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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千金裘 -【封閣女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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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4: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王臻華捂住傷口,小心不讓血噴濺出來,把刀原樣擱在玉奴的枕邊,回到桌子旁坐下。

  脖子上的傷口雖然避開了大動脈,但只一會兒功夫,血就流了滿手。白色交領右衽的中衣領部已經染成了暗紅,藏青色的外衫也變成了一種浸濕的暗沉色調。

  眼前一陣陣發黑,四肢力氣飛快流失……都讓王臻華懷疑,她是不是失手割錯了地方。

  王臻華估摸著這形像能糊弄過去了,伸手將桌上一整套的茶壺茶盞、連同花瓶果盤一股腦兒全掃落在地,一陣瓷器碎地的清脆響聲,立刻打破早間的寧靜。

  “來人,救命……”

  雖然王臻華的呼救聲有些虛弱,但外面的人還是准確地定位到她的房間。其實判斷依據很簡單,剛才這麼大的動靜,這一層所有人都先後探出頭來看情況,只有這一扇門窗緊閉。

  門很快被踹開,眾人進了裡間,被濃重的血腥味嚇得瞬間失語。

  王臻華此刻完全本色出演,她虛弱地從桌子上抬起頭,滿手是血,手臂筆直地向前伸出,喉嚨間發出幾個輕不可聞的字句,“救我……不要放過……”

  留下幾句指代不明的話,王臻華將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放松心神,半真半假暈了過去。

  大夫的初次包扎很粗糙,大概是傷勢太重、傷口太猙獰,都顧著怎麼撿回她一條命,倒是沒人提要給她換身干淨衣服。當然,也未必不可能人家是嫌麻煩,等著她掛掉一並換壽衣。

  確定短時間內不會扒掉衣服,王臻華不再強撐,沉沉睡去。

  等王臻華再次醒來,窗外已經是黑沉一片。

  守在床邊一整天的重硯,第一時間發現了王臻華的蘇醒。

  重硯才十二三歲,雖然被婧娘調理得穩重得體,但真遇到這種事還是慌了手腳。尤其向叔還被派去配合官府調查,只留下他一人在昏迷的王臻華身邊主持大局,“官人,你總算醒過來了!”

  脖子處依舊在隱隱作痛,王臻華盡力無視掉,嘶啞道:“倒杯水給我。”

  重硯喜笑顏開地應了一聲,擦掉眼角高興的淚水,腳步輕快地給王臻華倒了杯水,服侍她喝。

  王臻華輕輕欠身,還是不小心扯到脖子上的傷口,不禁嘶了一聲。當然,這比昏迷前的疼痛度已經減輕不少,她自嘲地撇撇嘴,就著重硯的手,喝掉一茶杯的水。

  原本第一眼看到重硯,王臻華還以為回了王家,但現在一細看,這顯然是她在白羽書院的房舍。

  這跟她所料一致。

  同行三人都不知道王家在哪,王臻華受傷昏迷,不管為公為私,他們都不能讓她在畫舫養傷。在初步包扎之後,她只會被移至四人共同的目的地——白羽書院。

  既然王臻華平安回到書院,不但傷口處敷了上好的傷藥,身邊還有書院破例放進來的書童伺候,就說明她在這個命案中,更傾向於被認為是受害者,而非嫌疑人。

  這也算達到了她的初步目的。

  王臻華重新躺了回去,閉了閉眼,問道:“我昏迷了多久?凶手抓到了嗎?”

  “距離官人暈倒,才過去一個白天,凶手……還沒抓到。”重硯怯生生瞄了王臻華一眼,盡管官人十分虛弱,幾乎伸出一根手指就能按倒,但重硯還是膽戰心驚,“官爺們正在查,向叔也跟著。”

  “其他人呢?”王臻華垂目思考,沒注意到重硯的戰戰兢兢。

  “我來的時候,其他三位官人就不在。”重硯看王臻華一臉平靜,膽怯的心情才緩和了一點,補充道,“我聽大夫說,應該是被官爺們叫去衙門錄口供了。”

  一聽到大夫,王臻華突然想起身上來例假的事,心中一緊,忙問:“大夫有沒有說什麼?”

  重硯記性好,把大夫囑咐的一天三頓湯藥,外敷傷藥一天一換,包括種種忌口、適宜吃什麼都背了個遍。王臻華耐心聽完,又問:“除了養傷,還有沒有說別的事?”

  “別的……”重硯認真回憶了一下,慢慢道,“除了幾句有關命案的閑話,就沒再說別的了。”

  王臻華松了口氣,揮手讓重硯退下。她心知這次多半是失血過多、脈相微弱,才僥幸蒙混過去,再有下次可就未必能有這麼幸運了……

  鎖好門,王臻華從內到外都換了一套新的,舊的內衣藏好,外罩中衣留下,說不定要留作證據。當然這證據是會指明線索,還是混淆視聽……她就不保證了。

  她重新移開門栓,氣喘吁吁躺回床上。

  剛緩沒過久,重硯敲門,“官人,向叔回來了。”

  “進來吧。”王臻華道。

  向叔疾步走上前,上下打量一番王臻華,幾乎哽咽道:“官人幸好沒事,不然老漢就是一頭碰死在這兒,都沒臉去見王家的列祖列宗啊!”

  王臻華忙安撫幾句,再三保證日後一定會愛惜身體。

  半晌向叔平靜下來,不用她詢問,就主動說起案情進展,“玉奴的屍體連同那把凶器,都已經被差爺帶走。雲來舫的歌姬僕役,連同二層所有客人都被請去衙門問話,不過其他人跟官人素不相識,很快被排除嫌疑,早早放了回去。被留了將近一天的,只有與官人同院的三位官人和陳家那位。”

  “你離開的時候,這四位……”王臻華問道。

  “典官人與我一同回來,其余三位還在衙門。”向叔回答。

  典素問的嫌疑這麼快就洗清了?王臻華心中不免詫異,還待細問,結果沒等她說話,就聽到重硯再一次敲門稟報,“官人,典官人上門拜訪。”

  王臻華垂下眼簾。

  早上一擁而入裡間的每一個人,包括他們的站位,衣服的褶皺布扣……王臻華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裡,並沒有典素問。

  王臻華展開一個無可挑剔的微笑,輕抬下巴,示意向叔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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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4: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天色都這麼晚,店鋪門大多關了,難為典素問還能買到一盒糕點作禮。

  典素問外表看著挺心高氣傲,但實際接觸下來,倒也很通人情世故。問候身體、探望病情、送小禮物……依次做下來一個不落,至於案發時的情形則一字不問,很有教養。

  不過這顯然只是開胃菜,等寒暄過後,典素問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向叔本來一直當樁子守在床邊,但聽到典素問的話,不由急了。

  雖然官府現在將典素問放了回來,也只是代表他身上暫時沒有疑點,這並不代表他就一定不可能是凶手。讓自家虛弱不堪的官人和殺人未遂的嫌疑人呆在一起,這實在太過冒險!

  王臻華不是猜不出向叔的顧慮,但沉吟片刻,還是點了頭。

  除了重硯和向叔,院中還有書院雇佣的粗使僕役,這些人都親眼看到典素問進了她的房間。就算典素問是真凶想要殺人滅口,也不會選擇在這種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動手。

  典素問不是笨人,在明知要避嫌的時候,還上前要求密談,說得絕不會是無關緊要的事……

  向叔雖然擔心,但一看王臻華堅持,只好順從退下去。

  典素問開門見山道:“昨晚我在客房中彈的曲子,你是否聽到?”

  王臻華頷首,面露疑惑。

  典素問沒有解釋,轉而說起了畫舫客房的布局,“雲來舫的二樓走廊是南北走向,房屋分列在東西兩側,兩側各有四間房屋。樓梯將南北段隔開,南邊一對房屋,北邊三對房屋。”

  王臻華點頭同意,補充道,“是的,你的西字一號間,我的東字一號間,對門,都在南邊。”

  看出王臻華面上猶帶著一絲不解,典素問繼續道,“昨晚上樓時天色已晚,你可能沒注意到,南北段隔著的不僅一道樓梯,還有一個半露天的茶室和一間僕從所待的茶水間。”

  “隔著這麼多……”王臻華聯系起典素問一開始的問話,終於明白過來,“你是說,昨晚聽到你彈琴的只有與你對門的西字一號間?”

  “茶水間的僕役也都聽到了,但他們不通琴藝,分不出是誰彈的,無法作證。”典素問淡淡道。

  “就算是我能作證,於此案……”王臻華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下。

  王臻華一下子想起來,今早她被輕微的關門聲驚醒時,聽了一晚的輕渺琴音似乎還在。只是聽習慣了,她才不知不覺把它當成了背景忽視。

  這麼一想,王臻華有點奇怪,“你彈了一整晚?”

  “我不習慣在那種……”典素問微妙地停頓了一下,唇角微微下撇,出於禮數,選了一個不那麼具有攻擊性的字眼,“那種陌生的地方歇息。”

  王臻華心道,這種目下無塵的性子,倒是不知道能保持多久……

  典素問恢復了一貫雲淡風輕的樣子,仿佛剛才的刻薄是她的想像,他從容道:“下旬龐老先生會檢查我這支曲子的彈奏情況,既然有時間,我自然要多加練習。”

  龐老先生親自指點他彈琴?

  王臻華垂下眼,收回不必要的捻酸心理。

  第一她不會彈琴,被婧娘熏陶了三年,也只達到懂琴的境界;第二所謂君子六藝,流傳到現在,已經只是掛在嘴上的東西,需要拼真功夫只有科舉的四書五經。

  這種輔助加好感度的方面,兩人各有渠道,最後還是要在經綸典籍上見真章。

  王臻華將思緒放回到昨晚,細細斟酌一番。

  那支曲子出自龐老先生之手,聽眾只有她和典素問二人。她有幸觀摩過龐老先生彈奏此曲,指法十分復雜。那位陪在典素問身邊的歌妓就算再天資出眾,也不可能只聽他彈過幾次,就毫無破綻地接著彈下去。而且挑地方的人是賀金,典素問就算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事先就跟那歌妓串通好。

  現在有兩個問題。

  其一,典素問當真彈了整晚嗎?

