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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野櫻]妻寶養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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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2 21:05: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妻寶養成 作者:春野櫻

這救了他的女人似乎天生缺心眼兒,完全不擔心救了他會惹上麻煩,
就連他都覺得自己身受嚴重刀傷又喪失記憶著實可疑,
可她不但替他起了新名字,還求她爺爺拿出暫時改變容貌的奇藥給他吃,
尤其他幾次想要偷偷離開被發現後,她那要哭要哭或生氣的模樣,
讓他不敢再動歪念頭,從此他的新生活就是跟著她采藥送藥、整理藥材,
而且她當真把他當作“自己人”,連能和動物溝通這種天賦也不隱瞞,
甚至送他她親手做的腕帶,他知道這代表她對他有意,他接受了,
他想過了,就算無法恢復記憶,和她過著充實又舒心的小日子也不錯,
怎料一場火災意外讓他想起了一切,他居然是當朝太子?!
而這一連串的事件加上如今有個和他長相一模一樣的人頂替太子之位,
都是有心人為了宮變所做的佈局?!他本想等搜羅足夠證據再一舉逆襲,
哪裡曉得她竟被選進宮參加擇秀,這、這……
奪回太子之位是很重要沒錯,但確立他的妻寶之位也一樣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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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2 21:05:25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萬靜湖是在郊山的溪澗裡發現他的,他渾身是傷,氣若遊絲,身子癱軟,整個人沉甸甸的。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有力氣把他從溪裡撈上來,又怎麼有勇氣做出將他扛上篷車帶回望春城的決定,她只知道看見他的那一瞬間便直覺不能丟下他,她對他仿佛有一種她自己也無法說明的責任。

    這種感覺相當不尋常也不曾有過,但她一點都不覺得奇怪,因為她本來就與常人不同。

    她總是有些奇怪的靈感或是直覺,能夠感受到別人無法感受的,她聞得到季節變換時的氣味,可以聽見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她……總之,打從她第一眼看見他,她心中那口大鐘便敲響。

    雖然她知道爺爺肯定不認同她的做法,甚至會責怪她把來歷不明的人帶回家也許會招致麻煩,但她還是決定依照直覺而為。

    看著車裡奄奄一息的男人,她柔聲道:“放心,我爺爺一定會替你醫治的。”

    一旁的豆子……喔,豆子是萬家養的一條大黑狗,也是萬靜湖的護衛犬,它看望她的表情有點苦惱。

    萬靜湖覷了它一眼。“我知道我知道,所有的責任我扛。”

    豆子“汪汪汪”地吠了幾聲。

    她不以為意,輕輕的振了一下手臂。“寶寶,走吧!”

    寶寶不是馬,是萬家養的驢子,每當她去城郊替爺爺萬之濤送藥,總是駕著由寶寶拉的篷車,帶上豆子。

    寶寶不動,像是對車上“多餘”的人有意見。

    她皺皺眉頭。“你們太沒有慈悲心了,我都看見他了,能把他丟在溪裡不管嗎?”

    豆子又吠,寶寶也跟著嘶鳴。

    “我不管。”萬靜湖語氣強硬地道:“我是不會把他丟在這兒的,快走。”

    寶寶踢了踢蹄子,終於不情不願的邁開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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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2 21:05:5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當萬之濤看見車上的陌生年輕男人時,臉色馬上一沉,但醫者父母心,再加上孫女苦苦哀求,他不得不出手救治。

    男人昏迷了整整十天,萬靜湖幾乎每天守在床邊照顧他,還不斷跟昏迷不醒的他說話。

    然而人心不像貓狗鳥獸那般單純,複雜得好似罩了一層黑紗,萬靜湖沒有多想,萬之濤卻不能不多加防備。

    孫女說是在郊山的溪裡發現男人的,溪的另一側是座峭壁,她說他許是失足摔落。

    可是他身上的傷是利刃所為,刀刀致命,很明顯的有人要置他於死地,不管對方是誰,肯定與他有著極大的仇恨或是糾葛,他既然有仇家,仇家就有可能會循著線索找到望春城來,到時,他的事就會變成萬家的事。

    對萬之濤而言,寶貝孫女比他的性命還重要,他絕不會讓她攤上麻煩、惹上禍事,他已經想好了,只要男人一醒,他就要請對方離開。

    第十一天的早上,男人醒了,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一個姑娘湊在他面前,正興奮的瞅著他。

    “欸!”萬靜湖的雙眼晶亮晶亮的,期待他開口說話。

    男人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虛弱得動不了,喉嚨也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要喝水嗎?”她問。

    他很吃力的輕輕點了下頭。

    萬靜湖馬上拿了另外一個枕頭墊到他腦後,再去倒了杯水過來,小心翼翼的讓他啜飲了幾口。

    他潤了潤喉嚨,終於能發出微弱的聲音,“好痛……”

    “當然。”她笑視著他。“你受了很重的傷,要不是我爺爺替你醫治,恐怕你現在看著的就是閻王爺了。”

    “我……”他的神情苦惱而困惑,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你叫什麼名字?”萬靜湖興沖沖地問。

    他又愣住了。“我的……名字?”

    “嗯,每個人都有名字,就連豆子跟寶寶都有屬於它們的名字。”她說。

    “我……”他微微皺起濃眉。“我的名字……我……”

    他想不起來自己的名字,想不起自己是誰,從哪裡來、要去哪裡……他的腦袋一片空白,只閃過一個影像—有一匹黑色的馬,名叫黑雲。

    “黑雲……”

    “黑雲?”萬靜湖歪著頭,眨了眨眼。“這是你的名字?好奇怪。”

    “不是……”他的眉頭皺得更緊。“是一匹馬,是馬的名字,我……我不記得自己的……”

    她一驚。“你失憶了?”

    他的神情雖然顯得困擾,情緒卻十分平靜。“恐怕是。”

    萬靜湖同情的望著他。“你一定是撞到了腦袋才會把自己的事都忘光了。”說完,她又笑笑的安慰道:“沒關係,我爺爺一定可以醫好你的。”

    “姑娘,你是……”

    “我叫萬靜湖。”她毫無防備地道:“這兒是望春城,我家就只有我跟爺爺,我爺爺是大夫,名叫萬之濤,啊,還有豆子跟寶寶。”

    “豆子?寶寶?”

    “豆子是條黑狗,寶寶是頭驢子。”她笑著又道:“它們也是我的家人。”

    他沉默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麼。

    “你沒有名字實在太可憐了……”萬靜湖說道:“不然我幫你取個名字,好嗎?”

    他點點頭。

    她認真的想了想,雙眼忽地一亮。“叫你望安,如何?”

    “望……安?”

    “嗯,望你平安的意思。”萬靜湖自顧開心的道:“在你恢復記憶之前,我就這麼叫你吧。”

    “姑娘作主便行。”

    望安身強體壯,雖然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是捱了過來。

    萬靜湖每天親自替他熬藥、喂藥,照顧他的生活起居,經過個把個月的調養,他的傷逐漸痊癒,體力也慢慢恢復,可以自行下床走動。

    這天一早,望安出了房間,慢慢走到小院子裡,他看了看四周環境,對這一切感到相當陌生。

    望春城是什麼地方?萬靜湖說她是在郊山的溪裡發現他的,他為什麼會去那裡?又為什麼身受重傷?他只有一個人嗎,還是有其他夥伴,甚至是……家人?

    無奈他的記憶一片空白,唯一記得的就只有那匹名叫黑雲的馬。

    找到那匹馬,他就能知道自己是誰了嗎?天下何其大,他上哪兒去找黑雲?想著,他不禁覺得頭疼,甚至開始頭暈。

    “望安。”

    聽到身後傳來的喊聲,望安緩緩轉身,有禮的拱手一揖。“老爺子。”

    萬之濤端詳著他的氣色。“你看來好多了。”

    “托老爺子及靜湖姑娘的福。”望安感謝的道:“在下能活著,全賴兩位恩人相救。”

    “救人本就是醫者的本分及天職。”萬之濤神情微微一凝。“你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

    望安搖搖頭。“每當在下拚了命的回想時,就會覺得頭疼暈眩。”

    萬之濤稍加沉吟後道:“記憶也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恢復的,有時得靠運氣。”

    望安唇角微微一抿,神情卻是淡定平靜。

    萬之濤凝睇著他。“慌嗎?”

    “不慌。”他回道。

    “你什麼都不記得,何以不慌?”萬之濤又問。

    “失憶已成事實,慌也無用,還不如安步當車。”

    萬之濤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他遇事不亂,行止優雅,言談得體,絕不僅僅出身良好,想來還受過嚴格的教養,他敢斷言,對方絕非尋常富家子弟。

    那麼他是誰?為何有人想殺害他?他的身上有著什麼樣的故事,甚至是……秘密?他的仇家知道他還活著嗎?他們是否仍在尋找他?如果他們尋到這兒來,那該如何是好?

    “望安,有件事……我想同你商量。”萬之濤有些猶疑。

    望安馬上恭謹的道:“商量不敢,老爺子請說。”

    “待你傷好,老夫希望你儘快離開。”萬之濤說話時神情堅定,眼底卻有著歉意。

    望安平靜的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你身上的傷並不尋常,若是老夫猜得沒錯,有人想置你於死地,也就是說……你有仇家。”萬之濤續道:“老夫年事已高,死不足懼,但靜湖才十六,又是個閨女,老夫擔心……”

    “老爺子,”他打斷了萬之濤的話,臉上沒有一絲的不悅或是苦惱。“晚輩明白老爺子的意思。”

    萬之濤微微蹙眉一歎,“你能體諒,老夫真是萬分感激。”

    “該感激的人是晚輩,若沒有老爺子的救治,我豈有茍活的機會?”他笑視著萬之濤。“老爺子請放心,晚輩絕不會拖累恩人。”

    望安的傷口已經癒合了,但為免留下疤痕,萬之濤給了他膏藥讓他塗抹在傷疤上,其實這種小事他覺得自己來就可以了,偏偏萬靜湖堅持要替他上藥。

    萬靜湖專注的在他的雙臂上塗抹著煥膚膏。“望安哥哥,我爺爺調的這種膏藥可是很多姑娘及婆婆媽媽們最喜歡的,她們要是受了傷,都怕留下疤痕,便會來找我爺爺調配這個……”

    他靜靜聽著她說話,同時靜靜的看著她。

    他完全可以理解萬之濤的擔憂,她是個美麗又善良的姑娘,有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兩顆晶亮的黑眸、挺秀的鼻子,唇角總是微微上揚,不笑的時候也像是在笑。

    他聽她說過豆子也是她撿到的,但他不是什麼小動物,他與她又素昧平生,她這般不計後果的救了他、收留他,難道不怕他會替她惹來什麼麻煩嗎?

    “望安哥哥,你還沒離開過這間宅子,對吧?”萬靜湖興沖沖地道:“等你的身子再好些,我帶你四處走走,望春城是個很美的地方呢。”

    望安不語,只是微笑。

    “好了,你轉過身去。”她說。

    他微頓,反問道:“做什麼?”

    “你的背後都是傷痕呢。”她一臉認真地道:“只要每天按時塗抹煥膚膏,最多三個月,你的皮膚便能恢復以往的平滑光潔。來,把衣服撩起來。”

    “不、不用了。”想到要在姑娘家面前光裸著上身,望安不自覺皺起眉頭。

    萬靜湖注視著他,眼底閃著黠光。“你害臊?”

    迎上她那明亮的黑眸,他還真的有些心慌,但很快的他就鎮定下來。“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姑娘是未嫁的閨女,在下認為不妥。”

    見他一臉嚴肅,她忍俊不住的笑了。“望安哥哥,我從小跟在爺爺身邊行醫,不知道看過多少人的身子呢,再說了,你當初傷重昏迷的時候,爺爺還得替別人醫病,甚至出診,他分身乏術之時,都是我在照料著你。”

    “你是說……”他像是意識到什麼,表情又沉凝了幾分。

    “我是說,我早就看過你的胸、你的背。”萬靜湖好笑的道:“你放心,我不會胡思亂想的。”

    望安頗感無言,她如此天真純潔,恐怕還不懂得對男人的身體胡思亂想。

    “別磨蹭了,難道要等爺爺回來幫你塗嗎?”

    “豈敢勞煩老爺子。”他道:“我自己塗便行。”

    萬靜湖板起臉來。“你在說笑嗎?你眼睛長在後面嗎?就算你眼睛長在後面好了,你的手有那麼長嗎?”

    “這……”他顯得有些為難。“其實背上留下疤痕也無妨。”

    她歎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望安哥哥,你聽過醫者父母心這句話吧?”

    “當然,但是……”

    “對行醫的人來說,病人傷患就像是孩子,也就是說……我幫你擦藥,就像慈愛的娘親幫孩兒擦藥一樣。”說著,萬靜湖目光一凝。“你說,你會怕你娘親看見你的身子而胡思亂想嗎?”

    被她這麼一說,望安反倒不知道該怎麼反駁了。

    “好了,別再囉哩囉唆的。”她一臉嚴肅,語帶命令地道:“轉過去。”

    他愣愣的望著她一會兒,而後不知怎地,他竟聽話的轉過身,解開上衣,褪至腰間。

    萬靜湖將微涼的藥膏溫柔又小心地塗抹在他背上的傷痕處。

    望安可以感覺到她的指尖輕拂在他的背上,猶如三月的春風,亦可以感受到她的膚觸細滑得猶如上好的錦緞,他還感覺得到她指尖微微的熱度正暖著他的胸口。

    他並沒有胡思亂想,但思緒的確有點紛亂了。

    她是個好姑娘,他要保護這樣的好姑娘,就算萬之濤沒對他說那些話,他也應當有自覺,他必須離開。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誰要殺他,他的仇家若還尋他,就有可能尋到這兒來,屆時萬之濤跟萬靜湖都將身陷險境……

    “好了。”萬靜湖說著,順手幫他將上衣往上一帶。

    望安穿好衣裳,這才轉回身看著她。“謝謝靜湖姑娘。”

    她笑視著他。“望安哥哥不必言謝,這是我的責任。”

    聞言,他狐疑地反問,“責任?”

    “是呀。”萬靜湖笑意盈盈。“就像我把豆子撿回來的那一刻起,就對它有責任。”

    她的話讓他的表情顯得有些複雜。原來他真的跟豆子是一樣的。

    “是我把望安哥哥從郊山帶回來的,所以我對你有責任,況且打從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有種想要對你好的感覺……”

    望安不解的問道:“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罷了。”萬靜湖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聳肩一笑。“總之,你別多想,安心的在這兒待下吧。”

    萬靜湖待他越好,望安越覺得應該儘快離開,他不擔心自己,只害怕會連累萬家祖孫。

    這天早上,萬靜湖去市集,萬之濤出診也不在,他決定悄悄離開,從此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中,還給他們安全及平靜。

    走到了大門前,他忍不住駐足轉身看著這住了月餘的靜謐宅子,萬靜湖跟萬之濤對喪失記憶的他而言,已是生活的全部,如今要離開,他感到十分不舍。

    “汪!”

    聽到豆子的叫聲,望安低下頭一看,才發覺它不知何時來到他腳邊,他彎下腰,摸摸它的頭。“豆子,要好好照顧她,我走了。”說完,他打開門要離開,豆子卻先一步沖了出去,見狀,他心急叫喊,“豆子!”可是它已跑得老遠,一下子就不見影蹤。

    他心想,豆子對望春城熟門熟路,也許晚點就回來了,不必他操心,於是他帶上了門,離開了萬家。

    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走出萬家宅子,看見望春城。這是個稱不上繁華,但絕對熱鬧非凡的地方,街市上商鋪林立,人潮熙攘,叫賣聲此起彼落。

    他向路人詢問出城的方向,便朝著東城門而去。

    城門雖有官差駐守,但戒備並不森嚴,凡是城民幾乎無須盤問便能自由出入。

    出瞭望春城,望安繼續邁開腳步朝向未知,突然,他感覺到一股力量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他一震,回過頭一看,竟是萬靜湖,還有……豆子,迎上她那不能理解及不能諒解的眼神,他不由得感到歉疚心虛。

    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解釋,她便生氣又難過的指責道—

    “你是騙子!你想離開,對吧?”

    “靜湖姑娘,我……”

    “你的傷還沒完全痊癒,你的記憶也沒恢復,你能去哪裡?”

    “我不想連累你跟老爺子。”望安眉心一擰。“我的仇家或許會尋到這兒來,到時……”

    “如果你真有仇家,而他們也尋來了,我們三個人總比你一個人好吧?”她氣呼呼的瞪著他。

    “不,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他沉重的歎了口氣。“你跟老爺子有恩于我,我不能連累你們。”

    聞言,萬靜湖將他的手拽得更緊,她的眼神堅毅,表情認真。“你要去哪裡?”

    望安頓了一下,老實回道:“我還不確定。”

    “你要去找誰?”她又問。

    “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的仇家在哪裡嗎?”

    望安輕輕搖搖頭。

    “如果你什麼都不知道,我怎麼能放心的讓你離開?”萬靜湖眼眶突地一紅,兩行淚就那麼落了下來。

    他不知所措的安撫道:“靜湖姑娘,你、你怎麼哭了?你別哭……”

    “你……你一直說我跟爺爺對你有恩,可是你卻不告而別,這……這就是你報答恩人的方法嗎?”她低著頭,抽抽噎噎地道。

    望安羞愧得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他本是為了他們著想才離開,可被她這麼一說,他卻成了負心人了。

    萬靜湖是萬之濤的孫女,從小在望春城長大,很多來往居民都認識她,見她對著一個陌生男人哭,大夥兒都議論紛紛。

    為了躲避眾人的目光,望安反手一把拉住萬靜湖的手,飛快往回朝城裡的暗巷走去。

    豆子安靜的跟了上來。

    他與豆子的視線快速相對,不知為何,他竟覺得豆子在竊笑。對了,豆子不是跑了,為什麼會跟萬靜湖一起出現?萬靜湖又怎麼知道他要離開?

    他還來不及細想,萬靜湖又抓著他的手,兩隻眼睛淚汪汪的瞅著他。

    “望安哥哥,你什麼都忘了,天下雖大,你卻只有我跟爺爺了,我們是你的家人,你不能隨便丟下家人不管的。”

    望安突然覺得自己真是個大壞蛋了,而且看著她這樣哭著,他的心揪得好緊好緊。“靜湖姑娘,你別哭了……”

    他不記得自己以前有沒有為什麼人如此揪著心,但在他失憶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她的眼淚讓他感到不舍、心疼及憐惜。

    “拜託你,別哭了……”他不知所措的安慰著。

    萬靜湖淚視著他。“如果你牽掛的人想不告而別,你難不難過?傷不傷心?”

    “這……”

    “會吧?”

    “應該會吧。”

    “一定會!”她說得篤定。“你要走也行,但至少等到你完全痊癒、恢復記憶,行嗎?”

    “靜湖姑娘,我……”

    “我會哭喔!”萬靜湖嘴一癟,積聚在眼眶的淚水好似又要落下來了。

    見狀,望安馬上揭白旗。“你別哭了,我不會不告而別,行嗎?”

    “當真?”

    “不假。”他就差沒發誓。

    “你要發誓嗎?”她問。

    “你要的話,我就……”說著,他舉起手來。“我望安若……”

    “行了。”萬靜湖打斷了他,抹去眼淚。“這樣就可以了。”

    見她破涕為笑,望安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

    “那我們回去吧。”她逕自轉身,步伐輕盈地往前邁進。

    而在轉身的那一瞬間,她的眼底閃過一抹黠光,唇角勾起一抹勝利的笑意,她一邊用食指揩去眼角的淚花,一邊想著—

    “女人的眼淚是無敵的武器”—爺爺,您這句話真是給了我一個天大的靈感。

    知道望安企圖不告而別,卻又被孫女發現給拎了回來,萬之濤便有種預感,望安跟孫女恐怕會糾纏得比他原本以為的還深。

    孫女或許沒有自覺,但他看得出來,她看著望安的眼神總是特別溫柔及專注,那或許還稱不上是情愫,不過好感肯定是有的。

    想想她也十六歲,是到了會對某人生戀心、發情苗的年紀。

    眼下,望安恐怕是暫時走不掉了。

    於是,萬之濤想了一個辦法,那是不得不,也是當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改變望安的容貌。

    他取出從未用在外人身上的靈丹妙藥移形丹讓望安服下,然後在他頸後穴位上埋了一針,就這樣,不到半炷香的時間,望安的臉形、五官有了明顯的變化,變成了另一個人。

    移形丹是他研製多年才成功的,為免有人得知此藥拿它為惡,他始終將此藥藏著,如今為了保護孫女,只好讓這藥派上用場了。

    “這……”看著銅鏡中那張陌生的臉,望安瞠目結舌。

    “望安,”萬之濤神情凝肅地道:“這丹藥是秘藥,為免有人拿它為惡,你絕對不能將此丹藥的秘密外泄,明白嗎?”

    “晚輩明白,老爺子儘管放心。”

    萬之濤點點頭,續道:“這針埋下,每七天便要卸掉,然後重新再埋,若沒卸針,你的樣貌恐怕會慢慢變不回來,屆時你換了容貌,就算找到了親人,只怕他們也不識得你了,所以……我會教你如何埋針卸針,只要你學會了,再按時服用移形丹,就能以陌生的容貌躲過仇家的追擊。”

    “謝謝老爺子。”望安衷心的感謝。

    萬靜湖看著望安的臉,先是微微的蹙起眉頭,然後又淺淺的一笑。“雖然我還是喜歡望安哥哥本來的樣子,但這個樣子也不壞。”

    “對了,”萬之濤又叮嚀道:“為免外人起疑,對外,我會說你是遠房的親戚,是來依親的,可以吧?”

    望安頷首。“一切聽從老爺子的意思。”

    就這樣,望安以萬家遠親的身分留了下來。

    望春城不少居民都聽說、知道,甚至是看到萬家來了一個年輕男子,而變了樣貌的他,也可以安心的出現在外人面前。

    他在萬家待下自然不能當個閒人,一些繁瑣粗重的活兒便由他一肩擔下。

    這天,萬靜湖要到郊山采草藥,以往她都是帶著豆子去,可今天她沒帶豆子,而是拉著望安出門。

    來到郊山的林子裡,萬靜湖耐心的教導他認識藥草以及採摘的方法,他學得很快,不一會兒就識得許多。

    兩個時辰過去,他們的簍子裡已經塞滿了藥草。

    “今天這樣就行了。”萬靜湖率性的用手抹去臉上的汗。

    那因為勞動而紅潤的臉蛋在穿透樹林的陽光映照下,更顯得美麗動人,望安情不自禁多看了她一眼,心情因為她而感到美好。

    “咦?望安哥哥,你別動。”突然,她盯著他的臉,然後伸出雙手,一手輕捧著他的臉,一手輕輕的往他臉頰上一抹。“瞧,”她嬌甜一笑。“你臉上沾上泥土了。”

    他尷尬的一笑,不自覺抬手撫了撫剛剛被她摸過的臉頰。

    “我們回家吧!”萬靜湖拍去手上的泥土,轉身便要走。

    望安視線一瞥,發現在她身後竟不知從哪裡竄出一條蛇,他一把拉住她,神情凝肅地道:“靜湖姑娘,別動。”

    她被他這麼一扯,不得不停下來回頭。“怎麼了?”

    “你身後有一條蛇,先別動,我找個東西對付它。”說完,他急著尋找稱手的樹枝。

    萬靜湖卻阻止了他。“望安哥哥,別……”她說話的同時,已經轉過身去面對那條蛇。

    那蛇豎起半身,“嘶”的一聲,狀似要對她展開攻擊。

    望安見狀,立刻趨前想保護她,可她卻氣定神閑,不慌不忙的對著那條蛇伸出了手。

    “小傢伙,”她甚至用手輕輕碰觸蛇的頭。“你不該走到步徑來的,要是被人發現,你會有危險的。”

    那條蛇微微的晃了晃,身子突然往地上一趴,然後快速的爬進旁邊的草堆裡。

    見著這一幕,望安不敢置信,一臉疑惑的看著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萬靜湖一轉頭就看見他驚訝的表情,她淡淡一笑。“它走了。”

    “你……你剛才跟它說話?”

    “萬物皆有靈性,只要你敞開心胸,就能跟它們心意相通。”

    他瞪大眼睛。“你是說……你能……”

    “我從小就能跟動物溝通,它們知道我想表達的是什麼,我也能聽懂它們說的話。”說到這兒,萬靜湖疑怯的睇著他。“望安哥哥,你……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是怪物還是什麼的?”

    望安還沒回過神,只是木木的看著她。

    她露出難過的表情,幽幽地道:“爺爺說我不能隨便在外人面前展現這樣的天賦,不然我可能會被當成巫女或是妖怪……可是我相信望安哥哥不會那麼覺得,所以才……”

    “不。”他打斷了她,展眉一笑。“我不覺得你可怕或是奇怪,我只是太驚訝了,才會不知道該說什麼。”

    萬靜湖還是有些擔心。“所以你不覺得我……可怕或噁心?”

    望安搖搖頭,篤定的道:“一點也不。”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迫不及待的問道:“難道上次我要離開,是豆子跟你通風報信的?”

    她眼底閃過一抹黠光,怯怯的點點頭。

    他笑歎道:“原來豆子是你的耳目,看來我得提防著它。”

    聞言,萬靜湖馬上心生警覺。“望安哥哥還想不告而別嗎?”

    迎上她擔憂不安的目光,望安的心微微一顫。她那麼擔心他不告而別嗎?他的離開應該不至於會對她造成什麼困擾或影響吧?

    “望安哥哥,”她拉住他的手,嚴正地道:“你絕對不能不告而別,不然我會……我會哭的喔!”

    見她的眼眶竟然又紅了,他的心馬上一緊,急忙安撫道:“不不不,我絕不會再不告而別,你千萬別哭。”

    有了他的保證,她安心的笑了。“那就好,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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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程,走在通往望春城的官道上,一名農夫正跟一頭老牛拉扯著。

    “走,你還不走?”農夫氣急敗壞卻無計可施,不過他像是也不舍老牛,並未因此打它。

    見狀,萬靜湖拉著望安快步上前。

    “大叔,您要拉著它去望春城嗎?要不要我們幫忙?”她問。

    農夫愣了一下,笑道:“是嗎?如果你們能幫忙,那真是太好了……”

    萬靜湖一笑,趨前輕輕拍撫著老牛。“怎麼不走呢,累了嗎?”

