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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鎮國女神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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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0:3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鎮國女神醫》作者:寄秋

她只是年紀小,可不是腦子小,最好最近發生的異狀她看不出來!
先說說她爹吧,她從小跟著爹四處為家,假扮道童跟她爹「招搖撞騙」,
而且她爹說了幾百遍絕不和皇朝中人有任何往來,
如今卻帶著她回京城丞相府,向丞相外祖父認親?!
再來就是那世子,雖然初相見時兩人為了搶血貂鬧得不甚愉快,
可她癸水來肚子疼,是他捧著紅糖水要給她喝讓她舒緩不適,
他也是第一個送她生辰禮物的人,還有,她被其他官家千金陷害,
是他跳出來為她說話,她差點被燈會人潮踩扁,也是他仔細護著她,
怪的是,當初知曉她是逆天神醫的徒弟,是他居中牽線請她為太子治病,
可現在要她小心防備太子的人卻也是他……
且這一老一少的男人像說好似的,一個急著要她嫁,一個急著要娶她,
嗯,讓她好好想想,她那神棍爹該不會還有什麼藏著掖著沒老實說吧,
難道……跟她背上那什麼鳳凰、什麼破殼而出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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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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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0: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司徒家父女的日常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青龍破,白虎困,玄武壓頂,朱雀烈火……四方鬼祟,八方魍魎,速速回避,天師到來,斬魔除妖,厲鬼必誅……」黃符上頭有著用如血的朱砂龍飛鳳舞書寫的符文,明明四周無風,符紙卻好似隨著無形的絲絡舞動,忽高忽低,忽左忽右,詭異得教人不寒而慄,心中不由得發虛。

為惡者,心裡有鬼。

舉凡家宅不安者,必有不可道于外人知的隱私,哪家大戶人家後院沒埋幾具屍骨呢?封起的古井中陰風慘慘。

當人心不安時,頭一個想到的是能鎮宅保平安的道士。

而此道士可非尋常人也,自稱龍虎山第三十七代傳人,傳承擅長奇門遁甲、捉鬼縛神之張天師之術,精通陰陽,一眼能視邪物,一眼可見鬼魅,天上幽冥兩界任他來去。

轟地,符紙無火自燃。

見狀,眾人一陣驚呼。

「老……老爺,真的有鬼,是五姨奶奶,是她回來索命了……」死不瞑目,陰魂不散呀!

「閉嘴,她自個兒不想活了,關府裡什麼事,你再多說一句小心我搧你大嘴巴……」腹廣的黃老爺唇上蓄著八字鬍,下巴尖兒一撮山羊胡,他面有懼色地搓揉著修剪得十分工整的山羊胡,卻仍故作鎮定地道。

不過是十兩銀子買來的村姑,還以為自己是什麼貞節烈婦!

只是這人哪,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他那撫須的手不由自主的輕抖著,抖得連鬍子都跟著一顫一顫的。

黃老爺是本地的富商,有一妻七妾,染指過的丫頭不計其數,他這人除了忒會經商賺錢,唯一為人津津樂道的便是好色,能用銀子解決的事都叫小事,尤其是女人。

五姨奶奶原是裡灣村小農的女兒,他一日到村裡收租瞧上了眼,不顧對方已有婚約,硬是用十兩銀子搶來的。

人家不從,他便以她的家人做為要脅,逼得她不得含淚委身比老父年歲還大的商賈。

誰知一年後她在縣城念書的未婚夫找上門,要帶未婚妻離開,黃老爺一見年輕小夥子面白人俊,硬是生得好皮相,他便命下人打斷對方作文章的手,並劃花其臉面,使其終生與功名無緣——本朝有例,殘疾醜陋者不得為官。

她得知未婚夫因她毀了前程,當下嘔了一口血,當夜懸樑自盡,並留下血書一封,誓言化為厲鬼,既然黃府誤她一生,她便要黃府為她陪葬,從此家宅不寧,子孫不興。

也許真應了五姨奶奶臨死前的血咒,至她死後的七年內,黃老爺不管做什麼都非常不順,行商和內宅皆狀況百出,不是訂好的貨被人中途攔了,便是妻妾們大打出手、爭風吃醋,讓他疲於奔命,一下子哄哄這個,一下子安撫那個。

但這些都是無關痛癢的芝麻小事,他真正擔憂的是自五姨奶奶人不在了之後,黃府居然再也無一名孩子出生,不論嫡系或旁支,一府的女人沒有一個懷有身孕,子嗣稀薄。

更令他害怕的是,近兩年來,他無端死了兩名庶女和一名嫡子,七歲大的小兒子也重病不起,只剩一口氣拖著。

黃老爺不是沒請人來府裡念經,設道場開壇,想要化解這一連串的不幸,可是每請一回,府裡便會有一人無端死去,無災無病,只有脖子下方有十分明顯的十指青紫色掐痕。

「小童,劍來。」

「是。」

下一瞬,劍嘯聲揚起,一把周身透綠、鑲嵌一百零八枚銅板的金錢劍如流虹劃過,留下一道翠綠色殘影,瑰麗卻帶了一抹嗜血的殘酷。

劍尖劃過之處莫名寒意頓生,好像那裡有著什麼東西亟欲掙脫,被劍光追著跑,無處可躲的向四周伸出猙獰陰爪,企圖捉住什麼好逃生,刻滿符咒的金錢劍使妖魔命喪當場。

驀地,無一物的天空灑下深墨色黑雨,落在地面上竟成暗紅,似血,又似人的骨肉在蠕動,掙扎著向上延伸。

眾人駭然,連退數步,擺設道壇的院中只餘一仙風道骨的中年道長,與一名眉目清秀的道童。

那暗紅色、似血似骨肉的東西,像是想要向四周逃脫般的劇烈晃動,漸漸地又沉寂下來,彷佛無力掙動,最後軟化成一灘血水,很緩慢的滲入地底,地面上再不見一滴令人作嘔的血漬。

燃燒的符紙緩緩飄落,化為灰燼。

此時,風起。

微涼的徐風吹散了讓人不適的血腥味,一切回歸平靜,空氣中時有時無飄散著淡淡的荷花香氣。

財大氣粗的黃老爺府上什麼都有,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古玩字畫,唯獨少了風雅,他七畝大的宅子裡並未栽荷,附近十裡內也無種荷人家,這荷香從何而來?

無人能解,只知道長法力無邊,為家宅平安竭盡心力。

「空空道長,這樣就成了嗎?」

長了一副好皮相的空空道長天人般仰首望天,掐指一算,一隻羅盤朝東南西北四個方位旋了一圈,頗有幾分道家的修為,清風明月、一身仙氣。

「嗯,差不多乾淨了,貴府姨娘雖心頭有怨,但仍顧念家中父母,黃老爺就當是佈施吧,取個一百兩為其蓋新屋,買幾畝地,讓他們安度晚年,衣食無缺。」人無憾則含笑九泉,不理紅塵事。

「什麼,還要一百兩?」黃老爺有些肉疼的不想拿出來,在田裡幹活的泥腿子哪值得他另眼相待。

「一百兩買你的家宅平安,很划算。」用銀子就能消業障,已經算簡單的了。

雖然一百兩真不算多,但好歹也是辛辛苦苦賺來的,黃老爺不情願的咕噥道:「不是請道長化解了,怎麼還要花錢?」

空空道長表情玄妙的朝他睞去一眼。「花錢買心安,厲鬼作祟非同小可,本道長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勉強收伏,可也只能強行將她送回地府,三、五年內保她不再入宅為亂……」

「等一下,道長,你說三、五年內?」所以等過了這期限,女鬼又會來鬧得他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是的,我最多能壓制她五年,之後就要請黃老爺自求多福了,若是不能消弭她的戾氣,她由鬼化魔就更不好對付了。」

「道長,那我舉家搬遷如何?」黃老爺問道。反正他有得是錢,把這間宅子賣了,到繁榮的府城再買一幢更大間的。

空空道長搖著手道:「不成,你取走她的處子血,她這輩子是跟定你了,而且你是不是讓她拜過祖宗,表示她生是黃家人,死是黃家鬼?」

「這……」黃老爺心一驚,當初他會這麼做只是想嚇嚇五姨娘,讓她認命地做好當妾室的本分,別一心想逃離他身邊,而且他對她還是有幾分偏寵的,要不然向來只有正室才能入祠,每年也就那幾回,多了也不允許。

「黃老爺若不信鬼神,便不會請貧道來淨宅,所謂天道迴圈自有因果,種善因,結善果,你若肯大開方便之門,此女便受你人情,又怎好向你索討昔日恩怨呢!十年、八年怨氣消了,她自會去投胎,到時黃老爺便可高枕無憂。」

「此言當真?」黃老爺最怕無後送終。

「修行者不出妄言,信者恒信之。」自古冤家宜解不宜結,除卻前塵往事方可重來,再造涅盤。

黃老爺想起五姨娘在身子底下的嬌吟低嚶,好歹她也服侍過他,況且保命比銀子重要,於是他勉強點頭道:「好吧,我就給田家一百兩,讓他們翻修破舊不堪的土磚屋,剩餘的銀子拿去買地,有了地就有糧食,橫豎是餓不死。」

「無量壽佛,黃老爺有此善舉必得好報,貧道再贈你一符,貼於正堂門楣處,保你邪物不入,家宅安康。」空空道長取出朱砂書寫的符紙,虛蓋了一隻欽天印,奉旨鎮守。

「多謝道長、多謝道長,這小小意思望請笑納。」黃老爺命人奉上一只用紅紙包著的厚厚紅封。

「修行人也要吃喝,那就不客氣了。」仙人收銀子也很仙氣,手一掃過,紅封消失不見。

管家代主子畢恭畢敬的將空空道長和小童送出黑漆大門,鋪上青玉的石階映照著日漸西落的霞光。

走了一小段路後,束髮的小童朝道士伸出不算白皙的小手。「拿來。」

「拿什麼?」空空道長眼兒一垂,問道。

「少裝蒜了,神棍,銀子拿來交底,別想藏私。」招搖撞騙的招式百用不膩,他真以為他是降魔除妖的術師嗎?

司徒空空沒好氣地朝小童頭上一敲。「豎子無禮,什麼神棍,本道長可是憑真材實料,絕不摻水。」

小童沒好氣的啐了一聲,「爹呀,你這些話留著去騙別人吧,唬不了我的!我看你揮呀比的,你真的捉得住鬼?」

原來這一對道長、小童是親父女,一大一小穿著相似的黃色道袍,大的清雅儒秀,小的秀逸靈動,三分像的面容都有著笑窩,鼻樑直挺、鼻翼有肉,膚色偏白,眼大唇厚,父親眉粗,小兒細眉。

「哎呀!教你多跟為父學學你就是不肯,道行淺薄得看不出為父隱藏的實力,你呀,虧大了!」他一身好本領要傳給誰呢?自家孩兒有眼無珠,平白損失了天生的好資質。

司徒空空手下一動,腰間一隻藏青色的回雲紋荷包上下鼓出一塊,似是人的手和腳,使著勁要把荷包撐開,他指尖點了兩下,荷包裡的東西瞬間安分了許多,由外觀看來和尋常荷包沒兩樣,但其實這是只幹坤袋,裡面關著剛從黃府捉來的女鬼,此鬼兇猛無比,佈滿淩厲戾氣。

「少說廢話,銀子拿來,家裡還等著買米下鍋。」司徒青青將手伸得老長。

「青青呀,留幾兩銀子給爹打酒喝……」司徒空空涎著臉,話才說到一半,一隻手倏地奪走他往懷裡塞的紅封。

「不行,酒喝多了傷身,你一喝酒便爛醉如泥,我可搬不動你。」為防父親再度醉倒花間草叢,最好的根治方法是滴酒不沾,沒酒喝就不會發酒瘋,省了很多麻煩。

「青青,我酒癮犯了。」喝兩口酒不礙事。

「戒酒。」

「青青……」好狠的心。

「沒得商量!」司徒青青很果決的搖頭,取出紅封裡五張一百兩的銀票往自個兒的錢袋裡放。

五百兩他們可以活很久。

是活不是用,因為家裡還有重症患者,每年光是用在買那人的藥材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銀子,而且有些藥貴得要命。

「青青,那是你爹我的銀子。」你收得太理所當然了吧!

「我掌家,你賺多少銀子都要交給我,爹,不需要我提醒你上一回訛回來的一千兩銀票是怎麼花出去的吧?」那一次他們幾乎斷糧,白日采野果,夜裡偷捉雞,這才艱難度過。

「青青,救人一命勝過七級浮屠,我也不過是……」看著女兒那雙神似妻子的眼眸,司徒空空的話語戛然而止。

「不過是喝醉了,看人家黃河大水沒屋子住,爹爹你一時間豪氣萬千,把身上的銀兩全都捐了出去,渾然忘卻家中還有餓得面黃饑瘦的待哺孩兒。」有個腦子不清楚的爹,為人子女的勢必得多擔待了。

司徒空空訕訕一笑。「都多久的事了你還提,爹也是為了替你積德,咱們司徒家就你一根獨苗。」

「我不介意你再娶。」司徒青青可是真心的。

打她懂事以來,娘就是藥不離身的藥罐子,身子虛弱得必須長年臥床,只能用罕見的藥草吊著命,不可否認娘是個好人,也是個疼愛孩子的母親,可是她的病讓她做不了好妻子和好母親,動不動發病的她全仰賴爹照顧,她昏迷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不時嘔血,後來娘的身子再也撐不住了,走了。

「青青,這話爹不希望再聽第二遍。」司徒空空的眼中閃過一抹刻骨銘心的傷痛,和妻子的感情他並不想讓別人知道,她是他心中唯一的柔軟,誰也取代不了,更無人能介入。

司徒青青還不懂何謂情深,她只曉得爹很在意娘,只要一提到娘,他臉上的笑意就會消失,於是她馬上話鋒一轉道:「買米去,還有布和棉花,家裡的鹽和油也快沒了,再買一些白麵和紅糖……」

「現在買棉花做什麼?」太早了,才剛夏末。

她一臉正經的道:「便宜。」

「便宜?」他們剛拿到五百兩銀子,用不著太省吧!

司徒青青臉色微紅。「爹,你好歹給我留點面子,明知我手拙還問,現在開始縫製冬衣我都怕趕不上大寒。」

聞言,他呵呵笑道:「不打緊,爹也不擅長,咱們共勉之,反正我也不差一件衣服穿。」

「我和你能一樣嗎?」敢情爹真把她當兒子養呀!

買了米和日常所需,兩人往鎮外十裡的一間宅子走去。

宅子以青竹建造,正堂一間,左右各有兩間屋子,與屋子相連的側室是廚房,廚房旁的小屋用來堆放柴火和雜物。

宅子四周圍著竹籬笆,前後各有半畝左右的空地,籬笆上攀爬的是開著小黃花的絲瓜藤,底下種著兩排小蒜和韭菜,以及其他好種活、種植期短的菜蔬,長得相當水綠,還養了幾隻雞,由一隻雄赳赳、氣昂昂的大公雞帶領著一群母雞,這邊啄啄,那邊啄啄。

這是司徒青青第一次養雞,自從她娘死了以後,他們就不停的在搬家,一個鄉鎮走過一個鄉鎮,從不在同一個地方久居,她都忘了搬過幾個居所,每回都避開人群,以現有的木料自行蓋屋,有時還蓋樹屋住樹上。

「小姐,你回來了。」

笑著相迎的丫鬟叫豆苗,比司徒青青大一歲,今年十四歲,可是那身形呀,實在與豆苗毫不相符,豐胸翹臀的,身材高挑有肉,屬於女子的曼妙身姿已在她身上展現,這也是司徒青青不帶她入鎮的主要原因,太招蜂引蝶了,相較之下她的容貌就顯得平凡許多,是隨處可見的鄰家妹子容顏。

至於能扮成小童的司徒青青嘛……唉,用慘不忍睹一點也不為過,十三歲的她癸水未至,前胸是平的,連塊布也不用裹,裝起小道童唯妙唯肖,說她才十一、二歲仍有人信,甚至還有人以為她才十歲。

好在她是個心寬的,從不在意身體上的變化,該來的總會來,急也急不得。

「嗯!我們帶銀子回來了,又可以用大半年了。」起碼有半年不用擔心餓肚子了。

「哇!老爺真的很厲害,每一次我們銀子快用盡時,他手指頭扳一扳就知道哪裡有活財,奴婢真是太佩服老爺了!」豆苗的雙眼滿是崇拜之光,真差沒拿香把老爺當神膜拜。

「那是他懶,不肯鑽營在黃白俗物上,哪一次不是被逼到山窮水盡才肯動一動,要是他肯多往大戶人家走動,我們早就有用不完的銀兩了。」司徒青青從不信她爹會捉鬼,擺擺花架子弄虛作假罷了,用一張能言善道的嘴唬人。

他們的銀子一直處在剛好夠用的分上,餓不死但也別想大富大貴,剛剛好夠半年左右的開銷,一旦錢用完了就離開,到下一個城鎮討生活,然後再找一富戶訛點銀子。

「青青呀,人別鑽進錢眼裡,爹是怕錢賺多了把你養嬌了,以後變得五穀不分,爹這是用心良苦,盼著你能有出息……」女兒越大長得是越像她娘了,唯獨那性子……嘖,被某人帶偏了。

司徒青青理都不理話癆子老爹,天人落塵也成凡人了。「豆苗,小風還好吧,今天吃了幾碗粥?」

「風少爺吃了兩碗蓮子粥,還下床走了兩步,氣色比前兩天好多了。」看來小姐的藥起了效用,真能根治。

「那就讓他繼續用藥,等藥快用完了再跟我說一聲。」她得再到山上一趟采些新鮮的藥草回來晾曬。

「是的,小姐。」豆苗歡歡喜喜地應道,接著一扭腰動作俐落的繼續曬著菜幹。

司徒青青的娘自幼便有心疾的毛病,大夫說過她不宜成親,更遑論生子,一有大悲大喜即有喪命,因此她外祖對這閨女寵如掌中寶,也打定主意要養她一輩子,不讓她嫁人。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在言素心十八歲那年,她遇到此生的劫——司徒空空,兩人不顧長輩的阻止私奔了,把兩家人氣得不認骨肉至親,揚言要斷絕親子關係,從此不是一家人。

由於言素心的身子不適宜懷孕,因此司徒空空托好友配製了一帖藥,讓她服用後不會受孕。

可是敢和男子私相授受的言素心豈是一般女子,心性堅定的她一心要為丈夫生個孩子,即使會要了她的命也心甘情願,於是她找上丈夫的友人換藥,順利的懷上孩子。

言素心的胎象很不好,肚子越大人反而越瘦,幾乎是拿命在賭,孩子快出生前,她幾乎只剩下一口氣硬撐著。

孩子一出生她便昏迷了整整兩年,在這兩年內她一直住在無憂穀,由逆天神醫華無雙用逆天醫術為她吊著命。

不過也是她心性堅韌,在別人以為她鐵定熬不過之際,在一個百花盛開的季節,她又睜開了眼,只是她的身子已經完全敗壞了,只能靠著各種靈藥支撐,她每天喝的藥比吃的飯還多。

眼見母親日漸消瘦,也越來越少露出笑容,司徒青青興起學醫的念頭,三、四歲大的她一得空便往華無雙的醫廬鑽,要他教她醫術。

可是華無雙生性孤僻,生平的朋友不超過五人,司徒空空是其中之一,但即便是好友的女兒,他還是說不教就不教,拎貓拎狗似的往她後領一提,直接將人給丟了出去。

小青青很有毅力,他丟一回她就再來一回,兩人好似在比誰有耐性一般,如此你丟我來的持續了好一陣子。

後來華無雙實在被小丫頭煩得受不了,便隨手丟了本醫書給她,讓她去背熟,有不懂的地方再問他。

天資聰穎的司徒青青很有學醫的天分,不過幾年功夫就把醫書背得滾瓜爛熟,再加上無憂穀是座藥穀,她等於有一個絕佳的學習環境,識得了許多藥草,也通曉其藥性。

就在她準備實用之際,她娘卻支持不住了,娘親去世時,她才八歲。

原本她和爹在無憂穀住得好好的,突然有一天她爹神色不太對勁的告訴她,說他們該走了。

從那一天起,父女倆的日子便不再安定,他們像被什麼追趕似的,每隔幾個月便換一個地方住,少則月餘,多則半年,當她好不容易習慣了一個地方,又得離開了。

我們這一次能停留七到八個月,最多一年,你準備準備吧,對了,春風鎮外的彌陀山有不少好藥草……

這一回司徒青青一聽父親說可以在這裡住上一年,著實難掩欣喜,又是整地,又是買種子把屋子裡外打理得像個家,她還抱了小雞來養,看著小雞長大,雞生蛋,學著農家拾蛋樂。

「青青,你要去哪裡?」

聽到有些氣弱的呼喊,司徒青青回頭一笑。「我要去山上采藥草,上次我采到一枝五十年的人蔘,這次再往深山裡去,說不定能挖到一、兩枝百年人蔘給你補補身子。」

小風是司徒父女在離開無憂穀一年後,在某個不知名的山坳中撿到的,當時他大概是被人丟下山,因為身子輕,被山風吹掛在樹上,搖搖欲墜,險象環生。

當他們救下他時才發現他的四肢全讓人給打斷了,不但有內傷,還中了七、八種奇毒,他能活下來簡直是命大。

司徒青青需要個「活體」來練手,又剛好他半生不死,也許這就是緣分吧。

當年六歲的小風跟個死人沒兩樣,司徒青青先治好了他的四肢,讓他能練習走路和拿物,而後是解毒,有時是一樣一樣的解,有時兩、三樣一起解,依其毒性去化解。

花了四年的功夫,小風體內只剩下一項最難解的絕心毒,毒被她壓制在左小臂上,因此他的左手虛軟無力。

這個毒不難解,難在解藥難配,缺一物冰心蟾蜍,此物只躲在千年凝結的冰洞裡,銀裝素裹的大寒天才偶爾出洞,它以冰為食,其寒無比,若徒手去捉會被凍傷。

豆苗是後來請來照顧小風的,順便煮飯、洗衣、打理家務,因為他們父女常要出門賺銀子,怕無暇顧及。

「我也要去!」小風要求道。

「不行,你的身子骨還很虛弱,不能走遠路,你乖乖的待在竹屋不許亂跑。」身子稍微好一點就想胡來,太教人放不下心。

「我可以的,是你說我也要適時動一動,多走幾步路才能活絡筋骨,我照你的話做了。」身形瘦小如幼童的小風看起來只有七、八歲,沒人相信他已經十歲了。

「是動一動手腳,不是讓你拚命,我要去的山裡可不是走兩步路就到得了,對你來說太吃力了。」這些年他光是養病就耗去不少氣力,哪有體力上山。

為了幫小風解毒,司徒空空這幾年帶著女兒的落腳地大多有山,他們沿著大山、小山尋找藥草,常常上山的司徒青青練出好腳力,上山、下山來去一趟如風,成年男子都比不上,更何況是小風,他弱到只會拖累她,若是帶他上山,什麼藥草都別采了,在山腳下繞一圈就能打道回府。

「我若是走不動了可以讓豆苗背我,我要跟你一起去采藥草。」他有一股令人氣餒的執拗,不達目的誓不甘休。

「豆苗要留在家裡煮飯,不然我回來沒飯吃。」餓著肚子很難受,她才不做傻子。

「青青……」她怎麼可以丟下他!小風賭著氣,小臉繃得很緊。

「叫青青姊。」司徒青青沒好氣的屈起手指往他額頭一彈。

「不叫,你才大我三歲而已。」他嘟著嘴,用眼角一睨,眼神流露出一絲年紀比人小的惱意。

「大你一個時辰也是大,少耍小孩子脾氣了,聽話,不要給我找麻煩,否則……」她揚起拳頭。

「女流氓。」小風氣惱的一瞪眼。

司徒青青仰頭一哼。「不乖就打斷你的腿,反正我能接好一次,就能接回第二次,你不要跟自己的腿過不去。」

「臭青青,我要跟你絕交!」她居然威脅他,哼!