  王臻華昨晚不知在什麼地方被下了迷藥,明明准備熬一晚上,但中間卻朦朧睡去,只能確定典素問在昨晚臨睡前和今早醒來後,這兩個時間段彈琴。至於中間一段時間,她就不清楚了。

  除了王臻華,能給典素問作證的,有茶水間的僕役和典素問同房的歌妓。

  不過那歌妓估計正被懷疑協同作案呢,證詞基本無效。

  茶水間的僕役雖然聽不懂琴,但琴聲有沒有響一整晚卻是好證明的。

  當然,琴聲響了一整晚,卻未必是一個人彈的。所以典素問入門請屏退左右,而私下裡進行的談話主旨,就是請王臻華為他作證,這循環了一整晚的曲子,整座畫舫只有他典素問一人能彈。

  這也就引出了第二個問題,她要為典素問作證嗎?

  不要忘了,典素問可是她的競爭對手!只要龐老先生一日沒定下誰做關門弟子,她跟典素問之間就一日不可能存在真正的和平相處。

  雖然她不贊成場外狙擊對手,但現在是典素問自己面臨此難,她只是袖手旁觀,並不違背道義。

  對手不戰而敗的幻想雖然美好,但王臻華只沉浸了一兩秒,就遺憾地將其置於腦後。

  因為這個方案存在很大的漏洞。

  典素問一向清高,現在向她低頭請她作證,肯定是不願意讓龐老先生知道,他曾在畫舫中將龐老先生所譜的曲子彈了一整晚。認真說來,這畢竟有失恭敬。

  但是倘若王臻華拒絕,典素問別無他法,只能向龐老先生求助。屆時典素問只要順嘴說一句她不肯作證,出於何種目的,大家心照不宣,到時龐老先生對她的印像一定一落千丈。

  這麼一看,她似乎別無選擇。

  王臻華目光復雜,看向對面而坐的典素問。

  典素問平靜地回之一笑,“不會讓你白作證一場,我會提供一條你一定會感興趣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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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4: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兩人敲定了合作事宜,典素問不怕她反悔,當即道出一段原委。

  “我幼時曾遭綁架,緣由是在街上亂吃零嘴,吃食裡頭被下了迷藥,乳母和我一起中了招……後來我被尋回,家母就刻意培養我這方面的知識。”典素問講了一段前情,才如有所指道,“不知道你是否還有印像,昨晚最後一道湯,我只略沾了沾唇……”

  “你是說,那碗湯裡有迷藥?”王臻華驚訝道。

  “六知草和甜豆根,恰當的配比可以造成短暫昏迷。”典素問回答。

  “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提醒大家?”王臻華將信將疑。

  “平白無故,突然有人說飯菜裡被下了藥,你會相信?”典素問表情淡漠,“而且在當時的情形下,如果我真這麼說,恐怕還有人反其道而行之,好證明我在嘩眾取寵。”

  王臻華垂下眼簾,兀自沉吟。

  如果下藥者在四人中間,在典素問揭露後,很可能會率先上前,一來混淆視聽,二來自證清白。

  如果四人都是清白無辜,以賀金的心計,說不定會以身試毒。若結果如典素問所言,則順利成章給典素問搭了梯子,兩人口角就此揭過;若結果相反,也能將典素問帶給他的侮辱,還諸彼身。

  “那迷藥非得很長時間才起作用,就無法當場驗證?”王臻華想起了自己的經歷,蹙眉問道。

  “除非有大夫在場。可昨晚大雨連綿,顯然沒法請到大夫代為檢驗。”典素問回答。

  想要驗證典素問所言真假,尚需向昨晚在場的其余六人確認。當然,也少不了要向雲來舫的廚房確認那道珍珠玉佛湯剩余羹湯的去向,若有殘留最好,有大夫一驗便知。

  距昨晚已過去一整天,那廚子還保存著殘羹冷炙嗎?可能性實在不大。

  不過總要試一試。

  說不定昨晚廚房一時疏忽,能讓王臻華撿個漏子。

  “若官府詢問,我會為你作證。”王臻華心知此事不能耽擱,干脆地接下了典素問的交換條件,准備讓向叔即刻到雲來舫探查一番。至於其余六人是否在同一時段昏迷,想必官府已經有了備案。

  “很好。”典素問點頭,起身離開。

  在典素問將要出門的一瞬間,王臻華看著對方的背影,幾乎忍不住脫口而出的疑問。

  昨晚為什麼不曾提醒?

  什麼空口白話,怕無人信;什麼小人在側,怕被借機侮辱……這謊話撒得一點誠意都沒有!

  典素問固然不曾目高於頂,瞧不起不如他的同窗學子,但是他那隱藏於平和舉止下的自信,乃至於傲慢,王臻華都看得清清楚楚。這樣一個心高氣傲的人,會因懼怕流言而躡足不前?

  真是笑話!

  然而直到典素問跨出門檻,順手掩上房門,王臻華都沒有問出那句話。

  王臻華抬起手,掩住雙眼。

  玉奴青白僵硬的臉依舊能清晰地浮現在王臻華眼前。頸邊猶在隱隱抽痛的傷口,也在提醒王臻華在被逼無奈下,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

  而這一切,只要典素問順嘴提醒一句,完全可以避免。

  不管凶手是否混在八人中間,企圖攪混水摸魚,也不管賀金是否心存嫉妒,伺機給典素問難堪,只要王臻華聽到了一點提示,一向惜命的她斷然不會再待在這種主動權盡失的地方,坐等危機降臨。

  眼中的濕意漸漸散去,王臻華嘴邊彎起一個諷刺的弧度。

  不過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罷了,王臻華不難理解典素問的舉動。畢竟誰都不會料到,這樣平平常常出來吃個飯,恰逢大雨留個宿,也會碰上這種殺人命案。

  典素問彈了一晚上琴,未必不是出於避嫌的心理。

  可惜下迷藥的人不僅僅是企圖捉弄羞辱,而是實實在在殺了人!

  估計典素問也沒料到一時怕麻煩而袖手旁觀,反而陷入更大的麻煩之中。不然,他也就不會有請她作證,並主動提供交換條件的補救措施了……

  王臻華揚聲叫來向叔,如此這般地囑咐一番。

  向叔剛走一會兒,就又有客人到訪。

  這一次的訪客還是熟人,正是去年書局起火時,汴梁府派來調查的那位官爺。他是個紫棠臉的矮胖子,名叫張南,為人粗鄙愛財,對上卑躬屈膝,對下耀武揚威,把准脈的話不難對付。

  “學生見過張大人。”王臻華艱難地欠了欠身,“請恕學生身體不便……”

  “王官人何必多禮,咱們可是老相識了!”沒等王臻華說完,張南就一臉熱誠,連道不敢,甚至主動把圓凳往床邊拉了拉,一副交情老好的樣子,親親熱熱地把王家上下都問候了一遍。

  “多謝大人關心……”王臻華耐著性子應酬。

  看到張南前倨後恭,王臻華一點都不意外。

  當日在書局遺址上,張南大放厥詞,被程御三兩句訓得頭都不敢抬起來。後來在大堂上,程御屢次相幫,才使得嫌犯順利落網,彼時張南也在側旁觀。

  雖然王臻華心知程御只是在辦自己的案子,但張南這種一天正事糊弄,只知道投機取巧的人,多半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認為王臻華走了什麼不正當的路子,才使得指揮使大人屢次屈尊相助。

  眼前張南能以八品典吏之身,向王臻華一個白衣書生屈就奉承,也證實了王臻華的猜測。

  不過張南一番作態,注定是要打水漂了。當日汴梁府門前一別,除了逢年過節,由婧娘備一份禮送去,王臻華和這位指揮使大人就再沒有過其他交道。

  對於張南的誤會,王臻華樂得狐假虎威,只當不知道。

  直到重硯准時上前提醒王臻華喝藥,張南才意猶未盡地結束了毫無營養的贊美詞。

  重硯服侍著王臻華喝完了藥,淨了口,拿托盤端著空碗退下。張南從隨身攜帶的匣子裡取出簿冊筆硯,磨好一硯台墨汁,開始了此行的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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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5: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張南拉開架勢,問起了昨晚發生的情況。

  王臻華雖然早有腹稿,但敘述的時候不時停頓,做出邊回憶邊說的模樣。

  “我昨晚回了房,因時候尚早,就坐在桌前想事消食……”王臻華眉心微蹙,一臉不解,“我這人在陌生地方入睡一向困難,但昨晚我坐在桌前,竟不知不覺朦朧睡去……”

  “不獨你這樣。”張南本來不該對不相干的人透露案情進展,但一見有套近乎的機會,就忙和顏悅色道,“昨晚跟你一桌吃飯的人裡,除了典素問,都或多或少有這種症狀。”

  “這麼說,是有人下藥了……”王臻華試探問道,“官府有沒有查出迷藥下在哪裡?”

  “這個啊……”張南自己也不清楚具體細節,但不想露怯,只好含糊道,“還在排查。”

  王臻華心知再問不出什麼,繼續說道:“其實當時我自己都不確定是夢是醒,直到我被一陣刺痛驚醒。但彼時我眼不能睜,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就好像鬼壓床一樣半點動彈不了。我只能束手無策地趴在桌子上,感受著背後的人怎樣輕而易舉收割我的性命。”

  要讓別人相信自己的謊言,第一要真假摻半,第二要細節翔實……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刀刃一寸寸劃開肌膚,鮮血爭先恐後湧出來。溫熱的血或滴在桌上,或順著曲線劃入衣領。柔軟的布料很快被浸濕,濕噠噠地黏在鎖骨上……”王臻華語氣輕而悚然。

  “我記下了。”張南清晰地咽了口唾沫,總覺得脖子上嗖嗖發涼。

  王臻華閉上眼,像是筋疲力盡,長長嘆出一口氣,“希望官府能早日抓到凶手……”

  張南不敢再繼續詢問凶手行凶的細節,看口供上說的差不多了,忙轉到下一個話題,“你最後看到凶手長什麼樣子了嗎?”