    老牛“哞哞哞”地叫了起來,那聲音像是在哭似的,聽來有點悲傷。

    萬靜湖突然安靜了下來。

    正當農夫跟望安都覺得奇怪時,忽見她兩行眼淚直下。

    “小姑娘,你……你怎麼哭了?”農夫不知究竟怎麼回事。

    萬靜湖淚眼汪汪的看著農夫。“大叔,您是不是要賣掉它呀?”

    農夫一怔,木木地道:“是……是的。”

    “它……它不想離開老主人。”她雖然不願意在別人面前展現這樣的天賦,可看著可憐的老牛無法向主人傳達心聲,她實在不忍。

    農夫驚疑的看著她。“你是說……你怎麼知道?”

    “大叔,它想留在老主人的長眠地,陪著老主人,所以您別賣了它。”萬靜湖替老牛求情。

    農夫此時也無暇多想她是如何知道老牛的心聲,只是一臉發愁。“它確實是先父非常疼愛的牛,我也不想賣了它,但它已經無法做田裡的活兒,我得賣了它才夠銀子買頭年輕的牛呀。”

    萬靜湖想也不想的將身上所有的銀兩交給了農夫。

    農夫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小姑娘,你……”

    “大叔,請您帶它回去,讓它在令尊身邊終老吧。”她說:“若銀子不夠的話,我這兒的藥草都給您,您拿到城裡的江記藥草鋪子賣,應該可以換到不少錢。”說著,她已卸下背在背後的簍子。

    農夫不知該如何是好,銀子和藥草都不敢接過。“小姑娘,這怎麼可以?”

    “大叔,您千萬別推辭。”萬靜湖溫柔的撫摸著老牛。“我是為了它,也是為了令尊,令尊生前既然那麼疼愛它,就算已入了鬼籍,想是也不樂見它被賣掉吧。”

    農夫無奈一歎,“我也是掙扎了許久才……”

    “大叔,”這時,望安開口了,“它既已不能幫忙農務,您將它賣了,恐怕它也是老命不保,直接便進了饕客的五臟廟……”

    農夫聞言,倏地一震。

    “您就接受她的心意,收下銀兩跟藥草吧。”

    農夫看看兩人,再看向那頭老牛,掙扎了一下,終於接受了。“小姑娘、公子,謝謝,真的太感激你們了。”

    “大叔別這麼說,趕緊拿藥草去換銀子吧。”萬靜湖說完,又撫摸著老牛,輕聲道:“別擔心了,你可以回去陪著老主人了。”

    老牛聽著她的話,竟流下兩行淚水。

    萬靜湖將臉輕貼著它的臉。“保重。”

    就這樣,萬靜湖跟望安伴著農夫,而農夫則拉著老牛,帶著裝滿藥草的簍子,一起往望春城的方向前去。

    協助農夫賣了藥草後,萬靜湖又陪著農夫去買牛,牛販因為曾受過萬之濤的恩情,便以便宜的價錢賣了頭健康年輕的牛給農夫。

    農夫謝過萬靜湖跟望安之後,滿心愉悅的帶著老牛跟剛買的牛回家去了。

    回家的路上,望安不時看著萬靜湖,她的臉上漾著愉快欣悅的笑意,一點都不因辛苦採摘的稀有藥草給了人而感到惋惜。

    “你很開心?”他問。

    萬靜湖笑視著他。“嗯,能幫助別人實在太好了。”

    “咱們空手而回,老爺子不會生氣吧?”

    她搖搖頭,調皮的一眨眼。“爺爺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想,她的意思應該是她經常做這種事情。也是,豆子是她撿回家養的,他也是,只要看見別人、甚至是鳥獸牲畜需要幫忙,她總是不怕麻煩、不計後果。

    她,就是個如此善良而純真的姑娘。

    他打從心裡敬佩她,也欣賞她。

    “靜湖姑娘,你真的很了不起。”望安眼底滿是對她的崇敬。

    萬靜湖靦覥的笑道:“這沒什麼……喔,對了!”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麼,神情嚴肅的盯著他的臉。“望安哥哥,你別再叫我什麼姑娘了,就叫我靜湖吧。”

    “可是……”

    “別可是了。”她打斷他,“我堅持。”

    迎上她那堅定得近乎跋扈的目光,他忍不住笑了,再次揭白旗了。“我知道了。”

    萬靜湖滿意的點點頭。“我們快回家吧,耽擱了這一會兒,爺爺一定會想我們不知道野到哪兒去了。”

    宮牆巍峨,殿閣森嚴,一色黃瓦,畫棟飛雲。

    皇宮中,正彌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息,頗有山雨欲來之勢。

    聖上依舊抱病臥床不起,太醫束手無策,只能用各種上好的補藥吊著聖上的命。

    聖上臥病期間,由太子寸步天監國,可一個月前,太子也稱病不朝,直到今日才上朝。

    早朝結束後,幾名大臣步出朝堂,竊竊私語—

    “幾位大人是否覺得太子殿下有點異于平常?”禮部侍郎顏萬山問道。

    “顏大人也這麼覺得嗎?”戶部尚書張知學聽聞有人跟他有相同的感覺,不禁嚴肅起來。

    “我也覺得殿下……”另一名大臣也疑惑地道:“明明就是殿下,卻又覺得不是殿下。”

    “是……溫和了?鈍了?還有點緊張、不知所措,對吧?”

    “該不是病得不輕,人給病迷糊了?”

    “張大人,”顏萬山看著張知學。“你之前提過的減稅殿下不是贊同的嗎?可今日殿下似乎有意採納趙大人草擬的新稅制……”

    張知學一臉凝重。“趙大人的增稅提議不知會禍及多少百姓,殿下一向反對且態度強硬,如今卻動搖了,在下實在不解。”

    話音方落,有人乾咳了兩聲,示意國舅趙世懷已在不遠處。

    趙世懷是麗妃趙世麗的胞兄,麗妃雖非正宮,但深受聖上恩寵,是太子的生母,太子也是幾位皇子中最為聖上器重的。

    因為是麗妃的親大哥,又是太子的舅父,趙世懷因此得以在朝堂上謀得一職,然而他雖然身為國舅,但太子與他並不親近熟絡,反倒刻意保持距離。

    太子向來不喜歡舅父,也因此雖與太子妃葉蓉鏡成親多年,卻沒有多少感情,他尤其不喜她陰沉的性子。

    葉蓉鏡是趙世懷妻子娘家的親戚,當初千方百計讓她嫁進宮中,成為皇子妃,亦是為了鞏固麗妃娘家的地位。

    趙世懷帶著笑意朝著幾位大臣走來,與他們寒暄客套一番後便告辭先行。隨後,他來到太子的寢殿,進到了太子的書齋。

    “太子”正在書齋中來回踱步,神情不安。見趙世懷進來,他立刻走上前。“舅父,我……”

    “欸。”趙世懷打斷了他,小心翼翼的關上門,以確保他們說話的聲音不會傳到外面去。

    “太子”明白他為何如此戒慎,便也壓低了聲音,“舅父,我今天在朝堂上的表現可行?”

    趙世懷點點頭。“雖嫌生嫩,但尚可騙過那些文武百官。”

    “太子”松了一口氣,但眼底仍有著緊張惶恐。“我真的很怕露出破綻,壞了大事。”

    “別慌。”趙世懷拍拍他的肩。“往後的日子還久長得很。”

    “久長?”他眉心一擰。“舅父,您還是趕緊找到大哥吧,我實在不是當太子的料呀。”

    “步雲,”趙世懷眉心一沉。“你可得撐住呀,要是外面的人知道你大哥失蹤,恐怕會引發一連串的鬥爭,禍及你娘親及我們趙家。”

    “舅父,我對政事一竅不通……”

    “放心,舅父會幫著你的,不必自亂陣腳。”趙世懷說著,從桌上的茶壺裡倒了杯茶給他。“來,喝口茶,順順氣吧。”

    寸步雲接下茶杯,啜了幾口茶水,仍是一臉的憂慮。

    他是不為人知、過去一直藏在民間的皇子,太子是他的親大哥,兩人是相差不到半炷香時間出生的孿生兄弟。

    麗妃生下他們的那一年正是虎年,對星象及紫微鬥數鑽研多年的趙世懷以“一山不容二虎”、“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為由,說服麗妃讓他將一名皇子送離皇城。

    就這樣,連娘親的奶都沒吸過一口的寸步雲,便由趙世懷秘密帶出皇宮,送至鄉下交由遠房親戚撫養。

    這事,當年麗妃生產時,正在西疆的聖上也被蒙在鼓裡。

    寸步雲一直知道自己的身分,也知道當今太子便是他大哥,可他從來不曾羡慕過大哥,更不曾對自己流落民間而生怨。他安於天命,性情淡泊,對富貴榮華毫無想望,只想耕稼讀書,安穩此身。

    他自懂事以來,舅父便偶爾出現在他的生活當中,給予關懷,雖在鄉間,舅父仍替他聘了一位夫子,教他讀書識字,對他的教養栽培並不馬虎。

    不久前,舅父來找他,焦慮憂心的表示太子秘密出宮,至今下落不明,雖然以太子身體不適為由,暫時可以瞞騙一班朝臣,但恐怕時日一長,便會生流言而引發宮中鬥爭,是以舅父要與太子有著相同樣貌的他隨其進宮,假冒太子,以免橫生枝節。

    寸步雲本來掙扎猶豫,怕自己難擔重任,可是舅父要他以社稷為重,這麼做也是為了避免一場因爭奪皇位而引發的腥風血雨,於是他答應了舅父。

    宮中不比民間,在他進宮前,自然要先經過一番學習,才得以融入深宮內苑的生活,至於朝政,則由舅父替他閱折批示,再由他上朝應對。

    現在的他只希望大哥能儘快回宮,他便可回鄉過他的平靜日子。

    “步雲,你只要謹記舅父的提醒,諸多小心,便不會露出馬腳。”趙世懷鼓勵道。寸步雲今天在朝堂上雖然有點緊張,但表現得還算不錯。“我不宜在太子書齋久留,先走了。”說完,趙世懷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寬心,舅父會幫你的。”

    “甥兒明白。”寸步雲點點頭。

    送走趙世懷,有人敲門。三下,停頓,然後再三下。

    一聽見這暗號,寸步雲立刻行至門口,打開了門,門外是一名長相秀麗的宮婢,正怯怯的看著他,他伸手將她拉了進來,立刻關上了門。

    “深深。”他喚了一聲,便將她緊鎖入懷。“看見你我就覺得安心了。”

    此名宮婢名叫傅深深,是寸步雲恩師的女兒,也是寸步雲新婚不久的妻子。直到寸步雲決定進宮冒充太子,她才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可是她並不因為他有如此尊貴的身分而雀躍,反倒為他憂心不已。

    她知書識文,性情恬淡溫柔,不喜奢華,她自小跟寸步雲一起長大,十分瞭解他的個性,她知道他不會迷失,更不會迷戀,她擔憂的是,善良單純的他在這爾虞我詐的深宮內苑,可能會面臨許多意想不到的危險。

    “步雲,”她伸出雙手環抱著他的腰。“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

    “嗯。”寸步雲將她攬得更緊。

    將傅深深接進宮中與他相伴,是寸步雲答應入宮的唯一要求,也因此趙世懷想辦法讓她以宮婢的身分待在太子寢宮隨侍。

    “希望舅父能儘快尋回大哥,這麼一來,我們便能回東堂鎮過我們的平靜日子了。”他說。

    “嗯,”她將頭靠在他胸口,輕聲應道:“我也這麼希望……”

    石德龍來到萬家為母親抓藥。

    他是望春城雅記筆莊的二公子,今年十八,尚未娶親,所有人都知道他心裡有個心儀的物件,便是萬靜湖。

    “二少爺,令堂的身體應該好多了吧?”萬之濤問。

    “是的,托萬大夫的福,家母已經好多了,今天來是要再抓兩帖補身益氣的藥。”石德龍說話的時候,目光經常不自覺的飄走,尋找著萬靜湖的身影。

    萬之濤看在眼裡,全都明白。

    石德龍是個老實人,家世清白單純,萬之濤對他的印象極好,如果孫女能嫁進石家,他也能夠放心。

    “我開個藥方給你,你到後面找靜湖抓藥吧。”萬之濤說完,拿起筆,迅速在紙上寫下幾種藥草的名字,然後遞給了他。

    石德龍接過藥方、道過謝,快步往後面走去。

    萬家的小前廳是萬之濤看診的地方,穿過廳後的門是另一個房間,房裡有兩面頂天的櫃子,櫃子裡放的全都是藥材,而這裡,是萬靜湖幹活的地方。

    石德龍進來的時候,她正爬在木梯子上整理著櫃子上方的藥材。

    “靜湖……”他喚道。

    聽見聲音,萬靜湖回過頭,俯視著他。“咦?石二哥,你回來了?”

    石德龍排行老二,又比她年長,她都喚他石二哥。

    “我聽說你跟石大哥出遠門採買,什麼時候回來的?”她邊問邊整理藥材。

    “昨晚上回來的。”他抬頭看著她,臉上不自覺帶著笑意。“對了,我這回去京城,買了枝漂亮的筆想送你。”說著,他自袖中取出一隻長形的精緻木匣。

    “我怎麼能收如此貴重的禮?”萬靜湖微笑婉拒。

    “一般的物件罷了,別放在心上。”擔心她拒絕收禮,石德龍急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這筆稱手,又適合你,所以就……你千萬別駁了我的好意。”

    她看著他有些緊張又帶了點局促的表情,想了想回道:“好吧,那我待會兒送你一些治酸痛的膏藥,算是回禮。”說完,她繼續整理。“你今天來,是要替石夫人抓藥嗎?”

    “是呀。”他說道:“我娘要我來找你爺爺開兩帖益氣的藥。”

    “你坐,等我一下,我弄好了馬上抓給你。”

    “不急,我等你。”石德龍一點都不急著走,但若抓了藥還賴著不走,他反倒尷尬,像現在這樣多好,他就安安心心的在這兒坐著,看她、等她。

    他覓了一張椅子坐下,將裝著筆的木匣放到一旁的桌上,便跟她聊起去京城辦貨的趣事及奇事。他知道她從沒去過其他城鎮,最遠也不過到郊山去采藥或是到城郊送藥罷了,他想,她一定會覺得他所說的事情都相當新奇,因此說得口沫橫飛,興奮不已。說著說著,他突然想起稍早前聽到的一件事。“對了,我才回來就聽說你家來了一個什麼遠房親戚……”

    萬靜湖的動作頓了一下,笑道:“是啊。”

    石德龍疑惑地又道:“可是我聽說萬大夫是個孤兒,妻子早逝,你爹娘又死於十幾年前的戰亂,萬家現在就剩下你跟你爺爺了,不是嗎?”

    “呃……我也不清楚……”她胡謅道:“爺爺說他是遠親就是遠親。”

    “聽我爹說……”他續道:“近來城裡出現一些面生的人,神神秘秘的,你跟萬大夫還是小心一點。”

    萬靜湖胡亂點了個頭,為免他對自家突然出現的遠親有太多疑問,她決定先替他抓藥,快快送走他。

    於是,她關上幾個小抽屜,想下來幫他抓藥,沒想到心一急,腳一個踩空,她驚叫一聲,人便從梯子上摔了下來。

    坐著的石德龍見狀,霍地起身要衝上前接住她,可是一道影子像箭矢般掠過他身側,他還沒回過神來,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在她落地之前結結實實的抱住了她。

    石德龍愣住了,木木地看著這一幕。

    而以為自己會摔落地面的萬靜湖也愣住了,兩隻眼睛大大的看著將她抱個滿懷的望安。“望安哥哥?”

    望安眉心一擰。“怎麼這麼不小心。”說著,他把她放了下來。

    她因為嚇了一跳,還有點腿軟。

    他扶著她,搖搖頭,笑歎道:“下次別爬那麼高了。”

    “以往也都是這麼爬上爬下的。”

    “以後上面的藥材我幫你整理就好。”

    石德龍滿腹疑惑的看著望安的背影,頓時心生警戒,他急忙幾個大步向前。“靜湖,你沒事吧?”可是一看到對方的長相,他稍稍安心了。這男人的身形是比他高壯結實,但樣子差他一點,只不過對方搶了他英雄救美的鋒頭,仍教他有些不是滋味。

    “石二哥,我沒事,只是受了點驚嚇。”萬靜湖笑道。

    石德龍看著望安,問道:“這位該不會就是那個遠親吧?”

    “呃……是的。”萬靜湖知道石德龍對望安感到好奇,她若不表現得自然一點,恐怕會讓他生疑,於是她介紹道:“望安哥哥,這位是雅記筆莊的二少爺,石德龍。”

    望安看著石德龍,客氣地道:“石二少爺,幸會。”

    “石二哥,他是望安。”萬靜湖說完,立刻話鋒一轉,“我先幫石夫人抓藥吧,藥方子給我。”

    石德龍把藥方子給她,便趁著她抓藥的空檔對望安大肆提問一番,“你名叫望安,姓什麼呢?你從什麼地方來的?”

    聽見石德龍在“審問”望安,萬靜湖一邊抓藥,一邊替他解圍,“石二哥,你甭問望安哥哥了,他什麼都記不得了。”

    正想著要如何回答的望安,馬上朝萬靜湖拋去感激的眼神。

    石德龍有些錯愕。“什麼都不記得?那是什麼意思?”

    “望安哥哥撞傷了頭,什麼都忘了。”她續道:“他家裡人特地把他送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讓我爺爺替他治療。”

    石德龍仍感到半信半疑。“居然有這種事?”

    “千真萬確。”萬靜湖以最快的速度替他抓好兩帖藥,又抓了兩罐治酸痛的膏藥交到他手裡。“十文錢。”

    石德龍將十文錢給了她,可是充滿疑惑的雙眼還是緊盯著望安。

    萬靜湖要望安到後院劈柴,接著看向石德龍催促道:“石二哥,你還是快把藥拿回去吧!”

    “靜湖,”石德龍臉上略有憂色。“你這個遠親怪怪的……”

    “哪裡怪了?”

    “你跟萬大夫的生活一向簡單平靜,突然來了這麼一個遠親,我替你們擔心。”他說。

    “石二哥多疑了。”她展眉一笑。“望安哥哥來了之後,幫了我跟爺爺很多忙,我們都很高興呢。”

    “可是……”石德龍還想說些什麼,但又怕說多了惹得她反感,於是打住,“好吧,總之千萬要小心。”

    “望安哥哥是自己人,不怕。”她說。

    好不容易送走了石德龍,萬靜湖立刻來到後院。

    望安正依著她的指示在劈柴,專注又認真。

    她忍俊不住的笑了。“你真的在劈柴?”

    他停下動作,疑惑的看著她。“你不是要我劈柴嗎?”

    他剛替爺爺跑腿送藥回來,又老老實實依著她的指令來劈柴而滿頭大汗,她定定的看著這樣的他,胸口竄著一股說不上來的熱。她伸出手,輕輕抹去他額頭上的汗。

    迎上她澄淨又率真的眸光,望安的心不由得一悸。

    “我不是真要你劈柴,只是支開你,免得石二哥問東問西。”萬靜湖說著,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望安想起剛才石德龍看著他的時候眼底隱隱約約有著敵意,他想,應該是因為萬靜湖。

    “那位石二少爺很喜歡你,對吧?”他問。

    萬靜湖聳聳肩,不以為意的道:“或許吧。”

    “或許?可我看你其實是明白他心意的。”說著,他擱下斧頭,就著柴堆坐下。

    她面露無奈及苦惱,不說話。

    “怎麼,你不喜歡他?”望安又問。

    “我喜歡他。”萬靜湖回道。

    聞言,他的心微微一抽,但他不是很明白這樣的反應是為什麼,只定了定心神,一笑。“他喜歡你,你也喜歡他,這有什麼好苦惱的?”

    她抬起眼簾望著他。“我從小就認識他,他跟他的家人對我還有爺爺都很好,所以我喜歡他。”

    “原來你們是青梅竹馬。”

    “他……就像是哥哥一樣。”萬靜湖道:“是兄妹之情,沒有男女之情。”

    “噢……”看來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跟石德龍之間沒有共識,但他仍忍不住逗她,“但也許是因為你年紀還小,不懂什麼是男女之情。”

    她秀眉一豎,不服氣的瞪視著他。“我當然懂,而且我也不小了。”

    見她認真了、生氣了,望安連忙討饒,“好好好,你不小,十六了,能嫁人了。”

    “望安哥哥是在取笑我嗎?”

    迎上她那過分認真及激動的目光,望安真沒想到她會生這麼大的氣,還真有點慌了。“靜湖,我鬧你的,你生氣了?”

    萬靜湖看著他緊張不安的模樣,抿著唇不說話,心緒有些混亂。她不是個愛生氣的人,可她居然生氣了,而且還是為了這麼小的事情。

    她覺得氣,但不是氣望安,而是氣自己。

    這明明是芝麻綠豆大的事,就算他是說真的,她也犯不著往心裡放,還跟他鬧起彆扭。

    她是怎麼了?理不出個頭緒,她越想越是懊惱,索性起身要離開。

    見她氣到要走人,望安更急了,跟著起身要攔住她。“靜湖……”

    不知怎地,他很怕她生氣,更怕她會因此不理他。

    萬靜湖卻好似聽不到他的叫喚,邁開大步執意要走。

    她不曾有過這樣的感覺,那種拚命想壓抑、想隱藏住什麼,卻無計可施、無能為力的感覺。

    望安幾個箭步趨前,一時情急抓住她的手。

    瞬間,萬靜湖感覺腦子裡像是有爆竹炸開,完全失去了理性。

    這時,豆子跑了過來,她看見它,不知著了什麼魔,竟對豆子命令道:“咬!”

    豆子得令,也不管望安是相識的,沖過來便跳起來往望安的手臂一咬。

    “唔……”望安疼得悶哼一聲,鬆開了手。

    萬靜湖也在這時突然冷靜下來,驚覺自己竟然對豆子下了攻擊望安的指令,她自己也嚇到了,但更多的是內疚和懊悔。“豆子,快放開!”

    豆子馬上鬆口、退到一旁,眼神迷惑又無辜的看著她。

    她上前抓起望安的手,看著他被豆子咬出的血牙印,自責又難過,眼眶瞬間便紅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好氣自己,她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讓豆子傷害望安?

    望安急忙安撫道:“不礙事,豆子沒真咬。”

    只要她不生氣了就好,他之前受了那麼重的傷都能活過來了,被豆子咬咬算什麼。

    他微笑的看著她,語帶試探地道:“你不生我的氣了吧?”

    萬靜湖沒想到她命令豆子咬他,他竟然只擔心她還生不生氣。她抓著他手的力道不自覺加重,難過的哭了起來。“對不起,望安哥哥,我不是存心的……”

    這次,她不是假哭,是真的難過。

    見她哭,望安又慌了。他發現,她不管是哭還是怒,他都怕、都緊張。

    “別哭,別哭,我不疼。”他安慰著她,“你別哭,我最怕你哭了。”

    萬靜湖微怔,抬起淚濕的眼簾望著他。“真的嗎?”

    望安點點頭,溫柔一笑。“我喜歡看你笑。”

    她直視著他的眼睛,愣了愣,然後唇角一揚,漾開一抹柔似春風的笑意。

    見她終於笑了,他心上那塊大石總算落下,突地,他沒頭沒腦的道:“靜湖,其實喜不喜歡一個人,有時你是不會很快便發現的……”

    “咦?”萬靜湖一臉困惑的看著他。

    “有時就是要等到對方身邊出現另一個人,你才會發現自己有多喜歡他。”

    她歪著頭,仍舊不解。“嗄?”

    “我是說……”他一笑。“你剛才不是說你對石二少爺不是男女之情嗎?也許那是因為他身邊還沒出現另一個人,所以……啊!”話未說完,他唉叫一聲,臉皺得跟包子似的。

    不因別的,只因萬靜湖氣呼呼、惡狠狠的在他被豆子咬的傷處掐了一把。

    “靜湖?”他不解的看著她。“你這是……”

    “活該!”她氣怒的撂下話,便帶著豆子離開了。

    兩人互動全被不遠處的萬之濤看在眼裡,而他的心情,更加鬱悶沉重了。

    每逢月中,萬之濤會贈藥給城郊的貧戶及農民,以往都是萬靜湖帶著豆子一起去,但現在有望安在,她便讓他也跟著去。

    一直以來,萬之濤為人把脈問診都是不收診金的,就算賣藥也只是賺點工錢,絕不多收。

    他帶著萬靜湖來到望春城住下時,她未滿一歲,那一年,他的子媳死于一場突發的戰亂,而那場戰爭是由當朝寸姓氏族引發。

    他本有神醫之美名,聲名遠播,無人不知,但子媳死後,他便帶著孫女隱居于望春城,從此過著低調又隱密的日子。

    他此生最大的心願,便是將孫女養大成人,看著她找到一個疼她愛她的男人,幸福安穩的過上一世。

    孫女不只是他的寶貝,還是他的命。

    可自從望安來了之後,他便日日提心吊膽。望安看來並不是個壞人,但他總覺得望安身後有黑雲籠罩。

    他本不是怕事的人,但因為萬靜湖,他如今什麼都怕、什麼都擔心著。

    上一個病人離開約莫一刻鐘後,有人來了,且那人一進門就東張西望,神情嚴肅。

    萬之濤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來看病的,而且他是個面生的,不是望春城居民。

    在他身後,又緊接著進來兩個人,三人的眼底都帶著一抹肅殺,雖然他們做一般販夫走卒的打扮,可從他們走路的樣子,萬之濤便可以判定三人都是練家子。

    “這已經是最後一家了吧?”其中一人問。

    “嗯。”為首的應了一聲,終於正視萬之濤。

    萬之濤心生警戒,表面上卻相當自然地問道:“三位英雄是來求診的?”

    為首的走上前,一對鷹隼般的銳利眼眸直視著他。“大夫,想跟你打探一件事。”

    “請說。”

    “你這兒近來可有面生的人求診?”

