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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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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雷恩那]我的樓臺我的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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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3 10:04: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苗淬元是全然信了朱氏一家子,端來什麼就飲什麼,一盅藥下肚,沒多久又昏了。睡過長長一覺,睡中無夢無境,被裹入繭子裡似,待破繭醒來,當真大醒。入眼的依然不是心上那個人,而是那人的親親阿爹。

  朱大夫大馬金刀坐在榻邊圓墩椅上,常掛溫和笑弧的嘴此時繃繃的,眉峰小小糾結,兩眼小小燦光,緊盯著他看。

  身軀感覺輕快許多,神智亦清明,苗淬元一開始幾是屏息地與他對看,隨即起身下榻,行晚輩禮,搶先開口——

  “這一次是我大意,沒寶貝好自己,讓月兒……以及其他人擔心,是我不對,自當內省。今生雖不敢保證絕對活得較月兒久長,但一定、一定為心愛之人保重自己,盼兩情相伴一生……望朱大夫成全,將月兒許我。”

  “早該看出,早該看出啊……廣院跟你那東院,這近水樓臺的……欸欸,原來『瘟生』離這麼近,早被惦記上……”朱大夫自言自語、自喃自歎。“咱們月兒用在你身上的手法,那般熟練老辣,都不知使過幾百遍似,唔……拿你來練,恰好不錯,哪天我先走一步,她娘還有她照看,咱也安心了……呃,不不,咱是要說苗大爺你——”

  “是。”躬身聆聽,非常真誠地賣乖。

  “你——”一指直直指著。

  “是。”

  “你……你……”

  “是。”

  “欸!”結果朱大夫自個兒敗下陣來,長指一收,大袖一甩,起身走出去。

  看來,好事還得再磨一陣。苗淬元暗自苦笑。

  步出房外,彩霞滿天,問了小醫僮才知,他是昨日傍晚時分被送來的——

  “……之後月姐就徹夜守在榻邊,一早才被師娘趕去吃了點熱湯麵,回來又繼續守著,直到師父來了……師父難得對月姐板臉,弄到最後,師父親自照看,月姐才乖乖到隔壁小房休憩。然後師父坐在榻邊就一直搖頭念著,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無法可管,無法可管……這樣。”小醫僮後頭還皺起眉心、壓低聲音,學起朱大夫說話的神態。

  苗淬元聽了仍是苦笑,但想起朱潤月,胸口暖軟,微微疼痛淌開,甘之如飴。

  小醫僮最後端起臉,鄭重道:“月姐才睡下小半時辰,苗大爺別擾她。”

  “是。”被一個小傢伙耳提面命,他竟也不惱。

  “師父交代了,苗大爺無事可自行離去,診金的話,之後再與貴府三爺的診金一起結算。”道完,小醫僮作了個揖,逕自忙碌去。

  所以,一時間是見不到心上那姑娘了。

  苗淬元遂收拾心情,甫走出廣院,慶來正迎面趕來,一見他安然無恙,喜得又叫又跳,還哭了——

  “大爺不能又那樣嚇人,都、都沒氣兒了,要不是朱姑娘死撐下來,不住往您鼻中吹藥吹氣,一次又一次推宮過血,您都不知飄哪兒去”

  朱夫人說他曾一度沒了心跳、氣息盡隱,慶來說他都沒氣兒了……是了,如此說來,確實死過一回,苗淬元對於發生的事漸漸拾回記憶。

  在“崇華醫館”被照看了整一日夜的事,幸得慶來機靈,對家裡人瞞下了,但瞞不過老金。

  苗淬元一回“鳳翔東院”,自然又挨自家老僕一頓念,但他欣然接受。

  浴洗過後,仔細烘暖散發,雖沒什麼胃口,但老金端來一大盅十品鮮粥時,他還是盡可能吃些,吃下大半盅才擱下調羹。

  之後天暗下,月華方升,他又覺乏了,想想一次瀕死,到底還是傷了元氣。

  他懶懶倚坐在榻邊想事,當一抹纖細嬌影撩開內房那道錦繡垂簾、靜謐謐出現在眼前時,他真以為是腦中有所思而產生的幻影。

  他不由自主起身,長目眨也未眨,那姑娘同樣直直望著他,然後直直走向他。她安靜且直接地走進他懷裡,藕臂環住他的腰。

  “朱潤月……”不管是全名或小名兒,當他低喚她時,總有很纏綿的感覺。是真的。溫熱柔軟的身子,將他摟緊的力道,絕非他憑空想像。

  低喘了聲,他驀然回抱她,一下子使力過猛,身軀不禁晃啊晃的,最後竟擁緊她往後倒,雙雙倒在軟榻上。

  朱潤月輕呼了聲,立時想起身察看他。

  倘是男人會乖乖放手讓她爬起,那他就不是苗大爺了。

  長臂一擱,長腿一攔,苗淬元把姑娘家散在榻上的青絲壓住,把裙擺也給壓實了。“陪我躺躺。”

  他聲音微啞,目光透乞,眉宇間是病過初癒的憔悴,還是好看的,但看著看著……只覺心窩層層疊疊泛開的,都是疼。

  於是朱潤月不動了,靜靜躺落,與他面對面側臥。

  “我是送藥過來的,已交給慶來拿去煎熬,等會兒還得喝過藥再睡下。”她瞧出他面上倦色,不禁探指去撫。

  指尖輕挪間,她眸光便染了水氣。

  “我見到你哭,眼淚成串成串掉個不停,你張口覆在我鼻上、口上,一次又一次,兩手推拿、揉捏、點壓,不住地在我身上施展,一遍再一遍……我知道你喚著我,不斷跟我說話,我出聲回應,明明叫喊出來,應得那樣響亮,可你還是哭,聽不見我……月兒,別哭了呀……”捧起欲淚的秀顏,他低低歎息,湊去含住她微顫的嬌唇。

  腦中片段一塊塊拾回,往神魂底端深鑿。

  他記起全部,那些他止息瀕死時所見的景象。

  姑娘眉眸堅定,意志強韌,但默默地淚流不止,她哭著的臉多麼可憐。

  他放不下、不能放,所以神識與心志皆被她緊緊牽繫,所以,在無形無盡的川流中朝她泅回。

  仿佛失而復得……不,不是仿佛,她真曾失去過,在探不到他氣息與心脈的那時,短短一瞬都覺漫長煎熬,盼不到盡頭。

  她回吻,臉蛋擠著他,很是笨拙,吻卻軟嫩真切。

  他咧嘴笑,多麼歡愉,像終於、終於得到心愛之物的孩子那般,純然的開心,無比的開心,將寶貝牢牢鎖進懷裡。

  兩人氣息都不穩,面龐通紅,朱潤月聽到他粗嗄的喘息,尚心有餘悸。

  她離開他的唇,眸底雖含潮,可近近瞪人時,氣勢還是挺足的。

  他哪裡又開罪她了?苗淬元疑惑挑眉。

  “慶來全都招了!”她說。“你那天跟盧大哥打了架,雙雙掛彩,還以為是打架而已,原來還打到落水……你身有頑疾,這麼凍的天,江北一帶肯定更寒,落了水是好玩的嗎?”氣到真想咬他。

  “唔……”

  “豈知你還不消停些,馬不停蹄地胡跑,一會兒往北,一會兒朝南,倘是要算,從出門尋盧大哥和素姐開始,到暗中插手『江南藥王』盧家的事為止,整整奔波了一個多月……”其實不止這一個多月,在她婚期定下後,他就頻頻往外跑,以往固定時候為他正骨推拿的保養之舉也就擱下,少了人叮嚀,他說不準連鍛鏈呼吸吐納的活兒也給省了,而這一個多月的苦勞奔波算是火引子,一發作便來勢洶洶,竟險些……險些……

  朱潤月突然語塞,知他之所以在盧家的事上橫插好幾手,起因在她,一想起此點,罵也罵不出,心既悶又痛。

  這一次沒咬人,她改而揪住他一隻漂亮的耳,懲罰般捏了一記。

  “你這人,沒人管著,什麼禍都敢闖,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好。再不能有下一次。你來管管我。”他臉上的笑溫柔到能滴出水。

  她頰面更紅,到底捨不得用力掐他,那手勁幫他揉耳朵似,揉得渾身舒坦。

  他低逸一聲,半身壓過來索吻,將她困在身下很恣意地糾纏過。

  “要……要記得換息……別憋著氣,你……你留心呵……”吻跟吻之間,她搶這瞬間叮嚀。而明明被吻得雙眸迷蒙、幾要暈厥的是她啊!