他想起之前一身傷的情形,動彈不得,被裹得像木頭人一般,除了痛再也沒有其他感覺,他覺得自己可能死去,痛到連眼淚都不敢流。

死裡逃生的人最怕再次經歷同樣的遭遇,雖然他嘴上沒說,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只要一聽到墜崖、斷腿等字眼,面色就會泛白,全身發冷,不由自主的打顫。

他怕死,非常怕。

「好呀!絕交,看你多有骨氣!」說完,司徒青青背起空簍子,向大木遮日的山上快步疾行,一眨眼間就不見蹤影。

「她……她真的說走就走……」小風眼眶泛紅,都快哭了,兩手拳頭握得死緊,氣憤難當。

「風少爺,你想跟著小姐上山就要快點把身子養好,等你身上的毒全解了,想去哪就去哪,誰也攔不住你。」豆苗拿著小板凳坐在門邊,去頭去尾的掐著豆莢,取下絲絡。

哼!等他身體好了……「豆苗,我要吃飯,還要吃很多肉,我要變得很健康,不生病。」

「好嘞,你等一下,奴婢就去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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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1: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血貂的小命

就在小風化悲憤為食量,大口吃飯吞肉的同時,身手靈巧的司徒青青已到了先前采到五十年人蔘的山裡,她朝四周看了看有沒有開白花、結紅果的人蔘王。

山上有很多藥草,大都未被採擷,大部分的百姓並不識得藥草,壓根沒想過能采來換銀子,所以得了便宜的司徒青青很快地采了不少珍貴藥草,滿山遍野的珍寶就在她眼前,她怎能不欣喜。

不過她主要還是要采枝百年以上的人蔘,用來配藥或救急都可以,因此有節制的采滿半簍子便住手,往更深的山林走去。

低矮的草叢灌木裡有野獸弓背的形跡,飛掠而過的猛禽正在獵食啃著草葉的肥碩白兔,山貓棲息在枝椏間,似在慵懶的打盹,實則伺機而動,準備捕獵打算築巢的鳥雀。

踩過及膝的長草,司徒青青往林子深處走去,雙眼仔細瞧著四周。「怎麼會找不到,難道百年人蔘真有靈性……」正說著,腳下忽有一物竄過,她微驚的抬腳。

一團火紅的小東西原本跑遠了,不知為何又跑了回來,小巧的身體輕盈的一跳,跳進半滿的竹簍子,不請自來的吃起簍子裡某樣藥草。

司徒青青將簍子放下來一看,驚呼一聲,「咦!居然是血貂?!」它那小爪子捉著嫩綠葉子猛吃的樣子十分可愛,憨憨的。

血貂的每一根毛發就像血染般紅豔,其牙口有劇毒,就算輕輕被咬一口,只要未能及時醫治,半個時辰內會致命,其毒性烈如火,中毒者如烈火焚身般痛不欲生。

但它的血是解毒良藥,能解寒毒,只要中毒不超過十年,以血貂的血入藥便可痊癒,而時日已久者也有舒緩作用,疼痛可以減輕不少,不再畏寒怕冷。

「吱吱……」吃著藥草的血貂抬起頭看了司徒青青一眼,大概覺得她並無惡意,又低下頭繼續吃。

「喂!你吃了我好不容易采來的藥草,該回報我一二吧!白吃別人的東西是不對的行為。」一個人在山裡太無趣了,司徒青青索性把血貂當成同伴,聊起天來了。

「吱吱吱……吱吱……」血貂像是聽懂她的話,小爪子一揮,似是不耐煩的問:你要什麼?

司徒青青當真回道:「這裡是你的地盤,你比誰都熟門熟路,我在找人蔘,你能幫忙嗎?」

血貂抬起爪子,舔舔上頭沾上的草汁,忽地,它輕巧地跳到司徒青青的頭頂上,用爪子撩了她的頭髮幾下,然後血紅的身子跳了下來,跑了幾丈又回過頭,「吱」了一聲像在叫她快跟上,它沒閑功夫陪她磨蹭。

司徒青青怔了一下,隨即背起簍子,半是好奇半是貪玩的跟在血貂後頭,它走東,她跟東,它彎西,她也往西拐,隨著它東鑽西竄好一會兒,她已經分不清東西南北了,只見樹影間有陽光落下,斑斕閃爍。

「你慢點,我跟不上……」

「吱!」你真麻煩!停在大石上的血貂露出鄙夷神色,等她走近後才又提腿往前跑。

「小貂兒,你不會誆我吧!走得夠遠了,一會兒我怕找不到路下山。」唉!都汗流浹背了。

「吱吱吱……」血貂將小爪子往前一比,叫她別慢吞吞的,上跳下躥的貂兒很急切,催促著她。

「好了好了,我在走了,你別一直吱……欸!那是什麼?好大一叢……」結滿紫紅色的果子,那是……天哪!是人蔘,起碼有幾百年吧!

兩眼倏地一亮的司徒青青根本不用人催,頓時渾身來勁兒,三步並兩步的躍過三尺高的矮叢,手拿鏟子開始挖。

「這些果子和葉片都具有藥性,不能浪費了,一會兒用芋葉包著,帶回去燉雞……」有人蔘味的雞湯。

怕挖傷了根部,司徒青青很小心的用手撥土,保留根須的完整,她知道人蔘的珍貴,所以每一根細須她都儘量不碰傷,猶如照顧新生幼兒般謹慎再謹慎。

她挖了將近兩個時辰,有一歲孩子手臂粗的人蔘整根被挖出,根須上還帶著微濕的泥土,品相絕佳呈人字狀,觀其大小若無千年,最少也有七、八百年,是極品中的極品。

「小東西,果然還是你行!」司徒青青開心的看著血貂大力稱讚。

「吱吱、吱吱吱……」血貂得意的揚起頭。

「我叫司徒青青,你呢?」她朝血貂伸出細長指頭。

看到人的手指,血貂本能的往後退了幾步,眼神防備地嗅了嗅,它聞到的是泥土和人蔘的氣味,這才往前走了兩、三步,但仍不時地嗅嗅聞聞。

血貂的戒心很重,走一步便停下來看一看,又走一步,再停,等確定沒有人會傷害它時,它才伸出舌頭一舔。

「你叫吱吱對不對,因為你只會吱吱叫。」好有趣,它好小,蜷起身子來還沒她手掌大。

「吱吱吱吱……」我是血貂,不是吱吱,你侮辱血貂!小爪子氣憤地往上揚,似要叫她道歉。

「好啦!好啦!別生氣,我摸一摸,你別咬我喔!」它渾身毛茸茸的,摸起來一定很舒服。

可是就在司徒青青伸出手要摸上血貂時,一道喊聲止住了她的動作——

「住手,那只血貂是我的。」

他的?!

林蔭深處,傳出噠噠噠的馬蹄聲,司徒青青循聲望去,就見一名身著玄色箭衣的男子騎在馬上,年約十八,生得濃眉大眼,膚色居然比女子還白皙,薄唇一抿有如紅花盛開,豔麗無雙。

頭一次見到生得這麼好看的男子,司徒青青有片刻的怔忡,以為日頭曬多了眼花,把木頭看成絕世美男子,再定睛一瞧,她倏地回過神,莫名有些嫉妒起他的「美貌」。

她那花未開、香不濃的姿色居然被個昂藏七尺的男人給比了下去,那股氣惱在她心裡撓著,這還要不要讓人活啊!

「聽不懂人話嗎?那只血貂是我的,我一路將它由巢穴中趕出,它是屬於我的。」冷著臉的歐陽溯風連呼出的氣都陰惻惻的。

如果他好聲好氣的請求,以她不與人爭強的個性必會毫無二話的拱手讓出,可是龍有逆鱗,她也有她硬氣的一面,他這般命令她,還用那高高在上的模樣睥睨她,她的順毛猛地就豎了起來。

「是不怎麼聽得懂人話,我只會獸語,要不你說兩句聽聽。」司徒青青故意嘲諷道。人長得好看有什麼用,脾氣不好也枉然,看了生厭。

「你不肯把血貂給我?」他眼一眯,迸出冷意。

她玉臂一伸,血貂竟順著手臂往上爬向她肩頭仰立,一副它是她的寵物模樣,連她都吃了一驚。「不是我肯不肯,而是它要不要跟你,你也看到了,你並不得貂緣,它看不上你。」

「我要用它救人,十萬火急。」歐陽溯風好似看不見眼前的小姑娘,一雙銳眸緊盯著血貂,等待恰當時機出手。

「人是一條命,貂也是一條命,你憑什麼用它的命去換另一個人的命?」同樣是命,無高低之分。

他的臉色和目光同時一沉。「無理取鬧,人命豈可與一隻貂相提並論!」

「誰說貂就沒有靈智,吱吱,你做個求人的動作,拜託他不要殺你。」

司徒青青原是鬥氣隨口一說,並不指望血貂真有人的智竅,誰知她剛說完,血貂隨即立起身子,兩隻小爪子往前胸一放,像是在合掌,圓滾滾的眼睛泛著水光,好不可憐。

這……這還是貂嗎?分明是成了精的貂妖!清冷如歐陽溯風也忍不住嘴角一抽。

「看吧!它求你了,這麼可愛又聰慧的貂兒你狠得下心殺它嗎?狼心狗肺之徒才捨得下手。」她試探地摸摸血貂的頭,見它沒咧牙一咬,她便放大膽子輕撫著貂身,彷佛它真是她養的寵物。

「我急著救人,你勿要胡鬧,將血貂給我,日後我歐陽溯風算欠你一份人情。」能讓他欠下人情是她天大福分。

可惜司徒青青不識歐陽溯風是何許人也,對陌生人的人情敬謝不敏。「不行,我和吱吱有感情了,看它從活蹦亂跳的變成一具屍體,我於心不忍。」

她說的倒是實話,雖然她和血貂僅相處沒多久,可人心是肉做的,任誰瞧了這靈慧的小東西都會不忍心,況且他所謂的救人又是救何人?沒名沒姓沒見過面,能比得上慧比幼童的靈獸嗎?尤其它還是找稀有藥草的高手。

看在那棵粗如童臂的蔘王分上,司徒青青無論如何也要護住血貂一條命,它比不知名的某人更值得相護。

「不要逼我動手,我不想動手傷人。」這只血貂歐陽溯風誓在必得,他整整守了半個月才守到它出現。

她一聽,眉頭瞬間皺成了八字形。「你還想殺人奪獸?」

血貂同樣憤慨的吱吱直叫,若是翻成人話,八成是:與獸何關,我自在地過我的日子,你憑什麼喪心病狂,視貂命為無物,強要我一身的血!

他面色沉鬱的擰起眉。「我只要它,與你無關。」

「但它現在是我的,我不允許你就別想動手!」她是和他杠上了,男人長得比她美就是她的仇人。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歐陽溯風話音一落,迅雷不及掩耳的出手,直向她左肩那抹胭脂紅。

「什麼不客氣,你還來真的。」司徒青青迅速往後退,身輕如燕,單腳踩在比她小指還細的細枝上。

「你會輕功?」他訝然。

「什麼輕功,這是我爹教我的逃命功夫,他說我若遇到不講理的壞人就用這一招逃離虎口。」原來爹也不是常常唬人,還留有兩招保命的暗招,真讓她派上用場了。

司徒青青真的不曉得她學的是什麼,她爹逼著她學,她就咬緊牙根學,她爹從來不告訴她為什麼,只說有一天用上了便受用無窮,當時她還嗤之以鼻,認為爹多此一舉。

可是跑得比風快、跳得比樹還高,說實在的還真不賴,上山采藥不怕遇到危險,沒有一隻野獸跑得過她,難怪爹都這麼放心讓她隻身上山。

只是和跳來跳去的功夫相比,她還是喜歡醫術比較多,一接觸到藥草她便樂在其中,全心全意投入,可惜她得幫著她爹幹活,道場一做七七四十九天,銀子是賺夠了,醫術卻荒廢了,她還得加倍用心才補得回來。

有時她不禁懷疑她爹居心叵測,故意將她往道術方面引導,有意無意的提出陰陽術,面相、星相、五行八卦等術法,讓她入迷,不自覺走向女冠這條路。

太陰險了,虧他還是她親爹呢!幸好她機伶未上當,依舊專注在醫術上,期盼有一天能青出於藍,贏過逆天師父。

「你學得不錯,可是不夠專精。」歐陽溯風再度出手,隨著她變化莫測的步形忽左忽右。

「你不要一直追我,你不累嗎?」跑了片刻,司徒青青有些體力不支了,氣喘吁吁,臉色潮紅。

爹教她輕功卻未傳授內力,只是逃走不成問題,拉開一段距離便可潛伏在暗處,等危機遠離了再現身,不過一旦遇到內力深厚的高手,這點三腳貓功夫還真是不夠看,人家只須提點內勁就能追得小老鼠東跑西竄,稍有耐心的便可手到擒來,饒是她再會跑也跑不贏。

「把血貂交給我。」歐陽溯風一手襲向她左面,被她扭頭一偏閃開了,五指落空,未捉著。

「偏不!」她再跑,就不信跑不過他。

其實司徒青青已經分不清哪一邊是上山,哪一邊是下山,她原意是一鼓作氣跑下山,讓她爹來教訓這個不要臉的臭男人,以大欺小太可恥,她才十三歲,哪裡是他的對手。

可她越跑越往深山野林鑽去,看著周遭越來越荒涼的林子,說不怕是騙人的,她感覺到她的雙腿在發抖,要是再跑下去,她的腿會廢的,一輩子不能走路太可怕了。

但是人都踩在水裡了,哪還顧得了鞋濕,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司徒青青無法思索,只知道血貂不能丟。

「別再跑了,前面的路況你不熟,小心……」出了意外。

一聲拉長的尖叫打斷歐陽溯風未竟之語,他面色如常的走近一看,兩棵樹之間有個十尺深的洞,寬度有半人身長,平時被野草和樹枝覆蓋住,若不仔細瞧還真發現不了,洞裡有頭死去多時的野鹿,屍體都腐爛了,可見白骨。

「你……拉我上去……」司徒青青的聲音帶著細碎的哽咽。

「先把血貂給我。」他仍不忘此行的目的。

她不快地揚高音調,「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只顧著血貂,你要救人,我不是人嗎?你可以再可惡一點!」

「你我素昧平生……」歐陽溯風不是不想救,但是不想救她上來後,她又賴皮不肯交出血貂,徒增麻煩。

「少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快拉我上去,否則我跟你沒完!」她才不要跟死鹿在一起。

這丫頭真蠻橫!他的兩道濃眉皺得都快連成一條線了,表情也帶有幾分嫌惡,但是……

「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

「好。」一聽他肯義施援手,司徒青青二話不說伸出細白藕臂,完全沒想到什麼男女大防。

父兼母職的司徒空空根本沒想過女兒有一天會長大,總當她是剛學走路的小娃兒,有時她小道童扮多了,他還會誤認她是兒子,只想把家傳絕學教授給她,對於這種男女之間的禮教壓根沒提醒過一句。

摸到她與自己全然不同的細嫩肌膚,歐陽溯風頓時意會到男女有別,耳根不由得臊紅。

「你在幹什麼?磨磨蹭蹭的,洞裡很臭你知不知道,快拉我上去!」全是死鹿的味道,又腥又臭。

「你……呃!別急,我捉住你了,你的腳用點力,蹬上來。」她出乎意料的輕,像只輕巧的小兔子。

「我……啊!好痛,我的腳……扭到了……都是你的錯,你叫我用腳蹬一下,結果我蹬到扭傷的腳了……」

司徒青青一踏到地面便痛呼一聲,疼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她真的好擔心腳斷了,不過她很快就冷靜下來,用所學的醫術趕緊自我檢查,確定是扭傷後才稍微安心。

可是還是很痛,她痛到沒辦法站起身,足踝扭了雖是小傷,但腳踩在地上是痛上加痛,整條腿跟著抽痛不已,鑽腦的痛教人幾欲昏厥,她提著腳不敢再往下踩。

聞言,歐陽溯風不知該笑還是同情,自個兒的腳痛不痛還會不知曉,蹬到受傷的腳能怪誰?未免太迷糊了。「你還能走嗎?」

「你看我走得成還是走不成?」她沒好氣的瞪他一眼。

「你家裡有人嗎?我讓人知會他們一聲來接人。」他設想的是她的名節,孤男寡女畢竟不合體統。

「在這個鬼地方?」她非常懷疑她爹是否找得到。

「我會等你家人來了再離開。」言下之意就是不會放她一個人。司徒青青是個很能調整心態的人,不然以她爹一年搬好幾次家的情形來說,她大概早就抑鬱死了,既然改變不了現況就只好改變自己,她幽然歎了口氣。「我告訴你什麼藥草,你采來了揉碎,幫我敷在傷處。」

「你懂醫?」她才幾歲,不會是胡亂醫治吧!

「我連絕心毒都能解,要不是少了一味藥材,早就配製好解毒丹了。」小風也不必再受毒害,能和一般人一樣活得健健康康。

「那寒冰掌呢?」歐陽溯風問得急迫。

司徒青青想了一下道:「嚴格來說中了寒冰掌不算是中毒,而是內傷,不過它那逐漸侵蝕體內的傷害倒也挺像中毒的,若是用烈火蜘蛛或是血貂的血或可一解……呃!等等,你要用血貂來解寒冰掌的毒傷,你知道怎麼用嗎?」

「宮……府裡有大夫懂得解法。」看來她懂得不少。

「你府裡有碧心蓮嗎?」她就不信世上有哪個大夫比她師父強,她師父號稱逆天,命懸一線都救得回來。

她娘原本也可以救回,只要換心,師父說他絕無可能失手,可是娘不同意,一命換一命的罪孽娘承擔不起,娘比其他大夫預估的多活了六年,最後心滿意足的死在爹的懷裡。

「碧心蓮?」那是什麼東西?

「嗯哼,我就知道你不曉得,你先把我要的藥草采來,我再慢慢告訴你。」果然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照著她的形容,歐陽溯風很快找到藥草,他用石頭搗成泥,將藥泥抹在巴掌大的葉片上,由她自行敷藥,他背過身,不看女子玉足,等她上完藥才轉回身。

司徒青青解釋道:「血貂的血用來治療寒冰掌的毒確實有效,但是血貂的血是世上至烈,過多或少了反而會傷及其身,碧心蓮藥性溫和,能中和烈火和寒冰,使其平衡,若有了碧心蓮便可確保萬一,不怕烈火襲心或是冰寒封脈……」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他不由得腦門一熱問道:「若是由你來治,你能治好嗎?」

她想了想,回道:「七成吧,我沒治過不敢給你打包票,不過你為何不去無憂谷找我師……找逆天神醫醫治?」她差點說溜嘴,幸好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沒聽出什麼。

「去過了,他不治。」這也是他急著要血貂的緣故。

「怎麼會,師……神醫有三不治,你們哪個犯了他的忌諱?」

她師父一不救皇親國戚、皇子皇孫,簡單來說就是和皇室扯上關係的通通不救;二不救負心背義之徒,他嫌惡心;三不救看不順眼的人,誰讓他看了堵心鐵定不救。

只是……能讓他看得順眼的人並不多,所以他已經好些年不出穀了,近年醫治的人數屈指可數,不過他看一人抵萬金,根本不缺銀子。

歐陽溯風顯得有些尷尬。「我們求過了,但神醫堅決不治,只叫我們把人抬回去。」

「喔!那你們之間肯定有負心漢,噁心到他了,除了皇家子孫外,神醫若是不救也會指點兩句,給人留一線希望,若是連碧心蓮這件事都沒說,可見你們得罪他太狠了,他連提都懶得提。」師父很小心眼的,就會記恨。

「你和神醫是熟識嗎?」聽她一口說來好似自家叔伯。

司徒青青小心翼翼地掩飾臉上的幾分得意。「見過,跟他討教過幾日醫術,他瞧我還算順眼,隨手贈了幾本醫書。」

她沒說她屋裡近百本醫書是「打劫」來的,師父不給她就去「借」,借久了變成她自己的,一遇到看不懂的就去找師父要解答,師父雖然每次都用「家賊難防」的眼神瞪她,但還是會仔細解釋給她聽。

「如果我把人送到你那裡醫治呢?」歐陽溯風作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連太醫都無能為力,也只能孤注一擲了。

「那我有個條件。」寒冰掌而已,對她來說並不難。

「什麼條件?」

「你不能再用血貂入藥。」世上的寒毒不是只有一種解法。

「不用血貂能解得了寒冰掌嗎?」太醫說血貂的血最妥當,烈焰寒冰相互抵消。

「我知道哪裡有烈火蜘蛛,我拿得到。」反正師父的寶貝那麼多,多一隻、少一隻他也不會察覺。「不過你們要拿冰心蟾蜍來交換,我有用處。」

吃虧的事她可不做,爹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

女兒呀!千萬別讓人占你便宜,尤其是男人。

瞧!她多聽爹的話。

「冰心蟾蜍……」宮中似乎有,南疆大巫曾進貢不少毒物,以玉篋冰封,不必餵食也能存活數十年。

「喂!姓歐陽的,我這會兒腳踝腫得像饅頭大,你要負責送我回去。」司徒青青又端出流氓本性指使人。

「為什麼是我?還有,我不是姓歐陽的,直呼別人姓氏還不用敬語相當無禮。」歐陽溯風不悅的道。

什麼敬語不敬語的,她爹沒教過。她像市井無賴般的一聳肩。「因為是你害我扭傷腳的,若不是你一直追我,我也不會慌不擇路的掉入洞裡,所以是你的錯。」

「你不跑我便不會追。」她這是咎由自取。

「難道讓你把吱吱開膛剖腹,擠幹它身上的血嗎?」好歹她和吱吱一起挖過人蔘,她怎麼能見死不救。

「吱吱?」

「這是我替血貂取的名字。」

看她眉飛色舞、一臉小人得意的模樣,歐陽溯風忍不住在心裡發笑,這丫頭沒發現她發亂了,一身狼狽嗎?「我要如何送你回去?」

「你背我。」每次作法太累時,爹都會背她回家。

「不,我最多扶著你。」

「用扶的怎麼走路,你要讓我傷勢加重嗎?」司徒青青不滿的瞪著他,用背的比較舒服,她還不用出力。

「你可以把受傷的那只腳踩在我的腳背上,一腳輕、一腳重的慢慢走,我輕輕扶著你,我走你也走,傷不到痛腳……」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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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1: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逆天改鳳命

「你為什麼要讓人扶著?」

「你怎麼可以和他靠這麼近?」

一冷面,一臭臉,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站在竹籬笆邊,臉色不悅的瞪視著緩緩走來的兩道身影。

不等歐陽溯風開口解釋,仙風道骨的司徒空空已先行一步扶住面色潮紅的女兒,目光兇狠的瞪向不知哪兒來的野小子,就算他一身錦衣華服也有可能是不學無術的紈褲,專門騙取不解人事的少女芳心。

而個頭小的小風像頭惡犬,死守著門戶不讓陌生人進入,好似誰要是敢上前一步,他就會沖上去狠咬一口。

「你們在幹什麼,盤查犯人呀!我不過不小心扭傷了腳,麻煩這位路過的歐陽大哥送我一程,你看他還背著我的藥簍子呢,對了,我采到了一株大人蔘喔!」司徒青青驕傲一笑。

「他沒對你上下其手?」司徒空空在乎的是女兒的名節,她看似聰明,但在某些小事上還是挺糊塗的。

歐陽溯風放下簍子,抽了抽嘴角,暗道這位「道長」真風趣,憑他女兒的那副身板,完全勾不起男子的欲念吧。

「他敢動手還能活到現在嗎?師父給我一堆毒藥我還沒用過呢!」

師父配製的毒藥千奇百怪,有的邊拉邊放屁,有的腹脹如臨盆婦人,有人吐了一盆血仍沒事,回頭大吃大喝,精力更旺盛,紅光滿面……司徒青青還真想找個人來試試。

毒藥?歐陽溯風的眼角微微抽搐,敢情這丫頭還是個使毒高手?

「不用省,該用則用,用完了再找你師父要,反正他就愛弄這些見不得人的玩意兒。」好好的神醫搞成毒王,他樂和了。

「是的,爹,女兒知曉了。」裝乖扮巧是司徒青青的看家本事,她口頭上應得很順,把她爹拿捏得死死的,一轉身仍照著自己的意思行事。

「小子,哪家的,不知道人家的閨女不許碰嗎?雖然她毫無自知之明。」司徒空空面對寶貝心肝肉是關懷備至,一副慈父臉孔,絕不落半句重話,可是外人如虎狼,不必給好臉色,面容略帶惡意,一雙墨瞳露出凶光。

「在下複姓歐陽,對府上千金並無不軌之心,救急扶危罷了。」看到溫潤如玉的中年道士,歐陽溯風興起一股異樣的感受,總覺得似曾相識。

「歐陽?」司徒空空的眼神微微一閃。「京城人士?」

歐陽溯風頓了下才道:「是。」

「你是景平侯府的人?」倒有幾分相像。

歐陽溯風有些驚訝,這人怎麼曉得他來自景平侯府,光憑一個姓氏?天下姓歐陽的並非僅此一家。「我……」

司徒空空長指一揚。「不用說了,瞧你這般年歲,該是景平侯府世子吧,看來歐陽展白那小子還沒死。」

見他神態自若的喊出父親名諱,歐陽溯風更是訝異。「道長認識家父?」

「不熟,你也別跟他提起,省得人家以為我攀高枝,當道士的什麼人家都會去走幾回,結識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有何稀奇,等你那繼祖母死時我分文不取替她念七天經,助她免受地獄烈火焚身之苦。」那個惡婆娘是長壽相,想她死還真不容易,福壽占全了,唯獨缺子。

景平侯府先侯夫人與當朝太后為表姊妹,打小感情甚篤,一入宮為妃,一嫁入侯府,自此再也沒有見過面。

先侯夫人命薄,生下一子後撒手人寰,老侯爺再娶續妻季氏,也就是如今侯府中的老太君,她天生宮寒不易懷胎,調養了七年才生下一子,寵若寶珠,疼入心肝,全心全眼只有他。

可惜此子受母體影響,自幼便多病,身子嬌弱得比女子還不如,老太君為了他居然三番兩次欲謀害嫡長子,好讓親生兒子繼承世子之位。

當時的世子,也就今日的侯爺,礙于孝道不能揭露她的惡行,只能由著她欺壓,一步步奪權。

好在他有一票好朋友,包括當今聖上,他們暗暗幫他出主意擺平繼母種種惡劣手段,其中一人更化身羅刹,以食物相生相剋之道使其子的身子更加體弱,一病不起,再無活路,只留下剛懷孕不久的妾室。

那名羅刹不是別人,正是渡化蒼生的司徒空空。

所以他對景平侯府了若指掌,只是為了某些因素不能與故人之子相認,歐陽溯風出生時他還抱過,如今歐陽溯風頸上所佩帶的金鎖片便是他當年所贈,能保平安。

歐陽溯風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這般不屑,但表面上仍有禮的道:「祖母安好,身體康泰。」

「怎麼作惡多端的人老不死,死的全是好人。」欷籲!欷籲!好人不長命,禍害成妖孽。

「道長……」歐陽溯風不由得皺起眉頭,他這樣說話不甚妥當。

面色沉鬱的司徒空空在驟然抬頭時,眼波掠過一抹銳利。「我自言自語,你別放在心上,人上了年紀總管不住這張嘴,一有機會就嘮叨兩句,絕不是咒老妖婆早死呀!」

歐陽溯風有些無語,他這不是欲蓋彌彰嗎?