  “沒有。”

  “你什麼時候蘇醒過來?”張南往前翻了翻,“據記載,你打翻了桌上的杯盤,才求救成功。”

  “我總覺得,凶手走了很久,我才重新拿回身體的掌控權。”王臻華有些困惑,輕輕碰了碰包住傷口的紗布,“可如果真有我想像中那麼久,血估計早就流干了,我哪兒還有命在?”

  王臻華挫敗地搖搖頭,“抱歉,估計那會兒我都神志不清了,實在沒法給你一個准確的時間。”

  張南擱下筆,不遺余力地安慰道:“沒關系,給你看傷的大夫經驗豐厚,完全可以根據你的傷口深淺、出血量等因素,來劃定一個大致的時間範圍。”

  王臻華勉強一笑,算是謝過對方的安慰。

  張南再次翻了翻前面的口供,翻到了典素問的地方,“你跟典素問交情如何?”

  “尚可,算是點頭之交。”王臻華道。

  “不是吧?”張南顯然不相信王臻華的漂亮話,“有人作證,你倆正在爭取同一位夫子的認同,想要拜入師門,但那位夫子擺明了只收一人為徒。這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了,還能有點頭之交?”

  “我不否認我們之間存在競爭關系。”王臻華坦然道,“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倆就一定要不分場合,都鬥得像對烏眼雞一樣。畢竟夫子不會因為誰在口角上占上風,就選誰當入室弟子。”

  “但是如果有一種法子,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掉競爭對手……”張南饒有深意地眯了眯綠豆眼。

  “雖然我也承認這種可能性,但是……”王臻華搖了搖頭,似乎不太贊同,但礙於兩人的交情,沒有更旗幟鮮明地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

  王臻華的退讓顯然是口服心不服,張南不太滿意,想要徹底讓她拜倒在自己的推論之下,忙從頭到尾翻了一遍典素問的口供,終於找出了一個薄弱環節。

  張南得意洋洋道:“雖然三名僕役證明典素問的房間響了一晚上的琴音,但這些粗人不通曲樂,誰知道是典素問彈的,還是同屋的歌妓彈的?”

  王臻華不急著作證,先平緩地鋪墊道,“那些僕役雖然不通此道,但到底在雲來舫待了很久,耳濡目染之下,想來總會比一般的僕役多點耳力。”

  張南無所謂地點頭,“應該吧。”

  “那他們能否聽出來昨晚是彈了好幾首,還是從頭到尾只彈了一支曲子?”王臻華問道。

  “這個嘛……”張南沒記得這些細節,翻了翻,沒想到證詞上還真有,“三個僕役都說,一整晚就只彈了一支曲子。有一個還說,這直接導致換班睡時,連夢裡都回蕩著這支曲子。”

  直到聽了這話,王臻華才真正排除了典素問的嫌疑。

  王臻華心中不由松了口氣。雖然典素問的袖手旁觀,證明了他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正人君子。但她真心不希望與自己旗鼓相當的競爭對手,是個只能靠陰謀算計來達成目標的卑劣小人。

  “如果那三名僕役所言屬實,那我可以證明典素問不是本案凶手。”王臻華直言道。

  “什麼?”張南愣了愣。

  “昨晚我被藥倒前,以及今早短暫蘇醒後,都聽到了典素問彈的琴聲。”王臻華解釋道,“這支曲子正是我二人欲拜師的夫子所作,聽眾僅我二人,其指法之復雜,絕非一晚上就能學成彈奏。”

  張南呆坐了半晌,實在無從駁回王臻華的觀點,只好耷拉著耳朵,有氣無力地添了一筆對典素問絕對有利的證詞。不過說到底,典素問又沒招惹他,不過是張南一時興致上來,猜凶手沒猜對罷了。

  一看典素問沒有深入挖掘的價值,張南很快把他扔在腦後,整理了一遍口供,又發現一點疏漏,“昨晚你和那玉奴……”他意味深長地停頓住,臉上露出男人間心照不宣的笑容。

  王臻華有點反胃,側開視線,“昨晚什麼都沒發生,我二人分別住在裡外間。”

  意識到口氣有點生硬,王臻華深吸一口氣,告誡自己別因為一時松懈,得罪了小人,她語氣誠懇地解釋道,“家父孝期剛過不久,到畫舫飲宴已是不恭,斷不敢嬉戲花叢。若非昨夜突逢大雨,我是萬萬不會在雲來舫留宿的。”

  “王官人果然孝心可嘉……”張南一點不惱,抱著肚子會意地嘿嘿一笑,只以為王臻華是個更會裝模作樣的,還為自己說中對方心事而暗自得意。

  “玉奴一開始睡在外間,但屍體發現時卻是在裡間床上……”張南左思右想弄不明白,只好在疑點上做上標記,抱怨道,“搬來搬去有意思嗎?這凶手絕對是腦子有病!”

  “可能是外間離走廊太近,凶手怕動靜太大,驚動了別人?”王臻華隨口給出一個猜測。

  “或許吧。”張南無所謂地晃了下腦袋,把筆墨硯台收拾好,連同冊子一同放回匣子裡。

  張南再次關心了一遍王臻華的病情,並且十分體諒她希望凶手落網的心情,表示案情如有進展,一定會第一時間告知她詳情。

  王臻華心中自嘲,這光沾得可夠大了……

  目送張南離開,王臻華的心思再次回到了案子上。

  世事不能兩全,在決定以這種方法洗脫自身嫌疑的時候,王臻華就料到一定會給破案帶來相應的阻礙。官府的查案方向被誤導,她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盡快找出凶手。

  當時大雨瓢潑,畫舫雖然停在岸邊,卻因大晚上沒有車馬在等生意,所有人都被困在畫舫。

  所以凶手一定在船上。

  現在凶手想來已經或目睹、或耳聞了王臻華受傷昏迷的事。他清楚自己只殺了玉奴一人,大費周章把玉奴搬到裡間,就是想要栽贓在王臻華頭上。現在事情竟然發生了這種轉折,他會怎麼想?

  王臻華垂目沉思,如果我是凶手,我會這樣想——

  作為凶手,我當然知道人不是我刺傷的。

  我在擺弄好玉奴的屍體,甚至關上門離開前,迷藥都很好地發揮著它的效用,那個注定要頂替我罪名的家伙,一直乖乖趴在桌上暈迷著。距離我設定好的事發尚有一段時間,我仔細檢查全身上下,不能帶出殺人時的蛛絲馬跡。確定無誤後,我假裝成中迷藥昏迷的樣子,同床的歌妓是我的人證。

  而在我忙著的時候,那間房間像一個稚嫩的初生嬰兒一樣,向所有對其懷有惡意的人敞開大門。

  一定是這樣!對王臻華懷有惡意的人不止我一個,我更享受她聲名盡毀、鋃鐺入獄、最後滿懷不白之冤被處死的過程,但顯然有人性急,選擇直截了當終結她的生命。

  不過此人殺個人都匆匆忙忙,連人死了沒有都不確認——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計劃失敗,我再跳腳不甘也於事無補。現在我更需要關心的是,那個蠢貨掐好了時間差,趁虛而入,是事先洞察了我的計劃,還是不小心看到了我殺玉奴時的情景?

  不管是哪種,我都必須盡快找出那個蠢貨,警告他閉上嘴,或者一勞永逸解決這個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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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最後一部分是女主模仿凶手的心理過程,希望大家沒看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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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5: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翌日清晨,賀金和於莽回到書院。兩人倒也並非被審了一整晚,只是審完後時間太遲,街上已經宵禁,無法通行,兩人不得已享受了一番汴梁府的客房。

  從兩人泛青的眼圈、虛浮的腳步來看,這待遇顯然不很美妙。

  兩人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在洗去一天的風塵後,就趕緊來到王臻華這裡,好一番關心問候。

  進屋後,談話走向一直由賀金引導。

  王臻華畢竟是病人體虛,不會搶他風頭,於莽是一貫不善言辭。顯然府衙一日游非但沒有讓賀金萎靡不振,反而激發了他的潛力。

  原先賀金目的性和功利感太強,行事總會露出些痕跡,聽者若心細些,總能發現端倪。但現在他一進門,先是一番體貼問候,再是痛斥凶手手段毒辣、令人發指……完全站在王臻華的角度上考慮問題,既拉近了關系,又表明了立場,態度親近自然。

  對於賀金的拉攏,王臻華不置可否,只在口頭上虛應幾句。倒是賀金隨口說的被盤問時的細節,更能引起王臻華的注意。

  其實賀金被重點盤查,王臻華一點不意外。

  動機暫且不論,提議在雲來舫吃飯的人是賀金,最有地利優勢——熟悉雲來舫人事往來、地理格局的人也是賀金,單從這一點而言,賀金的嫌疑還真不小。

  但是於莽會被留下,就有點讓王臻華意外了。

  王臻華試探著問了一句。

  於莽低下頭,雙手背在身後幾乎絞成死結,腳尖在地上磨來磨去,吭吭哧哧半天,沒說出個囫圇話,臉竟然還紅了!王臻華有點尷尬,心想這話問得是不是魯莽了。

  幸好賀金出面解圍,“你也知道於兄的性子,一在人多的地方就緊張,尤其地點是官府,問話的人是官差……官差問話時,他緊張得滿頭是汗,手都直哆嗦,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

  “他表現得這麼可疑,人家可不得懷疑他是凶手嘛!”賀金攤手,無奈道。

  “這也太冤了。”王臻華不由哭笑不得。

  於莽是那種心理承受能力低的典型——私下裡背得滾瓜爛熟的東西,在課堂上夫子一提問他就全部忘光光,急得汗如漿出,眼圈都急紅了的情況比比皆是,到最後夫子都不忍心提問他了……

  三人又就案情探討了一會兒,沒得出什麼結論,倒是又對凶手好一番聲討。

  王臻華畢竟受了重傷,不一會兒神情就疲憊下來。

  賀金很有眼色,看出王臻華精神不濟,就拉著於莽一道告辭。王臻華虛留了兩下,看禮數到了,就謝過賀金和於莽的一番問候,目送二人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裡,王臻華掛出了受傷的免戰牌,一律拒絕探視。

  雖然王臻華的傷口是一貫的恢復快,但畢竟失血過多,傷了根本。再加上她畢竟第一次直面殺人現場,當時事態緊急,她來不及釋放自己的害怕驚慌,只能逼著自己冷靜應對,但現在危機過去,一直死死壓抑的驚懼後怕兜頭罩下……

  王臻華每次幾乎一閉上眼,就能看到玉奴躺在紅紗軟帳中,嬌媚動人的臉一點點青白僵硬,那雙靈動的杏眼從邀憐祈寵,變得驚懼駭人,她仿佛在嘶喊:“官人,救我!”