  “好,不憋氣。”氣息再次與她交融。

  然後貼著她的頰、她的唇,鼻尖摩挲啊摩挲,他低笑問——

  “得定個時日,我備上幾件禮,正式上『崇華醫館』拜會你的雙親。之後你再隨我訪一趟江北的溫泉別業,跟我見我爹娘去,可好?”笑更深。“當然,家裡的太老太爺、二爺和三爺,都要再正式見過的。”

  正式拜見。

  此舉不僅是定下彼此情意,更是把他們倆這事攤開了。

  朱潤月略微推開他的胸膛,抿抿唇道——

  “我爹他……他眼下還不大習慣,要花些時候再想想,然後……我也想慢慢來。”她與盧家的姻緣才剛了斷不久啊……

  苗大爺聞言臉色陡變。

  他倏地坐起,散發襯得他一張氣色尚未復原的俊臉格外頹靡誘人。

  “朱潤月,我待你的心意,天地可監,你不可能不知。你……你莫非想讓我第三度的求親一樣慘澹收場嗎?你不能這樣玩人!泥人還有三分性,你再這麼欺負我,我就……就……”

  “就如何?”欸,話也不好好講,誰欺負他了?朱潤月跟著坐起,好氣又好笑。

  苗大爺被問得一愣,最後繃著臉硬聲答:“……就好好懲治你一頓。”

  “好啊,那你來懲治啊。”她心兒評評跳,努力想抿住笑,但不大成功。沒料到她會這麼答,苗淬元胸膛起伏略劇,定定瞪著她。

  忽見她掩不去的笑意,他都惱出一片火海,她卻沒心少肺、自顧自笑了。他氣到撇開臉,一隻秀荑倒悄悄摸上,先扯了扯他的袖,見他不睬,就鑽進袖中握住他的手。

  “苗淬元……”撫挲,玩著他的指,再握緊。“你待我的心意,我知道的,我也是……也牽掛你、在意你、喜愛你,若然不是你,我不會明白什麼叫情竇初開、情難自禁……我只是想慢慢來,一切水到渠成,不急進。”

  苗淬元被她的表白震得氣息又亂,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穩住。

  這時,握住他大手的小手突然撤開。

  他一驚,偏蒼白的俊臉終於忍不住轉回來瞪她,郤見她手往袖底掏啊掏,掏出以紅網包裹的一物。

  當她揭開紅綢巾,露出裡頭那把男款的珍珠銀簪時,苗淬元真覺丹田氣海亂上添亂,離哮喘發作像也沒多遠。

  “我一直記得你那日說的,你說……朱潤月,望你笑顏長駐,與良人白頭偕老,如此,亦不負我一樁心頭願。”她靦覜垂頸,沉吟了會兒又鼓勇揚睫——

  “珍珠成對,銀簪亦然,我將此簪贈予良人,我的良人……盼此生與你白頭偕老,不負你的心頭願。所以請你……請你收下……”說完,只覺整個人熱到快自燃。

  小小床帷內靜得奇異。

  突然——

  “哇啊!”朱潤月一聲驚呼打破奇靜,因忽地被苗大爺以猛虎出柙又惡狼撲兔般的狂勢撲倒,抱在胸前的男款珍珠簪還被他以口徐徐地銜了去。

  苗大爺散發托顏、口銜銀簪,然後垂目鎖住她的模樣,當真……欸,俊到翻過去又美到翻過來啊!

  她迷了般咧嘴笑,傻乎乎的,好滿足。

  擱下銀簪,那張銜過銀簪的口又來銜她的唇,追逐她的巧舌芳津,這一次蠻橫了些,惡狠狠的,卻依然掩不盡的情絲纏綿再纏綿。

  “月兒,你這定情簪子,我收了,你的良人,我當了,而我那樁心頭願,除你之外,誰能替我了結?”

  白頭偕老的心頭願啊……

  “好……好啊……”心悸動,眸眶發燙,還是不住地滲淚,但這樣的心暖歡愉啊……她用力抱緊他,好用力好用力。

  “我來了結,就我而已,別人不行。”

  “沒有別人。”

  苗大爺深深歎息,那聲深歎從心魂鑽出,同樣是滿足,全然的滿足。

  這一輪潤月,不再遙不可及。

  這一輪月兒,終於來到他懷裡。

  四年後——

  苗大爺近來越想越不滿足。

  當初千不該、萬不該心軟,結果讓朱家姑娘的“甜言蜜語”騙了去。

  說什麼只是想慢慢來,什麼水到渠成、不急進的……得了,慢慢來、不急進的苦果要他獨嚐,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所謂的“一切水到渠成”啊!

  北地的夏,鶯飛草長,一些應時的生藥在豐饒土地裡茁壯。

  此地是朱家『崇華醫館』祖傳下來的一座小藥山,管著藥山的莊子就在山腳下,而近來朱家的主子姑娘遊歷到此,在莊裡落腳,又因這座藥山真若漢藥寶山,引得主子姑娘一住就是兩個月,姑娘天天過得開心,但姑娘的男人很不開心。

  事情要從兩年前說起。

  當時“江南藥王”盧家新血大換,盧老太爺壽終正寢,大掌家之位並未交給底下的兒子們,而是跳過兒子這一代,直接落在長孫盧成芳手中。

  盧大公子未忘當年所諾,與朱家仔細相談後訂下契約,契約內容自然是由苗大爺這位“公認卻未正名的半子”出面制定,代朱家簽契。

  自契約訂下,厘清手中有何藥地、藥莊之後,朱家姑娘就沉迷了,開始了她走南闖北訪藥地、藥莊之行,完全將與她訂有鴛盟的苗大爺拋諸腦後。

  唔……好吧,說拋諸腦後是過分了些,她之所以時不時離家,訪祖傳的藥莊、藥地,主要起因在於他。

  當年朱夫人產後體虛,曾經瀕死,朱潤月尚在繈褓中,之後雖聽爹娘提及卻未親見,直到苗大爺在她面前病發,氣息驟無,她才徹底嘗到那種血肉被生生剝離的痛楚。

  為了不想再嘗那樣的痛,她對胸肺保暖的藥方以及哮喘急救藥方下過功夫精進,也鑽研過不少民間藥方,去蕪存菁後,再按娘親和苗大爺各自不同的體質,開方配製保健藥丸,以及對症能立即奏效且較不傷身的急救藥。

  只是藥方裡的好幾味用藥必須講究,朱潤月即便透過“江南藥王”盧家幫忙,也沒能找到最合心意的,既然買不到合意的,那就自個兒來種,朱家祖傳藥地東南西北皆有,合四時變化與地勢泥壤,總能整出最佳貨色。

  於是事情就成這般——

  朱潤月這兩年大半時候都在外頭跑,有時回太湖邊上與親人相聚,待不到一個月又往另一塊藥地去。

  而苗淬元手邊事情也多,要跑的地方絕對不比她少。所以這兩個說好要“慢慢來”、“水到渠成”的人,根本一顆是參星,一顆是商星,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就一直你追我啊我追你的,見不得面。

  終於啊終於,苗大爺從一團渾沌中驚醒了,深深覺得再不強勢改變現況,很有可能會被朱家姑娘耽誤一輩子。

  所以小事不理,大事找人代理,他暫且擱下大小事務,追到這座北地藥莊來。令他稍覺滿意的是,當他抵達小藥莊,讓人去知會時,朱潤月當時人在小藥莊後頭開闢的藥圃裡忙碌,她後來是一路疾步加奔跑趕來的,也不在意周遭眾目睽睽,直直就撲進他懷裡。

  欸,他完全就吃她這一套。

  她一來親近,毫無顧忌,直接純然的感情流泄,他再怎麼埋怨她,心還是無可救藥地軟成一坨泥。

  夏夜,位在山腳下的小藥莊,光走過天井回廊,入耳的蟲鳴此起彼落,有的還長聲不歇,非常熱鬧。

  夜風習習雖消暑,剛浴洗過的苗淬元倒不敢多乘涼,遂加快腳步轉進這座藥莊主子所住的小院。

  院中寢房燭火明亮,他撩簾踏入時,在燭光下看書的朱潤月突然一動,迅速將手中小冊用一旁脫下的外衣蓋住。

  好個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她自以為迅雷不及掩耳,苗大爺則笑笑不動聲色。

  她也笑,潤頰微赭,跟著上前去拉他的袖,將他帶到桌邊落坐。

  難得見面,當然得仔細診脈、望聞問切一番,苗淬元任她擺佈,卻—在她最後滿意地點點頭、勾起笑時,傾身去攫取她唇上那朵甜潤笑花,輾轉吮吻。

  “唔……”朱潤月笑更深,閉起眸子回應,藕臂環上他的頸。

  他乾脆將她抱到腿上,又是一記加重力道的濕熱纏綿。

  好半晌才緩了緩,他抵著她的俏顏,耳鬢廝磨間,熱息低吐——

  “月兒藏了什麼好東西呢?我很好奇啊……”

  “……咦?”朱潤月被吻得迷迷糊糊,根本有聽沒有懂,直到眼角餘光瞟見男人手中拎著的舊舊藍皮小冊,終才回神。“啊?!你這人——”

  要搶搶不到,苗大爺健腿一夾,夾住她裙裡腿,單袖一摟,將骨架嬌小的她按進懷裡拘著,然後他大爺尚有餘裕騰出一手,將藍皮小冊翻正,輕易找到她特意作記號的那一頁,一目十行閱過。

  “……哮喘症在醫治上應『急則治其標,緩則治其本』,發作時可用『祛寒平喘』、『清熱定喘』、『祛痰止喘』之法治之,待緩解後,用健脾、潤肺、補腎之法,以治其本……”上述平淡無奇,他迅速再看,忽而雙目一亮。

  嘿,原來是這一段嗎?