    萬之濤微微皺眉,搖了搖頭。

    “真沒有?你再想想。”為首的語帶警告及威脅。

    “這位英雄,老夫這兒平時都是一些街坊鄰居上門求診抓藥,若有面生之人,哪裡會不知道?”萬之濤氣定神閑地回道。

    “你這兒都住著什麼人?”為首的又問。

    萬之濤當然不需要回答他這個近乎無禮的問題,但為免招來麻煩及禍事,他有問必答,“就老夫、孫女,還有一個親戚的孩子。”

    為首男子沉吟了一下。

    “大哥,”後方一名男子上前,低聲道:“看來沒什麼可疑的。”

    為首的若有所思,過了一會兒,他抱拳一揖。“大夫,不叨擾你了。”語罷,他領著另外兩人走了出去。

    萬之濤看著他們離開後,松了一口氣,但旋即一抹愁色襲上他的眉間。

    這三個人不似一般尋常百姓,他們身上沾染著肅殺氣息,他們在找人,而且顯然在找一個需要就診的人。不知怎地,他腦海中立刻浮現的是望安的臉龐。

    他們在找他嗎?他們是希望他平安無事,還是要置他於死地?他真慶倖今天一早就讓孫女跟望安出門去了,要是他們在家裡,又跟這三個人正面迎上了,不知會發生什麼事。

    雖說望安已經服了移形丹、埋了針、變了模樣,但他的聲音沒變、身形沒變,若有人要找他,而且對他十分熟悉,也不難發現他的真正身分。

    他的直覺果然是對的,從他第一眼看到望安,就隱隱約約覺得他會是個麻煩,如今更可以確定並非他多慮多疑。

    萬之濤又想到孫女對望安動了情愫,他越來越覺得不安及憂心。

    當初,他真不該救望安,縱使孫女求他、逼著他,只要他動點手腳,望安自然也是活不成的。

    難道……一切都是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命運嗎?

    “唉……”想到這裡,萬之濤不自覺重重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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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2 21:06: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在望春城,元宵是比過年還要熱鬧的,滿城張燈結綵,有看不完的雜耍表演、買不完的零嘴小吃。

    且不論男女,都能在這一天向心儀對象送禮示愛,男子通常會送心儀女子木梳以表情意,女子則是送男子自己編織的腕帶表明愛意,若對方有意,便可回送木梳及腕帶。

    一早,萬靜湖來到草席鋪子,爺爺夏天睡的那張太舊了,可他捨不得扔,於是她用自己存了半年的錢,想幫他訂做一張新的。

    訂好了之後,鋪子老闆娘燕大娘同她聊起天來,“靜湖呀,你今年該編腕帶了吧?”

    “咦?”萬靜湖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今年十六還十七了吧?”

    “再四個月就滿十七了。”萬靜湖說。

    “可以嫁人了呢!”燕大娘笑咪咪的看著她。“有喜歡的人嗎?”

    聞言,萬靜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望安的身影,她的心猛地一悸,雙頰也跟著泛紅。

    看她的表情,燕大娘多少明白了。“想是有吧?”她壓低嗓音,神秘兮兮地道:“燕大娘偷偷告訴你,昨兒個我看見石家二少爺買了一柄木梳。”

    萬靜湖一楞,兩眼發直的看著燕大娘。

    “你說,他能買給誰呢?”燕大娘接著又道:“你們倆也算青梅竹馬,早料到你們會有終成眷屬的一天了。”

    萬靜湖一時接不上話。

    燕大娘以為她心裡的人是石德龍?不,她對他的喜歡就只是不討厭的同義詞而已。

    “我說靜湖啊,你爺爺也老了,他就巴望著能給你尋門好親事,石家二少爺今年都十九了,他爹娘也急著給他討房媳婦呢,燕大娘看呀,你們好事近了。”

    萬靜湖聽了一點也不開心,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燕大娘,我、我得走了。”

    看她漲紅著臉,燕大娘以為她害臊,調笑道:“瞧你,害羞什麼?女大不中留呀。”

    萬靜湖尷尬一笑。“燕大娘,我真的得走了,席子就麻煩您了。”說完,她轉過身子,飛也似的跑了。

    由於萬靜湖心思混亂,一路上都低垂著頭,一走進家門就糊裡糊塗的撞進望安懷裡。

    “欸,我這麼大個人站在這兒呢,你沒看見嗎?在想什麼呢?”望安抓住她的雙肩,調侃道。

    她猛地抬起頭,正巧迎上他帶著笑意的眼眸,頓時小臉兒一熱。

    他的臉不是原本的樣子,但眼睛是,看著他的眼睛,她就能想到他原本的樣子。

    方才燕大娘問她是否有喜歡的人時,她想到的不是其他人,就只有他,難道……她喜歡他?

    是,她是喜歡他,就像喜歡石德龍那樣……吧?喔不,好像又不太一樣,她對石德龍從來沒有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也不會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可是在他面前,她常常感到心慌意亂,一點點小事就能讓心緒騷動起來,就像上次,明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卻激動得沒了理性,還讓豆子咬傷他……

    “你怎麼了?臉好紅……”望安看著她,有些擔心的問道。

    “我沒事。”萬靜湖退後兩步,與他拉開距離,但心兒仍是怦怦跳個不停。

    “沒事就好。”他這才放心一笑。“我幫老爺子到城南送藥去,先走了。”

    “嗯。”她怯怯的點點頭,可就在他要出門之際,她又叫住了他。“望安哥哥!”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問道:“要我幫你帶什麼嗎?”

    “我……”望著他,萬靜湖覺得胸口一陣熱燙,講話也有些支支吾吾,“我只是想問你……你晚上……去看花燈嗎?”

    望安的唇角緩緩向上勾起。“好呀。”

    其實她也知道他不會拒絕,他對她總是有求必應,事事順著,但聽見他那麼乾脆的答應了,她心裡還是歡喜,忍不住開心的笑了。“那你快去快回。”

    他一出門,萬靜湖馬上回到房裡仔細打扮。

    說是打扮,卻也只是梳個稍微複雜一點的髮式,再別上一朵去年生辰她爺爺送她的粉色花朵發飾罷了,她沒有胭脂水粉那種東西,看著別人抹,也從來不羡慕。

    稍晚,她才步出房間。

    萬之濤看見了她,一眼就發現她的裝扮和平常不一樣。“靜湖,你上哪兒去?”

    今晚是元宵夜,他大抵可以猜想到孫女想去哪兒,又是跟誰去,他攔不了她,也沒有理由攔她,只能暗自憂心。

    “爺爺,望安哥哥是第一次在望春城過元宵,我想帶他到處走走瞧瞧。”她說。

    “嗯。”萬之濤沒多說什麼,只是提醒道:“出門要小心。”

    萬靜湖先是一頓,然後笑了開來。“爺爺,望春城有什麼危險的?”

    “總之一定要小心,”他耳提面命地道:“尤其要特別提防面生的人,懂嗎?”

    萬靜湖覺得自從望安來了之後,爺爺便老是疑神疑鬼、戒慎恐懼。小心是好事,但有時她真覺得爺爺小心過頭了,望安都已經易了容,恐怕連他親娘見了都認不出他來,怎麼爺爺還是這麼擔心呢?

    不過為了不讓爺爺有機會繼續嘮叨,她馬上乖巧的道:“我知道,爺爺,我會非常非常小心的。”

    天未全黑,整座望春城的燈卻都已點亮,從高處往下看,猶如一片燈海,美不勝收。

    萬靜湖帶著望安擠進最熱鬧的大街上,感受這歡樂的氣氛。

    人潮擁擠,就算站著不動,也會被人群帶著往前走,半點由不了自己。望安個頭高,即使在人群之中,依然可以輕而易舉的發現他,可她個兒嬌小,為免她不見或是被人擠傷,他始終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只要看到有人擠過來要撞上她了,他便會出手擋著、護著。

    感受到他那全心全意的守護,她不自覺心跳加快。這種感覺,誰都不曾給過她。

    “靜湖!”突然,一旁有人喊她。

    她轉身一看,只見石德龍穿過層層人牆,朝他們擠了過來。

    他不久前去了萬家想找萬靜湖,可是萬之濤說她已經跟望安出門看燈了,於是他立刻趕到大街上來尋找她。

    茫茫人海之中要找尋她自然不易,石德龍是先看見望安,才確定他們所在之處。

    “石二哥,你也來看燈?”萬靜湖看著他,想起早上燕大娘提起的事,他買木梳了,是要送給她的嗎?如果是,她該怎麼回應,才不會壞了他們的友誼,也不至於傷了他的心?

    她正苦惱著,石德龍突然拿出一柄木梳遞向她。那木梳雕刻精美,手柄處有一雙振翅的鳥兒。

    “靜湖,這是我的心意,請你收下吧。”石德龍極為專注的凝視著她。

    迎上他熱切的眸子,萬靜湖不由得慌了,她下意識看向身邊的望安,而他也正看著她。

    她的反應,石德龍全看在眼裡,也因此對望安的敵意更深,他有些激動的道:“靜湖,你應該知道我的心意吧?”

    “石二哥,我……”她不知所措。“我……”

    石德龍等不及她的回答,一手抓著她的手,想將木梳硬塞進她手裡,她掙扎,兩人竟拉扯起來。

    見狀,望安伸出手,一把扣住了石德龍的手腕。

    石德龍懊惱的瞪著他。“你做什麼?”

    望安神情一凝。“你嚇著靜湖了。”

    石德龍有點惱羞成怒。“你知道什麼?!我跟靜湖在一起的時間比你還久,我跟她……”

    “我知道你們是一起長大的,”望安語氣嚴厲,“但那又如何?你為什麼要強迫她?”

    石德龍怒視著他,再看看萬靜湖。他以為她會說些什麼,或是收下他的木梳,可是她卻只是為難的看著他,眼底還帶著歉意。

    “靜湖,為什麼你不收下木梳?那是我的一番心意,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不是嗎?”

    “石二哥,我、我不能……”

    萬靜湖話未說完,不遠處突然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然後火花四射。

    “啊!爆了!”

    有個賣爆竹的攤子突然起火,那些煙火劈里啪啦爆開來,嚇得大家四處逃竄走避。

    原本就擁擠的人群,此時更因為互相推擠而陷入混亂,許多入被推倒在地,還被踩踏,女人、小孩的尖叫哭號聲此起彼落。

    萬靜湖也被人群推著不斷往前,她想回去找望安,可是才一轉身就被人撞倒。

    “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但人們並沒有因此避開她或停下來,她害怕的用力推著那些朝她推擠的人,她又驚又痛,淚花在眼角綻放。“望安哥哥!”她抱著頭,緊閉上雙眼,蜷縮著身體,弱弱的喊著,“望安哥哥,救我……”

    突然,她感覺到有什麼欺近,還沒回過神,一雙長臂已將她緊緊圈住,然後她的臉貼上了一個厚實溫暖的胸膛。

    她睜開眼睛一看,是望安。

    他不知什麼時候來到她身邊,然後以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她。

    她看見不斷有人踢到他、撞到他、壓到他,可他挺住身子,將她牢牢的圈在臂彎裡。

    “望安哥哥?”她想,他一定很疼吧?

    “別怕,我在。”望安低下頭笑視著她,溫柔的安撫道。

    萬靜湖將臉貼在他胸膛,雙手緊緊抓著他。這一瞬間,世上仿佛只剩下他們兩人,明明很吵雜喧鬧,可是她什麼都聽不見,只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他的心跳很有力、很規律,而她的……好急、好亂,像是鼓面上的綠豆般,一個勁的亂蹦。

    不知道過了多久,紛亂終於平靜下來。

    雖然發生踩踏意外,但慶倖的是沒有嚴重的傷亡,受傷的人也都僅僅只是一些皮肉傷,只要稍做處理便無大礙。

    賞燈踩街的活動照常舉行,就如往年的元宵。

    但經過了這事,萬靜湖不想賞燈了。其實,她來的目的也不是賞燈湊熱鬧,她只是……想跟望安在一起。

    只要跟他在一起,不管做什麼事都是開心的。

    “望安哥哥,我們回去吧。”她說。

    望安有些錯愕。“不逛了?”

    她搖搖頭。“不逛了。”

    “為什麼?”他一笑。“怕再有人送你梳子?”

    萬靜湖羞惱嬌嗔,“你還笑我!”

    望安哈哈大笑。“多收幾把梳子,你都可以上街擺攤了。”

    她羞得掄起小拳頭捶了他一下。

    他眉頭一皺,悶哼一聲。

    她一驚,心想他該不是剛才為了保護她而受了傷,立刻歉疚又憂急地道:“望安哥哥,對不起,你是不是受傷了?”

    望安揉著被她捶了一拳的地方,眉心緊擰。“是呀,好傷。”

    “我們快回去,我讓爺爺幫你看看。”說著,萬靜湖一把拉著他的手,急急忙忙的就要走。

    然而“噗哧”的笑聲卻讓她腳步一頓,她狐疑的轉過頭看著他,就見他眼底一抹黠光乍現,她先是一楞,這才發現被他給耍了,她沒好氣的甩開他的手。“你……騙我?!”

    “沒騙,是鬧。”他糾正道。

    萬靜湖秀眉一蹙,右腳一跺,氣呼呼的便自顧往前面走。

    望安急忙跟上,扯了扯她的袖口。“別氣,逗你笑呢!”

    “不好笑!”她用力一甩袖,惡狠狠的瞪著他。“我再也不理你了!”說罷,她加快腳步往前走。

    走了十幾步路,她發現他既沒有喊她也沒有跟上來,她疑惑的停下腳步,身後確實不見他的人。

    她杵在原地楞了一下,朝著空無一人的巷子喊道:“望安哥哥?”沒人應她,她又喊了一次,但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她猜想他或許躲在哪裡準備嚇她,可明明知道是這樣,她還是不由自主的慌了。

    “你快出來,我真要生氣了!”萬靜湖邊喊著邊戒慎的往回走。“你要是再不出來,我……我就要自己回家了!”

    沒人應她,也沒人現身,她疑怯的緩緩向前,仔細注意著每一處能躲人的牆根或是暗處。

    可是她人都走到巷子口了,還是沒看見望安的身影,她驚慌失措的往大街兩頭張望尋找,還是沒看見他。

    “奇怪……”她嘀咕著,才一轉身,突然一道身影從上而下落在她眼前,她嚇得驚叫,“啊!”

    緊接在她的尖叫聲之後,是望安的哈哈大笑,他笑彎了腰,得意極了。

    “你……你躲在哪裡?!”她氣呼呼的問。

    “上面。”他往上一指,那是一戶人家的屋頂。

    萬靜湖往上一瞧,那是多高的地方呀,他居然爬上去了?她沒好氣的瞪著他。

    “你不當猴子太可惜了!”說罷,她推開他,邁開大步往前走。

    他跟上來,還為惡作劇得逞感到得意。“是你說不理我了,我只好消失在你眼前。”

    她用眼尾掃了他一記,“哼”了一聲,鼓著腮幫子,滿臉的惱火。

    “就只是逗逗你嘛,看在我剛才保護你的分上,別氣了好不好?”望安跟在她身邊討饒道。

    萬靜湖又瞪他一眼,沒有回話,邁開大步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他亦步亦趨的跟著她,不斷向她賠罪、解釋,然後討好及討饒。

    她其實沒那麼生氣,但她就是喜歡他像只忠犬似的跟在她身邊,好像她是他的一切,好像……她很重要。

    她就是喜歡這種被他在乎、寵著的感覺。

    兩人一路上說說鬧鬧的回到了城東,才拐進巷子裡,便見宅子門口站著一位姑娘,她似乎要敲門,卻幾度將手伸出去又收回來。

    萬靜湖跟望安很有默契的互看一眼,往前走去。

    聽見腳步聲,那姑娘猛然轉頭,看見他們,姑娘先是楞了一下,然後神色驚羞不安。

    “你是……”望安認出她來。“多彩莊的芸兒姑娘?”

    萬靜湖突然覺得胸口一緊,她識得芸兒,但她沒想到望安也知道對方。

    多彩莊是望春城唯一一家染坊,主事的是樂夫人,而芸兒正是多彩莊裡最漂亮也是最多人仰慕並追求的染布姑娘。

    “芸兒姑娘,你要找萬大夫拿藥嗎?”望安笑問。

    芸兒趨前一步,怯怯的看著他。“不,我……是來找你的。”

    他一愣。“找我?”

    芸兒點點頭,自袖裡拿出一條以五彩蠘繩編織的腕帶。“這……這腕帶是我自己染、自己撚的……希望你能收下。”

    “姑娘真是好手藝。”望安一笑,衷心的讚美道,但並未接過。

    “承蒙你不嫌棄,還請笑納。”芸兒說著,手又再往前伸了伸。

    他下意識的看了萬靜湖一眼,低聲道:“芸兒姑娘,我們旁邊說話。”說著,他逕自往一旁移動,芸兒也立刻跟了上去。

    看他們站在離自己約莫十步遠的地方說話,不時目光相交,萬靜湖心中很不是滋味。什麼話得偷偷說?為什麼不讓她聽?她隱隱覺得有股火直往胸口竄,教她很不舒服。

    有時就是要等到對方身邊出現另一個人,你才會發現自己有多喜歡他。

    倏地,望安說過的這句話鑽進她腦子裡。

    看著望安,再看著站在他面前含羞帶怯的芸兒,萬靜湖突然之間明白了,原來她對他是這種感覺,原來她對他有這麼強烈的佔有欲及私心……

    她的胸口一陣揪緊疼痛,她以為自己只是喜歡他,只是想照顧他,不想失去他,然後……喜歡跟他在一起的感覺,還有……啊,原來這不是尋常的喜歡,不是像她喜歡豆子那樣的喜歡,而是……

    看著他跟芸兒面對面站著,即使他們保持著距離,也沒有任何接觸,她還是覺得緊張、覺得……生氣。

    這種她不曾對任何人有過的感覺,她此刻徹徹底底的明白了。

    這時,芸兒轉身離開了,身影有點落寞。

    望安目送著對方離去,轉身走回萬靜湖身邊。

    萬靜湖深吸一口氣,故作冷淡地問道:“聊完了?”

    “聊完了。”他說。

    “聊什麼?”她問。

    “沒什麼。”他撇唇一笑。“只是謝謝她的好意。”

    萬靜湖仔細咀嚼他這句話的意思。“你是說……你沒收下她的腕帶?”

    望安搖搖頭。“我不該收。”

    聞言,她忍不住唇角上揚,可是一意識到自己笑得太明顯,她又立刻板著臉,口不對心的道:“怎麼不該收?我看你挺開心的,還急著要私下和人家姑娘家說話……”

    “我請她到一旁說話,是不想她覺得難堪……”他一臉無辜。“若你在人前被拒,心裡也不好過吧?”

    他這話倒真讓她無話可說了,姑娘家臉皮薄,要是他當她的面拒絕了芸兒姑娘,芸兒姑娘想必會很難過,甚至覺得很羞恥吧?

    想到這兒,她還真有點慚愧,比起他,她實在太不體貼了。

    不過,她之所以變得這樣小心眼,肯定是因為她把芸兒姑娘視作眼中釘了。

    “好吧,你這麼說也有理……”萬靜湖訕訕地道:“那……我們進去吧?”

    他點頭,臉上是溫柔又輕鬆的笑意。

    確定了對望安的感情及心意後,萬靜湖的心既慌又喜。

    雖然元宵已過,她還是忍不住偷偷買了漂亮的蠟繩,親手編了條腕帶想送給他,可是當她做好了腕帶,卻又一直找不到好時機,也提不起勇氣送給他。

    看准了一個到附近送藥的日子,只有他跟她還有豆子,她決定將腕帶交給他。

    可是一路走去,她還是沒有勇氣拿出腕帶。

    送完藥,兩人踏上歸途,望安心情愉悅的哼著曲兒。

    萬靜湖從沒聽過,但覺得非常好聽。“望安哥哥,你哼的是什麼曲兒?”

    “我也不清楚,只是這曲兒在我腦子裡,我很自然就把它哼出來了。”

    “那肯定是你從前哼過或聽過的曲兒吧。”她說。

    他一笑。“也許。”

    “除了一匹名叫黑雲的馬,你……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嗎?”她語帶試探地問道。

    他搖搖頭。“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你的家人一定還在找你吧?”萬靜湖又道。

    “或許,但也可能我根本沒有家人。”望安打趣道。

    她眉心一皺。“每個人都是爹生娘養的,誰沒有家人?”

    “可是我對家人毫無記憶。”他淡淡的道。

    見他對於自己完全不記得家人之事不感到難過失落或憂傷,萬靜湖忍不住又問:“那你……你可記得你有妻兒?”

    望安故作嚴肅地道:“我不記得……會不會……黑雲其實是我妻子的名字?”

    說完,他逕自哈哈大笑。

    她知道他又在鬧她,羞惱的瞪了他一眼。

    望安突然看著遠方,喟歎一聲,“要是我還是什麼都想不起來,應該就得迷迷糊糊的過一輩子了吧?”

    萬靜湖輕拉起他的手,安慰道:“望安哥哥,慢慢來,你會想起來的。”

    說心裡話,她希望他永遠不要恢復記憶,因為一旦他恢復記憶,就會離開望春城,回到他該回去的地方,可是她希望他能一直待在望春城、待在她身邊,但是她也明白這樣的想法自私又殘酷,很不應該。

    他凝視著她,知道她為他難過,不禁勾唇一笑。“靜湖,我不難過。”

    “咦?”她微怔。

    “能想起自己的事當然是好事。”望安說道:“但不知為何,我對於失憶這件事竟然絲毫不在意……”

    聽他這麼說,萬靜湖不自覺松了一口氣。“不記得也沒關係,就這麼在望春城待下吧,家裡不缺你一隻碗一雙樣。”

    他笑視著她。“嗯,你總要嫁人,待你出嫁,我就代你陪伴照顧老爺子吧。”

    她一聽,不滿的鼓著腮幫子、嘟著嘴。“誰說我要嫁人了,我要一輩子陪著爺爺。”

    望安好笑的回道:“你若是一輩子不嫁人,老爺子可要擔心了。”

    聞言,萬靜湖把腕帶緊緊的抓在手裡,但仍一直找不到時機開口,又走了一會兒路,眼見城門就在前頭不遠處,再不說恐怕又得等到下次,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道:“望安哥哥,這個給你。”說完,她攤開手心,把腕帶遞到他面前。

    他不由得愣住了。“這是……”

    “是……是我自己編的。”她羞怯的低著頭。“我的手藝沒有芸兒姑娘好,所以,所以……”

    望安定定的望著她,問道:“為什麼送我?”

    萬靜湖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因為迎上他的目光而急忙低頭。“沒……沒為什麼,我只是想編編看,編了又不知道送給誰,然後就……”

    她很擔心會被他拒絕,此刻她總算體會到芸兒姑娘當時的心情,難怪他會把芸兒姑娘帶到一旁才拒絕人家,就算現在只有兩人獨處,她都覺得尷尬、不安,還有羞赧。

    她眼角餘光一瞥,發現豆子正在看她笑話,她瞪了豆子一眼,沒好氣的嘀咕道:“別笑,你上次追求王老爹家的花花,人家還不是拒絕你。”

    “靜湖。”突然,望安輕聲喚道。

    “嗄?”萬靜湖回過神看著他。

    他眼神溫柔,唇角懸著一抹愉悅的微笑。“幫我系上,好嗎?”

    她一時反應不過來。“什麼?”

    “我是說……”望安指了指她掌心上的腕帶。“你幫我系上。”

    萬靜湖覺得自己好像突然間石化了。她沒聽錯吧,他確實是說要她幫他系上,對吧?

    待反應過來,她難掩興奮欣喜,立刻將腕帶系在他的手腕上。

    望安看著這條腕帶,笑道:“果然沒有芸兒姑娘編得好。”

    萬靜湖慍惱的瞪著他,這人到底會不會說話!“還我!”說著,她便要扯。

    他快速將手背到身後。“你都送我了,怎麼能要回去?”

    “反正你嫌它醜,那就還我呀。”她懊惱沮喪,眼眶都濕了。

    望安蹙眉苦笑。“我沒嫌它醜呀。”

    “你剛剛明明就說沒有芸兒姑娘編得好!”

    他笑歎道:“編織染布可是芸兒姑娘的專長,你自然比不上她,不過這是你的心意,我接受的是你的心意。”

    萬靜湖楞楞的望著他。他接受她的心意?他知道她的心意嗎?如果他知道,又接受了,那代表什麼?

    想著,她臉上一陣熱。“我……我哪有什麼心意,就只是……”明明心裡雀躍,她卻還是故作鎮定,然後顧左右而言他,“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快一點!”說完,她邁開大步快速往前走去。

    看著她,再看看腕帶,望安心裡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他完全明白她的心意,他是失憶,但不是木頭,他哪裡不知道她那一點小心思?而且他也喜歡她,她是個善良又可人的姑娘,如果他就這麼在望春城待下,跟她過著平靜的小日子,沒什麼不好。

    可他也感到憂心,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敵人是誰,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會為他們祖孫倆帶來什麼麻煩……

    “靜湖,我能喜歡你嗎?”望著她的背影,他低喃道:“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是禍是福?”

    不多久,石家上門提親,萬之濤有意答應這門親事,萬靜湖卻回絕了。

    當晚,萬之濤來到孫女房裡,希望能勸她答應。

    “爺爺,”萬靜湖知道爺爺所為何來,開門見山地道:“若您是要跟我談石二哥的事,那就什麼都別說了。”

    “你不喜歡石家二少爺嗎?你跟他是一起長大的,年紀相當,我以為……”

    “爺爺,”她打斷道:“我是喜歡石二哥,但只是兄妹之間的感情,沒有別的,我從沒有過跟他白頭到老的想法。”

    她這話說得夠明白了,可萬之濤不死心。“靜湖,你該是嫁人的年紀了,石二少爺身家清白,人也正直老實,往後會是個好夫君、好父親。”

    “爺爺,石二哥會是個好夫君、好父親,但他會是別人的好夫君\'好父親,不是我的。”萬靜湖態度堅定。

    “這門親事我不會答應的,爺爺不用再勸我了。”

    萬之濤深深的看著孫女,掙扎了一下,終究還是開了口,“你心裡有人了吧?”

    她並沒有回答,她知道爺爺肯定發現了什麼才會這麼問。

    “靜湖,他不是你該喜歡的人,也不是一個能託付終身的人。”他並未說一個人的名字,但是他知道孫女一定明白,如果她真的明白,就表示她承認她喜歡上那個人。

    萬靜湖微微蹙眉。“爺爺,我……”

    “我們根本不知道他是什麼人,更不曉得他究竟惹上了什麼麻煩。”萬之濤語重心長地道:“靜湖,你對我來說是比命還重要呀,爺爺怎能眼睜睜看你一腳踩進深不見底的洞裡?”

    “爺爺,從頭到尾這都是您的揣測,正因為我們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又怎麼能斷定他真惹上什麼麻煩?也許他……”

    “靜湖,”他打斷道:“有人來找過他。”

    萬靜湖一怔。“什……”

    “是三個京裡來的人,神神秘秘,深不可測。”他續道:“爺爺並不是對他有意見,相反的……我很喜歡他,但是他並不適合你。”

    “爺爺,我……”

    “你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適合安穩的生活,還有一個平凡簡單的男人。”萬之濤沉沉一歎。“望安的身上有太多未解的秘密,爺爺擔心那些秘密將會為你帶來兇險,你明白嗎?”

