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現在登入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千金裘 -【封閣女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7-4-6 00:06: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王臻華當時瞞下案發當晚她所做的事,一為擺脫嫌疑,二為混淆凶手視線,可後來江炳成回來幫她查案,王臻華卻依舊瞞著,雖然是出於不走漏風聲的原因,但也未嘗不是因為不夠信任。

  王臻華低聲將當晚的事說了一遍,說完有點不敢抬頭。

  江炳成是拿她王臻華當朋友,才不辭辛苦,忙前忙後,結果到頭來她卻告訴人家,她連最基本的事實都未全部告知,江炳成會怎麼想?就算有天大的理由,也改變不了她不夠信任江炳成的事實……

  然而王臻華等待半晌,想像中疾風驟雨的責問並沒有到來。

  王臻華有點發怯,悄悄瞄了一眼。江炳成非但沒有一臉疏遠冷淡,反而眼神柔軟地看著她,像是有點好笑,又有點心疼,“想什麼呢,不就瞞了我一樁事嘛,難道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你不怪我嗎?”王臻華怔愣問道。

  “怪你什麼?怪你不該心思敏捷,及時想出主意脫身嗎?”江炳成坐在王臻華身旁,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做得很好,在案情沒有明朗的時候,這個秘密的確不宜暴露。就算到了現在,於莽被當場抓到,罪證確鑿……”江炳成皺緊眉頭,沉吟片刻,“此事依舊不宜說出。”

  “繼續瞞著……有必要嗎?”王臻華遲疑道。

  江炳成沒有回答,轉而向王臻華問道:“我聽說,你們書院裡對這樁案子很是關注?”

  王臻華點頭,解釋道:“以前大家都只顧著埋頭苦讀,一般不討論時事。但這次可能是因為案子牽涉到書院中人,大家的關注度才會突然變高。”

  “所以歸根結底,與其說是關注這樁案子,不如說關注作為同窗的涉案人。”江炳成總結道。

  “那又如何?”王臻華不解道。

  “等到結案後,於莽名聲毀掉是一定的。典素問和賀金原先作為嫌疑人,還有些討論價值,等到嫌疑洗清,自然鮮少會有人提及。”江炳成停頓一下,重點道,“除此之外,就是你了。”

  “你一直是作為受害人出現,賺盡大家同情,但等到最後真相大白,人們才會發現若非你應對及時,那一開始你才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雖然在我看來這是處事機變,反應敏捷——”江炳成贊許地朝王臻華眨眨眼,“我相信,與我持有相同觀點的人肯定不在少數。”

  “好吧,多謝你的贊美。”王臻華忍笑,朝江炳成揚了揚手中的茶杯。

  “但在某些自以為聰明絕頂、卻直到你自己揭盅才醒悟過來真相的人眼裡,你這份聰明未免礙眼了一些,日後怕是躲不掉心機深沉、心狠手辣之類的評語。”江炳成直言不諱道。

  “這種程度的流言蜚語,影響不了我的心情。”王臻華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如果只是同窗的一點酸言酸語倒還罷了,但倘若聽到這些流言的是能左右你人生的人呢?”江炳成並不是在危言聳聽,“譬如那位,你一直爭取的龐老先生。”

  “龐老先生應該不會聽到流言就……”王臻華微微蹙眉。

  “難聽的酸話暫且不論,單看這件事本身,你覺得龐老先生是欣賞無愧於心而袖手無為,還是你這種掌握主動權、迅速反擊?”江炳成肅顏問道。

  王臻華手指輕點太陽穴,一點點回憶龐老先生的言行舉止。

  龐老先生是典型的士大夫,滿腹才華毋庸置疑,端方持重,品性高潔,在翰林院時尚且不顯,調入御史台後耿直的性格顯現無遺。才半年功夫,他就幾乎把滿朝權貴彈劾了一大半,惹得眾怒,被人誣陷貪贓枉法,最後還是天子憐其才華,只貶為庶人……

  但是仕途的夭折,卻並未讓龐老先生就此折腰。在任教白羽書院期間,有不少人慕名拜師,其中不乏權貴。但不管誰搬出多大後台,都無法從龐老先生這裡得到一絲優容。

  因龐老先生才華出眾,在天子跟前都掛了名,所以盡管有人不快,泄憤時也只敢下點小絆子,不會當真把人弄殘弄傷。

  及至後來,龐老先生的弟子們相繼出師,個個德才兼備,升得高位。有弟子們庇護,就更沒人敢輕易招惹他了。

  也因此,數十年過去,龐老先生一如既往耿直忠介,分毫無改。

  想到這兒,王臻華認命地嘆了口氣,“以龐老先生的性格,怕是不會欣賞我的所作所為。”

  “那你還猶豫什麼?”江炳成很快猜到她的顧慮,“不過是稍作隱瞞,又不是什麼殺人放火的壞事,有什麼好內疚的?就拿龐老先生的弟子來說,他們能混到二三品大員的高位,所妥協的事必不會少,龐老先生難道當真全然不知嗎?不聾不啞不做家翁罷了。”

  “這本質不一樣,龐老先生對幾位師兄的作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是因為人家師徒親近,容忍度才高,但我可沒掙到那份兒上。”王臻華無奈一笑,“連門牆都沒入,憑什麼讓人家另眼相看?”

  “難道你就願意拱手相讓?”江炳成指向典素問的屋子,“讓給他?”

  “平心而論,以他的滿腹才學,絕不會辱沒龐老先生的識人之名。”王臻華冷靜地按下江炳成的手,心中有了決斷,“但如果只因品行心性,就使我落敗於他,那我一定不會甘心。”

  退一步說,就算真拼品行,還不一定鹿死誰手呢。

  從案發當晚二人反應來看,王臻華的應對頂多被稱上一聲狡猾,但典素問那自掃門前雪的行徑,未免有些心性涼薄。

  王臻華吐出一口濁氣,她固然不會說出兩人交易內容,來拉低典素問在龐老先生心裡的印像分,但也不准備就此任由典素問領先一步。

  江炳成看出王臻華下定決心,滿意點頭,“你明白就好。”

  兩人碰了碰茶杯,相視而笑。

  到案子審判那天,江炳成怕她一時心軟說漏嘴,死活不讓她到場。王臻華自來古代,還沒被這麼當溫室裡的嬌花一樣呵護,不免有點新鮮。索性大局已定,王臻華也就撒手不管,當一回老佛爺。

  也幸好王臻華怕自己傷口恢復太快,惹人疑竇,故而一直假稱自己傷重未愈。來復診的大夫一早被打點好,所以王臻華輕松告了病假。

  由向叔全權代勞,又有江炳成從旁協助,案子順風順水判了下來。

  於莽前有在賀金面前親口承認殺了玉奴,後有下迷藥殺賀金被當場抓住,所以雖然他口誓耽耽不曾傷過王臻華,凶手另有其人,公堂上下無人相信,只當他是臨死想拉個墊背的。

  案情如此明朗,這一點小波折在大人眼裡,未免有些礙眼。

  一番棍杖之下,於莽終於不再硬抗。

  雖然還是不甘心,但是殺了玉奴,他已經是死刑無疑。就算再加一個傷人的罪名,他的頭也不會被砍兩次,何必臨死還來受皮肉之苦?