可是話說回來,他對自家這位繼祖母也小有微詞,她偏愛二叔父所出的幼子,仗著長輩身分不顧祖宗禮法,硬是將妾抬為妻,讓正室下堂,保她堂侄女坐上二房主位,讓庶出幼孫成為嫡孫,如今歐陽耀風十二歲了,她又不安分,意圖廢掉他這個世子,讓歐陽耀風成為世子,將來好承繼侯府。

尤其她一個孝子的名頭壓下來,讓人真的拿她沒轍,好在祖父健在,能壓壓她的氣勢,不然早鬧得雞犬不寧了。

「不過京城離這兒有大半個月的路程,你來做什麼?」那個烏煙瘴氣的皇城司徒空空是_步也不肯踏入。

「在下友人受了傷,急需血貂救命。」歐陽溯風看向纏在司徒青青頸上,睡得自在安穩的血紅色小獸。

「友人?」司徒空空目光一利,口中輕喃,「還是發生了,命數將終,他終究不是九龍化身……」他帶有深意的瞥了女兒一眼,似惋惜,又有點寬慰。

做過的事他絕不後悔,女兒是妻子留給他唯一的慰藉,他不會送她去世上最骯髒的地方攪和,他的女兒為什麼要和一堆庸脂俗粉爭寵,只為得到那一位寵愛,天生鳳命又如何,他還不是給改了,雖然逆天之舉減壽二十年,但他圖的是痛快,早點去找孩子她娘也好。

想起早逝的妻子,司徒空空眼底有著淡淡的悲涼,心愛女子不在身邊,飲水都帶著苦味。

「道長,你在說什麼?」誰的命數將終?歐陽溯風內心隱隱感到不安,道長的反應不太尋常。

「沒什麼,只是看到你想到一些舊事而已,你長得比較像你娘,可惜細皮嫩肉的,活像個娘兒們,你可別仗著你有一副好皮相就亂勾搭姑娘,惹錯了後患無窮。」司徒空空意有所指。

歐陽溯風更驚訝了,他居然連他娘都認識?!他肯定與他們歐陽家私交甚深,可是父親的知交好友他全都見過,並沒有拖家帶小當道士的。「容貌是父母所給……」

「停,別拽文了,道士我經念多了,耳朵不中用,禁不起自己以外的人嘮叨,你有事請走先,寒舍屋小,就不留客了,援手之恩來日有空再報。」司徒空空早就算過了,女兒近一年並無血光之災,偏偏遇到這小子後起了變化。

這小子的命格是福兵猛將,但是福兮禍所伏,相伴而來,在他看來,這小子根本是個災星!

「道長客氣了,在下正要告辭,有事待辦。」歐陽溯風不卑不亢的抬手一揖。

「好走,不送。」司徒空空敷衍的點了個頭。

「道長留步,晚輩先走了。」歐陽溯風看了一眼樸實的竹屋,心中多了一層盤算。

歐陽溯風離開後,司徒空空的表情有片刻的凝重,他看了看坐巢的母雞,再瞧瞧一畦一畦油綠綠的菜蔬,竹架上掛著的絲瓜和胡瓜都可以收成了,一朵朵的黃花迎風搖曳。

雖然女兒孝順,什麼也不問,但他瞭解女兒有多渴望穩定的生活,她不喜歡四處漂泊,居無定所,由她對屋子的擺弄可見一斑。

這兒已經不安全了,昔日舊事遲早會找上門,他們是該離去了,可是一看到女兒興奮的說要做豬肉胡瓜絲餃子,他就不忍打碎她臉上的喜色,他能給她的太少太少了,而身為他的女兒,未來要面對的麻煩又太多了,他真的不忍心。

罷了,就多留一段時日,反正他剛接下劉家的道場,要做二十七天,充作二十七個月孝期,留個三天收拾行李應該還來得及,那些人不會來得太快。

「爹,你在發呆耶!」司徒青青驚奇的喊道。真是太稀奇了,天有異象,將下魚雨,趕快拿笸籮去接,准是大豐收。

「什麼發呆,爹在沉思,身為有宏遠志向的睿智道士,爹所思所憂皆是為國為民,解萬千百姓苦難。」司徒空空抬起手,很優雅的朝女兒腦門一敲。

一身黃色道袍穿在他身上有如春蠶吐盡絲所做成的金紗,顯得莊嚴又聖潔,但事實上那是半兩銀子買來的道袍,是棉布染就,和昂貴的蠶絲扯不上半點關係,可他偏穿出飄逸仙氣,人長得好看就是吃香,年屆中年的他一如雅士般秀逸,眉目清雋。

反觀司徒青青,不能說長得不好看,但和她天人一般的爹一比,就顯得平凡多了,少了受人注目的風華,不過那雙眼倒是生得不錯,熠熠發亮,滿是朝氣,讓人感受到她無窮盡的活力,樂於親近。

什麼為國為民、解萬千百姓苦難,意思是要到別處過活了。「爹呀,你還是多想想怎麼賺銀子吧!我們要走遠路就得多點路費,出外討生活不容易。」她故作煩惱地歎了口氣。

女兒的貼心讓司徒空空心頭一暖。「丫頭片子管得真多,你的菜還能多種幾日,別急著曬乾。」

「暫時不走了?」司徒青青訝異的抬眸。

「劉老夫人六十冥壽,孝子孝孫要大作法事送她一場,三百兩訂銀都收了,還走得了嗎?做完這場再說。」看著女兒越發明亮的雙眼,他知道他的決定是對的,女兒還捨不得離開。

她掩住嘴邊的笑意,故意說道:「唉,真是可惜了,我當咱們的老馬要牽出來溜溜了,我都準備要打包了,將桌椅鍋瓢往破馬車上一掛。」

他們司徒家的馬車從外觀來看絕對陳舊不堪、蕭瑟狼狽,小偷看了不會偷,盜匪一瞧不感興趣,就連自家人也嫌棄到不行,可事實上整輛馬車是以鐵木打造,沉重結實,刀劍不入,箭射不穿,還不易點燃,不生蠹蟲不漏水,風雨再大仍屹立不搖,車頂有棚蓋不怕日曬,耐用得很。

這是司徒空空特地請最好的匠師打制的,方便出外搭乘,車內有數個暗櫃可藏物,藏人更不是問題,一遇到危險還能反制,兩面車壁能射出上萬支細針,前後有細孔噴出毒煙,不怕死的盡可一試。

「青青,你這貂兒是怎麼回事,它怎麼就跟了你了?」野生野長的貂有獸性,不適合飼養。

「不知道,從在山上它就像一條脖圍掛在我頸子上,我腳疼沒注意,方才聽歐陽大哥說了,才發現它一路跟著我下山。」

司徒青青好玩的逗弄蜷著身體睡覺的血貂,它不耐煩地用小爪子撥開。

「都腫了。」生著悶氣的小風久久才開口。

「是呀,腫了,不過我上過藥了,明天便會消腫,不打緊。」也沒先前那麼疼了。

「你這樣明兒一早能到道場幫為父的忙嗎?」看來是有點困難,女兒的腳腫得不象話。

「爹,你可別小看女兒的醫術,別人七天好不了,我睡一覺起來就好得差不多。只要遞遞法器和符紙,不要走太多路就無妨,晚點我再喝兩帖藥,針灸兩下便能好全了……」司徒青青逞能地將腳往地面一踩,立即痛得哇哇大叫。

「小心點,別真把腳給折了。」司徒空空不舍的道。如果不是他自作主張,女兒此時有婢僕服侍,身著月綾裙,頭簪玲瓏寶釵,喝著蓮子湯漱口,手拿繡線繡起並蒂蓮,豈會跟著他吃苦。

「爹,我沒那麼嬌氣,你別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她有時真受不了爹的多愁善感,她受這一點小傷也愧疚得要命。

「司徒叔叔,我代青青去,她的腳不能走動。」小風毛遂自薦。小道童嘛,他有信心可以扮得比青青還像。

「小風,你的身體吃得消嗎?」司徒空空不放心,就怕他的毒又發作了。

小風咬牙一點頭。「我行的,青青給我吃了很多補身的湯藥。」

「是青青姊,你這小鬼老是教不會,不過你真是有福了,我這回上山挖到一株大人蔘,夠補到你噴鼻血了。」司徒青青像個姊姊似的揉著小風的頭。

小風不領情的撇開頭,加上聽到又要補,他的小臉頓時一苦,雙肩也跟著垮了下來。

「道長,你說說,我這宅子是不是出了問題,要不府裡怎麼接二連三的出事,總沒個安寧……」

不是長子騎馬跌斷了胳臂,便是柳姨娘滑了一跤小產,老二家的閨女修個眉,居然把臉給劃破了,他差三天就六十歲的老母親不過吃了顆湯圓,硬是噎死了。

這些發生在主子身上的是頂破天的大事,其他諸如碗摔了、燙傷、被暗影嚇著、耗子為亂、貓狗打架等小事更是層出不窮,搞得府內人心惶惶,謠傳有邪物作祟。

「劉老爺,你這風水是找誰看的?」司徒空空長指一掐,眉頭微微蹙起。

「清波縣的董老道,難道真有問題?」劉老爺兩年前改的風水,想讓兒子金榜題名,光宗耀祖。

「你是不是曾與他有過口角,給錢給得不夠痛快?」董老怪有三怪,一是嗜財如命,二是心眼小,三是愛報復,他這人最受不得氣又好面子,誰得罪他就等著受整治。

劉老爺有些不自在的回道:「他開口就要一千兩,我說最多五百兩,討價還價後,以七百兩議定。」

「這就難怪了,他把銀子看得比命還重,你一口氣砍了他三百兩,他不找你拚命才有鬼。」他怎會找上董老怪呢,那人的人品是有名的糟,只認銀子不認祖宗。

「你是說他從中搞鬼?」可惡的董老道,拿了銀子不做事,反坑了他一把,實在黑心爛肝。

「倒也不至於,你求的是兒子榜上有名,他這風水一改你兒子不是中舉了嗎?只是這大門改得偏西,偏西偏西,一路歸西,就衝撞了貴府幾位八字輕的主子,老太太原本還能再活六年……」司徒空空點到為止,以免壞人生財之道。

「我就知道是他搞的鬼,他還一臉陰笑要我多備幾副棺材,很快就能用得到。」原來用心這般惡毒,他非找他算帳不可,他老娘六年的壽元不能這樣就算了。

「你得趕快呀,不然要應驗了,封西門,改在東側開個門,門上安座嘲風獸鎮宅,乙酉年出生的一律迥避,系茱萸三日,本道為貴府畫幾道鎮宅符便可消除。」為人安宅也安民心,百姓心不浮動,家國自是安泰,國運興隆。

蚊化龍,正在成形。

「是是是,馬上去辦,張管事,還不叫人封門!」府裡可不能再出事了,承受不住。

「還好遇到道長你,否則我們劉府就要四分五裂了,真不敢相信區區幾百兩銀差點毀了一個家,我要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天道運行自有定律,非你我可預料,舍小我破大劫方為破立而後生,本道也是秉持老君善心,略加提點一二,不足以掛齒。」司徒空空拂塵一掃,念了一句無量壽佛。

「道長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若非道長提點,只怕明年的今日,我劉府已名存實亡,只剩下空殼子。」感激涕零的劉老爺連忙往司徒空空手裡塞銀票,這天大的厚恩他謹記在心,道長的一句話拯救了一府的人呀!

「不可、不可,你已經給過了,本道不能再收。」要是收了,他真成了女兒口中的斂財神棍。

「應該的,一碼歸一碼,先前是為先母設壇誦經,而今是為家宅指點迷津,破除噩耗,這是道長應得的,我只能用庸俗之物來表達我的謝意。」劉老爺不容拒絕的強塞。

推託不過的司徒空空只好收下,正好他也缺銀子。

「師父,香燒完了,請淨壇。」小道童態度恭敬的一彎腰,盈盈水亮的眸子盯著裝銀票的紅封。

「嗯,淨水準備好了嗎?」這丫頭,賊頭賊腦的打銀票的主意,她真把銀子當祖宗了。

「準備好了。」她的手也準備好了——搶銀票。

淨壇鈴一響,牛角一吹,踩著七星步伐的道士做著收壇的步驟,紙錢焚燒,香煙繚繞,二十七日的孝期就此完善。

倒淨水,收祭果,分豬肉,雞鴨魚肉撤盤,熄香,撒香火,最後一點星火成灰燼後,鈴停,收壇。

「劉老爺,這串香木珠煉給你,交給丁醜年出生的兒子,保命用,記住,忌水,三年內湖、河、溪皆不可近,若有萬一,向東呼子名三聲,魂魄自會歸來。」拿了人家的銀票,司徒空空自覺要做些什麼才不致有愧在心,他觀劉老爺面相,三年內必喪一子,因此他才送上鎖魂煉,人死魂不滅,還有一線生機,魂魄入體可醒轉。

劉老爺感激的收下,仔細的收進懷裡。

收了尾款,收拾好法器,接受劉老爺華美的感謝詞,不讓人送的司徒父女倆離開了劉府。

司徒空空背著淺金色包袱,兩頭背巾在胸前打了個大結,卻無損他光風霽月的風姿。

做父子打扮的兩人走過街頭,竟勾著不少姑娘、大嬸、小娘子回頭,個個臉蛋臊紅,眼波微拋。

司徒空空看見了,面色如常的往前走,司徒青青未開竅,瞧見了也當人家眼睛抽筋。

「爹呀!你不覺得你越來越像神棍了嗎?神神叨叨的,要是人家最後沒事呢?你不就是滿口鬼話了,小心付你銀子的人找上你剝骨抽筋。」若真是如此,司徒青青絕對不會對父親有一絲同情的,誰教他老是要說些虛無縹緲的話誆人。

「沒事是最好,人最怕的就是萬一,你口口聲聲說你爹是神棍,可你瞧,這些年有人指著爹的鼻頭大罵嗎?爹的本事你還沒瞧出來呢!」他真正擅長的是……

沒等父親說完,她淘氣的捂起耳朵。「不聽不聽,別再叫我看有關陰陽術之類的書,天上的星子太多了,我看不出哪一顆是貪狼,哪一顆是破軍,天干、地支、七星、十二星辰、十二屬相、十二宮、二十八星宿我全不懂。」太複雜了。

只喜好醫理的司徒青青的確適合走醫道,正如她所言,上了藥,原本腫大的足踝隔日真的消了一大半,她又休肩了一日,三天就和小風換回來了,除了站久了有點酸痛外並無大礙,若非太過年少,她都能坐館看診了。

「頑皮什麼,爹對你是徹底死心了,你根本沒有術士的天分,還是當平凡人好。」拉下女兒的手,司徒空空好笑的揉亂她的頭髮。

在他還能護著她的時候多護著,她想學就學什麼,至少自保無虞,華妖孽的醫術還是有幾分用處。

「什麼是術士?」她只會醫術。

「術士是指會術式的人,術士更進一步是術師,他們能飛天遁地,控制風、控制雨,能力強者能控制天象,更甚者能操控活人,改變人的運勢。」陰陽門專教術士。

「不能順應天理嗎,為什麼要變?」飛天遁地是很好,可是把自身能力當成傷人的刀劍就不好了。

聞言,司徒空空一怔,苦澀一笑,「如果有非改不可的事呢?若是把你關在四方牆裡,一輩子只能住在那裡,不得外出,和數百或上千的女人共有一個男人,你可願意?」

司徒青青不假思索地馬上回道:「那我會先把那個男人毒死,再想辦法逃出去,沒人可以左右我。」

女兒果然是天生鳳命,想的是翱翔天際,而非坐困愁城。好在他改了女兒的命格,鳳鳴九天,不必受困皇城之中。

「好,不愧是我司徒長空的女兒,誰想困住你,你就毒死他。」九龍之尊又如何,比不上女兒的一根小指頭。

「爹,你不是叫司徒空空,幾時改名了?」她爹古裡古怪的,有時會說些瘋言瘋語。

他面上一訕,僵笑道:「我說太快了,腦子和嘴巴接不上。」

司徒青青沒好氣的瞥了父親一眼,便不再理會,目光看著周遭,形形色色的人從身邊經過,鋪子大門敞開準備迎接客人,小攤販高聲吆喝,香的、臭的、生的、熟的,也有糖圈兒、麻花卷、投壺、套圈圈等吃的、玩的、好看的,熱鬧的市集中應有盡有,還有那捂嘴一笑的小姑娘站在攤子前挑珠花。

「爹,那個包子看起來很好吃。」皮薄餡多,都能瞧見裡頭肥滋滋的肉了,好想咬一口。

「餓了?」

「早餓了。」司徒青青摸摸扁扁的肚皮。

「想吃幾個,爹買給你。」司徒空空就這麼一個女兒,餓著誰也不能餓到她,她還要長個子呢!

「先買十個吧,爹吃四個,我、小風、豆苗吃兩個就管飽。」

「你們只吃兩個夠嗎?多買幾個無妨,爹今兒剛賺到銀子……」他話一溜出口就暗喊糟,極力擺出父親的威嚴。

但是,太遲了。

「爹呀,要買包子前先把銀票給我,讓女兒動手搶就難看了。」她光明正大的伸手要錢,笑得賊兮兮的像只狐狸。

「大街上不方便,回家再給。」司徒空空就不懂了,他怎麼生了個錢精,銀子在他身上決計留不住,全入了她的小手。

「不行,遲了生變,我討厭看到辛辛苦苦賺來的銀子飛到別人的銀袋裡。」司徒青青癟著嘴,杏眼一眨,可憐兮兮的瞅著父親。

他的軟肋便是女兒,心馬上軟得一塌糊塗。「好好好,給你。」

「謝謝爹。」沒急著看紅封內包了多少兩銀票,她先把銀票收好,財不露白,以免被壞人盯上。

瞧女兒笑了,司徒空空也跟著疼寵的一笑。「你喔,都快十四歲了,還像個孩子似的,不過想想我認識你娘的時候,她還不到十歲。」

買了包子,兩父女邊走邊說起了往事。

言素心打小就文文靜靜的,不敢大笑也不敢大哭,一個人在小書房裡畫著蘭花,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她和司徒空空不是一見鍾情,兩人還曾相互生厭,因為他常常欺負她,弄壞她的畫,所以她最討厭的人就是他了,恨不得離他越遠越好,最好老死不相見。

有一回她被他氣得心疾發作,差點斷了氣,他慌得手足無措,驚覺她對他而言是非常重要的人,他想辦法救她,為她尋藥,找來神醫醫治她。

「然後你們就互相喜歡上,非伊不娶、非君不嫁?」司徒青青深深覺得娘虧大了,嫁了個神棍丈夫。

「錯了,你娘叫我滾,說她再也不想見到我,但我知道因為她的病,她沒什麼朋友,所以我一得空就鬧她,鬧著鬧著,她就想到外面看一看,我就說:‘跟著我,我帶你出去。’」

他們一開始根本不是私奔,只是相偕遊玩,大家都誤會了,可是兩家人的反對卻讓他們走在一起,被逼得無處可去時,一方面也是為了治病,他們乾脆遁入無憂穀,一住就是十年。

「師父沒有趕你們走?」司徒青青驚訝的問道。師父喜靜,人多總讓他心生煩躁,沒想到竟然一次收留了兩個人。

「他趕得可凶了,我便和顏悅色的對他說,再囉唆就燒掉他那片藥田。」然後他就安靜了。

「爹,你好卑鄙,這是威脅……啊!好痛。」又彈她腦門,壞爹爹,師父的藥田是他的命根子,他可是花了十餘年悉心照顧的。

「不卑鄙哪來你司徒青青,你娘那身子能跟我們在外奔波嗎?」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目的達成就好,管他用什麼方式。

司徒青青想了想也對,師父那人臭毛病太多,不用非常手段哪能鎮得住他。「爹,包子真好吃,肉是甜的。」

「好吃就多吃點,過兩天我們就要離開了。」會有一段時間吃不到李記包子鋪剛出爐的熱包子。

她咬著包子的動作忽地變慢,偷偷瞥了爹一眼。「爹,我們什麼時候才能不再搬來搬去的?」

搬得太快了,她都交不到朋友。

司徒空空臉色一黯,微露苦笑。「等你及笄吧,爹為你找一門親事,一旦嫁了人就好了。」

天下紛爭皆為鳳命,若鳳命不再護佑,還會有人來搶嗎?

「爹,我不嫁,我若是嫁人了你怎麼辦?」爹只有她一個女兒,以後他老了誰照顧他,誰為他送終?

他笑著輕撫女兒的頭。「我回無憂谷陪你師父,讓他一見我就煩,整天喊著要把我做成長生不老的藥人。」

「爹,人家跟你說認真的,你倒是開起玩笑了,大不了不嫁人了,招個贅婿。」說完,司徒青青覺得這個主意很不錯。

招婿?司徒空空想著想著不由得笑了,看著女兒的眼神滿是寵愛。「爹的青青長大了,你娘若是看見了,一定很高興。」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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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2: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鳳凰破殼而出

出了鎮,司徒父女倆朝鎮外竹林走去,日頭不大,幾裡路的路程走來並不累,秋風徐徐吹來,帶來一股涼意,桂花的香氣隱隱約約。

「爹,那裡好熱鬧,是不是有市集?」司徒青青方才忘了買系發的紅繩,剛好可以挑幾條來用。

順著女兒所指的方向一看,司徒空空啞然失笑。「青青,那兒是我們住了八個月的竹屋。」

本來能挨到年後,偏偏出現了變數。

「咦!真的耶!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哎呀!竹屋住不下啦!他們肯定找錯地方了。

「問你呀!」這迷糊丫頭。

「問我?」司徒青青一臉茫然。

「你是不是答應過別人什麼?」她一向不懂得藏鋒,很容易得意忘形,一遇到醫術一事便侃侃而談。

「有嗎?我想一下……」她偏著頭,模樣喜人,湖水淺淺般的眸子映出狐狸的狡色。

「啊!不會吧,他真把人帶來了,他不怕我把人給治死了嗎?」

「他是誰?」司徒空空明知故問。

「歐陽溯風。」除了他沒別人了,那個陰魂不散的討厭鬼,而且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在他們要離開的時候出現,這不是膈應人嗎,那他們到底要不要走呀?