    聽見爺爺說出望安的名字,她的心陡然一抽。

    “靜湖,他如今是失去了記憶,忘了自己是誰,甚至忘了自己是好是壞、是善是惡。”他神情嚴肅。“如果……他並不是現在我們所看到的他、知道的他呢?若他是個惡人呢?”

    “爺爺,您是說……”萬靜湖無法置信也無法接受。“不,不會的,您該看 得出來他是個好人,他……”,“靜湖,凡事都有可能,必須先做好最壞的打算。”萬之濤又歎了口氣。“孩子,爺爺什麼險都能冒,就是你的事不行。”

    “爺爺,我……”她的心一陣陣抽疼,她是爺爺帶大的,哪裡不知道爺爺是多麼的疼愛她、重視她,爺爺是基於愛護她的心才會有這些考量,可她……她還是喜歡望安呀!“爺爺,我知道您的用心及苦心,但是我……

    我無法違背真正的心意及感情,我不能為了安逸的日子辜負石二哥,也委屈了自己。”她眼裡泛著無奈的淚光。“感情的事……不能勉強。”

    迎上孫女溫柔卻又堅定的眸子,萬之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長長的、沉沉的吐出。“爺爺不知道還能說什麼了,看來這一切……要看你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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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望安不是故意要偷聽他們祖孫倆談話,只是剛好經過時不小心聽見了,回到自己的房裡後,他的心情無比沉重。

    我是誰?我是個好人嗎?若我不是呢?會不會我是個無惡不作、十惡不赦之人?若我是惡人,如何愛著萬靜湖?又如何被她愛著?

    他失憶了,對自己的過去毫無所悉,因為被人傷得幾乎沒命,所以他及萬靜湖都認為他是受害者,但若事實剛好相反呢?會不會其實他是個壞人,才會有人想要殺他?

    萬之濤說有三個京裡來的人找過他,也就是說……他是京裡的人嗎?他曾在京裡生活?

    除了一匹名叫黑雲的馬,他什麼都不記得,他的過去、他所遺失的記憶,像是躲在黑暗之中的鬼魅,不知道何時會沖出來吞噬他,也吞噬他身邊的人。

    想到萬靜湖那純真可愛的樣子,他的心一陣抽痛。她值得安穩幸福的日子,她值得一個好人愛她一輩子,可是他……給得了嗎?

    如果有一天他恢復了記憶,然後完全變了一個人,她該怎麼辦?不只萬之濤不願意讓她冒這樣的風險,他也不能。

    他離開,萬靜湖會氣恨他,但那卻是對她最好的做法,也是他唯一保護她的方法,他得找回記憶,而在他還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會帶給她傷害之前,他不能待在她身邊。

    打定主意後,望安留下一封簡短的告別信,簡單收拾了行囊,等到夜深人靜,萬家祖孫倆都入睡後,才偷偷離開。

    望春城有四道城門,分別是望春、迎夏、納秋、送冬,每日子時一到,其中三道城門便會封閉,唯有送冬門可以在夜裡出入,但必須經過衛兵盤問出城或入城的原因。

    說是盤問,其實並不嚴格,也僅只是簡單詢問一下罷了,望安倒不擔心。

    送冬門在北邊,萬家離送冬門極遠,以他的腳程也必須走上近一個時辰。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望安忽然聽見身後傳來又急又響的狗吠聲,他一聽便知道是豆子的聲音,回過頭,只見一身黑亮的豆子朝著他疾奔而來。

    他心想糟了,該不是萬靜湖發現他偷偷離開,怕追不上他,所以派豆子先來絆住他?於是他不理會豆子,繼續往前走。

    “嗚汪!汪汪汪!汪汪丨”豆子沖過來繞著他又撲又叫。

    “豆子,別!”望安濃眉一揪。“我得走,不然我會給靜湖跟老爺子惹麻煩的。”

    “嗚汪!”豆子瞪著兩顆圓亮的眼睛看著他,死命咬著他的袖子不放。

    “豆子,你若真心愛你的主人,就讓我走吧。”他試著說服它。

    可豆子不依,一會兒沖著他又撲又跳,一會兒咬著他的袖子、衣角,死命想拖他回去。

    望安苦惱極了。“豆子,我不能回去,我只會……”說著,他的視線往萬家宅子的方向看去,暗黑的天空有一團紅光,仔細一看還冒著煙,他的心突地一緊,再看著豆子。

    豆子十分急切的叫個不停。

    “難道……”他這才意識到出事了,連忙邁開大步往萬家宅子跑去。

    剛到路口,便見一片鬧烘烘的,街坊鄰居全出來幫忙提水滅火,然而火燒得猛烈,沒人進得了屋。

    看見本以為也受困屋裡的望安,街坊們一驚。

    “望安,你怎麼在這兒?”

    望安無法也不想解釋,著急的問道:“老爺子跟靜湖都在裡面?”

    這時,石德龍拉著萬之濤匆匆忙忙的跑過來。原來石夫人夜裡突然喘得厲害,喝了藥也不見改善,石家便派人來請萬之濤過府為石夫人扎針治療。

    也就是說,此時受困屋裡的就只有萬靜湖。

    望安將包袱一丟,一把拿過街坊提著的一桶水往自己頭上倒,淋了一身濕,眾人還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也還沒回過神,便見他一個箭步沖向大門,抬腳一踹,踢破著火的門板,沖進火幕裡。

    眾人驚呼,為他憂心,卻又滿心期望著他能將受困的萬靜湖救出來。

    屋裡沒有一處不著火的,這宅子想是毀了。屋毀了,可以重建,但人千萬不能沒了。望安忍受著高溫,閃躲著猶如海浪般撲過來的火焰,不斷叫喊道:“靜湖!靜湖!你在哪裡?!”

    沒有回應,他的心好急、好怕。這種感覺非常可怕,像是有什麼在背後追趕著,隨時會吞噬他。

    恐懼是世上最厲害的怪獸,人一旦被恐懼吞噬,一切便完了,所以,他得面對它、迎向它、挑戰它,唯有這樣,他才能找到萬靜湖。

    他先往她的臥房而去,沒有發現她,於是他立刻往其他地方找。

    她是個聰明的姑娘,發現自己逃不出去,一定會在宅子裡尋找相對安全或是有水的地方躲避火勢,井在宅子外,屋裡唯一有水的地方就是廚房的那只大水缸……

    想到這裡,望安飛快往廚房移動。

    廚房頂上的梁都著火了,隨時會有倒塌的可能。

    “靜湖!你在嗎?!”他大喊。

    這時,從水缸裡探出一顆頭來,正是萬靜湖。看見他,她終於放心了,一鬆懈下來,就忍不住大哭。“望安哥哥,你去哪裡了?我找不到你,我以為你被火燒化了……”

    望安沖過去,一把將她抱了出來,她全身濕漉渡的,不斷打著哆嗦,佈滿臉上的不知道是淚還是水,讓他看了好心疼。“傻瓜,我這麼大個人,怎麼可能化了?”

    “我去你房裡找不到你,我以為……”萬靜湖撲進他懷裡,緊緊抱著他,想確定他還活得好好的。

    “不怕,沒事,我們先離開這裡再說。”他將她緊緊擅在懷裡,以自己的身體保護著她。

    一轉身,頂上一根著火的梁突然應聲一斷。

    避無可避,望安急忙拱起身子,將萬靜湖密密實實的護在他用身體搭起的屏障裡。

    梁墜下,重壓在他身上,在失去意識前,他溫柔的對她說:“靜湖,不怕……”

    萬靜湖幽幽轉醒,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多彩莊的芸兒姑娘,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芸……芸兒姑娘?”

    “萬姑娘,你可醒了。”芸兒起身。“我去跟萬大夫說一聲。”

    “芸兒姑娘……”萬靜湖喚住她,一臉困惑地問道:“我……我在哪裡?”

    “這兒是染坊,萬家的宅子燒光了,樂夫人便請萬大夫到染坊暫住。”

    萬之濤在多年前曾將在鬼門關前徘徊的樂夫人救回,對她有救命之恩,知曉萬家遭遇這樣的意外,樂夫人第一時間便出手相助,將染坊旁的空房子借給萬家暫時安頓。

    “我爺爺,還有……”萬靜湖想起失去意識前的事,想起爺爺說要去替石夫人扎針,想起那場突如其來的惡火,想起望安溫柔的對她說“靜湖,不怕”,她在這兒,那望安呢?她一把拉住芸兒的手,急切的問道:“望安哥哥呢?他在哪裡?他在哪裡?”

    芸兒連忙安慰,“他沒事,不過受了點傷,萬大夫正在隔壁房間替他上藥。”

    萬靜湖立刻跳下床,光著腳丫子沖出房外。

    芸兒攔不住她,只能快步跟上。

    萬靜湖實在太擔心了,急得連敲門或打聲招呼都沒有,便推開了隔壁房門——

    望安光著上身趴在床上,萬之濤已上完治療燙傷的膏藥,正在為他覆上乾淨的布巾。

    萬靜湖幾個大步奔向床邊,蹲在床沿,一張臉直往望安的面前湊。她摸摸他的臉,是溫熱的,是真的,她憂急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落下。“望安哥哥,你沒事,你沒事,太好了……”說著,她掩臉哭了起來。

    她的反應,萬之濤跟望安看在眼裡,各有想法。

    方才替望安上藥的時候,萬之濤從他口中得知他其實已經留了信要離開,若不是萬家突發大火,他不會趕回來。

    萬之濤一直希望他能離開,卻也慶倖孫女身陷險境之時有他在。

    看孫女又哭又笑的激動模樣,萬之濤明白她對望安的感情有多深,若是望安真的離開,恐怕他從此再也看不見她的笑容了,然而孫女對望安的感情越深,他就越為難。

    “靜湖,望安背上是燒傷了,不過會好的,別擔心。”萬之濤安慰道。

    “爺爺,是真的嗎?”萬靜湖噙著淚問道。

    萬之濤好笑的反問,“怎麼,你還不相信爺爺的醫術呀?”

    “不不不,”她用力搖搖頭。“我信,爺爺的醫術是最棒的!”

    萬之濤疼寵的一笑。“你跟望安說說話,爺爺先出去了。”說完,他整理好藥箱,跟芸兒一起走了出去。

    他們一走,萬靜湖立刻靠在床邊,兩隻眼睛眨都不眨的直瞅著望安。“望安哥哥,疼嗎?”

    “不疼。”望安回以安撫的微笑。

    她這憂急不舍的反應,讓他真真切切感受到她對他的在乎和情意,而他也因為這場意外,更加確定對她的情感。

    當他發現她受困火場時,他的心又急又驚,他好怕……會失去她。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如此明確的恐懼,他一直是個無所畏懼的人,即便是被不知名的黑衣人追殺、生命受威脅時,他都不曾如此恐懼。

    是的,他恢復記憶了。

    在他醒來之後,曾經失去的記憶回到他腦子裡,十分鮮明。他想,他從不曾失去那些記憶,只是將它們封存在腦海中的某個地方。

    他不知道那些記憶為什麼會突然出現,他想,也許是那根掉下來的梁喚醒了它們吧。

    他名叫寸步天,是當今太子。父皇因病臥床已久,朝政一直由他暫時掌持,對於父皇的病,御醫束手無策。

    一名告老還鄉的御醫告知他有一神醫,名叫萬之濤,此人醫術高明,能起死回生,但自從十幾年前那場西疆之戰後,便無人知其下落。他派人四處打聽,找到了好多萬之濤,可是深入調查之後,發現那些人都是打著他旗號、冒充他姓名的人。

    終於,探子找到了在望春城的萬之濤,幾經明查暗訪,認為此人極可能就是神醫本人,於是他決定秘密出宮,前往望春城親訪,誠邀萬之濤進宮為父皇醫病。

    為免風聲走漏,他只帶了近身侍衛元超,然後告知母妃,便悄悄出宮了。

    從京城到望春城,只有一條路,而且必須先穿越郊山。

    為了能在天亮前抵達望春城,他決定趕夜路穿越郊山,誰知一進郊山便遭到十多名黑衣人伏擊,他與元超走散了,還受到多名黑衣殺手追擊,身受十數刀,摔下山崖,掉進溪裡,等他再醒來,已經在望春城的萬家了。

    他出宮之事,只有母妃及元超知道,母妃是他的娘親,斷不可能殺害他,那麼……是元超嗎?

    元超跟在他身邊已經十年了,雖是主從,卻有著兄弟般的情誼,他對元超自然有足夠的信任,才會讓元超陪著他出宮,難道元超無意中向誰洩露了他要秘密出宮之事?那麼他告訴了誰?抑或是……元超受誰收買指使,想趁他秘密出宮之際殺害他?

    欲奪他性命的是某個人還是某些人?他或他們找尋過他的屍首以確定他是生是死嗎?若他們沒找到,是否會判定他沒死而繼續追殺他?

    他們如今應該尚未發現他的下落,但……以後呢?望春城與京城雖然相距甚遠,卻是座繁榮的城,自各地而來的商隊也不少,京城那邊若有什麼風吹草動,這裡也是知道的。

    可是這幾個月來,他不在宮裡,理當無人能掌理朝政,為何京城卻好似風平浪靜,恍若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望安哥哥?”見他不知在想什麼有些出神,萬靜湖疑惑的輕喚一聲。

    寸步天回過神,凝視著眼淚未幹的她。

    曾經,因著她的關係,他覺得就算一輩子都無法恢復記憶,從此待在望春城也無妨。可如今,他知道自己的身分,明白自己有著什麼責任,他不能待在這兒,他得回宮。但問題是,他不知道宮裡等著他的是什麼,他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辦法安然抵達京城。

    “望安哥哥,你沒事吧?”她憂心的看著他。

    他見她又落下淚來,內心有些紛亂。“我沒事。”

    “望安哥哥,失火時我去你房間找你,可是你不在,你……你去哪兒了?”萬靜湖問道。

    原來失火的第一時間她是去找他呀,看來她並沒發現他留在桌上的書信,不過這樣……也好。

    “我睡不著,出去走走。”寸步天找了個理由道:“後來豆子跑來拉我,我才知道家裡失火……”

    “豆子很機靈,我就知道它能逃出去。”萬靜湖拍拍胸脯,笑道:“幸好寶寶去王大娘家給小妞配種,要是它在家,那可糟了。”

    看她擔心他、擔心拘、擔心驢子,就是沒替自己擔心,他忍不住心生愛憐。

    “房子燒了,你慌嗎?”

    她想都不想就回道:“房子燒了可以再蓋,只要大家都平安,咱們在哪裡,哪裡就是家。”

    咱們在哪裡,哪裡就是家,她口中的咱們,也算上他一份吧?可是他該怎麼告訴她,他再也不是她的望安,更不是能夠伴她安度此生的平凡人……

    幾日後,寸步天背上的傷不那麼疼痛難耐了,他回到萬家宅子查勘。

    他還記得那天要破門時,他發現門口堆了幾塊又大又重的壘石,似乎是有人刻意要擋著門,讓屋裡的人出不來。

    也就是說,這或許不是場單純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放火,若真是如此,是誰想要殺害萬家祖孫倆?而起因是因為他,還是……

    他出宮是為了找尋萬之濤為父皇治病,有人派黑衣人擊殺他,如今又縱火想燒死萬之濤,也就是說……此人不只是要滅他這個太子,還想滅了他父皇。

    這麼說來,一切都是為了王位之爭。

    父皇立他為太子已有六年時間,若要奪太子之位,為何等到今時?一直以來,他與諸位皇子雖不到感情融洽,但並水不犯河水,始終相安無事,況且他也將自己的人安插在幾位皇子身邊,非常確定他們沒有謀反奪權之心……不,在真相尚未查明之前,所有人都有嫌疑。

    可是現在他該如何安全返京,查明真相?

    正思忖著,他聽到有腳步聲接近,立刻藏身隱密處。

    那人朝著萬家燒得焦黑的宅子而來,在屋前探頭探腦,然後走進屋裡,又走了出來。

    看見那人的長相,寸步天心一驚,即使對方理了個大光頭,也消瘦許多,他依舊不會錯認此人就是元超。

    在郊山走散後,他就再也沒見過元超,如今他為何出現?而且又是在萬家失火之後?他跟萬家的這場大火可有關聯?

    元超前腳離開,寸步天便開始跟蹤他,他發現元超在打聽萬之濤的事情,而且很快便得知萬之濤暫時住在多彩莊。

    在他還無法確定元超是敵是友之前,他不能讓元超去找萬之濤,於是他繼續跟蹤元超,待行至多彩莊附近的一條無人巷子時,他出手擒拿元超。

    元超是練家子,自然會反抗,可當他發現攻擊他的陌生人是使用他的元氏擒拿術時,難掩驚疑。“你是誰?!”

    “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寸步天神情凝肅地質問。

    聽見這再熟悉不過的嗓音,元超陡然一震。“你、你究竟是……”

    寸步天這一細看,才發現元超的臉上有很多傷疤,看來曾經受了極重的傷。難道是那日在郊山遭伏時所受的傷?他若是那些黑衣人的同夥,他們斷不可能殺他,除非要滅口;但若是他們窩裡反,元超不可能與萬家失火的事扯上關係,也不可能四處打探萬之濤的下落。

    光就這幾點,他斷定元超還是他可信任的朋友。

    “元超,你還記得那只雞嗎?”寸步天問道。

    元超一時反應不過來,難以置信的反問,“你說什麼?”

    寸步天說的雞,是一只有名字的雞,也是太傅的寵物雞。當年元超剛來擔任他的近衛,有一天陪他練習射箭時,失手射死了太傅的寵物雞,為了不讓元超受罰,他便說雞是他失手射死的。為此,他父皇還罰他幫太傅洗腳一個月,抄寫經文回向給雞。

    “你為什麼知道這件事?你的聲音……你究竟是……”元超糊塗了。

    “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寸步天說:“你若信得過我,就隨我來吧。”說完,他轉身便走。

    元超愣了一下,立刻跟上。

    寸步天領著他來到附近一間無人居住的破屋,在行進的過程中,他已卸了針,容貌慢慢產生變化,當他們進到小屋時,他已不是剛才元超看見的那模樣。

    “你……”元超看著他逐漸變化、似曾相識的臉,不自覺皺起眉頭。

    “再等一下吧。”寸步天說。

    又過了一會兒,寸步天的臉恢復原來的樣子。

    元超一見,先是驚訝、疑惑、不解,而後是狂喜。

    他屈膝跪下,激動地道:“殿下,元超護駕不力,罪該萬死!”

    “起來說話。”寸步天平靜地道。

    元超起身,疑惑的問道:“殿下,你的臉為什麼……”

    “說來話長……”寸步天將這幾個月來的經歷告訴了元超。

    元超聽完,一臉難以置信。“原來殿下失去記憶,忘了自己是誰,也忘了出宮的目的。”

    “你呢?”他直視著元超,又問了一次,“這幾個月你去哪兒了?”

    元超神情一凝,慢慢解開腰帶,褪下上衣。

    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身體,寸步天心頭一撼。

    “屬下身受重傷,那些黑衣人以為我死了,便將我踢下山,後來幸得一山寺的僧人相救,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將我從鬼門關前救回。屬下以為殿下已遭遇不測,於是回到京城想將此事稟報聖上,可是當屬下回到京城,卻發現殿下人在宮裡,而禁衛軍督統大人以屬下急病辭官為由,解釋了屬下的失蹤。”

    寸步天的神情變得相當凝重,並帶著濃濃的疑惑。“你說……我在宮裡?”

    “是的,殿下。”元超續道:“若殿下平安無事回到宮中,屬下自然是十分高興,但督統大人說我患病辭官,倒讓屬下覺得事有蹊蹺,因此才會來到望春城想要尋找神醫,想著人找到了便能藉此事測試堂上殿下真偽,誰知道……”

    “有人頂替本太子上朝,而且沒讓任何人識破,可見這事醞釀已久,要找到一個神似我的人也是不易吧?”

    寸步天沉吟道:“看來禁衛軍督統也牽涉其中……”

    “殿下,不管是誰,此人處心積慮想殺了殿下,還找了人頂替,狼子野心,可見一斑。”元超說得氣憤,“殿下如今可有任何想法?”

    “你在宮中可有信得過的人?”寸步天問道。

    元超點點頭。“有幾個。”

    “我寫兩封信,你想辦法送到戶部尚書張大人跟文淵閣大學士邢大人手上。”

    “屬下就算拚了這條命也會將信送到。”元超保證道。

    “你在京裡也是個人物,為免有人認出你,你最好也易容。”

    “殿下是說……”

    “我帶你去見萬老爺子,請他幫忙。”寸步天道。

    寸步天回到多彩莊,向萬之濤表示有急事相求,便領著萬之濤來到客棧裡與元超碰頭。

    在客棧的房間裡,寸步天表明身分,將事情始末告訴萬之濤。

    萬之濤從頭至尾一語不發的聽著、看著,他不敢相信孫女救回來的竟是當今太子,而且就是他誓言不醫的寸氏一族。

    他還不知道寸步天的來歷之前,雖然對他的身世有各種猜測及想像,但就是沒料到他是當今太子,這是他從沒想過也絕對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如今,他更加為愛上寸步天的孫女感到憂心了。寸步天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兩人的戀情斷不可能開花結果,孫女若是知道她的望安哥哥是太子,她會如何?又當如何?

    “老爺子,我需要元超替我進京送信,但為免打草驚蛇,希望老爺子可以賜藥。”寸步天懇求道。

    萬之濤沒說話,只是神情嚴肅、若有所思的看著他,過了許久才開口,“老夫可以跟殿下私下說話嗎?”

    寸步天以眼神示意元超先退出房外,元超點頭,立刻退了出去。

    “老爺子,現下只有你我,有話直說無妨。”寸步天道。

    萬之濤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是一記長歎。他目光一凝,直視著寸步天。

    “殿下,靜湖的事……你怎麼想?”

    寸步天微頓。“我不明白老爺子的意思……”

    “殿下是寸步天,不是望安。”

    寸步天正色道:“老爺子請放心,不論我是望安還是寸步天,我對靜湖的心意都是真的。”

    萬之濤沉默了一下才又道:“殿下,老夫的兒子媳婦死于十六年前的西疆之變,那年靜湖還未滿周歲……那場戰爭是你寸氏一族引起,我對自己發誓,此生絕不醫治寸氏族人,可因為靜湖將你救回,竟教老夫意外破了自己的誓言……”

    西疆之變發生時,寸步天只有七、八歲,但他聽他父皇提過那場只為期一個月的戰爭,起因是為了水源之爭,且西疆部族因此傷了當地城守寸雙全,這才引發戰爭。

    “老爺子,據我所知,是西疆部族傷了漢人城守,我父皇才……”

    “殿下聽到的都是片面之詞。”萬之濤打斷了他,“寸雙全身為邊城城守,理當力促漢人與西疆部族的和平,可他屢次侵擾西疆部族又搶奪水源,才會引起西疆部族反彈,可你父皇只因為他是寸氏族人,便下令攻打西疆部族……靜湖的爹娘便是為了捍衛西疆部族才會枉死。”

    寸步天心頭一震。萬靜湖爹娘的死,竟是因為他父皇發動了那場戰爭?也就是說……他父皇間接成了殺害她爹娘的兇手?

    “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捉弄,居然讓靜湖遇上你、愛上你……”萬之濤倒抽了一口氣。“殿下說對她是真心的,可老夫絕對不能把她交給你。”

    “老爺子……”

    “殿下。”未待寸步天把話說完,萬之濤突然起身跪下。

    見狀,寸步天立刻上前要扶起他。“老爺子,您這是……”

    “殿下,”萬之濤堅持跪著,兩隻眼睛直直的望向他。“殿下是一定要回京返朝、奪回太子之位的,是吧?”

    寸步天眉心一擰。“那是我的責任。”

    “確實。”萬之濤說道:“殿下貴為太子,將來必然繼承大統,肩負著安定社稷的重責大任,所以說……殿下是不可能為了靜湖留在望春城的,對嗎?”

    寸步天心頭一緊,有些急切的道:“老爺子,我會將靜湖接到京城,我能……”

    “求殿下給靜湖一條活路走吧。”萬之濤說得堅定又淒切。

    “什……”

    “靜湖良善純真,無法與人勾心鬥角。”

    寸步天馬上回道:“我會保護她。”

    “殿下將來會成為九五之尊,必是三宮六院,殿下若是專寵她,豈不是讓她成了別人的眼中釘?”萬之濤神情嚴肅地道:“我十幾年來躲在望春城,便是希望她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若殿下是真心為她好,就把你的感情放在心裡吧。”

    寸步天的心狠狠一揪。“老爺子要我放手?”

    “是。”萬之濤堅定地道:“老夫願意違背自己的誓言,提供殿下需要的説明,也可以進宮為聖上醫病,但殿下必須答應我,不要給靜湖希望,不要帶她進宮。”

    寸步天神情沉重,思緒有些紛亂。

    身為太子,他有著不得不接受及面對的宿命與天職,他當然也可以拋棄一切,但那等同于拋棄父皇及母妃,且如今在宮中有個冒牌貨正頂替著他,而他不知道那冒牌貨及幕後主使者會如何對付父皇及母妃,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得設法回宮,並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奪回太子之位元,以免引發更大的宮廷鬥爭。

    他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的是什麼樣可怕的敵人,但他知道……萬靜湖將會成為他唯一的死穴,他對她的愛,將會是敵人最強大的武器,屆時他不只難以成事,還會害她身陷險境。

    他愛她,但因為愛她,他更要保護她,而為了保護她,他……或許得先傷害她。

    心裡有了決定,寸步天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平復情緒,隨即他目光一凝,有力的道:“老爺子,我答應您。”

    萬之濤微頓,然後稍稍松了一口氣。“請殿下說到做到。”

    “老爺子請放心,我答應您的一定做到,但是……”寸步天眼底有著無奈及愁緒。“我這麼做,並不是為了與您條件交換,而是因為我愛靜湖,我想做對她好的決定。”

    聽他這麼說,再迎上他深情堅定的眼眸,萬之濤點點頭,幽幽的道:“老夫明白。”

    “我的事……我會瞞著靜湖。”寸步天的嗓音有著壓抑的沉痛。“來日要離開,我不會驚動她,也不會給她任何希望。”

    萬之濤問道:“殿下打算怎麼做?”

