我要去沒有人的地方,一個人也沒有的地方……」

  「你告訴我,什麼地方沒有人?」

  柏雅哄她。

  「有啊,月亮、星星上都沒有人。對,到星星上去好了,金星、木星、水星、火星、土星、北極星、天狼星……什麼星都可以!你有辦法嗎?」

  靜剛半躺在座椅上,揮著雙手咕噥個不停。

  史柏雅說:「好吧,我帶你到一顆星星上去,遠離煩惱。但是,你得讓我找一找!

  」

  他載著她穿過市區,又在青山公路和屯門公路轉了兩圈,最後才在一家酒店的門前停了下來。

  「北極星到了,你要不要下來?」

  靜剛看看外面,成排的大樹上掛著閃閃爍爍的小燈泡,一幢豪華建築掩躲在樹叢後面,窗口透出暖暖的黃色燈光。

  「噢,這裡是北極星啊?好極了!」

  她赤著腳下了車,柏雅追了過來,把她扶進酒店裡去。

  侍應生很快開了房間,淺橘色系的套房十分乾淨雅致。靜剛往床上一趴,動也不再動。

  柏雅以為她睡著了,正要湊近去看,忽然她睜開眼睛,看著他說:「你確定這裡是北極星?」

  「沒錯,是北極星。」

  柏雅吃了一驚。

  「不對,這裡不是北極星!」

  「怎麼不是呢?」

  對一個酒醉了的心上人,柏雅絕對有足夠的耐心。

  「如果真是北極星,怎麼還會有人呢?我不要待在這裡!」

  「好!好!這裡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你請安安心心待在這裡,好不好?」

  柏雅一心想讓她安頓下來好好休息,果然立即退了出去。

  靜剛拉起毯子蓋住自己。

  無聲無息地,她掉下了眼淚。

  這樣的藉酒裝瘋,她想考驗的是什麼?證明的是什麼?

  是在這個世界上,她的確是很孤獨,很無助,也很軟弱。

  她沒有朋友。

  更甚的是,在這樣的惡劣情況下,她並不比其他的女性擁有更多剛強和勇敢,她甚至要讓自己去接受史柏雅這樣一個人的照顧和同情,就像一個無依無助的孤魂般……她感觸著、感傷著、哭著,只覺好累好累。

  過了很久很久,她被自己的夢囈吵醒。

  恢復意識的第一個感覺是頭痛欲裂,睜不開沉重的眼皮,好不容易捕捉到的一個影像,是史柏雅那一張心疼不捨到發了呆的面孔。

  他就坐在她床邊,見她睜開眼,立時精神一振,皺擠成一團的五官放鬆回到了原位,再度組合成原來那張迷倒所有女性的英俊面孔。

  「你醒啦?要不要喝水?」

  還沒等地回答,水就送了過來。

  靜剛搖搖頭,看看窗外。

  「天還沒亮呢,你再睡一會兒,我帶你去看醫生。」

  靜剛不說話,眉頭鎖著,她真的覺得很不舒服。

  柏雅得不到一點回應,無奈歎了一口氣,準備走出去。

  「史先生,你回去吧,不用費心了。」

  聲音僵硬而冷。

  他轉過身來,又是好言好語相勸。

  「別逞強,再不看醫生,你會撐不下去的。」

  「我撐不撐得下去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還有更狠更毒的話嗎?說出來沒關係,只要你心裡痛快就好了。」

  柏椎一副心疼的樣子。

  然而靜剛並不領情,掀了毯子站起來撥弄頭髮,像是打算要離去的樣子。

  「你憑什麼認為我不痛快,我撐不下去……」

  還沒說完,一陣眩痛衝上腦門,使她幾乎跌回床上去。她按著頭,勉強讓自己站住了,臉上卻是一片慘白。

  柏雅三步並做兩步撲了過來,毫不客氣就把她攔腰抱起,快快放回床上。他把鼻子湊在距離靜剛的鼻尖只有兩厘米的地方,身子幾乎壓著她的上半身,沉聲地說:「桑靜剛,你聽清楚了,桑世雄已經死了,你可以不必再為他而活。他為你塑造出來的那個女強人的模型,你可以把它拋掉,做回你自己。你可以失戀、可以戀愛、可以哭泣、可以發脾氣、可以瘋狂、可以浪漫、可以軟弱、可以生病,也可以倒下去。」

  靜剛想不到他這樣孟浪張狂,氣得大罵:「你是一個自以為是的狂徒!瘋子!」

  柏雅並不在乎她罵些什麼,反而又說:「你失戀了,對不對?你所愛的人離開了你,是不是?不用吃驚,從你妹妹家裡看見你們姊妹的那一刻起,就發誓要得到你!那天和你在遊樂場相會的男人是誰?他走了以後,你為什麼哭得那麼傷心?今天晚上你為什麼會自己一個人一邊喝酒、一邊掉眼淚?」

  「史柏雅,你齷齪無恥,竟然偷偷跟我,根本是斯文敗類!」

  靜剛生氣極了。

  「是啊,我齷齪,我無恥、下流,但是,我做過的事,我勇於承認,也只有這樣,我才有資格和你說這些出自肺俯的真心話。靜剛,不要討厭我、排斥我,儘管我的過去就是最大的笑柄,從現在開始,我還是會光明磊落地站在你面前,不會退縮,我不向你保證什麼,只要告訴你,我絕不退縮!」

  他用力說話的呼息一聲聲吹在她臉上,他的臉還是湊得那麼近,他的表情和表白看來同樣真摯而誠懇,靜剛覺得自己竟然是無法不被他感動。

  他眼也不眨地凝望著她,看出她逐漸溫柔軟化的眼神。

  他很欣慰。至少她不再毫不留餘地地笑他、罵他了。於是,他站直了身子,改用一種憐惜的語調說:「你再睡一會兒吧!天亮去看醫生。」

  「我會睡,也會去看醫生,但是,你必須離開。」

  靜剛的妥協還是這麼有個性!

