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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黑糖煮酸梅]地下城生長日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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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6: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本帖最後由 官不聊生 於 2017-3-24 16:49 編輯

地下城生長日誌 作者:黑糖煮酸梅

【內容簡介】:

  別人種地,她種地精。別人打怪升級刷聲望,她升級養怪刷仇恨。

  別人和勇者/賢者/國王/魔王談戀愛……親,你想和違章建築談戀愛嗎?

  塔砂穿了,她穿成了一座半死不活的地下城。

  對,就是遊戲裡養著一個怪物生態圈,藏著寶箱,等著英雄來刷的那種。

  位面戰爭後第四百年,空間裂縫斬斷了神界、深淵和人間的聯繫,龍和精靈早已離開了大陸,移山倒海的英雄已成為傳說,停滯在人間的異類與混血都成了喪家之犬。

  在這人類帝國膨脹到頂峰的時刻,一座可能連通深淵、招來惡魔的古老地下城業已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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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6:41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穿成一座建築物

    毫無疑問,塔砂穿越了。

    眼前是一個非常暗的大廳,沒有窗戶,四面通道都被坍塌的土石堵死。室內沒有一支蠟燭照明,塔砂卻能看清陰影當中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顆沙塵。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地上的地磚是什麼顏色,大廳裡的一切都一目了然,包括被倒塌的柱子掩埋的部分。

    以上這段話有個詞用的不太對。

    “眼前”。

    沒有什麼“眼前”,塔砂直瞪瞪看著大廳起碼過了三四分鐘時間,半點沒覺得想眨眼。她既感覺不到自己的眼皮,也感覺不到自己的眼珠。

    確切地說,整個身體都感覺不到。

    那她是怎麼看到的?

    塔砂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在這個大廳當中她好像有了“上帝視角”,就像在玩一盤模擬人生,卻沒有電腦外那個操縱著視野的身軀。塔砂有著全知視角,卻不知道自己在哪裡觀察。

    塔砂清楚地記得自己已經死了,車禍,沒有什麼恩怨情仇,就是點子背。死前最後瞬間,她不幸看到了自己半米外的大半截軀幹,死成那副鬼樣子,以現代科技絕對沒救活的可能,現在的處境大概只能用死前幻覺、外星人綁架和穿越來解釋,無論哪個都好過死成一團爛肉。塔砂簡短地傷感了一下多半再也見不到面的幾個朋友、一隻貓一隻狗一缸魚幾個盆栽等等,整理了一下心情,將注意力轉移到現在的處境上來。

    塔砂感覺不到自己的軀體,但她還是能“看”,不知道能不能聽,這裡太安靜了。她所能感受到的全部空間好像只有這個塵封的大廳,依稀能辨別出華美的雕飾,卻像遭遇了地震加掩埋,破爛得一塌糊塗。

    大廳非常空曠,接近博物館正廳大小,沒有任何裝飾或擺設,只有正中央一個乾涸的石頭池子,被一道巨大的裂痕貫穿。幾根柱子倒在地上,那副樣子好像碰一碰就會碎掉。萬幸四角最粗大的幾根圓柱基本完好,大概要多虧這個,大廳沒有倒塌。

    塔砂仔細地檢查了大廳,沒有找到一具屍骨,也沒有找到一個活物,蟲子都沒有一隻——謝天謝地,她覺得自己還不能接受有節肢動物貼著自己的新身體爬來爬去。她覺得這座大廳好像被包裹在土石的繭子裡,與外界隔絕,外面的一切進不來,塔砂的感知也出不去。

    池底有什麼東西閃爍了一下。

    事後想起來,那根本不是一道閃光,而是某種把注意力引過去的“感覺”,就像水底出現一個漩渦,不往那邊漂都不行。塔砂下意識往那邊一看,頓時好似一腳踩空,遍布整個建築物的意識驀然收束,灌進了池底的一塊石頭中。

    這感覺像被泥石流掩埋,眼前一片漆黑,半點動彈不得,足以讓人窒息的巨力從四面八方涌來。她心中一驚,猛地掙扎起來。

    這是塔砂迄今為止過得最漫長的幾分鐘,她像條在蒼鷹陰影下努力從冬眠中醒來的蛇,調動起全部精神,想要掌控住自己不聽使喚的軀體。靈魂之火在強烈的求生欲之下蓬勃燃燒,石塊中的光霧左衝右突,拼命擊打著四周灰暗堅硬的囚籠,直到肉眼可見的光線從中透出。石頭周圍的沙塵隨著她的努力簌簌落地,這石頭如同剝落了石皮的雞血石,周身沉重的黑色化作一片赤色。沙塵之間生出一枚光彩奪目的石榴籽,晃晃悠悠飄了起來。

    好似愚人開了竅,好似嬰兒發現了自己的腳,塔砂猛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形式。她漸漸能夠操縱自己的靈魂,就像過去操縱自己的身體——說起來玄乎,此時做起來卻出乎意料地簡單,只不過是將水從一個形狀的杯子倒進另一個裡。

    她在寶石當中轉身,看到水池四面有四個圖案。明明只是抽象的線條,她卻在看到的第一眼明白了它們象徵的東西:一個是火焰,一個是流水,一個是大地,一個是氣流。它們精準地占據了東西南北,玄妙得難以解析,怪誕得如同來自異世,光是注視著它們就讓塔砂心潮起伏。她感覺到某種感召,感覺到某種歸屬,好似在無盡的迷途中看到了路標。塔砂屏息凝視著它們,等待著。

    然後……

    然後就沒了。

    紅寶石氣息奄奄地飛升半尺高,無聲無息停在了那裡。周圍依然鴉雀無聲,蠟燭都沒亮一根,像個才放了個開頭就卡bug停住的開場動畫。塔砂尷尬地懸浮在一個廢棄建築物的池塘遺跡上方,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更不幸的是,她突然餓了。

    這饑餓突如其來,轉瞬間塔砂覺得自己能吃掉一頭牛犢。她伸手去掏口袋,很快意識到手和口袋都是想象的產物,和她的眨眼與呼吸一樣,僅能帶來一切如常的錯覺,並沒有任何用處。真的假的?她胃都沒有一個,為什麼會這麼餓?

    塔砂給自己想象一頓大餐,企圖以此矇騙自己不存在的胃,結果對滿漢全席的想象讓她更加餓到眼睛發紅。她試了很多辦法,下到對天祈禱,上到用各種電影/小說/遊戲裡的神棍方法修煉,哪種都不管用。最後塔砂煩躁起來——不能怪她,一個餓成她這樣的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她開始故技重施,瘋狂撞擊周圍的壁壘,哪怕因此感到疼痛也沒有停下。

    寶石上出現了一道細小的裂痕,接著是另一道。兩道裂痕匯合在一起,一塊砂礫大小的碎片從中掉落下來,滾到了“大地”的符文上。

    那個細小的碎片一下子就融化了,變成一層光暈,融入符文當中。塔砂停下來,向那邊看去,發現這場景好似鍍金。本來只有凹痕的大地符文透出一層鮮紅的光芒,從第一筆的開頭到最後一筆的末尾,等凹槽的每個角落都被填滿,它猛然爆發出一陣琥珀色的光輝。

    這光芒掃過大廳的每個角落,冥冥中傳來一聲轟鳴。塔砂從寶石中解脫出來,剛才牢不可破的無形壁壘現在能容她來去自如。她能感覺到金光中蘊藏著什麼東西,某種古老的存在,儘管她還沒看見對方。出於某種預感,不,出於某種身為主人翁的自信,塔砂知道那會是什麼生物。

    該叫生物嗎?

    它有著占據整個身軀三分之一大小的利爪,最堅硬的岩石在它面前也像豆腐般柔軟。它沒有血肉之軀,元素構成了它本身,不分皮肉與骨骼。它橫行於地下,漆黑狹窄的坑道是它的樂土。一些模糊破碎的認知出現在塔砂腦中,並非預感,而是記憶。她在此刻清楚地意識到,這生靈由她召喚而來,是她付出代價獲得的擁簇,是最忠誠可靠的守衛,是她肢體與意識的延伸。塔砂能感覺到,以她現在的狀況,她只能做這一次。

    金光慢慢消退,塔砂的呼吸急促起來,她腦內閃過無數個傳說中的怪物,期待和擔憂在那一刻達到了最高點。金光消散了!在大地符文上,站著個,呃……

    它的確有利爪,土黃的身體由元素組成。它肯定不怕黑暗,長著小小豆豆眼的玩意怎麼看都不像靠視力吃飯。然後它,它長了個尖尖的鼻子,還有鬍鬚,現在正在空氣中抖動著,聞來聞去。它身上看不到肌肉虯扎的力量,也看不到輕盈敏捷的跡象,它的身軀事實上……很圓。

    換而言之,很胖。

    如果它不是塔砂唯一的幫手,她會說這還挺可愛的。

    然而,這就是塔砂現階段能弄到的唯一守護者,她本指望用來脫離困境的救星。

    天啊,塔砂絕望地想,我要一隻鼴鼠有什麼用?!

    ——————————

    長桌邊的高級軍官們臉色不佳。

    那個儀器還在亮,上面的紅色刺眼得像太陽光。在座的任何人都沒見過這玩意亮成這樣,倘若預言沒錯,或許四百年內它都不曾如此明亮。

    在埃瑞安帝國的每個角落,占卜師都被認為是墮落的、反人類的、與惡魔雜交的罪人,但就在帝國的中心,仍有一些預言者的後裔為上層人士預言,以換取家族存續,這在高層軍官中被默許。就在半年前,各個家族的占卜師們陸續做出了類似的預言。

    預言說:一座能聯通深淵、將招來大惡魔的古老地下城即將甦醒。

    桌上那台宛若火炬的東西是個“深淵因子測試儀”,它能探測出帝國範圍內的深淵因子,像血脈覺醒的深淵後裔,打開細小縫隙的法師餘孽,諸如此類。在人類帝國埃瑞安繁榮昌盛的現在,它唯一被期待的便是漆黑一片,好讓為人類繁榮鞠躬盡瘁的軍官們不用再為這堆破事浪費一點精力。可現在它亮著,如此明亮,倘若不是一座地下城甦醒,那就是已經有大惡魔爬到地面上來了。

    深淵與地上的通道被斬斷的第四百年,後面那種情況根本不會發生。

    終於,有人打破了沉默。

    “這並不值得畏懼。”最年輕的那個軍官開口道,“數百年前我們能摧毀無數地下城,如今當然能摧毀這一個。”

    他的發言贏得不少贊同聲,但坐在他對面的山羊胡軍官卻皺起眉頭,唱反調道:“現在已經不是數百年前了,希瑞爾將軍。我們的城市遍布四野,如果與一座地下城開戰,您是否想過會造成多大損失?”

    “城市可以重建,邪惡卻不能姑息!”年輕的將軍回擊道,“還是說諾曼將軍已經忘了如何出征嗎?”