    “唯一能消滅愛的……是恨。”寸步天沉重的道:“我會讓她恨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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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萬之濤給了元超移形丹,再教授他如何埋針卸針後,元超便帶著寸步天的親筆密函離開望春城,返京尋求賢臣的幫助及支援。

    這些事,都在萬靜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著,而寸步天對她的態度也有了改變。

    萬靜湖感覺到望安對她開始愛理不理的,雖然他還是他,但她總覺得他已不是他,以前的他是個溫柔又愛笑愛鬧的人,可是自從搬到多彩莊後,他的眼神口氣都變得冷漠。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是因為石德龍經常到這兒來找她,惹得他不開心嗎?可石德龍來這兒是為了萬家重建的事呀!

    雖然她知道石德龍對她還沒死心,可她也很明白的拒絕了他,而且告訴他,她的心裡只有望安哥哥。

    這些望安都知道的,為什麼對她會變得這麼淡漠?

    “豆子,”坐在廊下,萬靜湖摸摸豆子的頭,一臉哀怨地道:“為什麼望安哥哥最近對我不理不踩的?我做錯了什麼?”

    豆子“嗚嗚”叫了幾聲。

    “什麼?你也不知道?”她皺起眉頭,有些不滿的嘟起嘴。“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呢。”

    豆子歪著頭,表情無辜。

    “算了,我自個兒去問他好了。”話音方落,萬靜湖便看見寸步天走了進來,她霍地站起身,興高采烈的跑向他。“望安哥哥!”

    寸步天看著她,問道:“你今天沒去那裡嗎?”他指的那裡便是萬家正在重建的宅子。

    “去過,回來了。”她疑怯的瞅著他。“望安哥哥,這幾天……你都上哪兒去了,總是一早就不見你……”

    “我去哪裡是我的自由吧?自然是有事才出去。”

    “我……我沒有干涉你的意思,只是……”被他回了這麼一句,她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老爺子不在?”寸步天閑閑地問。

    萬靜湖搖搖頭。“爺爺出診去了,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他應了一聲,不再多說,轉身朝他房間的方向而去。

    “望安哥哥,你……”她急忙拉住他。“你要去哪裡?”

    “睡覺。”他說。

    “現在?”萬靜湖一臉困惑。“這時候睡,晚上要當賊嗎?”

    “想睡便睡,哪有一定什麼時候。”說著,寸步天勾唇一笑。“而且說不準,我晚上的確是去當賊。”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

    “採花賊。”他眼底閃過一抹讓她看不懂、猜不透的深沉,然後轉身便要回到房裡。

    “望安哥哥!”她又一次拉住他,不讓他走,她無助的望著他,眼底隱隱閃著淚光。“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淡?”

    寸步天直勾勾的望著她。“有嗎?”

    “沒有嗎?”萬靜湖秀眉一蹙,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你想多了,沒什麼不同。”他說。

    “絕不是我想多了,你……你近來對我越來越冷淡,有時連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寸步天挑眉一笑。“我這不就正看著你嗎?”

    迎上他那直接卻又淡漠的眸光,她心裡一緊。“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你什麼都沒做錯。”他回得冷淡。

    “望安哥哥,是我誤會了嗎?我以為你知道我喜歡你,我以為你也喜歡我,難道都是我自作多情,是我……

    我表錯情也會錯意?”

    寸步天面無表情,不發一語的看著她。

    他的冷淡、他的沉默,讓萬靜湖越來越心慌、越來越沮喪,也越來越難過。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的道:“表錯情會錯意?或許吧。”

    他的話好似一記重拳狠狠揮向她胸口,教她的心疼得喘不過氣來。

    她或許不聰明,但也沒笨到什麼都不知道,若不是在乎她、重視她,他怎會冒險沖入火海?怎會在危急之際用他的身體護著她?再說,感情的事根本不需要用腦袋想,而是要用心體會,她明明感覺到了他的情意,怎麼……

    “望安哥哥,你是說……你對我並沒有任何的……”

    “愛?”寸步天眉梢一挑,笑問道:“你還記得你曾說過你喜歡石二少爺,但對他並不是男女之情嗎?”

    萬靜湖一怔。“你的意思是……”

    “你是個好姑娘,我喜歡你,但我對你並不是男女之情。”他說。

    這番話仿佛晴天霹靂,打得她魂飛魄散,好久好久都回不了神,直到她意識到自己再也忍不住的哭了,淚水灼燒著她的臉頰、她的心。

    “可是你、你收下了我的腕帶,我以為……”她的聲音顫抖著。

    “我以為腕帶只是你練習做的,原來它別具意義,既然如此……”說著,寸步天取下腕帶。“還給你。”

    萬靜湖眼簾一垂,震驚又悲傷的看著那條腕帶,再看向他,唇片顫抖著道:“既然送給了你,就沒有再拿回來的道理。”

    聞言,他望著她一會兒,捏緊手裡的腕帶,轉身頭也不回的進到房裡。

    她看著闔上的門板,心痛難忍,眼淚潰堤。

    “靜湖,你怎麼不吃東西?”看著孫女恍如沒有靈魂的布娃娃般坐在桌旁,兩眼發直的看著那碗白米飯,萬之濤不禁皺起眉頭。

    萬靜湖回過神,放下筷子。“爺爺,我沒胃口。”

    “你這幾天胃口差,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爺爺幫你把個脈吧。”他說。

    她搖搖頭,下意識的看著那張空著的、屬於望安哥哥的椅子。

    “爺爺,不用了,我沒事,我去染坊幫忙了。”說完,她站起身走了出去。

    萬之濤沒有喊她,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她現在正受著什麼樣的煎熬,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他心疼的低喃,“靜湖呀,爺爺是為了你好,長痛不如短痛,你會忘記他的……”

    雖說樂夫人是為了報恩才將染坊旁的屋子借給萬家祖孫住,但受人恩惠,不能不報,因此萬靜湖一得空就會到染坊幫忙。

    來到染坊,她發現望安竟然在這兒,正幫芸兒將布匹及絲線放進染缸裡,且芸兒拿不動的、舉不起的,都由他幫忙,兩人邊忙著邊說笑,看來十分融洽。

    不經意的,他瞥見了她,兩人目光相迎,她的心一揪。

    她以為他會對她說些什麼,再不濟至少打聲招呼,可是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繼續幫芸兒的忙。

    萬靜湖覺得心好痛好痛,這種感覺……不曾有過,她發現自己在發抖,莫名感到陣陣寒意竄進身軀。

    “靜湖姑娘,”一名染坊的大姊喚道:“能不能請你來幫個忙?”

    萬靜湖回過神,點點頭,跟著那位大姊到放置染料的倉房去。

    等她忙了一會兒再出來,已不見望安跟芸兒的蹤影,她不由得四下張望,慌了。

    “張大叔,”她問著剛才同在這兒工作的人,“望安哥哥去哪兒了?”

    “喔,望安呀!”張大叔一笑。“他跟芸兒剛才從那邊出去了,沒說去哪裡。”

    萬靜湖一聽,立刻走向張大叔指的那道門,走出門外,是另一處院落,放置著染好的布料及絲線。

    她到處張望尋找,並沒有發現兩人的影蹤,於是她又穿過另一道月洞門,進到一處庭院。

    這兒花木扶疏,綠意盎然。她聽見有人在低聲交談的聲音,往前一看,正是望安跟芸兒。

    一對男女避開他人在這裡低語,任誰都難免往幽會那方面想,萬靜湖木木的站在那兒,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做何反應。

    相較於她的不知所措,望安跟芸兒顯得大方許多。

    芸兒見她來,不疾不徐地道:“望安,我先走吧。”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必。”

    “我看靜湖姑娘似乎在找你,想是有話要跟你說。”芸兒又道。

    “我們沒什麼話是必須避開別人說的。”說完,望安放開抓著芸兒的手,轉頭看著萬靜湖。“靜湖,你找我?”

    萬靜湖頓覺喉嚨酸澀,根本說不出話來,眼淚撲簌簌的直落。她知道自己會很難過,卻沒想到竟是如此傷心。

    當初他明明拒絕不收芸兒做的腕帶,為何現在卻一副跟芸兒相好的樣子?他們是什麼時候走得這麼近,怎麼她都沒發現?難道是因為住進了多彩莊,跟芸兒接觸得多了、靠得近了,便日久生情嗎?芸兒勢必有著什麼是她比不上的,甚至是沒有的……

    他說對她沒有男女之情,她不信,她知道是有的,即便是曾經,但她不明白的是,一個人移情別戀的速度怎能如此迅速,快得讓她毫無防備及準備?

    “望安哥哥,為什麼?”萬靜湖聲線顫抖,視線早被淚水模糊成一片,他的身影也變得朦矓,好似隨時會離她而去。

    “什麼為什麼?”寸步天冷冷的反問。

    “你說是我表錯情會錯意,但……你真的變得太多太多,我都快不認識你了……”萬靜湖哽咽道:“以前的你不是這樣的,你不是這麼冰冷的人,你對我很好,很疼我的,為什麼……”

    他眉心一擰,打斷道:“你想我怎麼對你好?”

    萬靜湖一怔,迎上他恍若死水的平淡目光。“什……”

    “你覺得我現在對你不好,是嗎?”寸步天逼問道:“那你要我怎麼對你好,你才覺得滿意、覺得夠了?”

    萬靜湖心急又心慌,那是一種感受,不是具體的舉措,但是她不知道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及心情。

    “我……”

    “我想你應是情竇初開,對男女之間的情事有莫名的期待吧?”他嘲諷一笑。

    “你想要我寵著你、哄著你,是嗎?”

    “不,我只是……”不知怎地,萬靜湖覺得他變得好可怕。

    突然,寸步天伸出手,一把將萬靜湖扯進懷裡,低下頭,狠狠吻上她的唇。

    此舉不只嚇壞了萬靜湖,就連一旁看著的芸兒也驚呆了。

    “這樣……行嗎?”他放開她,唇角勾起一抹興味及訕笑。

    萬靜湖感到震驚又羞憤,她的身體在發抖,她的心……好痛好痛,她舉起手想賞他一耳光,但手到了他頰邊竟停了下來。

    因為他毫不閃躲,甚至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她收回手,淚水潰堤,腳跟一旋,用最快的速度逃離。

    寸步天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芸兒來到他身邊,看見他眼底那深深的愧疚及痛苦。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看著她。“芸兒姑娘,謝謝你陪我演這齣戲。”

    “到底是為了什麼?”她不解地問,“你明明愛著她。”

    “就因為愛她,我必須放開她。”他說。

    她眉心一蹙。“她會恨你的……”

    “無妨,這便是我要的。”

    他願意承受所有駡名、所有痛苦,只求萬靜湖能一生安穩。

    看著手上剛收到的揀擇令,萬之濤愁眉不展,神情憂鬱。

    皇宮每三年會以抽籤的方式選出十座城,再對這些城發出揀擇令,凡家中有十三至十七歲的閨女,都要進京參加擇秀。

    靜湖今年十七,又未有婚配,按照規定也必須進京。之前石家提親時,若她點頭答應,如今就能逃過進京的命運,只可惜她當時寧死不從……

    他要寸步天離開她,就是怕她進了宮,終此一生要過那種不安寧的日子,為了斬斷她對寸步天的感情,他眼睜睜看著她日漸樵悴消瘦,也忍著不將實情告訴她。

    他千方百計避免的事,如今卻逃不過,聖命難違,他就算不願意,也得將孫女交出去。

    寸步天在外頭聽見揀擇令一事便立刻趕了回來,他神情嚴肅但難掩慌張的走進屋裡。“老爺子……”看見萬之濤手上的那紙揀擇令,他眉心一揪。“您果然也收到了。”

    揀擇令一般來說都是為了皇帝而發出,但他父皇已經十多年不曾擇秀,此次擇秀更不可能是為了父皇,若他沒猜錯,這次的揀擇令必是為了太子。

    太子如今二十有四,只有一名太子妃,膝下無子,為了鞏固皇權,香火命脈的延續是非常重要的,也就是說,此次擇秀是為了幫太子物色側室。

    擇秀時,禮部會先從上千名姑娘之中揀選兩百人進宮進行篩選,身家背景高於他人、容貌才藝優於他人者較有機會獲封位分,享受富貴榮華,其餘的就先發配至各處,由宮婢做起,幸運的,還是有機會飛上枝頭變鳳凰,簡單來說,一旦被選中了,至少要在宮中待五年。

    以萬靜湖的容貌,極有可能雀屏中選。若她真被選上,那他為了保護她、給她一世安穩而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躲不掉的終究躲不掉……”萬之濤沉沉一歎。“我想方設法不讓她跟宮裡扯上關係,還要殿下你背上負心之名以教她死心,結果……”

    “老爺子,我們絕不能讓她進宮。”寸步天表情凝重的道。

    “這是皇命,違者論斬。”萬之濤無力的回道。

    “宮中險惡,如今監國的太子也不知底細,若靜湖真被選上,成了假太子的側室或侍婢,那就……”寸步天越說越覺得心慌。“不成,這絕對不成!”

    “收到揀擇令已是事實,不成也得成。”萬之濤萬般無奈又憂心。

    寸步天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急道:“老爺子,不如讓靜湖吃下移形丹,改變她的容貌。”

    萬之濤搖搖頭。“這……不成。”

    “為何不成?”

    “望春城裡有太多人認識她,要是被揭發,可是犯了欺君大罪呀。”萬之濤續道:“再說,移形丹是能改變人的容貌,但並不是讓人變醜,弄不好吃了移形丹、埋了針,反倒更出類拔萃,那不是更糟嗎?”

    聞言,寸步天的眉心糾結得更深、更緊了。“以我現在的身分及處境什麼都做不了,若我冒然回京表明身分,亂黨可能會趁機滅了我,甚至宮中出現兩名太子,也可能引發其他皇子群起爭奪皇位,天家一亂,百姓必定不安……”

    萬之濤當然知道他的顧慮,但眼下除了他,還有誰能阻止這一切?

    “老爺子,元超已經回到京城了,我相信他很快就會回報消息,安排我返京。”寸步天道:“若靜湖真的進了宮,我無論如何都會保護她的。”

    知道自己必須進京參加擇秀,萬靜湖十分震驚也十分難過,她一點都不想離開爺爺,然而她也明白,世上總有一些事是無可避免的,只能勇敢面對。

    成千個姑娘之中挑選兩百人,我哪這麼幸運能被選上?

    還記得她知道消息後是這樣安慰爺爺的,可是出發前一晚,她仍舊難以成眠,一個人帶著豆子回到正在重建的萬家宅子。

    “豆子,”她摸著豆子的頭。“我不在的時候,你可要幫我照顧爺爺喔!”

    “嗚~”

    “放心,我才沒那麼倒楣被選上呢。”

    “嗚~”

    “什麼?你覺得我會被挑中,因為我長得漂亮?”萬靜湖好笑的輕點了下它的鼻子。“漂亮的姑娘多得是,你覺得我漂亮是因為你從沒見過外面的姑娘吧?”

    “嗚~”豆子顯得不安。

    “別擔心,擇秀的時候我就故意表現得很粗魯、很俗不可耐、很古怪,或是很愚蠢,我相信禮部大人不會讓我這樣的姑娘進宮的。”她咧嘴一笑。“我很聰明吧?”

    “嗚~嗚——”

    聽著,萬靜湖板起臉來。“你提那個人做什麼?我幹麼管他怎樣,他的事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豆子低著頭,有點沒勁兒。

    “好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再看了宅子一眼。“咱們回去吧。”

    她一轉身,就看見有個人站在不遠處正看著她,她先是一驚,但旋即發現那不是別人,正是剛才豆子提起的那個人。

    自從那天他對她做了那件事之後,她就再也沒跟他說過話,雖然同住在一個屋簷下,但她已學會假裝對他視而不見。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對一個人動了戀心,可他卻傷透了她,毀了她對愛情的所有想望。

    她假裝沒看見他,邁開大步往前走,經過他身邊時,他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她驚怒的瞪著他。“放手,不然我叫豆子咬你!”

    “就算你要他吃了我,我也不放。”寸步天深深的注視著她。“我有話跟你說。”

    萬靜湖秀眉一擰。“我們沒什麼話好說。”

    “絕對別被選上。”他說。

    迎上他的目光,她心頭一撼,但隨即她用力甩開他的手,沒好氣的道:“我是不是能被選上關你什麼事?選上了倒好,要是我能撈個良娣做做,不只我有享受不完的富貴榮華,還能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要是太子寵我,說不準我還能把爺爺接到京城享福,至於你,你就跟你喜歡的姑娘過著你快樂幸福的小日子吧!”

    他不是喜歡芸兒嗎?芸兒已十八,過了揀擇的年紀,他該放心了吧?

    寸步天知道她這麼說只是為了氣他,也知道她對他的愛有多深、怨有多重。

    她不用進宮面見太子,真正的太子就在她面前,而且非常非常的愛她,只是現在還不是對她吐實的時候。

    知道得太多,對她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宮裡的局勢瞬息萬變,豈是她應付得來,若是讓她知道他的身分、知道那些事,她恐怕會做出一些出人意表、危及她自己的事情來,那絕不是他想看見的。

    “靜湖,你並不是貪戀榮華富貴的姑娘。”

    “你以為你有多瞭解我?”萬靜湖不屑的冷哼一聲,“人都有看走眼的時候,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寸步天知道她是在嘲諷他,不禁蹙眉苦笑。“靜湖,我知道你氣我。”

    “我沒有。”她直視著他。“你對我來說也沒那麼重要。”

    寸步天心一揪,心想,等時機成熟了,他會讓她明白他對她的愛有多堅定深濃。

    為了讓她平靜的過一生,他曾經選擇傷害她,可是收到揀擇令的那一刻起, 他便發現就算他遠遠的離開她,也不能保證她的安穩,既然如此,他寧可將她帶在身邊,不管接下來要面對的局面有多兇險,他都一定會好好護著她,因為除了他,沒有其他人能守護她,而他也不想將她交到別的男人手裡。

    “靜湖,”寸步天深深凝視著她。“我知道你現在無法諒解我,而我也不知道如何向你解釋……”

    迎上他的眸光,萬靜湖意外發現他的眼底滿是懊惱及無奈,這讓她的心猛地一震,卻也感到不解。

    “什……”

    “記住我的話,”他再一次囑咐道:“千萬千萬不要被選上,但若真被選上了……別擔心、別慌、別害怕……”

    她怔楞的望著他,不明白他的表情為何這麼嚴肅。“你……”

    “不管你去了哪裡,我都會找到你。”寸步天相當堅定地保證道。

    聞言,再看著他臉上那帶著複雜情緒及情感的神情,萬靜湖更困惑了,她想問清楚他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他卻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望春城共有一百五十九名符合資格的姑娘,她們由官府派專人帶領,搭著馬車,浩浩蕩蕩前往京城。

    一路上,她們不斷跟其他地方的隊伍會合,人數越來越多。

    約莫二十天的兼程趕路,終於抵達了京城。

    天子腳下的京城,繁華富庶,熱鬧非凡,一行人來到這兒,無不驚歎連連。

    唯獨萬靜湖對這一切全無感覺,只想念著在望春城的爺爺、豆子、寶寶,還有……望安。

    他在她臨行前一晚對她說的話,讓她感到迷惑及困擾,卻也意外的給了她一個說不上來的希望。

    他說不論她去哪裡他都會找到她,這句話……是承諾嗎?若是,他為何什麼都不說?若不是,他為何滿臉的懊惱惆悵?

    但不管他為何說了那些話,她都希望這一切能儘快結束。她不想進宮,她不要榮華富貴,她只想待在家人身邊。

    進到京城,宮裡有人來接,並安排她們進宮的事宜。

    她們一行人被分為兩列,安靜的自皇宮的迎春門進到宮中。

    走在通往內院的路上,看著兩旁巍峨高聳的宮牆,以及高牆上持槍帶刀的士兵,萬靜湖有種不安的感覺,人家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若是她這一次“有進無出”……想到這裡,她不禁打了個哆嗦。

    不管你去了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突然,她想起望安對她說的話,莫名踏實了、安心了。

    “快把它追回來!”

    忽然,前面經過一頂轎子,轎上沖下來一隻黃貓,黃貓見到那麼多人,嚇得亂竄。

    轎上一名少女探出頭來,驚慌地喊道:“苗兒,快回來!”

    少女們見黃貓沖過來,下意識的閃避,嬌呼聲四起。

    黃貓橫衝直撞,萬靜湖沒躲,伸出手,一把便捧起往自己沖過來的黃貓。“唉呀,你怎麼了,這麼不乖?”

    她輕撫著貓兒的毛,貓兒在她的懷裡漸漸冷靜下來。

    “喵喵喵~”黃貓看著她,叫聲有幾分哀怨。

    “喔,原來是這樣啊……”萬靜湖微微皺起眉頭,歎道:“事情都還沒發生,你先不要擔心嘛。”

    少女下了轎,快步走了過來,見黃貓乖巧溫順的待在萬靜湖的懷中,不由得一驚。“苗兒從不讓人抱它的。”

    少女穿著一件淡紫色衫裙,臉上薄施脂粉,秀麗脫俗,氣質出眾,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娘。

    萬靜湖笑道:“你也是進宮參加擇秀的吧?”

    少女點點頭。“你也是?”

    “嗯。”萬靜湖續道:“你的苗兒很擔心呢。”

    少女微怔。“擔心?”

    “它怕不能隨你進宮,可能得與你分開……”萬靜湖道:“它擔心得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睡。”

    少女驚疑的看著她。“你怎麼知道苗兒這陣子不吃不喝不睡呀?”

    “呃……只是一種感覺罷了。”萬靜湖話鋒一轉,“姑娘,你得讓它知道不管如何你們都不會分開,這麼一來,它就會恢復精神了。”

    少女難掩欣喜。“你說的是真的嗎?”

    “嗯。”萬靜湖點點頭。

    少女聽了她的話,一把抱過苗兒,柔聲安慰道:“苗兒乖,不用怕,就算我被選上也不會跟你分開的,不管我去哪裡,都會帶著你。”

    苗兒一聽,“喵嗚喵嗚”的叫,並用頭蹭著少女的臉頰,十分撒嬌。

    少女笑視著萬靜湖道:“我叫顏嬛,你是從哪裡來的?名叫什麼?”

    “我是望春城來的,名叫萬靜湖。”她說。

    “望春城的萬靜湖?”顏嬛把她的名字再念了一遍,“我記住你了,我們會再見面的。”說罷,她抱著苗兒轉身走回轎子,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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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2 21:07:5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萬靜湖跟其他十九名少女被安排在一個房間裡過了一夜,翌日,有兩位宮人前來問了每個人一些問題,她猜想他們應是來進行篩選的。

    於是,她故意粗聲粗氣的說話,又一直做出誇張的怪表情及動作,好讓自己顯得既粗俗又無禮。

    然後,她和另外兩名少女被帶走,跟其他不認識的少女進到另一間房間。

    她以為她跟這些少女都是即將被送回家的次等貨,但後來才知道她居然被挑中了。

    第二天,萬靜湖跟其他少女被帶到一處廣場上,這次前來進行篩選的人看來來頭不小,一旁也有不少看似文官的人在觀看著。

    以她目測,廣場上約莫有三百多名待選的少女,跟她同樣來自望春城的少女只剩下四人,其餘的都已經踏上歸途。

    她很羡慕她們,因為她一點都不想待在宮裡。

    這時有人喊道:“太子駕到,麗妃娘娘駕到。”

    太子及麗妃來到場上,可他們都由數名宮人持紗簾傘遮蔽其面容,誰都覷不見他們的樣子,只看得到身形。

    “殿下,揀擇可以開始了嗎?”

    簾後的太子與麗妃互視一眼,淺淺的點頭。

    一名文官站在前頭,高聲喊道:“此次擇秀由禮部侍郎顏大人主擇,正取兩百人,無備取,揀擇開始。”

    就這樣,三年一度的揀擇開始了。

    主擇的顏萬山身邊跟著兩名負責記錄的文書官,他們依序走到每個少女面前簡單詢問幾個問題,接著顏萬山會以眼神示意兩名文書官在卷上做記錄。

    萬靜湖覺得很緊張,這是最後一次的揀擇,是生是死、是福是禍就看這次。

    終於,顏萬山來到她面前,問道:“出身何地?姓名為何?”

    “民女萬靜湖,望春城人士。”萬靜湖故意用很低很粗的聲音回答。

    顏萬山微怔,細細端詳著她,然後皺了皺眉頭,並跟兩名文書官交換了眼色。

    萬靜湖想,顏大人肯定覺得她難登大雅之堂,這次她絕對會被剔除的,怎知她正暗自開心之際,顏大人突然低聲說了句“中”,她猛地抬起頭,驚疑的瞪大雙眼看著顏大人。

    顏萬山睇了她一眼,沒說什麼便走到下一個少女面前。

    漫長的揀擇在兩個多時辰後結束,萬靜湖竟是兩百人中的一人,她震驚又沮喪,整個人洩氣似的快站不住。

    稍晚,她跟其他少女被分配到不同的宮院住下,幾名宮中的嬤嬤來協助她們,並幫她們分配了床位。

    其他少女都因為自己雀屏中選而歡喜不已,萬靜湖卻懶懶的坐在床榻上,不想動也不想說話。

    有位嬤嬤來到她面前,問道:“你是望春城的萬靜湖?”

    萬靜湖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

    “帶著你的隨身包袱跟我來。”嬤嬤說。

    萬靜湖著急的問道:“去哪兒?我能出宮了嗎?”

    嬤嬤覷了她一眼。“不要問,跟來便是。”說完,嬤嬤率先走了出去。

    萬靜湖趕緊抓起隨身包袱,興奮的跟在嬤嬤身後,可是她很快就發現嬤嬤不是要帶她出宮,而是帶著她來到另一處宮院。

    幾名少女正在庭院中說笑,其中一人抱著一隻黃貓,正是兩天前巧遇的顏嬛。

    “靜湖?!”顏嬛一見她,歡天喜地。“你可來了!”

    萬靜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現在是怎麼回事。

    顏嬡走向她,愉悅地道:“太好了,爹總算把你弄到我這兒來了。”

    她狐疑的看著顏嬛。“顏姑娘,你在說什麼?”

    帶她來的嬤嬤說話了,“顏姑娘正是禮部顏大人的掌上明珠,要不是她,你哪能留在宮中?”

    萬靜湖雙肩一垮,突然覺得好頹喪,她千方百計想落選,卻因為幫了顏嬛一個忙而前功盡棄,這是什麼樣的造化弄人啊?

    “靜湖,以後你跟著我,我會照顧你的。”顏嬛拍拍胸脯,很有義氣的樣子。

    萬靜湖哭笑不得,也欲哭無淚。“顏姑娘,我……”

    “叫我嬛嬛吧。”顏嬛笑視著她。“我也叫你靜湖。”

    “嬛嬛,我……”萬靜湖哭喪著臉。“我一點都不想待在宮裡。”

    “咦?”顏嬛一楞。“為什麼?”