  “……此症頑強,首重保健,但亦有一說,若哮喘症者心神忽受重大刺激,物極必反,氣喘之症反能改善。所謂重大刺激,比如喪慟,比如狂喜,比如魚水之事……又以後項最具療效,心神與肉身同受刺激,可當呼吸吐納之鍛鏈。”

  念完,他慢吞吞垂目看她。

  腦袋瓜埋在他懷裡的人兒僅露出巧耳和一截後頸,全都浮紅。他都還沒出聲,她忽然使了招“破罐子破摔”,螓首一抬,頂著大紅臉蛋迎向他——

  “那是在藥莊小書房裡翻到的一本古籍,也不知是哪一代老祖宗留下的,我……我就好奇嘛,翻著、看著就瞧見治哮喘之法,就、就多瞧幾眼,想說等回到『崇華醫館』,可以詳細問問阿娘,看她當時……唔……是不是真覺好些……”苗淬元一會兒才意會過來,“當時”指的是朱夫人跟朱大夫好在一塊兒之時。他俊龐也熱了,劈頭便道:“問你娘親幹什麼?要問也是問我。”

  “問……問你?可你又不曾……”潤顏怔怔然。“還是你……跟誰做了?”

  “朱潤月!”

  氣到都要駭笑,他拋開小冊,一抱將她抱上榻,把她壓在身下。

  “我還能跟誰做?嗯?”他噴火。魚和水還沒歡快地玩起來,他已覺心神大受刺激了。“身為苗家老大、『鳳寶莊』家主,尋常時候諸事纏身,不尋常的時候更忙得無法脫身,自從十八歲跳進你的坑,七、八年過去了,還沒見你放條繩子將我拉出來,我容易嗎我?還有膽問我跟誰做?大爺我今日就跟你做,做完本大爺任你問!”之所以如此火大,自然是被她惹惱,而另一原因則是——

  苗家年輕一代三位爺,就他所探,他家二爺苗涑英老早吃到心愛的那塊“肉”,還吃得油光水滑,而他家只愛鼓琴制譜的三爺苗沃萌,前陣子肯定也開葷了,那塊“香肉”之後雖然跑掉,但萌三爺根本沒打算放手,遣了人手密切留意,就等著時機把“香肉”釣回來。

  他是家裡老大,這種事卻被老二、老三先馳得點,他這張俊臉往哪兒擱?!

  朱潤月聽得小嘴張圓,眸子也圓滾滾又圓亮亮。

  苗淬元眉目陰黑,一肚子氣。“你不是最愛嘗試?尤其為了治癒病家,什麼雜七雜八的偏方都想嵬羅深究,朱家老祖宗那本破舊小冊都那麼記載了,為何不試?”喘喘氣。“莫非不敢?”

  “誰說不敢……”朱潤月嘟囔了聲。

  “那就來。”

  “你、你是當真的?”

  “豈會有假?”

  到底是誰在激誰,都鬧不明白。

  朱潤月咬咬唇,推推他肩膀。“那我知道了……你先起來。”

  苗淬元並非真要逼她在此時此際的此地此房中,行魚水交歡的事,但話說著、說著就成這樣了,有時真被她惱得就為賭一口氣。

  她這時推他,他以為她尋個藉口想溜開,卻也沒再困住她不放,就起身坐在榻沿,微繃著五官不痛快。

  朱潤月坐起,拍拍臉,像要讓自個兒腦袋瓜清醒些。

  她下榻,從小醫箱裡取物,本要回到榻邊了,又轉頭將燭臺上的三根蠟燭吹熄了兩根,房中火光頓時微弱許多。

  苗淬元不痛快的表情轉為訝異,不禁坐直身背,心漸漸狂跳起來。

  朱潤月回到榻邊,靦覜嚅聲。“……是說,把急救藥備上,做的時候會安心些。”她把從小醫箱取出的小瓶擱在床頭角落,跟著蹲下來為他脫鞋。

  苗淬元瞳心蕩了蕩,胸間也蕩啊蕩,直盯著她看,說不出話。

  然後她自己亦脫去鞋襪,重新上榻,為了放下兩邊紗幔,她把他也拉回榻上。他大咧咧盤坐,她則略微正襟危坐地跪坐在自個兒後腳跟上。

  “那我們來試吧。”她兩手攥成小拳。

  苗淬元暗暗吞咽唾沫,忽見她直起雙膝跪起,身子離他很近,手往他頭上摸索,下一瞬,他一頭青絲瀉下,她抽掉那把男款的珍珠銀簪。

  而當他回過神,眼前的她也已拔掉自己頭上的女款珍珠銀簪,讓順溜豐厚的烏髮垂散迤邐。

  “這個是要收好的。”她臉紅紅地笑,很寶貝般握著那對珍珠簪。

  她臉蛋被黑髮圈圍,顯得那樣小,收妥簪子時的神情那樣虔誠溫柔,苗淬元又覺火氣不知不覺間被澆淋成一灘水,實在是折騰過來又折騰過去,非常磨心。

  收好一對珍珠簪後,朱潤月重新跪坐,兩手擱在膝上。

  她靦覜又笑,重重幾下呼吸吐納,道:“……苗大爺,就請多多指教了。”

  苗淬元沒能答話,因那嬌軟姑娘已撲將上來。

  他本能地張臂抱住,人順勢往後一仰。

  “朱潤月……”有意板起臉,但不成功,就是對她很容易心軟,說話都不爭氣地打哆嗦了。“你……你還想怎麼胡來?”

  “是你說要讓我試的啊!”她很無辜。

  “那你也不能……”姑娘直接跨坐在他腰間,他立時硬起,氣肩大亂。

  她自然也感覺到他腿間變化,臉紅得更厲害,但心志堅定。

  “我該備的都備上,你別怕,我、我會好好試的……你別以為我不懂,人家我……我到底是醫者,人體經脈、穴位、臟器什麼的,該學的都學上了,男女之如何交合,多少也明白的,苗大爺……別怕,我做完全套,會讓你很舒服很舒服的……”

  好似歲月重返,回到當年相遇那時,他在月夜湖上的舫舟中病發,她來到身邊,為他正骨治療。

  情心繾綣,已管不得什麼,他抱住她一個翻身,再次將她困於身下。

  “月兒,既要允我,就該由我好好品嚐,從頭到腳慢慢啃食啊……”

  “可是……那、那我要給你刺激,很多、很多刺激才可以的,我……我……”滿心想著應該由她來做,所以儘管被困,她還是奮力一搏,抬起頭熱烈堵住他的嘴,雙腿盡可能環上,兩隻細臂緊緊回抱。

  “月兒唔唔……”薄唇遭劫,苗大爺無比歡暢,擁住她纏纏綿綿回吻回去。

  但決心嘗試,決心要給他很多很多刺激的姑娘當真沒臉沒皮卯起來幹!

  她兩手使勁亂扯,拉掉他腰帶、扯松他衣襟和褲頭,小手就這樣直接褽貼他的肌膚,然後紅唇含著他的耳珠輕啞道——

  “苗大爺,我不能也不想用這種法子替別人治病,這法子始終只能對你試的,我……我很喜愛、很喜愛你啊,是除了我爹以外,最最喜愛的男人了,你讓我試到底吧,我想你好好的,能陪我很久很久,想這麼一直走下去……”

  她是害羞、堅定、歡喜又必須鼓勇。

  他是火熱、混亂、興奮又全然期待。

  這山腳下小藥莊的夏晚,最後到底誰強了誰,誰辦了誰,像也難說清。

  但,苗淬元確實開葷了。

  吃進嘴裡的這塊“香肉”,肥美得流油,非常滿足他深藏於心的想望。

  而且開吃不僅一次,姑娘家仗著筋骨強健,當晚將他就地正法……呃,不,是當晚被他撕吞入腹了兩回,第一回彼此破門,小試身手而已,第二回才是真正抵死纏綿,身子都快散架,仍緊緊挽留對方。

  至於大受刺激後,他身體感覺如何?

  唔,就神清氣爽,神采奕奕,神氣活現啊!