  在玉奴被一刀刀砍殺至死的時候,王臻華就那麼一無所覺地睡在五步之外。

  盡管理智告訴自己,就算當時她醒著,以她那點體力,不但未必救得下玉奴,反而更可能添一個人遇害。可是那種幸存者的自責卻不會因此消散,一日日壓在心口,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

  重硯是貼身伺候的,自然看出些端倪。

  但王臻華待下人雖然一向親切,但不知道為什麼,重硯卻不敢越雷池一步。現在主子有心事,重硯雖然跟著著急,但主僕沒親近到分享心事的份上,他只好從別的地方找補。每天一日三餐、連同羹湯點心簡直花樣百出,恨不得把主子失的血、掉的精氣神一股腦兒全補回來!

  幸好王臻華還是長身體的時候,就這麼每天湯湯水水補著,沒養個大胖子,能下床時個子倒是躥了一截兒,新上身的袍子都短了,原本應該垂到腳面,現在直接空蕩蕩地懸在腳踝上方。

  不過她剛能下床時,還走不了幾步,頂多在屋裡轉轉。家裡繡娘都是齊的,沒幾天就給她拿來好幾套嶄新的衣袍,這方面重硯業務十分熟練,一點都不用她操心。

  相比起重硯,同樣看出究竟的向叔手段更高一些。

  向叔只把案子的調查進展,每天對王臻華彙報一遍。王臻華一掛念這事,不自覺投入精力,思考分析起來。這樣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讓她根本沒空去擔憂自責。

  雖然晚上少不了噩夢驚醒,但白天的狀態卻實在好了不少。

  盡管王臻華極力希望案情能告破,但事實並不以她的意志為轉移。現場被一擁而入的人群破壞得一塌糊塗,而典素問提供的迷藥線索也因過了一夜,廚房早就刷完鍋、洗完碗,半點線索都沒留下。

  除了向叔賄賂得來一條線索——

  廚房有慣例,客人們吃剩的一些好菜,會被大家分吃。而從他們房中撤下來的珍珠玉佛湯,正是以上情況之一。那晚在廚房守夜的人,也確實出現了“明明不困,但莫名其妙睡過去”的情況。

  但物證消失,線索斷掉,除了多添幾個人證明確實有迷藥存在,於案情進展一點幫助沒有。

  據張南透露,嫌疑人雖然一直圈定在陳東齊、賀金和於莽三人身上,但上面更傾向是陳東齊。至於具體為何他更可疑,張南就不清楚了。向叔也曾打探過,但不知是不是主審此案的大人作風警肅,相關人員都口風很緊,怎麼都打聽不出來。

  老實說,以陳東齊二世祖的性子,王臻華還真不信他有這個魄力殺人,但官府認為他嫌疑更重,說不定是掌握了什麼證據,不過既然還未定案,顯然證據不足。

  王臻華每天絞盡腦汁,想著怎麼尋找案情的突破點……

  半個多月的時間匆匆過去,王臻華期待的突破點終於到來。這一天醒來,王臻華穿戴好府裡新送來的衣袍,在那晚雲來舫命案之後,第一次踏出房門。

  今日是陳德行刑的日子。

  原本王臻華沒有觀刑的打算,但屆時陳東齊必會到場,她說不得要去看看。如果凶手是陳東齊,殺人動機必然是為父報仇。今日是陳德死期,情緒激動之下,陳東齊說不定會露出什麼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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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5:3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菜市口觀刑的百姓一向不少,今日也不例外。

  王臻華來到菜市口時,刑台前已經圍了不少人。不過王臻華沒費什麼功夫,就找到了陳家諸人。陳東齊扶著陳母站在第一排,有兩個與陳東齊三四分相像的年輕人也立在旁邊,雖然一看就是一家人,但站姿涇渭分明,想來是陳東齊的庶兄弟。

  沒等多久,犯人們被押入刑場。

  陳德在稍後的隊列裡,這個臉頰瘦削、眼神陰鷙的中年人,與之前圓潤和善的樣子相比,簡直判若兩人。若非陳德一出現,陳母就激動地想要上前,被士卒攔住,險些吵起來……

  王臻華幾乎認不出來,這就是之前差點成為王家姻親的陳德。

  今日行刑的不止陳德一人,午時剛到,監斬官就讓人把第一輪犯人押上斷頭台,念了判詞,扔下令簽。

  陳母剛給陳德送了斷頭飯回來,看到第一輪行刑的人裡沒有陳德,臉上都浮現出一絲慶幸。行刑的壯漢膀大腰圓,持著一把臂長的砍刀,刀把上綁著一截紅布。

  手起刀落,人頭落地,血跡順著刀勢飛濺而出……

  王臻華瞳孔微縮,心髒像停跳了一拍……沒等她反應過來,耳邊就響起百姓們震耳的歡呼聲。王臻華有些恍惚地想起監斬官的判詞,好像這是個作奸犯科、萬死難贖其罪的惡人。

  所以這樣的人死了,是該大快人心?

  王臻華按捺下嗓子裡欲嘔的衝動,挪開視線,不欲再看刑台上血淋淋的景像。

  但沒等王臻華平靜下來,她一直留意著的陳東齊終於有了動靜。不過這動靜實在出乎王臻華的意外,因為陳東齊竟然暈了過去。

  陳東齊一向身強體健的,好像沒聽說他有體弱易暈的毛病。

  再或者是人家父子之情深重,乍見陳德身死,一時刺激太大才暈倒的?倒是看低這個吊兒郎當的二世祖了。原以為陳東齊在其父行刑前一個月,還悠哉地逛樓子搶美人,肯定是個沒心肝的,沒想到陳父一死,反倒顯出幾分真心來。

  不對啊,王臻華心裡打了個停。還沒輪到陳德行刑,陳東齊暈得有點早吧?

  王臻華順著人流,往陳東齊的方向疾步走去。陳母摟著兒子嚇得話都說不出來,還是圍觀人群裡有人鎮定,及時叫來了大夫。大夫住的並不遠,很快就隨那人到來。

  陳東齊的症狀著實不太好,臉色蒼白,腦門冒虛汗,雙眼緊閉,身體僵直躺在陳母懷裡。

  老大夫是個白胡子的大爺,見慣百症,對此也不意外,指導陳母把陳東齊放平在擔架上,上前診了脈。老大夫捻著胡須,微闔眼簾,陳母在一旁看得膽戰心驚,生怕老大夫嘴裡吐出什麼不治之症來。

  這邊忙成一團,刑台上的行刑卻並不因此而推延。

  王臻華轉頭看了一眼刑台上,正逢陳德被行絞刑。陳德脖子上束著繩索,雙手被捆在背後。只聽監斬官一聲令下,陳德腳下木板被立即抽出,他掉了下去,束在頸間的繩索瞬間繃直,勒得他直翻白眼,雙腿亂蹬……良久,陳德慢慢停止掙扎。

  陳德死了。

  陳德臨死前望的方向正是陳家人所在,可惜陳東齊意外昏迷,陳母擔心兒子身體,陳家庶子忙著幸災樂禍……陳家一家人各忙各的,竟是無人給將死的陳德一點親人的安慰。

  王臻華調回視線,老大夫一番施針,將陳東齊救了回來,“只是驚悸氣虛所致,回去補補身體就行,要是娘子不放心,老身給開個養身的方子……”

  陳母連連點頭,慶幸不已。陳家庶子狀似關心,實則口舌如刀,“兄長何其矜貴,本就不該來這種低賤之地。雖然一片孝心,但父親還未行刑,兄長被血污砍頭衝撞了貴體,體弱昏迷……依我看,母親還是陪著兄長回去吧,給父親送終收屍一事,留給我就好。”

  可能是太心急,陳母竟然沒聽出庶子話中另有所指,反而松了口氣,帶著陳東齊趕緊回家。

  王臻華若有所思,陳德這症狀不會是暈血吧……

  老大夫收拾好藥箱,夾在腋下,晃晃悠悠出了人群。王臻華也鑽出人群,跟上了老大夫,打了個揖,問道:“剛才昏迷那人是我同窗,敢問大夫,他是因何昏迷?”