    “因為……人家說宮裡險。”萬靜湖說。

    顏嬛握住她的手,像個姊姊似的安撫道:“我會關照著你,不會讓你受委屈,放心。”

    萬靜湖突然想到什麼,急切又嚴肅地道:“既然你爹可以決定我的去留,那麼可以請你拜託你爹讓我出宮嗎?”

    顏嬛為難的皺起眉頭。“這恐怕不行。”

    “為什麼?”

    “因為名冊已經送到麗妃娘娘跟太子殿下那兒了。”顏嬛見她變得更加沮喪愁苦,便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你不用怕,在宮裡有我幫你,你不會有事的。”

    “我……真的不能走嗎?”萬靜湖都快哭出來了。

    顏嬛對於自己自以為好意卻害了她而覺得歉疚。“對不起呀,靜湖,短時間內應是不能走了。”

    一聽,萬靜湖的眼淚再也忍不住的滑落。

    “唉呀,靜湖,”顏嬛攬著她的肩,好言安慰道:“在宮裡沒什麼不好,要是殿下喜歡你,你還能……”

    “不,”萬靜湖打斷道:“我不想當什麼良娣、良媛,我不想被殿下看上,我只想回家陪爺爺……”

    “原來是這樣呀,那……那你先這麼待著吧,我再跟我爹說把你要到我身邊來服侍,你說好嗎?”

    眼下看來,這是唯一也最好的安排了,走一步是一步,萬靜湖也只能消極的接受。

    傅深深覓了個安靜的地方偷偷哭泣,只因剛才在太子寢宮中,她眼睜睜看著麗妃娘娘跟趙國舅使著勁想撮合寸步雲跟太子妃。

    她知道葉蓉鏡是趙國舅妻子娘家的親戚,是自己人,可葉蓉鏡是寸步天的妻子,不是寸步雲的,她才是寸步雲的妻呀。

    在宮裡待得越久,她越發現事情根本不是她跟寸步雲當初所以為的那樣。

    一開始說是暫時頂替失蹤的寸步天掌管國政,可是直到現在寸步天依舊毫無消息,而寸步雲必須攬在身上的事情卻越來越多。

    前陣子宮裡甚至下了揀擇令,挑了兩百名少女進宮。

    雖然寸步雲跟她解釋過這只是三年一次例行性的擇秀,可她總覺得事有蹊蹺,只可惜她人微言輕,也不能多說多問。

    她真的很想跟寸步雲回家,她一點都不喜歡宮裡的生活,也不喜歡在宮裡對趙國舅唯命是從的寸步雲……

    想著想著,傅深深更難過了。“嗚……”

    “欸。”

    突然有個女孩的聲音傳來,傅深深嚇了一跳,她抬起頭朝著聲源望去,看見一名長相秀麗、眼神慧黠的陌生姑娘。“你是……”

    “我叫萬靜湖,我在富春苑伺候顏大人的千金。”

    傅深深揩去眼淚,怯怯的看著她。

    萬靜湖走上前,在她身邊坐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深深,傅深深。”傅深深回道:“我是太子寢宮裡的宮婢。”

    “你進宮多久了?”

    “半年有了。”傅深深看著眼前給人一種安心感的萬靜湖。“你呢?”

    “不久,我是這次擇秀進宮的。”

    也就是說……如果有機會的話,她極可能成為太子的側室或寵婢嗎?想到這裡,傅深深試探的問道:“你……應該很期望被太子看上吧?”

    萬靜湖想都沒想就用力搖頭。“我一點都不想,我只想回家。”

    “你也想回家?”知道她跟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望,傅深深倍感親切及安心。

    “嗯,我爺爺等著我呢。”萬靜湖話鋒一轉,問道:“對了,你為什麼躲在這兒哭呢?”

    傅深深眼簾一垂,神情憂鬱哀愁。“我有個心上人,明明心在一起,可是……卻不能在一起……”

    萬靜湖一聽,不知怎地心有戚戚焉,但是她的情況比傅深深更慘一點,傅深深跟她的心上人至少心是在一起的,可是她和望安不僅分隔兩地,她還無法確定他們的心是不是曾在一起……

    “我跟那個人離得很近,但又不能靠近……”傅深深續道:“而且我還要眼睜睜看著他親近別的女人……”

    說著,她又忍不住哭了。

    萬靜湖貼心的遞上手絹。“這……確實是很苦。那麼,他心裡有你嗎?”

    “我想是有的。”傅深深哽咽的回道。

    “那就好了。”萬靜湖咧嘴一笑。“只要彼此思念,就算分隔得再遙遠,心也會在一起。”

    傅深深卻無法這麼樂觀。“只怕我們會越來越遠。”

    “若他心裡也有你、也想著你,就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拆散你們。”萬靜湖說得堅定。

    看著她那陽光般的溫暖笑容,傅深深覺得踏實多了。

    下朝後,寸步雲回到書齋,臉上不見一絲笑意。

    方才在朝堂上,他跟戶部尚書張知學以及文淵閣大學士邢安邦等人為了稅賦之事有點不愉快,但是這樣的不愉快並非來自幾位大臣跟他意見相左,而是因為他明明認同他們的想法及建議,卻必須依著舅父的指示駁回他們的諫言及提議。

    他在農村長大,從小他便看著那些為地主耕作的佃農們,一邊付租金給地主,一邊又要上繳賦稅給朝廷,日子過得是如何的清苦貧窮。

    前兩年,朝廷下令減稅,大夥兒歡天喜地,可現在舅父卻要他下令增稅以增加朝廷稅收,或許舅父有他的理由及想法,但他實在無法苟同。

    “殿下,”書齋外有人來報,“麗妃娘娘與趙大人求見。”

    “傳。”寸步雲實在不想見他們,但又無法拒絕,也沒有理由拒絕。

    不一會兒,麗妃跟趙世懷來了,進到書齋,趙世懷立刻關上門。

    “母妃,舅父……”寸步雲向兩人行禮。

    “步雲,你剛才在朝上的表現太好了!”趙世懷極為滿意。“對張知學那些人就是不能妥協、不能示弱。”

    “舅父,”寸步雲的表情帶著一絲憂慮及困惑。“其實我認同張大人他們的看法,增加賦稅等同于在百姓的傷口上撒鹽,為什麼……”

    趙世懷打斷道:“步雲,做大事千萬不能有婦人之仁,張知學那幫人只知道討好百姓,卻不懂得經世之道,沒有稅收,朝廷如何行政、如何濟民?”

    “但是舅父,我在農村裡長大,我很清楚……”

    “步雲,”趙世懷的笑意一斂。“你可知道戍守疆土需要多少將士?”

    寸步雲先是一頓,接著搖搖頭。

    趙世懷又問道:“你又知道養這些將士、馬匹需要多少糧餉?舅父這麼做都是為了社稷安定啊!”說完,他偷偷朝麗妃使了個眼色。

    “步雲,”麗妃接腔道:“這江山是我們姓寸的跟姓趙的一起打下的,你舅父絕對不會做出什麼危害家國的事。”

    寸步雲沉默了一下,才幽幽的道:“孩兒明白。”

    “對了,步雲,母妃今天是為了另一件事情來的。”

    “母妃請說。”寸步雲端坐,恭謹的直視著麗妃。

    “你得冊封顏大人的千金顏嬛為良娣。”她說。

    寸步雲不解的問道:“為什麼?”

    “步雲,咱們若想鞏固皇族的威權,勢必要多拉攏一些大臣,顏大人跟幾位重臣走得很近,要是咱們能拉攏他,他一定能領著更多人靠向我們這一邊,這些人可都是你的助力。”趙世懷說道。

    寸步雲一震。“我的助力?舅父,我不是太子,兄長才是。”

    趙世懷笑道:“確實,步天才是太子,才是將來要繼承大統的人,但是你是他的親兄弟,打虎不離親兄弟,上陣不離父子兵,他的天下就是你的天下,他不在的時候你自然要替他看著,不是嗎?”

    “話是如此沒錯,但是……”

    “步雲,你就聽你舅父的話。”麗妃一歎。“你們並不是嫡皇子,你可知道你兄長要坐上太子之位有多難,若咱們不好好顧著這片江山,隨時都會被剷除的。”

    “母妃,可是冊封顏嬛之事,我……”

    “步雲,在步天還沒回來之前,你得代替他做所有他該做的事。”麗妃續道:“步天跟蓉鏡處得不好,成婚至今仍無一兒半女,不只宮裡,就連宮外都有一些傳言說太子不能生育,甚至說他喜歡男色、獨寵近侍……”

    說著,她一臉愁悶,長長歎了一口氣。

    “步雲啊,”趙世懷神情嚴肅地接腔,“這次無論如何你都要封顏嬛為良娣,還要多跟她親近親近,以免壞了太子的聲譽。”

    “親近?”寸步雲心生警戒。“舅父,我已有妻室。”

    趙世懷眼底有不悅及懊惱一閃而過,但再次開口時語氣又是帶著勸說意味的溫和,“步雲,你誤會了,舅父只是要你做做樣子。”

    “做做樣子?舅父的意思是……”

    “你就先立顏嬛為良娣,經常到她那兒走動走動,偶爾留宿,讓大家知道太子並非不能人道或貪戀男色便行。”

    “留宿是指……”寸步雲一臉疑惑。

    “步雲呀,”趙世懷笑歎,“舅父不是要你跟顏嬛行周公之禮,留宿是做給外人看的,在房裡,你做或不做什麼是你的選擇,你就算是跟她徹夜長談都可以。”

    “舅父,非要這麼做不可嗎?”寸步雲十分為難。

    “這是為了拉攏延攬顏大人及跟他親近的勢力,也是為了你兄長的江山及這個國家的昌隆……”趙世懷目光一凝,定定的直視著寸步雲,眼底充滿對他的期許及殷盼。“步雲,一切就靠你了。”

    為了兄長的名譽、為了兄長的江山,也為了不辜負舅父及母妃對自己的期盼,寸步雲冊封顏嬛為顏良娣,並賜給她專屬的宮院。

    就在顏嬛正式封為良娣的第五天,太子那兒來令說晚上要來留宿。得令,宮院上上下下都忙了起來,為的是恭候太子大駕。

    傍晚,顏嬛沐浴更衣、梳妝打扮,身上、髮絲、衫裙,就連鞋襪都用檀香熏了幾遍。

    坐在彌漫著香氣的房裡,顏嬛有些坐立難安,又慌又羞,她拉著萬靜湖的手道:“靜湖,我好慌呀。”

    萬靜湖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發抖,於是反握住她的手,安撫道:“不怕,我想……殿下應是個好人。”

    “我到現在都還沒見過他呢。”

    “待會兒你就會看見他了。”萬靜湖其實可以想像顏嬛此刻有多慌,如果她今晚就要跟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行周公之禮,她不只是慌,肯定是要逃的。

    但她不能這麼說,否則顏嬛會更不安、更焦慮。

    稍晚,太子寢宮的宮人來傳,整個宮院的人都列著隊、低著頭,等著太子大駕。

    不一會兒,太子進到宮院。

    萬靜湖是顏嬛的貼身侍婢兼好姊妹,自然是留在離她最近的地方——門外。

    太子走上回廊,拐了個彎,朝著寢室的方向而來。

    當他來到門外,萬靜湖好奇的偷偷抬起眼簾,想一窺太子的廬山真面目,就這麼一眼,她嚇得整個人往後退了兩步,一個踉蹌摔跌在地。

    “你做什麼?放肆!”太子身邊的宮人斥道。

    “沒事。”太子制止了宮人。

    聽見他的聲音,萬靜湖更是驚訝,連聲音都……她再度抬起眼簾看著太子。

    他的臉、他的聲音……都像極了她的望安哥哥。怎麼會?怎麼可能?望安哥哥說不管她在哪裡,他都會找到她,所以現在他……他在她面前嗎?

    “你……”

    “大膽!”宮人大聲喝斥,“殿下豈是你這麼低賤的……”

    “行了。”太子再度出聲制止,然後溫柔笑視著跌坐在地上的萬靜湖。“起得來嗎?”

    萬靜湖發不出聲音,只能木然的點點頭。

    太子沒多說什麼,逕自走進了顏嬛的寢室。

    這個夜晚對萬靜湖來說實在太漫長了,她傻傻的坐在廊下,思緒一片混亂。

    那明明是她的望安哥哥呀,但他卻仿佛不認識她一樣,他看著她的眼神非 常溫柔和善,但是相當陌生,她可以確定他真的不認識她……怎麼會?況且望安哥哥怎麼可能是太子?不不不,那絕不是他,只是長得相像罷了。

    可是他的容貌、嗓音跟望安哥哥實在毫無相異之處,因為沒有,她內心翻騰著、情緒也複雜,想到他跟顏嬛在寢室裡恩愛纏綿,她的心就……

    她不知道這個夜是怎麼過的,只知道當她回過神來,天已經快亮了,太子自顏嬛的房裡出來,然後離開了。

    他前腳一走,萬靜湖跟另一名侍婢便進到房裡等著伺候顏嬛梳洗。

    進到房裡,只見顏嬛衣衫整齊,頭髮也一絲不紊,床被依舊整齊,看起來也不像有人在上面睡過,可是……

    顏嬛累極了,坐在床沿,頭靠著床柱,一見萬靜湖,馬上嚷嚷道:“靜湖,快給我一杯水。”

    “是。”萬靜湖趕緊倒了一杯水給她。

    顏嬛喝了幾口,將另一名侍婢打發出去。

    “我快渴死了……”顏嬛說道:“殿下跟我說了一夜的話,從我的童年聊到我的未來,我困死了。”

    太子臨幸,卻連她的手指都沒摸一下,只是跟她聊天說地?為什麼?雖說萬靜湖覺得不可思議、萬分疑惑,同時卻也松了一口氣。

    儘管她打從心裡不相信太子就是她的望安哥哥,可因為他們長得一模一樣,她心裡難免有疙瘩。

    “太子為什麼只跟你說話呢?”萬靜湖問。

    顏嬛懶洋洋地道:“我怎麼知道?困死我了,我想睡覺……”

    “喔,好。”萬靜湖立刻伺候她脫衣卸履,躺平休息。

    退出房外,她還是忍不住一直想著昨天夜裡的事,還有那張臉孔、那說話的聲音……她在心裡暗暗發誓——

    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就算太子偶爾會到顏嬛的宮院,但萬靜湖畢竟只是個小小的宮婢,當然無法接近他。

    為了解開心中疑問,她想方設法的找上在太子寢宮裡幹活的傅深深,並探問關於太子的事。

    她旁敲側擊,以望春城的元宵特色來打探宮中是否有特別的過節活動,從傅深深口中,她知道宮裡辦了燈會,請來各地制燈的名師親手打造各種不同樣式的燈籠,元宵那天傍晚,還是太子殿下親自點燈的。

    元宵那天望安哥哥跟她在一起,而太子在宮裡點燈,也就是說……不管如何,他們不會是同一個人,既然他們不是同一個人,為何會長得一模一樣?

    世上要有這樣的巧合,應是微乎其微,兩人如此相似,應該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是孿生兄弟。

    但如果他們是孿生兄弟,為何一人貴為太子,一人卻流落民間?

    突然,一個可怕的想法鑽進她腦裡。

    她想起她發現望安時,他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躺在山溪裡,要不是她在溪水未漲之前救起他,他就算不因傷重而死,也會溺死。

    望安為什麼會受那麼重的傷?為什麼有人想殺害他?難道這一切都跟太子有關?是不是因為他是太子的孿生兄弟,太子怕他爭位,所以對他痛下毒手、以絕後患?

    如果真是她所想的這樣,那真是太可怕了。

    只是,她見過太子,卻感覺不到他身上有半點肅殺之氣,甚至她覺得他是個溫柔和善的人,像他那樣的人,怎麼會做出殘害手足的事情呢?

    喔不,有時這種事也不見得是他親自下令,而是他身邊的人為了鞏固主子的地位,背著他幹出傷天害理的事。

    忽地,她想起爺爺提過曾有京裡的人在她跟望安不在時去宅子查問過,然後不多久宅子就失火了,難道這一切都是……

    想到這裡,萬靜湖不禁背脊一涼,無比憂心,若有人想斬草除根,那麼爺爺跟望安可就危險了……

    在那之後,太子又來了幾次。一如以往,他總是跟顏嬛在寢房裡徹夜聊天,或是一起看書,顏嬛不像是他的側室,反倒像是陪讀陪玩的小侍婢。

    不過正因為知道太子每次來都只聊天,萬靜湖不像之前那麼介意了。她對太子越來越好奇,常偷偷向傅深深打探,可傅深深說得不多,還是沒解開她心中疑惑。

    這日,萬靜湖忙了一天,陪顏嬛聊完天后,她回到自己的小房間裡躺下。

    在顏嬛的宮院裡,婢女都是三人一房的,可唯獨她是自己一間房,不只因為她跟顏嬛感情好,也因為太子來找顏嬛時,苗兒就由她照顧,跟她睡在一塊兒,除了主人之外,苗兒不親其他人,只願意親近她,她也藉由照顧苗兒一解對豆子跟寶寶的相思之苦。

    她迷迷糊糊的睡去,不知何時,她意識到自己半夢半醒,而且感覺到床邊有人正看著她。

    她以為自己睡糊塗了,該是在作夢,可突然間她感覺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萬靜湖陡然一驚,睜開雙眼,在微弱的月光下,她看見床邊坐著一個人。“啊——”她驚叫一聲的同時,那人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別叫。”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太子殿下。

    她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看著他緩緩欺近她,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唔!”她拚命掙扎,卻不敵他一個大男人的力氣。“嗚……不……”

    他輕輕一笑。“我是太子,就算有人闖進來也救不了你。”

    萬靜湖雖然害怕,也擔心自己會因為反抗而遭遇不測,但她不想乖乖就範,就算太子跟她的望安哥哥有著相同的容貌及身形,卻不是他。

    而她,是完完全全屬於她的望安哥哥的。

    想著,她狠狠的在他手心咬了一口,疼得對方立刻鬆手。

    萬靜湖快速退到床榻最裡面的角落,像只發狂的貓兒,兩隻眼睛惡狠狠的瞪著他。“不准碰我,我的心、我的身體,我的一切一切都是屬於望安哥哥的!”

    他先是一楞,然後低聲笑了起來。

    看著他詭異的反應,她更加困惑了。“你……你笑什麼?!”

    他抬起眼簾,眼底帶笑的又問了一次,“你的一切一切都是望安哥哥的?”

    “是!”萬靜湖回得鏗鏘有力。

    “望安真是好福氣,你對他這麼死心塌地。”他笑道。

    太子的反應讓她感到疑惑不解,為什麼他提到望安的時候,好像對望安這個人一點都不陌生似的,難道他已經找到望安,甚至對他下了毒手?

    這樣的念頭一閃過,萬靜湖整個人激動起來,往前撲向他,一把抓住他的衣領,驚懼的質問道:“你對他做了什麼?你對他做了什麼?!”

    “靜湖,”他直視著她,眼底有著熱情卻又溫柔的笑意。“豆子跟寶寶都很想你。”

    聞言,她一震。太子怎麼會知道豆子跟寶寶的事?“你、你是……你怎麼……”

    “我跟現在住在太子寢宮的那個人真這麼相像?”他問。

    萬靜湖楞住了。“什……你說什麼……”

    “我是……”他唇角一勾。“望安哥哥。”

    她兩隻眼睛發直的呆望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望安哥哥?你……怎麼會……”

    “你忘了我對你說過的話嗎?”寸步天深情的凝視著她。“不管你去了哪裡,我都會找到你。”說罷,他撩起袖子,露出腕上那條五彩腕帶。

    萬靜湖沒想到他居然還留著她送他的腕帶,先是一楞,隨即淚水自眼眶裡湧出。在她眼前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她的望安哥哥。

    雖然她不知道他當初為什麼對她說了那麼莫名其妙的話,但這些日子以來,她卻是因著他那句話,懷抱著希望及期待度過了無數個迷惘又無助的夜晚。

    當下她顧不得羞,也管不了事情仍未明朗,她撲進他的懷裡,伸出雙手,緊緊勾抱住他的脖子。

    她有多氣他,就有多愛他,有多愛他,就有多想他,不管他曾經怎樣傷了她的心,她就是無法不愛他。

    寸步天環抱著她因哭泣而顫抖的嬌小身軀,溫柔的拍撫著她的背、她的發。

    他早已秘密與張知學、邢安邦在宮外見過面,他們確定他的身分後,在半個月前讓他用趙望安這個名字進到宮中擔任宮人。

    很快的他便知道萬靜湖在顏嬛宮院伺候的事,他也在刻意製造的巧合下,遠遠的或是近距離看過“太子”三次。

    他得說,第一次看見“太子”時,他著實吃了一驚。

    元超說過,宮中有個與他相似的人假冒他的身分監國參政,可是當他親眼一看,才知道那根本不只是相似,那人有著跟他一樣的樣貌、外型,甚至是聲音。他不知道那些躲在後面的人是怎麼辦到的,但是若要這般相像,除非他們是……孿生兄弟。

    但他哪裡來的孿生兄弟?若有,母妃怎會一直隱瞞他?

    他本想想辦法見母妃一面,又怕節外生枝、打草驚蛇,反倒給母妃帶來麻煩及危險,於是作罷。

    他知道他用本來的樣貌夜探萬靜湖的房間,她肯定會嚇一跳,可他沒想到她不只是嚇一跳,還吐出言。

    這時,一時激動而抱住他的萬靜湖突然回過神,想起他先前是怎樣的折磨她、傷她的心,她慍惱的啾著他。

    “你是怎麼進宮的?還有……你找我做什麼?”

    寸步天知道她在鬧彆扭,笑道:“我找你,當然是為了聽你的真心話。”

    她一怔,想起自己剛才一時情急所說的那些話,不禁羞紅了臉。

    他一臉滿意的睇著她。“想不到你對我用情至深。”

    她秀眉一擰,羞惱的推了他一下。“你……你走開!”

    “我不。”寸步天又將她撈回懷裡。“我很想你。”

    萬靜湖聽著,雙頰更為熱燙,心也跟著暖了,可是一想起他之前那麼對她,她又感到懊惱,她再一次將他推開,指責道:“你這人真是可惡,你……你到底想怎樣?!你對我忽冷忽熱,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現在又進宮來找我,你……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你覺得很好玩嗎?!”

    他深深注視著她,無奈的歎了口氣。“不是玩,而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你跟芸兒姑娘走得那麼近是情非得已?你對我做那麼過分的事是情非得已?”她才不信!

    “是。”寸步天深情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你。”

    萬靜湖態度一軟,不解的問道:“保護我?”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緩緩的吐出,然後目光一凝,正色道:“靜湖,該是讓你知道的時候了。”

    知道什麼?有什麼事是她不知道的嗎?

    “靜湖,有件事我得跟你說,你能答應我……不驚慌嗎?”他問。

    她愣了一下,呐呐地道:“我儘量。”

    “嗯。”他神情凝肅地道:“靜湖,你看見的太子殿下,並不是真的太子,我才是。”

    萬靜湖的腦子出現短暫的空白。“什麼?”

    “我不叫望安,我是寸步天,當今太子。”

    看他一臉正經嚴肅,她可以肯定他不是在同她說笑,可如果他是太子,那現在在太子寢宮的那個人又是誰?

    再者,他不是失去記憶了嗎,為何他會說他是太子?

    “望安哥哥,你……你不是失憶了嗎?”

    寸步天歉疚地道:“那次宅子失火,救你時被橫樑擊中後腦,我便恢復記憶,想起了所有的事情。很抱歉直到現在才告訴你……”

    “所以黑雲是……”

    “它是我的座騎。”他續道:“我當初秘密出宮,只帶了一名近侍元超,出宮的目的便是到望春城拜訪你爺爺。”

    “拜訪我爺爺?”萬靜湖不解的眨眨眼。“為什麼?”

    “我父皇久病纏身,群醫束手無策,為了替父皇找尋活路,我想親自去拜託你爺爺進宮為父皇治病,誰知到了郊山竟遭遇襲擊,我跟元超在打鬥中走散,我也受了重傷,之後的事……你知道的。”

    她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他。“如果你是太子,那……他呢?”

    “我不知道他是誰,更不知道他為何有著跟我相同的容貌。”寸步天沉吟了一會兒又道:“我曾想過是不是有什麼高人能像你爺爺一樣改變一個人的容貌……”

    萬靜湖馬上搖頭。“據我所知,並沒有這樣的高人。”

    “那麼……難道我有孿生兄弟?”

    “這是最有可能的可能。”她說。

    “若是如此,為何我母妃瞞著我?”這一點他怎麼也想不通。

    “或許……她也被瞞騙了什麼。”萬靜湖思索一番後,分析道:“你遇襲失蹤後,就有個跟你長得極為相像的人頂替了太子之位,可見這整件事經過慎密的計畫……”

    “確實。”寸步天接話道:“你家的宅子燒了後,元超到望春城來找尋我的下落,我才從他口中得知宮裡的事,於是我向你爺爺求援……”

    她微頓,忽地想起一件事。“我爺爺誓言不醫寸姓人,他願意幫你嗎?”

    “他老人家不樂意,但以條件與我交換。”

    聰慧的她立刻聯想到——“你疏遠我,甚至故意讓我氣恨你,難道是因為跟爺爺條件交換?”

    “不。”寸步天立刻澄清,“我答應老爺子是因為我想保護你,宮裡險惡,我不忍你受罪或是受傷,所以……”

    萬靜湖用一種“你若是騙我就是小狗”的眼神緊盯著他。“是真?”

    “若有半句虛假,我天打雷劈。”他舉手立下重誓。

    她心急的連忙阻止。“別亂髮重誓。”

    “我心若真,就無須懼怕重誓成真。”他的神情堅定而真誠。

    萬靜湖凝視著他,然後羞怯一笑。“我又沒說不信你。”她安心的偎進他懷中,但還是忍不住語帶怨慰,“你該早點告訴我的,這樣……我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你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為了保護你,我必須瞞著你,等待時機成熟。”說罷,寸步天微微加重抱著她的力道。

    “時機成熟?你指的是回宮嗎?”她問。

    “是的。”他低頭凝視著她,深情低語,“如今我回宮了,就在看得見你、抱得到你的地方。”

    聽了他的解釋,她終於明白了,不再難過、不再迷惑、不再無助仿徨。

    原來他是為了保護她,才會選擇故意傷害她,他不是不愛她,而是太在乎她,想著,她的心窩一暖,一種幸福的感覺溢滿心頭。

    “太好了……”萬靜湖在他懷裡滿足的喟歎。“原來不是我一廂情願,原來你不是薄情的人。”

    “靜湖,我絕不是存心要傷你的心。”寸步天輕捧起她的臉,不舍的用指腹摩挲著她細嫩的臉頰。“天知道看著你難過傷心,我有多痛苦自責。”

    她也抬手輕撫著他的臉龐,溫柔一笑,搖搖頭。“我已經明白你的心意,那些傷心難過也就都過去了。”

    她的體諒及理解令他十分感動,他有些激動地再次將她抱緊,深吸了一口氣。

    “不會了,靜湖,我不會再推開你,也不會讓你離開我,再也不會了。”

    “嗯。”隨著萬靜湖點頭的動作,感動又欣慰的淚水跟著淌下,旋即,她擦去眼淚,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她抬起臉望著他,表情認真的問道:“現在你有什麼打算?”