  案子判下來後,江炳成怕向叔說得不明白,親自趕來細細解說一遍。

  王臻華垂下眼眸,半晌問道:“判了什麼?”

  江炳成記性好,當即念出判詞,“情真罪當,無可出脫,擬斬立決。”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7-4-6 00:06:5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於莽被定在三日後行刑,王臻華沉吟半晌,對江炳成道:“我想去探一下他。”

  現在案子已經判下來,就算於莽有通天之力,也改變不了結局,當然,如果於莽當真手段通天,也不至於當場被判斬立決了。這麼一想,江炳成按下擔心,“可以,我去安排。”

  王臻華倒不是出於同情或憐憫,以德報怨來送於莽最後一程,她只是心中不解。

  在書院期間,王臻華出於自身顧慮,很少主動結交外人,而於莽性子沉悶,兩人交情很一般。

  同住一間院子兩年,兩人頂多見面時點個頭、道聲好,就連順路一起去學堂都很少——因為於莽一向起得早,跟她的作息規律從來不在一條線上。她跟於莽接觸這麼少,臉都沒紅過一次,於莽哪來那麼大的仇怨,不惜動手殺人,非要讓她身敗名裂而死呢?

  江炳成的效率很高,翌日下午就來接王臻華。

  現在王臻華對外依舊稱臥床養傷,外出還是喬裝打扮。這一日出門,王臻華穿了一身下人的短打褐衣,皮膚弄黃,眉毛描粗,眼角畫成下垂,掃陰影讓鼻梁變矮……

  這樣一通下來,當王臻華弓背含胸跟在江炳成身後時,別人一眼掃過,只當她是江炳成的下人,沒人認出來她就是這段時間在流言裡頻頻出現的命案受害者。

  汴梁設有兩處監獄,一處是汴梁獄,作為汴梁府的地方監獄;另一處是大理獄,是因大理寺是中央司法機關而專設的一處監獄。

  於莽就被關在汴梁府大獄。

  江炳成在前邊帶路,打點了獄卒,才終於進了汴梁府大獄。盡管汴梁府大獄的名頭很響亮,但真進來一看,跟地方州縣的監獄也沒有不同。一樣的空氣污濁、漆黑陰寒。

  這裡守衛還算嚴格,帶路的獄卒幾乎沒走幾步路,就要開一道門。

  等到終於來到死囚所在的天牢,獄卒停下腳步。

  獄卒捂著口袋裡熱乎乎的銀子,笑眯眯道:“還請您見諒,咱們這一行的規矩,見一次一刻鐘,時間再長怕出意外,就要另外……”獄卒朝著江炳成心照不宣地搓了搓手指。

  江炳成會意一笑,“我明白,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獄卒情願來探監的人多添點麻煩,他才好另外收好處。聽到江炳成委婉拒絕,獄卒只好遺憾地吧嗒一下嘴,指指柵欄處的房子,“我就在那兒等著,一會兒出來叫我。”

  離開前,獄卒告訴江炳成,於莽就在倒數第二間。

  江炳成點點頭,目送獄卒離開,才帶著王臻華繼續往前走。天牢囚禁的大多是等候秋後處決的死囚,斬立決的很少,因為這種一般判下來,在三至五天內就會被處決。

  路過一間間牢房,裡面的死囚個個面目肮髒,眼神或凶惡、或麻木地盯著過道上的活人……王臻華緊攥拳頭,指甲死死扣入肉裡,才沒有讓自己失態逃走。

  越往裡走,牢房裡空得越多,王臻華才慢慢緩過來。

  終於江炳成停了下來,於莽的牢房到了。

  所有牢房的分布都大同小異,一丈見方,只鋪了一塊硬木板當床,對面牆角堆著一大堆髒污的茅草,再旁邊是一個臭不可聞的馬桶——這就是牢房裡的全部擺設了。

  於莽枕著胳膊,一動不動,面朝裡躺在那張簡陋的木板床上。

  江炳成敲了敲柵欄,“於莽,有人來看你了。”

  於莽顯然醒著,他愛答不理地應了一聲,慢吞吞起了身,來到柵欄前。看到來人是江炳成,於莽臉上有點意外,自嘲一笑道:“沒想到臨了送我一程的,正是把我捉拿歸案的官差。”

  江炳成冷淡道,“來看你的不是我。”說罷,他往旁邊讓開一步,露出身後的王臻華。

  王臻華的裝扮顯然挺有效,於莽第一眼看去時有些不解,案子已經查清,江炳成作為官差,不可能再跟一個人犯有交集,唯一既跟他、又跟江炳成都有牽連的,就只有王臻華了。

  於莽隱約猜出答案,逆推來訪者可能是王臻華。

  有了這麼一個心理預設,再仔細去琢磨細瞧,王臻華的大致輪廓畢竟沒變,於莽很快也就猜出來人的真實身份,心情不由更加復雜,“是你……”

  王臻華走上前,隔著柵欄,看向於莽。

  於莽一向注意著裝整潔,在牢裡待了兩天,並沒有影響他的日常習慣。

  頭發依舊整齊挽著書生髻,綸巾挽束,面容干淨,長袍除了袍角有一絲褶皺,整肅如常,給人一種只要他手裡拿上書,就能立刻上學聽課的那種……與這間灰暗肮髒牢房的畫風,可謂格格不入。

  王臻華的視線落在於莽身上,開門見山道:“現在落得如此下場,你不後悔嗎?”

  “後悔?”於莽想了想,嘲諷一笑,“我當然後悔,臨時起意破綻太多,我要是事前策劃得更周密完備一點,也就不至於被人逮住,鋃鐺入獄了。”

  還真是執迷不悟……王臻華皺起眉頭。

  於莽半靠在柵欄上,看向王臻華的眼神有些惡毒,“其實說到底,是我把事情弄得太復雜,我何必繞彎子陷害你呢?當時直接把刀插在你身上,而非那個歌妓,那你早就命喪黃泉了!”

  王臻華一點沒有被觸怒,反而平靜道:“但你不僅要我死,還想讓我身敗名裂。”

  於莽拊掌大笑,“沒想到你一個受害人,竟然是我這個凶手的知心人……”於莽笑聲一收,語氣怨毒而陰森,“是啊,我不僅要你死,還要讓你聲名狼藉、被萬人唾棄,最後被人踩在塵泥裡,眼睜睜看著別人金榜題名、紫袍加身……”

  “別人?”王臻華敏銳地抓到這個字眼,“你說的是你自己吧?”