  老大夫打量了王臻華幾眼,慢吞吞道:“嚇暈了唄,年輕人啊,真是不禁折騰。”

  王臻華謝過老大夫,落後幾步盤算著這件事。

  若是被嚇到,在剛才的情況下有兩種可能,一是被砍頭嚇到,二是暈血。第一種不好驗證,但第二種卻不會費太大事。王臻華在心裡斟酌,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王臻華一個激靈,閃身後退兩步,回頭望去。

  只見許久未見的江炳成站在眼前,笑意吟吟地看著她。江炳成原先一看就是個風流公子哥,但現在黑瘦了不少,多了幾份精干之氣,周身也添了幾份沉穩的氣韻。

  “我才離開兩個來月,你就牽涉進了命案,”江炳成虛點一下王臻華,搖頭笑道,“你可真夠能耐的。”

  “我一向奉公守法,這次實在是人在屋中坐,禍從天上來。”王臻華與江炳成已有些時日未見,好容易再會重逢,她也不由輕松笑起來。

  兩年前,江炳成中了同進士,雖然名頭不太好,但好歹熬出來了。

  本來同進士不入流,前途堪憂。但江炳成有個好爹,所以不用坐多年冷板凳再補一個偏遠地方的小縣官,而是直接當年就被調到了汴梁府,任命為軍巡使。次年年底,江炳成就因破案奇速,成績上佳,被擢升為汴梁府推官,從六品。

  彼時江昂已右遷至樞密副使,離了汴梁府。雖然江昂是升了官,但縣官不如現管,汴梁府換了府尹,江炳成還能升遷如此迅速,倒也著實爭氣,沒辜負江昂舍下一張老臉給他開後門。

  不過江炳成畢竟年輕資歷淺,難免被派去做些不是他本職工作的事。

  譬如這次,江炳成被派去汴梁府下轄的鹹平縣,處理一樁離奇命案。這本是左右軍巡使判官的活兒,但上峰美名其曰,給年輕人多些歷練的機會,江炳成只能笑應。

  幸好江炳成對破案一向感興趣,被派去沒油水的窮縣也不介意,也就開開心心辦差去了。

  此番江炳成歸來,向上峰彙報完工作,還沒來得急回家休息,就聽到王臻華涉案的消息。他忙要來卷宗一看,才知道王臻華是作為被害人牽涉其中,這才松了口氣,出來尋她。

  兩人找了個茶樓坐下,待小二倒好茶水,離開隔間。

  聊起王臻華為何到此,王臻華坦言無諱。江炳成喝了口茶,沉吟道:“你是說,陳東齊今日昏迷若是暈血所致,那他殺人的嫌疑也就可以洗清了?”

  “目前為止,這只是一個猜測。”王臻華謹慎道。

  “差役從陳東齊衣服裡找到一種致幻的迷藥,據大夫查驗,確是致使你等數人當晚昏迷的那種迷藥。”江炳成緩緩放下茶杯,“陳東齊說,這東西他偶爾拿來助興,但拒稱用此下藥殺人。一是迷藥,二是他和你家之間的舊怨——兩樣並舉,才使得陳東齊嫌疑最重。”

  “迷藥?這倒是一項鐵證。”王臻華蹙眉,“就在陳東齊身上找到?這證據來得也太輕易了。”

  江炳成附和地點了點頭,眉心緊縮,“其實看完卷宗後,我心中也覺得奇怪。若陳東齊是凶手,怎麼會笨到留下迷藥在身邊做證據?就算一時不查被人搜出,也該矢口否認,推到歌妓身上最好。干嘛還坦坦蕩蕩認下,這豈不是平白給自己添嫌疑?”

  “若你的猜測正確,陳東齊並非殺人凶手,只是被人順手牽羊,偷走一包迷藥下藥殺人,又留下一包迷藥來陷害陳東齊……”江炳成一股氣說出自己的推論,“那凶手當晚必定和陳東齊有過近身接觸。”

  “有道理。”王臻華出於謹慎,提醒道,“雖然我也覺得在理,但也不能排除陳東齊故布疑陣。”

  “所以現在就要試探一下,陳東齊是因何暈迷了。”江炳成叫來小二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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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陳德是被判刑處死,連屍體都是偷摸著贖回來的,陳家自然不敢大肆興葬禮,只闔府掛了白,關上門自家祭了了事。陳東齊的病症確實不重,被抬回去後,只安分了兩天,就重又蹦跶起來。

  當然,鑒於陳德剛死不久,陳東齊沒有明目張膽去煙花之地放風,只每天到自家鋪子轉轉散心。

  也因此,王臻華很快掌握了陳東齊每天的路線。

  不過江炳成並不建議由王臻華私下去做此事,因為一旦證實了推測,那陳東齊因何洗脫嫌疑,還要再向官府中人詳詳細細彙報一遍,官府肯定還要自己再作驗證……這樣何其累贅。

  王臻華從善如流。

  鑒於官府接手此事,王臻華為避嫌,沒在試探陳東齊當日露面,甚至約束向叔讓他避開那條街。

  不過江炳成顯然考慮了王臻華焦急等待的心情,當日下午,就到書院告知結果。

  江炳成跑得大汗淋漓,一坐下來,就咕咚咚連灌好幾杯茶,拿袖子當扇,可著勁兒地扇起來。王臻華看他可憐,從箱底取來一把素面折扇,坐在他旁邊,為他扇起風來。

  清風徐來,燥氣立減,“好賢弟,不枉哥哥為你奔走一番。”江炳成滿足地閉上眼,十分受用。

  江炳成享受了一會兒,也沒繼續吊她胃口,直接道:“你猜的不錯,陳東齊確實暈血。我們事先想了幾個方案,但都失之刻意,後來還是老邢拿了主意,簡單粗暴,直接潑那廝一桶狗血。”

  “直接潑?”王臻華驚訝地瞪大眼。

  “是啊。”江炳成想起當時的場景,不由失笑,“現在這天氣可還悶熱著,一桶隔夜的狗血潑在身上,那可真是又腥又臭!陳東齊當時尖叫一聲,直挺挺就倒了下去。”

  雖然兩人有過節,但聽了這話,王臻華不由生出一陣同情之意。

  江炳成從王臻華手中接過折扇,自給自足,“我特地請來一位可信的大夫,當即就給他看診。大夫確定這家伙是真暈,絕不是裝蒜。”

  王臻華揉了揉手腕,起身拎起大銅壺,給茶壺重新續上熱水,“所以陳東齊可以排除嫌疑了?”

  江炳成點點頭,扇子越搖越慢,他邊扇邊思考道:“當時陳東齊就說過,他當日拿了兩包迷藥,那晚明明沒用上那包迷藥,跟那歌妓玩情趣,但第二天一早被帶到衙門搜身後,他身上卻只剩一包。當時大家以為,是陳東齊自己用掉那包,拒不承認只是故布疑陣……”

  “現在看來,那一包迷藥確實是被凶手順走了。”王臻華重新坐下來,順手給兩人斟上茶。

  “而且還借由剩下的那包迷藥,將罪名嫁禍在了陳東齊身上。”江炳成眉頭緊鎖,“若不是那歌妓作證兩人顛鸞倒鳳一整晚,以陳東齊的體格,實在不像翌日一早能不腳軟,還有力氣殺人的;大人也確實覺得線索有些牽強,甚至不合常理……這案子說不定就要栽在陳東齊頭上了。”

  “可惜真凶還是百密一疏。”王臻華淡笑道。

  聽了這話,江炳成眉心舒展一點,“也是,再天衣無縫的計劃,也經不起人反復推敲琢磨。更何況這樁案子只是臨時起意,現在能找出一個破綻,那下一個也不會太遠。”

  王臻華手持茶蓋,漫不經心地抹了抹茶沫,“排除了陳東齊,那凶手只會在賀金和於莽之間。”

  江炳成坐了許久,身上汗也落得差不多,索性合了扇子,一下一下地輕擊掌心,“這二人的嫌疑倒是暫時分不出上下。”他想了想問道,“你可知道,賀金和於莽當晚與陳東齊有無身體接觸?”

  那晚的事王臻華印像深刻,不需回憶,就很快答出來,“兩人都有。”

  “死在我房裡的歌妓玉奴是陳東齊的相好,當晚玉奴被賀金點來陪我。陳東齊抹不下面子,上門搶人,結果被我幾句話擠兌得七竅生煙,卻又沒膽量當真打人,差點下不來台,最後還是賀金和於莽上前拉架。”王臻華頓了一頓,“他二人把陳東齊架了出去,至於是誰順走迷藥,我就不知道了。”

  “或者把賀金和於莽重新提審一遍?”江炳成剛說出口,就自己搖頭,“怕是白費工夫……”

  “不用那麼麻煩。”王臻華朝江炳成眨眼一笑,“之前官府封鎖案情,但我依舊有渠道得到一些外圍的消息,想來凶手也不會錯失這一渠道……那人的口可並不難撬。”

  “你說的渠道是……”江炳成只想了一會兒,就猜出答案,“張大人?”

  王臻華抿了口茶,但笑不語。

  雖然王臻華不太待見張南,但總歸從他口中得到一些消息,總不好轉手就將他賣掉。但她一點提示沒給,江炳成就排除了一大群差役,直接定位到張南身上——這就實在不是她的原因了。

  對於張南的為人,江炳成也不作評論,只笑著搖了搖頭,轉回到案子上,“你是說,故意放出假消息,引凶手自投羅網?”

  “咱們要放的是真消息,而不是假消息。”王臻華糾正道。

  “真消息?”江炳成沉吟片刻,遲疑道,“雖然排除了陳東齊的嫌疑,讓嫌疑人限定在賀金和於莽之間,但畢竟還有轉圜的余地。僅僅如此,凶手恐怕未必會急著跳出來。”

  王臻華轉了轉茶杯精致的白瓷把手,沒有立刻回答。

  在外人看來,將嫌疑人限定在兩人之間,並不能把凶手逼入死角,但那是在案子由一人獨自完成的情況下。現在不管是凶手,還是她這個冒牌的受害人,都知道這樁案子並非如此。

  所不同的是,王臻華知道所謂第二個凶手是她自己,而真凶多半還在苦苦尋找。

  眼下嫌疑人只剩下兩人,也就間接幫真凶確認了另一人是誰。

  現在是官府錯以為殺害玉奴和傷了王臻華的是同一個人,一旦官府理清線索,都不用管誰先殺人誰後傷人,直接把賀金和於莽抓入大牢,大刑伺候,到時候可就一個都跑不了。

  若是如此,凶手能不狗急跳牆嗎?