    “智者不逞口舌之快,我想希瑞爾將軍還需要更多閱歷。”年長的那方意有所指道。

    “我……”

    “很高興看見諸位充滿幹勁,但恐怕我們沒有太多時間能用於爭吵。”

    一隻抬起的手制止了希瑞爾的回擊,元首掃視在座的諸位軍官,直到所有人都恭敬的低下頭。

    “魔鬼與神靈早已離開,誰還能製造出新的地下城?在恢復全盛狀態之前,那隻不過是上一個紀年留下來的破舊殘骸。希瑞爾將軍,你不會給它恢復的機會,是嗎?”元首在年輕軍官的保證中點了點頭,面容平靜地蓋棺定論,“那麼,我希望這件事就到此為止。”

    元首站了起來,所有軍官們都站了起來。“埃瑞安之主生生不息!埃瑞安帝國萬世不朽!”他們齊聲禮讚起來。禮畢,這些掌握著埃瑞安命脈的精英們懷著各式各樣的心思,陸續離開了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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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6:52 |只看該作者
第2章 挖掘技術哪家強

    那隻鼴鼠憨態可掬地站在原地,趴在那兩隻大的出奇的爪子上,小鼻子嗅來嗅去。它這副樣子讓塔砂想到了去年那個實習生,她做錯事時總是呆立在原地,用無辜的大眼睛直直看著面前的人——那其實也挺可愛,然而你要是不幸身為她的上司,並指望她交出一份十萬火急的資料時,你就很容易想把她煮了。

    塔砂現在就在思考那隻鼴鼠紅燒起來是什麼滋味。

    她更餓了,全都是那隻鼴鼠的錯,召喚它不知用了什麼原理,仿佛將她僅有的能量消耗殆盡。如果說之前塔砂餓得能吃下一頭小牛犢,那麼現在她就能一併吃掉小牛的父母。要是她還有身體的話,此時她一定會抱著尖叫的胃不停地流口水,覺得自己即將眼前一黑……最後那條沒身體也可能發生,塔砂的視野像個壞掉的電燈泡,正一陣一陣地閃爍。她懷疑再不吃點東西,自己馬上就會不省人事。

    她會幸運到第二次甦醒嗎?

    塔砂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完全不想在醒來的幾小時後死於饑餓。她死死瞪著鼴鼠,奢望看久了就能把對方收回來,填一填自己不知在何處的胃。在她快要從一個能生吃蠕蟲的貝爺進化成一隻滿腦子生肉的喪屍之前,那強烈的渴望終於突破了一個臨界點。

    鼴鼠身上散髮出奇特的熒光,像個被剝開的洋蔥,暴露出層層土塊中微小的核心。在塔砂“看到”那個核心的同時,她也“鏈接”上了它。

    那種感覺十分怪異,塔砂仿佛成為了一台電腦,在這一瞬間多了一台子機。她能感覺到一種微弱的意識,好似工蟻之於蟻後,溫順地等待著她的命令。

    “給我食物?”塔砂試探著命令道。

    靜止不動的鼴鼠刷地爬了起來,它一蹦一跳地衝向了坍塌的通道。這東西抬起上半身,兩隻大爪子開始飛快地挖土,效率堪比輪著電鋸伐木。幾秒之內通道就多了一個大洞,塔砂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挖下來的土石去了哪裡:全部消失在了鼴鼠嘴裡。

    塔砂睜大了眼睛,看著那隻小小的鼴鼠吃空了一條黑黢黢的隧道。漆黑的通道一樣不對她造成困擾,她x光一樣的視線能看到土石如何在鼴鼠體內重組,讓它土元素構成的軀體變得更加凝實。這根本說不通,那個小小的身軀哪裡能裝得下這麼多土石?它的爪子是挖掘機,胖胖的軀體就是壓路機,經過的地方平整得不可思議,儼然是一條完工的地下通道。

    隧道本來所在的地方是建築物外部,根本不在塔砂的感知範圍當中。但當鼴鼠製造完這條通道,就像在迷霧中點起一盞燈,那裡突然變得可以感知了。她不知道隧道要通往哪裡,鼴鼠身上好像裝著個導航系統,一路通向它所認定的目的地。

    最後一爪子下去,挖落的不僅是土石。

    一塊有鼴鼠半截指甲大的藍色礦物從土中跌落下來,在地面上跳了一下,發出清脆的叮噹聲。它通體寶石藍,其中流動的光芒讓它看上去介於固體和液體之間。這東西相當美麗,但卻讓塔砂的饑餓感驟然升騰,好似看見天空中砰地生出一籠熱騰騰的小籠包。鼴鼠仿佛被主人的情緒感染,雙眼一亮,一口吞掉了藍礦石。

    砰!

    鼴鼠飛了出去。

    這座地下建築物的每一個角落都透露出一股陰森暴怒的氣息,能把一隻活生生的鼴鼠嚇得立斃當場。這隻鼴鼠形態的土元素生物沒遭受太大精神衝擊,但身體又是另一回事,它被卷進了一場室內龍捲風中:無形之手將之一把拽起來,拋回大廳,扔上天花板又狠狠摔下來,把地面又砸出幾道裂口。

    好吧,至少我現在又多了個新能力。一分鐘的亂扔東西后,塔砂冷靜下來,在虛脫昏迷的邊緣苦中作樂地想。她覺得自己上一次這麼衝動還是在幼兒園,可見饑餓真是理智大敵。

    鼴鼠摔進了乾涸的石頭池子裡,它像被方才的龍捲風搖晃吐了,嘴巴一鼓,噗地吐出了那塊礦石。

    藍色的礦石直接落入池底。

    石頭池子明明是乾涸的,礦石也是固體,然而它的墜落就像一滴牛奶落入湖中。寶石藍的華光在它落地的下一刻暈開,以那個小小的點為中心,擴展到整個石池,乃至整座建築物。

    這輓救了思維即將中斷的塔砂,剛才視野中升騰的黑霧一掃而空,她無形的胃被安撫了。以往忙起來她也肖想過能直接把什麼營養液往自己胃裡灌,現在這塊礦石的效果就能和營養劑媲美,可能更好,因為它直接滲入了塔砂的每一個細胞,都不用咀嚼和消化。幾乎矇蔽理智的饑餓退卻,她立刻意識到了這種藍礦石的效用,無師自通地再一次催動起鼴鼠來。

    藍礦石能緩解她的饑餓,但一塊顯然不夠。

    鼴鼠爬了起來,一溜煙跑向剛才挖掘過的坑道。這回塔砂牢牢鉗制住它的精神,清晰傳達了把藍礦石送回池子的意思。在監工嚴密的監視下,鼴鼠沒再私吞礦石,它將挖掘到的成果塞進自己嘴裡,一併運送回來。

    這玩意果然不是鼴鼠,鼴鼠嘴裡可沒有倉鼠那樣的頰囊。

    它一路向前挖掘,把沿途挖到的七八塊礦石都塞在頰囊中,兩頰鼓得像倆口袋,一口氣將之搬回來。只這麼一次,方才暴走亂扔鼴鼠的消耗一下子補了回來。鼴鼠挖土的勢頭半點不減,一次一次來來回回,將挖掘現場推移到石池好幾個大廳的遠方。挖掘和來回跑動的週期越拉越長,塔砂想了想,試著將能量向大地符文推去。

    這一次不用損耗那枚懸浮的紅色核心,藍礦石中的能量代行其職。塔砂能感覺到符文中傳來的引力,指引著她調動這座建築物中流轉的能量。真是神奇,才當了這麼點時間的建築物,她漸漸開始覺得新身軀的許多部分比人類軀體還好用,人類可沒法用意念控制體內營養的走向。

    熟悉的饑餓感再次襲來,第二隻鼴鼠出現在符文上。塔砂連接上了第二隻鼴鼠,給出“挖掘藍礦石、帶回石池”的命令,新鼴鼠立刻跑了出去。

    她之前擔心過操縱兩隻鼴鼠會不會手忙腳亂,等第二隻出現,才發現她並不需要全程指手畫腳。塔砂越能掌控新身體(或者靈魂,誰知道現在這樣確切叫啥),操縱就變得越輕鬆,她只需要下決定,鼴鼠就會完成。它們並不是寵物或者雇員,更像是帶著一點本能幹擾的自動掛機軟件。

    這簡直是收菜遊戲,收菜賣錢,用錢雇農民,讓農民更有效率地收菜,只不過塔砂這裡雇工是鼴鼠,錢是礦石,轉化市場靠她自己。她先將自己補充到不感覺餓的程度,而後開始有計劃地製造鼴鼠:每製造一隻鼴鼠就儲備同等的能量,以免這種藍色礦石突然耗盡。

    等製造出第五隻鼴鼠,塔砂的挖礦小分隊已經構成了一條流水線。它們的運送和挖掘彼此配合,能達成最大效率,合理得勝過許多城市道路規劃。就像天生工程師的螞蟻、蜜蜂,這些鼴鼠的精神似乎有一張網絡連接,幫助它們做出最優選擇。

    塔砂驚訝的是,她一點都不為此吃驚。

    作為這些“工蟻”的主人,塔砂自然而然理解了它們的工作方式。她的腦中仿佛安裝了一個建築師模塊,作為人類的靈魂融合了這些知識,它們的本能化作她的技能,仿佛一日之間成為了建築大師。

    那些城市規劃專業的人一定很想要這種奇遇,塔砂想。但對於困在地下、除了餓和收菜外毫無想法的人……嗯,的建築物來說,這種技能有用嗎?

    數十塊藍色礦石被投入了石池,土黃色沙地如今已經泛著一層藍色。脫離了饑餓的威脅,有了一定儲備的存糧後,慢慢適應新身份的塔砂開始思考起自己的處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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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7:03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流水符文

    要做出決定不太難,擺在塔砂面前的選項並不多。

    鼴鼠小隊的工作還在繼續,通道出現了不少分支,讓這張地下網絡幾乎變成一個迷宮。藍礦石緩慢而穩定地積累著,塔砂不打算再製造鼴鼠,她覺得自己像個靠挖礦發家的煤老闆,心中總有種不久後就會資源枯竭的危機感。

    除了大地符文外,沒動用過的符文還有三種。

    流水,氣流,火焰,塔砂小心地接觸它們,能感覺到三者所需要的能量依次遞增。激活流水符文所需的能量是製造鼴鼠需要的幾倍,“氣流”則是“流水”的數倍。以現在的能量積攢效率,要想知道火焰符文能孵化出什麼,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去。

    塔砂試著催動了流水符文。

    製造鼴鼠的情形重演,只是這回亮起的光芒是水藍色。在光輝消散以前,信息的碎片已經在塔砂腦中閃現。

    即將來到的是——

    是萬物的吞噬者,它能腐蝕一切有實體的存在,能消化一切活物,作為自身養分;是不朽的變形者,它沒有固定形態,卻能任意變形,只要有食物就能活到世界盡頭。它不畏懼刀劈劍砍,能在最凶殘的利器下倖存;它不畏懼最惡劣的環境,獨自一個就能繁衍生息。

    聽起來比鼴鼠有能耐得多啊。其貌不揚的鼴鼠是優秀的礦工,它們挖到的礦石救了塔砂一命。她不由得再度期待起來,想知道耗費更多的流水符文能帶來什麼驚喜。

    藍光散盡的地板上,趴著一團水色的東西。

    塔砂並不是個奇幻迷,她沒玩過多少遊戲,對傳說中怪物的了解相當膚淺,但即使如此,她也認得眼前這玩意。它有著鼎鼎大名,信息時代的年輕人,十有八九都能在第一個照面叫出它的名字。無他,這位太有代表性了。

    十分遺憾,“有代表性”並不能和強大畫等號。

    朋友,你聽說過史萊姆嗎?