  他想,朱家那不知第幾代的老祖記載下來的這個療法,當真好用啊好用。他再來會很認真地一用再用,跟心上的那個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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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吃過“香肉”之後……

【一】

  北地

  小藥山下的藥莊,流動的氣仿佛無時無刻不染著生藥微辣微苦的清香。

  然而這股清香帶暖,是他思之念之、一路追尋而來的那一縷……

  苗淬元先緩緩作了幾回吐納,俊雅長目才徐睜開來。

  這座藥莊的主子姑娘就挨在他身側,小手搭在他的腕脈上細心診著,那斂眸低眉的專注認真模樣他見過許多回,每次再見,左胸總微微發緊,會明白她在習醫行醫這條道上,是下過狠功,更是她畢生的志向。

  他長年為哮喘急症所苦,因不想讓雙親掛懷,所以關於他的病症也僅身邊的老僕老金以及小廝慶來清楚,這七、八年來全靠她暗中醫治,而她也曾一度將他從鬼門關前拖回。

  她一向緊張他的病。

  這不,兩人昨夜才鬧騰一宿,他被子底下仍赤條條的,她卻不知何時爬起,套上中衣裡褲,醒來就急著替他看症。

  苗淬元內心不禁暗歎,略覺失落,怎麼自己這一身俊美無端的皮相對她的吸引,總強不過身上病痛對她的吸引似的。

  各花入各眼,他眼裡偏偏就開了她這一朵花,心底蕩進這一抹月光。

  像也只能認命,這個愛鑽研醫術、救死扶傷又恰好是她人生志趣的姑娘,即便兩人情投意合、互許終身,他也終於讓這一輪月兒來到懷裡,不再遙不可及,但要想霸佔她全部的心思,也是不能夠。

  似察覺到有目光凝顏,朱潤月兩道略帶英氣的秀眉一揚,對上男人深幽沉靜的眼,心口驀地一悸。

  “醒了呢。”她紅暖腴頰漾開笑渦,咬咬唇,低聲問:“覺得如何了?”

  長指勾住她搭在他腕脈上的指,苗淬元略沙啞反問:“什麼如何了?”

  她臉更赭,但還是端出醫家的勢子,稍挺直背脊,清清聲音又道——

  “昨兒個替你試了老祖宗在古籍裡留下的治哮喘療法,第一回嗯……彼此破門,小休息之後又有第二次……”端出的醫者架勢有些頹了,因為他眼神突然變得火熱,漆黑瞳底竄活火,格外野亮。

  苗大爺笑道:“原來問這個嗎?那自是吃得我滿嘴流油,非常美味啊,同我腦中日日夜夜所思所想所盼一模模一樣樣……不不,是更美味多汁。”道完,眯目咂咂嘴,像腦子裡正在回味,再三品留。

  朱潤月先是一怔,想明白後臉蛋徹底爆紅。

  她在藥莊書房內翻找到的一冊醫術古籍,朱家老祖宗在裡邊有一段記載——

  哮喘症頑強,首重保健,但亦有一說,若哮喘症者心神忽受重大刺激,物極必反,氣喘之症反能改善。

  而老祖宗以為的“重大刺激”,除喪慟、狂喜之外,最具療效的首推“魚水之歡”,說是患者心神與肉身同受刺激,可當作呼吸吐納鍛鏈。

  所以身為醫家的她鼓勇抓著苗大爺這號病者“魚水之歡”了。

  她問的是他覺得身體如何。

  胸肺與氣息吐納最為相關,她想知他一早醒來,呼吸吐納較以往有何進益。

  ……他、他卻要提什麼“美味多汁”?!

  他昨晚都那樣了……現下還咂嘴是怎樣?!

  “你根本……亂舔!是我要給你很多很多刺激,要很多很多,是我要給你才對,不是你給我,你、你……”人突然被他拉進懷裡抱住。

  苗大爺摟著她低低笑出,胸膛鼓動——

  “月兒確實是給了我很多很多刺激啊,不僅打開身子讓我欣賞,還讓我嚐了滋味,我有多麼受刺激,你不是最清楚?”

  昨晚兩人“攪和”在一塊兒的事,朱潤月一想是替他治病,醒來便只曉得為他把脈問診,此時伏在他懷裡,男人的健臂和體熱將她圈圍,昨兒個種種纏綿景象突然間在腦海裡全數湧冒。

  聽著他的心跳聲,她害羞地閉閉眸,好一會兒才抬起小臉看他,嚅著唇問:“那……有沒有弄疼你?”

  苗大爺微岔了氣,不禁咳了,惹得她一陣緊張,忙要起身幫他撫胸。

  他乾脆摟著她坐起,先困住她,再深吸一口氣調穩內息。

  “朱潤月,這話該我問你才是吧?”好氣也好笑,他抓起她一縷發挲她鼻子。她皺皺可愛的鼻尖,趕緊一把逮住他作亂的手,無辜道——

  “娘曾跟我說過,且說過不止一次,娘說,男子要是沒仔細留神,也會弄得好疼的,還有可能磨……磨破皮,又或者拉傷那兒的肌筋……”

  苗大爺想到朱家那位夫人,他未來的岳母大人,一時間抿唇無語。

  自與朱家“崇華醫館”相往,他跟朱夫人交手過幾回,幾是每仗皆敗,常還敗得莫名其妙,總之他未來的丈母娘相當深藏不露。

  不過值得額手稱慶的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還當真如此,月兒家的阿娘似乎頗看好他、喜愛他,打一開始就瞧他上眼,何況到如今。

  所以既然是未來岳母大人所說的,那……

  “好吧。”他語氣很大度。

  “什麼好吧?”她眉心輕軒。

  “不是望聞問切嗎?你問的我既答不出來,只好你親自看看再探探。”說著,他驀地拉她小手往自個兒身下探,將“某物”直直送進她手心裡。

  朱潤月輕抽一口氣,手臂略僵,人也有些懵,但沒有急著撤手。

  她怎麼說也是個醫者,在他之前雖從未目睹或碰觸過成年男子的陽物,但男女人體經脈、穴位、臟腑什麼的,該學的都學上,不會碰著了就驚慌失措,至多就……就心跳一聲大過一聲,喉兒有些發緊,膚底直有燥火竄出……罷了。

  她捧著,也不敢用力,只覺手心裡沉甸甸,燙麻燙麻的。

  既要“望診”,她當然垂眸去看了。

  她知陰陽行氣大不相同,女子精氣約莫在午後未申之交彙聚丹田,此時氣血最為豐沛,男子則在一大早。

  昨兒個夜裡她沒能瞧仔細,今早苗大爺將整副傢伙送到她面前,真是……實在是……當真非常……

  她找不到話說,只曉得瞠圓眸子,因手裡之物突然微微跳動,一下子把頭抬得更高,直指丹田,頗有一柱擎天的勢兒。

  “唔……看來挺強健、挺好的,沒破皮也沒傷到肌理……沒、沒事了……”又想端出醫者的氣勢,無奈語調有些哆嗦。

  她臉紅抬頭,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因苗大爺臉上膚澤堪比霞紅,紅得太不尋常,這又令她心驚膽跳,著實太像他哮喘即要發病的模樣。

  “苗淬元你沒……啊!”她突然被放倒,苗大爺一把丟開礙事的薄被。

  他儘管得時時保暖,得顧著養氣潤肺,這北地夏季的晨時對他而言夠暖和了,完全能讓他赤身裸體、大開大合,揪住他的女大夫為所欲為。

  他的陽物硬如鐵杵,杵物下的兩團子孫袋飽滿柔軟。

  那一整副傢伙正親密抵著她。

  朱潤月暗暗吞咽唾液,完全能感覺到他的長度和熱度,甚至連那兩團囊袋上的細膩皺痕,隔著薄薄裡褲她都能感受到,畢竟……她剛剛才捧著仔細瞧過啊!

  “苗淬元……”她呐呐喚著,也不知喚他為何,總覺口中吐出他的名,心也跟著被填滿似,溫暖穩定。

  苗大爺雙目瞬也不瞬,大手輕扯她衣褲的帶子。

  “那你呢?是否被我弄疼了?”低啞問,他瞳色深變。

  “我那個……身強力壯又氣血飽滿,咱朱家醫術講究的是骨正筋柔,氣血自流,就算痛,也……也痛一下下而已,肯定比你不痛。”都不知自個兒說什麼了。

  “是嗎?可我還是擔心,若磨破皮,你沒法瞧仔細,還是由我代勞吧。”

  “沒、沒有破皮啦!”她輕叫了聲,按住他不住往身下探的手。

  兩人四目相接,近近瞅著,情心水波蕩漾,在彼此瞳底瀲灃。

  男人沖著她笑開,勾魂奪魄一般。“月兒……”