「司徒姑娘,我照約定來了,你要的冰心蟾蜍我也帶來了。」歐陽溯風將三寸見方的玉篋往前一遞,玉篋薄得能瞧見內含之物。

看著他,司徒青青的小臉倏地一皺。「你怎麼真的來了,我才十三歲,不是三十歲,你真相信我會治病?」她只給自己人看病,旁人她沒把握。

「既然太醫們都束手無策,只能賭一賭了。」再拖下去只有等死的分,寒冰掌的毒已漫向四肢內腑,眼看著就要攻心。

「萬一我把人治壞了呢?」人命關天,不可輕忽。

「太……我這位朋友說了,生死由命,曾有一名相士斷言他活不過二十五歲,如今他二十三了,多活兩年、少活兩年他早已看破,只求死前不再受寒冰之苦。」歐陽溯風說道。

「那我……」試試看好了。

「你們帶那麼多人來是想抄家不成,我們屋子小,怕是容不下各位貴人。」不染纖塵般的天人再度降臨,不見細紋的溫玉面龐似是散發著光澤,輕易地教人自慚形穢。

「道長,我們會在一旁另行築屋,絕不會打擾府上諸位。」歐陽溯風一揚手,百名做平民裝扮的鐵騎衛紛紛散開,就地取材蓋起另一間規模更大的竹屋。

「你讓我女兒治病就是騷擾,她才疏學淺,恐怕難以擔起重任,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司徒空空一看到馬車上四爪金龍紋飾便毫不客氣的趕人,他就是不願女兒和皇室中人有所接觸。

「如果有人能治的話,在下也不會路途迢迢的趕來,對馬車上的人而言,他只想死得有尊嚴點。」而不是全身凍成冰柱,猙獰而亡。

「治了又如何,他最多再活兩年。」天命已定,無法更改。「就算只能多一天,誰不想活著。」

歐陽溯風這話說出了司徒空空的心聲,是呀,就算只有一天,他也希望妻子活著,讓他看得到、摸得到,感受得到她微弱的呼息。「罷了,就讓青青試一試,也許能讓他多活幾年,世事無絕對,應天而為。」

「多謝道長成全。」歐陽溯風拱手一揖。

「不用謝,我也想看看你們這一代有什麼作為,別把前人打下的江山給糟蹋了。」命不是不能改,要看他們有多少能耐。

「道長……」歐陽溯風總覺得他這話內藏玄機。

「青青,還不快為馬車內的公子診脈,能治就治,不能治就讓人去找好的大夫,別把人家的病情給耽擱了……」

「你好一點了沒?」

咬著牙,司徒青青幾乎用眼白瞪人。「這種事很隱密,你怎麼能一問再問,我好歹是個姑娘家,也會難為情。」

還有比這更難堪的事嗎?她原本隔著簾子診了脈,正準備開方子,誰知腹中傳來一陣細微的抽痛,很不舒服,等她一起身離開圓凳,上頭一灘血,驚得她差點放聲尖叫,以為自己得了什麼怪症。

在十四歲生辰的前一個月,她的癸水來了,肚子疼得讓她整個人昏沉沉的,只想躺在床上不動,誰也不想見,偏偏有個人照三餐來問候,明著是關心,實則是希望她快點好起來,趕緊為中了寒冰掌的人醫治。

她都這麼難受了,哪還有心思管別人死活,肚子不痛前,誰都休想讓她踏出房門一步,她可不想再丟臉一回。

「我娘在這時候都喝紅糖水,我讓人給你煮了一碗,你要不要趁熱喝一點,喝了就會好一些。」

滿臉不自在的歐陽溯風站在門外,手裡端著一碗顏色很深、冒著熱氣的紅糖水,顯然的,紅糖加多了。

司徒青青鼻音濃重的回道:「我早就喝過了,不管用,而且我的背好熱,好像快燒起來了,你給我弄些冰塊來。」她總覺得背上有尖喙或爪子之類的東西一直在撓她,不痛,但一直持續著,讓她更為煩躁。

她跟爹說了這情形,他只掀開衣服看了她的背一眼,說了一句很古怪的話——

「鳳凰破殼而出了。」

鳳凰?破殼而出?她背後的肉裡有一顆蛋?

爹又在胡言亂語了,腦子抽風,鳳是皇后的象徵,難道她有一天能當皇后,母儀天下?!

嗟!皇后咧!送到她面前她都不要。

這時的司徒青青還不知道,這一念之間,她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不行,癸水來時不能用冰。」歐陽溯風說這話時耳根是臊紅的,他只是例性行的問候,誰知會遇到兩人都尷尬的場面,頭都洗了一半,他總不好話到中途逕自走開。

「可是我很熱……」

「忍著。」隔著門,沒人瞧見他的面紅耳赤。

居然叫她忍著,要是她忍得了,怎會要冰?「不然你跟我說說話,好讓我分心,一個人熬著太難過了。」

「說什麼?」歐陽溯風自認不是個聊天的好對象。

「隨便說什麼都好,你的嗓音醇厚,我聽著聽著就發困了。」睡著了就不痛了……吧?

今天是第三天,墜脹墜脹的腹痛感依舊未緩解,一下子停,一下子抽個幾下,讓她不堪其擾。

要麼停了,要麼一直痛,這樣停停痛痛的反而教人不適應,而且每次她好不容易有困意了,腹部就會忽然一抽一抽的痛著,害她在半睡半醒中驚醒,那種痛比持續的痛更深刻而難耐。

他沉默了許久,才有些遲疑的道:「我……我不知道該說什麼。」

聽他連話都說不好,司徒青青氣悶得掄起拳頭捶著床板。「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像是你家有幾個人,兄弟姊妹和睦嗎?你的妻子、你的姨娘、你的孩子……」多得是話題。

「我尚未成親,也未納妾。」

「你看起來年歲不小了。」司徒青青隱晦的暗示。

本朝年過十六的男子少有屋裡無人的,越是出身尊貴的人,身邊的女人越多,沒有妻子總有妾室吧,再不濟也有通房丫頭伺候。

「我祖母要我娶工部主事之女,那是她娘家的表侄女,我母親不答應,嫌對方出身太低,她看上的是吏部尚書的千金,認為這才是門當戶對,可我祖母硬是將婚事攪黃了……」

兩人為他的終身大事吵得不可開交,誰也不肯退讓。

祖母是怕他娶個娘家有勢力的妻子會成為他的助力,成為她親孫子往上爬的阻力;母親則是看不慣祖母的獨斷專橫,非要找個世家小姐當媳婦,好挫挫祖母的氣焰。

兩個女人爭的是府中的中饋,他是倒楣的遭受池魚之狹。

兩人都不知道皇上更樂意將刁鑽任性的承平公主指給他,若不是他一再抗拒,景平侯府早成了半座公主府,龍鬱嫻一旦入門,誰都別想有好日子過,她最擅長的就是鬧事。

「看來你夾在中間挺為難的,難道你沒有自己看中意的物件嗎?像我爹就非我娘不娶,人家不同意就拐著走。」

上一代的不按正規而行,導致司徒青青的想法完全偏差,她不認為無父母之命而私下成婚是錯,是做爹娘的人太頑固了。

歐陽溯風嚴厲道:「這是不對的,無媒妁之言的婚事無法被世人認同,道長是修行人,跳脫世俗之外,他不該以此做錯誤的引導,人要知恥而合于禮法,無禮不成體統……」

她睜大眼,笑了,要不是情形不允許,她都要在床上打滾了。「歐陽溯風,你話很多嘛,你確定你不是話癆?」

「司徒姑娘,我是在跟你講禮……」歐陽溯風不希望她有所誤會,他平日真是寡言之人。

「先不談禮,我只知道我娘活著的每一天都是開心的,她笑,我爹就笑,我爹一笑,我也跟著笑,我們一家人是笑著過日子,你說那些守禮的人有我們過得快活嗎?他們的眼界小到只看得見自己。」

人生在世求的是什麼?

她爹說,唯有「痛快」矣!

聞言,他不禁陷入深思。

「人要為自己而活,旁人無法為你活,我娘說,她只要看我平平安安的長大就好,可是她沒機會了,爹則說我開開心心地當他女兒即可,外面的風風雨雨他來擋,他會保護著我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而我呢,則是希望他們不愛我,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我會照顧好自己……」

看似平凡無奇的一席話,是最平常的小老百姓心聲,卻讓歐陽溯風深深震撼了,身居高位的他們,最難得的便是這些最平淡的願望。

別人看他身為景平侯世子十分風光,與當今太子是表兄弟,他出入宮廷如回自家園子,一隻通行腰牌便能不受阻攔,連入宮都可以佩劍,受今上寵信。

可誰曉得他付出多少辛酸和血汗,十三歲就跟著父親南征北討,身上的傷多到旁人看了都害怕,十五歲當上從五品的宣化將軍,十六歲斬下南蠻王子的頭顱,升上正四品宣武將軍,這是一路用血拚殺得來的戰功,平安對他而言是種奢侈。

他第一次殺人時吐了一地,整整三日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但他知道,為了活下去,任何捧在眼前的食物都要吞下肚,不然下一具屍骨不全的屍骸就是他,景平侯世子並沒有比別人多一條命。

他活著就是要為景平侯府爭光,肩擔傳承的重擔,不負族人的期望,讓景平侯府在他手中更壯大。

「喂!你睡著了嗎?怎麼吭都不吭一聲,嫌我說得太多了是不是?其實我還是不解世事的小丫頭,很多事都有我爹護著,所以我可以什麼都不會,無憂無慮地說大話。」

歐陽溯風背靠著門板,無聲地笑了。「你有個好爹。」

「嗯,我也覺得我爹很不錯,千金不換,雖然有時他是個鬼話連篇的神棍,我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爹雖然時常會說些胡話,但她才不會嫌棄他,誰教她就這麼一個爹。

「萬金就肯換嗎?」他挑著語病故意打趣道。

「考慮考慮……」司徒青青覺得肚子好像沒那麼痛了,困意也漸漸襲來,她拉起被褥一蓋,慢慢闔上雙眼。

淺淺的低笑聲傳入屋裡,她也笑著入睡。

房內不再傳來嬌甜的嗓音,歐陽溯風這才安靜的離開,他突地失笑,低頭看著手中那碗涼掉的紅糖水,乾脆仰頭一飲而盡,深濃的黑瞳驟地一縮。

太甜了。

又過了兩日,司徒青青的癸水乾淨了,她才心甘情願地走出屋子,神清氣爽的呼出一口氣。「我復活了——」

「誰復活了?」

一道頎長身影從身後走過,嚇了她一大跳,她一跺腳,嬌嗔道:「哎呀!你為什麼偷聽我講話?」

「你就站在門口,我需要偷聽嗎?」歐陽溯風這是拐著彎取笑她嗓門大,他想不聽都不行。

「你……哼!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計較,你別來招惹我。」她不要為了一個人而鬧心。

「那你可以替我朋友診治了嗎?」早一日治好寒冰掌的毒,就能少受一日寒氣入身凍及肺腑的苦。

「我正有此意。」

一百名鐵騎衛分兩班牢牢看守新蓋好的竹屋四周,不讓閒雜人等靠近,司徒青青在歐陽溯風的陪伴下走入宛如仙境的竹屋。

輕垂的紗簾隨風飄起,水霧般的星辰花擺在花架上,入屋有股淡淡的竹香,一壺清茶在炭盆上溫熱,氣味綿長。

「你比我想像中稚嫩。」

悅耳的聲音如清風拂過松林,微帶一絲淙淙。

「我也不想太年幼,可我拜師早,一學就學了十年,師父說我學得差不多了就把我扔出師門,讓我自生自滅……啊!是懸壷濟世,可是人家一看我才這點年紀就不肯相信我的醫術,寧可找赤腳庸醫開藥吃,延誤醫治。」司徒青青說得哀怨。

她試著要行醫,但沒人肯給她看診,直到她說了不收銀子才有人願意冒險,等她開了方子人便一溜煙的溜走,向其他的坐堂大夫詢問她開的方子可不可用,確定可行後便自行去藥鋪抓藥,理都不理她。

後來她乾脆不治了,決定一切看緣分,誰命不該絕她便施以援手,不怕死的就看她妙手回春,學師父也立下規矩。

「呵呵……丫頭說話真風趣。」

丫頭說話真風趣……乍聽這話,立于一旁的歐陽溯風眉心微微一顰,心裡閃過不快。

「我讓你連泡了數日的藥澡,你有沒有感覺到心口較有力了,人也沒有以往的憊懶,似乎有股微溫撞擊你體內的寒氣,讓你沒那麼冷了?」隔著簾子,司徒青青隱約瞧見一名年輕男子斜倚在鋪著厚墊的竹床上。

經她一說,男子才驚覺似有不同。「清醒的時日較往常多,手腳也能動了,少了凝窒感。」

「那是在養氣,把氣養足了,你才有氣力應付接下來的治療。」不可躁進,要慢慢來。

「不是製成解藥分數次服用嗎?」男子問出心中的疑惑。

她搖搖頭,三指按向他伸出簾子外的手腕。「若是剛中了寒冰掌,確實可用此法,可是你已經拖上三年之久了吧?內傷太深,而你這些年又試著治療未果,反而令體內積累更多傷害,三、五天內是治不好的。」

「那要多久?」男子急切的問。他不能離……太久。

司徒青青粗略估算,回道:「起碼要一個月。」

「太久了,能不能再快一些?」他不能讓那些人有機可乘。

「你的身體承受不住。」她是大夫不是神。

「我可以,最多半個月。」這麼多年都搏過來了,豈會敗在這小小的內傷上頭,他挺得住的。

司徒青青不高興的取出藤編的小方盒,約手掌大小,盒蓋一開,爬出一隻暗紅色的八足蜘蛛,它像通人性的爬向她的手心,前足蹭了兩下後便停住不動,宛若死物。

「烈火蜘蛛能解寒冰掌造成的內傷,但是磨成細粉混入藥材中熬煮,只能分三次服用,而它的毒性太強,冷與熱同時在你體內衝撞,你會有被撕裂的感覺,一邊如火焚燒,一邊冰寒徹骨,痛苦是往常的十倍,痛不欲生。」

簾子後頭的男子聞言,臉色慘白如雪。

「這種毒物很難取得,我從我師父那兒偷……借來的,活物能多次使用,毒液取之不竭,我會讓小紅,也就是這只烈火蜘蛛在你手臂上咬一口,一次注入一滴毒液,你的痛苦會減輕一些,效果雖然會比較慢,但是對你的身子比較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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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2: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命運之玄妙

司徒青青原本的治療方式是打算五日一咬,一次增加一滴毒液,畢竟烈火蜘蛛的毒液是很珍貴的,如此共進行五次,讓這位龍四公子能慢慢適應冰火同體的折磨,再佐以藥浴,寒冰掌的毒素便會漸漸排出,然後服用固本培元的丹丸更能事半功倍,加強氣力,而且這麼做對人、對蜘蛛都有益無害,兩方保全,她醫人的同時也保住了烈火蜘蛛。

可是龍四公子不同意,直言京城有事等著他處理,他不能耗費太多時日,要求她三日一療。

三日就三日吧!她從善如流,反正受苦的是他自個兒,她是看熱鬧的人,人家想逞強就由他去。

於是,司徒青青把藥劑加重,也把藥浴中的藥材多加了幾樣,一日一泡改成一日三泡,一次兩個時辰,浴桶底下的炭火不能斷,要燙,燙到皮膚發紅,否則抵擋不住寒毒發作。

蜘蛛小紅每三日一咬,一次注入三滴毒液,已是人體極限,且寒毒發作會更痛苦,讓人生不如死。

所以新築的竹屋內,不時發出如獸的狂吼,淒厲得宛若被群狼撕咬的垂死者,讓聞者不忍。

三日一回,回回都驚嚇到經過的百姓,因此附近居民有這麼一則傳聞,這裡拘押了一頭上古妖獸,空空道長正與它鬥法,傾盡一生的功力要淨化它,為人間掃除一孽障。

「他今天叫得挺含蓄的嘛,不過能被冠上上古妖獸這個名頭,他也算彰顯一番了。」司徒青青握起小拳頭放在人中竊笑,神情宛若偷吃食的松鼠。

「青兒,你不厚道。」歐陽溯風沒好氣的睨她一眼。

經過多日來的朝夕相處,司徒青青的小無賴性情沒被改變,反而是冷情冷性的歐陽溯風受到潛移默化,他的話變多了,偶爾也會說兩句風趣話,甚至也會笑了,嚇壞他一手帶出來的鐵騎衛,以為他中了奇毒,著急不已。

人與人接觸久了難免有感情,這兩人有時看似有情,你逗我幾句,我回你幾句,有著絲絲的甜糯混在其中,可有時看著又不像有什麼曖昧,他們的神色太坦然了,光明正大的往來,毫無顧忌的談笑,四目相望乾淨清澈,沒瞧見誰的眼中有誰的倒影,或是臉兒泛紅、心跳加速、口乾舌燥這種奇怪的反應。

若說司徒青青年歲尚幼還未開竅暫且說得過去,可歐陽溯風是性格嚴謹的人,他會不曉得男女有別?可見他心裡是有那麼點情絲牽動。

「誰管厚不厚道,全是他自找的,非要把五日的治療改成三日,好不容易用藥浴養出的一點精氣就這樣被他白白折騰掉,人的精氣等同人的壽元,耗損越嚴重就表示他會少活幾日,身子狀況不如常人。」註定是個短命鬼。

「沒有辦法改善嗎?他有不得已的苦衷。」站在他那個位置一步也不能退,退了便是萬劫不復。

龍四公子代表的不是他一個人,而是在背後支持他的家族和朝臣,牽一髮而動全身,那是成千上萬條人命。

「什麼苦衷都不會比命更重要,人要活著才能擁有,死了就什麼都沒了,我爹說過,水和時間都握不住,你越要握住便流走得越多,不如一開始就把手攤開,感受它們從指縫滑過的快樂。」不去強求,順應天道。

司徒青青雖說不願學什麼深奧難懂的陰陽術,但她天資聰穎,過目不忘,司徒空空強塞給她的書冊,她只要翻過一遍即可牢記在心,縱有不解,也深深印在腦海裡了。

她遲鈍的是男女情事而非腦子,因為娘親早死,沒人教她怎麼做個姑娘家,口中不無嫌棄的父親是她仿效的對象,加上司徒空空寵女兒,對女兒言行上很放縱,若非初潮剛過,她活脫脫真是被養實的假小子,處處透著男孩子氣。

總歸一句話,是司徒空空的錯,他不會養女兒,只會嬌慣,小道童扮久了,有時他自個兒也忘了妻子生的是兒子還是女兒,一向率性而為的他間接影響到女兒,因此她有很多想法與常人不同,不知禮教為何物。

一個半癲半狂的道士父親,能養出賢良秀雅的女兒嗎?想當然耳,生女肖父,一樣的張狂無狀,無視禮法。

「你爹是睿智的人。」眼界寬廣,看得開,不為紅塵俗事而苦惱,雲淡風輕地修他的道。

「當然,我爹是世上最好的爹,他可疼我了。」司徒青青得意地揚起小下巴,驕傲的炫耀。

一提到她爹,她才驚訝地發覺到,她飲露就會飽的神棍爹好像有些天沒露面了,狀似從龍四公子來了之後,他出現的次數少到十根手指頭都數得出來,連小風也以養病為由足不出戶,似在避著什麼。

有了冰心蟾蜍,小風體內的絕心毒也解得差不多了,只要靜養數日養好身子就可以,多出點汗,動動筋骨,不出月餘便能與常人無異,能跑能跳,能上樹捉鳥,下水撈魚。

只是,沒必要閉門不出呀,過猶不及都會對身體造成傷害。

「歐陽溯風,你今天看到我爹了沒有?」

司徒青青頭一回覺得爹很神秘,他從不說自己的身世,連帶娘的出身也秘而不宣,只說兩人的家境還不錯,是小有富餘的積善人家,和當官的沾上一點邊,就是老一輩的有點固執,對他們相偕出走的行徑小有怨尤。

可是至今她都快滿十四了,卻從未見過祖父、祖母、外祖父、外祖母以及一干親戚,她連他們是誰也不曉得,可見爹口中的小怨尤並不小,把她膽子比大的爹嚇得不敢回去見爹娘,避重就輕的哄她呢!

「要喊溯風哥哥。」歐陽溯風糾正道。他的弟弟妹妹和她年歲相當,都是這樣叫他的。

誰理他呢!她吐了吐小舌,朝他扮了個鬼臉,她是獨生女,沒有哥哥。

「歐陽溯風,你有沒有發現一件事,自從龍四公子來了之後,我爹就常常不見人影,我已經好些天沒和他好好說過話了。」哪有棄女不顧的壞爹,鬼鬼祟祟地不知在搗鼓什麼,連她都瞞。

有,他也發現道長的行蹤很詭異,但他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總覺得他看向四公子住的竹屋時,眼中會流露出淡淡的歉意和痛惜。

「他是修道之人,難免有異于常人的舉動。」這是他唯一能找到的解釋,不然一個捉妖除鬼的民間道士能有什麼驚天身世,會與皇室中人相識,他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尋常的父親而已。

「可是他以前從沒有這樣過呀!最多就是打坐一整晚,然後頭頂冒出白煙,隔天氣血紅潤地教我打拳。」司徒青青的五禽拳打得不錯,養身又活絡筋骨,打上幾回身子也就輕鬆了。

司徒空空教了女兒三樣保命絕招,一是點穴,二是暗器,三是輕功。

遇到解決不了的危險就趕快跑,這便用上輕功,以她所學,能追上她的人並不多,而跑不過就施展暗器,把別人的速度拖慢了,逃脫的機會就越大,順手還能收拾幾個討厭鬼,壞人少一個是一個,死不足惜。

如果連暗器都擺平不了,那就趕緊示弱,趁對方放下心防時出其不意,朝人體大穴一點,以她的輕功絕學一次能撂倒三、五個。

若三大絕招都使出來了還無法擺脫兇險,那就是她命數當有此劫。

「什麼,頭頂冒出白煙……」那是絕頂武功,道長……究竟是何許人也?

初次見面那一點似曾相識引起歐陽溯風疑竇,又聽司徒空空說起自己父親時的口氣十分熟稔,所以他一直想著回京之後要好好詢問父親,誰知父親帶著三萬精兵入山操練,兩人正好錯過。

「人的身上怎會有煙,又不是神仙,肯定又在裝神弄鬼了,我爹騙人的把戲可多著了。」司徒青青雖然口氣帶了點不屑,卻掩飾不了得意的笑意。

她爹能拔地一飛丈高,停留在半空中佈陣,還能一掌往水面上輕拍,水波微晃,一條條翻肚的肥魚就浮起來,把她看得目瞪口呆,小時候她歡天喜地的撈魚,魚吃不完還能醃,年紀太小的她不會去想魚從哪裡來,只要有吃的她就高興了,有爹親在身邊,她什麼也不必擔心。

「道長這是在練功,道長是否說過他在打坐時不可擅自入內,否則一個掌控不住會走火入魔?」道長對女兒未免太過保護,什麼都不讓她知曉。

司徒青青微帶困惑。「什麼是走火入魔?我爹本來就是捉鬼的,哪會入魔?他都在半夜打坐,我睡著了。」

意思是她偶爾看到親爹在練功,但沒留意,她太困了,睡夢中迷迷糊糊睜開眼睨了一眼,隨即又沉沉睡去。

但她不知道的是,每回司徒空空躲在屋內提氣時,必在女兒床頭放助眠的香包,她一聞到似有若無的香氣便不易清醒,一覺到天明,他只須天亮前取回她便會蘇醒。

不過司徒青青的體內被逆天神醫華無雙喂進了不少補藥,早就是百毒不侵的體質,香包的作用對她不大,她睡得沉是困了,才會無意間發現父親隱藏多年的秘密。

「你……」她太后知後覺了,連身邊人發生的變化也全然無知,看著她漸漸長開的清妍嬌顏,歐陽溯風忍住想撫摸她粉嫩香腮的衝動,心中暗暗地歎息。

「小子,你靠我女兒太近了。」越看越不順眼。

一陣風輕輕拓來,歐陽溯風的身子無故地往後退了幾步。

「道長。」

白衣似雪,翩然而立,一根做工粗糙的烏木簪子橫插挽起黑色長髮,天人之姿的司徒空空宛如一朵淩空而出的空谷白蓮,落入污濁骯髒的人世,劃下一道引人輕歎的淺影。

快四十歲的他看起來才二十四、五歲,澄淨得不像是已有一個女兒的人父,脫下道袍,他更清靈無垢了。

「叫祖宗也沒用,知道我女兒今年幾歲嗎?再過幾日都十四了,以你的年歲還是少靠近她,我可沒想讓她太早嫁人。」至少過了十八歲再說,姑娘家過早有孕很傷身子。

司徒空空一開口,那股飄飄然仙氣霎時散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霸氣無邊的父親身影,為護嬌女不假辭色。

可是他哪曉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是攔不住的,再強橫的父親也阻止不了女兒想嫁,那口口聲聲說要陪爹一輩子的保證當不得真,父親再好,能好得過濃情密意的情郎嗎?女兒心善變。

「道長多心了,我們只是在商討四公子的毒,經過四回以毒攻毒的療治後,四公子的氣色比以往好多,他特意囑咐我前來致謝。」但實際上道謝是歐陽溯風個人意願,並未受任何人吩咐。

司徒空空冷冷一哼,眼神含著一股迫人的淩厲。「是不是多心你心裡有數,治病祛毒是一回事,你別打著歪主意。」

當他這些年是白活了,瞧不出那點小心思?

當初多少人排在門口求見他一面,其中不乏達官貴人、皇親國戚,他們擠成了一團,他以一句「不見」全打發了,如今就一個跟他使心眼的小子,能玩得過他嗎?簡直是癡心妄想,他家青青不給人。

歐陽溯風內心微微一震,道長……司徒前輩的功力深不可測,光是眼風一掃,他便感受到一股強壓迎面而來,氣勢之強悍霸道,他心中一陣氣血翻騰。「前輩的指教晚輩銘記在心,不過與人交往貴在真心,豈可反復。」

他用眼角餘光瞟了司徒青青一眼,猶在狀況外的小姑娘仍不自知有人因她而過了一招,依然笑臉盈人,眸光漫漫。

「什麼前背後背的,你前後不分我也不管,就是別向我女兒出手,聽懂了沒?」敢動就打斷你狗腿!