    塔砂看著面前水藍色的那團凝膠,一時間無言以對。這東西有著圓潤的外形,像團半凝固的水,透過它均勻的半透明身體能看到後面的地面。它在地上挪動了一段,留下一段濕乎乎的痕跡,地上粗糙的沙石沒給它軟綿綿的身軀留下一點傷痕。

    萬物的吞噬者?好吧,這種黏菌怪能分解有機物再正常不過,至於石頭這樣的無機物……既然酸性水用上數百年溶解岩洞算是腐蝕,史萊姆用幾百年腐蝕地面也能稱得上“吞噬萬物”吧。不朽的變形者?沒錯,這軟綿綿的身軀看上去就能搓圓摁扁,看不出什麼要害,很有可能物理攻擊無效。

    低級生物,像是真菌細菌單細胞動物云云,仔細說來都有讓人咂舌的生命力。它們能在惡劣環境中生存,能靠自體分裂繁殖,然而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能否認它們是低級生物。

    就像再怎麼把史萊姆吹得天花亂墜,也改變不了它在大部分奇幻故事中擔任最低級新手怪的事實。

    塔砂與這看不到眼睛的生物對視,看了好半天都沒感覺到對方的核心,更談不上發布命令。數分鐘後她醒悟過來,並非自己本事不夠,這種低級生物根本沒有核心。

    你要如何與一隻阿米巴原蟲交流?

    水色的史萊姆慢吞吞地爬走了,它全然不覺製造者的苦惱,安然地在大廳裡找了個角落蜷縮起來。接下來的幾十分鐘裡它都一動不動,讓人懷疑那只是一隻形態奇特的蘑菇。

    塔砂用無形之手戳了它一下,指望激發出史萊姆(不知在何方)的潛能,對方毫無反應。她搜刮自己多了零散信息的腦子,找不出任何能指揮這種生物的情報。再怎麼在腦中命令它動彈也沒有效果,以史萊姆那種如同蝸牛爬的遲緩速度,塔砂也想不出它能做什麼。

    於是她召喚出了另一隻。

    第二隻史萊姆出現在地板上,和第一隻看起來沒任何差別。它沒鼻子沒眼,一團光溜溜的凝膠靜靜趴在地上,不多時便蠕動著向角落爬去,蜷縮在第一隻史萊姆旁邊。完成這個動作後它一樣入了定,兩團凝膠縮成一大團,看上去渾然一體,除了給乾燥的大廳增添了點濕氣(瞧瞧那兩條亮晶晶的痕跡)外,再沒有別的用處。

    等等,難道是因為沒有食物?

    塔砂靈光一閃,將靜止不動的史萊姆與開始缺乏能量的自己類比,覺得自己有了點頭緒。刪去誇大其詞的部分,腦中關於史萊姆的信息的確有“能消化活物作為養分”的內容,也就是說它和土元素鼴鼠不一樣,是需要有機物作為食物的吧?

    這想法讓塔砂一喜,轉而又憂慮起來。即便在感知範圍擴展到無數坑道中的現在,她依然沒感覺到一隻蟲子,連一片葉子都沒找到。地下除了沙子就是石頭,沒有任何東西能喂給史萊姆。這樣想來它們真沒做錯,一動不動至少能減少消耗。

    塔砂給一隻鼴鼠下命令,讓它去找史萊姆能吃的食物。得到命令的鼴鼠停了下來,茫然不解地聳動著鼻子,似乎不懂那是什麼意思。

    “去找昆蟲?挖掘植物?”塔砂細化了命令。

    鼴鼠坐到自己的後肢上,開始搓爪子上的沙石。

    塔砂又命令道:“到大廳來。”

    這次鼴鼠準確地回到了大廳裡,看上去不是命令失效。難道它並沒有探測活物的能耐?塔砂想了想,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小。鼴鼠們一路挖出的除了藍礦石外還有零散的其他石頭,但它們塔砂一樣只對藍礦石起反應。如此看來,最開始她的運氣真是不錯,誤打誤撞召喚出了專門能挖礦的鼴鼠。

    另一種可能是,現在所在的地方根本沒有活物——塔砂不願去想這種可能。再怎麼形態大變,她依然做不到忍受幾百年的孤獨,要是重生後只能被困在空無一物的地下,復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塔砂甩掉自己的憂慮,現在不是杞人憂天的時候。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她目前遇到的事情沒有一件能用過去的科學知識解釋。無論環境如何,她能做的唯有拋棄以往的常識,像個初生的孩子一樣重新探索。

    一隻鼴鼠在她的命令下叼來了一塊藍礦石,扔到史萊姆的頭頂。藍礦石在這有彈性的地面上彈跳了一下,咕嚕嚕滾到地面上,兩隻史萊姆沒有反應,倒是那隻鼴鼠蠢蠢欲動著快要撲上去了。塔砂嘆了口氣,都懶得阻止搬運工偷嘴。那鼴鼠一口吞掉了藍礦石,丟下蔫搭搭的史萊姆們,精神飽滿地重新上工。

    說起來這好像就是當初被打吐的那個第一隻鼴鼠,這傢伙好像特別饞。

    塔砂對史萊姆沒轍,只能將這事暫且扔開,慶幸一下史萊姆沒吃的好像也餓不死。她分出一部分精神計數(自從到了這裡,一心多用變得簡單了許多),幾小時後,塔砂重新積累了製造史萊姆前的能量,她沒再繼續召喚史萊姆,而是繼續積攢,準備一鼓足氣激活氣流符文。這花費的時間比預想中更長,礦坑不斷向遠處延展。

    到了第二天,塔砂發現史萊姆那裡有些不太對。

    史萊姆的身軀是水藍色的,這種藍色淺而半透明,掉色絕不會把地面染成深藍色。它們身下的土石上掛著一層藍濛濛的光,像是被藍光照射著,可地下根本沒有光。

    塔砂覺得這種藍色很眼熟,她掃視周圍,立刻發現了熟悉感來自何方:石池底部不就是這種顏色嗎?

    石池的顏色可能更深一點,它由融化的藍礦石層層疊疊積累而成。史萊姆下面的地面更淺,它和挖出的藍礦石相當接近,仿佛……

    塔砂將精神集中在那一塊,身為建築物本身就是這點好,她立刻發現了大廳一角微弱的能量波動,比藍礦石弱,卻無疑發自同源。大廳原來根本沒有這種波動,史萊姆本身也一樣。塔砂心中一動,讓鼴鼠們把碎石搬到了史萊姆身邊。

    第三天,那些搬過去的砂礫變藍了,它們在第四天看上去與藍色礦石的碎屑無異。一直背著尋找食物命令的鼴鼠們開始走向之前視若無物的碎石堆,從中挑揀出藍色碎片,扔進石池當中。這些藍色碎片融進池底,一如那些天然的藍色礦藏。

    猜想被成功驗證,塔砂終於明白了史萊姆的作用。它們的確不能接收命令,但史萊姆就像某種改善環境的作物,像某種催化劑:它們能改變環境,把普通沙石變成這種藍色礦石。

    再也不用擔心資源枯竭了!塔砂大喜過望,立馬召出好幾隻史萊姆。那些軟體怪物在大廳一角擠成一團,塔砂目光灼灼地看著它們,展望著礦石收穫的季節,覺得自己從采摘時代進化到了種植時代。

    新任地主欣慰地想,糧食,果然還是可以種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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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7:15 |只看該作者
第4章 風之符文與新寵物

    史萊姆農場長勢良好。

    塔砂讓鼴鼠們在大廳附近挖掘出一個房間,專門用來放置召喚出的史萊姆。碎石被均勻地鋪在史萊姆周圍,讓這些砂礫都能充分受到它們的影響,這些能點石成金的史萊姆也沒辜負塔砂的厚望。在試驗出最佳“栽培”方式後,兩隻鼴鼠就能負責農場事務,不間斷地向石池輸送轉化好的藍礦石。

    這些能二十四小時無休工作、吃土就能幹活的礦工真是可愛極了。

    說起吃土就能幹活,塔砂在這些日子的觀察中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五隻鼴鼠中的四隻都相當安分,但第一個創造出的鼴鼠則不然。它對每一塊藍礦石都垂涎三尺,每次運輸都把頰囊裝載到極限,仿佛多含一會兒能解饞似的。在上次塔砂放任它吃掉了藍礦石後,它總是繞沒必要的路經過史萊姆農場,甚至還會在農場附近放慢腳步。

    這讓塔砂想起家裡的狗,自從發現任由樓下小孩揉弄能得到狗餅乾安撫,它每次散步都往那個小孩門前走。

    姑且把這隻聰明的小傢伙叫做一號吧。

    塔砂放開過二號到五號的限制,當這些鼴鼠沒得到命令,它們會安安靜靜地呆在原地,漫無目的地動來動去。但要是放開一號的限制,它卻會直奔礦坑,挖掘出新的藍礦石,直接往嘴裡塞。塔砂在精神鏈接中戳了它一下,它驚慌失措地把還露在外面的半截礦石全塞進喉嚨裡,瞬間蜷縮成一顆球,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充分表明了“打死我也不吐出來”的態度。

    塔砂忍俊不禁,摸了摸它。

    她估摸著,這等異常不是因為一號是第一隻就是因為創造它的能量來自她的紅色核心——懸浮在石池上方的石榴石還帶著那個裂縫呢。鼴鼠一號並沒有特殊能力(除非“特別能吃”也算),但既然現在不缺礦石,塔砂完全不介意多出一張嘴巴。她索性創造出了第六隻鼴鼠,放開一號的限制,把它當個寵物養著。

    一號大吃了三塊礦石,等意識到塔砂真的不追究,它的動作才放慢下來。這隻鼴鼠以嚙齒動物特有的神經質抖抖索索地嗅聞著空氣,塔砂在意識中溫和地碰了碰它的核心,它便像得到什麼許可似的,縮進了某個礦坑當中,呼呼大睡起來。

    它們並不真是鼴鼠,體表覆蓋的不是絨毛,而是堅硬的土石;塔砂也並不能真碰到它們,她又沒有實體。儘管如此,在精神中觸碰一號還是讓塔砂放鬆下來,好像剛擼完貓貓狗狗。

    有了史萊姆農場,能激活氣流符文的時間比預想中快了不少。不久後塔砂做好了準備,催動起第三種符文。

    青色掠過大廳,這顏色很淺,讓塔砂想起鹹鴨蛋殼上那種若有若無的青綠色。她腦中出現氣流,出現各式各樣的風,流動的氣體能鑽入最狹小的縫隙,能掀起最驚人的巨浪。

    塔砂半心半意地聽著腦中的信息,之前兩個例子已經充分說明,出現在她腦子裡的介紹全都誇張到滑稽。召喚出的生物(非生物?)全都相當有用,只是作用還要自己研究,腦中免費贈送的信息只能當成廣告詞,聽過就算了吧。

    風之符文召喚出了幽靈。

    她不確定“幽靈”是不是這東西的正確稱呼,也想不出別的名稱。懸浮在空氣中的青色影子像一團半透明的煙霧,大致呈現人形,腦後絲絲縷縷蔓延又消散的光霧仿佛一頭長髮,但塔砂並不能找到它的臉在哪裡,甚至沒法判斷它的正反面。她三百六十度的視線繞著幽靈轉了一圈,既找不到對方的臉,也看不到對方的手和腳。它像個籠罩在長袍中的無面人,一聲不吭地漂浮在半空中。

    這東西活脫脫是故事裡的鬼怪,比起先前的鼴鼠與史萊姆,看上去嚇人得多。要是塔砂在曾經的某個夜晚撞見它,多半要拔腿就跑,可現在死都死了,也沒必要怕個自己召喚出的鬼。

    廢墟凝視著鬼魂,看得徹底又深入,不多時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塔砂眨了眨眼睛,忽然發現視野變窄了。

    她被壓縮進某個狹窄的地方,發覺天花板比她以為的高上許多。這感覺有點像當初進入紅色寶石裡的時候,不過現在還能看到外界,儘管只能看到一面。塔砂突然有了上下左右,有了前與後,想看到背面得轉身……幾秒後她醒悟過來,這不就是正常人的視野嗎?