  被他低柔一喚,朱潤月當真難以招架。

  又想著本就要給他很多很多刺激,按老祖宗古籍裡所提,“魚水之歡”可當保養,也似乎只有靠她,他才使得出這般保養之法啊……

  她略咬唇瓣,遂任他脫去衣褲,在晨光清柔中為他打開身體。

  苗淬元呼吸先是一滯,屏氣於胸,感覺血液發燙,在四肢百骸裡跳騰。

  眼前春光爛漫,手一探就能攫取那滿眼的絢麗。

  忽而,他重重吐出一口氣,胸中緊繃頓時泄出。

  他碰觸她,滿手滑膩,仿佛被最最上等的絲緞裹住長指……

  他的月兒嬌嫩窈窕,為他潮濕不已,令他氣息大促、灼濃熱烈。

  但為了讓心上的她同樣能感到無比歡愉,他又得努力調息,一切得慢慢來,與她一塊兒,慢慢來。

  朱氏古籍裡所說,行魚水之歡,鍛鏈呼吸吐納,許是這般。

  苗大爺微笑,身軀被底下人兒牢牢抱住,下半身亦被一雙玉潤的腿圈環。

  “月兒,看壓得你不舒服。”他嗓音沙啞,雙肘沒撐住,整個人覆在她身上。

  “不會……不會……”動情動欲,被撩撥得難以自持,她鼻音略重地哼聲,小手在他寬背上遊移,然後往下,盡可能往下,撫著他的後腰與臀瓣。

  無關乎治病,什麼古籍、魚水之歡等等有的沒的,朱潤月全拋到腦後。

  就是一個女子渴望著她的男人,她的身子只為他錠開,如春花迎朝陽,輕顫搖曳,泌出豐美汁蜜與香氣……

  苗大爺又一次嚐到美味多汁的佳餚。

  這一回,身心靈再次被填得飽飽,非常之滿足。

  今兒個是苗淬元來到朱家這處藥莊的第五日。

  這幾日苗大爺過得相當滋潤,只能說喂進他嘴裡的這塊“香肉”,不喂便算了,一喂當真驚人,肥美到流油,滋養他的肉身,潤澤他的心魂,卻也無比銷魂。午後,他家月兒帶著他逛藥莊後頭開墾出來的藥園子。

  自他來到此處,朱潤月白日不是帶他上小藥山尋野生的珍藥,就是帶他看她配製出來的藥們。

  真是要用“藥們”來說。

  因為她領著他進去的那間藥藏小室,裡頭收著各種炮製好的熟藥,有丸、散、丹、飮、膏等等,大部分是用來保胸潤肺,他一瞧,心頭泛暖,知道她是為了他的哮喘症才使勁兒鑽研出這麼多藥。

  至於藥莊後頭的大片藥園,他是被她領著天天逛,因為要顧及藥草生長,每天都得仔細照看著,但他不覺煩,反倒十分喜歡。

  因為像是午飯後出來走走消食,月兒都會拉著他的手一塊兒走。

  兩隻手十指交握,藏在彼此的寬袖裡,明明沒被誰瞧見,大夥兒卻又都心知肚明,他竟覺得別樣刺激,俊頰總隱隱泛熱。

  儘管挺想賴著不放,在她的藥莊蹭吃蹭喝一輩子,但今日也該跟她說些正事。

  若再不說,他都不知自己會被她蹉跎到何年何月!

  “月兒,我們是否該……”

  “你快來看!”朱潤月斂裙蹲在藥園子一隅,開心扯著他的袖,頭抬也沒抬。

  “這一株紫心草長得真好,就快可以採收,這整株都能用來制哮喘的急救藥,以前想跟盧家的『江南藥王』取貨,可那兒的紫心草不夠純美,還是小藥山下的這塊藥園才適合整出這麼好的貨啊!”

  她語氣興奮,臉蛋發紅,苗淬元見著心裡一歎,隨她一塊兒蹲落。

  “瞧你歡喜成什麼樣,有這麼開懷嗎?”他故意取笑。

  她點頭如搗蒜,無比認真。“有有有,就有那麼開懷啊!這一株長得好,能給你制急救藥呢。”

  她見過他瀕死的模樣。

  因哮喘發作,吸不進絲縷的氣,整張俊臉脹紅,紅到已現出紫紺,差那麼一丁點啊,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要失去他……每每想起,心痛欲裂,都快扼斷她的氣息,她不要再經歷同樣的事,絕對不要了!

  仿佛心有靈犀,苗淬元知她心中所想,遂伸手撫了撫她的頭。

  “有你看顧,我想死也難了。”

  朱潤月一怔。“……不要說這種話。”

  “怎麼了?”他僅是跟她開玩笑,卻見她陣眶登時紅了。

  她用力搖頭。“就是不要聽你說這種話。什麼死不死的……不要說嘛……”

  苗淬元不禁愣住,人突然被她撲抱,兩人跌坐在藥園子裡。

  周遭當然有無數雙眼睛瞧著,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偷偷摸摸覷著,但苗大爺半點不害臊,還非常自得其樂,有美人撲懷,豈能不珍惜?

  他反將她抱住,拍撫她纖細的背脊,歎道——

  “原來這樣疼我,心疼到連個死字都聽不得我說出口。”

  “你別說別說!”她脾氣暴躁,腦袋瓜不住蹭他。

  “好、好,我不說,我就說活,只說活,我活著,活生生又活跳跳,一直活著,可以了吧?”

  “嗯……”埋在他胸前的螓首仿佛很委屈般點了點。

  這姑娘……苗淬元都不知該說什麼好,摟著她好一會兒,是她自個兒察覺到旁人在竊笑偷覷,那些人都是在藥莊裡做事的,她好歹也是個“東家”,被底下人瞧見她這模樣,實在不大像話。

  她靦覜地推開他。

  苗大爺屈起一指,以指節輕挲她嫩紅頰面,徐聲揉進沉靜笑意——

  “月兒,隨我回太湖吧?”

  “啊?”她眨眨陣。“你要走了?”

  “把你一塊兒帶走。”

  她咬咬唇沉吟,眸光環掃一大園子藥圃,有些艱難答道——

  “可是這兒的藥該準備採收了,接下來有好多事得做,我得留下來啊……”

  “藥莊有老師傅們在,還有幾位大小管事幫忙,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但是就是……那個……”略頓,她瞧向他。“要不這樣,你先走,我曉得你忙,定有好多事要辦的,我過一陣子再走,我也得回去探望爹娘,然後……然後到那時你也忙完了,咱們在太湖待久一些,在一起。”

  苗淬元笑了笑,還想繼續說服她,藥莊管事李伯突然跑來,氣喘吁吁道——

  “前頭來了人,是苗家『鳳寶莊』京城大鋪的管事先生,說是有緊要的事急著找苗家大爺啊!”

  苗淬元一聽完京城大鋪田管事的急稟,立即動身前往京城。

  京城距離小藥山下的藥莊其實不算太遠,快馬加鞭不到兩日便可抵達。

  算一算,苗大爺都離開十天了。

  京城裡當真出了什麼難事,以他的能耐應該也已尋到解決之法了吧……

  朱潤月對他很放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哮喘舊疾。

  這一次來到藥莊,他沒帶隨從,只道貼身小廝慶來被他遣去辦事,況且來到藥莊有她照料,自然不須再讓誰來服侍。

  他說這話的時候,人是枕在她大腿上,她十指幫他按壓著頭頂穴位,他半眯著眼,嘴角微翹,舒服得似要睡著。

  也不是沒跟他別離過,而且常常一別就兩個多月,尤其這大半年來……掐指算算,與他竟相聚不過幾日,所以當他那天毫無預警地來到藥莊,來到她面前,她才會那樣激切開懷,開心地奔進他懷裡。

  這一次他離開,她只覺得格外惆悵。

  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兒,還時不時走神,若非藥莊裡的師傅們幫襯著看頭顧尾,她真會把幾大鑊的藥全給熬焦。

  她認真思量過,想著也許是那一日在藥園裡,他問她一起離開,她沒能說好,他嘴上是笑著的,但眉宇間難掩失望,之後他匆匆趕往京城,她也就沒來得及再與他談及此事。

  苗大爺失落輕郁的神情,令她很難釋懷啊……

  “東家……東家?姑娘!”

  “啊?!”朱潤月驀地回過神,手一抖,一籃子剛從藥圃採收的生藥眼看就要散成一地,幸得管事李伯眼明手快,忙一把撈了去,整籃子接住。

  李伯搔搔頭,實在不知東家姑娘這些天怎地回事,根本三魂少了七魄,欸。

  “姑娘啊,不如就尋苗家大爺去吧?待在藥莊裡,你人在這兒,可心不在,何苦來哉?”

  朱潤月也搔搔瓜子臉,被老管事說得兩頰紅紅。“可是藥園子……”

  李伯歎氣。“有幾位老手師傅在呢,誤不了,反倒是姑娘啊,再不仔細想想,真要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說到這裡,他拍了下額頭,忙道:“瞧咱這記性,險些忘了。姑娘啊,是苗大爺的貼身隨從,之前來過的,那位叫慶來的小哥,他來啦,就等在前廳。”

  自個兒誤了自己個兒……

  朱潤月原本被李伯念得有些怔忡,忽聽到慶來竟無端端跑來了……不!不會是無端無由,肯定有什麼事!

  未再多想,她提著裙便往前頭沖。

  等在前廳的慶來正咕嚕咕嚕灌著跟李伯討來的一大壺白水,一見到飛沖出來的朱潤月,嚇了一跳,差點嗆著。

  “姑娘……咳咳咳……”

  “你家大爺呢?事可都處理好了?他人還在京城嗎?身子狀況如何?還是他、他回太湖『鳳寶莊』了?”

  慶來越聽越奇,招子越瞪越大,吞咽唾沫嚷嚷了——

  “姑娘,咱家大爺不是在你這兒嗎?!他、他跑京城幹麼呀?!他要沒能帶上你,他回太湖『鳳寶莊』又是幹麼呀?!”