  柏雅哭笑不得,只好苦笑著把車鑰交給她。

  「好吧!你的車子在外面。」

  他克制著想去親近她的強烈慾望,只是情深款款地看了看她,關上門離開了。

  ***  ***  ***

  青蔓準備了一切,按著打扮自己,一套流行的夏季套裝:背心和短褲,黑度紅碎花的色系,腰間繫上紅皮帶,兩條白的手臂和一雙修長美腿就那麼耀目地展現了出來,整個人充滿青春的嬌嫩和蛟美。

  看來都準備好了,只差逸航尚未現身。今天他們和幾名年輕的醫院同事約好開車一起去郊外燒烤,這是他們第一次以未婚夫妻的名分參加醫院同事的團體活動,青蔓心中甜蜜的感覺真是如同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沾著蜜糖一樣。

  看看表,已經八點半了。

  逸航可能有事耽擱了。她這麼想著。

  那麼,做點別的事打發時間吧。她打開報紙,逐版翻閱著。

  這是一份大報的副刊,以休閒、娛樂和消費的報導為主,青蔓偏愛它,就和一般的女孩同樣的心理,喜歡它充滿娛樂性和資訊性的內容。

  翻到了影視新聞版,一張大特寫的女歌手照片首先吸引了她的注意。因為那是有歌壇第一美女之稱的藍詩意的照片,巧妝下的臉龐亮麗迷人,摩登的衣著更令她艷光四射,然而按著更加引人注目的是報導的標題,大意是說藍詩意情海翻波,打算復出開創演藝生涯第二春,而情變的原因是某財團史公子負心另覓新歡,新歡就是某財團繼承人桑姓女子……青蔓懷著震驚的感覺細看著這篇充滿控訴性與宣傳性的緋聞。

  史柏雅和藍詩意的關係,在當初兩人「相戀」時就被渲染得人盡皆知,很多人都認為,藍詩意利用財團公子的追求不斷為自己打下知名度,也知道她從史柏雅身上已得很多直接的好處,沒想到現在她竟然以一副翻臉成仇的姿態在報紙上控訴自己遭到惡意遺棄,而且連帶著將靜剛也扯上一筆。

  雖然報導的內容只是指姓而未道名,青蔓看來卻是再清楚明白不過了,她氣憤地甩掉報紙,整副情緒完全翻轉了過來,剛才的開心愉悅彷彿已消失得無影無。

  正在這時,逸航到了。

  「急症室臨時有點事,所以遲到了。」

  逸航一進門就看到了那籃食物,向青蔓溫柔地解釋著。再看她一臉慍怒,又去牽她的手,再說:「生氣啦?」

  青蔓倒抽一口氣,搖搖頭,苦惱地說:「不是。你去看看那篇報導。」

  她指指那份報紙。

  逸航不明所以,拿起報紙逐字看著,臉色逐漸轉成鐵青。

  他緩緩放下報紙,一語不發。

  「你說是不是很過分?史柏雅要追姊姊,並不是姊姊的錯,為什麼要把姊姊也扯進去?她憑什麼用那種口氣指責姊姊?」

  「這些事,你都知道?」

  逸航的臉朝向窗外,青蔓看不到他陰沉的表情。

  「我知道一些……」青蔓支吾著,她始終把史柏雅對她的癡纏對逸航隱瞞著,躇躊了一會兒才說。

  「史柏雅發誓要追到姊姊,我親眼看見的……」

  「你姊姊怎樣對待他?」

  「姊姊不討厭他啊。如果他不是一個臭名遠播的花花公子,我覺得他們無論在哪一方面都很匹配。而且,看起來只有像姊姊這樣的人才降服得了他哩。」

  青蔓毫無顧忌地實話實說,卻不知這件事和這番話對逸航而言傷害刺激有多深。

  「好了,不要再說了!」

  逸航突然暴怒地吼了起來,他的臉仍朝向窗外。

  青蔓不瞭解他為什麼如此激動,仍然言不及義地附和著:「我想姊姊看到這段新聞一定也很生氣,我該不該告訴她呢?」

  逸航並沒有替她拿主意。沉寂了好久,他才轉過身來,臉上已恢復了平靜。

  「不要管他們,那是另外一個世界發生的事。」

  他提起食物,環顧了室內一遍後說:「走,我們去過我們的日子。還有沒有什麼東西忘了?」

  青蔓迷惘地搖了搖頭,跟著他走了出去。她不明白逸航為什麼有這麼奇怪的反應。

  先是過度的震怒與激動,繼而是過度的冷漠。

  一整天,好不容易最近才稍微恢復正常的他,看來又是明顯的精神不振、滿懷心事,在別人眼裡,他也是一副強顏歡笑、喜怒無常的樣子。

  燒烤結束後,逸航把青蔓送回家去,不多逗留就離開了。

  ***  ***  ***

  夜晚近十一點,青蔓接到醫院宿舍打來的電話:「葛小姐嗎?我是小邱,章逸航的同事。小章喝得爛醉,在宿舍裡鬧得很凶,你要不要過來照顧他?」

  掛下電話,青蔓立即乘上了的士趕到宿舍。兩個同事守在逸航宿舍裡,而逸航已經在鬧夠了之後,筋疲力竭地睡倒在床上,動也不能動了。

  「把他交給你了。葛小姐。小章從沒試過這樣的,簡直是失常到了極點!」

  一名同事看著不省人事的逸航頻頻搖頭。

  「這個人最近一直不太對勁,有問題!」

  另一個也說。

  青蔓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報以苦笑。

  「真看不出來,平常那麼斯文的一個人,剛才鬧得差點把屋頂掀了、門窗也拆了,還大唱獨腳戲,說了好多劇本裡才有的台詞。」

  一個這麼形容著,還沒說完,另一個扯扯他,說:「走了走了,換成你喝醉,可能演上一出﹃六國大封相﹄!」

  兩個人一同走了。

  留下青蔓兀自心疼與納悶。她很想攔下他們問清楚,逸航醉後究竟說些什麼,但是,她還是忍住了。她下定決心,等明天逸航完全清醒,她一定要追查出他失常的所有答案。她已經是他的未婚妻,必須要叫他對她全無隱瞞。

  然而,這個她迫切期待的謎底,在午夜時提早到來。

  逸航在夢中不停地囈語,從支離破碎的夢囈中,青蔓努力地試著去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答案。她聽見他說:「……你根本是見異思遷、貪慕虛榮!」

  「……什麼人事全非……根本是借口!因為那個姓史的,才把我甩掉,對不對?」

  「為了那個門當戶對的花花公子,把我丟給青菡……口口聲聲叫我去愛青菡,根本為了成全你自己……」

  「青蔓,你真的是變了,你怎麼可以如此負我……」

  「我恨你……我瞧不起你……青蔓……」

  聽著這些,拼湊著、思索著……頓然徹悟時,青蔓心膽俱裂!

  在黑暗中,她呆呆坐到天明,真相就如同曙光一般,在她眼前逐漸清晰地浮現。

  是了。姊姊不是說過她那「花苞夭折」、「戀情凍結」的初戀?既是花苞,就是在她很年輕的時候;既是凍結,可見是心末死……天色大亮時,她含淚離開了仍在熟睡中的逸航。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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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00:04: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靜剛用毯子包住自己,將頭抵在銅床的圓柱上靠著。

  為了自己被扯進緋聞的那樁報導,她整整折騰了一整天。先是她被桑大人不停地呵責數落,繼而是史柏雅不斯打電話來道歉,要求當面解釋他的百般無奈和滿腔歉意,按著又是雜誌杜和小報記者一再地要求訪問……其實,胸襟廣闊的她對這些花花世界的蜚短流長並不在乎,真正使她覺得的小小遺憾,是她對史柏雅所建立起的好感,就這麼被破壞了。

  真是紅塵是非不在我,我在紅塵是非中。

  在這世界上,真正瞭解她的內心的人,也唯有自己罷了!