    在意識到這點時她感到一陣奇怪的暈眩感,好像一隻眼睛戴上了度數很高的眼鏡。塔砂仿佛出現了第二雙眼睛,視野被分割成兩半,一半通過全知視角注視著幽靈,一半則作為幽靈注視著整個建築。

    她的一部分靈魂似乎附到了幽靈身上。

    這倒稀奇,別人被幽靈附身,她能附身幽靈,真是比幽靈更了不得的大怪物。塔砂啼笑皆非地踢了踢腿……嗯,踢了踢身體下方那團氣流。幽靈的身軀比一朵雲還輕,塔砂像個冷不丁登上太空船的新丁,一不小心便炮彈似的彈射出去。她手忙腳亂地想要停下,反應不及,已經一頭扎進了天花板裡。

    幽靈真的能穿墻。

    她小心翼翼地降低,從黑漆漆的墻裡拔出腦袋,現在她貼在天花板上了。塔砂驚嘆地看著地下,這座地下建築很暗,唯一的光源來自她本身。幽靈的身軀在室內散髮著珍珠白的微光,行動起來的軌跡又泛著淡淡的青色。以建築物的視角來看,其中的一切都小得像玩具,用幽靈的視角才能發現這座建築物究竟有多宏偉。

    簡直是一座城堡。

    這座被掩埋的城池如此動人心魄,哪怕光輝不再,哪怕只剩下一個大廳,塔砂也能從中猜想出它曾經的富麗堂皇。數十個人疊起來才能夠到天花板,一個大廳就能裝進好幾間小屋,在其中飆車都沒問題吧。塔砂想知道這座建築物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什麼把一座城池埋入地下?天災還是人禍?要是在原來的世界,她覺得一定只有天災才能造成這副景象,但在這個顯然和過去不同的地方,她又不太確定。

    塔砂花了好一陣子才適應這個輕飄飄的身體,時隔一周,她終於又能動彈,而且誰不喜歡飛?她輕得像一陣風,靈巧得像只雲雀,俯衝時能感覺到氣流穿過自己的整個身體——若非飛得太快會把半個身體落在途中,簡直完美無缺啦。

    塔砂試著跳進過石池,鋪著一層淺淺的藍色液體的石池無法穿透,比起實體,這東西似乎更接近能量體,與構成幽靈的物質在同一個維度上。她穿過蜘蛛網般的礦洞,湊近看工作著的鼴鼠們。倘若幽靈真的和普通人的大小差不多,那這些鼴鼠可能要比真的鼴鼠大上很多,大得像只綿羊。塔砂的身體能穿過這些鼴鼠,其他礦工對她毫無反應,一號則友好地聞聞她的手心。這隻鼴鼠困惑地停了下來,似乎很想不明白鼻子為什麼穿透了她的手掌。

    她逗著一號玩了好一會兒,吃飽喝足的一號很樂意追著個影子亂跑。它好像知道她是誰,而且挺喜歡她。塔砂覺得這大概是某種雛鳥情節,不然這隻明顯記得挨過打的小傢伙不至於這麼親近她。幽靈的手能拿起藍礦石,塔砂把藍礦石扔出去,讓一號給她叼回來,像過去訓狗一樣。她嘗試著分開自己的要求和命令,發自核心的指令必然會被遵守,但操縱一台機器有什麼意思?主人和狗狗玩撿木棍又不是真想收集多少木頭。

    對於兩個不會疲憊的生物而言,他們有的是練習時間。

    幾天后他們完成了這個遊戲,一號會自發自覺地把扔出去的礦石叼回放到塔砂手心,塔砂則掰下一點喂給它。鼴鼠滿足地抖著鬍子,把碎屑啃個精光,舔舔自己的鼻子。

    “你合格了。”塔砂說,“我要給你取個正經名字,一號聽起來不像樣。就叫……叫阿黃?”

    鼴鼠眨著圓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你看,這裡沒有字典可以翻,也沒網絡可以查找。”塔砂對它攤了攤手,“我自己取名字呢就是這種等級了,要不小黃?大黃?”

    鼴鼠催促地推了推塔砂的手,看上去想再玩一次。

    “就阿黃吧。”塔砂點點頭。

    事情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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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23 01:27:30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地下城之書

    目之所及處漆黑一片。

    無論前進還是後退,上升還是下沉,眼中都是同樣的景象。不如說有光才不正常,塔砂附身的幽靈正在實心的地下,前後左右都是泥土。距離她離開大廳已經過了幾小時,目前為止一無所獲。

    塔砂對自己的處境適應良好,但她不認為在地下安然種田的日子會持續到永遠。這座建築物以外是什麼樣子的?可能是山清水秀的地面,也可能是什麼聞所未聞的可怕地方,她不希望自己毫無準備地迎接未知挑戰。與寵物玩耍可以放鬆緊繃的神經,可沉溺於此就是找死。

    塔砂沒再讓鼴鼠們挖掘,史萊姆農場可以負責藍礦石的積累,犯不著冒挖通什麼地方的風險。在與阿黃玩拋接遊戲的那陣子,她認識到了幽靈的作用:偵查。

    幽靈能無聲無息地飛行,能隱沒在空氣中,還能在各種壁壘中穿行,絕佳的斥候人選。塔砂作為建築物的視線恆定不變,無法看到大廳與礦道以外的地方,幽靈卻可以,而倘若遭遇了什麼難以脫身的事情,她只要解除附體便能回來。

    因此,塔砂離開了安全的大廳,開始在未知的區域穿行。

    她以大廳為中心,順時針一圈圈繞行,這種偵查路線能掃過附近所有區域。有大半靈魂在大廳中當參照系,塔砂的行進能像信鴿一樣準確,不用擔心偏離航線。只是實際操作比她預想中更麻煩一點,身在地下就仿佛呆在水中,即便同一個平面內毫無異常,她也不確定上方和下方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走一步看一步吧。

    塔砂不打算垂直往上飛,她擔心幽靈和傳說故事中一樣見光死。優先選擇的是與大廳在同一個平面內的空間,塔砂想找找這座龐大的城池是否還有別的部分倖存。

    穿過泥土就像穿過一陣霧氣,儘管事實上幽靈本身才是霧氣。泥土不會受她影響,塔砂則能讀出幽靈軀體籠罩的東西,仿佛用手撫過某些物體的輪廓。

    她找到了一些破碎的遺跡,大部分石塊已經碎得不成樣子,很難確定是不是地下的天然岩石。她找出一些金屬殘片,腐蝕得看不出形狀。沙石當中還有幾具人類屍骨,其中一具非常矮小,那粗壯的骨骼又不像孩童,可能是個侏儒。塔砂沒學過如何從屍骨上猜測死因,只知道這些骨頭的主人已經死去很久。這麼大的範圍中只有這麼點人,多少有些奇怪。

    塔砂沒找到任何記載(找到了多半也認不得),無從猜測這裡到底發生過什麼。

    她把整整一天花費在探索上,沒找到一個完整的遺跡。這座被掩埋的城池要麼當初被摧毀得太厲害,要麼被太漫長的時光打磨,似乎已經不剩什麼了。但比起難以辨識的其他部分,大廳為什麼保存得這麼完好?

    塔砂回到大廳當中,阿黃從睡夢中抬起頭,對她抖了抖鼻子。塔砂心不在焉地拍拍它的腦袋,環顧這座重生後的新身體。

    石池在閃閃發光,底部那層藍色如今像一片發光菌類構成的海洋,閃動著粼粼波光。懸浮在上面的紅寶石看上去比之前鮮亮了不少,紅光燈塔般照耀著整個大廳,比底下的藍光更盛。

    要說這裡和其他碎成渣渣的部分有什麼差異,最明顯的就是這個石池。

    不對,在石池被盛滿前,在符文被激活前,最早的異常來自這塊紅寶石。塔砂湊近去看,這枚拳頭大小的紅寶石形狀非常不規則,既不像人工雕琢,也不像自然形成。

    她的目光順著一個特別平整的切麵向下看,看到了貫穿石池的巨大裂痕。

    裂痕一開始就在那裡,像一道長好的舊傷疤,並不影響石池蓄礦石,因此塔砂一直將它視為大廳的普通裂紋之一。現在聯繫兩者思考一下,沒準是同一個原因造成了紅寶石與石池的損傷。

    仔細觀察,那道裂紋不止貫穿了石池,它還在地面上蔓延,淺淺的痕跡穿過整個大廳。仿佛有一把巨大的劍,將寶石、石池連同整個大廳一分為二。

    不可能吧?塔砂抬頭看了看天花板,天頂明明還很完整。如果真有這麼一把劍從天而降,大廳早該塌了才對。

    就好像有什麼東西擋了它一下。

    這念頭像一枚種子,一出現便在塔砂腦中扎根。她莫名覺得這就是真相,直覺一直往那塊紅寶石上指去。或許就是這塊神奇的紅寶石在讓城池變成現在這樣的災難中擋了一下,保留下這個相對完整的大廳——這想法聽起來並不科學,但在這個石頭鼴鼠滿地跑、史萊姆能種礦石、建築物能附體幽靈亂飛的奇怪地方,這樣奇怪的結論搞不好才是合理的。

    等等,如果它真能擋住什麼的話……

    塔砂向下飛去,幽靈穿過厚厚的地面,一直下沉,下沉,直到眼前一亮。

    就在大廳正下方,有一個與之差不多大小的空間。和塔砂猜測的一樣,大廳之下還有房間被保留下來了。

    房間裡排列著整整齊齊的高大書架,它們是書架嗎?架子上空無一物,而且倘若這是個圖書館,這些直達穹頂的書架未免太高了點,放在上層的書要用飛的才拿得到。這些屹立至今的書架不知由什麼材質製成,不是木頭,不是泥土,不是金屬,也不是石材。這房間明亮得驚人,她抬起頭,在拱形天頂上看到一片星空。

    細碎的熒光砂礫排列成一條銀河,眼珠大小的夜明珠投下柔和的光芒。繁星如小夜燈般照亮了整個房間,讓塔砂想到燈光柔和的咖啡屋,在這裡閱讀都不傷眼睛。她被這出乎意料的美麗所懾,不知不覺沉到了地面上,腳踏實地,幽靈的身體沒有穿過地板。

    塔砂低頭一看,石質地面上雕刻著密密麻麻的古怪花紋,組成一幅意味不明的畫卷。它們好似書上你本該認識卻死活讀不出來的生僻字,塔砂皺著眉頭看了好一會兒,內容卡在嘴邊,就停在最後一步,怎麼也說不出來。她晃了晃腦袋,邁步走向房間的中心。

    一個書架孤零零地站在房間正中,不像其他排列整齊的長方形書架,這一個是單獨的,更像牧師做禮拜時面前用來擺放聖經的那種台子。這台子上,放著這裡唯一一本書。

    書頁攤開著。

    還好開著,不然幽靈可沒法翻書。雖然多半也看不懂吧,塔砂這樣想著,向書上看去,那裡一片空白。

    至少在塔砂剛剛看到它的時候,上面還一片空白。

    一陣微光閃過書頁,發黃的頁面好似有波紋閃過,突然“活”了過來。一秒之前它看上去還像有幾百歲這麼老,一秒後它好似剛剛才出了印場,時光如塵埃,被它輕易抖去。塔砂看到一行漆黑的字跡在書頁上出現,墨跡從書頁當中滲出。

    “歡迎,我親愛的朋友!”