  其實他並非無路可走,只要在官府查明前讓另一人將罪名全部頂下,那真凶依舊可以逍遙法外。

  不過,讓一個人平白為旁人頂替罪名,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在對方同樣是白羽書院學子,滿懷一腔抱負,渴望出人頭地的時候。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人家心甘情願自毀前程?

  另一個選擇則簡單多了——讓死人為他頂替罪名。

  畢竟死人不會張嘴喊冤,更不會向人索求代價……

  王臻華抬頭看向江炳成,有點為難。

  這推論並不難懂,但如果不將前因後果解釋清楚,誰也不會認為這個計劃有可行性。

  可是王臻華如果說出當日她不惜引頸自戮,以求脫身,甚至在事後編出重重謊言……那她諸般可疑舉止,必會讓她一躍成為第一嫌疑人。到時她也別想捉拿真凶了,先到牢裡轉一圈再說吧。

  江炳成看出王臻華有難言之隱,也不追問,“左右案子沒進展,試試你的法子也無妨。”

  雖然江炳成一直沒說,但王臻華也能猜到,這樁案子本來有人負責,江炳成是回來後得知她跟此案有關,才厚顏跟進。江炳成原就年少才高,易遭人妒,這一下亂了規矩,插手別人的案子,肯定會被人背後說嘴。現在又讓江炳成向他的同僚,提出這樣一個理由單薄的建議……

  王臻華嘆了口氣,“這太為難你了……”

  “沒事。”江炳成誇張地伸了個懶腰,寬解她道,“只是放個消息,再監視一下嫌疑人,這壓根就是正常辦案手續。往嫌疑人頭上潑狗血,這種荒唐事都沒人攔,誰會因為這點正常手續為難我?”

  盡管江炳成描寫得輕描淡寫,但王臻華卻不會錯漏對方原就不易的處境。對方的信任和維護,讓王臻華頗為感動,但她張了張嘴,斟酌了半天,好像也找不出合適的詞句,來准確表達自己的謝意。

  最後她只能干巴巴說了一聲:“多謝。”

  江炳成一臉認真地搖了搖手指,“可不是白幫你的忙,事成之後,我可是要你的謝禮的。”

  王臻華正默默哀悼自己貧瘠的表達技能,聽到江炳成好心解她尷尬,忙笑著應道:“江兄有意幫忙,我早就感激不盡。別說事成之後了,就是現在江兄要謝禮,我也斷不會推辭的。”

  “你這麼有誠意,我就卻之不恭了。至於我要什麼謝禮嘛……”江炳成單手托著下巴,目光把王臻華從頭掃到腳,直盯得王臻華渾身不自在,生怕哪兒出了漏洞被對方發現秘密……良久,江炳成才好整以暇開了口,繞了繞手中的素面折扇,“我這人好打發,就將這把折扇送給我當謝禮罷。”

  “就這把扇子?”王臻華雖然松了口氣,但還是有點意外。

  “就它了。”江炳成刷的一聲打開折扇,自以為瀟灑地扇了扇,才滿意地賞起了背面的字,“這字是你題的吧?上善若水——才幾月不見,你的字又有進益了。”

  “不過寫來頑的,你若是喜歡,再寫多少把送你都行。”王臻華笑道。

  嘴上這麼應著,但王臻華也知道這扇子用於朋友間互相禮贈還行,但要認真當一份謝禮,就實在有點寒酸了。認真說來,江炳成幫她的這份情分,實在不是金銀謝禮能償還,但事後總要略盡心意。

  至於這份人情究竟該怎麼還,還要日後慢慢等待時機了。

  江炳成笑眯眯地順著王臻華的話,預訂下了她接下來好幾年每年一把折扇。

  雖然江炳成不喜讀書,但一手字是由江昂親自監督,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扎扎實實練下來的。盡管江昂點評自家兒子的字時,從來沒誇過一句,但平心而論,江炳成的字也是很能拿得出手的。

  江炳成能練出一手好字,眼界自然不低,王臻華的字能入他的眼,功夫也算有一二成了。

  兩人湊在一起,興致勃勃品評了一會兒字。

  興致上來,江炳成就著王臻華的書案,揮毫寫了一副對聯、一副詞……王臻華看了驚艷不已,忙翻箱倒櫃地找出來幾把白面折扇,讓江炳成題字。

  難得好友捧場,江炳成無有不應。

  直到夜幕降臨,江炳成才意猶未盡告辭離開。最後江炳成拿了王臻華題字的折扇,和他一下午寫的所有字、聯、折扇……只留了一把同樣題有上善若水的折扇給王臻華,美名其曰禮尚往來。

  王臻華惋惜地目送江炳成離開,瞅瞅手裡的折扇,安慰自己好歹還剩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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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江炳成的效率很高,當天離開書院,翌日就跟同僚通好氣,將陳東齊被排除嫌疑的消息刻意傳給了張南。而張南也不負期望,在短短兩天的時間內,就將這個消息分別轉手,以不同的價錢分別賣給了賀金、於莽和陳東齊本人,甚至連王臻華也因“老交情”,而額外免費得到了這則消息。

  當著張南,王臻華當然不發表任何意見。

  甚至在外人面前,王臻華還是一副受傷太重,需要臥床休養的形像。

  那天王臻華去刑場觀刑,還是刻意喬裝打扮了一番。當時王臻華跟陳家人隔著刑場,對面站著,陳家誰都沒認出她來,可見她偽裝效果之好。

  至於江炳成一眼看穿她的偽裝,也是先探訪了書院,提前從重硯口中得知了她的扮相……

  江炳成雖然沒問她為何如此,但也沒當面追問,只是默契地掩下了她已經痊愈一事。包括怎樣探得陳東齊可能暈血,以及為何定下當前“打草驚蛇”的計劃,江炳成只字未透露王臻華與此有關。

  鑒於賀金和於莽都是書院學生,每天雞鳴起床,三更入睡,全部時間都耗在書院裡,所以官府跟白羽書院的山長打了招呼,將人安排進了書院內,日夜盯梢。

  本來王臻華還以為,自己事先知道,肯定會第一個察覺出監視的人。

  但事實證明,如果不是江炳成專程來提醒,王臻華還真沒看出來,自己上學吃飯睡覺的地方已經安排上專人監視。而且監視的人,還著實不少。

  其實仔細想來,這也算日常觀察的一個盲點。

  王臻華會注意周圍是否有陌生人出現,但她不會注意在外院掃院、在後廚打飯……這種地方是否換了人來干活。尤其在這些人干活本分周到,不會突出的優秀,也不會外行的離譜。

  在這種情況下,王臻華還真料不到監視者會以這種方式出現。

  在所有該知道的人都得知那個消息後,日子不緊不慢地過去了三天。有重硯來報,王臻華即使沒有官府的人監視得細致,但也多少知道賀金和於莽一點動向。

  這兩天賀金有點喜怒無常。

  賀金完全擱下了結交友人的日常,上課心不在焉,被夫子叫起來答題,答得牛頭不對馬嘴,關鍵是夫子生氣,他竟然一點多不在乎。要知道賀金可是一向愛惜羽毛,尊師重道的。

  至於於莽,倒是與往日無甚不同。

  當然,這也跟於莽以往就很不活躍有關。他就算有什麼不對勁,跟以往沉默的樣子比,其他人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對勁來。

  這一天傍晚,江炳成趁著書院學生們都在上課,大搖大擺進了書院,藏到了王臻華屋裡。

  兩人沒繼續聊什麼案情,江炳成把他去鹹平縣辦案時的一些見聞說來,聊聊笑笑,天色漸晚,王臻華催著江炳成趕緊回家,別耽誤時間,被宵禁卡在半路上。

  江炳成死活不走,只說夜觀天像,今晚恐不太平,他得留下保護自己瘦得全身沒二兩肉的小弟。

  王臻華哭笑不得,但也知道他是好意,只好應下,“算你運氣好,這兩天重硯特地被書院放進來照顧我,他在外間搭了個榻,你晚上就歇在那兒吧,讓重硯到耳房跟書院的僕從擠一晚。”

  “我睡外間啊……”江炳成中的失望滿得幾乎溢出來,“我還想跟賢弟抵足而眠呢。”

  “抵足而眠就算了……”王臻華偷偷抹掉手心的冷汗,在熟悉的地方睡覺,她可一向不太警醒,要是露餡可就完蛋了,畫蛇添足地解釋道,“我最近體虛感了點小風寒,小心別過給你病。”

  聽到她生病,江炳成也顧不上跟好兄弟夜談了,忙問了一遍她的病症,又問大夫怎麼說,開了什麼藥,一天喝幾頓,病情好沒好轉,湯藥濟不濟事,需不需要換個大夫……

  一通話問下來,差點沒問得王臻華掉底。

  幸好王家有個常年生病的婧娘,對於弱症風寒的病情,王臻華也將將能說出個一二來。再加上前段時間王臻華確實每天喝藥,甚至這幾天也燉著藥羹,給她每天進補,這才勉強蒙混過去。

  好不容易應付完江炳成的關心,王臻華暗自拍拍胸脯,以後再不敢張嘴謊話就來了。

  兩人用了膳,重硯端走碗盤,下去洗碗,順便在小廚房給王臻華燉藥羹。這時,外面有了學子們放學後人來人往的聲音。

  王臻華從箱子裡另取了一套新鋪蓋,江炳成接過去換上,倒也有模有樣。重硯的鋪蓋已經被卷起擱好,耳房裡另外有備用的鋪蓋,只一晚上,重硯也懶得來回搬折騰。

  因聽到院子裡有人已經回來,兩人交談時,聲音也壓得低低的。

  王臻華的號舍是一個品字形,前面一間前廳稍大,後面並排兩間房,左為寢臥,右為書房。原先客廳是為待客所用,但重硯來照顧傷重的她,肯定不能離太遠。書房地方小,三面擺著書架,連同書桌、書案一齊擺在一間屋裡,已經很考驗王臻華的布局技巧,實在額外擺不下一張榻。