  像是被王臻華狐疑的語氣激怒,於莽惱羞成怒喊道:“我說的就是自己,那又怎樣!”

  王臻華似乎明白了一點於莽的邏輯,看向於莽的眼神有點可笑,有點憐憫,“你不會以為殺了我這個攔在前面的,你就能順理成章考中進士,得入翰林,封官加爵了吧?”

  “不止是你,還有典素問,只要你倆一齊落馬,沒有你們擋路,我何愁得不到夫子青眼?”於莽被王臻華同情的眼神刺激到,反而冷靜下來,“十年寒窗,從來拼得不是天分,而是耐性。能一步步考入白羽書院的,哪一個不曾是被看好矚目的天之驕子?但進了白羽書院,哪一個不是被剝落榮光,成為一個普普通通的學子,再一次從頭拼過?”

  “大家都重新回到一個起點,我自努力我的,沒什麼不服。但是,偏偏有一種人與眾不同。”

  “他們輕輕松松,就能拿到我拼死都無法觸及的榮譽。而且他們對此一點都不放在心上,就好像隨手摘了朵花,摘到後信手就扔在腳下,一點都不可惜。”於莽看向王臻華的眼中滿是不甘。

  被於莽說成是這種與眾不同的存在,王臻華有點驚訝。

  一直以來王臻華都知道,她比純正的古人少了十來年的古韻熏陶,只好時時刻刻都緊著弦兒,每天睜眼閉眼都是學學學。雖然不比於莽頭懸梁錐刺股那樣拼命,但已經是她能投入的極限了。

  王臻華向來認為自己是拼勤奮的那種,沒想到竟然被說成是天才……她的心情一下子好復雜。

  “我只是替天行道,把你們這種破壞平衡的人除掉,還大家一個公平。”於莽攤平雙手,看向王臻華的眼神有種微妙的惡毒嘲諷,“你猜,如果你們一起被毀掉,書院中會有多少人額手稱慶?”

  這個……好像還真說不准。

  王臻華心中搖頭,不想探究人心險惡,輕描淡寫道:“有人只是想想,與人無礙,又不犯法。”

  不待於莽反駁,王臻華又續道:“於莽,別再自欺欺人把你的失敗歸咎在不公上,誰的成功都不是天上掉餡餅得來的,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別人也在默默付出努力。”

  於莽冷笑了兩下,顯然不予贊同。

  夏蟲不可語冰,王臻華索性也閉了嘴。

  見王臻華不再費心跟她辯駁,於莽索然無味地停下笑。他低下頭,視線落在自己煞費苦心才勉強在牢獄中維持住整潔的長袍上,有什麼用呢?兩天後就是他的死期了。

  “說到底,我確實不如你們。”

  “我原本計劃將玉奴的死栽贓到你頭上,哪怕你僥幸脫身,也有典素問這個你最大的競爭對手作為下一個嫌疑人。可沒想到,我費盡心思布的殺局,才一刻鐘就被你稀裡糊塗闖過,典素問的嫌疑也在短短一天之後就被全數洗清。就連在我看來最愚不可及、最適合當替罪羊的陳東齊,也因一桶黑狗血而平安上岸。” 於莽松開柵欄,無力地滑坐在茅草堆上。

  “我原以為自己隨手設局,就環環相扣,簡直智計無雙,所有人都被我玩弄在鼓掌之中。”於莽看著自己的雙手,自嘲道,“但結果看來,最蠢的那個人原來是我自己……”

  王臻華最後看了於莽一眼,轉身離開。

  兩天後於莽行刑時,王臻華並未到場,彼時她正在考場上,參加升入東園的考試。

  也是王臻華之前一直關注案子,雖然沒忘記考試一事,甚至在養病期間也一直沒落下讀書,卻忘了自己還有一直偽裝重傷不起這麼一樁事,結果差點被當做病重無法參加考試處理。

  龐老先生難得屈尊親自來看望王臻華,讓她安心養傷,下一次考也無妨。

  王臻華好生心急,但三天前還說自己傷重下不了床,以此拒絕到官府作證,總不能立馬就聲稱自己一點事都沒有,只好說傷口雖然還未痊愈,但對偶爾起坐書寫並不影響。

  她還十分誠懇地表述自己一心向學的決心,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她自然要迎難而上……

  這麼一番剖白下來,龐老先生對王臻華的表現十分滿意,不但同意了王臻華繼續考試的請求,還特地替王臻華打了招呼,給她安排了專人接送,甚至准備了軟和的坐墊,研好的墨汁……就連考場外都有大夫隨時候著,就怕她傷勢太重堅持不下去。

  不過伴隨高待遇而來的,還有高要求。

  典素問是否同樣被龐老先生告知,王臻華並不清楚。但龐老先生明明白白告訴過她,他二人誰能成功通過這次考試,誰就會被收為關門弟子。

  龐老先生下這個決定,王臻華倒也不算意外。

  一直以來龐老先生不曾明確說出要收誰為徒,想來一方面是希望他二人良性競爭,而互相督促;另一方面這畢竟是最後一位弟子,他老人家不想臨了看錯人,謹慎一些也可以理解。

  但隨著龐老先生的聲望水漲船高,龐老先生收人為徒,已經不再是局限在被選中者之間的小範圍事件,而是影響整間書院的大事。

  或許龐老先生在發現這種情況後,曾經起意要看看他二人能否在眾人矚目之下,依舊處變不驚。但於莽因嫉妒而殺人一案,顯然證明此事已經有些失控了。若非收徒一事一直懸而未決,讓典素問和王臻華置身於風口浪尖,那他二人也只是成績稍好的學子,何至於一舉一動都惹人物議……

  王臻華一邊享受著高標准的考試待遇,一邊認真答完自己的卷子。

  考題並不簡單,王臻華答得有點吃力,但不論破題解題,還是論述鋪展歸納……一切有根有據,王臻華倒也不擔心會落榜,只名次恐怕不會太好。

  考完試,卷子還要兩三天才能判完,並排完名次。

  因著王臻華已經對外宣稱身體慢慢痊愈,考完試書院沒什麼事,她索性告了假,直接回了家。

  有李氏和婧娘盯著日夜進補,王臻華覺得自己短短三天,就好像吃胖了一圈。

  不過在某一天沐浴之後,王臻華突然發現,並不是她長胖,而是她開始發育了……好像才幾天沒注意,她的胸前就鼓起了兩個小豆包,臀部也豐滿起來。

  這可不太妙!
  王臻華發愁地拍亂清澈的水面,跨出浴桶,擦掉身上的水珠,取來干淨的中衣換上。

  想到李氏和婧娘凹凸有致的身段,王臻華雖然一再祈禱她能例外,但看現在這勢頭,恐怕心願達成的可能性不大。想了半晌,王臻華終於定下決心,獨自進入書房,翻出王昱留下的一紙藥方。