    她幾乎想要後退一步,又硬生生止住,反應過來出現在書上的並非中文。那文字讓人想到燃盡的火堆,有種讓人毛骨悚然的美感,絕對不是塔砂認識的任何文字,可她就是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別害怕,”那本書這樣說,“你在這座地下城中穿行,不就是為了找到我嗎?”

    “地下城?”塔砂茫然地重複。

    書頁一動不動,它可能沒有耳朵。塔砂對著書頁伸出手,構成幽靈身體的半透明光霧流沙般滲入書頁中,組成那灰燼似的文字。

    “什麼意思?”如塔砂所願,這文字詢問道。

    “你不知道嗎?”下一行字立刻出現了,“那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塔砂既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方認定自己有什麼目標。她試探著反問道:“你不知道?”

    “啊,原來如此。”那本書這樣說,“一個迷失的靈魂,不屬於這裡的人。”

    塔砂汗毛倒豎,鬆開了搭在書頁上的手指。

    “你不知道自己為何在這裡,也不知道這是哪裡?”文字還在繼續,“你甚至不記得地下城是什麼,儘管你們的聯繫深刻得將你束縛於此。可憐吶,你什麼都不記得了,你被命運帶到我面前,卻認為這是機緣巧合。”

    “你是誰?”塔砂問。

    “我?”

    書頁失重般微微飄起,每一頁都如狂風中的旗幟那樣獵獵作響。它飛快地從第一頁向後翻動,每一頁浮現的花紋連成一片。那景象讓塔砂忍不住閉了閉眼睛,等她再度睜開,書已經翻開到了正中間,露出一隻豎著的黃眼睛。只是被它看著,塔砂就覺得自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是最深層的知識,為你睜開直視真實的眼;我是深紅色的鑰匙,替你打開那扇骨質的門。”文字在書頁上狂亂地寫著,出現又消失,“我是前往不朽的通行證,我是掌握命運的契約書,我是你一切問題的解答,我是你全部痛苦的解藥。”

    後半段話不再是文字,塔砂在自己的腦袋裡聽到了這個聲音。它又像咆哮又像呢喃,像無數個聲音的聚合體。一支蒼白的筆出現在塔砂手中,黃色的眼睛注視著她,不知怎麼的,她覺得這本書在對她微笑。

    “我是地下城之書。”它說,“來吧,寫下你的名字!然後力量,權力,財富,答案……一切,就都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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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失敗的交易

    書頁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文字,清晰地許諾了契約者能擁有的力量、權力、財富、知識,與那本所說得一模一樣。書頁間點綴著讓人目眩的美麗花紋,看久了仿佛在緩緩爬行。右下角的空白呼喚著塔砂填上缺口,用自己的名字補完最後的瑕疵,成就完滿無缺。塔砂下意識握緊筆,好像不這麼做,它就會自己飛向那片空白。

    “我要付出什麼?”塔砂問。

    “我們在談論你可以得到什麼。”地下城之書極具誘惑力地說。

    “那現在談談付出吧。”塔砂說,“我不相信免費的晚餐。”

    “沒有任何代價——如果我這麼說,那一定是在撒謊。”書說,“但一個無關緊要的代價,與‘沒有代價’有什麼差別?比方說,北地女巫需要一頭龍的呼吸入藥,可對於龍來說,一口吐氣微不足道;女巫剪下的指甲能治療一種掉鱗片的龍病,治愈這種能要幼龍性命的病症對她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你可以把我想象成一名商人,負責在無法直接溝通的客戶之間充當中間人。我向你索要的只是一點點報酬。”

    書頁卷起一個角,優雅地比劃出“一點點”的手勢,塔砂頭一次知道一本書能有這麼豐富的肢體語言。

    “給我你的名字,那就是代價。”書這樣說,“你將擁有地下城,而地下城將擁有一個主人,等價交換。沒有主人的地下城只是一座廢墟,看看周圍!誰忍心讓一座寶庫在時光蹉跎中化為灰燼?”

    塔砂沉吟著,沒有馬上回答。

    “想想吧,一座地下城!”書鼓勵道,“它能帶來源源不斷的財富,而你會成為一個城市乃至一個國家的主人,你的力量讓這個世界顫抖。我,地下城之書,也會從此與你共享知識……”

    “我想,”塔砂說,“不用了,謝謝。”

    書頁靜止了足足一秒。

    “什麼?”腦中的聲音錯愕地問,“抱歉?”

    “我說不用了。”塔砂回答,“我還挺喜歡自己的名字,不想把它給你。”

    “不不不你恐怕沒理解我的意思。”書說,“你當然可以繼續用你的名字,為什麼不呢?但是你需要簽下它,就在這兒,瞧見沒有?你簽下它,得到一個地下城,一個地下王國,一個知識的源泉!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誰?難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過去,不想解開困擾你的謎題?”

    “其實無所謂啦。”塔砂說,“我覺得現在也挺好的。”

    “挺好的?”地下城之書不可思議的說,“你已經死了!你是個過不了幾年就會消失幽靈,大腦空空什麼都不記得,對自己的處境一無所知,只能在地下漫無目的地亂飄,你覺得自己挺好的?!現在你有一個機會,讓你能夠重返人世,有朝一日可以重新沐浴在陽光之下,去尋找那些你愛的人,這是唯一一個擁有未來的機會!”

    “既然我什麼都不記得,能做這些有什麼用?”塔砂說。

    “難道你不想尋求別的可能?不想在最後的時光擁有一些樂趣?”

    “不想。”

    “…………”

    聲音沉默了幾秒鐘,下一次它沒有響起,文字出現在了書頁上:“那麼接下來你打算做什麼呢?”

    “讓我想想看,”塔砂裝模作樣地停了停,“大概是繼續轉悠,直到自己消散吧。說起來我在這一帶逛了這麼長時間,一直沒看見第二個幽靈,真可惜。”

    “好吧。好、吧。”一個咬牙切齒的聲音說,“我討厭這麼做,你逼我的。”

    房間猛地亮了起來。

    地板上的花紋光芒大盛,塔砂的身體向下一沉,怎麼也無法動彈。花紋活了過來,一條一條首尾相接,像一群四散的蛇,纏住了幽靈的身軀,光霧構成的虛影在這奇特的繩索下動彈不得。塔砂抽了口氣,這個房間抽了口氣,穹頂上的每一顆星辰驟然大放光明,像一顆顆微小的太陽。

    它們在燃燒。

    本該繼續點亮成千上百年的星星飛快地消耗著生命,讓這個休眠中的房間被強行喚醒,塔砂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光斑在她眼中炸開,這衝擊令幽靈的軀體黯淡。有一瞬間她看到一個富麗堂皇的圖書館,無數藏書填滿了每一個書架,記載著無窮歲月的寶藏呢喃著來自各種時間空間的秘密,那些失落的知識,奧秘,故事……看著它們如同仰望無盡星空,能讓任何一個學者喜極而泣。

    “來吧,寫你的名字!”地下城之書厭倦地說。

    它再次變成了剛才的樣子,滿滿的文字與右下角的空白。筆粘在了塔砂手心,攀上她身軀的花紋正將她壓向書本。

    “等等!”塔砂在風壓中勉強開口,“你到底要什麼?”

    “融合你淺薄的靈魂,打開深淵之門,回我四百年前就該回去的地方!”書暴躁地說,“愚蠢的死人,你讓一場精美的交易變成了一件低級、沒品的鬧劇!該死,我會被嘲笑幾百年!”

    “放心吧。”塔砂說,“你沒有這個機會。”

    天花板塌了下來。

    三塊巨大的石頭從天而降,在地上撞出巨大的聲響。這些石頭本身半點沒為撞擊所擾,它們在落地的下一秒爬了起來,齊齊撲向半空中的地下城之書。書本在吃驚中升高,它躲過了一雙利爪,沒能躲過另外兩雙。

    塔砂的鼴鼠們將這本書牢牢摁在了地上,三位礦工在塔砂與地下城之書交涉時便得到了命令,一刻不停地向下挖掘。它們在幾分鐘前就與這裡只有幾爪土的距離,而當地下城之書圖窮匕見,便是它們出場的時機。

    “地精?”書本愕然道,“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塔砂問。

    “不可能!”地下城之書喊道,書頁在鼴鼠爪下撲騰,幾乎要掙脫出來。塔砂示意一隻鼴鼠坐了上去,那滿是沙塵的屁股一貼上書頁,地下城之書便發出一聲讓人腦袋發疼的尖叫。

    “拿開!”它的聲音現在去掉了和聲效果,帶著歇斯底裡的嘶嘶聲,“你這個骯髒的低級生物!我命令你滾開!”

    “三號四號,我命令你們也把屁股擠上去。”塔砂說。其實她並不需要說出聲,這麼做只是為了惹那本書生氣。

    現在三隻鼴鼠都坐到書頁上了,那本書被團團圍住,壓得無法動彈。

    “這不可能!”地下城之書憤怒地咆哮,“我才是地下城之書!沒有我,你怎麼能得到地下城的使用權?!”

    “我不需要得到地下城。”塔砂說,“我就是地下城。”

    地下城之書最大的失誤在於,它不知道,塔砂並不是個幽靈。

    塔砂一開始就對這本書懷有警惕之心,生活經驗告訴她,把條件優厚的廣告做得鋪天蓋地的玩意多半是在搞詐騙,和路邊沒人摘的果子一樣,絕對有陷阱在裡面。一本自我推銷求籤約的書,可疑度翻倍了好嗎?塔砂又不是哈利波特裡那個上中學的小姑娘,還會津津有味地和一本會自動回覆的書聊少女心事。

    開始她的確被唬住了,以為它知道她什麼來歷,知道她為什麼穿越。可是隨著試探繼續,她發現地下城之書其實並不像它虛張聲勢的那樣全知全能。地下城之書有塔砂不知道的知識,塔砂也有自己的底牌:隨時能捨棄的幽靈軀體,身為地下城的身份。那本書最後的舉動反而在自己的失敗上畫下了關鍵性的一筆,當這個房間被激活,塔砂的意識在這裡點亮,都不需要鼴鼠們打通關節。

    這個房間一旦啟動,它便回歸了地下城的管轄。它屬於地下城,那它就屬於塔砂。

    地下城之書的掙扎停止了,塔砂想知道那隻黃眼睛會不會震驚地睜大。

    “巢母,你是巢母……”書本喃喃自語道,“但我為什麼感覺不到深淵?這不可能,地下城核心啟動的同時,深淵就應該與這裡相連啊?”

    它的聲音聽上去幾乎有點可憐,塔砂提議道:“看起來這四百年發生了不少事,比如深淵被毀了?”

    “荒謬!”地下城之書冷哼一聲,“你或許能毀滅一片雲,但要怎麼毀滅整個天空?哪怕所有神靈全部隕落,深淵都將永生不朽!”