  “姑娘這兩年大半時候都在外頭,大爺手邊事兒也多,你們倆要聚一塊兒不容易,大爺那夭突然被雷打到……呃,是突然醒悟,深深覺得再如此這般放任下去,肯定要被姑娘耽誤一生……”

  “所以大爺牙一咬、心拿准,小事不理,大事找人代理,大小事務全擱下,一追追到姑娘這座北地藥莊,就為了帶姑娘回太湖去啊。”

  “……帶你回去幹什麼?!姑娘,這話問得我慶來可要哈哈大笑了。大爺吩咐我置辦一堆東西,要訂制八人大喜轎、喜彩、喜幔、喜簾等等,還要許制新的桌椅、榻櫃,說是要佈置新房,咱們『鳳寶莊』自家沒有的,就得跟一江南北的老鋪子、老作坊的老師傅們下單制訂,姑娘且說說,大爺訂這些東西幹啥子用?他難道還能自個兒用了不成?”

  “大爺說帶著姑娘返回太湖,途中經過江北鋪子時,要給姑娘親自挑頭面,他吩咐我辦完事在那兒相候,要一塊兒回『鳳寶莊』,結果咱左等右等等不到人,才快馬北上瞧瞧……這下頭疼了,大爺突然往京城去,那兒肯定出大事,非他親自出面不可的事兒啊!”

  原來,他帶她一塊兒走,是想將兩人的事辦一辦。

  他是專程來帶她回太湖成親!

  結果她都跟他怎麼說了?

  說藥園的藥等著採收。

  說要他先走。

  說他忙,她也忙,等忙完了再見。

  朱潤月都想把自個兒給埋了,滿腦子就剩藥而已,乾脆埋進藥園子裡好了!想想,當初之所以離開爹娘東奔西跑、南北亂竄,還跟苗大爺動如參與商,便是為了他跟娘親身上的哮喘症。

  如今她手中幾塊藥山藥地已能種出很好的藥材,她也鑽研了不少民間藥方,去蕪存菁,且按娘親和苗大爺不同體質配製出不同的保健藥丸與藥飲,連急救藥都制出更好的、有奇效且較不傷身的……她只想著要更好更好,卻未察覺自己已陷進本末倒置的局裡。

  她在意親人,在意他,把他們看得極重,如今卻為了這些藥山藥地藥莊子,混在外頭連家也不大回,連他也難得相見相聚。

  與苗大爺相識八年,與他之間的鴛盟也已訂下四年。

  她當初未滿十七,如今也都二十有四,苗大爺也將近二十七了吧,欸,是啊,再拖下去,她真真要把他給耽誤了呀。

  他知她甚深,總是縱容她、護著她,而她呢?

  他都追到這裡來,跟她賴在一起五、六天,她卻滿嘴只會說著藥山與藥園子裡的事,待他問出,還開口要他先走,竟沒早些瞧出他的打算。

  蠢啊!朱潤月,你這個大蠢蛋!

  京城鋪子出事,他匆促趕去,身邊沒有貼身伺候的人。

  他這個人一旦忙起,若無人在一旁提點,真會忙到忘記服藥。

  儘管她幫他備著許多保暖胸肺、健脾補腎的藥丸,和著溫水就能服用,但,他若不按時服用亦起不了保養功效。

  不可以的,不能放任他一個,要去到他身邊才行!

  必須親自盯著,必須看到他,她一顆心才能好好被自個兒拽住,不會動盪不安,難受得要命。

  這一次,她要追著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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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3 10:05:34 |只看該作者
【二】

  京城夏夜,月上中天。

  運河上猶見一艘兩層樓的大花舫隨月光蕩漾,絲竹聲與男女調笑聲亦揉進清涼夜風裡,在河面上傳飄。

  在入夜後戒備森嚴的京城地面想出船夜遊,沒個三兩三,別想上梁山,人脈錢脈全都得打點好,當真辦成,那表示這人確實是一號人物,不容小覷——今夜花舫上被邀請來賞月賞美人的某位位高權重的大官,枕著美人香膝,吃著美人遞上的果物,喝著美人喂飲的瓊漿玉露,再聽著美人技藝超絕的琴音,陶醉地半眯雙目,撚著顎下修整漂亮的灰胡,暗暗思忖。

  為使客人盡興,邀人上花舫的東道主在與貴客談妥正事後,非常識趣地將場子留給這位高官貴客,獨自躍上一艘一直隨花舫遊蕩的中型篷舟離去。

  花舫上的人手全都安排過、待高官貴客賞月賞美人賞得盡情盡興、身心靈舒暢通透了,自會將貴客原路送回府第,不出差池。

  “大爺……”嗅到家主身上滿是酒氣,面龐泛紅,一迎家主上到中型篷舟,苗家京城大鋪的田管事忙送上溫茶解酒。

  苗淬元接來飲過幾口,眉峰微乎其微一蹙,淡淡籲出口氣。

  篷舟往不遠處的岸邊搖去,夜風吹拂,吹得苗淬元心口略窒,他暗暗調息,將每口氣吸得飽飽滿滿,再徐慢吐出。

  “大爺,全怪小的無能,若早早預防,也不會令姓崔的那忘恩負義的傢伙囂張倡狂。”田管事十分自責。

  苗淬元擺了擺手。“此事不能全怪你,如今童大人願意出手,崔執是他的下屬,事情不出兩日定能擺平。”

  田管事回頭瞥了花舫一眼,歎氣般道:“幸得大爺在一年前已提點小的經營童大人這條線,只是這位童大人就愛賞風月、品女色,京城夜遊船,他自以為風流瀟灑,倒累得大爺陪坐花舫,飮了這麼多酒。”

  苗淬元笑笑。“有喜愛的事物,咱們就有切入的點,只要能切進,便能漸漸拉攏握緊。我還真怕那種讓人尋不出錯處、找不著弱點之人,而如童大人這般,恰到好處。”有些政績,亦有實力,表面上仿佛位高權重不好親近,但只要苗家肯花心思經營,便不難掌控。

  “是,小的明白大爺說的。”田管事恭敬低頭。

  苗大爺隱了個呵欠,嘴上的笑變得模糊,淡淡交代——

  “餘下的事你讓人繼續盯緊,今晚先送我回清園吧。”

  清園是苗家“鳳寶莊”在京城的宅子,占地並不大,但清奇雅致,苗淬元每回進京都是以此為居所。

  不過此次與田管事一同入京城,有好幾晚與底下大小管事商議要務,時候晚了,就在大鋪後院的客廂直接睡下,沒回清園。

  今夜算是大事底定。

  清園的老總管見他返回,忙要過來稟報這幾日的事,他揮揮手趕著老總管快去歇息,大事小事全等明兒個再說,只吩咐了備浴。

  才一會兒工夫,幾桶熱水將偏間小室裡的大浴桶注滿。

  慶來雖沒跟在身側,他也不須讓人服侍,盡卸衣褲後,他整個人浸在熱水裡時,不由得閉起雙目,沉沉呼出一口氣。

  險些在浴桶裡睡著!

  驚醒過來時,自個兒搖搖頭都覺好笑。

  取來淨布擦乾全身,隨即套上乾淨衣褲,待他回到房裡,喝了杯溫白水潤潤喉,坐在榻上打算就寢時,也已過了子時。

  正傾身欲將榻旁小幾上的松香燈吹熄,卻瞥見床榻角落有一隻正紅繡花小袋,袋子鼓鼓的,光瞧著,喉中已然生津。

  那是心上之人為他備上的。

  繡花小袋裡裝著圓滾滾的老蔘糖球、紅薑糖球,還有山楂片,那姑娘說,他若覺那些保暖胸肺的藥丸或藥飲苦口澀喉,便含顆糖球或酸甜的山楂片。

  他那日躺在榻上將圓鼓鼓的小袋抓在手裡把玩,把它落在枕邊了,翌日他進苗家大鋪,忙到今夜才又回來,袋子便孤伶伶窩在角落等他。

  “我明白,孤伶伶等著確實不好受,我也等過,如今還在等。”

  堂堂苗家“鳳寶莊”的家主,寂屋孤燈裡,突然百感交集地對手中一隻正紅繡花袋說起話,還一副同病相憐的模樣。

  “她不隨我走那是不成的,以往我事事依她,唯獨眼下這事,她敢不依,扛也要把她扛回太湖去。”晃晃小袋子。

  “是吧,閣下點頭如搗蒜,也認同在下的吧。很好,就這麼辦。”松香油燈燃出一小圈暖光,光映在他英俊面龐上,竟有幾絲險惡神氣。

  他鼻子不通般哼了聲,道:“那一日在她的藥園子裡,本大爺算是開口問過了,那是先禮後兵,既然她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別怪大爺我心黑手狠、心狠手辣,閣下說是不是這個理?”