  這張藥方紙面已經泛黃,這還是王昱特地求來的,已經有些時日。

  上面的藥材密密麻麻列了十幾種,什麼艾片、毛姜、荊芥……王臻華一個都沒聽說過。她從書架上翻下來一本藥材大全,結果翻了半天暈暈乎乎,到最後還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看來所謂術業有專攻,還是很有道理的。

  在原主的記憶裡,王昱也是猶豫很久才把這張藥方交給她。因為這張藥方是用來延緩發育的,多是用在七八歲就開始發育的小女孩身上,王臻華顯然不是這種,一旦服用勢必會影響她的正常生長。

  王臻華握著這張薄薄的紙,深深閉上眼。

  選擇權在她自己手中。

  她可以選擇不服用這劑藥,根據李氏和婧娘的經驗,至多一年之後,她的胸部就會發育得相當可觀,就女孩子的本心而言,她對此當然十分滿意,但對於女扮男裝,企圖混入考場一舉中的,金榜題名的王臻華來說,這種選擇的後果就是她無法承受的了。

  王臻華輕輕吐出一口濁氣,終於下了決定。

  “冬草,進來。”王臻華揚聲道。

  “官人有何吩咐?”冬草一直在外間候著,聽到王臻華吩咐,忙掀簾而入。

  “按著這張藥方抓藥,熬一劑來,我晚上睡前要服用。”王臻華照著藥方抄了一份新的,舊的擱回匣子收好,新的藥方吹干了墨後,直接遞給冬草。

  “這張方子裡提到的藥材,恐怕咱家藥庫裡未必全有。”冬草認得字,接過來掃了一眼回道。

  “藥庫裡沒有的,你另列一張單子交給向叔,讓他親自采辦。”王臻華道。

  “方子上好像沒有提,這劑藥到底幾日服一次?”冬草問道。

  “五日一次。”王臻華按著王昱的囑咐給出答案,“我會每隔五天回來一次,你謹記著。”

  雖然王臻華可以拿上藥材,在自己的院子裡煎藥,但書院能人輩出,萬一碰上懂行的人一眼認出這劑藥的功效,那她白白犧牲這麼多,還前途盡毀,可就虧大發了。索性讓下人在家中煎藥,好歹不用擔心泄密。雖然她來回奔波麻煩了一些,但只要能守住秘密,這些也不算什麼。

  幸好只要考入東園,書院的門禁就不再那麼嚴格,五日離開一次,也無須特地每次請假。

  冬草一向是個懂事、會察言觀色的下人。

  主子沒看大夫,突然就從書房拿出一張藥方要她抓藥,這一樁事顯然有點蹊蹺。但王臻華下達這道命令時雖然面色如常,可冬草卻敏銳地察覺到,主子的心情恐怕不是很好。作為一個懂事得體的貼身使女,冬草當然明白,在這種時候她只需帶著耳朵聽話就好,質疑主子的命令不是她所能干的事。

  在冬草臨出門前,王臻華又添了一句,“若是大娘子和夫人問起此事,讓她們直接來問我。”

  冬草利落地應下,看王臻華再無吩咐,福了福身,安靜地退了下去。

  雖然中途向叔特地去藥房采辦藥材,不免耽誤了一些時間,但到晚間王臻華換上中衣,准備就寢之前,冬草還是准時奉上一碗煎好的藥。

  單從外觀來看,這碗中藥跟她以往喝的並沒什麼兩樣。

  同樣是濃重的棕黑色,同樣是散發著苦澀的藥味……王臻華的手指緩緩摩挲著微燙的碗壁,轉眸看向一旁的銅鏡,鏡中人長發披散,中衣柔軟,在暈黃的燭火下似乎多了幾分女兒家柔婉之氣。

  “官人,再擱下去,藥就該涼了。”冬草輕聲提醒。

  “我知道了。”王臻華淡淡地回了一聲,端起藥碗一飲而盡,接過冬草遞上來的帕子,拭掉唇邊的一點殘汁,輕輕扣下銅鏡,起身離開。

  翌日,王臻華原打算啟程回書院,但一道帖子打亂了她的行程。

  龐老先生邀請王臻華上門一敘,帖子上說,他近日得了一套珍瓏棋譜,雖年代久遠,殘缺不齊,但新近補齊,其中奇巧古拙頗有意趣,故邀王臻華一道賞玩。

  王臻華自然無有不應,回了帖,說屆時必去。

  說起來,王臻華雖然在龐老先生身邊侍奉了兩年多,但還從來沒登過人家的門。這一次龐老先生邀請她上門作客,難道是意味著接納她,准備收她做關門弟子了?

  王臻華忙揉揉臉,讓臉上雀躍的喜態不要太明顯。

  連灌了兩壺冷茶,王臻華終於冷靜下來。

  她後知後覺想到,龐老先生真是要收她為徒嗎?會不會是她想太多了?

  龐老先生作為白羽書院地位超然的夫子,提前查一下他們的成績不在話下,能在這個敏感的時候被龐老先生邀請,想來她也滿足了龐老先生的條件,說不定名次還不低。但是王臻華並不覺得,以典素問的能力,他會在這次考試中意外落榜,讓她獨占鰲頭。

  王臻華輕輕點著太陽穴,仔細回憶龐老先生當時說的要求。

  她終於發現自己的疏漏。

  當時龐老先生提到的,是誰通過考試,就收誰作關門弟子,而不是誰的答得更好、名次更高……這種升級考試的確會卡住很多人,但不管是王臻華,還是典素問都不屬於其中。

  他二人日日在龐老先生跟前侍奉,王臻華可不認為龐老先生會錯估他們的水平。

  王臻華擰眉想了半天,只能得出一個推論,恐怕還要經過一次考驗才能真正成為龐老先生弟子。

  雖然有點遺憾,但都等了兩年了,也不怕再多耽誤這一會兒時間。王臻華重新沐浴更衣,到書房又臨陣磨了會兒槍,草草吃了點午飯,也沒顧上歇晌兒,看著時辰差不多了,就啟程出了門。