    “我已經跟戶部尚書等人聯繫妥當,目前正在秘密進行要將你爺爺偷偷帶進宮裡的計畫。”

    “爺爺?”她難掩吃驚。“他在京城嗎?”

    寸步天笑道:“不只他,豆子也來了。”

    萬靜湖興奮得差點尖叫,不過她很努力的忍住了,接著她又問道:“那……假太子呢,你打算怎麼辦?”

    “這件事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發現,否則恐怕會引起一場腥風血雨的爭鬥。”他的神情頓時變得凝肅沉重。

    “現在,我必須不動聲色的重回太子之位,也必須找到幕後主使者以絕後患。”

    她低頭思索須臾。“你覺得太子……喔不,那個假太子就是主使者嗎?”

    “不,我認為他背後還有人。”他說。

    “我也是這麼想的……”萬靜湖的神情有點苦惱。“我跟他接觸過,我覺得他是個好人。”

    寸步天微頓。“好人?你是指……”

    “我猜想,他也是被蒙在鼓裡的人。”

    “噢?”他眉頭一揪。“你真這麼想?”

    她點點頭。“嗯,讓我先想辦法測試他……”

    寸步天感到不安又憂心,馬上拒絕,“不行,我不能讓你冒險。”

    萬靜湖咧嘴一笑,一派輕鬆地道:“放心,我會小心的。”她環抱住他,聲音柔軟地道:“望安哥哥,無論如何,我都會幫你的……”

    她不知道便罷,如今她知道了,定不會置身事外。

    他深知她也有固執的一面,阻止不了的,只能再三叮嚀,“靜湖,答應我,要千萬小心,我可禁不起你有半點差池。”

    迎上他真摯深情的眸光,她甜甜一笑。“放心吧,我可不是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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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2 21:0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萬靜湖正要去膳房幫挑嘴偏食的苗兒準備一些吃的,行經寸春園時,發現附近有好多宮人、宮婢及侍衛,見她靠近,便要她走別條路。

    她好奇的駐足一看,原來假太子在那兒,難怪閒雜人等一律不准靠近,而且他手裡捧著一隻不飛的黃鳥,神情落寞而悲傷。

    她悄悄拉來一名在太子寢宮伺候的宮人問道:“這是怎麼了?”

    這個宮人跟著太子到顏嬛的宮院幾次了,她跟他曾經說上話,算是有點交情。

    “那只黃鳥本來關在寢宮的鳥籠裡,殿下覺得它失去自由十分可憐,於是將它帶來寸春園放生,沒想到黃鳥一飛上天就讓一隻猛禽給傷了,然後……”宮人做了個下墜的手勢。“一命嗚呼。”

    萬靜湖的心微微震盪,不忍鳥兒失去自由,於是放生,這是否意味著……他也失去了自由,並嚮往自由?

    看他因為一隻鳥兒的死便悲傷不已,她更加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肯定是個好人。

    一個人若能對萬物存有憐憫之心,絕對是個心地良善之人。

    不管在背後進行邪惡計畫的人是誰,她都相信假太子是善良無辜且毫不知情的局外人,那麼到底是誰計畫了這一切?

    稍晚,寸步天來找萬靜湖,兩人覓了個僻靜院落的一隅說話——

    “靜湖,你很快就能見到你爺爺了。”他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真的?”萬靜湖欣喜不已。“什麼時候?”

    “十天后是宮裡一年一度的跑馬祭,各地的騎師、練馬師都會進宮與會,到時張大人及邢大人會協助我,偷偷將你爺爺帶進宮裡為父皇醫病,到時我會再給你消息,帶你去見你爺爺……”

    寸氏的先祖是馬上民族,不僅擅騎射,還懂得育馬。

    她興奮又期待。“太好了,好久沒看見爺爺了,我好想念他。”

    他寵溺的摸摸她的臉頰。“我跟你也不是天天能見上面,你不想我嗎?”

    萬靜湖羞怯的看著他。“可你至少在宮裡呀,所以……”

    “雖然都在宮裡,但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寸步天直勾勾的看著她,雙眼迸射熾熱的光。“我可是很想你。”

    聽到他這麼說,再迎上他那熱情霸氣的視線,她頓時胸口一熱。

    他慢慢欺近她,想一親芳澤以解相思之苦。

    萬靜湖害羞的推了他胸膛一下,話鋒一轉,“對了,有件事要告訴你……”

    寸步天有點懊惱地道:“什麼事這麼重要?”

    “非常重要,是關於太子的……”

    “我就是太子。”他濃眉一擰,鬧起小脾氣。

    她尷尬一笑,安撫道:“是是是,你才是真龍太子,我說的是那個暫時頂替你的假太子。”

    “他怎麼了?”寸步天的語氣透著些許不悅。

    “他……”萬靜湖停頓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揚。“是個善良的人。”

    “何以見得?”

    “今天我撞見了一件事情……”她將白天所聞所見詳細告訴了他,“爺爺說過,一個對萬物充滿憐憫之人,絕對是個純潔良善的人,所以我覺得,奪位這件事一定與他無關。”

    “與他無關,他又怎麼會坐在那個位置上?”

    “這……”萬靜湖一時也想不到答案,只好回道:“我得再調查調查。”

    “我怎麼覺得你對他的印象好極了?”寸步天的語氣飄散著濃濃的酸味。

    她忍不住笑道:“你吃醋了?”

    他懊惱的皺起濃眉,嘴硬道:“不是。”

    “明明就是。”萬靜湖越笑越開心,笑聲像銀鈴一般清脆。

    寸步天一把將她擒進懷裡,熱情專注又充滿侵略性的眸光直視著她。“你說過你只屬於我,我還吃什麼醋?”

    他這話說得直白,加上他的舉措,讓她頓時斂起笑意,羞赧的低下頭。

    “我要處罰你。”他聲線低啞地道。

    萬靜湖這下可楞住了,她倏地抬起頭,不明就裡的望著他。“罰我什麼?我做錯了什麼?”

    “你……”寸步天想了一下,回道:“因為你讓我不開心。”

    她又被他逗笑了。“就因為這樣?”

    “讓太子不開心可是大事。”他一本正經地道。

    “喔,原來你這麼跋扈霸道呀。”她故意嘖嘖兩聲,表現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我就是這麼跋扈不講理,你現在知道也來不及逃了。”說完,寸步天低頭便要吻她。

    “苗兒?苗兒?”突然,顏嬛的聲音傳來。

    原以為這僻靜院落裡不會有人進來,卻沒想到顏嬡竟尋貓尋到這兒來,兩人一驚,面面相覷。

    眼見著顏嬛就要走過來,兩人已避無可避,萬靜湖慌了,儘管寸步天因為服藥埋針而變了容貌,她還是擔心他的身分曝露,再加上她跟一個宮人偷偷摸摸的躲在這兒,要是顏嬛問起,她該如何回答?

    正六神無主之際,寸步天突然將她摟進懷中,低頭在她唇上印上熱情的一吻。

    她瞪大眼睛,直覺反應想推開他,問他究竟在想什麼,但這時顏嬛已經走了過來。

    顏嬛見一男一女躲在角落,立刻質問,“誰在那裡?”

    寸步天放開了萬靜湖,並假裝驚慌地看著顏嬛。“顏良娣……”

    這一瞬間,萬靜湖明白了他剛才為什麼要突然抓著她、給她熱情的一吻,原來是這樣啊……

    顏嬛看清楚兩人,先是一楞,然後問著這面生的男人。“你是誰?”看他的打扮是個宮人,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做事的。

    “小人趙望安,是在長福宮做事的。”他說。

    “長福宮?那不是……”顏嬡想了一下,長福宮是聖上的寢宮,她真沒想到萬靜湖竟會認識那兒的宮人,還發展出這段關係來,她促狹的道,“靜湖,你還真是深藏不露呀!放心,咱們倆姊妹一場,我會替你保密的。”

    萬靜湖羞紅著臉。“嬛嬛,我……”

    “對了,有看見苗兒嗎?”顏嬛眉心一擰。“這孩子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

    “我沒看見……”萬靜湖走上前。“我陪你一起找吧。”說完,她 便拉著顏嬛離開了。

    寸步天想著她方才驚慌害羞的模樣,嘴角不自覺渝悅的勾起,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身影,他才離去。

    十天后,跑馬祭。

    這一天,各地的騎師及練馬名人受邀進宮,參加宮中一年一次的跑馬祭。

    寸步雲雖是寸氏族人,但因為一出生便帶出宮送養,別說沒騎過馬,就連馬都沒摸過,但他身為太子,自然得出席這場盛會。

    校場上,各地騎師及練馬師帶著愛駒集結,每匹馬都經過主人巧手裝扮,為的就是吸引太子及其他皇室中人的目光,以便與愛馬的寸氏一族做馬匹的買賣。

    寸步雲坐在看臺處,欣賞著各種馬術表演。

    幾名皇子走了過來。

    “太子,你怎麼沒帶黑雲出賽呢?”

    “是啊,去年太子跟黑雲聯手的一連串表演,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呢。”

    寸步雲為難的笑道:“今年我不打算參加。”

    “何故?”三皇子問。

    “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寸步雲總不能老實說他根本不會騎馬吧。

    “太子,最近有很多關於太子的傳聞呢。”五皇子說。

    寸步雲怔怔的反問,“傳聞?”

    “是呀,有人說太子的性情、習性與過去判若兩人……”五皇子續道:“甚至有人覺得……太子不像是太子。”

    寸步雲頓時提高警覺。“什麼意思?”

    “太子自然就是太子,只不過太子異于過往,也難怪有些奇怪的傳聞……”

    聽著他們的對話,寸步雲感到焦慮不安。難道已經有人在懷疑他不是太子了嗎?如果他的身分曝露,這些異母兄弟是不是會進行奪位計畫?不行,身為弟弟,他一定要替兄長看守其位。

    為了減低其他皇子的懷疑,寸步雲立刻命人將黑雲牽來。

    據他所知,黑雲是一匹性情穩定的良駒,雖說他不擅騎術,但騎著它走兩圈應該不是難事。

    不一會兒,侍從將黑雲牽到校場邊,替它上了鞍。

    這是寸步雲第一次看見黑雲,它真的是匹精實而美麗的駿馬,有著發亮的毛色,修長強健的四肢,還有一雙清澈的眼睛。

    他有些忐忑的走到黑雲身邊,試著摸摸它,可是當他的手一碰到它,它便用力跺腳,心情似乎有些躁動。

    侍從急忙拉住馬韁,安撫著黑雲。

    寸步雲知道好幾雙眼睛都在看著他,他硬著頭皮也得上。

    他偷偷瞄了眼其他騎師,臨時抱佛腳揣摩著上馬的方法,他學得快,個兒又高大,雖沒騎過馬,但上馬還是不成問題。

    順利坐上馬背,他才剛松了一口氣,黑雲卻更加躁動起來,它不斷的蹦著、踢著,像是要將他從馬背上抖下來似的。

    見狀,幾名侍從急著上前想要安撫黑雲的情緒,可是他們一趨前,黑雲更是激動,上上下下的跳著、踩著,然後開始小跑步。

    寸步雲緊抓著韁繩,兩腿死命夾住馬腹,他現在只慶倖黑雲並非快速賓士,要不然他人可能已經摔跌在地了。

    幾名侍從試著上前拉住黑雲,可是它的馬蹄子踢個不停,沒有人有辦法靠近。

    此時,一名宮人沖進校場,擋在黑雲小跑的路線上。

    眼看著黑雲就要往那宮人撞去,所有人都忍不住驚呼,可那宮人依舊文風不動的站著,兩眼直視著黑雲。

    就在黑雲幾乎要撞上他之際,它停了下來。

    宮人昂然而立,伸出手,輕輕撫摸黑雲的額頭,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黑雲低下頭,安定了下來。

    全場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這一幕,包括馬背上驚魂未定的寸步雲。

    寸步雲看著這名宮人,他有著一雙堅定澄淨、英氣逼人的眼睛,渾身還散發著讓人無法忽視的高貴氣息。

    “你是……”

    “小人趙望安,是長福宮的宮人。”寸步天回道。

    “長福宮?”原來是父皇寢宮的宮人呀,想必是經過千挑萬選的。

    “殿下沒受驚吧?”寸步天又問。

    寸步雲輕淺一笑。“自然是受驚了,不過幸好你出手相救,讓我免於出糗。”

    他望著寸步雲,勾唇一笑,沒說什麼。

    數名侍從上前,趕緊將太子從馬上扶了下來,檢視著他是否受傷。

    “我沒事。”寸步雲說完,轉過頭想再看看那名宮人,同他再多說幾句話,他卻已經離開。

    跑馬祭這日,萬之濤在張知學跟邢安邦的安排下,終於偷偷進入長福宮,為臥病不起的皇帝把脈診療。

    在詳細診斷及詳查其所有用藥之後,萬之濤發現一件驚人之事——皇帝被下了藥,而病況一直未見起色,身子日漸衰弱,便是因為服用此藥之故。

    “老爺子,您說我父皇被下藥?”寸步天難掩震驚。

    “沒錯。”萬之濤肯定地道:“聖上的藥是誰開的?”

    皇帝的心腹太監答道:“都是歐陽御醫開的。”

    寸步天眉心一擰。“看來歐陽慶也被收買了……”

    “殿下,我會另外開方子給聖上服用,相信只要調養一些時日,便可見起色。”萬之濤說道:“但為免打草驚蛇,御醫開的方子還是收下,另外我會準備另一種奇藥給聖上服用。”

    “奇藥?”寸步天有些好奇。

    “御醫仍會來為聖上把脈,若他發現聖上脈象平穩,必定會起疑,但只要在御醫把脈之前讓聖上服下奇藥,聖上的脈象便會變弱,就能瞞過御醫。”

    “老爺子設想得實在周到,謝謝老爺子。”寸步天說完,轉頭看著張知學跟邢安邦。“兩位大人,最近在朝上可有任何不尋常之事?”

    張知學回道:“也沒什麼不尋常,就是太……不,假太子執意加重稅賦,徵召男丁以增加邊防兵源。”

    “兩位大人切莫與他在朝堂上爭執,我相信一定有個幕後主使者,我們的最終目的是要引主使者現身。”寸步天說道。

    其實這個未現身的人,他心中已有了譜,但他需要更多的證據,否則難以服眾並將此人繩之以法。

    “殿下,”張知學看著容貌跟以往不同的太子,還是有點不習慣。“聖上知道發生在殿下身上的事情嗎?”

    寸步天搖頭。“父皇病得迷迷糊糊,現在跟他說這些事,恐怕他也無法理解,再說……我現在的容貌並非他所熟悉的樣子,等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向他說明解釋。”

    張知學點點頭。他初次見到容貌改變的太子時,也是半信半疑,直到太子在他面前卸針,慢慢恢復原本的容貌,他才能夠相信。

    “老爺子,長福宮裡恐怕還有對方的耳目,不宜久留,還請老爺子趕緊替我父皇開藥,我再帶您去見靜湖。”寸步天說。

    萬之濤頷首。“老夫明白,但我想……靜湖,老夫還是別見了。”

    寸步天不免愣住了。“何故?老爺子不想見靜湖嗎?”

    “自然是想,不過……”萬之濤神情凝肅。“如今宮中危機潛伏,不知敵之所在,老夫知道靜湖平安即可,若冒險一見卻出了紕漏,怕不只是功敗垂成,還陷靜湖、太子殿下及幾位大人于危險之中。”

    “殿下,萬大夫所言極是。”張知學跟邢安邦都認同萬之濤的看法。

    寸步天蹙眉苦笑。“真是辛苦老爺子了。”

    “靜湖有殿下看顧著,我想她會很平安的。”萬之濤說。

    寸步天目光一凝,直視著萬之濤,堅定的給予保證,“老爺子請放心,我寸步天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靜湖受到任何傷害。”

    麗妃派人來傳,請太子赴寢宮一見。

    寸步雲來到母妃的寢宮,意外發現舅父也在。

    “母妃傳孩兒所為何事?”寸步雲問道。

    麗妃先是跟趙世懷互看一眼,然後問道:“步雲,母妃問你一件事……你與顏嬛如何?”

    “孩兒不明白母妃的意思。”寸步雲不由得皺眉。

    麗妃只好直截了當的問了,“你與她是否已行過周公之禮?”

    寸步雲正色道:“母妃,我說過我與她親近只是為了……”

    “步雲,”趙世懷神情嚴肅地插話道:“你一定要替寸氏傳遞香火,這是你的責任。”

    “我會生養孩子,但孩子的母親只能是深深。”寸步雲堅持道。

    “你得為社稷著想。”趙世懷語氣嚴厲的道。

    寸步雲難得動了氣。“舅父,您一定是糊塗了,我不是太子。”

    趙世懷沒想到他竟敢當面反抗,氣得瞪著他。

    “我只是暫代兄長之位,並非太子,舅父還是趕緊將兄長找回來吧,我想我這假龍真不了了。”說完,他朝兩人行了禮。“若沒別的事,我先行告退。”話落,他頭也不回的轉身而去。

    他前腳一走,趙世懷便神情懊惱不悅,若有所思。

    “兄長,我看……”

    麗妃才想說話,趙世懷便冷哼一聲打斷了她,“看來步雲這孩子也不受教。”

    麗妃眉心一蹙,難掩憂色。

    “當初就是因為步天桀驁不馴、不受控制,才會讓步雲進宮當太子,沒想到他也……”趙世懷似乎警覺到什麼而停口。

    “兄長,”她一臉無奈。“步雲性情溫順,慢慢跟他說,他會聽的……對了,步天還好嗎?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到他,實在想他,我幾時才能見他?”

    他避重就輕的道:“他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你不必掛心,為免節外生枝,現在還不是見他的時候。”

    麗妃眼簾一垂,眼眶微微泛淚。

    趙世懷見她一臉憂傷,拍肩安慰道:“為了咱們趙家,這都是必須的,你放心,待時機成熟,我會讓你見步天的。”

    她撫摸懷中愛貓,幽幽一歎。她對兄長向來言聽計從,心中雖然思念愛子,卻仍接受這樣的安排。

    “對了,”趙世懷不知想起什麼,神情陡然有些陰沉。“看來這個傅深深真的很礙事。”

    麗妃錯愕的抬起頭看著他。“兄長的意思是……”

    “有她在,恐怕步雲是不會接受其他女子。”他說著,眼底閃過一抹殺意。

    看見他眼中的肅殺之氣,她感到惶恐。“兄長,你想……不不不,你若那麼做,步雲絕不會原諒你的。”

    “妹妹,做大事可不能有婦人之仁。”

    “可是深深是無辜的。”麗妃急道。

    “可惜她不識大體。”趙世懷已有盤算。

    麗妃隱約感覺到兄長在盤算著不好的事情,她感到害怕、覺得不安,但是她無力反駁兄長的決定。

    她的人生一直由著兄長左右,她有今日地位,也是兄長竭盡心力為她掙得的,兄長于她,猶如嚴父。

    可是以往讓她佩服的兄長,如今卻讓她越來越覺得陌生,甚至越來越懼怕。

    為了拉攏顏萬山,趙世懷要麗妃從顏嬛那兒下手。

    顏嬛愛貓成癡,麗妃也是,有了這個共通點,麗妃很容易便與她有了交集。

    這日,麗妃請顏嬛帶著苗兒去她的寢宮一聚,顏嬡便帶著苗兒以及萬靜湖一同前往。

    麗妃養了三隻貓,冷冷的、不親人,也不親同類。

    顏嬛覺得沒趣,卻還是安分的待了兩個時辰才敢告辭。

    可是這兩個時辰卻讓萬靜湖感到心驚肉跳,因為她意外得知了一些事情,而這些可怕的秘密都是出自麗妃那三隻愛說話的貓。

    離開麗妃的寢宮後,萬靜湖向顏嬛胡亂編了個理由,便先行離開去找傅深深。

    “靜湖,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深深,你來。”萬靜湖將傅深深拉到沒有人的角落,神情嚴肅的壓低聲音道:“你說的那個明明心在一起卻不能靠近的人,是否就是太子殿下?”

    傅深深難掩驚疑。“你、你怎麼……”

    “你先別管我為什麼會知道。”萬靜湖神情緊張地道:“深深,你有生命危險,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待在宮中,快走。”

    方才去麗妃的寢宮時,她聽到麗妃的三隻貓聊到國舅有意殺掉傅深深之事,那三隻貓不知道她能聽懂它們的對話,肆無忌憚的聊著,什麼秘密都說出來了。

    傅深深先是一怔,然後搖頭。“不,我不會離開他的。”

    “深深,宮裡太危險了,你得先離開,要不然……”

    “靜湖,我不清楚你是如何知道我的秘密,但是我跟殿下的關係超乎你的……”

    “深深。”萬靜湖極為嚴肅的打斷道:“我知道的事情比你以為的還多。”

    傅深深狐疑的看著她,像是在思考她此話的可信度“我是為你好,也是為了殿下好,若是你出了什麼意外,要殿下怎麼活?”

    “你到底知道了什麼?”傅深深疑惑地問道。

    萬靜湖實在不知道該不該跟她吐實,也不知道要從何說起,只能苦口婆心的勸道:“許多事牽扯太多,一時真的說不清楚,但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知道殿下是好人,如果你真心愛他,就暫時離開他吧。”

    傅深深聽她這麼說,直覺寸步雲有難,更加憂心。“他有危險嗎?”

    “目前還沒有……”

    傅深深見她欲言又止,實在不放心在這個時候離開寸步雲,她堅持道:“不,就算有生命危險,我也不會離開他。”

    萬靜湖萬分無奈,不過雖然勸不動傅深深,但要她坐視不管是不可能的,突地,她靈光一閃。“好吧,既然你不肯離開他,那你就按照我的方法自救吧。”

    傅深深疑惑的重複道:“你的……方法?”

    “深深,”萬靜湖緊緊握住傅深深的手。“你相信我嗎?”

    傅深深直視她的雙眼,毫不猶豫的回道:“當然。”

    “嗯,那就聽我的安排吧。”

    打顏嬛見過趙望安、知道他是長福宮的宮人,再加上他是萬靜湖的情人,而她與萬靜湖又情同姊妹後,她對趙望安來找萬靜湖一事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有時甚至還幫著他們。

    也因為如此,寸步天幾乎每兩天就跟萬靜湖在寢宮附近的小院子見面。

    這天晚上,寸步天依照約定時間來到小院子,萬靜湖已經在那兒等他了,他見她神情愁悶,心事重重,完全沒有情人小聚片刻的喜悅,他連忙步上前,定定的看著她,擔心的問道:“怎麼看起來這麼不開心?”

    “你一定要幫我。”她劈頭就說:“深深有危險。”

    他曾聽她提過傅深深是太子寢宮裡的宮婢,他直覺事情不對勁,神情一凝。

    “靜湖,你先冷靜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萬靜湖深呼吸了幾口氣,試圖平靜的道:“望安哥哥,原來現在假扮你的人並不是喬裝易容,也不只是一個跟你長得很像很像的陌生人,而是你的親弟弟。”

    寸步天高大的身軀陡然一震。“你說什麼?!”

    “我跟嬛嬛去了一趟麗妃娘娘的寢宮,娘娘養了三隻貓……”

    “它們說了什麼?”

    “它們不知道我聽得懂,所以說了很多事……”萬靜湖又忍不住激動起來。

    “原來假太子跟你是孿生兄弟,名叫寸步雲。他一出生就被國舅帶出宮,過著尋常百姓的生活。”

    他濃眉一揪,猜測道:“難道他是因為不甘心才冒充我……”

    “不不不,”她急忙替寸步雲澄清,“一切與他無關。”

    “噢?”

    “那三隻貓一直在嘲笑他笨,說他被舅父利用而不自知。”她將聽見的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原來你有孿生兄弟這件事只有麗妃娘娘、國舅跟你弟弟知道,他一出生就被國舅帶走,秘密撫養,為的就是這一天。”

    寸步天是個聰明人,聽到這兒就已經知道事情的始末了,其實跟他心中臆測的相去不遠,比較令他意外的是,他的母妃竟然是幫兇。

    “我秘密出宮的事,除了元超,就只有我母妃知情,看來就是她將此事告知舅父,舅父才能派人在郊山伏擊我。”他的神情看起來平靜,眼底卻含著怒意。“所以說,他真是我弟弟?”

    萬靜湖用力點頭。“不會錯的。”

    “那麼……跟他無關?”

    她又搖頭。“絕對與他無關,國舅騙他說你失蹤了,擔心你的太子之位不保,才叫他假冒你以鞏固勢力。”

    寸步天全明白了,寸步雲是舅父的傀儡,嚴格說起來,舅父本來想要控制的是他,但他向來不順從舅父,舅父便想方設法要除掉他,讓單純善良的寸步雲代替他。

    或許打從舅父將寸步雲帶出宮的那一天起,就已經做好這樣的第二手準備。

    “望安哥哥,所有人都被國舅騙了,麗妃娘娘似乎也以為你被國舅安置在什麼安全的地方。”她又道。

    他蹙眉苦笑。“母妃就是軟弱,從來不敢違抗舅父的意思。你爺爺說我父皇的藥有問題,看來也是舅父買通御醫所為……”

    “太可怕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們是他的親外甥……”萬靜湖實在無法理解趙世懷的所作所為。

    “一切都是為了權。”寸步天冷冷的從牙縫擠出話來。

    “望安哥哥,現在你打算怎麼做?”她問。

    “如今斷不能自亂陣腳。”他神情凝肅的沉吟道:“為免橫生枝節,一定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拿回太子之位,再將我舅父定罪。”

    “嗯,可是在那之前,我們要先救深深。”萬靜湖急道。

    寸步天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執著于傅深深的事。“此事與她何干?”