「不太明瞭,青兒,你爹八成是餓昏了頭,口出之言難以理解。」

出身景平侯府的歐陽溯風有他的少年傲氣在,雖經歷過無數次大小戰役,但對感情一事抱持著可有可無的態度。

原本他只是對司達青青這心性散漫的小姑娘小有好感,與她相處如置身在山林野溪間,沒有爾虞我詐,少了紛爭煩擾,聽著她的笑語如珠,他感到無比暢快,紅塵間的平凡不外如此,他享受著最純然的愉悅。

可是司徒空空高人一等的輕蔑之語激起兒郎血性,即便是小小的萌芽也暫態膨脹,驚濤駭浪的化為參天巨木,以傲氣澆溉,熱血為肥,忍不住想一氣不世出的高人。

「青兒是你叫的?」他真的活膩了。

「我已經叫了好些時日,在前輩數烏龜的時候。」歐陽溯風暗諷道。

「你說我龜縮?!」司徒空空一陣惱火,這小子是向天借膽了不成。

歐陽溯風面帶輕嘲的微微揚眉。「難道不是嗎?要不前輩與我和四公子見上一面,讓他親自感謝令嬡的仁心仁術。」

「哼!就那快死的小子?但就算是他的爹來,本道長也只有一句話,不見!」司徒空空才不想攪進那一大家子的渾水,就讓他們父子、兄弟自相殘殺去吧。

如果他肯插手,當初也不會離開,坐上天子寶座的也不會是當今這一位,而是敬親王了。

「你怕了?」歐陽溯風使出激將法。

司徒空空嘴角一勾,冷笑道:「我是懶得理會他們那一家子,都說命不長了還非要立太子,皇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為了壯大娘家勢力,逼著皇上立嗣,皇上更是個沒用的,懾于陳國公勢大,竟然屈服了。」

四皇子就是皇后所出。

他當初就是再也受不了這種骯髒事,乾脆來個眼不見為淨,一走了之,正好帶著心愛女子雲遊四方,尋訪名醫。

「你、你怎麼知道?」歐陽溯風暗暗心驚。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小子你閱歷少,走過的路、看過的人還沒有我多,等你到了我這個歲數,心自清明,景平侯世子車前聽令,一百名鐵騎衛開道,還能不知其身分。」

「前輩究竟是何人?」他的身分耐人尋味。

「回去問你爹。」司徒空空懶得回答。

「前輩說過和我爹不熟。」歐陽溯風用他的話回他。

「是不熟,但不妨礙他對我卑躬屈膝呀!要不是看在歐陽展白的分上,我今天就廢了你一隻手。」敢用他的手碰他女兒的一撮頭髮,留著也無用。

歐陽溯風笑道:「前輩,青兒不會同意的。」她還是護著「朋友」的,從她為了血貂和他杠上他就知道了。

「叫你不許喊我女兒青兒還明知故犯,看來你和裡面那位小四兒一樣喜歡自找苦吃,我先廢了你……」看他留不留情。

「爹,你在幹什麼?」

一聲嬌喝,司徒空空高舉的手臂猛地停在半空中。

「青青,你還在呀,爹在練習空手劈柴。」說完,司徒空空怒瞪了歐陽溯風一眼。小子,這次算你幸運,手先寄放在你臂上。

「咱們的院子就這麼大,我不在這裡還能去哪裡,你抽風的毛病還沒好全嗎?要不要我開兩帖藥給你治治。」用手劈柴?手會斷吧,骨肉相連痛死他。

「什麼抽風,我是神靈附身,專門除魔衛道,解救蒼生。」女兒真是不瞭解他身為父親的用心,要不是為了她,他何必百般盤算。

「好啦,隨你怎麼說,抽風也好,神靈附身也罷,人家給了我一萬兩當診金,你就不能讓人家掉一根寒毛,來時全須全尾,走時毫髮無傷,爹呀!名聲是靠口耳相傳建立起來的,你女兒我還準備行醫呢!」

雖然沒辦法像師父一樣聲名遠播,但好歹她也可以撈個小神醫做做,她對疑難雜症很感興趣。

「一萬兩就把你收買了?」司徒空空相當痛惜,深感恨鐵不成鋼。

「一萬兩可以讓我們過上好幾年了,我是姑娘家,不好老做道童打扮。」況且小道童的裝扮醜死了。

「無妨,還有小風。」那小子倔了些,但不難收服。

司徒青青鼻頭一擰,「還說小風呢,他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在搞什麼鬼,整天待董子裡,我真怕他悶出病來。」她好不容易解了他體內的毒,正該好好樂和一番卻又生病了,那才是倒楣。

「他……有事。」瞥了一眼門戶緊閉的小屋,司徒空空意味深遠的看向遠方,命運真的很玄妙。

小風本名龍仲翔,宜妃之子,皇子之中排行第九。

「算了,不管他了,彆彆扭扭的,我老猜不透他在想什麼,不過爹呀!你可不可以跟師父打個商量,讓他把小紅給我。」烈火蜘蛛用處多,司徒青青想用它的毒液煉毒。

「你要把毒物帶在身邊?不行不行,爹不允許,太危險了。」她都養了血貂,再多隻八腳蟲,那不是一屋子毒。

「爹……」司徒青青嬌喊一聲。「你不是一向順著我,再順我一回吧!」

「世子、司徒姑娘,公子有請。」冷冰冰的聲音出自一名鐵騎衛的口,全無抑揚頓挫。

「他的磨難結束了?」司徒青青問道。不到兩個時辰,比上次快了一刻。

「是的,公子出了一身汗,頓時感覺身子輕鬆了許多。」主子能康復,對他們而言壓力也少了一些。

「好吧,我去看看。」再來一回,寒冰掌的毒也該解了。

「公子請這位司徒先生一同前往。」鐵騎衛的語氣異常恭敬。

「我?」司徒空空一挑眉,笑得特別耐人尋味。「我就不去了,回屋裡玩烏龜,人老了,不喜歡勾心鬥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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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太子的算計

「司徒先生不肯來?」

秋涼,氣候宜人,茵綠色的山頭染上一層蔫黃,無精打采的枯黃雜草上停了三、五隻蜻蜓,帶來秋的涼意和蒼茫,不遠處,一隻秋蟬停在樹上,錯過季節的鳴叫。

竹屋前架著一排排的竹架子,正曬著菜幹,也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快入冬了,早些日子司徒青青吩咐豆苗將菜園子的菜蔬瓜果全都摘了,能醃的醃,該曬的曬。

小小的院子裡飄著醃菜的酸辣味以及菜幹的氣味,一壇壇的醃菜擺放在竹屋的蔭涼處,菜幹成捆地掛在梁下,幹扁得瞧不出原本是何模樣。

「是的,公子。」鐵騎衛戌三低聲一回。

「也罷,本不強求,只是多年未見有些想念罷了,你下去吧。」潔白如玉的手輕輕一揮。

雖沒見到人,可光聞其聲便知其人,猶記當初那如輕柳拂過水面般的溫和嗓音,說著世上最殘酷的話語,刀割著他稚幼的心——

不行,我為他蔔過一卦,壽長不過二十五,你若立他為太子,君不成君,臣不成臣,家國難保,他沒有帝王命。

沒有帝王命……呵!他父皇是當今天子,母后乃一國之母,身為嫡長子,他不是帝王誰是帝王,難道還有嫡嗣能承繼江山大統?

他不相信老天會待他如此無情,給了他至高無上的尊貴又奪走了它,讓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唾手可得的寶座離他越來越遠。

寒冰掌算什麼,他熬得過痛楚,那一次次椎心刺骨的痛是上天給他的警示,讓他做個好君王,體恤百姓的艱難,為百世的基業克勤克儉,夙夜匪懈。

如今他挺過了幾乎要命的劇痛,就剩一回,體內的寒冰之毒便可悉數除盡,還有什麼難關是他度不過的?

司徒青青一進屋,便見龍仲珽從簾子後方走出來,他氣宇軒昂,眉眼間有股剛正之氣,俊朗偏瘦,膚白,個高。

「四公子,你的氣色看起來好多了,不過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早晚要保暖,過冷、過熱皆不可,茶不宜飲,要以溫水入口,衣服寧可多穿也不能貪涼。」

「不愧是聖手回魂的大夫,一開口便是念念不忘的醫囑,公子我受益良多。」挺可人的一名小姑娘。

「哪有回魂,你又還沒死……」她頂多讓他少受幾年苦,讓他走得平靜,逆天的本事還不到火候。

「青兒。」謹言慎行。

歐陽溯風不著痕跡的擋在她面前,有意無意的相護。

但他這細微的舉動逃不過龍仲珽的眼,揚起的嘴角略凝,隨即露出莞爾的笑意。「無妨,百無禁忌,讓她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我這身子我還不清楚嗎?不會因她一句冒犯而碎如雪花。」少了窒悶的寒氣,他胸口通順了許多,說起話來氣足聲音洪亮。

「四公子,她這人一向不知分寸,對答毫無規矩,與宮……府內的丫鬟小廝不同,常常口出驚人之語,你有怪勿怪,當汙了一耳朵。」先求恩省得招禍。

「歐陽溯風,你跟我爹一樣抽風呀,什麼叫汙了一耳朵,我診脈救人還有錯嗎?要不是我,他現在只能躺在床上冷得直打顫,蓋上十條棉被也止不住流向四肢的寒氣。」

哼!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小村姑呀!她只是不想被繁文縟節拘束住,人家不點破身分,她也樂得裝傻,不然每見一回就跪來拜去的,她可憐的腿骨還不折騰死。

「司徒青青……」不知好歹。

「行衍,司徒姑娘說得對,若無她的巧施聖手,哪有我此時的光景,我還得謝謝她。」

行衍是歐陽溯風的字,他私下都是這麼叫他的。

看不出她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醫術,他原本抱持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勉力一試,連宮中太醫群都治不好他的寒冰毒,他還能指望誰呢,唯有拿命去賭,尋一線生機,好在他氣數未盡,賭贏了這一回,眼見康復在即,他有些迫不及待,想早點完成最後一回。

看吧!是你枉做小人了。司徒青青很是得意的斜睨歐陽溯風一眼,將身側的傢伙推開了幾寸。「旁的事我或許不如你,可對於診脈醫術絕對比你強,你讓一讓,我好望聞問切,病人能否治癒就在方寸之間。」

歐陽溯風睇去一眼,提醒她勿妄自尊大,小人得志,寒毒不易除,量力而為。

「呵……行衍,你要跟她多學著點,她比你有趣多了。」若她不是那個人的女兒,他不介意多位良媛。

聞言,歐陽溯風的表情多了一抹冷肅,他不是在意司徒青青得人歡心,而是在揣測太子的話中之意,太子的每一句話都帶有深意,讓他不得不細細琢磨再三,他也發現自己對太子多餘的關注甚為不快,好像某樣極為珍視之物遭人覬覦,而對方不會珍藏,只想狎弄。

「四公子,你別說話,我要幫你診脈。」司徒青青有些不悅,他這話讓人火大,診脈開方是醫者正職,何來趣事。

看她一眼正經的小模樣,龍仲珽不自覺發笑。

才幾歲的丫頭呀,以為端著一副嚴肅的神情就能讓人忘了她尚未及笄嗎?真是可愛又討喜的小東西。

「你身上的寒毒已經減輕了一大半,只要再受一次蛛吻便可完全去除,不過你體內仍有多年的餘毒,要靠藥物慢慢排除,至多半年,你便能和尋常人無異。」她說得很慢,診脈的指頭還留在透白的腕間,似有未竟之語。

「然後呢?」龍仲珽心情平和的問。

司徒青青的眉頭輕皺了一下。「你可知道凍傷比燙傷更難治療,就像赤足走在雪地上,一旦腳指頭凍實了,只能斷肢救命,而你的五臟六腑在寒冰中受凍了三年之久……」

「很嚴重嗎?」龍仲珽笑望著她,眸光柔和似水。

「非常嚴重。」

「所以我還能活幾年?」難道真如那個人所言,他過不了二十五歲大關,他的帝王夢終將幻滅?

「最多兩年了。」她保守估算,若是調養不得當,多憂多思,有可能就只剩下一半。

龍仲珽的笑意越來越淡,眼神也慢慢變得黯淡。他今年已經二十三了,果然只有兩年。

「沒有其他方法能夠治好四公子的內傷嗎?你能解寒冰掌的毒,應該也知曉旁的療法,四公子不能死,家族大業還等著他承繼。」皇位絕不能落入三皇子手中,徐貴妃的勢力遍及朝野,她那中書令父親的門生多達數百,皆身居要職。

盛寵十數年的徐貴妃是三皇子的生母,她在後宮的鋒頭甚至在皇后之上,因為皇上的寵愛,有時她還能壓皇后一頭。

「你當我是神呀,死肉能生新肌,舊疤消去還以水嫩肌理,但是指頭爛了我能接回去嗎?他的內腑已經受到損傷,無法復原,腐壞的腑髒會慢慢衰竭,滲入血中,除非……」

「除非什麼?」歐陽溯風比當事人更著急。

「除非我師父肯出手,那他還能多活幾年。」但終究治病不是還魂,身體已經敗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強行留命也只是拖時間而已。

「你師父是誰?住哪兒?我親自去請。」以景平侯世子的身分,總該有幾分面子在。

司徒青青連忙捂住小嘴兒,懊惱自己一時嘴快,連連搖頭,含糊的道:「不能說,不然以後我別想偷師父的寶貝,那人可小氣了,又愛耍小性子,抽起風來比我爹還難伺候。」

「你師父是逆天神醫華無雙?!」龍仲珽毫無質疑地點出心中所思。她是那個人的女兒,那個人又與華無雙交好,一度住在無憂穀,他不會想錯的。

她訝異的睜大眼。「你怎麼猜到我師父……啊!我沒說、我沒說,是你自己猜中的,哪天他往我身上插針時你可要幫忙解釋清楚,不許拖我下水,點滴之恩要泉湧以報。」

「逆天神醫居然是你師父?!」歐陽溯風也是一臉驚奇,難怪她小小年紀就有這麼好的醫術。

稍懂藥理之人若經神醫指點一年,醫術絕非一般大夫可比擬,而她有幸跟在神醫身邊學醫,還能不技壓扁鵲?

為了活著,這一刻,龍仲珽起了將司徒青青占為己有的念頭,他要將她納入宮中成為他的專屬醫女,專門調理他的身子,若有那麼一天他撐不住了還能扣住她,以她要脅華無雙出面診治……一想到此,面上平靜的他內心已一片翻湧。

「不過我聽說鳳凰的眼淚有祛百毒、起死回生的作用,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就能救得回來,脫去凡骨,再造新軀……」司徒青青也不知道為何會莫名脫口而出鳳凰之說,在這之前她連鳳凰是什麼都不知情,可是腦海中有一道嬌嫩聲音這麼告訴她。

初潮過後,她背後的灼熱感也跟著消失,聽到父親自語似的「破殼而出」,她總覺得背上貼了一隻活物,它不動的棲息在她左肩,似在睡覺養神。

而且也不曉得是不是她的錯覺,被她帶下山的血貂一向喜歡將尾巴卷在她頭上,可是自「破蛋」那日起,它似有畏懼的只敢往她右肩鑽,再也沒有站過左肩,有時候吱吱吱地像在和某物說話。

貂有靈性,會認生,能看見人眼所瞧不見的東西,這讓她感覺她不是一個人,身體裡似乎有什麼正在長大。

「鳳凰的眼淚?」龍仲珽略微失神的低喃。

脫去凡骨,再造新軀……脫去凡骨,再造新軀……如果他能再造新的軀體,是否就是永生不滅?

長生不老,每一個帝王最終的渴望。

「青兒,你打哪兒聽來的傳聞,世上哪有鳳凰,跟朱雀、玄武一樣只存在於古老傳說裡,勿要以傳言聳動人心。」歐陽溯風刻意不提到龍,真龍唯有天子。

「行衍,你太著急了,不過是個鳳凰傳說而已,還有人會把它當真嗎?」龍仲珽表面上微微一笑,似是當成趣談,但心裡正有盤算。

真的有鳳凰!司徒青青的腦海中正浮現鳳舞九天的情景,七彩斑斕的鳳尾橫過天際,畫出一副鸞鳳和鳴畫作……

她對於這突如其來的景象感到驚訝極了,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美景,但是她一張一闔的嘴巴發不出聲音,隨即影像一變,一隻小雞……不,有母雞大小的灰白色幼禽忽地朝她一啄,圓圓的豆子眼眨著好奇,像是剛出生的雛鳥在認親,不知怎地,她覺得背上又開始微微騷癢,有如爪子在撓。

「四公子,我是真急了,擔心你不肯尋醫調理,偏信什麼上古神獸。」這世間還有人能逆天行醫,從閻王手中搶人,不該捨近求遠。

龍仲珽低低輕笑,扶著內侍的手坐到竹榻上。「總有機會的,不是全無希望,無憂穀還在。」

他的言下之意是,無憂谷即華無雙,華無雙便是無憂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有兩年時間逼華無雙為他醫治,至於華無雙的徒弟夠不夠分量,他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沒見識過真正醜陋的司徒青青並不曉得她已在太子的算計中,不管地位有多崇高,人有多尊貴,一遇到生死大關都無法豁達,為了活下去,什麼卑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司徒姑娘,你我好歹相識一場,你會為我替尊師請求吧?」龍仲珽眼若星辰,閃著迷惑人心的光彩。

司徒青青一怔,心想:我為什麼要幫你求情,你付銀子要我幫你祛毒,我們充其量是醫病關係,談不上交情,如果是歐陽溯風她還會考慮考慮。

「我師父向來不通人情,也不跟人講道理,我要是多說兩句不中聽的話,他二話不說就會往我嘴裡塞毒藥,讓我自行到藥圃找藥草解毒,。」大概只有三句話不離鬼神的神棍爹才制得住師父,師父最怕無賴。

「他曾這樣對待你?」歐陽溯風眼眸一冷,倏地捉住她的細腕,仔細打量她可有中毒跡象。

「常常,我打小吃了無數的毒,所以……」百毒不侵。「不過別擔心,有我爹在,師父不敢給我吃入喉即亡的奇毒,都是我能化解的小毒,毒吃多了就不怕毒。」

「胡說什麼,哪有人不怕毒,明明長了一副聰明相卻盡做傻事,毒是能隨便試的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聽著歐陽溯風近乎嘮叨的多話,龍仲珽唇畔的弧度越揚越高,但眼底卻是一片冰冷。

「這一針是護你心脈,以防寒毒做最後的反撲,不過是最終的療治,反應會比前幾回激烈,我給你準備了木塞,你用力咬著,這次時間會比較短,你只要撐過一個時辰便輕鬆了。記住我的話,不要想著去抗衡,讓烈火與寒冰在你體內自行抵消……」

說來簡單,做起來可不易,明顯瘦了一圈的烈火蜘蛛朝龍仲珽白晰的腕上插入兩根細牙,帶著粘稠感的薄液順著牙管流入流動的血脈之中,一滴、兩滴、三滴,細牙往內縮回,毒液一入體,繃緊的肌肉毫無跡象的驟然抽搐,整只手臂如灌風似的鼓大,原本透白的皮膚更是薄得能瞧見皮膚底下細細的血絲,如今一根根脹如蚯蚓般大小,上下鼓動,隱約還能感受到灼人的熱度。

可是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鼓起的臂肉又似烈火遇到冷水澆溉,瞬間消了下去,薄薄的肌膚呈現青紫色,仿佛在十二月寒冬澆淋冰水,似乎能聽到滋滋結霜的聲音,令人生寒。

如此反復數回,一下子熱火焚身,一下子冷冰凍骨,腳指頭都因忽冷忽熱的變化而僵硬,無法扳直。

那痛,難以形容。

龍仲珽渾身是汗,有如從水裡撈起的水人,無一處乾爽,還伴隨著一股酸臭味,若去碰觸他流出的汗水,竟是冰涼刺骨。

熱與冷交替,他的身體也遭受前所未有的撕裂痛楚,他數度昏厥又痛醒,十指曲成弓形,口裡的軟木已被他咬得不成形,深深陷在齒牙之中。

「好了,再忍一下,你,你是己五吧,把放涼的藥汁放在他嘴邊,小心不要被咬了,喂他喝下,他現在全身是毒,連牙也有毒,被他咬著了你也會中毒……」

司徒青青才想提醒龍仲珽正在排毒,連他排出的汗都融合了寒毒和蛛毒兩種毒,牙齒和唾液同樣有毒,未做防護被碰觸會滲入皮膚,造成中毒現象。

她剛一說完,耳邊就傳來己五被咬的悶哼聲,她脖子一縮,乾笑的送上解毒丸,中毒不深的鐵騎衛立即吞服便無大礙。

隔著蒙朧的繪湖畔煙柳玉石屏風,司徒青青看不到對面的情景,她只能由鐵騎衛和內侍的回報來決定下一步的治療方法,畢竟此時的龍仲珽全身上下只穿著一件單衣。

「藥浴的水要熱,以羽毛拂去汗水,若未變青紫色便可將人移入桶內浸泡,記住,兩刻鐘一到便將人撈起,用冰水沖身,再放入另一桶藥浴中,反復七次……」

龍仲珽已經痛到喊不出聲,他的喉嚨是腫脹的,喉音沙啞,全身乏力站不穩,需要人由後方攙扶。

他還活著嗎?他自問。

劇烈的疼痛很快回應他,是的,他還活著。

明明是撕骨扯肉的劇痛,他卻露出真心的微笑。

漸漸地,痛意慢慢淡了,他在溫水中昏昏沉沉的睡去。

等到清醒時,龍仲珽看到的是竹搭的樑柱和屋頂,似有若無的竹葉香緩緩飄送,他忽然覺得熱,坐起身扯掉蓋在身上的被褥,瞬間,他感到涼快多了,一口氣輕輕呼出。

等等……他不冷了,渾身暖呼呼的,好像剛曬過日頭,手腳都暖得不想動,耳畔似乎聽見血的流動聲。

這……他的寒毒拔除了嗎?

又驚又喜,龍仲珽完全說不出話來,他已經整整三天沒感受到來自身體的體熱,一年四季身子是冷的,用再多暖爐也溫不暖,他必須擺放十多個炭盆才不致令心口結凍。

「四公子,小心腳下——」

太過歡喜的龍仲珽興奮得想跳起來,但大病初愈的他體力不支,剛一下床便雙腿發軟,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突地,一雙鐵臂伸出,及時從後方撐住了他。

「行衍,你來了。」能有健康的身體真好,龍仲珽因為不再受寒毒之苦而動容,扶著歐陽溯風的手往床沿一坐。

「是的,四公子。」歐陽溯風對於他的情況好轉也感到不可思議,太子的臉色雖然還有點蒼白,但呼出的氣

息是溫熱的,不像以往總帶著涼意。

「都準備好了嗎?」這一次來治病耽擱太久了。

「回程的一切都打理妥當了,為防三皇子在中途設伏,我又調來兩百名鐵騎衛,咱們分三批回京,另兩路是掩護,將埋伏者先引開。」歐陽溯風神情嚴肅的道。

「嗯,你做得很好,沒有你,我恐怕……」日後他榮登大寶,必封他高位。

「咱們之間需要說客套話嗎?你的寒毒能解我也為你高興。」

他們是魚幫水,水幫魚,若由三皇子即位,只怕不出三年,景平侯府便不存於世間,新君最在意功高震主。

龍仲珽垂下眼眸。「我們就要離開了,該好好向小神醫致個謝,我的毒能解,她的功勞最大。」

「我方才去看過了,只有一個丫鬟在家,縣城的李員外家鬧鬼,一早來請人去捉鬼,司徒青青和她爹天亮沒多久就出門了,聽說要三天后才能回來。」歐陽溯風暗籲了口氣,幸好她走得及時。

「真是太可惜了,我還打算舉薦司徒姑娘進太醫院,當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太醫。」

被她溜掉了,於他是一大損失,不過不打緊,普天之下皆是皇土,她還能走多遠,等他一回到東宮,還愁無人手尋人嗎?

「這丫頭不適合待在宮中,她太隨興了,又口無遮攔,很容易會得罪貴人。」宮裡最多的就是恃寵而驕的貴人,她一個也開罪不得。

「罷了,擺駕回宮吧。」龍仲珽眸中迸射出一抹冷光。

「是。」尖銳的嗓音一應。

面白無須的內侍上前,一人一邊的扶著主子上了華蓋墜瓔珞漆黑大馬車,金絲繡邊的車簾子緩緩落下。

馬兒嘶鳴一聲,整齊劃一的隨隊伍朝前推動。

飛沙揚起,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從黑壓壓的一大片,慢慢地變小,隨後成了小黑點,隱沒在黃沙漫漫的官道上,終至消失,一新一舊的兩間竹屋寂寞相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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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3: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上京認親去

一群人離開後,一大三小共四道人影從林子中走出,身後是老馬拉著的舊馬車,馬車兩旁掛滿鍋碗瓢盆,車頂是一張桌子,四個桌腳分別綁了四張竹制椅子,分明是要大搬家。

「呼!終於走了。」司徒空空空虛抹沒有冒汗的額頭,表示惡客已去,虛驚一場,以前日子怎麼過如今就怎麼過。

「爹呀,你為什麼這麼害怕見到那位四公子?」人家請了好幾回,他都拿喬說沒空。

女兒的用詞不當,司徒空空用瞪眼教訓。「不是怕,是懶得理會,這些出身好的公子哥兒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想求人幫忙又放不下身段,把別人都當成奴才使喚,招之則來,揮之即去,我嫌煩。」

「爹,我拿銀子了,不算奴才。」司徒青青開心的道,她有資格當大夫了。

「好,乖,長進了。」司徒空空摸摸女兒的頭,笑意中含著隱憂,打她癸水來過後,他施壓在她身上的咒術就要壓不住了。

司徒青青在初潮過後不久,身形和外觀出現令人難以置信的變化,原本只稱得上清秀的面容多了一抹春花綻放的清豔,眉細如柳,細膚嫩如美玉,眼兒往上勾,似有幾分撩人姿態,那一頭烏絲比往常還要黑亮,宛如流泄的瀑布。

以前她是假小子,扮成道童無人識破,如今她是抽長的柳條,身姿婀娜,步履款款,腰身細得不盈一握,原本很平的胸前隆起兩坨小丘,不再前胸後背不分,纖指如蔥白,隱隱可聞蘭芷香氣。

這才過了半個月而已,竟有如此大的變化?