  龐老先生家並不遠,王臻華驅車趕了一刻鐘,停在了龐家門前。

  龐家布局簡單樸素,倒是頗有龐老先生一貫的行事作風。王臻華對此很熟悉,慢慢放松下來。

  下人引著王臻華徑直往書房而去,不一會兒,王臻華就站在書房門外,待書童通報後,王臻華整了整衣冠,恭敬地進了龐老先生的書房。

  讓王臻華意外的是,書房裡不止龐老先生一人。

  若是龐老先生的子侄也還罷了,哪怕是她的競爭對手典素問在場,王臻華都不會有多吃驚,但站在龐老先生身邊的顯然是個年輕的娘子——這就太出乎王臻華的意料了。

  認真算來,這位小娘子還是王臻華自來古代之後,除了婧娘之外,認識的第二個同齡女孩。

  當然,小憐和玉奴這種特殊職業者除外……

  雖然王臻華倍感親切,甚至有點想上前結交閨蜜,但以她現在的身份,要真興衝衝這麼做了,肯定會被當成登徒子,到時候甭指望龐老先生收她為徒了,沒一通棍棒把她打出去,都是給她留面子。

  撇開她為排解緊張,亂想的這些東西不提,這位小娘子氣質古雅、溫柔大方,顯然是個教養很好的大家閨秀。王臻華進門後就匆匆掃了一眼,此人跟龐老先生有兩三分相像,兩人多半是親人。

  那麼問題來了——

  在這個禮法森嚴的時代,龐老先生為什麼會讓一個大家閨秀,見第一次登門拜訪的外男呢?

  王臻華按捺下心中不解,恭敬地朝龐老先生行了一禮。

  龐老先生笑容慈和地喚王臻華上前,問候了一番她的身體,才指著身邊的小娘子道:“這是家女龐枝,學了十來年棋,勉強算能擺落一下棋子。”

  龐枝和王臻華對視一眼,一個福身,一個作揖,倒也落落大方。

  這話說著謙虛,王臻華當然不會當真,能被龐老先生特地點出來,龐枝在棋道上必定造詣頗深。

  果然,龐老先生接下來就捋著胡須,臉上難掩得意道:“這一次的珍瓏棋譜就是她補出來的,你於此道有些造詣,快來一道解解這早已失傳的珍瓏局吧。”

  提到帖子,王臻華心思終於回到正事上。

  進門半天,龐老先生卻對收徒一事只字不提,只把話題往這個珍瓏棋局上引……這讓王臻華不得不產生一個聯想,難道龐老先生是借這棋局來考校他二人,看誰更有資格做關門弟子?

  原本王臻華對琴棋書畫都不在行,但龐老先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總要學一門投其所好。

  王臻華都試了一遍,最後選了圍棋。

  真要說在圍棋一行上有天分,王臻華也不算,只是她心算能力不錯,在成功記下上百個經典棋局之後,她勉強算是出了師,後來她只要一在家,婧娘就時不時來找她玩兩局。有這麼一個高手陪練,王臻華下棋技巧日趨成熟,漸漸從十盤九輸,到五五對半,到最後婧娘被虐得再不找她玩了……

  直到此時,王臻華的棋藝才算是入了龐老先生的眼。

  以琴棋書畫作為最終的考驗手段,倒也獨出心裁。

  畢竟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真到王臻華和典素問這種程度,拼得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文法修辭,或是知識的積累量,而是各自對問題不同角度的理解和闡述。

  這種問題不會有一個確切的標准答案,只要邏輯正確,能自圓其說,再加上適當的修辭文采,以及深入淺出的精准論證,誰的答案都可以被通過,但真要評點出最好的一個,就是各花入各眼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另辟蹊徑拿琴棋書畫來定勝負,倒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不過王臻華擅長棋,典素問擅長琴,如果要公平競爭的話,那肯定應該考各自擅長的一門,但這樣的話評判標准不一樣,到時候誰勝誰負,還是要由人唯心地來定——

  這最後也就繞回那個圈子,跟文試的評判標准一樣了。

  王臻華在心中搖搖頭,不再多想,反正評判大權握在龐老先生手裡,她鑽研得再明白也左右不了龐老先生的想法,現在她所能做的,也就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龐老先生捋著胡須,在書案後坐下。

  龐枝也沒有乍見外男的忸怩姿態,溫柔大方地朝王臻華笑笑,將一本薄薄的冊子遞給她道:“我雖僥幸補全了棋局,但卻無法解出,還要請官人出手相助了。”

  王臻華雙手接過,謙虛道:“我棋力低微,只能勉強一試,恐怕要讓娘子見笑了。”

  龐枝溫婉一笑,“官人過謙。”說罷引著王臻華坐到書房左側的坐榻上,榻上擺著一張黃花梨的小幾案,上面擺著一張棋盤,“官人請坐,請官人稍看一下棋譜,容我擺出這局珍瓏棋來。”

  王臻華再次謝過,心知這一珍瓏局關系她日後前程,擯去繁雜心思,翻開扉頁……

  不知過了多久,王臻華終於翻到了最後一頁,心裡有了大致的輪廓,微一抬頭,看到棋盤上已經擺好了珍瓏局,與棋譜分毫不差。王臻華不免有點吃驚,看了坐在對面的龐枝一眼。

  殊不知這一眼也讓龐枝確定了王臻華記憶超凡。

  龐枝拿到這個殘損的棋譜後,連修帶補,推敲斟酌……整整一個月過去,才把這個珍瓏局補齊。正是這麼日日夜夜盯著琢磨,龐枝才將這個浩繁復雜的棋譜全部記下。

  但王臻華棋譜到手不到半個時辰,就能無須對照冊子,直接印證龐枝擺的棋局毫無差錯……

  龐枝到了這會兒,才算有點相信父親對此人的評價。雖然半個時辰就全部記下棋局,不一定就能證明王臻華棋力高深,但有個好記性顯然是好棋手的必備條件之一。

  龐枝心裡如何提高對王臻華的評價,王臻華並不知道。王臻華在短暫地驚訝過龐枝的記憶力後,禮貌地點了點頭,就沉下心開始解起棋局來。

  有所謂三尺之局,如戰鬥場,又有出奇制勝、虛實相生之法……

  王臻華時而喃喃自語,時而拈著棋子或棄或保……

  龐枝開始還仔細聽著看著,但王臻華呢喃的話本來就斷斷續續,落子也如天馬流星一樣,一會兒驟如急雨,把棋局弄得面目全非;一會兒全盤復原,老牛拉磨一樣,半天都落不下一子。

  這麼幾次下來龐枝總算無奈放棄,回到龐老先生身邊坐下。父女對視一眼,各拿本書邊看邊等。

  原本龐枝還看得有點心不在焉,但她一向是愛書人,才翻了幾頁,就全身心投入進去,渾然忘記旁邊還有個外人在解她心心念念的珍瓏棋局。

  所以當王臻華雀躍歡呼解開棋局的時候,龐枝還有點被打擾的不快。

  不過龐枝很快反應過來王臻華話中的意思,她難以置信瞪大眼:“珍瓏局你真的解出來了?”

  王臻華難得孩子氣地炫耀笑道:“不信你過來瞧,我難道還能騙你不成?”