    “那你為什麼感覺不到它呢?”塔砂誠懇地問。

    書不回答了,開始用一種塔砂聽不懂的語言嘀嘀咕咕。

    塔砂先停下了穹頂上燃燒的星空,它們大半都由藍礦石雕琢而成,這麼會兒功夫就燒光了一半,想想真讓人心疼。她又等了一會兒,地下城之書還是沒有要理她的意思,於是塔砂再度開口。

    “你剛才說我讓一場精美的交易變成了一件低級、沒品的鬧劇,現在我給你一個重新演講的機會吧。”塔砂說,她讓鼴鼠們從書上走開,轉而用尖牙利爪對準了書頁,“你看,我本身就是地下城,並不需要一本地下城之書來畫蛇添足。所以我為什麼要留著危險又無用的你,而不是把你變成一堆廢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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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成功的契約

    事實證明,在涉及生命安全時,地下城之書能變得相當言簡意賅,外加能屈能伸。

    他們最終達成了共識,塔砂幫助地下城之書找到深淵出現的問題,除非後者背約,不然不能摧毀它,也不能對它造成無法恢復的損傷;地下城之書則必須告訴塔砂這個世界的常識,對她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得撒謊,不能做出任何有損塔砂利益的事情。他們簽訂的契約有一百年的效力,一百年後塔砂得放它自由。

    現在塔砂能用一個名字來稱呼地下城之書了,契約需要真名。書有一個非常冗長、人類舌頭難以發音的名字,塔砂決定取這個名字開頭相似的音節,叫它維克多。

    或者“他”,這本書中的住客是個雄性惡魔,在四百多年前深淵與天界的戰爭中運氣不好,只剩下殘魂附在書中。

    契約並非平等協議,而是一份主從契約,塔砂是主人。她覺得自己已經相當好心,這本書開始可想哄騙她簽訂奴隸契約呢。得到地下城之書的擁有權之後,塔砂自然而然學會了深淵語——就是書頁上像花紋的東西。它們狡詐地在之前那份契約邊上寫下了附加條款,簽下名字的靈魂將與地下城之書融合,以這種方式獲得地下城的權柄。所謂得到力量云云果然是文字陷阱。

    主從契約則更像雇傭制,儘管也存在主人死了僕人也活不了的問題,但總比一念之間能摧毀附屬方靈魂的奴隸契約好,是吧。

    順帶一提,他們此前用來交流的那種語言是亡靈語,一種所有死亡生物的通用語言。塔砂覺得這種學習新語言的快捷方式真是方便極了。

    塔砂一回到大廳,等待多時的阿黃立刻小跑過來迎接她。此前她讓量產礦工們下去參戰,命令阿黃留在上面,不想讓下面的可能出現的危機弄死這隻與眾不同的小寵物。它看上去等得急壞了,繞著塔砂團團轉,好奇地觀察著她身後被其他礦工搬上來的書本。

    “一隻地精?”維克多震驚地說,“你把核心之力分給了一隻地精?!”

    他念“地精”的腔調像一個潔癖在談陰溝裡的鼻涕蟲,說起來此前他也把鼴鼠叫成地精來著。塔砂看了幾眼阿黃,依然覺得它看起來挺可愛。

    “地精是什麼?”她問。

    “最低級的土元素傀儡,構建地下城的最基礎單位,只能打得過哥布林!”維克多說,“核心就是地下城的生命,核心之力不可再生,不可回收!”

    “哦。”塔砂說,依然不太有概念,“什麼是哥布林?”

    “……非常弱小的類人魔物,成群結隊劫掠的膽小害蟲,一個人類農民就能打死一隻。”維克多嘆了口氣,“這麼說吧,一般地下城之主最多只會把核心之力分給一位最看重的副手,充當地下城的副君或管家。它能讓一隻吸血鬼子爵直接跨級成伯爵,能讓低級法師得到高級法師的知識,能讓一條青年龍與成年龍對轟!”

    “那能讓地精變成什麼?”

    “變成聰明一點的地精。”維克多沒好氣地說,“最強壯的螞蟻也是螞蟻,誰會把本源之力給這種東西?你的本能就這麼教你?”

    “我覺得它挺可愛的。”塔砂一本正經地說。

    “深淵啊!”書頁沙沙地嘆氣,“什麼樣的地下城會生出這種傻瓜?”

    這樣看來,“巢母”大概是地下城自主誕生的空白意識,塔砂推測。這本書擅自給她找了個起源,她也樂得讓對方誤會,隱藏自己穿越的最大秘密。

    “我,和一個與我簽訂主僕契約的惡魔,哪個是傻瓜?”她回敬道。

    “那是個失誤,我不知道你是巢母!”維克多爭辯,“我受創嚴重才不能探測出幽靈和地下城產物的波動——即使如此,我也能感覺到方圓數百里中經過的魔物!在我全盛時期,我的聲音就能讓海妖俯首,一個句子就能竊取一個王國。我是銀舌頭的收藏者,一萬個秘密從愚者心中流到我的箱子當中;我是謊言之蛇……”

    “好好好,現在我知道那些虛假廣告詞來自哪裡了。”塔砂嘀咕,“咱們能談點實在的東西了沒有?”

    穿越後一個月,塔砂終於明白自己來到了什麼地方。

    這是片不科學的大陸,除了居住著各種生物的主物質位面(也就是俗話說的“人間”)外還有天界與深淵。天界住著諸神,深淵住著惡魔,兩者互為死敵,他們來到這片稱為埃瑞安的大陸上,發展各自的信徒,向對方宣戰。

    “你們幹嘛不直接打?”塔砂插嘴道,“關人間什麼事?”

    “天界和深淵互斥,兩個位面在這個世界的兩極點,主物質位面是聯通兩者的中轉站。”維克多說,“人間太過脆弱,大惡魔和神明來不及穿過它就會被排斥回原來的世界。不過,眷族和信徒就另當別論了。”

    魔物通過地下城爬上大地,天使在神殿裡降臨,大惡魔和主神留在各自的家鄉隔空對弈。不斷有受神或惡魔眷顧的種族出現,也不斷有族群在戰爭中滅絕,埃瑞安無比輝煌瑰麗,也無比殘酷。

    “在我陷入沉睡之前,地面上的種族正在發瘋。”維克多悻悻地說,“德魯伊說服了一些龍,中立的森精靈因為愚蠢的原因參戰,矮人不知怎麼的從內戰中停下來,誰能想到獸人能和其他種族聯合?幾支人魚長了點腦子;西邊那群深淵信徒和北邊的女巫暗通曲款,他們的領頭人欺騙了我們,讓他們不用向深淵獻祭也能使用魔法……總之,因為這些意外同時發生,在這個地下城被攻擊前,局勢不太樂觀。”

    “你們兵敗如山倒。”塔砂直白地說。

    “上頭的局勢也不見得好。”維克多幸災樂禍道,“我遇襲休眠之前,已經有一部分瀆神者找到了通過意志而非祈禱使用神術的方法。你該知道人類有多喜歡趨利避害、背信棄義吧?想想看,要是不用奉獻身心也能得到神一樣的力量,誰還會給天上的傢伙當奴隸?”

    “奴隸?”

    “生前付出一切,看諸神心情得到施捨;死後靈魂也歸他們所有,這和奴隸有什麼不同?”維克多哼了一聲,“我們做交易的時候至少會說明白交易和內容呢。”

    鑒於這傢伙此前還想騙人付出靈魂,塔砂對他評價神族的說辭保留懷疑態度。

    “可你現在感覺不到深淵。”塔砂說,“是不是天界勝利後把深淵通向人間的道路堵上了?”

    “堵上?你以為通道是什麼?”維克多嗤之以鼻,“我們不是第一次勝利,也不是第一次失敗,無論哪一方是勝利者,總有另一邊的棋子能偷偷在地上行走。風水輪流轉,最後總會再度開戰,哪怕我們和他們都按兵不動,主物質位面的種族自己還會掀起戰爭呢。埃瑞安的魅力就在於混亂,等你來到地上,你準會看見另一個精彩的戰場。”

    “真糟糕。”塔砂說,腦中出現一片傷痕累累的廢土。

    “只在你是弱者的時候。”維克多說,“但你是個地下城啊,親愛的主人,你還有我!”

    書頁戲劇化的翹了翹兩邊書角,像行了個禮。

    “我有足夠的知識和經驗,還被契約綁在您的手心,除了老維克多,您在這個未知的可怕世界還能相信誰呢?我對您而言可以像獵犬一樣忠誠,綿羊一樣無害!只要您分我一點核心之力……”

    “不要。”塔砂說。

    “為什麼?”維克多卡住了。

    “我已經分出一部分了。”塔砂複述它剛才的說法,“核心之力可是不可再生的啊。”

    “但您甚至分給了一隻地精!”維克多把書頁拍得嘩嘩直響,“一隻地精!而我是個上千歲的大惡魔!”

    是啊,塔砂想,傻子才把這麼重要的東西給一個超可疑的惡魔呢。

    於是她說:“因為阿黃比較可愛。”

    書啪地一聲合上了。

    “別鬧脾氣。”塔砂叩了叩封面的硬皮,“繼續說地下城的事。”

    “問地精去。”維克多悶聲悶氣地說。

    塔砂不理他,繼續問:“你之前告訴我,地下城就像深淵的前哨,那麼士兵從何而來?”

    “大部分來自深淵。”書不情願地打開了。

    他們的契約雖然沒讓維克多服從塔砂的全部命令,但要求他回答一切問題。至於書對塔砂的看法?他又不能撂挑子不幹,塔砂也沒打算和這傢伙親親熱熱交朋友,細節不必在意。

    “地下城本該聯通深淵。”維克多說,“地下城之心,也就是那塊紅色石頭,本身就來自深淵底層,受深淵意志眷顧。每個地下城啟動時,地下城主能感覺到地下城範圍內主物質位面與深淵的連接點,充分獻祭後,就能打開兩者之間的傳送門,深淵種族能源源不斷地來到地下城中——深淵非常大,越低級的魔物越多如螞蟻。”

    “我沒感覺到連接點。”塔砂說。

    “這就是問題所在……等等,你還沒有激活火焰符文?激活它!符文召喚的小惡魔來自深淵,沒準那能直接開啟通往深淵的通道。”

    維克多的聲音雀躍起來,塔砂卻再次搖了搖頭。

    “你必須幫助我找到深淵出現的問題,契約裡說好的!”維克多不滿地說。

    “對,在一百年以內。”塔砂回答,“我不會在能自保前貿然去你危險的老家,還有別的辦法嗎?”

    “那就只能去地面上抓了。”書說,“捕獲一定量的生物,解構它們,你就能複製出一支軍隊。唔?你可真是非常幸運。”

    “怎麼了?”