其實,她早該發育了。

大隱隱於市,改了名的司徒空空不想被人找到,以道士的身分走街串巷,一方面賺取盤纏,一方面打聽朝廷的動向,避開不必要的人事物。

身為本朝最年輕的國師,他在「隱退」前便算出十年內將出一名天生鳳命的貴女,誰娶到她便是帝王命,鳳格之命的女子有幫夫運,能穩定朝綱,富國強兵,百年內再無天災人禍。

但他隱瞞未說,且為此女擔憂,她將掀起天下大亂,畢竟先破而後立,有紛爭才有開創。

一個月後,他那個凡事愛和他比強的師弟也勘破天機,他得意洋洋地將此事告知欽天監,欽天監主事急忙上呈皇帝,皇帝便下旨尋訪,務必要將人帶回宮。

臨走時,他還挺同情不知為何人的貴女,她的前景堪憂。

誰知兩年後女兒出世,是陰年陰月陰日出生的陰女,人一落地的第一聲哇哇聲,天際出現九星連珠,而她的背上有指甲蓋大小的胎紋,圓錐形,觸摸有溫熱。

他一看,大驚,原來有鳳凰命格之人竟是他的女兒。

幸好當時身在無憂穀,知情者少,為防女兒的鳳凰貴氣外露被人察覺,引發群雄爭搶,司徒空空以自身的血施法,壓抑鳳凰的成長,讓它一直維持在蛋狀,無法面世。

唯一的破解法是以血破咒,而且是至親的血,司徒空空和司徒青青是血脈相連的父女,她的癸水一來,他的術法就被破了。

原本鳳凰會在司徒青青三歲時破蛋而出,初生的小鳳凰伴隨小青青一起長大,從小的感情最真摯,也最密不可分,灰撲撲的鳳羽漸豐,生出豔麗,小青青也如同鳳凰般日漸嬌豔,以奪人眼珠子的美麗豔冠群芳。

可是鳳凰幼鳥破殼太晚,現在還是只羽翼未豐的小雛鳥,因此司徒青青的容貌不可能有驚世的絕色,最多是清豔中帶點撓人心窩的媚色。

不過她還沒完全長開,司徒空空已經開始擔心了,女兒再一年就要及笄,即使鳳命已改,他要如何阻擋那些聞風而來的狂蜂浪蝶,以及不死心、志在皇位的龍子貴胄?

「爹,我長大了,不要再摸我的頭,我好不容易梳好的髮辮又給你揉亂了。」司徒青青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盤上去的。

「哼!爹還摸不得,我看你是怕我碰著了你的新玉梳。」梳齒削得大小不一,梳面的雕花刻得亂七八糟,看不出是海棠還是芍藥,做工粗糙到教人不忍卒睹。

司徒青青杏眼一掃,以手護住發上的簪梳。「那是人家送我的生辰禮,我覺得好看就好。」

「醜死了!」一道童音輕嗤。

「對呀,真的很醜,我有同感,小風,你也覺得不堪入目是吧。」不過是一柄梳子罷了,瞧她還當寶似的。

司徒空空這個當爹的有點吃味,每年他給女兒生辰準備的是長壽麵加一顆水煮蛋,他從沒想過女兒會長大,始終當她是露出八顆小米牙的小丫頭,一笑就讓他的心軟成水。

「醜。」小風非常堅定地用力點頭,那簪梳他是越看越不順眼,他暗暗發誓,等他長大了要買一百柄鑲寶石的各色玉梳給她。

「去去去,兩個沒眼光的傢伙走遠點,人家花了幾天幾夜磨出的梳子,還刻上我最喜歡的茉莉,你們憑什麼嫌棄。」歐陽溯風給她的是心意,祝賀她十四歲生辰,而他們連摘朵野花送她也不肯,年年都只有長壽麵加蛋。

「喲!那是茉莉,真看不出來呀!」一身道袍的司徒空空語氣可酸了,卯足了勁的挑剔。

「明明是刻壞的草屑。」沒度量的小風補刀。

「啐!才多大的孩子眼睛就不好,看,這是茉莉花瓣,這裡是花蕾,雕工是粗了些,但摸得出是茉莉的形狀……嚇!你要幹什麼?」

小風伸手要取走看得礙眼的玉梳,司徒青青連忙身形一閃避開,她無意間使出父親教她的輕功,看得小風十分眼饞。

「你吼什麼,摸一下也不行嗎?等我哪一天發達了,給你搬座千斤重的玉山讓你開開眼。」小風發下宏願。

「是喲,我等著你被大話咬了舌,還玉山呢!給個玉墜子就不錯了。」瞧他那彆扭性子,怕是難成大事。

「要玉墜子爹買給你,反正離你生辰還有兩日,趕一趕也能趕到下一座大城。」都是那小子的錯,要走就走,幹麼還提早送禮,顯得他這做父親的不夠用心,疏忽了女兒的大日子。

「爹,你身上還有銀子?」司徒青青懷疑的一掃父親的舊道袍,猜想他把銀子藏在哪裡了。

司徒空空楞了一下,摸摸腰上扁掉的錢袋,很無恥的涎著笑。「青青呀,不如你先借爹二兩銀子,等爹再辦完了道場就還你,你照三分利算,我虧誰也不能虧了我女兒。」

「爹,你的銀子就是我的銀子,你沒有私產。」借錢免談,他根本沒有銀子還,用自己的錢買玉墜子,她傻了嗎?

「銀子是我賺的,女兒拿去用……」

她接得很順,「天經地義。」

聞言,司徒空空好氣又好笑,撓撓耳,不過他想了想也對,他就這麼一個女兒,賺的銀子本來就要給女兒的,難不成還帶進棺材裡,如月般皎明的面容笑了,華光四溢。

「東西都拿了吧,有沒有落下?」這竹屋是親手蓋的,有幾分感情,真是捨不得呀!

「拿了。」

「沒落下。」

「老爺,我把菜幹也搬上車了。」豆苗沒忘了那幾壇醃菜。

「好,裡頭沒有值得念想之物,我們再看它最後一眼吧!」

高矮不一的四個人難分難舍的看著住了九個月的竹屋,心中有著不舍,眼圈兒有點泛紅。

「潑油。」

「爹,非燒不可嗎?」都有感情了。

「青青,爹不是說過,有舍才有得,我們不能留下任何住過的痕跡,即便是一根毛發,有心人也能拿來傷害你,我給你的術書中不是有提到,害人的方法有千百種,殺人於無形。」咒術最為可怕,貼身之物即可作法。

紅著眼,司徒青青點點頭。「燒吧,把一切燒成灰燼。」

早就做好機關的司徒空空將一條長繩交給女兒,她用力一扯,濃稠菜油便從屋頂灑落,蔓延整間竹屋。

痩小的小風還把剩下的半桶油潑向緊鄰的新竹屋,兩間都不能留,要燒一起燒。

「青青,你來還是爹來?」取捨,是人生的一種考驗。

司徒青青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來吧。」

火把一扔,熊熊大火迅速燃燒,卻不知使眼兒朦朧一片的是因為燒得猛烈的火焰灼痛雙眼,還是那不舍的心思?

火燒得很快,一下子就將竹屋吞沒。

嗶剝嗶剝是竹管爆開的聲響,著火的竹子如煙花般爆落,火是熱的,心是冷的,一點一點湮滅。

「爹,我們接下來要去哪兒?」淚一抹,感傷去得快的司徒青青又換上朝氣十足的笑臉,離愁依依打不倒她。

「京城。」天人似的男子頭一回露出惆悵神色。

司徒青青不解的道:「你不是說過不去京城,那裡對我太危險了嗎?」

司徒空空溫潤秀逸一笑。「爹再告訴你一件事,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沒人想得到你就躲在人家的身邊。」

「那我們要去幹什麼?」不會是去驅魔降妖吧!

「去探望你外祖母。」

「嗔!我的外祖母還健在?」司徒青青訝然,水靈靈的大眼睜得好大。

司徒空空笑著抬起手,準備往女兒頭上一揉,驀地瞧見她插在髮鬢的玉梳,略顯不快的又把手放下,女大不中留,都快成人家的了。「你外祖母病了,病得很重,你去為她看看病。」

如果早趕晚趕,不用十天便能抵達京城,歐陽溯風等人因為太子的身體不敢趕路,日行夜宿花了約半個月,京城人只知不久前南行「賑災」的太子浩浩蕩蕩的回京,還帶回幾名三皇子派的貪瀆官員。

而攜家帶眷的司徒空空一行四人,身上攥了一萬兩診金,則像出外踏青似的,一路北行的方向不變,卻由著識途老馬慢慢行,它走到哪就停在哪,一有熱鬧便留下來玩兩天,看看風景名勝,吃吃地方小吃,買兩件當地特產當土儀,到人家府上拜託豈可空手而去,銀子賺了就是要花的。

他們從竹屋離開時是中秋剛過不久,吃完月餅賞了月,還應景的猜了燈謎,換了四隻小燈籠,一人一隻,一路走走停停,等看到京城高聳的城門,季節已入了冬。

也不知是天降鴻運還是倒楣,進城前的天氣還滿好的,晴朗無雲,誰知一入城門便天象異變,鵝毛般的雪花紛紛落下,把原本不冷的天氣搞得冷颼颼,銀霜鋪地。

馬車踏雪走了小半個時辰,這才停在一座氣勢雄偉的府邸前,雪還在下著,沒有停止的跡象。

「哇!這裡是外祖父、外祖母的家嗎?爹,你沒騙人吧,你一個神棍能拐到大戶人家的女兒?」

好大、好大的宅子呀!從左邊望過去,高高的白牆看不到邊,再往右邊一瞧,還是綿延不絕的白牆,十二尺高吧,沿著街道延伸,長得教人不得不驚歎。

門前有七階青玉臺階,門的兩旁各安置了一頭鎮宅獅子,一公一母,公獅子雄壯威武,昂首向外,母獅子神情慈和,低頭望著腳邊用足掌撥玲瓏球玩的小獅子,獅子一家和樂融融。

正門是兩扇由內拉開的朱門,門上各有一鋪首銜環,互成一對,獸目猙獰,似在嚇阻欲擅闖門宅之人。

看著女兒懷疑的眼神,司徒空空好笑又好氣的伸出修長指頭,優雅地朝她鼓起的腮幫子一掐。「我和你娘是兩情相悅,你娘很喜歡爹的瀟灑俊秀。」

「俊秀?」司徒青青毫不客氣的睨了父親一眼,他確定他沒誇大其詞嗎?

在她眼中,她爹是長得不錯,眉目端正,嘴唇厚薄適中,不看年齡和作為,也算中年好男,引得不少嬸兒回頭張望,不過離俊秀太遠了,她無法想像他也有少年風流的時候。

「不信?爹要不長得風情萬種,你娘會這般死心塌地愛著我?」司徒空空露齒一笑,萬千風華凝聚一身。

司徒青青很想伸出小指挖挖耳垢,以免噁心到自己。「爹,風情萬種是用來形容女人的,你這個頭就算穿上女裝也不像女人吧。」她爹真的很高,她努力的長呀長的也只到他胸口。

「但你不能否認爹長得比你美吧。」她還是小丫頭,再過一、兩年,怕是京城找不出比她更風華絕代的女子。

她的確不能否認。

看著她爹那張比女人還細緻的臉孔,司徒青青真有幾分妒怨了,他和師父兩人都生得相當傾城,夾在兩位絕色美男當中,她顯得黯淡無光,活似多出來的小綠葉。

不過……呵!他們會老,容顏會變,而她慢慢在長大,從醫書中學到不少讓自己變美的方子,等再過幾年,看誰美過誰,兩個年近半百的老頭子手牽手牆角哭去。

「喂!你們夠了沒,到底要不要叫門,外頭很冷,快要凍僵了,若是你們要繼續站在門口閒聊,我再回馬車上窩一會兒,起碼暖和。」小風不滿的道。這對父女真是幼稚得可憐。

司徒青青紅潤的臉色凍得有些發白,呼出的氣都成了白霧。「小風,你不要不耐煩,就要敲門了,你總要給爹喘口氣,讓他緩和一下近鄉情怯的心情。」爹,女兒孝順吧!

看著女兒狗腿式的笑法,司徒空空氣笑了。「臭丫頭,轉身就把爹賣了,你好個小人。」

「爹,我本來就比你小,小人當之無愧。你別害羞了,快拉門環。」

這可是從她爹那兒學來的無賴,她吐舌一笑,將爹推到門口,細如青蔥的食指指向門上的鋪首銜環。

司徒空空的表情有一絲忐忑,他也有害怕面對的一刻,門環上的鹿首虎目張揚著,似在嘲笑他的裹足不前。

叩!叩!叩!

深吸一口氣,未再遲疑,門板扣了三響。

「誰呀!大冷天不見客,來客請回。」應門的人聲音粗啞,聽似四十來歲,很不客氣。

宰相門前七品官,連養的狗都會咬人。

「門上遠親,來自南溪,特來探望丞相大人。」司徒空空不卑不亢地回道,清越的嗓音如冷月下撥動的琴弦。

咦!外祖父是丞相?!司徒青青倏地扭頭看向父親,圓睜的雙瞳滿是難以置信,她脆弱的小心窩猛地跳了一下。

「南溪?」門房低喃一聲,「難道是表小姐?」

丞相府家風純良,老丞相這一生也只有一妻兩妾,兩個妾是通房丫頭抬上來的,打小就伺候著的老面孔,正室入門後一人打發一個院子由她們自行過活,老丞相少有涉足妾室院子,所以除了一名已出閣的庶女外,三男一女皆是言老夫人所生,那個女兒便是言素心。

而門房口中的表小姐則是言二夫人娘家的外甥女,表小姐的生母是言二夫人的親妹妹,無奈所嫁非人早早離世,表小姐的父親很快娶了續妻,繼母對元配的子女很不好,因此言二夫人常藉丞相府名義送禮施壓,不時接表小姐到府裡住上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

這位表小姐也很逗,南溪到京城約七日路程,往返一趟要十來日,她一年十二個月有大半年住在丞相府,剛回去沒多久又來了,來時是空著馬車,走時滿載而歸。

一些不厚道的下人便碎嘴,表小姐是在為自個兒攢嫁妝呢,她那個繼母不可能給她太多的嫁妝,只好向二夫人伸手。

嘎啦!嘎啦!

門拉開了,門房見來人不是他以為的表小姐,而是神情安適的道士,當下就拉下臉,露出勢利嘴臉。

「走走走,別擋在門口,我們府上很平安,不需要道士,你哪兒涼快哪邊待,別來觸黴頭。」

門房伸手推人,卻發現推不動,他已經夠壯實了,居然不能讓身形削瘦的道士移動半分,他不禁心裡直打著鼓。

「你找吳管事來認人,吳三應該還在吧?」那個老好人最疼他家小姐了,面噁心善。

聞言,門房驚得往後一跳,身子抖得像篩糠。「你……你認識大總管,你是他的……呃!親戚?!」

丞相府的大管事可不比六品小官差,三品官員見了他還得打躬作揖,恭敬地喊聲「吳大總管」。

「喔!三番子當上大總管了呀,我以為依他那不苟言笑的性子,早被一棒子打死了。」司徒空空笑道。

「呵……這位道爺你等等,往前站一站免得被落雪打到,小的為你請大總管。」門房的態度丕變,前倨後恭。

他急著進去請人,慌得後腳絆前腳,好似後頭有惡鬼追趕,一步也不敢多停。

「爹,這才叫小人吧。」司徒青青很是感慨的撫撫右肩上的血貂,看看那人諂媚的神情,她丟根骨頭出去,他指不定也會歡歡喜喜的叼回來。

「別學,做人要有風骨。」此小人非彼小人,她還是當個討喜的小人兒,沒長骨頭的小人不適合她。

「是,爹,不過我比較喜歡風雞。」風骨又不能吃。

司徒空空微微翻了個白眼,這青青呀!他忍住彈她額頭的衝動,女兒太聰明了,聰明得有點不馴。

「是誰要找我……」

一顆球滾過來……是球走過來……呃!不是,是一個人,有手有腳,只是那身軀非常驚人的龐大,圓滾滾的肚皮,一捉一坨的臂肉,蓮藕似的肥節,油膩膩地抖動著,好像每走一步路就會往地上滴下幾滴油。

可是他走得挺靈活的,不見喘氣、汗涔涔的直流,腳下像裝了牛筋似,一步一彈足,半百年紀走得比門房還快。

看到眼前的……人,縱是道行如海深的司徒空空也不免震驚。「你還沒把丞相府吃垮真教我吃驚,丞相府的油水這麼豐富嗎?瞧你的下巴都有肘子厚了。」

「道長是……」怎麼很眼熟?吳三眯起被肥肉擠得小小的綠豆眼,絞盡腦汁地回想。

「少吃一點,吳三,你往後真不想走路,直接用滾的嗎?」司徒空空扶額長籲,這橫軀……怎麼敢出來見人?

「你……你是……咦!你是……」吳三先是狐疑,繼而綠豆眼睜成紅豆大,嘴巴大張,嘴唇抖顫,一副癲癇快發作的模樣。「你、你……是風華公子?!」

風華公子?司徒青青看了看她老抽風的父親,不解他哪裡風華了。

「十來年不見了,痩竹竿都養成了胖竹筒……」一晃眼他也老了,發間摻了銀絲。

沒等他說完,球似的吳三往上一彈,老淚一抹,又哭又笑的往回跑,邊跑邊大聲喊道:「姑爺回來了,姑爺回來了,姑爺回來了,姑爺……」

姑爺?真令人懷念呀!

司徒空空看了看院子的景致,門後的老樹還在,紅磚青瓦仍一樣鮮麗,很是功夫的維護,怕是變了樣子,女兒找不到舊日時光吧,真是有心。

忽地,他眼眶一熱,牽著女兒跨過門檻,身後跟著撿來的小子和個頭又長高的丫鬟豆苗。

急匆匆地,一行人迎面而來。

「你……你還敢來見我,不怕我打你嗎?」

很無恥的女婿一把將女兒往前推,原來他捉著女兒的手是拿她當擋箭牌用。「青青,快拜見外祖父。」

喔!這個氣衝衝要衝著她爹打的人是她外祖父呀!那她會喜歡他,爹有時候真欠打。

「外祖父,我是青青,司徒青青,我喜歡你一半白一半黑的鬍子,你喜不喜歡我?」

面對不按照規矩來,跟她爹一樣嘻皮笑臉的小姑娘,上了年紀仍十分康泰的言丞相微怔了一下,隨即熱淚盈眶的撫向那張神似女兒的小臉。「喜歡,喜歡,外祖父喜歡你。」

「嗯!我更喜歡外祖父,你是我的親親外祖父。」司徒青青重重的一點頭,表示非常喜歡,嘴甜得將所有人的心都融化了。

不過她不厚此薄彼,看到外祖父身後三個神情激動的男人,她眼兒彎彎地甜甜一笑,笑得讓人忍不住跟著笑。

「大舅舅好,二舅舅好,三舅舅好,三位舅舅都好。」嗯,應該會有見面禮吧,瞧她禮數多周到。

「你知道我們是誰?」三人異口同聲,拍小狗似的分別拍拍她的頭,又是動容,又是鼻酸的盯著她不放。

「我當然知曉嘍,咱們可是血脈相連,我一眼就能認出了,舅舅長得跟我很像。」果然是一家人。

其實言府三兄弟長得並不相像,各有特色,但同樣儀錶堂堂,十分俊朗,一門三傑,各居要職,兩人在朝為官,老二是「文遙書院」山長,桃李滿天下,半朝文武官員皆出自文遙書院,算是他的門生。

「好,好,我的好外甥女,舅舅喜歡。」言老大笑道。她長得多像妹妹,尤其那雙眼長得好,靈動有神。

「不錯,咱們是親的,以後有什麼事儘管來找舅舅,舅舅給你撐腰。」言老二也笑著點點頭。她這張小嘴真會說話。

「丫頭,把丞相府當自個兒家,有舅舅在,沒人敢欺負你。」言老四拍拍胸脯道。這可是姊姊的女兒呀,都長這麼大了。

「嗯!謝謝舅舅們,青青也好喜歡你們。」司徒青青笑得眯起眼,貓兒似的小嬌氣把一群大男人萌翻了。

「咳!咳!外面雪大,快進去,別受涼了。」不想十來年才見到的外孫女被兒子搶走,言丞相清清喉嚨,仗著父威,把兒子們趕到一旁,老臉笑成花的牽著小孫女的手往內走。

「走走走,岳父大人相邀,小婿不敢不從。」司徒空空厚著臉皮在後頭跟著,丰采如玉。

「我沒說你,你好意思跟進來。」一見女婿就來氣的言丞相沒好臉色,半百老人了還朝女婿橫踢一腳。

司徒空空一閃,身形飄若落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剛才我家青青不是說了,咱們是親的,女婿是半子,我也是你兒子。」

言丞相不痛快地由鼻孔噴氣。「怎麼知道我們在家,不怕撲了個空,沒人理會你把你轟出去?!」

司徒空空不無得意的揚眉。「岳父大人忘了小婿是幹什麼的,我算好了你們的休沐日子才上門的。」

「那你這身衣服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不乾脆出家?