  許久許久,寂靜房中,終究無人回應。

  他放下正紅繡花小袋,自嘲般微微勾唇,累了,倒頭睡下。

  這兩年,朱家從“江南藥王”盧家手中得回自家藥山藥地和藥莊子的管理權後,朱潤月為巡視家裡那些分佈甚廣的產業,也算小小走南闖北,騎術已練得小有火候。

  她隨著慶來快馬加鞭趕路,今早終於趕在城門大開的第一時候搶先入城。苗家清園她之前來過幾回,老總管當然識得她這位未來主母。

  待她一進清園,老總管稟報的事就沒停過,還把苗家大爺這些天的作息全道盡,連昨兒個苗大爺至晚方歸、渾身皆是混過胭脂香味的酒氣……之類的事,不小心也說溜了嘴。

  朱潤月越聽臉色越沉凝,慶來沒敢直接闖主子寢房,由她親自出馬。

  一進到內房,看到倒在榻上的苗大爺……當真是倒啊!

  男人上半身側臥在榻,兩條小腿卻垂在榻邊,連鞋也沒脫,根本是坐著坐著突然坐累,往旁邊一倒便睡沉了的樣子。

  朱潤月急急奔過去,一見他胸脯起伏徐和,氣息長緩,心終於稍定,但他臉色實在不好,她伸手探他膚溫,稍定的心又動盪起來。

  有些發燙,膚底又微透虛紅,像是受了寒氣,著涼了。

  她拿開他抓在手中的繡花小袋想要把把他的脈,柔荑忽被他猛地擒住。

  “還來!”苗淬元夢到有誰要搶他裝滿糖球的小袋,像是家裡的太老太爺,老人家愛慘了月兒自製的養生糖球,他雖然對甜食不怎麼感興趣,但鼓鼓的小袋是月兒特意備給他的,不能被太老太爺搶了去……驀然張眸,落入瞳底的竟是一張日夜思念的臉。

  瓜子臉容,英麗秀眉,清亮有神的圓眸,腴嫩的雙頰白裡透紅,小嘴像顆多汁櫻桃,常是未語先笑……是月兒的臉。

  他定然是在作夢,還在夢裡。

  他勾唇笑了,眨眨略感困乏的長目。

  “苗大爺,你睡覺不蓋被子的嗎?被子離你這麼近,隨手一抓就有,你卻寧可抓著小袋子窩著睡,也不肯抓被子過來抱,你、你……你這人怎麼這樣?教不乖罵不聽,是要急死人家嗎?!”

  他胸膛被推了一把,聽到他家月兒精氣神十足地開罵……苗淬元愣住,因為感覺格外真實,不像夢中……不,不是夢!

  “月兒?!”大喚一聲,他即刻坐起,但沖得太急,臉色陡白。

  朱潤月撩起袖子一副要好好修理他的勢子,兩手將他用力一按,按回榻上。

  “老實點,給我躺平了。”揚聲,氣勢十足,隨即脫去靴襪跨坐在他身上。

  “……月兒?”

  “苗大爺,就算你叫日兒、星兒、雲兒也沒用,欠修理啊你!”

  這一日清晨,老總管、慶來以及清園一早起來彌掃的僕婢們,在主院寢屋外聽到向來運籌帷幄、氣定神閑的主子大爺發出一整個慘絕人褒的哀叫聲,聲聲刺耳澟,聽者無不股栗……

  未來主母模樣可喜,以為是個好相與的,然手段之兇殘,如今總算見識到了,果然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啊……以上是老總管與一干僕婢們的頓悟。

  一個時辰後——

  因為太不聽話只好又被挫骨揚灰……呃,被上上下下仔細地整脊正骨的苗大爺,此時被喂下一大碗老姜湯,用了頓清淡早膳,一顆腦袋瓜就散開長長墨發,枕在他家月兒的香膝上。

  月兒在幫他按壓頭穴,離他這樣近,他一直到現下還覺不太真實。

  “正骨過後,筋理扳整過來,有利於氣血流通,再喝一碗老姜湯,更能將膚底的濕氣與熱氣散出,幸得只是小小受寒,能及時處理,很快就會恢復……你一直看著我幹什麼?”朱潤月瞪他一眼。

  就算被瞪個幾百眼、幾千眼,苗大爺心裡還是樂得直開花。

  “因為月兒好看。”他直白道。

  朱潤月臉微紅。“你長得比我還好看。”

  他咧嘴笑,抬手撫她嫩紅的頰,仿佛在確認她真在眼前,不是憑空想像。

  “不要鬧。”她又睨他一眼,唇角卻柔軟帶笑。

  “兩邊額穴還得再施點兒力按壓,你安分些……哇啊!”驚呼了聲,因他五指順她頸子往下撫,落在她鼓鼓的胸脯上還下手揉捏了。

  她不及再說,他已撲將過來,半身將她壓倒在榻上,俊龐往她頸窩與胸乳間不住磨蹭,像拚命在吸取她膚上馨香。

  聽他低低笑出,她心頭不由得發軟,身子亦軟了,於是反手輕攬他的頭,將他摟在心口,撫慰般揉弄著他的散發。

  她追他來此,竟能讓他這般歡喜呢……想著,她柔軟方寸隱隱生疼。

  聽老總管所說,他已好些天沒回清園歇息,一直待在大鋪那裡。

  苗家“鳳寶莊”的京城大鋪,大小管事數都數不清,競還需要他親自坐鎮,可見讓他急著趕來的麻煩事,著實非同小可。

  而身邊沒個知冷知熱的人盯著,他連著幾日打熬下來,哮喘症沒發作,當真要感謝老天爺保佑。

  “今日別去大鋪了,就乖乖待著。嗯?”她語氣都有點求他的意味了。

  苗大爺聽著十分受用,抬頭看她。“不去了。事都安排妥當,底下人自會盯著。”她都來了,他怎捨得不黏著她?

  朱潤月關切地問:“有人動了『鳳寶莊』的京城大鋪嗎?”

  “一個姓崔的跳樑小丑,官當得不算小。他原是苗家『鳳寶莊』紮在京城的官椿子之一,前陣子拿了別人好處,反過來處處與苗家作對。”他淡淡道,忽而咧嘴又笑,眉目一軒——

  “但姓崔的卻忘了,苗家當初能紮下他這根官樁子,當然有本事再去紮其他根,押寶不能押單,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他的官是挺大,然在這京城裡,較他更大的官多了去。”他湊去親她小嘴一口,瞳心湛光。“有本大爺親自出馬,自然兩下輕易,擺平。”

  這男人,再難的事到了他口中,簡單幾句帶過,像真如他所說那樣輕鬆如意。

  但如今沒事了,就好。他可以緩下來,那就好。

  朱潤月心裡悄歎,抬手捧著他的臉,沒再追問下去,卻微眯起眸子道——

  “很好,既然擺平了,是不是表示不需再跟誰夜遊飲酒,更不會滿身沾染酒氣和胭脂香味……至、晚、方、歸?”說到後面,越說越慢,字字重音。

  “……咦?”苗大爺眉角一跳,嘴上的笑略僵。

  “咦……你『咦』是什麼意思?不答話可是心虛了?”

  朱潤月突然發威,一個翻身將男人壓落底。

  她跨坐在他腰間,兩手技巧地壓住他的髮絲,令他的頭不能亂動。“如今是夏季,夜遊便算了,穿暖和些倒也無妨,但你竟飲酒?還弄得滿身酒氣,喝得毫無節制!然後……然後還都是脂粉味兒?:我把你昨兒個在偏間小室換下的衣褲嗅過了,那脂粉味兒還在,濃得很啊,你說清楚!”

  苗淬元眨眨長目,氣息漸濃,好一會兒才慢吞吞吐息——

  “月兒,莫非這是在吃醋嗎?”這發醋的模樣……可真好看。

  朱潤月只覺臉蛋燙得很,但抿唇一想——對!對得沒邊,他說得沒錯!

  “就是醋了!”率直承認,她醋得理直氣壯。“苗大爺,那日在小藥山的藥莊,你搶到那本老祖宗留下的古籍,說是若要鑽研裡頭有關治哮喘症的偏方法子,看是不是男女要好在一塊兒,享受魚水之歡了,病症真會和緩許多,你不讓我去問娘親,還說與其問我娘,乾脆問你較快。”略頓——

  “我那時怔怔問你,問你是否跟誰在一塊兒過?是否跟其他女子做過?”頭一甩。“我就是個蠢的!那時那樣問你,心裡不覺如何,但此時是明白了,你、你要敢瞧上誰,跟其他女子亂來了,我不饒你!”