  最後她只好把榻擺在客廳,為免客來時失敬,又在榻前擺了一道屏風,倒也算一回事。

  前廳的門直對外院,為防在重硯開關門時,被院子裡的人看到江炳成,王臻華叫上他,兩人一道進了書房,各自拿了本書,准備消磨時間。

  仿佛沒過多久,重硯就端來藥羹。

  江炳成在一旁看著,倒沒起疑,只當確如王臻華所言,因怕治風寒與原先養刀傷兩種藥的藥性相衝,又因風寒發現得早,並不十分嚴重,所以大夫特地開了藥膳,慢慢舒解寒氣。

  王臻華可不敢讓江炳成細看,這碗藥膳由哪幾種材料組成。

  她接過碗試了試溫度,看入口正合適,就囫圇吞一口氣吃了個干淨。她可是深知江炳成觀察有多敏銳,今個也是因為江炳成一心拿她當朋友,不設防備,又一時關心則亂,才讓她僥幸蒙混過去……

  這麼一想,王臻華心裡更內疚了。

  重硯接了藥碗,准備退下,正聽到門外有敲門聲,不由停下腳步,等候王臻華的意思。

  王臻華瞅了一眼江炳成,有他在,今天可不宜待客,於是對重硯低聲道:“就說我服了藥,已經睡下,若有事就給你留話,或者請他明早上門一敘。”

  重硯點頭應是,擱下藥碗,出了書房。

  隔著一道門和一整座前廳,重硯的聲音影影綽綽,過了片刻才停了下來。

  重硯關上門,回到書房彙報道:“是賀官人上門拜訪,說是有一樁要緊事跟官人面談,也不肯留下話,只說明早會來找您。”

  “我知道了。”王臻華點頭讓重硯退下,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藥碗先留在這兒,待明天上課,院裡沒人時再拿回去。”

  重硯躬身應下,退了下去。

  “先沉不住氣的是賀金啊,”江炳成咂摸了一下嘴巴,“好吧,其實也不算意外。”

  “你說他來找我干什麼?”王臻華對這點比較納悶。

  江炳成想了半天,也猜不出來,“別管了,要是今晚一切風平浪靜,那你明早自然會得到賀金的答案;要是真出了事,一切塵埃落定,你也不需要他晚來一步的線索。”

  王臻華聽了,也知道胡思亂想無濟於事,於是放下擔心,安靜看起書來。

  可惜新翻的頁第二行都沒讀完,敲門聲就再一次響起。

  王臻華臉上難掩意外。重硯正好在前廳,還沒來得急出去,就碰上有人敲門。因為之前就有王臻華的吩咐,重硯也沒有費事再折回身去問,很快打發走了第二位訪客。

  重硯再次進入書房,回稟道:“這次是於官人,他沒說有什麼要緊事,只說想跟您談談。聽說您喝了藥休息後,於官人道了聲失禮就離開,同樣沒留下話給您。”

  兩名嫌疑人先後上門拜訪被害人……這可有點微妙了。

  都在一個院子裡住著,誰拜訪誰也隱瞞不了。唯一不為人知的,就是人家私下裡討論的內容。王臻華若有所思問道:“兩人上門時,有沒有問起另外一人?”

  “明示的話,兩人都沒有。”重硯仔細回憶一遍,再次確定地搖了搖頭。

  “那暗示的呢?”王臻華問道。

  “我不太確定。”重硯遲疑一下,在王臻華的鼓勵下說了出來,“賀官人問您會不會中途醒來,於官人問您何時睡下,雖然並不直接相關,但都間接試探您是否會在明早前與另外一人見面。”

  “你想得很仔細。”王臻華鼓勵地笑了笑,“做得很好。”

  重硯激動地睜大眼,得到主子難得一見的表揚後,嘴角止不住上揚,人也暈淘淘地飄了出去。

  書房重又剩下王臻華和江炳成,兩人對視一眼。從現在來看,計劃施行得很順利,但兩人心情卻並不輕松,今晚恐怕真有事要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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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6 00:06: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院子裡靜寂一片,月至中天。賀金悄悄出門,腳步遲疑踱到於莽門前,手抬起又放下,半天沒決定下來是否要敲門。沒等賀金下定決心,門就“吱呀”一聲從裡面推開。

  於莽做了個請的手勢,賀金躊躇一下,還是跟了進去。

  屋中鮮少陳設,空曠得有些寒酸。賀金來過好幾次,早就習慣這種堪稱寒酸的擺設,對此也不意外。於莽斟來茶,端來點心,才在賀金對面坐下。

  賀金把茶杯捧在手裡,卻並不喝。

  才幾日功夫,賀金身上仿佛少了那種談笑風生的風度,神情有點沉郁。他幾次勉強啟了話題,但往往說了半截,自己就走神忘掉。於莽又一貫沉默寡言,接不上話,兩人話題總是跳來跳去,剛還在說夫子留的習文,下一刻就聊起四季坊外賣的油茶涼面……

  於莽一如往常,惜字如金。

  忽然,賀金停下扯七繞八的話題,突兀地提出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倘若有一天你發現,你的好友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你是會隱瞞包庇,還是會大義滅親?”

  於莽一向苦讀,夜半總要補一頓夜宵。他捏了塊點心,皺眉嚼了兩口,囫圇咽下,“看情況。”

  “此人家境貧寒,但一心向學……”賀金摩挲著茶杯,“在我見到他之前,我還以為頭懸梁錐刺股只是一種誇張贊譽,但遇到他之後,我才知道這世上真有刻苦到這份上的人。”賀金聲音低得幾乎呢喃,連自己轉換了敘事視角都沒察覺,“可惜所謂天道酬勤,卻並不會應在每個人身上。”

  於莽伸向茶盤的手頓了一下,胃裡突然有點發堵。

  “雖然我可以算是他僅有的朋友,但我一直不太懂他究竟在想什麼。”賀金慢慢抬起頭,看向於莽的目光中滿是費解,“在他明知此路不通,卻不撞南牆心不死的時候我不懂;在他毫無征兆舍棄目標,鑄下大錯自毀前程的時候我更不懂……”

  “不,或許我看錯了——”賀金隨手拿了一本於莽書案上的書冊,信手一翻,新寫下的注釋猶自散發著廉價的墨香,“在鑄下大錯之後,他依舊沒有舍棄目標。”

  於莽緩緩收回手,卻依舊不置一詞。

  及至此時,賀金終於不再托辭故事,一並撕破那一層輕薄的面紗,一字一頓道,“於莽,我不明白,你怎麼能在殺人害命之後,還這麼心安理得地讀你的聖賢書?”

  屋子裡一陣死寂,賀金和於莽對峙其中。

  於莽從賀金手裡抽出書,細心壓平翹起的邊角,整整齊齊把書摞在書案的左上角,“官府都沒定罪,賀兄說這話,不嫌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嗎?”

  這不識好歹的話把賀金氣得倒仰!

  賀金一把揪著於莽的領子咬牙切齒道,“我這幾天殫精竭慮、輾轉反側是為了誰?於莽你他媽想清楚,現在嫌疑人只剩下你跟我,你以為離官府查出真相還有多久?”

  於莽抬手,輕巧掰開賀金的拳頭,彈了彈領子上的灰塵,“賀兄,屋裡只有你我二人,你何必再裝聖人義士?真到了查出真相的一天,難道你就能討得了好?”

  賀金覺得這話有點不對味兒,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於莽好整以暇坐在書案後,“你今晚來,不就是想跟我攤牌嗎?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費時間裝無辜?”瞥見賀金依舊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樣子,於莽不耐煩敲敲桌子,“開誠布公,拿出你的誠意!”

  賀金覺得自己腦子有點不夠用了,鸚鵡學舌道:“我的誠意?”

  於莽往後靠在椅背上,“我不過是一介貧民小戶,就算鋃鐺入獄,我那爹娘頂多換個地方喝酒賭博,日子照過。但如果換成你就不一樣了。”於莽歪頭覷向賀金,有種孩童般的惡作劇意味,“賀家可是家大業大,一旦唯一的獨子牽涉進了命案,賀家的生意必定大跌,就算你家有錢,你爹把你撈出來之後,你以為你還能在汴梁城裡混?別說你賀金了,就是整個賀家恐也再難有翻身之日!”

  賀金被於莽一番話砸的暈頭轉向,終於,他抓著重點,反問道:“不對,這跟我有什麼關系?”

  於莽十指交叉,危險地眯了眯眼。

  賀金卻熟視無睹。他想通了思路,一鼓作氣道:“是,我的確跟你關系不錯。曾與凶手為友,日後我確實會遇到些冷眼。但大陳律可沒規定,有個殺人犯當朋友,自己也得跟著鋃鐺入獄啊!”

  這樣一通話喊完,屋中陷入一種古怪的安靜中。

  被於莽用這種怪異的目光盯著,賀金有一點毛骨悚然。

  賀金形容不來於莽的眼神,像是果然如此的失望,又像是不得不為的憐憫……賀金在這時候仿佛才真切感受到,這個同住了兩年、沒有絲毫存在感的書呆子同窗,的的確確曾經殺了人。

  像是一盆冷水兜頭罩下,讓賀金輾轉糾結的頭腦一瞬間恢復了清醒。

  他是腦子進水了嗎?非要獨身一人來說服一個殺人犯自首?

  他跟於莽的交情好到那份上了嗎?

  不過是住在一間院子裡,另兩人性子孤高不好接觸,他才和於莽同進同出有了幾分香火情。其實他壓根看不上這種只知道死讀書,看不清方向,沒有自知之明的書呆子。

  可是他偏偏道德感爆發,想要憑借一己之力,挽回這個深陷嫉妒扭曲深淵的同窗。

  蠢不可及!