  龐枝這會兒也顧不上看書了,匆匆放下書,提著裙角快步走到棋盤前,低下頭一看,這一局珍瓏局果然被解開了。雖然左上角失了一大塊黑子,但卻盤活了整盤棋……

  龐老先生也顧不上矜持,“來來來,咱們把棋局復原,你來演練一下你剛才是怎麼下的。”

  三人擠在一張幾案上方,把王臻華的破局方法反復演練了好幾遍,直到天都有些擦黑了,龐老先生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三人才終於結束了對珍瓏局的深入研究。

  到了飯點,再加上龐老先生開心,王臻華也就順理成章被留下來用飯。

  王臻華和龐枝一齊收好棋子,經過一下午探討,兩人倒也不再那麼生疏客氣。有龐老先生這個長輩在場,兩人不可能聊什麼閑話,但眼神觸碰時也多了點親近默契。

  晚飯很快被端上來,龐枝沒有回後院與其母一齊用餐,而是依舊留在前院書房。

  龐老先生在席間對王臻華頻頻勸菜,若非王臻華知道龐老先生沒有孿生兄弟,她都要懷疑這個和顏悅色的老頭子是不是冒充的了,因為他實在是跟龐老先生平時在書院不苟言笑的樣子不大一樣……

  到後面龐老先生隨口親近打趣,好像越來越不把王臻華當外人,王臻華心中的狐疑也越來越深。

  這一頓飯吃得王臻華味同嚼蠟,簡直如坐針氈。

  終於等到三人吃完飯,撤掉席面,龐枝這才告退,一反下午落落大方的模樣,略微有些羞澀朝王臻華福身一禮,告退離開……王臻華心裡某種不詳的預感達到了頂峰。

  果然,龐老先生笑眯眯捋了捋胡須,“臻華,我看你一心讀書,至今尚未婚配……有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如今出了孝,也是時候考慮成親的事了,老夫多嘴,給你說一門親事如何?”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7-4-6 00:07: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王臻華立刻想到自她今日來訪,龐老先生就反常地讓女兒龐枝在場。原本王臻華還能安慰自己,若是她入得師門,跟龐枝就是師兄妹,既然大家是自己人,那當然不用太過見外。但是龐老先生現在一副親近長輩的姿態給她說親,加上龐枝臨走前含羞帶怯的模樣,也證實了王臻華不妙的推測。

  以王臻華女扮男裝的身份,她當然不能成親。

  別人成親是結兩姓之好,王臻華要是敢娶妻,那妥妥就是結仇了。

  雖然龐老先生此話一出,但凡有腦子的人都能明白龐老先生是想招其為婿。不過龐老先生沒來得及擺明車馬,現在王臻華拒絕,好歹能給雙方都留些顏面。

  所以,王臻華不等龐老先生挑明,就忙起身拱手道:“先生如此體諒學生,學生感激不盡……”

  話說了一半,突然一道電光劃過腦海,讓王臻華瞬間清晰地將整件事串聯起來——

  龐老先生在兩日前明確提到收徒一事,現在成績出來邀她上門,待她到來後卻只字不提,反而讓龐枝拿出一套早已失傳的珍瓏棋局考她的棋藝……恐怕王臻華之前的猜測並沒錯,從她進門時起考驗就已經開始,但考驗的並非是她的棋藝,而是龐枝對她是否滿意。

  現在龐枝是點了頭,龐老先生也開口提了親,證明王臻華通過了這次考驗。但倘若王臻華拒絕掉這門親事,那是否意味著同樣拒絕了被收為徒的可能?

  就因為這樣的原因,她之前下的功夫就全部宣告作廢?

  但是就算王臻華再不甘心,也不能虛言應下騙婚,她心思電轉,對外卻只停頓了一瞬,她臉上誠懇的表情分毫不變,恭聲道:“家父曾在家鄉訂下一門親事,只等女方及笄就成親。”

  龐老先生臉上的熱情褪了一點,摸了摸鼻子,有點尷尬,“怎麼之前沒聽你說過?”

  王臻華心道,因為之前壓根就沒這回事啊!若非龐老先生不好得罪,她何至於費勁撒這麼個謊,編上個子虛烏有的未婚妻,還托辭到辭世三年多的王昱頭上?

  但面上王臻華卻只能憨厚一笑,“家父過世不久,怎麼好把親事掛在嘴上……”

  龐老先生試探道:“你父親才華傑出、眼光獨到,能被看中的兒女親家,想來不是普通人家?”

  王臻華條件反射想起了王昱給婧娘定下的親事。

  王昱對婧娘也算愛重,一般人嫁女高嫁,拿女兒交好高官上峰的不在少數,但王昱卻情願讓女兒低嫁,陳家關系簡單、家境富裕、男方好學上進,王昱身在高位,又對陳家有恩,婧娘嫁過去非但不會受婆家磋磨,當老佛爺都沒問題。

  但人心易變,王昱一過世,陳家頓時變了嘴臉……

  若不是知道龐老先生人品正直,王臻華都要懷疑他是在反諷王昱眼光太差,險些誤掉女兒終身。

  王臻華心中搖頭失笑,卻不敢含糊,斟酌著回道:“家父定下親事的時候我年紀還小,只依稀記得是常來往家中的一位伯父,他常與家父飲宴和詩,很是相得……”王臻華一邊在心中雙手合十,朝王昱告罪,一邊半真半假繼續道,“後來我們一家隨著家父赴任離鄉,輾轉各地,只三節兩壽時來往節禮,我侍奉家母尊前曾聽過幾次,再詳細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說著,王臻華有些羞赧地撓撓頭,不自在地搓搓手,像是想到了未婚妻的模樣,眼裡閃著亮光,瞥見龐老先生好笑看著她,還不好意思垂下頭——把一個提到未婚妻的毛頭小子演得活靈活現。

  龐老先生點頭,算是接受了她的說辭,背抄著手在屋裡踱了兩圈,先說了樁喜事,“昨日我順手給你查了下成績,你已經成功考入東園,名次還不錯,頂多一兩年你就要參加科舉。”

  王臻華雖然自覺很有把握,但確確實實聽到自己過了線,還是不由彎了彎唇角。

  “府試、院試都需要一兩名秀才保舉,到後面還需要知府點頭作保……這一路考下來需要打通的關系可著實不少。就算你考中進士、得入翰林,沒有得力的後台也只能當幾十年窮翰林。”龐老先生的語氣有些感慨,隨即意有所指對王臻華道,“不過若你那岳家得力,你自然不用白白虛耗時光。”

  “我那岳家是當地普通鄉紳,恐怕不能……”王臻華委婉道。

  對於這個壓根沒影兒的“岳家”,王臻華當然不能隨口誇大,鄉紳富戶各地都有,但官戶人家卻未必,萬一當地沒這種人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圓不上謊可就不妙了。

  龐老先生意味深長看了王臻華一眼,“那可真是遺憾了,你原本可以有一個更光明的坦途的。”

  這已經不算委婉的勸告,而是明明白白的最後通牒了。王臻華當然知道拒絕這一門親事,意味著拜師一事將以失敗告終,但這種時候她別無選擇。

  王臻華勉強一笑,嗓音有些黯啞,“是的,我也很遺憾……”

  龐老先生坐回到書案後,翻開一本書,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我想外面快要宵禁了。”

  王臻華臉上的笑容終於快裝不下去了,“是的,我想我該告辭了。”說完,不待龐老先生再說出更不留情面的話,王臻華匆忙拱了拱手,以堪稱狼狽的步伐逃出了這間書房。

  龐老先生的書童候在書房外回廊上,一臉恭順上前,“官人,需要我帶您出去嗎?”