  “月兒!”苗大爺根本不怕頭皮被扯疼,猛地坐起抱住她。

  他用力將她扣緊,堵了她的小嘴深吻。

  朱潤月更是拚命吸著他的熱舌,吻得鼻中輕輕哼出呻吟,更撩撥男人情欲。彼此初嘗人事不久,原就情心繾綣,如今更是讓欲念如大火燎原般蔓延拓開,一發不可收拾……而既然不可收拾,便也放縱了,不要收拾。

  衣褲很快離了身。

  兩人赤裸緊摟,滿榻翻滾,髮絲交纏成結,身下亦熾熱纏綿地連接成一個,在一次次奮進與深納中圓滿情心。

  “沒有什麼其他女子,月兒,沒有的……只有你……你不饒我,很好……很好……月兒,我真愛你發醋的樣子,真好看……”像照進他心底的那抹月光,無比溫柔卻也無比強悍,一直眷顧著他。

  朱潤月被身上的男人弄哭了。

  每回總信誓旦旦要給他很多刺激,結果受刺激的都是她,還有他附在她耳邊說話……她當然信他,自始至終。

  但他衣褲上的胭脂味兒卻令她霎時間頓悟,終才明白啊,明白自己多想獨佔他,絕不跟誰分享的。

  她要的就是一份再純粹不過的情愛,而以他的能耐,要什麼樣的女子不能夠?偏偏執著她,守著她那麼久,又等了她那麼久……

  他傻,她也傻,竟傻傻讓他等那麼久,明明已那樣喜愛他……

  她不住輕泣,將濕漉漉的臉蛋拚命埋在他頸窩,淚沾濕他胸膛,最後在他幾記強而有力的衝撞中泄流,周身泛麻,不能自已。

  許久許久,神識慢悠悠蕩回。

  她籲出口氣,慢悠悠掀睫,迤邐進屋的是近午的清亮天光,她在清清亮亮的一室中,見到他較尋常時候還要俊美三分的笑顏。

  她心臓劇震,咚咚直響,這般神態的苗大爺也實在……實在太燦爛奪目啊!

  “……你直看著我幹麼?”她本能地想抬手掩住他的眼,卻被他一掌扣住。

  “因為你真好看。”他依舊一樣的答話,但再真心不過。

  他探出長指挲過她的濕頰,一下又一下,嗓聲透憐惜——

  “月兒哭了,是歡喜的眼淚,是嗎?我令你歡喜了,是嗎?”

  他臉上鄭重的表情,眉宇間嚴肅的神態,還有語氣……在在擰疼她的心。她捧住他的臉,看入他那雙漂亮的長目裡,吸吸鼻子啞聲道——

  “苗大爺,你那天一走,我的魂兒都被你勾走了,我……我本來好擔心藥園裡那些生藥,都到採收期了,稍微有個差池,真要前功盡棄,那些藥是為你和阿娘備的,希望你們都好,平安健康,希望自己有能力保你和阿娘一世太平,希望……希望咱倆的緣分長長久久,可是我就是蠢,就是笨,根本本末倒置了卻都不知,以為只要把藥種好,有事也會無事,可你一走,我……我就沒辦法了……苗大爺,我沒法子了,我好想你,就想跟你在一塊兒,想顧著你、護著你,像我阿爹看顧我娘親那樣,把你也養得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嗚……”

  說著說著,她禁不住哭了。

  而原本幫她拭淚的男人卻懵了似,怔怔然看著她。

  她胡亂抹臉,緊聲又道——

  “你那日問我要不要隨你回太湖,我想跟你走啊,可那時好笨,笨到看不清自個兒的心,你卻什麼也不說,只是笑……嗚嗚嗚,你笑得我好難過,還不如抓我肩膀狂搖一陣,把我使勁兒搖醒算了,幹麼一直遷就我?”

  她叨叨絮絮的小嘴再次被吻住,整個人籠罩在苗大爺的氣息中。

  舌與舌相纏,深入淺出,心與心相應,如何自拔?

  苗淬元心情激切,情心激動,將身下的人兒吻過一遍複一遍,沙啞問——

  “所以你來找我……把滿山、滿園子的珍藥拋下,毅然決然跑來京城找我,究竟為何?!”

  她撫著他的臉,吸吸鼻子,努力讓嗓聲清楚——

  “苗大爺,拜託……求求你了……朱家的姑娘想出嫁了,她想嫁你,想一輩子盯緊你、顧著你,拜託你快快娶她過門吧……”

  “哪個朱家?大爺我可不是隨隨便便哪個姓朱的都喜歡。”不知是興奮、激動還是什麼的,他語調克制不住地輕顫。

  真真是她欠他的,要她怎麼還都成。

  朱潤月咬咬唇輕嚷:“是太湖湖西邊上,『崇華醫館』朱大夫家的姑娘,姓朱名潤月,朱潤月求嫁『鳳寶莊』的苗大爺,你……你答不答應?”

  苗淬元身軀隱隱發顫,最後發狠抱緊那令他魂牽夢縈的人兒。

  晃蕩多時的心,終於有個安穩地方供他停靠。

  他終於等到她,完完整整,完完全全,等到她甘心情願歇靠在他身邊。

  熱息噴出,烘暖她的耳——

  “朱家姑娘,苗家大爺心裡就想著,你若還冥頑不靈一直不跟他去,他最終五花大綁也要把你架了去。如今甚好啊甚好,姑娘家聽話了,省得大爺動手……而你問本大爺答不答應?”他大樂,哈哈大笑。“月兒,你以為呢?”

  朱潤月以為,苗大爺其實挺傲嬌。

  她還以為,男人其實不能太寵,寵多了,會壞掉的。

  但,她就是挺想寵壞他。

  歎了口氣,她張臂盡可能抱緊他。

  這個男人,對她很好很好的男人,某個時刻,他直直走進了她心底,如種子落地苗萌,一日一日,一年又一年,終於牢牢占穩她的心。

  “苗大爺,我喜愛你,全心全意。”

  這是她最最確定的以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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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3 10:06:00 |只看該作者
後記

那子亂亂談
雷恩那

  終於、終於,把“鳳寶莊”苗大撿回來寫了。(那子自己吾心甚慰也—)

  苗大的出場是在《為君白頭》那個故事中,在那裡,苗淬元剛接下家主之位不出兩年,他雖然會“虧”寒春緒,其實心裡也已開情花。

  之後的出場自然是在《萌爺》的故事裡。

  寫《萌爺》時,小小寫到朱大夫家的朱姑娘,真的小小一撇過去而已,但我的內心裡已經為苗大爺和朱姑娘演很多,然後自己偷偷暗爽——嘿嘿,只有我知道他們有深深的牽扯,只有我知道啊!(純屬作者莫名其妙的自得其樂)

  對那子而言,動電腦寫故事前,主角或配角們的名字沒有全部確定的話,我會寫不下去,除非有配角是在寫作中有新想法,突然跳出來的,那另當別論。

  而“鳳寶莊”三位年輕爺的名字,當初最先確定的是老二苗涑英,再來是苗淬元,最後在想三爺的名字時,曾非常糾結,想來想去沒有FC啊!痛苦痛苦!然後某天回到南部老家,看到老媽用一個塑膠大布袋裝資源回收的瓶瓶罐罐,大布袋上印著大大兩個字——“沃樂”。登時,本人有被通了電的感覺。就是覺得這個名字好酷啊好酷,好好聽啊好好聽,後來把縐縐的大布袋提高再拉平一看,原來“沃樂”下面還有一個字——“肥”。

  “沃樂肥”頓時得到轉換,變成“歐羅肥”。說白話,就是肥料啦。(欸—)

  還好還是有撿到字來用,至少“沃”是水部首,跟淬元和涑英可以配。

  再然後,《萌爺》書名確定,沃萌的名字就搞定了,甚至非常有PU,所以原本該要先寫老大的故事,結果鬧到最後,就被三爺拉過去了。

  至於苗淬元,某一天,“原淬綠茶”突然上市,大打廣告時,那子非常驚訝又十分懊惱,內心喊著——厚~~你怎麼可以用“原淬”啦……都被你用走了,那我的“淬元”怎麼辦?!(以上是作者莫名其妙的胡思亂想和亂七八糟的內心戲)作者就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啊,特別會亂亂牽連!(攤手)

  好,話說回來。(終於說到重點了XDDD)

  《我的樓臺我的月》這個故事,寫的是姑娘家的情竇初開。

  所以女主角朱潤月一直也沒搞懂男女感情的事,如果之後沒遇到苗大爺,可能就很心平氣和又理所當然地出嫁,然後跟對方安安穩穩過日子……是說,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有時無知反而是一種幸福啊,只是沒辦法寫成言情小說就是了。哈哈。

  再有,是關於苗大爺的頭疾,他和三爺的體質都遺傳到娘親,但萌三較他嚴重許多,有不少併發症,不過相較起來,苗大爺是比較危險的,因為不常發病,一發病就要人命。

  寫到後面,儘管苗大和月兒有一個美好結果了,總覺得故事還可以繼續下去,一直寫一直寫,這也算作者的一種通病吧,因為喜歡筆下的男女主角,好像跟他們相往了,常常就會生出很多番外篇故事來。(搔頭)

  本書出版的時候,應該是臺灣夏天熱浪來襲的高端吧。

  希望讀者朋友們抱書閱讀時(不光是那子的書,只要是書就好,多多閱讀好健康\>o>/),身體可以清涼無汗,心也可以很清涼。

  然後祝福大家,在炎炎夏日的這場修行中,都可以很有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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