  無數個夜晚,她都是這樣包裹著自己靠在床邊,在紛紛擾擾的世事糾纏下半睡半醒地度過。

  「小姐,有位叫葛青蔓的小姐大清早就在大門外等著不走,說要見你。」

  貴嫂敲門進來,手上托著餐盤。

  「什麼?為什麼不讓她進來?」

  靜剛問。

  「我不敢讓她進來。夫人昨天交代過,任何人都不許進門,說是怕什麼記者混進來……」

  「讓她進來,直接帶她來這裡,不必告訴夫人。」

  靜剛跳下床,立刻走進洗手間。

  青蔓突然在大清早登門造訪,令她覺得很驚訝。

  當她漱洗完畢出來,青蔓已經由貴嫂陪著坐在房內。

  貴嫂退出了。靜剛關上門,這才仔細打量神色有異的妹妹。她牽著她在臥室中柔軟舒適的白色真皮大沙發上坐下。青蔓對於這個如同皇宮寢室般豪華,以白色基調搭配銅床和鑲金邊傢俱的房間竟沒有一點驚艷的感覺,只是把目光呆滯地投落在白紗窗紗下那一大瓶百合花上,並不抬眼去看靜剛。

  「怎麼了?」靜剛側著臉看她,愛憐地問:「是不是和逸航吵架了?」

  聽見靜剛開口就提起逸航,青蔓別有用意地終於抬起眼晴凝望著靜剛,在她臉上來回掃規著,幽幽怨怨地反問:「姊姊是不是很開心逸航?」

  靜剛征了一下,立即釋然說:「當然,他和你是一體,愛屋及烏,我當然關心他。

  告訴姊姊,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青蔓又復把一雙眼眸呆滯地投向百合花,好像神魂就是被那一個角落鎖住了一樣的恍惚。

  「姊,我現在對一個人的情緒複雜混亂到了極點。我又愛他、又恨他、又感激他、又愧對他、又埋怨他。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

  青蔓如同置身無人之境、喃喃自語。

  「這個人總不會是逸航吧?你為什麼要恨他?」

  靜剛知道,在青蔓的世界裡,能讓她愛恨交纏的人屈指可數。

  可是青蔓搖著頭,不停地搖頭……最後才說:「是姊姊。」

  靜剛自是大惑意外與驚訝,她倒吸一口氣,難以置信地低呼:「青蔓……你……」

  「姊,告訴我,你的初戀情人就是逸航,對不對?你和他舊情難忘,對不對?」

  青蔓調轉目光、含著淚水逼視靜剛,聲音顫抖而喑。說完,大顆的眼淚已紛紛落下,一發不可收拾。

  靜剛怎也想不到青蔓有此一問。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是她桑靜剛怎樣混亂不安的一個年頭!她捧著自己的頭,頹喪地靠倒在沙發上,忍不住低聲吶喊:「老天,這一切究竟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連續出現這麼多的錯?」

  「不!錯誤只有一個。姊,你不該隱瞞我,你應該坦坦蕩蕩去和逸航重逢、相愛。

  你為什麼要退讓?要退出的應該是我,而我,竟然還請你替我向逸航求婚,我犯了天大的錯、天大的錯、天大的笑話!」

  青蔓真想嚎啕大哭,只為了在桑家,她不得不控制住自己不要大哭大嚷,而只能淚流滿面。

  「青蔓,你為什麼會突然對姊姊講這些話,你現在應該高高興與和逸航守在一起……」

  靜剛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麻煩起因何處,只有避重就輕地回答她。

  然而,青蔓傷心已極,緊咬著問題不放。

  「姊,請你坦白回答我!我們姊妹雖然闊別十幾年,可是在我心裡,姊還是我最親、最信任的人。請姊不要讓我覺得你連內心最真純的那個角落都變了,變得連對自己的親妹妹都莫測高深、難以捉摸!告訴我,逸航是你的初戀情人,你愛他,他也愛你,是不是?」

  靜剛驚疑了,躊躇了,思維如閃電在腦中跳躍。她決定坦白承認,以長痛不如短痛的方式解決問題,於是說:「青蔓,原諒我隱瞞了這件事。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那些都已經是塵封的舊事,不值得再提了。即使我和他有過一段難忘的往事,那並無礙於彼此各自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和愛情。逸航還是一個完完整整、清清白白,值得你去愛、去托付終身的人。我也是,從我踏進桑家大門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的生命在這個臨界點被斬斷了,我再也不能回到過去的空間,不能擁有那空間裡所有的一切,那個原有的世界和我已經被彼此所離棄了。即使是今天,我雖然是個獨立自主的成年人,我的婚姻卻不是我自己能夠自己作主。總而言之,和逸航有過牽連的是過去那個葛青蔓,而現在,我是桑靜剛,從頭到腳、每一吋每一分都是桑靜剛。妹妹,請你相信我。」

  「可是,桑靜剛不能代表你的全部。你的身份、外表、理智、精神可以被塑為桑靜剛,你的感情卻不可能完全脫離葛青蔓!」

  青蔓顯然不願接受這個解釋。

  「妹妹,你冷靜想一想,逸航已經是你的未婚夫了,你又何必在那些陳年往事上自尋煩惱?逸航無疑是深愛你的,想想看,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和你在一起、照顧你,他還要娶你為妻,這些行動和事實已經再具體、真實不過了,你要相信他。」

  靜剛滿心敦厚仁善,隱瞞了逸航曾經親口告訴她的,把青蔓當作自己,以解思念之苦的那番話。

  「不,不!這一切,我要好好想一想,只要證實了真相,我就可以徹頭徹尾好好想一想。姊,這不只是逸航對我的問題,還有我和姊姊之間的問題。我不能奪姊姊之所愛……」

  還沒說完,靜剛已經厲聲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不要再說了!青蔓,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為什麼我的話你聽不進去?我已經把事情說得這麼明白,你卻是固執己見,偏偏去鑽牛角尖?」

  靜剛氣得發抖。

  「因為……」只說了兩個字,青蔓已經再度泣不成聲。

  「因為我知道真愛是不能改變的,改變它很痛苦……我不願你們為我而受這種苦。」

  「青蔓!你為什麼這樣執迷不悟?」

  靜剛抱著轟轟作響的頭,氣極地跺腳責罵。隨即,她念頭一轉,改變語氣問「告訴我,是不是逸航對你說了什麼?」

  青蔓不回答,靜剛再逼問。

  「說啊!難道你也要像我一樣莫測高深?」

  捱了這一記反擊,青蔓也不得不據實以答了。

  「逸航在報上看見史柏雅和你的新聞,就去喝得酩酊大醉,說你是勢利現實、見異思遷、變心拋棄他。」

  「天哪!又是那個史柏雅!」

  靜剛又恨又氣又無可奈何。

  「好吧!我就承認是為了史柏雅好了。現在你們是一家子,我們是一對,各人自掃門前雪好不好?總而言之,他雖然恨我,也還是愛你,這是兩回事!讓他恨死我好了,就當我這見異思遷的人已經壞得無藥可救、已經死了,以後你們的世界裡再也沒有我這個人。而我,樂得去談一場門當戶對的戀愛,有何不可?」