拉拉身上的道袍,司徒空空很無賴地揚唇。「我改行了,岳父大人若有需要,我算你便宜點,自家人不用客套……」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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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3: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大受歡迎

「外祖母,你別一徑往我臉上瞅,你看著湯藥別灑了,小心燙到自個兒。」

也許是心頭有了寄託,原來奄奄一息的言老夫人像吃了大還丹似的,身子一下子好了大半,臉上也有了笑意,整天看著小輩們直笑,沒有一件事不順心的吃好睡好。

言素心死時沒人知會她,女兒的死訊只寄到言丞相手中,言素心為了一盡孝心,生前寫了二十來封信先備著,每半年寄出一封報平安,以至於言老夫人一直以為女兒還活著。

只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一日言老夫人有事到書房找丈夫,不意翻到他夾在書中的書信,基於好奇抽出信紙一閱,殊不知竟是女兒的死訊,當下受不住打擊的她昏厥在地。

從那之後她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一想起女兒便淚流不止,米飯進得少,湯藥不入,日漸消瘦,老是喊著要去陪女兒,那哭盡的淚水是她的心頭血,身子怎能不虛弱。

如今司徒青青來了,與女兒肖似的眉眼讓她又有活下去的氣力,女兒不在了,她當外祖母的還能不替女兒照顧外孫女嗎?那是女兒拚了命也要生下來的一塊肉。

於是,她以驚人的速度恢復,頭一日就肯進食了,第二天能坐著說會兒話,第三天、第四天都能下床走幾步路,如今凹陷的雙頰有肉了,說話有力,笑聲比往日更爽朗。

不過也多虧了司徒青青卓越的醫術,她自備了老人常用的藥丸,又給外祖母把脈,開了調理的藥方,幾帖藥一下肚,功效立見。

現在丞相府的主子、下人一口一個小神醫,婢僕是不敢,可幾個主子倒是敢開口,讓她瞧瞧腰酸、看看老腿肚什麼的,其他大夫看不好的老毛病全找上她,儼如坐堂大夫。

「燙不著、燙不著,外祖母一瞧見你就歡喜,不用吃藥病就好了。」言老夫人是打心底喜歡外孫女,不只她容貌酷似女兒,還好脾性,整天笑呵呵,一副萬事不憂的傻模樣,讓人瞧了就想多疼疼她。

「祖母偏心,你眼中只有青青表妹,我們這些親孫女都被你掃到一邊了。」身著絳紫色灑金碎花月華裙的貌美女子假意拭淚,可她的嘴角卻揚得老高,發間的蝴蝶簪因偷笑而上下搖晃,薄如紙的蝶翼也跟著顫抖。

言府人口簡單,比起一般的官員府中算是清靜,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姨娘或揚州痩馬。

大老爺一妻一妾,嫡生二子二女、庶女一名,長女已出閣,開口說話的便是大房的嫡次女言知非,今年十六;二老爺有一妻一通房,正妻生有一嫡子,通房則有庶出女兒一名;三老爺只有正妻一名,沒有姨娘或侍婢,夫妻很是恩愛,生有一子一女,女兒十二歲。

別人府邸是重視男丁,丞相府正好相反,偏疼女孩兒,由於言素心身子太弱,因此早年老丞相定下新家規,凡府中女眷年滿十六歲方可議親,十八歲出閣,男子則滿二十才可娶親,不可過早,姑娘家太早生孩子對身子有損,也令壽元不長,十八歲有孕剛剛好,生的孩子也壯實。

「去,你這皮猴兒,就會裝模作樣,我日日看你都看煩了,還不識趣點,把位置讓出來給你表妹,省得祖母趕人。」言老夫人拍拍孫女的手,半打趣的調侃道。

「不讓,我霸住了,祖母是我的,我誰都不讓。」言知非挽住祖母的手撒嬌道。

「那我哭給你看。」司徒青青跟著一起起哄,假裝要哭了,她光明正大的把茶水往眼下滴兩滴。

「不公平,你假哭。」言知非不依的大喊。

司徒青青得意的嘴兒一揚。「誰跟你哭真的,我是孝順的小孫女,真是哭了,外祖母還不心疼死。」

「祖母,你看,她賴皮,我不服。」這個表妹真好玩,一點也不死板,不像二房的妹妹老愛裝嫡女,故作端莊地擺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

嫡庶之間還是有別,但少有摩擦,原因是言府的姑娘家全是嬌養,在分例上差別不大,一有宴會也會看情形赴宴,二房無嫡女,所以言知茹常以嫡女自居,不認分庶女身分,認為她是她爹唯一的女兒。

她很愛和府裡的嫡女別苗頭,有時是衣服,有時是首飾,有時是她擅長的琴藝,尤其愛和大房的言知非比,兩人年齡相近,接觸的又是相同的人,所以好勝心就出來了,非把人比下去不可。

因此言知非也非常看不慣言知茹的行事作風,兩人雖未交惡,但也無法交心,頂多是見面點個頭的姊妹情誼。

至於三房的言知藍才十二歲,言知茹完全沒把她看在眼裡,她認為言知藍太小,和她比不到一處。

「不服氣也不行,要不然你也耍賴呀!外祖母是大家的,你吃獨食太可恥了,我們唾棄你。」司徒青青假裝呸了一口。

言老夫人的屋子裡,排坐開有五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司徒青青、大房的言知非、言知蕙、二房的言知茹、三房的言知藍,五人五種性情,神色各不相同,讓一屋子充滿人氣。

言知非惱了,追著要搔表妹癢,言知蕙安靜的坐著,不時露出淺淺的微笑,言知茹坐得端正,表現得儀態大方,但眼底流露出不屑,對司徒青青的全無規矩甚為輕蔑,言知藍則是乖巧的吃著果子,偶爾跟著笑兩聲。

「司徒青青,你吃賴皮藥長大的嗎?太可恨了。」言知非說不贏她,這口氣難平呀!非扳回一城不可。

「不,我自己就是習醫的,不吃藥,我吃五穀雜糧、飛禽走獸。」

「說你胖還喘起來了,你也給我診診,我心口疼,快開藥來。」言知非捂著胸口直喊痛。

司徒青青煞有介事地為表姊診脈,然後面色沉重的搖搖頭。「無藥可救,你準備準備吧。」

言知非嚇得神情一凝,眼眶都紅了。「我真的病了?」

「嗯,少生點氣就好了。」小神醫的診治。

言知非一聽,轉憂為惱。「你居然還嚇我!祖母,擰她。」

言老夫人誰也沒擰,呵呵直笑。「鬧得好、鬧得好,小姑娘別悶著,打打鬧鬧感情才會好。」

「祖母,你對青青比較好,我吃味。」言知非雖是這麼說,但看著祖母的氣色好多了,笑容也多了,她是真心感到開心,真好,全是表妹的功勞。

「我對誰都好,都不偏心,只是青青打小就沒了娘,我這當外祖母的只好多疼疼她。」

言老夫人拉著外孫女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拍,眼中的疼惜和憐愛從不瞞人。

「青青也疼外祖母,你要多吃點米飯少吃肉,菜蔬瓜果別漏了,少鹽少糖少油,早晚一碗青豆湯或綠豆湯,你得了消渴症要少量多餐,飲食上儘量清淡……」

「得了、得了,我曉得了,別天天在我耳邊叨念,我都快成牛了,老是吃草。」

無肉不歡的言老夫人最愛油滋滋的紅燒肉、醬鹵肘子,她一個人能吃三大盤,水果少吃,蔬菜是碰也不碰,她嗜辣,口味重,鹽巴下得少便覺得嘴巴沒味道,可是外孫女來了以後,這些美食她就吃不得了。

司徒青青很快便摸清了外祖母的口味,將菜色改成醋溜口味,醋多一點,糖和辣少許,不是完全沒有味道,同時也讓老人家胃口大開,不再挑食。

「祖母,青青表妹是為了你好,你要聽她的話,這是醫囑。」言知非幫著勸道。

「嘖!剛才還鬧著要祖母主持公道,這會兒又好上了,你們這些沒良心的小姑娘,心變得真快。」言老夫人笑著一指,取笑孫女們心性如風,時而吹東,時而吹西。

「我們表姊妹感情好還不好嗎?難道祖母要我們大打出手好讓外人看笑話。」言知非影射王尚書家,他們一府七位老爺,庶子庶女加一加是嫡出子女的三倍,嫡庶常因爭寵鬧得不可開交,前不久一名嫡女被三名庶姊妹合毆,家醜外揚,鬧到眾所皆知,王尚書還因此遭到皇上申斥。

「好,祖母哪會說不好,青青長年跟著她父親在外頭走動,對內宅之事全無概念,非兒,你是姊姊,要多教教她,別讓人說她一句不是。」言老夫人看外孫女是沒有一樣不好,模樣好、性情好、醫術好,可仍是擔心重規矩的人家會挑剔她。

她不想改變外孫女活潑好動的天性,樂天開朗沒什麼不好,現今的千金小姐都太死氣沉沉了,一板一眼地令人生悶,可又煩惱她日後受了委屈,被別人指指點點的奚落。

「祖母放心,我會照顧青青表妹,不會讓她遭人欺負。」丞相家的姑娘誰敢給她們臉色瞧?

「青青,清平郡王府的王妃人很和善,她是你娘生前少數稍有往來的姊妹,她和你娘一樣有心疾的毛病,但她的情形較輕微,自從你娘托人從無憂穀給她捎來治心疾的藥丸,好些年未再發作……」

言老夫人的意思是,司徒青青的娘對清平郡王妃有恩,她不會為難恩人的孩子,必要時還會加以維護。

清平郡王府每年都會舉辦一次梅花宴,邀請年輕男女到梅園一遊,一來是慣例,郡王妃喜歡人多熱鬧,二來是為小輩牽線,讓他們在梅林以詩作傳情,互訴情衷。

但僅僅以詩、畫、琴做為媒介,彼此是不相見的,府中栽種的梅花分紅梅、白梅兩種,中間砌一堵牆,每年輪著來,今年賞紅梅,明年擷雪梅,梅花有情,暗送芳心。

丞相府也收到請帖了,由言大夫人帶著府裡姑娘上門賞梅,司徒青青初來乍到,言老夫人也想著讓她去瞧瞧世面,跟著姊妹們去看看別人家的風景,日後她嫁人了也能學點機伶。

「外祖母,你別再為娘傷心了,她走得很安詳,沒有受苦,我娘心善,菩薩接了她當神仙,你要為她高興,她不用留在紅塵中受苦。」司徒青青安慰道。

受了父親的影響,她是相信因果輪回,但她也堅信人不能向命運屈服,越是逆境越要抬頭挺胸,上天看不見退縮的人,但對不屈不撓的人卻怎麼也不會放棄,心中有佛,處處有佛,人是人世間的活菩薩,為結善果而出世。

「是呀,是外祖母想多了,你娘現在不會再心絞痛了,她可快活了,無痛無病的笑著……」想起早逝的女兒,言老夫人抽出帕子輕拭眼角的淚珠。

說不傷心,其實還是有點難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是一輩子也不會消除,活著的人只會惦記著,直到記憶中的影像變模糊,慢慢淡去,那份遺憾才會被其他事取代。

「哎呀!不說了,說多了你也要跟著掉眼淚,快走快走,別為了老婆子我給耽擱了,好好地去賞賞梅,回來再說給外祖母聽。」她都這把歲數了,還有什麼好放不開。

「外祖母,你先把藥喝了,還有半碗。」司徒青青指了喝了一半的湯藥,怕老人家怕苦不肯喝。

「小管家婆,我自個兒的身子還不會照顧著嗎?沒見你尋戶好人家,終身有靠,怎麼也不肯闔眼。」她得替女兒看著,女婿那個人太不著調了,真怕他把她的寶貝外孫女帶壞了。

曾經風華似月、風姿過人的國師,在他岳母眼裡只是個沒分寸的毛頭小子,做事衝動又毛躁,不堪為人父。

誰家的兒子會不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把人家的閨女帶走,捎來一封信說他們成親了,不必來喝喜酒,因為拜過堂了,行為胡鬧得如同兒戲,把兩家人氣得不輕。

「不行,我得看你喝完了藥才走。」司徒青青可重視外祖母的身子,況且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看外孫女堅持的盯著她,嫌藥苦的言老夫人只得眉頭一皺把藥全喝了,催促著幾個姑娘出門。

幾個花朵兒似的小姑娘這才相偕離開。

「玉娘呀,我不放心。」她還那麼小,幾時才能出頭?

閨名玉娘的鐘嬤嬤滿臉堆笑,送上一碗花蜜水。「那你就多活幾年,看著小小姐成親生子,再當她的娘家替她撐腰,只要咱們言府不敗落,小小姐的底氣就在,不論嫁到哪戶人家都能過得好。」嫁妝多給點壓箱銀,保她一生衣食無缺,有銀子在手誰也拿捏不住。

「嗯!你說得對,起碼再活個一、二十年,我外孫女是小神醫呢,還怕保不了我長命百歲。」一說到開心處,言老夫人樂得像個孩子似的,手舞足蹈地多吃了一盤蜜梨。

鐘嬤嬤也呵呵地笑起來,老小老小,不就要人哄嘛!主子心活了,身子跟著健朗了,她看著也高興。

相伴幾十年的主僕倆開懷地說著幾個小輩的婚事,點評著哪家兒郎好不好,有沒有出息,誰配得上丞相家的閨女,誰又惡跡斑斑不足為婿,誰家豎子是青樓常客……說著說著又不免開始擔心,怕所嫁非人。

可這些對正要前往清平郡王府的嬌客來說太遙遠了,她們想到的是今天的妝扮得不得體,發簪珠釵會不會逾制,衣服顏色搭配得好不好,遇到貴人要如何行禮,小心不要說錯話,要有好表現……

言知非叮嚀表妹道:「一會兒你就跟在我身側,不懂的先忍著,等我們獨處時再問,有外人在勿東張西望,問到你不想答的事就裝羞,含蓄的抿唇一笑,沒人會那麼不識趣的追問到底。」不過還是很難說,畢竟有幾個和丞相府過不去的女眷,譬如陳國公府的小姐、徐中書大人的孫女。

「好。」少說話就是,她司徒青青最會裝了。

走進清平郡王府的後院,過了爬滿樹藤的影壁,司徒青青漫不經心的瞄了幾眼,不感興趣地垂下眼,比起無憂谷巧奪天工的自然景觀,郡王府的擺設太匠氣,失了美感。

人有比較才知美醜,看過繁花似錦的春景,賞過碧葉蓮天的夏荷,滿山遍野的秋楓如火,冬雪中煮茶,愜意勝如來,一年四季各有其美,絕非刻意造景所能比擬。

不過看到滿園子近千棵的盛放紅梅,司徒青青仍不免咋舌,她想的不是真壯觀,美不勝收,而是造這座林子要花多少銀子?

「你怎麼一點都不怕,面無懼色。」言知非好奇的問。她兩年前第一次來赴宴時,嚇得臉色都發白了,手腳也不知要往哪兒擱,腦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人家在問什麼。

「為什麼要怕?郡王府會吃人不成。」不過是來作客,難道還當龍潭虎穴,要殺出一條血路。

「不怕最好,可別給我們丞相府丟臉,來了郡王府就收起你那粗鄙的行徑,別把我們給拖累了。」言知茹不屑的道。她一個人言行無狀,等同她們都得受累,倒了八輩子黴才和她同行。

「知茹,你自個兒不痛快就離我們遠一點,不用勉強和我們走在一起,不過我警告你,我們都是姊妹,你不要為了出鋒頭而傷了姊妹情。」言知非有些不悅的道。言知茹和她生母一樣自私,只顧自身利益,任意踐踏他人的尊嚴。

「你應該多勸勸她才是,一榮倶榮、一損倶損的道理我還曉得,只要她規規矩矩就好,別來礙我的事。」言知茹還看不上這位不知打哪個旮旯竄出來的表小姐,厚顏無恥的住在丞相府便不走了。

言知茹並不知道司徒青青的父親是當朝國師,只看他涎笑奉承祖父的無賴相,便當他是混吃騙喝、不學無術的假道士,打心裡鄙夷無緣得見的姑母竟會瞧上這種不入流的貨色。

其實沒幾人知曉國師回京的消息,司徒空空壓得嚴實,他將女兒托給言丞相不久就離開了,外人只知司徒青青是言府的遠親之女,暫時寄住府內,眾人以表小姐稱之。

反正表小姐多得很,言二夫人的外甥女不也常常來往,她也真把自己當言府人,不時往幾位表哥身邊湊。

「我會盯著你,不讓你來害自家人。」言知非很保護司徒青青這個表妹,她冷視了言知茹一眼,便帶著眾姊妹往走前,一臉恥與為伍的樣子,她的好惡十分分明,個性強悍。

不與司徒青青同走一處,反而正中言知茹下懷,她看了看不遠處有她熟識的千金,沒說一句便與她們分頭而行。

「犯不著為這點小事嘔氣,我跟我爹在外行走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見的可不少,她還沒那些攔路打劫的土匪壞呢!」不過土匪更慘,反過來被劫,她和她爹最喜歡遇到打劫的,那表示又有飛來橫財。

「你們曾遇到土匪?」言知非驚懼的看向司徒青青,太可怕了。

「沒事,我爹是神棍,最會裝神弄鬼,他朝空中噴幾口冥火,盜匪就直呼有鬼,嚇得屁滾尿流。」泡在酒裡的磷粉罷了,酒一噴變成幽綠綠的火球,如同鬼魂遊走。

「咦!你爹這麼厲害,聽起來真有趣,你再說說他是怎麼裝神弄鬼的,人真的能噴出鬼火嗎?」一名愛看鄉野傳奇話本的文靜小姐靠過來,滿臉欽羨地緊捏著手絹,想聽又害怕的捂住半張臉,兩眼像鑲了琉璃似的閃閃發亮。

一群小姑娘說說笑笑的好不熱鬧。

「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府上的千金?」

眼前忽地一暗,一位生得纖弱的美婦人立於跟前,容貌秀麗,笑容溫婉,渾身上下散發一股柔和的貴氣。

「夫人,我叫青青。」司徒青青一抬頭,自個兒也嚇了一跳,不知不覺中,她身邊竟圍繞四、五十位各府千金,她們或托腮,或撐顎,神情專注的聽著她和她爹恍若話本子的經歷,不時提問兩句。

一般閨閣女子最多到廟裡上香、拜訪親戚、參加各種宴會,視野狹隘,誰也沒有她這般多采多姿的閱歷,眾小姐很是羡慕,更樂於見她用豐富的神情和活潑的語氣講述所見所聞,捉鬼要用金錢劍,除妖鎮魔祭出寫滿符咒的桃木劍,朱砂能避邪,黑狗血防邪魔近身,抹上雞血會看見鬼……她們越聽越入迷,巴不得能親身體會。

原本司徒青青想安安靜靜的混過去,陪笑、裝傻、吃吃點心、折兩枝梅花應景,不寫詩、不作畫,只聽人彈琴,兩個時辰後出府,上了馬車,回了丞相府,一天完結。

誰知事與願違,連她自己都沒料到會這麼受歡迎,神鬼之說讓人又驚又懼,偏又愛聽得很,怕得要命也不想捂住雙耳,再說一群人一起聽反而不怕了,放膽地天馬行空的想像,仿佛親眼見到紅眼鬼伏誅,一把桃木斂刺穿虎妖心窩,拎桶黑狗血潑灑,萬魔哀嚎。

不想張揚的司徒青青低調不了,反而成為眾所注目的對象,她像一隻整整絨羽的鳳凰,只往那梧桐一棲,便有百鳥齊聚梧桐樹下,以瞻仰的形態仰望高高在上的鳳後。

她不知道自己的無心之舉招來嫉恨,另一邊的涼亭中,言知茹和她的姊妹淘面色不悅的朝這頭一望,她們覺得被冷落了,以她們身分而言,這是一個打臉的羞辱。

要結交一位知心朋友很難,但要樹敵卻很簡單,即使什麼也沒做,也能被人給怨恨上。

只能比我差,不能比我好,這是被寵壞的貴女普遍的心態。

「別緊張,我是看你神似我的一位故友,所以過來瞧瞧。」近看更像,眉眼間有那人淺淺一笑的影子。

「我不緊張,夫人,我爹說我的生肖是屬狐狸的,狡猾又多詭。」司徒青青笑道。只有她讓別人吃虧的分,眼珠子一轉就一肚子鬼主意。

真像,連笑起來的模樣都如出一轍,給人心口圓滿的感覺。「呵……哪有人說自己是狡猾的狐狸,我看你倒似是伶俐的小丫頭。來,這給你,當是我們投緣。」

美麗的婦人笑得宛若清雅的小白花,不帶半絲煙火味,如蔥纖指褪下腕間通體透光的累金絲翡翠鐲子,套入小姑娘白嫩似筍的細腕,大小剛好。

眾女子抽氣,那只冰糯種翡翠鐲子乃太后所賜,世間罕有,清平郡王妃一直捨不得送人,戴了好些年頭,不過也有一說,那是給她侄媳婦的見面禮,送給了誰,誰就有可能成為她的侄媳婦。

「啊!這好像有點太貴重了。」咦!是暖玉?

「拿著,這種鐲子我有一匣子,戴都戴不完,給了你我才有藉口多買幾隻。」這丫頭戴起來真好看,襯得腕白。

「多謝夫人,我很喜歡。」司徒青青不知道這鐲子有什麼特殊含意,只想著鐲子值多少錢,要是哪天銀子用完了她能拿去賣,多少貼補一些。

「喜歡就好,我沒白送。對了,你是哪一府的姑娘?」清平郡王妃又問。她沒見過這個小姑娘,是個面生的,頭一回來吧?

「青青是我們丞相府的表小姐。」與有榮焉的言知非紅著臉站起身回答,神情無不驕傲。

因為清平郡王妃身子骨不算太好,怕她累著,今兒入府的姑娘便沒有一一被請到正堂去拜見了,直接讓人領到梅園來,沒想到郡王妃這會兒會出現。

看她身後跟著一些貴夫人,應該是陪這些貴夫人們到園子裡來逛逛的。

「我記得你們府上還有一位姓安的表小姐。」這次好像沒來,那是個愛湊熱鬧的,對各家公子特別感興趣。

「她是我二嬸娘家那邊的表小姐,剛好家裡有事沒趕上。」沒來最好,不然她們又要跟著丟人現眼。

恨嫁的安淺雲是撒網捕魚,凡是三品以上的官員子弟或是家中有爵位的勳貴,她都想接近,正室是她第一目標,再不退而求其次,做個貴妾也成。

所以凡是有邀約她都不放過,軟磨硬纏地非要人家帶她赴宴,明明是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姻親,她非要自稱丞相府表小姐拉抬身價,好讓人高看她一眼,藉以攀附權貴。

「那這位討喜的小姑娘呢?」清平郡王妃指著越看越順眼的司徒青青,想著快滿二十,婚事卻一直無動靜的侄子。

「她是我姑……」姑姑的女兒。

年輕一輩可能不曉得,但清平郡王妃一定知道丞相府裡只有一位姑奶奶,早年被人「拐」走了,如今下落不明,有人說她死了,有人說看見她在靈山修仙,已非凡軀。

司徒青青打斷了言知非的話,笑臉憨甜地道:「我是住在姑蘇的遠親,老夫人是我姨祖母的表妹,我姨祖母老了走不動,讓我代她來探望老夫人,老夫人一看我就歡喜,留我住到開春再走。」

清平郡王妃的眼底閃過一抹失落,原來不是她的女兒。「你們好好玩,別貪涼了,東邊的梅花開得好,一人折兩枝回去插瓶。」

「好,謝謝夫人。」司徒青青笑眼眯眯,讓人聯想到財神爺座前的送財童女,喜氣又富有童趣。

清平郡王妃一離開,言知非便將司徒青青拉到一旁,小聲地在她耳邊道:「你怎麼種大蔥似的裝蒜,那是清平郡王妃你知不知道?得到她的喜愛,以後你在貴女圈的地位會高一點,沒人敢小看你,說親也容易得多。」

「我知道呀,她頭上插著七尾鳳釵,是郡王妃的身分象徵,我爹以前跟我說過。」她爹陸陸續續跟她說了很多,她雖不喜歡,可聽過就記住了,想忘也忘不了。

「你知道?」言知非錯愕的瞠大眼。

姑丈不是個搖鈴招幡的道士嗎?怎麼幾乎無所不知,連宮制穿戴都曉得。下棋下贏棋中高手的二叔父,吹蕭壓過人稱玉笛公子的三叔父,連她爹都敗在姑丈一手好字上,這位看來不著調的姑丈沒有什麼不會的。

「我想她可能認識我娘,如此也必聽過我爹,我們不想引起太多人的注意,我爹有仇人。」司徒青青是這麼認為,要不然她爹也不會老是帶著她搬家。

「所以你們和祖父、爹他們才向外說是丞相府的遠親,原來是怕仇家找上門。」言知非也並未多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相信這樣的說法。

「你要保密哦,不能洩露出去。」司徒青青雖是這樣叮嚀,但看她爹老是大搖大擺的走在街上,就算真不小心說了出去,應該也沒什麼關係吧。

「好。」兩人勾勾小指,甚為慎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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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8 23:44: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貴女的心機

「好什麼好,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言知茹不知何時來到兩人身邊,見她們神神秘秘的,看了就討厭,明明是窮道士的女兒,裝什麼嬌貴。

「言知茹,你不是和陳巧心那些人在一起,不屑與我們為伍,你又過來幹什麼?」言知非每次只要一看到她就會想到陰謀,感覺很不舒服,好好的姊妹不當,非要把關係搞得這麼僵。

言知茹被這麼一嗆,面上尷尬一紅,可是當她看見司徒青青腕上的翡翠鐲子,又恢復一臉不屑,很是眼紅的冷哼一聲,「你以為我愛過來嗎?你沒發現身邊少了兩個人呀!我剛才瞧見知蕙牽著知藍往西邊林子走去。」

「什麼?!西邊的林子不是男子去的!」那邊種了一片白梅,梅落雪中是同一個顏色,賞梅還是賞雪完全看不出來。

「我已經盡到告知的責任,我們幾個你年紀最大,你要負責。」言知茹連講話都仰著鼻孔,活似多不可一世。

「我去找她們……」言知非剛一動作,手臂卻被拉住。

「不許去。」

「放手,你憑什麼不讓我去找人?」真讓她們遇到外男就糟了,那可是對名聲有損啊!

說得振振有詞的言知茹倨傲的指著司徒青青。「讓她去,京城裡沒人認識她,若是她出了事,還能跑回府裡躲起來,過個三、五個月大家就會忘了,可是你不行,天子腳下誰不知你言知非是言丞相孫女,你的名聲要是染上污點,我們丞相府的姑娘也跟著完了。」

「言知茹你……」做人能不能別太自私,青青表妹的名節就能不當一回事嗎?

「知非表姊,知茹表姊說得有理,我是生面孔,隨便編個理由就能搪塞過去,譬如走錯路,不知道梅林分東園、西園等,我比你方便,不會有事。」司徒青青天不怕地不怕的毛病又犯了,根本不把這當一回事。

「青青……」言知非過不了良心這一關,臨出府前她還向祖母保證過會好好照顧什麼也不懂的表妹。

手一抬,司徒青青往她胸前一點。「我很快就回來,等我。」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言知非緊張的瞪大雙眼,為什麼她動不了了?