    “我感覺到了地面上的魔力波動,非常非常微弱,剛好是你能打過的程度。”書黃色的眼睛看著天頂,“走吧,帶上你的老鼠,讓我們看看能不能抓上幾隻哥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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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獸人少女

    瑪麗昂發足狂奔。

    她的腿上打著綁腿,腳下卻沒有鞋子,赤裸的雙足就這麼踩在安加索山粗糲的岩石上。大片棕色皮膚從那條麻布製成的裙子中裸露出來,對一位十六歲的少女而言,這條五年前製成的裙子已經太短了。

    或許不該叫她少女。

    如果有晚歸的樵夫抬起頭來,他一定會為看到的景象大驚失色。什麼樣的少女才能在山林間跑得這麼快,在背著一個比她更高大的人的時候?這姑娘健壯得像匹小馬,但她背著的人更要高上一大截,半個身子都掛在她不算厚實的肩膀上。那人影痛苦地哼了一聲,瑪麗昂的耳朵抖了抖,轉了個方向。

    只要看一看她發間那對毛茸茸的耳朵,便不會有人把她當做人類少女看待。那對犬科動物的耳朵機警地轉來轉去,而她尖尖的腳指甲倒鉤般扣緊了大地,讓她能在險峻的山道上疾跑。她已經奔跑了太長時間,汗水粘住了她的灰發,即使是瑪麗昂,也不可能永遠奔跑下去。

    “把我放下來吧,孩子。”高大的乘客說。

    那是個滿面鬍鬚的老頭,層層疊疊的溝壑布滿了每一寸皮膚,像樹皮似的。他看起來太老太老,讓人很奇怪他還能動,更奇怪歲月居然沒讓那偉岸的軀體萎縮——如果他的脊背已經因為衰老佝僂,那這個人年輕時會有多魁梧?這問題無關緊要,他已經很老了。

    “不。”瑪麗昂說。

    她回答了很多次,一次比一次簡短,一次比一次疲憊,可是答案從未改變。山風在他們耳邊呼嘯,帶來火油、煙塵、獵犬和人類的氣息。瑪麗昂希望她能聞到“那種獵犬”的氣味,那種以紅色獵犬冠名、人類用來辨識和追逐異種的探測器,可它在設計之初就特意迴避了獵物的感知。

    老人沒再勸說她。

    瑪麗昂在自己的肩膀上看見灰白的鬍鬚,在出發之前,它們本該是棕色。橡木老人的根深深扎入地下,在安加索的死亡荒地上瀝取潔淨的水,結出橡果。橡果招來食用橡果的鳥兒,它們又引來各種捕食者,整個流浪者營地的人們都以此為生。他在那裡居住了數百年,直到該死的侵略者揮舞著刀劍和火把衝入荒野。

    在他們不得不帶走橡木老人時,地下的根須沒法同行。他的雙足中流出綠色的血液,很多人都哭了,老人撫過他們的頭。

    他們已經逃亡了整整四天,瑪麗昂的齒間有山鼠的血味,橡木老人卻只喝了一點清水。他需要一片沃野去扎根,一棵古老的樹怎麼能承受住石頭山上的逃亡?可他們沒有休息的奢侈。頭一個夜晚瑪麗昂爬上山崗,她看到遠方的大火沖天而起。流浪者們辛苦搭建的房屋被付之一炬,橡木老人留在原處的根須和枝幹化為灰燼,那些築巢的小鳥和松鼠成功逃跑了嗎?瑪麗昂想知道,瑪麗昂不會知道。

    那裡曾是她的第二故土,她僅存的家。

    離開流浪者營地的第二天他們遭遇了第二次襲擊,那時候瑪麗昂還與所有流亡者待在一起。帶著紅色獵犬的士兵襲擊的疲憊的流浪者們,七個人永遠地留在了那裡,稍後又有兩人掉隊,一人重傷不治。“我們應該甩掉他們了!”失去孩子的寡婦歇斯底裡地說,“紅色獵犬不能在這麼遠的距離外找到我們!”

    這是真的,在場的許多人都知道。流浪者營地的住戶全都是埃瑞安的棄民,有不少人很清楚士兵們獵殺“異種”的伎倆。“我們本該安全了!”寡婦哭號著,瑪麗昂能感覺到很多道投向自己的目光。

    她不是近年來唯一一個加入流浪者營地的外來者,但瑪麗昂是唯一一個,一眼看上去就不是人的傢伙。異種血統越濃厚,紅色獵犬能搜尋的範圍就越遠,哪怕是瑪麗昂本人,也懷疑是自己招來了災禍。

    “我去引開他們。”瑪麗昂站出來,“分頭走,我去……”

    “還有我。”

    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在流浪者們詫異的目光中,橡木老人站了出來。他伸出一隻枯瘦的手,對著驚慌失措的人們擺了擺,吃力地壓下所有困惑和哀求。“我比瑪麗昂的異族之血更加濃厚,如果他們找得到她,他們一定能找到我。”他說

    他對瑪麗昂說:“這不是你的錯。”

    最後他們兵分兩路,瑪麗昂帶著橡木老人離開。如果他們能成功甩掉追兵,山另一邊的小溪源頭就是匯合的地方。瑪麗昂猜到時候只會有不到一半的人前去那邊會面,流浪者營地的居民都是群驚弓之鳥,在這樁事情之後,很少會有人願意承擔被牽連發現的風險。

    瑪麗昂不怪他們。七歲那年她和母親一起被抓進人類的囚籠,她很清楚異種會遭遇什麼樣的命運。十一歲時她僥倖逃脫,此後三年都在埃瑞安各地躲藏求生,惶惶然如喪家之犬。十四歲的瑪麗昂已經放棄了停留的奢望,然後她意外找到了流浪者營地,矮個子住民包紮了她的傷口,孩子們好奇地看著她的耳朵,一棵樹說:你當然可以留下。

    那時瑪麗昂就決心要為保衛這裡而死,像她死於保衛故土的父親。

    汗水順著瑪麗昂的額頭流下來,劃過她濕透的眉毛,刺得她眼睛發疼。她的眼皮上有一道結痂的傷口,貫穿上下眼皮,險些讓她瞎掉。這傷口來自兩天前的遭遇戰,不過製造它的士兵已經被瑪麗昂砍了脖子。

    比起用刀,她更渴望能撕裂肉體的尖牙利爪,可她的牙齒與指甲其實並不比普通人長多少。瑪麗昂習慣燒烤過的熟肉而非生肉,她記憶中的部族成員也更擅長用工具,而非自己的肢體,有時她甚至覺得他們和人類獵人並沒有多少差別。

    瑪麗昂的媽媽說,他們的祖先可以在巨狼與人形之間轉換自如,瑪麗昂則依稀記得在壁畫中看見過直立行走的狼,她不確定祖先到底是哪種。他們總是東奔西走,聽著來自父親母親的故事,父母的故事又來自他們的父親母親……太多同族在能講述故事前死去,另一些則從未留下孩子,有太多歷史遺失在鮮血當中。瑪麗昂再也沒見過同族,一個都沒有,一些夜晚她徹夜難眠,害怕自己會是最後一個。她想,要是她是最後一個,她要如何對自己的孩子說?你的母親年幼時太過貪玩好動,以至於沒多少能告訴你的傳奇和歷史?

    現在看來,這念頭太過天真。她大概活不到那個時候。

    瑪麗昂肩膀一沉,老人痛苦的喘息微弱起來。“爺爺?”她惶恐地叫道,想要轉頭看一看橡木老人。就在此時,她向前倒去。

    是一塊凸起的石頭,還是一段枯死藤蔓呢?又或許只是瑪麗昂的雙腿已經酸軟,再也沒法跑下去。她向前倒去,無法保持平衡,地面在眼前放大。她讓自己當了落地的墊子,竭力護住身上的老人,直到腦袋磕到地上,一切煩惱全都遠離。

    瑪麗昂被自己的項鏈硌醒了,項鏈上母親的犬齒抵著她的臉頰,把她從昏睡中喚醒。

    天色已經全黑,她腦袋上有個腫塊,從遠方星星移動的距離來看,她沒昏迷太久。謝天謝地瑪麗昂本來就快到來到山下,從山腳滾到現在的平地也只有十多米的距離。

    橡木老人就躺在她身邊,雙目緊閉,還在微弱地呼吸。瑪麗昂一骨碌爬起來,突然覺得星光不太對勁。

    太明亮,太近,仿佛就在身邊。

    瑪麗昂猛地轉過頭去,看到半空中飄著一個幽靈。

    它在那裡看了他們多久?至少瑪麗昂醒來後一直在看……在看嗎?它沒有臉,只有一團銀白的霧氣,還有海藻般四散漂浮的頭髮。它靜止在半空當中,發絲四散飄動,那張空白的面孔對著瑪麗昂,像在看她。

    “媽媽?”瑪麗昂低喃道。

    她立刻把舌頭咬出了血,想給自己一拳來懲罰她的愚蠢。沒錯,瑪麗昂聽說過祖靈的故事,如果你足夠思念某個親族,某個親族也足夠思念你,他或她的幽靈就會來到你面前。這只是個故事,哄孩子的玩意,瑪麗昂一點都不相信它,否則她怎麼可能一次都沒見過爸爸和媽媽?那才不是媽媽,它沒有尖尖的耳朵。

    瑪麗昂警惕地與面前這個未知生物對峙,威嚇地低吼。

    ——————————

    “她在說什麼?”塔砂問。

    “她叫你媽媽。”維克多說,怎麼聽都有點幸災樂禍。

    塔砂指揮著地精在隱秘處挖開了開口,而後開始在大地上漂浮。地上是一片平原,遠方是山與森林,作為一個對植物沒多少研究的城裡人,塔砂看不出這兒和地球有多大差別。地下城之書嚷嚷著讓她去逮哥布林,幽靈比地精走得快,沒多久便率先到了維克多說的地方。

    “哥布林就長這樣?”塔砂看著地上昏迷的獸耳少女和高大老人,問道,“種內差異挺大啊?”

    “不是哥布林,但魔力等級差不多。”維克多嘀咕,“大概是有一絲獸人血脈的人類?哦,這老樹精快死了。”

    “你行不行啊,這都能弄錯?”塔砂質疑道。

    “都過去快五百年了!”維克多抗議道,“空氣中的魔力微弱得和死魔區域一樣,而且我還受過重傷,你又不肯分我核心之力!”

    塔砂懶得理他。

    時間回到現在。

    “這是叫媽媽的態度嗎?”塔砂看著面前那個低吼的少女,“她看起來想衝過來咬我。”

    “沒準這就是獸人見媽媽的禮節呢。”維克多不負責任地說。

    “你告訴她,我不是她媽媽。”

    “沒法說啊,親愛的主人!”維克多說,“你是我的契約者,才能在這麼遠的地方與我在腦中交談,可是要與其他生物交流就不行了。您又不肯給我核心之力……”

    “好了閉嘴。”塔砂說。

    獸耳少女長著一頭看不清本色的灰毛,頭髮間豎著尖尖的三角耳,像只警惕的狗狗。她臉上身上都是灰塵和血,對著塔砂吼了聲什麼。

    “這句什麼意思?”塔砂問。

    “大概是別過來……吧。”

    “‘大概’?”

    “都過去快五百年了!”維克多爭辯說,“語言在一百年間就可能有無數種變化,我現在沒法聯繫深淵,又受過重創……”

    “剛才你不會是靠猜的吧?”塔砂眯起眼睛,想到那種“對不起我編不下去了”的無良字幕組。

    “‘爸爸’、‘媽媽’這種幼兒用詞一般幾百年都不會改變!你以為能欺騙無數種族的惡魔會不通曉無數語言嗎?獸人語最簡單不過了!”維克多盡力維護自己的面子,“而且我馬上就能讓你習得這種新語言!”

    “是嗎?”塔砂懷疑地說。

    “當然了,只要吃掉她就行了。”維克多洋洋得意地說,“她現在已經半死不活,五隻地精絕對能打過。在魔池當中殺掉她,吞噬她的身體和靈魂,她的知識自然就歸屬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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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瑪麗昂的決意

    魔池就是石池,藍礦石即是魔石,地下城的能量是魔力。像“鼴鼠=地精”的小知識一樣,有了維克多,塔砂知道了許多事物在此處的通用名稱。

    “還有呢?”塔砂問。

    “什麼還有呢?”維克多糊塗地說,或者假裝糊塗地說。

    “除了殺了她以外的方法。”塔砂說,“我要她活著。”

    “啊,你又看她可愛?”維克多挖苦道,“我真希望能把魅魔一族介紹給你,他們肯定能在第一個照面騙走你的靈魂,你還給得心甘情願。行吧,那就吃了那隻老樹精,他們既然待在一塊兒,多半能用同一種語言。”

    “也不行。”

    “什麼?難道你覺得這玩意也‘可愛’?!”維克多叫起來。

    “干卿底事。”塔砂禮貌地說,“快說。”

    “簽訂契約。”維克多說。他聽起來格外不情不願,蹦出這幾個字便不再開口了。

    的確,既然與地下城之書籤訂契約能習得惡魔語,一旦和眼前的獸人妹子簽約,與她交流必然不在話下。但要怎麼讓她簽約?塔砂可以弄出一套沒有陷阱、簡單方便的契約,她可以提供最優條件,然而語言不通,文字更不通。

    話都沒法談,怎麼賣安利?