  一口氣說完,她雙手抱胸、氣呼呼地不再說話。

  青蔓認定她是在負氣,一顆心軟了下來,走近去說:「姊,你別這樣生氣。你不是這種人,你也不會去愛史柏雅。請你別為我委屈自己,做這麼大的犧牲。」

  靜剛聽她仍是如此冥頑不靈,已說不出話來,只一逕抱著胸喘著大氣。

  「姊,我走了。我要去好好想一想,不然我會瘋掉的。」

  青蔓頹喪又虛弱,有氣無力地用她那種濡濕而紅腫的大眼睛凝望著靜剛,向她道別。

  靜別抱胸的手放下來,按住妹妹的肩膀,露出笑容說:「傻丫頭,你還要想什麼?

  快回去陪逸航吧,宿醉醒來很難受的,他需要你。」

  青蔓沒說什麼,和來時一樣心緒不寧地離開了。

  ***  ***  ***

  靜剛思考了許久,決定在做完桑世雄的頭七之後,即刻飛回美國繼續學業,一則將博士論文盡快完成,二則離開這被她攪得一團混亂的苦惱紅塵,去追求短暫的和平及寧靜,也許,逃避是她唯一的出路吧。除了「走為上策」之外,她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來解決這一切。

  也許她走了,這世界就回復了原有的平靜吧。

  連著好多天,史柏雅不斷地找她,都被她推卻了。趙大衛雖然已被老爹押回美國,長途電話的越洋追可是毫不放鬆,靜剛真是聞電話鈴響而色變。

  她的生活是空虛而寂寞的。像坐牢一樣,她數著日子,只等離港赴美的日子早日到來。

  這一天,來宅為亡者唸經的法師們才離去,貴嫂又來通知靜剛,大門外有個年輕男人指名找她。

  「他沒說他是誰,只說請小姐出去和他說話。」

  靜剛立即想到是柏雅。

  「說我不在,請他走。」

  話這麼出口,靜剛自己在心裡立刻斥責自己。她不相信,自己竟然有些想他,有些想看他、看他靠近在身邊對自己說話……是「有些」而已嗎?也許更多一點……她又斥責自己。

  喝醉的那個晚上,他守在身邊說知心話的感覺,教她常常抑制不住地回憶嚮往之……也許,她真是太寂寞了吧。

  他給她的那種前所未有的甜蜜的感動,竟是毫無陌生的壓迫感。

  但是她「不願意」去為他而心動,因為……也許就如同他自己所說的,他的過去是他留給世人的最大笑柄,她不想去接收這個笑柄,她甚至狠狠抽過它一鞭。

  兀自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貴嫂又來傳話了,她不勝煩惱地說:「小姐,那人硬是不肯走,非要見你不可。」

  「不理他,隨他去站到高興為止。」

  「可是,我看那人臉色很不好,好像隨時要倒下去一樣。」

  「他不會的,人家叫他金錢豹呢,他是有力氣沒地方用,喜歡折騰自己!」

  靜剛覺得,這樣取笑史柏雅也有一股快意。

  「不,他不像什麼金錢豹,瘦瘦的,戴副眼鏡,長得很斯文……」

  聽貴嫂這麼一形容,靜剛想了想三秒鐘之後,立即走出大廳,穿過花園,來到大門口,隔著鐵門往外一看,果然來人是逸航。

  竟然會是他!

  她毫不猶豫地按鈕開啟電門,走到逸航身邊。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請進裡面坐。」

  她發乎情、止乎禮地問。看他的樣子,彷彿來到這裡、看到她都是一件極為勉強又不得不為的事。

  「承情之至,不敢打擾。不過是因為要找青蔓,儘管是有點兒冒昧,我不得不造次。」

  顯然他對自己的恨意仍深,靜剛無言接受,不以為忤,只說:「青蔓沒來我這裡。」

  「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逸航的眼光掩不住焦慮和憂忡。

  「怎麼,她出了什麼事了?」

  靜剛發覺不對,急急地反問。

  「我到處找不到她,已經找了三、四天了。」

  「怎麼會這樣?」

  靜剛已有所悟,但言語上做了保留。

  「四天前我喝醉了酒,聽說她有到我宿舍來,但我醒來時她已不見了。昨天收到她一封信,叫我不要找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和你無話不談,你不會完全不知道吧?」

  逸航的眼球上佈滿血絲,滿臉的鬍子也散在下巴和人中上,臉色是蒼白中透著青黃。

  「誰知道你對她說了什麼?」靜別想著就氣惱起來,提高了聲量說:「我和史柏雅交往干你什麼事?我就是要嫁他,也不用你操心!你為什麼要告訴青蔓那些老掉牙的往事,讓她受到那樣痛苦的傷害?她已經是你的未婚妻了,你不關心她,卻讓別人的羅曼史來傷害自己的好姻緣,章邊航,你好無聊,好愚蠢,好可惡!」

  「我沒有告訴她什麼!「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還有什麼值得一提?

  你以為章逸航還在對你念念不忘嗎?你錯了,那個傻瓜已經死了!」

  「你可以儘管羞辱我。但是,青蔓為什麼會知道?你喝醉酒的第二天大清早,她就跑到這裡來哭著責問我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

  事理愈辯愈明,靜剛和逸航此刻終於明白,是逸航在酒後洩漏了秘密。

  「好,都怪我,我對不起她。我會把她找回來!」

  逸航咬咬牙,掉頭就走。

  「等一等,逸航。」

  靜剛突然喚住他。

  他停下了腳步,等著她開口。

  「你去哪些地方找過青蔓?」

  聽見問的是這一件事,逸航不作答覆。事實上,他找過的地方不計其數,要說也說不清。

  看他不回答,靜剛走進一步,又問:「去過她的家找嗎?」

  逸航不開口,緩緩點了點頭。

  「唉,她真是太固執了。」

  靜剛心急如焚,擔心地皺著眉,只懊悔當時沒對青蔓的動向多予留意,她愧疚地說:「請你盡全力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逸航毫不領情,炯炯的紅眼盯著她說:「我當然會!她是我的妻子,我最重要的人!」

  他走了。

  靜剛不知心中那複雜矛盾的感覺,究竟是歡喜的成分多些,還是心痛的比例高些。

  看逸航如此為青蔓奔走傷神,正該為自己的心願達成而欣慰才是。她不是希望青蔓得其所愛、幸福美滿嗎?她不是希望逸航能對青蔓付出真情、一心一意嗎?