「點穴,我爹教的。」司徒青青笑著吐了吐小舌。

姑丈居然連點穴都會?!言知非欲哭無淚,她只有上身能動,雙腿仿佛生了根似的,動彈不得。

司徒青青很快便消失在一片殷紅梅林之中,她的動作快如疾雷,幾個迷蹤幻步就到東園與西園相連接的淨心湖,湖岸四周擺滿數百斤重的巨石,參差相迭,石頭之間有一人通行的小徑,可藏人。

湖心有座涼亭,涼亭兩側是曲橋,由東園到西園走曲橋最快,若要走另一條曲徑則要繞過大半座湖泊,以女子腳程而言,得多行半個時辰。

但對輕功超絕的司徒青青來說,繞不繞路對她並無差別,只在於她看哪一邊順眼,決定從哪裡走。

她想過橋。

「啊——我家小姐昏倒了。」

你家小姐昏倒關我什麼事,我雖是學醫的,但不表示每個人都會救,而那位元據稱昏倒的小姐眼皮正動個不停,那是假昏吧!當別人沒腦的人才是真正無腦之人,蠢到極點。

司徒青青視若無睹的快步走過帶了四、五名丫鬟的小姐身邊,那麼多丫鬟圍著還不救人,她們是來當小姐的嗎?她可不想好心辦壞事,多此一舉。

「喂!你為什麼不救我,你真壞心——」

感覺身旁一異物撲來,司徒青青的自保本能啟動,她爹把她訓練得很好,一有風吹草動就趕緊閃避。

然後……撲通一聲。

「小……小姐落水了……」所有丫鬟們的臉色瞬間發白,抖著唇,驚嚇到話都說不全。

「是呀,我看到了,姿態優美。」的撲著水。

一名身著綾紗的紅衣女子在水面撲騰,載浮載沉的連喝了好幾口湖水,她「救」字還沒喊出口,身子就又沉下去了,繡著芙蓉團花湘裙在湖面上飄浮散開,紅得刺眼。

像在看戲的司徒青青很愜意的比著曲橋欄杆的高度,對於好端端的人居然會翻過欄杆掉進湖裡,不禁感到嘖嘖稱奇。

「你……你還不下去救人……」一名臉白如紙的丫鬟趾高氣揚的喝道,還伸手想要推司徒青青下水。

司徒青青看了眼水深,冷不防打了個哆嗦。「你未免太強人所難了,我不會泅水,你是要我去送死嗎?」她又不傻,不做傻事。

丫鬟凶巴巴的吼道:「我管你會不會泅水,你給我下去就對了,要是我們家小姐有個三長兩短,陳國公府不會放過你的,你就等著以命賠命!」

「真好笑,又不是我推她的,況且你們幾個是死人嗎?看見主子落水竟然見死不救,大寒天的這湖水多冷,未生育的姑娘家若在冰冷的湖水泡太久會落下宮寒的毛病,恐怕影響將來生育。」

想害她?眼睛要擦亮點。

「宮寒?!」丫鬟們面面相覷,這時臉上才有慌色,著急地在曲橋上走來走去,想找什麼好救起自家小姐。

「需要幫忙嗎?」戲看夠了,人也沒氣了,司徒青青才端起一副「人溺己溺」的慈悲面容問道。

「當然!全是你害的,若是你不避開,我家小姐也不會掉下去……」嗚……她死定了,小姐、夫人一定不會饒過她,她沒把小姐護好……嗚——

司徒青青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方才那種情況,對方不下去便是我下去,既然她是國公府的小姐,我自然要禮讓。

她狡獪一笑。「救人一命是積功德,那我救嘍!」

幾名丫鬟用力點頭,頻頻催促她快點救人。

深吸一口大氣,司徒青青卯足了勁大叫,「救命呀——快來人呀——陳國公府的小姐跳湖了,快把她救起來……啊!啊!又沉下去了,哪個好心的公子快來救命,她快不行了……冒泡了,冒泡了……」

在水裡掙扎的陳巧心聽到高呼聲,真想死了算了。這人這般大聲嚷嚷,她的名節也沒了,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投湖自盡,若再被男子碰到身子……

她真的想死,但臨死前又捨不得死,身後有個人將她托起,她抱住浮木般的緊緊抱住那人。

「誰敢偷襲,納命來——」

暗器出,是一排針灸用的銀針,釘死在粗糙的松木樹幹上。

「是我。」冷冷的男嗓回道。

誰知道你是誰,她司徒青青行走江湖多年……不,是打小當捉鬼除妖的小道童,還沒人敢從她背後出手。

被人往人高的石頭後方一拉,她又準備祭出絕命大絕招——點穴,可是她的手才一抬起,一隻手上有繭的大手便包住她可憐又無助的指頭,同時她聽到耳邊傳來似笑似無奈的輕歎。

司徒青青抬頭一看,「咦!怎麼是你?」

「你還活著?」歐陽溯風墨深的眼瞳中有著難以言喻的激動,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真是她。

她一聽,很不悅的皺起細眉。「兩、三個月不見,你一見面就咒我,難道你當我是鬼魂不成?」

「我曾回去找你,卻見竹屋燒毀,只剩一地焦土。」

當時他慌得手腳發寒,瞬間襲來的強烈心痛讓他幾乎站不住,口中泛起淡淡腥味,胸口的痛讓他意識到,那個有點小奸小惡的小姑娘對他來說是不同的,他已經把她放在心裡,那麼深、那麼重。

接著他做了這輩子不可能做的事,徒手翻開燒得不成形的焦物,想要找尋屍骸,縱使人不在了,他也要讓他們入土為安,這是他唯一能為他們做的。

可是他什麼都沒找著,只有竹子的灰燼。

他的心還是吊著,生死不明才是最熬心,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那麼竹屋的主人去了哪裡?有人受傷嗎?傷得重不重,能不能復原?司徒青青雖是醫者,但不表示她就不會受傷,若她真的燒傷燙著了,那該有多嚴重?

焦慮、不安、憤怒、恐懼、哀痛……種種情緒折磨著他,他恨自己來得太遲,若是早到數日,也許就不會發生憾事。

「喔,晚上煮飯忘了熄火,火星子彈出灶膛,落在一堆乾柴上,火就燒起來了,而灶上放著油……你自己想想嘛,那火燒得有多快,我們能逃出來已是萬幸。」和神棍爹混久了,司徒青青也成了半個神棍,編起瞎話來比真的還真,全無破綻。

「真好,你沒事。」歐陽溯風的表情明顯放鬆許多。

「我爹是何許人也,龍虎山捉妖大師,遇鬼殺鬼的空空道長,他聞風便知災禍,礙於不能洩露天機才隱忍不發。」她總覺得她爹有很多秘密,不過她不在意,給她銀子就好,子不嫌爹醜,何況他還不醜,有勾引女人的本錢。

司徒青青從不認為她爹厲害,神棍混吃混喝總要有點本事,所謂術業有專攻,神棍爹也是靠這些古古怪怪吃飯,養活女兒不容易呀!為人父者多操勞。

一聽她提起她父親,歐陽溯風俊逸的面容便多了幾分複雜。「你知道你父親是誰嗎?」

她不以為意的隨口回道:「不就是個道士。」

「二十年前,本朝有一位史上最年輕的國師,他天賦異稟,年僅十六能窺天機,知過去未來,一手《易經》斷陰陽,改命運死轉生,風雲驟變挽袖間,他是能顛覆皇朝的陰陽相師,世上無人能及。」

歐陽溯風並不認識那位元名聞天下的大國師,但耳聞過,那時他還太小了,不記事,他兩歲那年大國師離京,從此去向不明,多少人尋他尋不著,廣放榜文重金懸賞。

一年、兩年、三年……過去了,還是沒有他的消息,如同一滴水放在日頭底下,蒸發了。後來有人得知他藏身無憂穀,於是尋了去,未果。

誰會想到仙人一般的大國師竟會化身九流之派的道士,搖起招魂鈴,大張聚魂幡,出沒在大家小戶,以最真實的面目掩人耳目。

最真,也是最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就連他也被騙過,以為他是招搖撞騙的茅山老道,若不是太子發現……一思及東宮那位,他清漠無波的黑瞳閃著晦暗不明。

太子太急進了,急著掌控一切。

「你該不會說我爹就是那位大國師吧?」司徒青青噗哧笑出聲,眼眉盡是明媚的春色,在北風中綻放。

「如果我說是呢?」歐陽溯風試探她的反應。

她俏皮的勾唇。「我會說別逗了,換個笑話吧,我爹那樣子是國師?那鯉魚都要破冰而出了。」

她是真的不信,國師的樣貌應該更威嚴,不苟言笑,眼神冷得不像世間人,跳脫三界之外。

「青兒,不少人在找你爹。」包括太子。

日漸柔媚的面龐露出一絲怔忡。「那又如何?」

「不如何,可是會牽連到你,若是他們知曉你是司徒長空的女兒,恐怕會對你不利。」

很有可能會捉住她來要脅國師。

「司徒長空?」那是誰?

看她神色茫然,歐陽溯風不忍隱瞞。「你爹。」

「我爹叫司徒長空?」司徒青青真懵了,她爹不是叫司徒空空嗎?

「是的,他本名司徒長空,除了當今聖上,他是本朝第一人。」甚至皇上也聽他的,信他的推算。

一絲苦味在心頭漫開。「他連我也瞞著,壞爹。」

「也許他有苦衷,不告訴你說不定是為了保護你。」父女天性,再兇殘的野獸也會護著幼崽。

司徒青青覺得胸口好悶,她重重吐出一口氣後道:「你還要抱多久,我快喘不過氣了,而且身子好熱。」他的體溫很高,傳到她後背,原本有點冷的身子都熱了。

「我也熱。」歐陽溯風的呼吸變得濃重。

「那你放開呀!我覺得不太對勁。」怎麼面頰也發燙,熱氣一直往外冒,全身熱烘烘的?

「不想放。」這姿勢很好,聞得到淡淡雪梅香,她剛走過梅林,染上絲絲梅香,很淡很雅,混著雪的清新。

「歐陽溯風,你也抽風了嗎?」盡說胡話。

聞言,歐陽溯風忍不住低笑,將頭靠向她左肩,渾然不覺衣服覆蓋下的雪肩產生變化,指片大小的鳳眼睜目了。

「笑什麼,你很重耶,快點離開,我要被你壓扁了。」此人死於重壓,那多丟臉。

他稍稍放鬆,但垂落的雙手還是松松地環著她柳條似的腰身。「你沒戴我做的莉玉梳。」

鑲南珠流蘇簪子垂落鴉黑髮際,頭一動,粉色南珠便閃著迷幻光澤,帶著日升海面的瑰麗。

「外祖母說不合適,她從妝盒中給我這支簪子,讓我戴著來赴宴。」外祖母疼她,這是找了藉口給她添點首飾。

「你的外祖母?」話落,歐陽溯風不由得為自己的驚訝感到好笑。誰無父母,她的爹娘也有親爹親娘。

看這簪子的做工和品相,鑲在簪子上的南珠不比御賜的差,能擁有此簪者必出身富貴,甚至是朝中高官的夫人。

原本以為她是國師的女兒已經夠驚人了,沒想到她母親也是出自顯赫人家,看來事情越來越棘手了。

「嗯,我爹帶我到外祖家認親,見到了外祖父、外祖母,我才知道我有三個舅舅,還有很多表兄弟姊妹,他們都對我很好,把我當一家人看待。」目中無人的言知茹除外。

「你有三個舅舅,很好,多幾個人疼你……」等等,親舅有三,言丞相府中有子三名,難道……

歐陽溯風心中駭然,暗暗希望他的猜測是錯的,可是繼而一想卻也是對得上,以司徒長空的國師身分,他奇高無比的眼光豈會看上尋常女子,曾有傳聞他拐走丞相之女,兩人雙宿雙飛,做了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神仙眷侶。

國師妻子是言府長女,應有七分可能性。

「丞相為人古板,他能容得下私奔之女所生的女兒嗎?」他在確定,但是說法過於卑劣。

「外祖父人很好,他看到我便連說了三個好,一臉慈愛的紅了眼眶。」倒是她爹受了不少白眼,大舅舅瞪他,二舅舅瞪他,三舅舅也瞪他,他卻不痛不癢地笑得好像人家往他懷裡塞銀子,要不是他是她爹,她都要討厭他了。

果然……歐陽溯風的心倏地往下沉。「青兒,你要小心太子,他出現的地方你要儘量避開,千萬別主動靠近,最好不要有所接觸。」

「你怎麼跟我爹一樣抽風說些奇怪的話,太子是誰我根本不認得。」就算迎面走來她也不認識,避什麼避。

「讓你治寒毒的那個人便是太子,龍仲珽,也是我表哥。」

司徒青青驚呼,「是他?!」

難怪排場大,身邊跟著不男不女的小廝,原來是太監,聲音尖銳,蓮花指勾得她反胃。

「他不會一直想當太子。」人一旦有了野心,心就不再單純,想要的會越來越多,心也越來越大。

「所以?」她還是不懂這和她有什麼關係,況且由誰當太子是皇上的意思,他們這種平民老百姓又有什麼資格多管。

在她心中,她爹不論叫司徒長空還是司徒空空,他都是那個有點不著調的神棍爹,雖然有些神神叨叨的,可是誰也取代不了,他當不當國師仍是寵她、愛她的爹。

此刻的她還不知道國師的神權有多大,足以動搖國之根本,她只當比道士等級高一點,比較受人推崇而已,朝廷的師者,教百官做官嘛,大家做好官,不貪瀆受賄不就得了,還用得著人教嗎?神棍無用武之地。

「所以他會希望由你爹出面替他剷除阻礙,穩固他的太子之位,藉由國師的口傳遞天命,肯定他為真龍化身。」皇上還在,太子卻已起了逆心。

「你不想太子當皇上嗎?」他們看來感情很好,不是有什麼從龍之功嗎?

他想,但是……歐陽溯風的雙瞳變得幽深。「他的某些做法我不贊同,這一、兩年來他變了不少。」

尤其是在寒毒解了以後,他對那個位置更狂熱了,幾乎日夜都在謀劃,利用手邊所能利用的一切,積極而執拗,不聽人勸,不肯停下來思考對錯,一味的往前闖。

或許這和他二十五歲生死大關有關。

當年皇上欲立儲時,曾詢問過哪位皇子才適合,國師關在太極殿內一日夜,出來時,仿佛老了十歲一般,揚言真龍未出世,等於否決了所有的皇子,造成人心惶惶。

真龍未出世,那是意謂著本朝將滅亡嗎?

此時的歐陽溯風也很想知道真龍是否已出現,他降生哪一宮、哪一殿,是否撐得起整個皇朝?

「再變也是太子、皇位繼承人,除非江山有變,否則他還是穩妥妥的那一位……啊!我忘了他只剩下兩年……」說不定還沒皇上長壽,司徒青青有點不厚道的暗笑,要有命才能論千秋。

「青兒,慎言。」不在朝堂不議論朝政,舉凡皇室諸事皆不可宣諸於口。

「這裡又沒其他人,謹慎什麼,除非你告發我。」她故意挑刺的拉開他的手,轉身面向他。

初潮來後的十四歲大姑娘像春筍般一日三變,初相見時雖無過人之姿卻有著可人之處,笑窩若隱若現,弱柳無媚卻自有風流。

如今眉眼漸開,笑眼盈盈如秋水長天,雁過也迷蒙,唇色嫣紅如落櫻,一片一片綴著緋色山景,雪膚沁肌,透著豆腐白嫩光澤。

近在眼前小巧的嬌顏,對上那雙水汪汪大眼,來不及設防的歐陽溯風感覺到心重重撞擊了胸口一下,他喃喃自語,「還有一年……」及笄。

「什麼一年?」司徒青青沒好氣的橫他一眼,古裡古怪的。

他失笑搖搖頭。「沒什麼,你膽子真大,連陳巧心都敢捉弄,這下子她跟你之間可要有深仇大恨了,她打小就是個任性的主兒,只怕以後還會找你麻煩。」不過看到她戲弄人的身手,他安心多了,若不動用到大內侍衛,她應該應付自如。

話說回來,她也太陰損了,氣定神閑的看著國公府的千金在水裡撲騰,等時候差不多了再張口大喊,把自詡才高八斗的各家公子引來,她趁亂隱在一群丫鬟後頭,當所有人都集中在湖裡時,一步一步往後退,打算逃離現場。

沒有當場逮住就不叫人贓倶獲,她巧妙地利用別人的落難來隱藏自身,若丫鬟們出來指認,她可以矢口否認從未到過曲橋上。

她這一招真是一石二鳥,一來教訓想陷害她的人,使其自食惡果,二來也擺出不畏權勢的架子,你敢來找我麻煩我就敢削,管你是誰家的女兒,我是軟柿子沒錯,但也能噁心死你,濺你一臉的柿子汁。

「誰是陳巧心?」沒聽過。

她的不解不是作假,陳巧心是另一派的貴女,和她們搭不上話,壁壘分明的分成兩邊,她們這邊沒人提起,誰曉得陳巧心是哪一顆山芋頭,遊園的女子有上百個,哪能一一認識。

歐陽溯風有種撞牆的感覺,他為她懸著心,她卻一副無事人的模樣。「陳巧心就是方才落水的姑娘,她父親是陳國公,她姑姑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太子是她表哥。」

「你們這些宮裡人的關係真複雜,算起來你和她也是表兄妹吧,表妹落水你為什麼不救?」他肯定在附近,才會那麼快逮住她,說不定還是唯一的目擊者,不知他會幫誰?

「一表三千里,京城的水很渾,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總之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落入別人的陷阱。」這些女人沒別的事好做,只知算計。

司徒青青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問道:「歐陽溯風,你又怎麼會在這裡?」她用「大齡青年,婚事無著」的神情睨著他,似在說他也這麼落魄,媒人不上門,要到這種地方來挑人,可悲可歎,嗚呼哀哉。

「說過幾次了,叫我溯風哥哥。清平郡王妃是景平侯府出來的,她是我親祖母自幼養在膝下的庶女,寄名嫡女,我喊她姑母,她警告過了,要是我不來就斷絕姑侄關係。」

歐陽溯風說得很無奈,一臉被逼上梁山的神情,他刻意拖了許久才姍姍來遲,結果還是被一群故作風雅的世家子弟圍住,強逼著他吟詩作對,寫一手好字,否則罰酒三碗。

他是武將而非文官,因此他一口氣幹掉半罎子酒,趁他們瞠目結舌之際走出西園,一躍躍上最高的那棵樹。

他本是想避開煩人的騷擾,不意樹下情景一覽無遺,正好看見陳巧心從藏身的石頭後面沖出要去推搡人,哪知被推的人忽地一側身,及腰的欄杆止不住往前沖的態勢,一個翻身,她人已經在水裡了。

「果然很複雜,牽來牽去都是親戚。對了,那個叫陳巧心的倒楣鬼為什麼要找我麻煩,我以前沒見過她吧,她幹麼要我當眾出糗?」若是落水的人是她,恐怕眾人的眼神會轉為嘲笑,有意無意的疏遠她。

她也算是人見人愛,頗得人緣,怎會有人看她不順眼,無法理解,人心難測,早知她該帶吱吱來蹦躂,一人咬一口,看她們還敢不敢小瞧她。

歐陽溯風的眼眸又黑沉了幾分,意味不明的瞅著她。「因為你手腕上的翡翠鐲子。」

「翡翠鐲子?」司徒青青細腕一抬,瓷白膚色映著水色碧綠,流轉著萬千深濃淺綠,玉璧生輝。

「不在於裴翠的價值連城,而是由誰來送,送給了誰。」他很高興是給了她,有靈性的玉會擇主。

她不是京城人士,不知道這只鐲子有別的含意,她只在意鐲子的價值,其他一概不重要,而若有誰想跟她搶,她跟誰拚命!

見她還是一臉不解,歐陽溯風也懶得再解釋了,反正終有一天她會知曉的。

「青青表妹,你去哪裡了?我都快急死了,要是再找不到你,我都要拿繩子上吊了。」

言知非是真的擔心,光潔的額頭都沁出薄汗來。若把表妹搞丟了,祖父肯定會大發雷霆,痛斥她照顧不周,祖母則是會淚水淹丞相府。

「知非表姊,你說得太誇張了,想讓我愧疚呀!你要真上吊了,我要不要替你綁繩子,搬踩腳凳,聽說枉死之人不會過奈何橋,會一直徘徊原地,直到把自己都忘了為止。」徘徊久了,記憶就淡了,前塵往事如雲煙,散了。

「臭青青,你還嚇我,虧我對你這麼好,當我聽見有人落水了,我以為是你,急得要去找你,可是……」她的雙腿動不了,是郡王妃找來郡王府中會武的侍衛替她解穴,她才兩腿發麻的走了幾步。

其實司徒青青的點穴功夫學得還不精,最多維持兩刻,時效一過就解了,言知非不用找人解穴也會自動解除,只要她多點耐心。

「好嘛,你別生氣了,我向你道歉,是我不對,其實我對方位一向辨識不清,人家指東我走西,你看,這裡每一棵梅樹都長得差不多,血紅如火,我看著看著就眼花了,走岔了路。」出手不打笑臉人,一皮走天下。

「敢情你是迷路了,我還當你被哪家的公子拐跑了,正愁著不知道要上哪兒尋人。」言知非又急又氣地伸指往表妹眉心一戳,看到表妹平安無事她也安了心,有氣變無氣。

「是呀,我當真迷路了,找了好久才找到路回來,知蕙和知茹?我沒在西園看到她們。」

在歐陽溯風的帶路下,司徒青青去了西園,不過原本在西園的公子少爺都跑到淨心湖救人了,連服侍的小廝也跟著去,她到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

言知非沒好氣的道:「她們根本沒去西園,好端端地待在東園裡吃點心、看人作畫,她們說是有人來請,兩人好奇就跟著去了,跟人家一口糕點一口菜地聊得起勁。」

「那麼是誰眼睛瞎了,說看到她們往西園去?」都是一家人,為什麼有人心術不正,心存害人意,就因為她不姓言嗎?一旦她出事,也不會波及到言府眾女。

「言知茹。」言知非牙根咬得死緊。

「她幹麼騙人?我們又沒有招惹她。」是她表現得太軟弱,人家才誤以為她好拿捏?

「不是我們,是你,她打從一開始就是沖著你的,故意拉著我不讓我去,非要你去不可。」

「為什麼?」司徒青青有點像在自問,只是聲音大了些。

「為了你手上的那只翡翠鐲子。」言知非同情看向從她袖口露出來的翡綠玉鐲。

又是翡翠鐲子,一隻玉鐲有什麼好在意的?

司徒青青很想把鐲子拔下往地面一摔,好讓大家看看道士的女兒也有風骨,可是鐲子很值錢,她想想也就算了,人沒骨氣還是能活,但是少了銀子就會餓肚子。

「還有……」

「還有?」司徒青青低呼。

「你知不知道當年祖母為姑母準備了一百二十抬嫁妝,從姑母剛會走路就開始攢,那是一筆很大的嫁妝,但是姑母沒帶走,全放在庫房裡,祖母這些年又往裡面堆了一些,說是要給你的,儘管只知你的存在卻從未見過你。我爹和兩位叔叔也添了一些……

「言知茹大概聽到長舌的婆子在碎語,說祖母打算把所有的私房都給你,好彌補她來不及給姑母的,加上先前給的,祖父又添了田契、地契,幾間賺錢的鋪子,差不多去了丞相府一半的家底,她覺得很不公平,認為你出嫁時最少有兩百四十抬嫁妝,而她能有六十四抬已經到頂了……」這些閒話是她有個包打聽的丫鬟告訴她的。

說實在的,她也有些羡慕,如果表妹的嫁妝是她的該有多好,可是她娘說不用羡慕,那是祖母思念姑母的情意,祖母給不了姑母健康的身體,只好用銀子來彌補,那是為人父母對親生骨肉的愛,誰也奪不走。

她一聽也就釋懷了,青青表妹的母親死得早,別人有的她全沒有,人家的娘會為兒女縫衣裁裙,她只能到衣鋪子買現成的,別人穿著娘親手做的鞋子,她的鞋子全是單調的繡花,沒有變化,因為隔壁的大娘只會一種繡法,她一雙鞋子能穿三年,毫無花樣。

嫁妝少了不打緊,她要當有娘的孩子,有了對比,她才知道有娘的孩子真好,累了、乏了有人陪著,受了委屈、被人欺負,娘第一個抱著她安撫,哄著她靜心。

娘是銀子買不到的,失去了是為人的損失,因為青青表妹再也感受不到母親的懷抱有多溫暖,也聽不見母親溫柔又關懷的聲音。

「我不要,你們拿去分,我才幾歲呀,你們一個個就急著想把我嫁出去,嫁妝不用給我,我爹說他會把所有家產都給我當陪嫁,皇上都不見得比他富有,他的女兒會坐著金子打的花轎出嫁。」

說這話真夠狂了,如果出自師父口中,她姑且聽聽,可是換成她不靠譜的爹,那真是聽聽就好,不必當真。

「哼!不是我要說人背後話,你那個爹能有多少家產,當道士都是很窮的,雖然他看起來人模人樣,可說這話一點也不可靠。」用來騙小孩還差不多,窮人吹大氣,裝的。

司徒青青贊同的直點頭。「不怕不怕,我自己賺,我會醫術。」

言知非噗哧一笑。「就你是個傻的,有錢還不要,有人上蹦下躐爭得頭破血流,不懂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你卻把別人想要卻要不到的全往外推,你自個兒說說你傻不傻,沒個腦子。」

她暗指言知茹。

其實丞相府把所有孫女都嬌養著,但嫡庶終究有別,言知茹的要求根本是不可能的,能有六十四抬嫁妝已經是嫡母的善心,要不她叫她生母拿出自己的嫁妝給她添妝,看看能有多少。

不過這是自取其辱,一個通房能有多少體己,勉強擠出五抬恐怕已是所有了,嫡母若不添點自己的陪嫁,庶女出嫁可能會更寒酸,說不定連三十二抬都湊不齊,箱籠空蕩蕩。

「自己賺的才心安理得,我想開個醫館。」忽地,司徒青青像只狐狸似的狡笑。「總有一天我要把我師父的無憂穀給霸了,偷他制的藥,用他視若性命的寶貝藥草入藥,然後醫治更多的人,把他的名頭蓋住,讓他給我打下手。」

「你……你流氓呀!」言知非嗔道,她這根本是打家劫舍,她的師父一定後悔收她為徒。

有此孽徒是為師者的不幸。

此時,一道憤怒的女聲突然插了進來——

「你居然沒事?!」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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