    獸耳少女瞪著空中的塔砂,守在昏迷的老人跟前,緊張得耳朵上的毛髮都豎了起來。塔砂想展現自己的善意,可她不僅說不出話(亡靈的語言在生者耳中好似一陣滲人的風),而且沒有臉,連笑一個都不行。她問維克多他們是否能治療少女或老人,維克多說不能,於是塔砂黔驢技窮。

    獸耳少女已經把老人背了起來,一副要跑路的樣子。

    如果把契約書拿出來,她是否能明白意思呢?塔砂死馬當活馬醫,在空氣中凝結出了一紙契約。與維克多簽約的好處除了惡魔語之外,還有這種隨時隨地能拿出契約書和簽字筆的能力。只是一個念頭,一縷魔力便從她軀體中抽取,變成了半空中閃閃發光紙與筆。

    不像地下城之書那一看就屬於深淵的邪惡(“這是必要的氣勢!”維克多聲稱)出場,塔砂的契約書看起來無害得多,她一直覺得傻瓜才會把邪惡寫在臉上。半透明的紙張上閃爍著聖潔的銀粉,金色的文字打著優美的卷兒,羽毛筆華麗得像藝術品。如果它沒有出現在荒郊野外,沒被一隻無臉的幽靈拿出來,這東西大概能讓人想到精靈或天使吧。

    塔砂懷著十萬分之一的期望把契約書遞給獸耳少女,希望她手一抖就簽下了。

    可疑不要緊,沒準人家剛剛撞壞了腦子呢?

    獸耳少女的反應是轉身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

    塔砂嘆了口氣,明白自己不能指望小概率奇跡。凝結契約書所需的魔力不少,讓它消散有些浪費,她索性用幽靈身軀的一部分圈住了紙筆,讓它漂浮在自己身邊。做完這個,塔砂無視耳邊地下城之書的嘲笑,飛身跟上了少女。

    她跑得相當快,考慮到她傷痕累累還背著個一看就很重的老爺爺,塔砂對異界種族的強韌產生了深刻的印象。如果獸耳少女繼續狂奔下去,為了不弄散身體,塔砂也只好無奈地放棄,但就在她追丟之前,少女慢了下來。

    塔砂遠遠望見那對狗耳朵豎了起來,少女突然跑向樹叢,把背上的老人放進灌木叢中。獸耳的姑娘飛快地刨起周圍的泥土和樹葉,將他埋掩埋在其中。她動作又快偽裝得又好,塔砂都懷疑那位老人家是不是被活埋進了地下——維克多說那是個樹精,所以被活埋沒關係吧?

    塔砂看了一眼藏著老人的土堆,繼續跟上獸耳少女。少女跑得比剛才還快,全神貫注,似乎沒注意到身後跟著的幽靈。沒過多久,連塔砂也能聽到前方的嘈雜聲了。

    前方有一個戰場。

    一個規模很小的戰場,交戰的雙方一邊是一群衣著破爛、敦實矮小的平民,一邊是一小隊裝備精良的士兵。無論從鬥志還是裝備上來看,兩者的差距都一目了然,要不是士兵比平民少上很多,這場戰斗大概已經結束多時。

    這是一場屠殺。

    平民們哭喊著私下奔逃,士兵們則不太移動,他們只是排成一排,將弩箭搭上十字弩,扣下扳機。成排的弩箭發射出去,扇形範圍內的逃竄者齊齊倒下,背上插著箭矢。大量鮮血流進小溪中,這麼多,連溪中的鵝卵石都被染紅。

    責備這些數量眾多的平民不勇敢反抗,就像責備羊群不用犄角面對豺狼。

    然後,牧羊犬衝了進去。

    獸耳少女沒有咆哮,她沒發出一點聲音,第一個察覺她的士兵只聽見了急促的水聲——來自自己的脖子。血液噴出半人高,士兵砰地栽倒在地,而那些被影響視野的軍人們沒來得及擦掉眼睛裡的鮮血。少女就這樣衝進了成群的士兵當中,雙手各握著一柄短刀。她像一顆炮彈,撕開了圍獵平民的戰線。

    她憤怒的綠眼睛在黑夜裡發光。

    士兵們拔刀,他們整隊,給十字弩上弦。血花在戰場各處開放,終於不再只來自其中一邊。短刀抹過一個個喉嚨,直到那些狩獵者發現自己也能被狩獵,直到驚恐爬進這些殺人者眼底。

    獸耳的少女並非刀槍不入,這個士兵的瀕死一擊能給她一道傷口,那個射手的精確瞄準能讓弩箭穿透她的身軀。她已經受了傷,傷痕每時每刻都在增加,可她還在戰鬥,雪亮的刀鋒一刻不停,脖子上的狼牙項鏈隨著她的腳步躍動。

    她是個復仇的女武神,她是頭髮瘋的母獅子,沒人知道這個身量還未長成的少女怎麼能帶著肩膀上的箭繼續作戰。她斬掉了礙事的箭桿,但帶血槽的箭頭一定在她血肉中扎得很深,每一次揮動短刀想必都能帶來劇痛。那又如何呢?她眼中只有敵人,敵人的兵刃沾著死難者的血,那些沒射出的箭還能落在更多活人頭上,於是她征戰不休。

    塔砂以為這種畫面會讓她噁心,在穿越之前,她是個和平時代的普通人,連殺雞的場面都沒看到過。但不知怎麼的,是因為穿越成建築物後失去了相應的器官、激素嗎?她絕非麻木不仁,然而也沒被殺人現場嚇得想吐。

    她的目光長久地停留在獸耳少女身上,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只要沒嚇得抱頭鼠竄,一定都會凝視這位女戰士。

    塔砂總覺得有種既視感,她覺得哪裡好像看到過這樣的場面,真奇怪,她怎麼可能看見過?

    在少女搖晃著將僅剩的短刀(另一把短刀隨著她左肩傷勢的加重滑落了)插入一個士兵的胸口,然後腳步不穩地竭力跳起來的時候,塔砂想了起來。

    是在圖書館天花板上,在看到那些魔石能閃耀千年的魔力在一瞬間爆發的時候。這少女像在燃燒,她戰鬥得好似一顆燃燒的星辰。

    這一幕……非常美麗。

    這念頭讓塔砂在心中嘶了一聲,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可要是再看一眼,她還是會得出相同的結論。與血腥獵奇的怪癖無關,與情欲更加毫無關係,這場戰鬥與其中蘊含著的東西極其迷人,震撼人心。

    最終,少女倒了下來,士兵也只剩下了一個。他已經嚇破了膽子,慌不擇路地向遠方跑去。有人絆倒了他,他爬起來,被絆倒了第二次。四散逃跑的平民不知何時已經圍攏過來,他們手無寸鐵,但開始有人撿起石頭。

    最後的士兵沒能跑掉。

    獸耳少女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氣,她的耳朵耷拉著,頭髮和裙子都被染成了紅色。開始有人搜尋傷者,有人前去給她包紮傷口。氣氛似乎就要緩和過來,劫後餘生的喜悅在人群中散開。突然,一支箭驟然射向天空,在夜幕中炸出一朵刺眼的煙花。

    死屍堆裡放出信號的士兵咽下最後一口氣,他的嘴上掛著冷笑。

    現場死一樣安靜,有誰抽泣了一聲,又捂住了嘴。

    “有一支大部隊要來了。”維克多唯恐天下不亂地說,“嗯,多少人來著?反正不是這群殘兵敗將能對付的。”

    事實上不用他提醒,那隻隊伍已經很近。遠方傳來獵犬的聲音,傳來軍隊的腳步聲,人人臉上都浮現了絕望。

    “小狗還有一口氣呢,要動手趕快,死了就只能當廢料。”維克多催促道。

    地下城很大,通道很多,就在他們正下方,地精已經做好了準備。塔砂沉下身體,靠近了獸耳少女。她讓幽靈的身軀變得和空氣一樣透明,以免在人群中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但當她靠近之時,那雙綠眼睛刷地睜開,看向了她。

    “隱形對瀕死之人沒用。”維克多說。

    抱歉,塔砂在心中默念。她的確對這位勇敢的少女懷有幾分敬意,但既然無法救她,塔砂也不排斥利用她的將死之軀。目前地下城的力量根本無法對上一支大部隊,同情是一回事,現實是另一回事,塔砂並不是個理想主義者。

    在這個時候,獸耳少女抬起了手。

    ——————————

    瑪麗昂快死了。

    她抖得很厲害,可能因為冷(她失去了太多血),也可能因為害怕。瑪麗昂曾以為她會無畏地迎接死亡,像她父親一樣,戰死是一種榮耀。但現在她發現自己害怕得要命,怕得無法閉上眼睛。

    瑪麗昂突然想,她的父親死去的時候,真的沒有害怕嗎?

    她聞到火油、煙塵、獵犬和軍隊的氣息,軍隊正向這裡趕來,帶著火把與屠刀。這就像她七歲夜晚的翻版,她將要看到家人們被屠殺,而自己無能為力。媽媽在那個晚上捂住她的眼睛,可瑪麗昂看到了,她在手指的縫隙裡從頭看到尾,一直沒有閉上眼睛——她始終覺得這最正確的決定,在能見到父親,見到同族們的最後一晚,她看到了最後一秒。

    可是瑪麗昂害怕。

    她害怕無情的兵刃,害怕那些人類看害蟲的眼睛,兩者相輔相成,帶來無情的死亡。他們說異種生來就該死,異種根本不該出生,為什麼呢?我們做錯了什麼?小時候她曾問過,後來她不再問。人類與他們生來就該是敵人,勝利者殺死戰敗者,理所應當,深入骨髓,一如瑪麗昂對所有人類的仇恨。她很清楚一旦自己無法擋在家人面前,那些人會對他們做什麼。

    他們會殺光所有被判為異種的存在,一些外形討他們喜歡的無害品種可以倖存,在黑市中流通,成為見不得光的寵物。他們再也見不到故鄉,再也見不到森林,陰冷的牢籠會是他們的歸宿。而瑪麗昂會看到這個,她會死前看到她想保護的大家如何死去,如何走向生不如死,她只能看著。

    瑪麗昂不想要榮耀之死,她想活下來,成為高高的城墻,成為堅固的盾牌,成為燒向敵人的烈火。瑪麗昂不能死,她要讓大家活下來,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瑪麗昂曾經聽說過那些故事,關於惡靈,鬼魂,惡魔。貪婪者被一紙契約騙走名字,滿足了願望,最終卻會失去所有,無一例外。在真正的恐怖闖入她的生活前,那是最可怕的故事,年幼的她曾在篝火邊捂著嘴巴,聽族中年紀最大的婆婆講那些失去一切的人。

    “不要讓惡魔奪走你的名字,你不會想知道那之後會發生什麼!”婆婆總在最後嚴肅地說。

    “我才不會這麼幹呢!”而瑪麗昂保證,“想要不勞而獲的笨蛋才會和惡魔做交易,我可是個聰明勤勞又勇敢的姑娘!”

    無面的幽魂凝視著她。

    我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瑪麗昂想。絕望的希望在她心中燃燒,她不知從哪裡擠出了力氣,掙扎著坐了起來。她掙脫吃驚的人們,把手伸向虛空,抓住那隻閃亮的羽毛筆。

    “把大家藏起來!”瑪麗昂高喊道,重重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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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1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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