  然而,當這一個願望實現了,她卻覺若有所失……

  ***  ***  ***

  再過了兩天,逸航並沒有主動告訴有關青蔓的消息。

  靜剛忍不住回到了老家。

  葛蘭心一見到她,又是抱著她一陣哭訴:「靜剛,妹妹是不是又不見了?是不是?

  是不是?」

  好一陣子以來才穩定下來的病情,看來又恐怕會復發了。

  靜剛極不忍心,只好哄著她。

  「媽媽,沒這回事,你別胡思亂想。」

  「不,你們別瞞我。我知道,青蔓又不見了。逸航回來找她,你也回來找她……老天爺啊,我的女兒為什麼老是不見了呢?」

  葛媽媽在女兒懷裡哭了起來。

  這時葛介政唉聲歎氣地咕噥說:「那個姓史的臭小子真是不得好死!青蔓已經訂了婚,他還不放手,真是混帳王八蛋到了極點。」

  靜剛乍然聽見這番謾罵,若不是母親還哭倒在自己懷裡,真要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可歎他史柏雅半生風流的代價,就是如此這般該承受無分時地的、沒來沒由的現世報!

  「爸,媽,你們都別急,妹妹沒事的。」

  嘴裡這麼安慰二老的同時,心中已有靈光一閃。

  是葛介政那一番謾罵給了她靈感。

  現在,是她找吏柏雅的時候了。

  回到車內,她拿起手提電話,撥了一組號碼。

  ***  ***  ***

  「喜從天降」這四個字還不足以形容柏雅接到靜剛來電的激動心情。

  那當兒,他正被老爸好好教訓,菊雅在一旁看熱鬧。

  「我再強調一次,天底下哪個女人你都可以去打主意,就是不准你去碰桑靜剛!」

  「爸,我已經和你強調過同樣多次了。我要追桑靜剛已經全天下皆知,來不及收回了。再說,你要菊雅去合縱不成,我幫你連橫不也一樣嘛?咱們巨世集團年輕一代來這樣一個嶄新的大整合,絕對是至上無雙的一樁美事,爸怎麼會想不透?將來巨世集團由靜剛擔任董事長,我擔任總經理,一統天下、所向無敵,多美好的大同世界啊!」

  「你?憑你?你當玩家集團的總經理還差不多!」

  菊雅不忘隨時揶揄玩世不恭的弟弟。

  「怎麼?你認為我當不起總經理?笑話,我至少也是中文大學的商管碩士,只是還沒有讓寶劍出鞘而已。失陪了,我有事要出門!」

  「柏雅,不許走!話還沒說清楚!」

  史君寶想叫住他。

  「抱歉,爸,我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

  「你還有什麼正經事?」

  「和合縱連橫有關的大事。」

  柏雅擺了擺手,像燕子一般輕鬆愉快地飛走了。

  來到靜剛指定的白沙灣附近一間餐廳,也不過是三十多分鐘的車程,但是柏雅真是迫不及待。

  靜剛坐在二樓向海的大落地窗前,戴著眼鏡、穿著白色時尚的背心短褲套裝的她,在柏雅眼中正是個優雅端莊的典型美女。現在,他眼前的靜剛已袪除了神秘詭魅的外衣,她的明亮美麗,就如同窗外那閃閃發光的碧藍海水和白色的晶瑩沙灘。

  「怎麼會找到這個地方?你對這一帶應該不是很熟悉。」

  柏雅笑容可擁,在靜剛對面坐了下來。看她的神態,不像是找自己出來興師問罪的,暗自鬆了口氣。

  「上週六和朋友經過這裡看到的。無論什麼地方的海岸線,在夏天都是同樣的迷人!」

  靜剛的雙眸望向海面,似乎是對寬闊的藍天碧海無限嚮往。她的心,被那個水泥盒子圍成的世界和充斥其中的無限教條禮數囚禁太久了吧?柏雅打量著她,覺得自己又瞭解到她更多一些。

  「藍詩意的事,我實在很抱歉。」

  柏雅耿耿於懷,小心陪著不是。

  「你真正需要說抱歉的人不在這裹。她被你害得很苦、很慘。」

  靜剛語氣中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誰?」

  柏雅問得很急切。

  「我妹妹。她離家出走,失了。」

  「葛青蔓?怎麼會?那與他何干呢?」

  「那篇報導刺激了她的末婚夫,她的未婚夫刺激了她!」靜剛知道柏雅聽得一頭霧水,乾脆不厭其煩地對他細說從頭:「你不是看過我在遊樂場痛哭嗎?也知道我在青蔓訂婚那天晚上在PUB買醉。你也說過,我所愛的人離開了我,記不記得?沒錯,你所看到的和判斷的完全正確,只是你不知道那個人是誰。他就是青蔓的未婚夫章逸航。」

  靜剛知道柏雅會感到意外,中斷了陳述好給他一點反應的空間。

  果然柏雅盯著她的一對眼珠子滴溜溜地轉,正是忙著在整頓思維和感受震驚。

  「會是這樣?」

  他看靜剛的神情和語調一片嚴肅認真,不敢猜測這又是她耍弄他的伎倆,他深信,她已經沒有必要在他面前戴上魔術師的面具了。他也認真地聽著。

  「一點也不錯。在兩小無猜的時候,我和章逸航有過一段很純很真的初戀,青蔓並不知道。現在,在她已經成為逸航的未婚妻之後,她知道了,而且鑽著牛角尖不放。」

  「她怎麼會知道?」

  「那就要怪你了。藍詩意把我扯出來,逸航認為我是因為你而借口離開他,喝醉酒說溜了嘴。」

  「噢,會是這樣……」

  柏雅的腦袋裡像走馬燈在飛快亂轉一樣,仍是沒有徹底明白的樣子。

  「我知道,你在想不透我為什麼要告訴你這些,對不對?」

  靜剛摘下眼鏡,對他嫣然而笑。

  「對,我正試著努力找出答案。」

  他坦白地回答。

  「我會告訴你答案的,如果你願意彌補這個無心之失引起的誤會。」

  「我當然願意!別說這件事是因我而起、殃及無辜,就算是你叫我做任何事,我都不會推辭。」

  柏雅幾乎想發誓以明志。

  「那麼,我先謝謝你。你難道不怕再像以前一樣,再次吃虧、再次上當嗎?這次的角色和以前是很類似的,很可能你事後還是會懊惱後悔。」

  「以前的事,是我咎由自取,我不怪任何人。而且,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我現在正在學周處除三害。」

  「哦?什麼是三害?」

  靜剛忍不住好笑起來。

  「一害當然是我自己,我要洗心革面。二害是除掉所有阻礙我和你在一起的障礙。

  三害是消除巨世營運倒退的現象。不要以為我在花言巧語,這一切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

  史柏雅全神貫注地凝視著靜剛,彷彿要把他的真誠穿透她的眼眸、輸送到她的內心深處。

  「浪子回頭金不換,但是不必為我。至少那是你們史家之幸,天下芸芸眾女子之幸。」

  「靜剛,我真的愛你。你不瞭解我的心情,太不瞭解、太不瞭解!」

  柏雅忍著怨氣,只差沒跳起來大吼大叫。

  要不是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他根本不想多說什麼,立即就要吻住她那張總是對他肆意撅起的小嘴,吻得她喘不過氣來,癱在他懷裹討饒!