  但是這時候賀金來不及後悔,一種強烈的危機感,讓他的後脖子一陣寒毛倒豎。

  現在兩人身在書房,就算賀金想逃,在逃回他的房間之前,至少要穿過三道門。

  雖然兩人年歲相當,但賀金一向養尊處優,平常出門是前擁後繼,連打個架都不用親自上陣。哪比得上於莽出身貧寒,苦活累活從小就干,人家一人揍他兩個都富余。

  不能力敵,只能智取。

  賀金不敢亂轉眼珠子,拿出最精湛的演技,露出一個堪比縱橫家的誠摯眼神。

  “於莽,我知道你有苦衷,有那樣一對父母,你從小就逼得自己不得不懂事聰明,你知道自己不屬於那種底層的生活。你用了所有的精力考上了這座白羽書院,幾乎半只腳踏入了你理想的生活。但是白羽書院卻並不好混,是不是?”
  “你原先輕輕松松就能拿到的贊譽,在白羽書院一文不值。你三更燈火五更雞地賣力讀書,還比不上別人臨考前突擊一晚上考得優秀……”

  “我知道你有落差感,不獨你,我也有。”

  “我在家中是獨子,從來被捧在手心,就連請來的先生也一向把我誇到天上,就好像我一參加科舉,狀元就是我囊中之物……但結果呢?我來到白羽書院,也不過是泯然眾人。”

  賀金一番推心置腹的話說完,於莽終於有了一點動靜,但這動靜顯然不是賀金期望的那種。

  “那又怎樣?”

  “你就算跌落雲端,也自有諾大家業做後盾。你可以一擲千金,交好有才華、有前途的學子。日後就算落榜,也自有家人為你運作買官,甚至比正常科舉的士人拿到更優渥的外放之地。”

  “你何必屈尊跟我為伍,我哪敢跟你比?”於莽冷笑,指向王臻華和典素問的屋子,“你們天生就是高人一等,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登高問鼎,而我就算是追得累死,都望塵莫及。”

  “你瞧,世間事就是這麼不公平。”於莽雙手攤開,眉宇間露出幾分病態癲狂,“幸好我醒悟的早——老天不公,我就親自動手,還自己一個公道。”

  被於莽與平常判若兩人的癲狂樣子嚇到,賀金終於繃不住膽子,連退好幾步,掉頭往門外跑去。

  於莽卻並沒有追,歪頭看著賀金倉皇而逃的狼狽背影,開口數道:“一,二,三……”

  都沒數到十,賀金就“咚”地一聲倒下。

  於莽踱步到賀金身邊,蹲下來,抬起賀金的下巴,正對上賀金驚恐的眼神,“你以為不喝茶水,不吃點心,就不用怕被迷暈了嗎?枉你游戲花叢好多年,難道就沒聽說過迷香嗎?”

  賀金又悔又怕,拼命用哀求的眼神看向於莽。

  於莽的眼神憐憫極了,堪稱柔軟,“當我知道王臻華受傷卻不致死的時候,我雖然惋惜自己計劃不能得成,嘲笑這人蹩腳的行動力,但我也為自己並非獨自一人暗自慶幸。”

  “你知道嗎?我甚至偷偷祈禱,他別露出馬腳而被官府抓到。”於莽低下頭,在賀金耳邊輕柔地低語道,“可惜真相從來讓人失望,我原以為他會是我難得的知己,但開誠布公、圖窮匕見,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光知道保住小命,不惜把所有罪名推到我頭上的淺薄小人。”

  於莽冰涼的手指在賀金頸側劃過,像是一種陰冷的爬行動物,一寸寸爬過皮膚,留下一種濕黏陰寒的痕跡,讓賀金一陣頭皮發麻,大腦都仿佛停轉。

  終於,於莽的手停了下來,停在當日與王臻華傷口相同的位置。

  於莽了無趣味地直起腰,“也罷,我從小就知道這世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你的背叛只是重新讓我認識到這一點。”於莽手腕一抖,一柄短刀滑落到掌心,彈出刀鞘,鋒利的刃抵在賀金頸上,“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讓我來教教你,怎樣才能干脆利落一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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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砰”地一聲,江炳成帶人破門而入。

  “於莽,把人放開,你不想下半輩子都在牢裡過吧?”江炳成喊道。

  雖然隨同江炳成衝進來的都是些短褐粗衣打扮的下人,但仔細一看,都是身強體壯之人,平日低眉順眼做事倒還不顯,此時隨同捉拿人犯,又是當場拿下,再不用窩窩囊囊假扮下人僕使,頓時揚眉吐氣,個個都恢復了一貫的精悍之氣,讓人不敢小覷。

  再說江炳成這段時間頻頻造訪王臻華,於莽自己心虛,早就悄悄打聽過,自然知道其官差身份。

  一看這陣勢,於莽瞬間心中一沉。

  他中計了!

  但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重要的是如何擺脫不利的局勢……於莽心思電轉,面上卻分毫不現。甚至隨著江炳成試探著一步步踏前,於莽坍下肩膀,大大松了一口氣,跌坐一旁,手中短刀掉落地上。

  “幸好江大人及時趕到,要不然……”於莽心有余悸瞥了賀金一眼,“這廝一進來就東拉西扯,後來更是趁我不備,想要從後面掐死我,幸好我隨身帶了短刀,這才……”

  江炳成踢開短刀,身後差役立刻上前,將於莽和賀金分別制住。

  聽到於莽的話,江炳成連同一眾差役都有點吃驚。

  他們剛才都在窗外偷聽,因窗紙塗得厚實,賀金和於莽說話聲音又低,眾人都聽得影影綽綽。直到後來賀金踉蹌而逃,重重摔倒在地,他們聽到這動靜不對,忙破門而入……一進門看到兩人姿勢,自然以為是於莽殺人滅口,但聽於莽這話,難道事實正好相反?

  門一破開,賀金被冷氣一激,藥性退了一點,在差役的攙扶下勉強站起來。

  賀金原本眼看就要命喪刀下,被突然救下,早就慶幸不已,大起大落之下還沒顧上跟於莽算賬,沒想到於莽竟然倒打一耙,反說他才是凶手……

  賀金氣極,口齒不靈便地罵道:“你……你他媽血……血口噴人……”

  江炳成原先是太過驚訝,現在冷靜下來,很快看出賀金的情形不對。

  他之前可是見過賀金的,此人雖然算不上龍行虎步,舌燦蓮花,但也絕不是這種手軟腳軟,談吐不清的樣子。再加上之前雲來舫眾人被下藥的先例,江炳成很快聯想到,賀金是被人下了藥。

  屋中只有兩人,下藥之人是誰一目了然。

  江炳成也不理賀金和於莽互咬,抄手背在身後,在屋中慢慢踱了一圈。

  桌案上的茶水都下去一半,點心只剩下小半盤,以及硯台裡只剩個底兒的墨汁、油燈裡八成滿的燈油、香爐底散落的香灰……江炳成吩咐道:“來個人把這些東西都收起來,找個大夫驗一下,看看迷藥是下在哪裡。”

  於莽心裡咯噔一聲,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就算於莽能狡辯賀金上門是為殺人滅口,他剛才只是自衛反擊,也解釋不了屋中怎會提前備好迷藥。這幾天於莽的屋子只他自己出入,又有這些差役假扮的粗使僕役日夜監視,他哪怕再口舌如簧都栽贓不在賀金頭上。

  賀金的反應與於莽截然相反,他松下一口氣,臉上露出一點笑模樣。

  思及於莽意圖栽贓嫁禍,甚至想要殺他滅口……賀金張了張嘴,想要痛打落水狗,但顧及往日交情,再加上官府中人在旁,賀金也不好太沒風度,於是閉嘴侯在一旁。

  差役們有條不紊將於莽屋中有嫌疑的東西一樣樣打包帶走,江炳成回轉身,看向賀金和於莽抱拳道:“還要請二位官人走一遭。”

  賀金自知清白,到衙門不過是從旁作證,自然無有不應。

  於莽卻知道自己心急脫身,才一腳踏入陷阱,還被官差人贓並獲,這一遭肯定有來無回。

  於莽的視線一寸寸掃過屋中一桌一椅、一紙一硯……像是要將它們永遠銘刻在記憶裡。隨後於莽說不上釋然,還是諷刺地笑了笑,“走吧。”

  差役們陸續離開,最後江炳成熄掉燭火,封上房門。

  江炳成站在庭院裡,松了一口氣,總算水落石出,能還王臻華一個公道。江炳成正要跟王臻華說一下後續,卻聽到右側房門被推開,轉頭一看,典素問披了件長衫,走向他來。

  看到來人是典素問,江炳成心情有點復雜。

  因江炳成回來得晚,典素問的嫌疑又一早澄清,所以江炳成跟典素問一點交道沒打過,只以前他來訪王臻華時偶然碰到,勉強算是點頭之交。

  按說典素問人長得好,學問好,又有一股士大夫的風度,算是江炳成很喜歡結交的一種人,但是他對典素問的觀感卻一直不太好……

  典素問朝江炳成點點頭,算作招呼,“案子結了?”

  案情進展不能向外人透露,江炳成和王臻華細說詳情,是因為兩人私交甚篤,但典素問顯然不能讓江炳成例外。江炳成笑了笑,含糊道:“還未定呢,需要進一步審問調查。”

  典素問朝著僕役所在的耳房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道:“盯梢的差役離開,我們總算能過上點輕松日子了。”

  都是聰明人,響鑼不用重錘,一聽典素問這話,江炳成就知道瞞不過,索性只袖手一笑。

  典素問知道了答案,不再糾纏,抱了抱拳,轉身回了屋。

  待典素問關上門,江炳成長舒出一口氣,揉了揉臉,抬腳朝王臻華的房間走去。

  沒等江炳成敲門,一早在門裡等著的王臻華立馬開了門。江炳成朝她拱手恭喜道:“案子總算水落石出了,也算為你報了當日割頸之仇。”

  王臻華低頭定下決心,對江炳成道:“江兄,之前有一樁事我一直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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