  王臻華不願在外人面前失了風度,她右手握拳抵在唇上,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搖頭道,“忙你的罷,我自己記得路。”

  那書童常在書院龐老先生處見王臻華,知道她不算外人,於是友好點頭,“官人慢走。”

  王臻華端著一貫的風度離開,直到離開那書童的視線,才松下一口氣,繃直的肩膀垮了下來。

  現在那書童是不知道龐老先生已經放棄王臻華,才會待她如此友善,待得明天,不,或許不等她走到門房,那書童就該知道以後再不需要當她是自己人了。

  王臻華慢慢踱著步,再沒有來時緊張卻充滿期待的心情……

  突然,從樹叢後繞出來一個人,素手伸出,一只竹燈籠攔住王臻華去路,“王官人,請留步。”

  就著燈籠昏黃的光暈,王臻華不難認出這位年輕女娘,正是一刻鐘前才告過別的龐枝。看到剛拒絕過的說親對像,王臻華心裡大大升起一行字——麻煩來了!

  不過,鑒於王臻華才離開書房不久,或許龐枝還不知道她拒絕親事?王臻華不報希望地想著。

  龐枝婉約點頭一笑,卻以與外表截然相反的態度,直截了當道:“我自認品貌還算拿得出手,家世也算得力,不知官人看不上我哪一點,因何拒親?”

  王臻華尷尬地摸摸鼻子,“娘子姿容端麗,知書達理……樣樣都好,是我早已定下……”

  龐枝接過了王臻華的話頭,以一種平靜的語氣復述出來,“亡父早已在家鄉定下一門親?”

  “所以,你已經知道了。”王臻華不是很吃驚地點了點頭。

  龐枝側頭打量著王臻華,眼神有點微妙,“一個是這種理由,兩個還是這種理由……是天底下的父親臨終前都不放心幼子終身大事,還是某些人連個像樣兒的借口都不肯費心編一個?”

  這句話信息量有點大,王臻華瞳孔微縮,一時不知該追問另一個是誰,還是該反駁這不是借口。

  沒等王臻華決定好,龐枝抬手做了個停的手勢,微笑道:“不要反駁我,在連續被家父看中的人選拒絕了兩次後,我正處於爆發揍人的邊緣,所以不要用任何侮辱我頭腦的方式反駁我,可以嗎?”

  王臻華眨巴了一下眼,默默閉上嘴。

  “很好,看來我們達成了一致。”龐枝收回手,展開一個得體笑容,“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不顧一旦事泄引來流言蜚語,而孤身一人出現在此的唯一原因,是因為我想知道一個答案。”

  王臻華隱隱覺得自己可能給不了這個答案,不過依然禮貌地保持沉默。

  龐枝一眼不眨盯著王臻華,認真地問道:“在明知答應我的親事,就能成為家父關門弟子的情況下,是什麼讓你——或者你們——不約而同拒絕這門親事?”

  王臻華心道果然。

  先前王臻華還以為龐枝只是個傳統的大家閨秀,只知婦容女工,學些琴棋詩畫也只為增加籌碼,或者討好未來夫婿,但現在看來龐枝不愧為一代博學鴻儒之女,聰慧果敢、看人看事透徹犀利……

  若是王臻華真是個男人,就算不看龐枝身世背景的附加值,單看龐枝本身,這種有主見的聰明女人也絕對符合王臻華的現代審美,但是作為一個貨真價實的女人,王臻華只能對這門親事遺憾說不。

  而且更糟糕的是,王臻華還不能說出實情。

  而在龐枝已經如此坦誠的情況下,王臻華的不坦誠肯定會讓兩人連個朋友都沒得做。

  王臻華臉上的為難讓龐枝無疑明白了什麼。

  龐枝撩起一縷頭發別在耳後,慶幸天黑對方不會發現她眼中泛起的霧氣——自取其辱,不是嗎?

  在談了一下午珍瓏棋局之後,龐枝以為對方是她的知己,才不顧矜持親口來問。先前典素問同樣拒絕,但沒有引起她心中半點波瀾,但王臻華不同,或者她以為王臻華不同。

  她以為王臻華是有苦衷,她們可以一起解決,但顯然這只是她一廂情願。

  當龐枝再次抬起頭時,又是那個得體大方的大家閨秀,“個中原因不足為外人道?抱歉,是我太過魯莽了。”

  王臻華忙擺手,“不不,是我的錯……”

  龐枝輕輕抬手,輕柔而堅定攔下王臻華的話,“官人放心,家父不會知道這場談話。”龐枝一手提著燈籠,從容雅致地福了福身,“耽誤了官人的回家,是我的不是,告辭。”

  目送龐枝離開,王臻華無奈地手抵額頭。

  今天出門一定沒看黃歷,上至龐老先生,下至龐枝娘子,這龐家還有她沒來得及得罪的人嗎?別說當人家弟子了,被人套麻袋都是輕的……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7-4-6 00:07: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翌日,王臻華回到書院,卻是眼底一圈烏黑,眼中泛著血絲,臉色發白,坐在座位上不時懶洋洋打個呵切,顯然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這間屋子是特地開的房間,為報考東園的學子特設的,一會兒會有夫子來公布成績。

  因沒有夫子事先安排座位,大家坐的時候都是相熟的人三三兩兩圍坐一起。同坐的大部分學子至少比王臻華高一兩屆,也只有典素問跟她同年,所以兩人雖然關系一般,但還是湊合坐在一塊。

  距夫子來還有些時候,典素問站起身,走到溫在爐上的大茶壺邊,倒了杯熱茶,遞給王臻華。

  王臻華的瞌睡一下子驚飛了,“給我的?”