  說、說、說……他和她就是說得太多了。光是說,他是說不過她的,總有一天,他叫她說不出話來。

  「史柏雅,我不想聽你發牢騷,也不在乎你怎麼除三害。言歸正傅,我請你幫忙消除我和逸航、青蔓之間的誤會。把青蔓找回來,這是第一步。」

  靜剛不理會他的傾吐衷曲,立即岔開了話題。

  柏雅知道此時此地也不是談論自己滿腔真情熱愛的適當時機,只好硬吞下氣惱,順應著她的話,但是有些不甘不願。

  「叫我去找青蔓?」

  「找人你不是最拿手的?」

  「那的確是很容易。青蔓膽子小,不可能和外界完全斷絕來往或離索居,而她的交際面都是原來的小圈子,就以這一點去找人,相信不難吧!」

  「天哪,你竟然能把青蔓研究觀察得這麼有心得,我真服了你!」

  「只不過落得一個笑柄罷了,對不對?」

  柏雅既恨靜剛、更恨自己。

  「這是你自己說的。」靜剛又把眼鏡戴上,做出準備離去的樣子。

  「如果找到青蔓,別驚動她,先通知我。」

  聽她的口氣,像是僱主在指使一個花錢請來的私家偵探,沒有一點溫柔和感情。

  也許是害怕史柏雅的癡纏吧,她總是刻意要掩藏自己的感情。

  柏雅心裡暗忖。

  「好,你等我消息。」

  「謝謝你了。不過,我要提醒你,大概我老家有人拿了掃帚在等你。如果找到那裡去,千萬小心一點。」

  靜剛說完,翩然走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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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15 00:05:2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兩天之後,史柏雅果然通知靜剛,他找到了青蔓。

  「你怎麼找到的?」

  靜剛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說出來,又有一大堆笑柄落在你手裡了,可是我還是得說。第一,她已經離家很久了,即使不願意露面,也必已回到附近來,或者會在附近出現。同樣的道理,她也許會回房子去拿什麼東西。第二,她喜歡逗留的地方我很清楚,是附近的咖啡店啦、便利商店、小公園。第三是章逸航住的地方、工作的地方,她會偷偷去探看、回顧。第四是她比較好的朋友。我派人全天候在這些地方監視,我調動的人力比章逸航多十幾倍,時間也多十幾倍。這些事一個人是無法做到的。」

  在電話中,靜剛自是看不見他自鳴得意的神態,但聽得出來他是又得意又有些慚愧,就好像生怕有人拿「用這些本領來跟人,就是十個大偵探也比不上你」這類的話來教訓他、取笑他一樣。

  好在靜剛這回並沒有給他吃這個苦頭,她讚歎又高興地誇獎他:「真是難為你這麼用心,這麼費神!青蔓現在在哪裡?」

  「就在她以前的同事住的地方,在深水涉區一條巷子裡面,我把地址告訴你。」

  「不必了,你陪我一起去。」

  「啊?你讓我陪你去?」

  柏雅在那頭受寵若驚,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啊,難道你有事?」

  「不,我沒事,我陪你去,我去接你。」

  柏雅極為振奮,沒想到今天居然會蒙卿寵召,真是歡喜之至!

  到桑家接過了靜剛,找到了青蔓寄居的地方後,桑靜剛便毫不猶豫地按下門鈴了。

  來應門的是一位中年的婦人。靜剛看看裡面,表明自己來意。

  「我們來找葛青蔓。」

  「我不認識啦,都去上班了,我是來打掃的。」

  原來是一戶專門分租給單身職業女性的房子。

  聽那婦人這樣回答,靜剛感到很失望,正要開口問柏雅,那婦人忽然又說:「噢,有啦,還有一個沒出去啦。在左邊最後面那一間,你們自己去找。」

  謝過了那婦人,靜剛三步並做兩步往甬道裡面走,到了盡頭,對著左邊一間敲敲門,很快的門打開了,靜剛兩眼一亮,果然是青蔓。

  「青蔓!」

  靜剛一聲呼喚,緊緊把妹妹攬入懷裡。

  「姊……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乍見親人,青蔓所有的委屈和感慨都湧了上來,兩眼一熱,眼淚就掉下來。她又驚又喜又困惑地問。

  靜剛還沒有回答,站在後面的柏雅說了:「今天早上你回大廈去待了好久,是不是?」

  青蔓看見柏雅更感意外,不過對於他能如此掌握她的行,卻一點也不吃驚。

  她領教過太多了。

  「傻妹妹,你跑出來這麼久,也不怕把我們急死,逸航到處去找你,你應該知道他有多著急難過的。」

  「他不會怎樣的,我知道他只請了兩天假,其他的時間都在上班。」

  果然她是暗暗在關心著逸航的,柏雅的猜測一點也不錯。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你知道逸航還跑到家裡去找我要人嗎?你知道他是迫不得已不會去見我,他恨我。青蔓,聽我的話,回去找逸航,他很愛你,比誰都愛你,我看得出來。」

  「他雖然恨你,到底還是愛你的!這麼多天以來,我思前想後,知道他自從和你重逢之後,腦裡心裡就只有你。他整個人因為你而改變了。真的,姊,我想得很清楚,對他來講,我只是其次的,只是來填補他的空虛的人而已,這一切,我都想明白了。」

  青蔓緩緩推開了靜剛,淚眼迷濛地望著地板上那些她用來排遣寂寥所畫的設計圖。

  「青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放著和逸航長相廝守的好日子不過,硬要拿那些無聊的陳年往事來困擾自己、來讓我生氣,讓我也跟著不得安寧!你知道嗎?我一直盼望我和柏雅也能像你和逸航一樣,開開心心在一起,相愛相知地過日子,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你和逸航已經相愛了十幾年,而我和柏雅才剛開始,你這樣鑽牛角尖,硬要把我和逸航扯在一起,對我和柏雅是很殘忍的。好妹妹,求你替姊姊想一想!」

  這釜底抽薪的一番話,霎時把青蔓嚇呆了,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囁嚅地問:「這……姊……你真的和史柏雅……」