    “深深是你弟媳。”她說。

    “你是說……”

    “她跟你弟弟是夫妻,將她帶進宮也是你弟弟當初跟國舅談好的條件,可是國舅想要你弟弟跟嬛嬛做一對真正的夫妻,偏偏你弟弟心裡只有深深,不肯答應,所以……”

    寸步天臉色一沉,替她把話說完,“所以我舅父打算殺了傅深深?”

    “嗯,正是如此。”萬靜湖相當焦急,話越說越快,“我勸深深離開,可是她不肯,我怕她會遭遇不測,所以……”

    “你有什麼想法?”他直視著她問道。

    她目光一凝。“這事,得要許多人通力合作。”

    “願聞其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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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2 21:08:3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為了不啟人疑竇,傅深深雖然被安排在太子寢宮裡做事,卻得時時刻刻跟寸步雲保持距離,但兩人總是能打到照面,像這樣一天一夜不見人影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寸步雲心生懷疑,也有些不安,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已經發生或正在發生。

    服侍的宮人進入書齋為太子奉上新沏的茶。“殿下,這是剛沏好的茶。”

    “擱著就好,對了……”寸步雲假意隨口問起,“那個名叫深深的宮婢怎麼一天一夜沒見人影,她去了哪裡?”

    宮人一聽,神情馬上一變,顯得驚慌。

    寸步雲警覺地道:“怎麼了,你那是什麼表情?”

    “殿下,那個……”宮人吞吞吐吐。

    “快說!”寸步雲神情一凝,沉聲一喝。

    宮人趕緊跪下。“殿下息怒,奴才……奴才聽說那個宮婢自盡了。”

    寸步雲驚愕的倏地站起身,聲線止不住微微顫抖。“你……你說什麼?!”

    宮人將頭垂得很低,完全不敢看太子一眼。“奴才聽說今天早上在寸春園的花叢中發現她的屍體,一旁有藥罐子,還有、還有一封遺書……”

    這個消息猶如五雷轟頂般打得寸步雲一陣暈眩,幾乎站不穩,他急忙扶著 桌案,強撐著身子,追問道:“她在哪裡?”

    “奴才聽說已經運出宮外下葬了。”宮人回道。

    “什……遺書呢?”寸步雲大步上前,一把拎住宮人的衣領。

    宮人惶惑不安的看著他,欲言又止。“殿、殿下……”

    寸步雲怒目一瞪,眼底卻閃著淚光。“我說她的遺書呢?!”

    “聽說在麗妃娘娘那兒。”宮人一臉畏懼。

    “怎麼會在我母妃那裡?”寸步雲覺得事不尋常,他的胸口充斥著疑惑,還有無法形容的憤怒與悲傷。

    他跟傅深深自幼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早有非卿莫娶、非君不嫁的默契,後來有情人終成眷屬,怎料才新婚不久,舅父便找上門要他進宮假扮太子,傅深深一句怨言都沒有,便隨著他遠赴京城,甚至為了能待在他身邊而當了婢女。

    他們原想著等尋回了太子,便能回到他們生長的地方,繼續過著幸福美滿的耕讀生活,沒想到……

    她怎麼會突然結束自己的生命?又為什麼要這麼做?他們如此相愛,她怎捨得丟下他一個人走了?

    不,他絕不相信她會對他如此殘忍,她不會!

    寸步雲一撩袍子,邁開大步,走出書齋,迅疾如風地往麗妃的寢宮而去,一進去,他發現趙世懷也在。

    “太子要過來怎麼不先派人通傳一聲?”麗妃雖然感到疑惑,但表面上看起來仍相當鎮定。

    “娘。”寸步雲故意不叫她母妃。

    一旁的宮人及宮婢聽到都楞了一下,疑惑的看著太子。

    麗妃微微皺眉,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你們都退下。”趙世懷揮退了所有隨侍在側的宮人及宮婢。

    待閒雜人等都離開後,寸步雲悲慟又憤怒地道:“把深深的遺書給我。”

    麗妃看了兄長一眼。“大哥……”

    “已經燒了。”趙世懷冷冷的道:“你還是不要看比較好。”

    寸步雲憤恨地質問,“是你們逼死了深深對吧?!”

    “你在胡說什麼!”趙世懷眉心一擰。“是她不識大體,想不開。”

    “她若不識大體就不會這般委屈自己!她是我的妻子,你們怎麼能這樣對她?!”寸步雲不自覺越說越大聲。

    趙世懷氣惱的瞪著他。“你是不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你不是太子?”

    “大哥,”麗妃神情悲傷的道:“步雲這是傷心太過,你就體諒體諒他吧。”

    趙世懷冷哼一聲,把頭一撇,不再看向寸步雲。

    麗妃上前拉著二兒子的手,溫柔又哀傷地道:“步雲,我們都沒想到深深會想不開,今早發現她時,我也……”她突然一陣哽咽,說不下去了。

    “娘,”寸步雲紅著眼眶,強忍著淚。“深深與我青梅竹馬、鶼鰈情深,為了我,她委屈自己隨我入宮,可我卻讓她絕望的步上絕路,我……”

    “步雲,娘知道,娘明白,可是事已至此,你也……”

    “娘,夠了。”寸步雲悲傷又絕望地道:“我不想再頂替大哥了,我要帶著深深回老家下葬,我要守著她。”

    趙世懷不屑的睨著他,冷冷地道:“你作夢!你就不能爭氣一點嗎?不過是個女人,如今你是太子,要什麼國色天香沒有?”

    “我只要深深。”寸步雲悲憤低吼。

    “你少在那兒兒女情長、英雄氣短。”趙世懷沒好氣地道:“難道情情愛愛會比江山重要?”

    “這不是我的江山,是大哥的!”寸步雲一反過去的順從溫和,強硬地道:“就因為暫代兄職,我逼死了心愛的女人,這江山從來不是我的,可我卻失去了我的摯愛。”

    “步雲,”麗妃不願二兒子得罪兄長,連忙拉住他的手勸道:“你舅父也是為了你好,你別……”

    寸步雲輕輕甩開母親的手,眸光銳利的直盯著舅父。“舅父,您還是趕緊將大哥找回來吧,我不想再待在宮裡了。”

    “他死了。”趙世懷面無表情的回道。

    寸步雲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

    “他得了急病,死了。”趙世懷補充道:“為免加重聖上的病情,也為了社稷安定,所以才會瞞著聖上,也瞞著天下人。”

    寸步雲驚愕的看向母親,見她流淚點頭,才願意相信這個壞消息是真的,而麗妃也是不久前才得知這個惡耗,當時已經痛哭過一場了。

    “大哥已經不在人世?也就是說我得……”

    “是。”趙世懷直視著他。“你如今就是太子了,若你退縮,便是棄黎民百姓於不顧,是千古罪人。”

    寸步雲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原來大哥不是失蹤,而是死了,舅父說他只是暫代太子之職,也不是真,而是為了將他騙進宮來,所有的決策都由舅父作主,借著他的嘴傳令下去,他甚至不確定若是大哥仍在,是否會做出相同的決定……

    突然間,他全懂了,也都明白透澈了,他不過是舅父的傀儡,舅父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百姓及社稷,但事實上全是為了他自己。

    舅父不是寸家人,無法坐上王位,所以利用無知的、毫無心機的他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只因他是個聽話的傻瓜。

    舅父說大哥是急病而死,但也許並不是事實,深深又真是自殺的嗎?會不會也是……突然間,寸步雲覺得在舅父和藹的笑容背後,根本藏著一顆冷酷的心。

    他的娘親也被舅父控制、脅迫了吧?若他不乖乖聽話,娘親跟他是不是都會有生命危險?

    看來,這已不只是他走不走的問題,而是他活不活得了的問題。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人單勢薄,為了自保,也為了保住娘親,他得先對舅父輸誠。

    “舅父,我知道了,我……”寸步雲低下頭,幽幽的道:“我、我會照您的話去做。”

    趙世懷滿意地笑了。“這才是我的好外甥。”

    寸步雲偷偷打聽著傅深深的下葬之處,可是大家不是毫不知情,就是被下了封口令,沒人敢告訴他什麼,也沒人能提供任何可靠的訊息。

    想起深深,他悲傷又慚愧。

    是他帶著她進宮,可如今他卻害她死得不明不白,甚至連回老家下葬都不行。

    她的遺書裡寫了什麼?她有什麼話想跟他說呢?

    他私下問過娘親,可她說她沒看過遺書內容,根本不知道深深留了什麼訊息給他。

    午後,寸步雲來到寸春園,還未走近,就見一名宮婢蹲在發現深深屍體的花叢邊,神情悲傷。

    他走過去,那宮婢嚇了一跳。

    “奴婢參見殿下……”

    “你是顏良娣的……你叫靜湖,是吧?”

    寸步雲對她並不陌生,她是伺候顏嬛的婢女,顏嬛十分喜歡她,總是把她帶在身邊,不過她既然是顏嬡的人,為何在這兒憑弔太子寢宮的婢女?

    “你在做什麼?”他問。

    萬靜湖怯怯的看著他。“奴婢、奴婢在這兒憑弔深深……”

    寸步雲疑惑的看著她。“你認識深深?”

    她點點頭。“奴婢跟深深無話不說。”

    他從不知道深深在宮裡有如此要好的朋友,既然如此……“深深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萬靜湖疑怯的看著他身後不遠處的那些宮人、宮婢及侍衛,欲言又止。

    他意會過來,轉頭向他們使了個眼色,要他們都退到更遠的地方去。

    待他們都退開,萬靜湖的神情才輕鬆了一些。

    “你知道深深為什麼走上絕路嗎?”寸步雲又問。

    “奴婢不知道,不過……”

    他心急追問,“不過什麼?”

    “奴婢不敢胡說……”

    “我准你胡說。”

    萬靜湖看著他,遲疑了一下,才小小聲地道:“奴婢知道殿下是深深的意中人。”

    寸步雲的心用力一跳。她知道他跟深深的關係?那她知道他不是真正的太子嗎?“除了這個,你還知道什麼?”

    萬靜湖搖搖頭。“奴婢知道的不多,但如果殿下想知道得更多,今晚請到良娣的寢宮一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請殿下務必答應。”

    看她神秘兮兮,他也不自覺跟著緊張兮兮,若她要說的事跟深深有關,他無論如何都會去,只不過為什麼要他去顏嬡的寢宮,此事難道和顏嬛也有關聯?

    事情越來越複雜,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

    “放心,我會去的。”

    寸步雲主動說要到顏嬛那過夜,麗妃跟趙世懷都覺得意外,不過趙世懷非常樂見這樣的發展,還直誇他開竅了。

    晚上,寸步雲依約來到顏嬛的寢宮,寢宮上上下下早已準備妥當,候著太子大駕。

    他進入房裡,所有隨行的宮人及侍衛全都留在外面候著。

    穿過幾道簾子,他走到了內室。

    在那兒候著他的是顏嬛還有萬靜湖,他開門見山的問道:“顏良娣,你要我來這兒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顏嬛看了身邊的萬靜湖一眼。“靜湖,你說吧。”

    寸步雲更加困惑的看著兩人,完全不知道她們葫蘆裡賣著什麼藥。

    “殿下,您將會見到一個人,但請您不要驚慌失措,也不要聲張……”萬靜湖說。

    寸步雲眉心一擰。“你們到底在賣什麼關子?那個人又是誰?”

    “殿下,”顏嬛開口,“我初初見到此人時也嚇了一跳。”

    寸步雲心急的問道:“你們要我見的人跟深深有什麼關係?”

    “一點關係都沒有。”萬靜湖說道:“此人是跟您有關。”

    “我?”他越來越疑惑,甚至感到莫名的不安。

    這時,從屏風後方走出來一個人。

    驚覺到房裡還有別人,寸步雲先是一怔,待反應過來,看清了那人的面容,他瞬間呆若木雞。“你……是人是鬼?”話一出口,他才發覺聲線微微顫抖。

    站定在寸步雲面前,寸步天唇角一撇,興味的一笑,眼底還閃著一抹狡黠,他不難想像寸步雲為何如此吃驚,寸步雲知道他的存在,卻從沒見過他。

    “我是人,你放心。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存在,是嗎?”

    寸步雲有點分心閃神,木木的點著頭。“是……是的,我一直都知道。”

    “可是我從不知道你的存在。”寸步天撇唇一笑。“直到你頂替我坐上太子的位置。”

    “我、我……”寸步雲有點心虛想解釋,卻緊張得話都說不全。

    “放心。”寸步天唇角一勾。“我不怪你,我知道此事與你無關。”

    “咦?”寸步雲一楞。“你是說……”

    “我知道你是被舅父騙進宮的。”寸步天神情平靜地道。

    寸步雲難以置信。“可是……可是舅父說你已經死了。”

    寸步天不屑的冷哼道:“他之前騙母妃說我被安置在安全的地方,現在又說我死了,不過這一點他其實也不算騙你。”

    寸步雲實在不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你……你還活著吧?”

    “我當然還活著。”寸步天好笑的道,“不過他顯然認為我已經死了。”

    寸步雲完全被搞糊塗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殿……喔不,”顏嬛改口,“步雲皇子,別慌,我剛知道這件事情時也嚇呆了。”

    寸步雲看著她。“你……”

    “靜湖跟我說這件事時,我還半信半疑,直到我看見太子殿下,這才相信她說的是真的。”顏嬛續道:“這整件事是個天大的陰謀,而幕後主使者就是趙國舅。”

    “我自有記憶以來便一直在宮外,雖然知道自己的身分,卻從沒動過認祖歸宗的念頭,直到舅父來找我,說……”寸步雲直視著寸步天。“他說你出宮後便失蹤了,為免此事被發現而引發鬥爭,造成家國不安,他要我先進宮頂替你,可我沒想到他其實只是在利用我……”

    “他野心勃勃,泯滅良心。”寸步天談起趙世懷,雖神情無異,但仍忍不住咬牙切齒。

    “到底是……”寸步雲等不及想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寸步天詳實的道:“舅父買通御醫歐陽慶,在父皇患病時在藥中下毒,致使父皇一病不起,父皇命我監國,代他掌管朝政。舅父透過母妃,多次企圖影響或左右我的決策,我不依從,並打算找個理由讓他賦閑在家,免得他再插手政事,他知情後便趁著我秘密出宮尋求神醫萬之濤的協助時,派人暗殺我……”

    “萬之濤?”寸步雲疑惑的看著萬靜湖。

    萬靜湖一笑。“萬之濤便是我爺爺。”

    “說來這一切都是天意……”寸步天續道:“靜湖在郊山的溪澗裡發現重傷的我,將我帶回望春城醫治,可我卻因為頭部曾遭受重擊而失去記憶,唯一記得的是我的愛駒黑雲。”

    “咦?”提及黑雲,寸步雲想起之前跑馬祭發生的事。

    “黑雲性情孤僻,難以馴服,除了我,它不讓任何人上它的背。”寸步天說。

    寸步雲蹙眉苦笑。“難怪它差點把我從它背上摔下來,要不是有位宮人相救,恐怕我就要受傷了,那宮人對黑雲似乎很有辦法,他只摸了它幾下,它便安定下來,好像……”說著,他似乎意會到什麼,驚疑的看著寸步天。

    寸步天眼底閃過一抹黠光。“那宮人便是我。”

    寸步雲更為錯愕。“怎麼可能?那臉……”

    “那是因為埋了針,又服用我爺爺的移形丹所致。”萬靜湖的神情、語氣都帶著幾分驕傲,畢竟除了她爺爺,再無第二人能辦到。

    寸步雲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不斷搖頭,露出“這怎麼可能”的表情。

    “步雲,我知道此事與你無關,一切都是舅父的陰謀。”寸步天感慨地道:“沒想到為了爭權奪利,他竟泯滅良知到這般地步,甚至還對親外甥下手。”

    寸步雲頗有同感。“我知道宮裡險,卻沒想過竟是這樣,舅父甚至明知道我已有深深,也並非真正的太子,還不斷哄騙我跟顏嬡……”說著,他一臉歉疚的看向顏嬡。

    顏嬛倒是大氣,不以為意地一笑。“家父跟張大人是至交,國舅也是為了拉攏勢力才會逼你封我為良娣,我明白這不是你的真心意。”

    “你能諒解真是太好了,只不過深深卻因此……”提及傅深深,寸步雲難掩悲傷,眼眶再度泛淚。

    萬靜湖甜甜一笑。“你別難過,深深沒死。”

    寸步雲覺得這一晚他遭受的震撼實在太多了。“你說什麼?!”

    “我說,深深沒死,張大人將她安置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萬靜湖說。

    寸步雲雖然驚喜,卻還是感到疑惑。“可是她的屍體……”

    “步雲,這也是神醫的傑作。”寸步天笑道:“靜湖從母妃養的三隻貓口中得知舅父將對深深不利,便要深深服下神醫特製的龜息丹詐死,再由張大人安排送出宮。”

    寸步雲松了一口氣。“原來如此,那我就……咦?”突然,他意識到什麼,神情馬上又變得不敢置信。“你從娘親養的三隻貓口中得知?你……”

    萬靜湖俏皮的笑道:“我能跟所有的動物對話。”

    寸步雲又一次瞠目結舌。“姑娘真是讓人驚奇。”

    “言歸正傳,”寸步天話鋒一轉,正色道:“步雲,我需要你的幫忙。”

    寸步雲的表情跟著一凜。“我能幫什麼忙?”

    寸步天唇角一勾,一臉高深莫測。“咱們兄弟倆一起演出好戲給舅父瞧瞧吧。”

    朝堂上,張知學、邢安邦等人正為了賦稅之事與太子爭得面紅耳赤。

    “殿下執意如此,根本罔顧百姓死活,簡直暴政!”張知學憤憤地道。

    “放肆!”太子重重拍案,兩隻眼睛噴火似的瞪著他。“張知學,你好大的膽子!”

    “殿下請息怒。”趙世懷出面替張知學解圍,“張大人只是急了。”

    “趙大人何必裝模作樣?”張知學不領情,咬牙切齒的道:“這對百姓形同強取豪奪的新稅制,不就是趙大人出的主意嗎?”

    太子怒視著張知學。“張知學,你竟敢在朝堂上大放厥辭、出言不遜……本太子今天若不辦你,何以服眾?本太子要關你十天半個月,看你還敢不敢如此氣焰囂張!”他沉聲一喝,“來人!將張知學拿下!”

    兩旁侍衛聽命,上前架住張知學,將他押出殿外。

    看著張知學當眾被押走,眾官員一片鴉雀無聲。

    太子冷冷一哼,“有事快奏,無事退朝!”

    文武百官面面相覷,沒人敢吭聲。

    太子猶如鷹隼般的目光掃視眾人,霍地起身。“退朝!”說完,他轉身便走,留下一臉錯愕的眾臣。

    一退出殿外,趙世懷便來到太子身邊,小小聲地道:“步雲,做得好,你今天真是令舅父太意外、太滿意了。”

    太子展眉一笑。“能得舅父盛讚,步雲真是惶恐。”

    趙世懷跟著笑了。“你今天的氣勢真是不同以往,剛才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是你大哥回來了。”

    “兄長已經死了,不是嗎?”

    “沒錯,他已經死了。”趙世懷將聲音壓得更低,“步雲,往後這江山就是你的了,只要你乖乖聽舅父的話,這至尊之位你鐵定能坐得十分安穩。”

    “步雲知道。”太子露出歉疚的表情。“之前我不懂事,跟舅父多有爭執,以後再也不會了。”

    趙世懷放心又滿意的道:“過去的事就算了,以後這朝政就由我們甥舅一起打理,無論發生什麼事,舅父都會幫著你。”

    “謝謝舅父。”太子低聲道。

    趙世懷點點頭。“我有事先走一步,你也回寢宮休息吧。”

    “不,我要去顏良涕那兒。”

    “咦?”趙世懷驚疑的看著他。

    太子唇角一勾。“舅父不是要我多跟她親近嗎?從今天開始,我會跟她相親相愛的。”

    “好好好,你可終於想通了。”趙世懷藏不住狂喜的道。“那你快去吧。”

    “甥兒告辭。”太子恭謹一揖,可是一轉過身,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膽顫的冷肅。

    “舅父呀舅父,你一定沒料到我還沒死,而且還能頂替步雲吧?”

    趙世懷正與妻子葉氏品茗,聊起太子之事。

    “步雲這孩子果然比他哥哥聽話多了,雖然蓉鏡得不到他的歡心,可他現在跟顏萬山的女兒可好得很……”

    “蓉鏡這孩子也可憐,你倒想想怎麼補償她。”太子妃不得寵,葉氏也為她抱屈。

    “你放心吧。”他一派輕鬆。“步雲這麼聽話,他會慢慢接受蓉鏡的。”

    “我是怕顏萬山女兒的氣勢會壓過她。”人都有私心,葉氏當然希望娘家的人能出頭。

    趙世懷淡淡的覷了她一眼。“這事也勉強不來,要不我讓步雲廢了她,讓她回娘家吧。”

    她著急的道:“那這孩子的一生不是毀了嗎?”

    “她還年輕,過兩年我們再幫她覓個歸宿補償她不就得了?”

    “可是……”

    葉氏還想再說,門外有下人來報——

    “老爺、夫人,太子殿下來訪。”

    兩人先是一頓,旋即回過神來。“快請。”

    不多久,太子被迎至花廳,而趙世懷已遣走妻子,獨自在花廳候著。

    見太子板著臉,趙世懷連忙關心的問道:“步雲,怎麼回事?”

    太子緊皺著眉頭,未語先歎。

    “發生什麼事了?”趙世懷問道。

    “我方才去探望父皇,張知學居然在那兒。”

    趙世懷為了確定似的又問了一次,“張知學在長福宮?”

    “是。”太子懊惱憤怒的又道:“他在父皇面前反駁我在稅賦上的決議,讓我顏面盡失,威信掃地,父皇還要我重擬詔書。”

    趙世懷不免驚疑。“聖上不是病得迷迷糊糊,如何見張知學?”

    “我也覺得奇怪,我去的時候,父皇神采奕奕,一點都不像是久病的樣子。”

    趙世懷滿腹疑問,他明明收買了御醫對聖上下藥,這是怎麼回事?

    “想不到我堂堂一個監國太子,卻是如此無用,早上決定的事情,過了午時就被否決。”

    見他如此生氣,趙世懷沉默著,若有所思。

    “舅父,您在想什麼?”

    趙世懷沉吟片刻,兩隻眼睛定定的看著他。“步雲,此事真讓你如此介懷?”

    “當然,我可是太子,張知學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戶部尚書。”太子憤恨地道。

    趙世懷目光一凝,迸射出殺氣。“那就登上王位。”

    太子瞬間瞪大雙眼,感到不可置信。“舅父是指……”

    “聖上一死,你就能登基。”

    “可父皇還健在。”

    “殺了他。”趙世懷說得冷絕。

    太子的表情滿是猶豫及恐慌。“不,這是大逆不道之事,我……”

    “傻孩子。”趙世懷諄諄誘之。“做大事的人本當如此,誰擋你的路,就除掉誰,父兄亦然。”

    “可是……”

    “難道你不想出頭?不想真正的掌權?”趙世懷伸手扣住他的肩頭,用力一捏。

    “我當然想,但是我怕……”

    “不用擔心,舅父定會助你一臂之力。”趙世懷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長的一笑。“步雲,舅父無子,一直以來都把你當是親生兒子般照顧著,不管發生什麼事,舅父都會幫著你的。”

    太子抬起帶著疑怯的雙眼。“舅父真的會幫我?”

    “當然,我不幫你,幫誰?”趙世懷唇角一揚。“祭祖大典之後,就讓你父皇去跟寸氏的列祖列宗相聚吧!”

    在寸步天的安排及寸步雲、顏嬛的配合下,萬靜湖終於出宮見到萬之濤,祖孫倆久別重逢,無限歡喜。

    “靜湖,讓爺爺好好看看你……”萬之濤拉著孫女細細端詳,像是只要她少了一根頭髮都能教他心疼不舍一般。

    萬靜湖笑道:“爺爺,我很好,大家都很照顧我,您放心。”

    萬之濤灰白的眉頭一擰,難掩憂色。“你教爺爺如何放心呢?”

    “爺爺,嬛嫣待我很好,望安哥哥跟步雲皇子也都很照顧我……”

    望安哥哥?這正是萬之濤憂愁煩心的源頭,他必須要告訴她真相。“靜湖,他……他並不是你的望安哥哥,而是太子寸步天,是將來要登上帝位的人。”

    萬靜湖沉默了。

    她早就知道寸步天是什麼身分,她一直不肯改口稱呼他太子,或是叫他的真名,也 許就是一種逃避。當她喊他一聲望安哥哥,而他也依舊回應她的時候,她就會覺得他還是她的望安哥哥,覺得他們有未來……

    可她心裡很清楚,他是寸步天,是一個跟她活在不同世界的人。

    但是她愛他呀,不管他是什麼人,不管他在哪裡、做什麼事,甚至跟什麼人在一起,她還是愛他。

    進宮並知道她的望安哥哥便是太子寸步天后,她總是想起他已有妻子,儘管他說他對葉蓉鏡毫無感情,兩人也相敬如賓,各自生活,可他終究是有家室之人。

    還有顏嬛……她雖非寸步天親自封為良娣,但已成事實,再說,顏萬山是太子的人馬,顏嬛又協助太子與寸步雲相見,怎麼說都是有功在身,日後,寸步天應不會廢她,也就是說,顏嬛將會是寸步天的女人之一。

    她當然是喜歡顏嬛的,但即使親如姊妹,她也無法與人分享他——她的望安哥哥。

    未來,她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靜湖,待他揭發趙世懷的陰謀、奪回太子之位之後,你便離開他吧。”萬之濤續道:“咱們爺孫倆回望春城,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好嗎?”

    萬靜湖已難忍憂傷,流下眼淚。

    見狀,他心疼不已的抱住她。“孩子呀……”

    她再也忍不住激動的情緒,崩潰哭泣。

    萬之濤心痛如絞,卻無可奈何。“靜湖,別哭,這是你跟他的命,改變不了。”

    “爺爺,我……我真的很愛他……”她抽抽噎噎地道。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幽幽長歎。“但他是寸步天,從他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了他要走什麼樣的路,而那不是你能陪伴的路……”

    這血淋淋的事實從萬之濤口中說出,更教萬靜湖心傷。

    “靜湖,”萬之濤拍撫著孫女的背,溫柔安慰道:“你會忘記他的,只要時間夠久,只要有人愛你,你一定會忘記他的……”

    只要時間夠久、只要有人愛她,她就能忘了寸步天?不,她明明白白的知道她無法忘了他,不管他跟誰在一起,不管他心裡是不是還有她,她都不會讓他從她的記憶裡消失。

    從她在溪裡發現他的那一刻起,就註定了她一輩子都將追逐著與他共有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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