  不等她說完,靜剛立即接口:「不錯,逸航罵我見異思遷、勢利現實,的確一點也不錯!我本來的確還對過去存有一份幻想,但是柏雅使我改變心意,我愛他!」

  說完,她轉身去牽柏雅的手,一雙美目含情脈脈地看著他。

  本來柏雅早已和青蔓在同一時間前,就被靜剛那一番話震驚得差點沒讓那張得老開的下頷掉下地來,這一會兒被靜剛這麼玉手一牽、秋波一送,真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既是喜、又是悲,差點反應不過來!好在他的腦筋轉得很快,立即作出一副很不諒解的樣子說:「靜剛說得沒錯。為了這件事,我們還吵過架。但是現在我相信她。」

  說完,還摟了摟靜剛,用情意綿綿的眼神回看她。

  「這……你們……」

  青蔓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們兩個,仍是不敢相信。

  「別再自尋苦惱,害得大家都沒好日子過了。」靜剛離開了柏雅身邊,站到青蔓面前,撫著她的及肩長髮說:「那天逸航去找我,親口對我說,你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你究竟是不是,心裡應該很清楚。這麼長的時間以來,你們對彼此的重要性和影響力是經過長久的錘煉和考驗的。就算他也和我一樣,曾經對過去有所幻想,現在也完全破滅了。我們不能總是為過去而活,今天才是最實在、最重要的!青蔓,回到他身邊去,你就會發現我說的話一句也不假。」

  青蔓的眼淚又淌了下來,顯然她是被說動了。

  「走,我們帶你去找逸航。」

  一行人來到醫院,得到的回答卻是逸航又請了假,不知去向。

  「一定又是去找你!」

  靜剛惋惜地對青蔓說。

  青蔓難過又心痛地低著頭,說不出話來。

  「這樣吧,你們回大廈去休息,我在宿舍等他。不要急,他總是會回來的。」

  靜剛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好帶著青蔓回到大廈等著。

  青蔓一副坐立不安的待罪羔羊模樣,想見到逸航的迫切心情煎熬著她。

  ***  ***  ***

  已經過了午夜,史柏雅和章逸航才匆匆衝上來。

  靜剛和青蔓已經等了很久。

  四人乍一相見那一刻,青蔓已經飛奔投入逸航的懷抱,兩人緊緊相擁,彷彿世上已沒有他人的存在。

  逸航忘情地擁她、吻她,迫切而急促地親吻她的額頭、臉頰、鬢邊、頭髮……千萬般的憐惜和疼愛,盡在那擁抱和親吻中流露。

  「小傻瓜,為什麼要離開我?怎麼可以拋下我?」

  逸航叨叨絮絮地輕責著。

  「逸航,對不起。我好想你、好想你……你愛我嗎?告訴我真話,你是不是愛我?

  真的愛我?」

  「我當然愛你!你是我的愛妻,我們要在這個世界上繼續相依為命、度過一生。原諒我過去曾經隱瞞過你,但是,在我那天決定去酗酒之前,我就已下定決心從此和過去的一切一刀兩斷,我打算在那一場大醉之後,重新開始我們的人生,誰知道你竟然在那致命的關鍵時刻離開了我!我失去了你,就什麼都沒有了……」

  聽到這裡,靜剛知道再沒有逗留下去的必要了。她已經可以功成身退,把天上那輪滿月留給他們去點綴那纏綿美麗的愛情。

  ***  ***  ***

  回到柏雅的車內,靜剛始終一言不發。

  柏雅也很識趣,默默地開著車。

  路上車輛稀少,他們很快離開了市區,但柏雅並沒有把靜剛送回家的意思。車子經過了東隧之後一直飛馳向西貢。

  靜剛看看他,自然是質詢的意思。

  「去白沙灣。深夜的海灘更美。」柏雅的聲音極其溫柔。他又加了一句:「我想你並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回去桑家那個牢籠。」

  靜剛緘默著,既未答覆也不反對。

  的確,她不想回去。在那個牢籠中等待她的,不只是苦悶、沉寂和空虛,還有可以預料的桑夫人的一連串責難與不諒解,何況,此刻她的心中翻騰著一切似乎已掏空的失落。

  很快來到海濱。車子從公路滑向通向海灘的小路。滿月光華下的海面美麗浪漫至極,波光如千萬斛鑽石在海面彙集閃爍,沙灘上一片靜謐,只有在潮聲的節奏陪伴下,看見遠處有一對情人在淺灘上漫步。

  靜剛打著赤腳,走到海水與沙灘交接的邊緣,雙手抱胸,靜靜地面向波光蕩漾的遠處眺望。

  望了好久,好久,才覺得肩上被輕輕披上一件外套。

  的確,即使是初夏,午夜兩點的海灘仍有著涼意。

  柏雅始終默默陪在一邊,沒有打擾她。靜剛想不到他是如此善解人意。她愈來愈發現,他的細心、聰明和溫雅。

  終於,在重重的歎息之後,她先開了口:「你想知道的答案,不必我告訴你了吧。

  我很抱歉,這樣做,對你很不公平,但卻是我最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柏雅並不回應這個論點,只說:「你認為問題真正解決了嗎?」

  「你難道看不出來,他們彼此需要對方,而且是發自真心的情深義重?」

  「也許是。但是,你哄騙得了青蔓,對自己誠實嗎?對自己寬厚嗎?」

  「那不重要。我要看到的,是育蔓能夠得其所愛,她已經把全部的生命都投入進去了。逸航能得到她的陪伴走過此生,是他最大的幸運和福分。而我,只是天外飛來的一個過客,像徐志摩說的,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你真的這麼灑脫,真的視愛情如無物,可以揮之即去?」

  靜剛的瞳孔泛映著粼粼波光,就如同寶石一般清澈動人。

  「整個宇宙在天外永恆地運轉,我的愛情得失微不足道。」

  「胡說!整個宇宙是為你而存在的,因為你有生命,它們才存在。」柏雅的語氣像個小孩般急迫激動。隨即他發現自己有些失態,緩下聲音來,又復溫柔地說:「不要怪我脫口說出這些陳腔濫調。你知道我想表達的是什麼。人本來就是自我中心的動物,若不積極為自己去追求理想,為什麼要活著?當然,人可以很渺小,也可以很偉大。靜剛,你已經夠偉大了,可以在為別人而活的情況下,活得這麼剛強、這麼美麗。你已經可以停止再犧牲下去了,對自己好一點、寬厚一點。」

  他輕輕托起她的下巴,用手掌溫柔地托著她的半邊臉頰,輕輕柔柔地摩挲她:「不用羨慕別人情深義重、成雙成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你也可以擁有,絕對可以,而且更多更多。我們頭上也有滿月的月光,佛家不是提醒我們,千江有水、千江有月,每個人都有一份,何必去羨慕別人?」

  「柏雅,你想用這些陳腔溫調的大道理來捉弄我?」

  她無懼地迎接他的凝視。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她對他說話的語氣已經比從前溫柔得多了。

  他仍繼纏輕撫她的臉,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不然,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更複雜的陳腔濫調?只要想透了,一切都很簡單,你說是不是?」

  靜剛沒有再回答,只是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移開。

  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冷淡地說:「不錯,有些事情可以簡單如兒戲。」

  柏雅聽了,像反射一樣伸出雙手,再度攫住了她整個臉龐,他緊緊地、用力地托著她,好像想把她捏碎。

  「不許嘲諷我!」他低吼著:「從現在起,不許嘲笑我、諷刺我、懷疑我、看不起我,絕對不許!」

  靜剛忿然反抗,用力把他推開。但是他這是抓住了她,攫住了她的手肘,她不想再掙扎,只是狠狠地瞪著他。

  「別想乘虛而入!史柏雅,我的江水不一定要映照你這個月亮,你要弄清楚!」

  她低聲地咆哮。

  「我知道你會這麼想,也知道你會拿這個想法來攻擊我。所以,我今天帶你來這裡,等著你把它說出來,愈早說出來愈好!你也很想一吐為快是不是?因為我吏柏雅這輩子就算是地球倒轉都別想翻身!的確,我以前到處拈花惹草,對女孩子使用過各種手段

  ,我根本沒有籌碼去對抗你的攻擊,你佔盡了優勢,高高在上,把我看得一文不值。不,有的,有一點價值,一點點用來當工具、當道具的剩餘價值,告訴我,這一點點剩餘價值你還想利用到什麼時候?如果是到此為止,這堆垃圾我主動替你燒了,還給這個世界一個乾淨!」

  說到這裡,他放開了她的手,用力扳起她的臉,湊得很近地對她再說一句,重重的吁息吹在她的臉龐上,他說的是:「我何必跟你說這麼多。」

  那個「多」字出口後的一秒鐘,他像老鷹抓小雞一樣用他的唇貼住了她的,緊緊不放。

  靜剛想掙脫,卻根本不可能。此刻他真正是一隻兇猛的豹子,右爪緊扣著她的臉龐,左爪緊攬她的腰,豹吻緊緊對著她的嘴。她身子往後躲,他當然跟著往上壓。情急之下,她揮動雙手朝他背後一陣亂打,但那顯然也是一點用都沒有,他的整張臉疊在她臉上,雙唇是一副超強力吸盤,她被他封得密不透氣,幾乎有好幾分鐘之久。

  她放棄捶打他了,整個身子放鬆下來,任他攬著、吻著,而他見她不再反抗,兇猛的豹吻漸漸緩和下來,成為溫柔的情人之吻,他不再重壓她,而是輕輕地揉觸、輕輕地吮吸、輕輕地摩擦,很久很久的一種霸氣與堅持,直到她完完全全癱倒在他的懷裡。

  他抱住她,輕輕把她放在沙灘上。

  她仰躺著,胸部強烈地起伏。

  他俯下去,抱她、吻她,上半身和她交疊在一起。

  天長地久地吻著,直到彼此都感覺必須適可而止。

  柏雅很理智,靜剛很溫柔,兩人的理智和溫柔使他們的創世紀之吻留下完美無比的休止符。而這完美之吻,果真消弭了他和她之間無休無止的爭執。

  兩人躺在沙灘上仰望著星空,是在回味這吻之銷魂滋味,還是思索著他們的過去和未來?正確的答案,也許就是此二者的綜合吧。

  過了很久,柏雅終於打破靜默,望著星空喃喃地說:「小時候看過一本有關星星的神話故事,說是有某幾顆特定的星星具有魔力,凝視太久是會發狂的。靜剛,也許你就是那幾顆星星其中的一顆投胎轉世的吧,當我第一次看到你,我就想到了這個被我遺忘了很久的神話。」

  說到這裡,他翻轉過來,像眼鏡蛇一樣把上半身抬起來,俯視著她說:「我為你瘋狂。我愛你。讓我們之間所有的懷疑、不信任和爭執,從今天晚上開始消失。當有一天波濤風浪完全退盡,我要娶你。」

  靜剛靜靜聽他講完,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柔情似水地說:「我們的確是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而不是一座柏林圍牆。」

  黎明漸漸靠近了他們,東方的海天之際露出了第一抹銀灰的曙光,他們看見由身邊延展出去的,是一片長在沙灘上的不知名小黃花,此刻它們的姿顏在曙色中愈來愈燦爛地招展開來。

  ***  ***  ***

  柏雅載著靜剛回家去。

  天已經大亮了,他尋找著捷徑,打算以最短的時間送靜剛回家,好讓她好好休息。

  一電單車隊遠遠地跟隨著。

  到了山頂一個大轉彎處,那十幾輛電單車攔住了他們,並把他們團團包圍。

  「是史柏雅先生吧?」

  其中一個東著馬尾的年輕人敲敲他的車窗,陰陽怪氣地問。

  柏雅知道這一班人來意不善,掃視了他們一遍,就乾脆地停下車,打開車門走出來,一副無畏無懼的樣子。

  「我是!」

  他兩手叉腰,下巴朝那名挑釁者抬得高高的。

  帶頭的冷笑著,旁邊的一個打手已把手掌關節捏得叭叭作響。

  「上!」

  一個手勢指揮下來,四、五個打手朝柏雅衝過去,一陣拳來腳往。柏雅可是球場上一名硬漢,體能鍛煉的確紮實,開始還沒挨到幾下拳頭,可是愈往下打,就漸漸擋不住對方輪番上陣的車輪戰了,他被兩個人接住,那個束馬尾的舉腳朝他小腹猛踢。

  柏雅忍著不讓自己哀號呻吟,可桑靜剛卻看得頻頻尖叫。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們想把他打死嗎?」

  她想衝過來,卻被另一個人反扣著。她看到柏雅的眼角和嘴角都滲出血來。

  踢著柏雅的人直到腿踢累了,才在重重又踹他一腳之後,把他像一個破牛皮布袋一樣扔在路邊。

  「呸!老子看你以後還風流得起來?」

  那人在柏雅腳邊吐了一口口水後,不屑地罵了一句,然後一班人乘電單車,在震天的引擎聲中朝原路折返。

  「柏雅!柏雅!史柏雅!」

  靜剛推搖著側躺在車邊的柏雅,他流著血的臉已經青一塊黑一塊、凸一塊腫一塊,面目全非。

  「你站得起來嗎?試試看。」

  她用盡全力去扶他、拉他。好在柏雅夠強壯,掙扎了好久,終於把自己塞進轎車的後座內。

  靜剛保持鎮定坐上了駕駛座,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載著他在蜿蜒的山路間疾馳。

  她不知道最近的醫院在哪裡,只得沿著山路一直往市區駛去,循著她熟悉的道路找到了逸航任職的醫院,而這家極有名氣的大型合醫院,正是巨世集團所屬的產業,這也是靜剛把柏雅送來這裡的原因。

  ***  ***  ***

  柏雅立即被送進了急診室。有人認出他是巨世的少東,消息傳到院長耳裡,霎時間整個醫院似乎都為他忙碌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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