  典素問輕描淡寫笑了笑,坐下來道:“雖然不是什麼好茶,但喝點好歹能解解乏,一會兒夫子收人入東園,你這副模樣恐怕會落下不好的印像。”

  這種體貼的舉動當然不難理解,但好意來自典素問,就有點讓人受寵若驚,甚至驚疑不定了。

  王臻華可沒忘記於莽一案中此人的袖手旁觀,但不管怎樣,明面上對方一片好意,她總不能不識好歹,於是感激笑笑,“多謝提醒。”她握住茶杯溫手,卻並不喝,“昨兒睡得晚,耽誤事了。”

  “睡得太晚?”典素問轉頭看她,眉宇間有點不解,“區區一個升學考試,以你的實力,還用擔心考不上?”典素問想了想又道,“再說,龐老先生應該已經告訴你答案了吧?”

  “是告訴了。”王臻華點頭,朝典素問心照不宣地笑笑,“想來你也一樣?”

  “是的。”典素問輕輕頷首,“不過,看王兄這副樣子,難道是在龐老先生處遇上其他難事?”

  王臻華總算明白對方無事獻殷勤所為何事了。

  昨晚從龐枝的口中得知,龐老先生看中的兩人都先後拒絕了親事,一人是王臻華,另一人毫無疑問是典素問。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女兒家一向面薄,龐枝應該不至於在這種事上撒謊。

  這兩年他二人一直跟在龐老先生身邊,雖然是競爭的關系,但偶爾也會互通有無。譬如今個龐老心情不好,小心觸雷;或者相反,那有什麼問題抓緊時間趕緊問……

  更何況現在兩人都出了局,沒有隱瞞的必要。

  事涉人家女兒家清名,王臻華不好直言,只籠統指代一下,“是啊,討好奉承了一下午,結果臨了壞事,怕是今後再難一償所願了。”

  典素問對壞了何事當然心知肚明,打聽到的答案並非他所希望,不免有點失望。

  不過兩人在龐老先生事上一貫互通有無,就算兩人之中誰無法拜入師門,也不代表以後誰的仕途會就此夭折。就如王臻華深知典素問才華出眾,典素問一樣不會小瞧王臻華的實力。雖然典素問一向不喜往來應酬,但也不是目高於頂的人,自然不會壞了規矩,既失了信譽,又平白得罪人。

  更何況王臻華已經平平安安闖過這一局,再瞞下此中關竅已沒必要。

  典素問想到前天龐老先生考校他時候的事,不由微妙一笑,“你的選擇未必是錯的。恐怕真正答應下來那門親事,才會和龐老先生的關門弟子失之交臂。”

  聽了這話,王臻華也反應過來。

  怪不得昨日下午王臻華從頭到尾都有一種違和感,龐老先生一向重規矩,就算再心疼女兒,想給女兒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也頂多讓她在屏風後瞄上一眼,哪會僅因擇婿就讓寶貝閨女出面,並且從頭陪到尾?這不但有失矜持,還讓男方看不起。

  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只是讓女兒幫忙考校未來師兄弟的品行,這事也沒那麼不合常理。

  學問可以由東園考試來檢驗,琴棋書畫只是陶冶情操,略通即可,但品性德行就需要另行考校。龐老先生能向二人提出親事,固然是對他們的人品學問滿意,但如果當場一提就應,連回去跟長輩商量都不商量,那一定少不了急功近利、有失穩重,甚至不堪大用的評語。

  而王臻華和典素問不管出於何種原因,都不約而同選擇舊日婚約,拒絕掉這門好處多多的親事,這種堪稱高風亮節的君子行為,或許某些人看來蠢得可以,但一定會對龐老先生胃口。

  王臻華自失一笑,若果真如此,倒是她誤打誤撞了。

  相比起典素問提前猜到龐老先生的用意,從而有針對性的應對,這份眼力王臻華差得可就遠了。

  王臻華心情有些復雜,雖然女扮男裝的身份讓她難免束手束腳,但如果這個問題並不存在,那麼在龐老先生提起親事時,她能否在心無旁騖的情況下,一眼看穿龐老先生目的所在?

  王臻華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盡管典素問的某些行為她依舊不贊同,但對方這份眼力心性,卻讓她不得不嘆服,她抱拳道:“多謝典兄提點。”

  恰在此時,夫子從門外進來。典素問笑了笑,做了個無妨的手勢,沒再說話。

  夫子一進門,整間屋子頓時安靜下來,個個都眼巴巴瞅著夫子手中的書冊。這位夫子也是個難得的利落人,沒有長篇大論扯些廢話,只簡明扼要做了個自我介紹,就翻開名冊,公布起成績來。

  一時間學堂上有人喜,有人悲。

  龐老先生透露的消息正確無誤,典素問和王臻華都成功過線,其中典素問名次稍靠前一些。

  這倒沒出王臻華意料,在從龐枝口中得知典素問已經先她一步,被龐老先生邀請上門之後,王臻華就猜到典素問成績多半比她更好一點。

  夫子念完了成績,合上名冊,通知完明早在東園報到的時間地點,吩咐下課,就干脆走了人。

  等夫子一走,屋裡頓時炸開了鍋。有互相作揖道恭喜的,有比對成績覺得夫子判得不公的,有唉聲嘆氣又要重來一年的,甚至不乏傷心趴在桌上先是嗚咽漸至嚎啕大哭的……

  王臻華和典素問對視一眼,悄無聲息起身離開,一出門就看到龐老先生的書童侯在門前。

  那書童趨步上前,躬身道:“主子在書房等候二位,請隨我來。”

  兩人自然無有不應,整整衣冠,跟著書童去了書房。書房的擺設一如既往,只正面牆上原本掛著燃藜圖的地方換上了孔子畫像,龐老先生背手立在畫像前,添了幾分肅穆氣息。

  聽到二人腳步聲,龐老先生轉過頭來,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王臻華面上維持著恭謹態度,心頭跳動如鼓。

  龐老先生開門見山道:“你二人都很好,才華出眾、品行端正,一直以來我都希望擇一優者收為關門弟子,但你二人不分伯仲,越拖到最後我就越難以取舍。”龐老先生微微一頓,又續道,“說來也是我一點私心,不舍得舍棄任何一個,索性取巧想要一個收為門徒,一個收為佳婿。”

  這兩者自然不同,自古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關門弟子更是重中之重;而女婿雖號稱半子,但終究是外姓人,龐老先生自己都有兒子好幾個,連小孫子都有了,這佳婿地位如何不得而知。

  龐老先生沒細說二者區分,而是欣賞地看向王臻華和典素問,“雖然事不湊巧,你二人都早有婚約,但你們能在威逼利誘之下,不改初衷,謹守舊盟……有我輩君子之風,老夫深感欣慰。”

  饒是典素問如斯淡定,此刻也不由眼中發亮起來。

  王臻華原本還又緊張又期待,但一瞥到典素問這模樣,好笑之余,心情不由放松下來。

  龐老先生沒有辜負二人的期待,手捻胡須微笑道:“所以我決定,不再死守只收一個關門弟子的前言,將你二人共同收入我門下,你二人可願意?”

  兩人對視一眼,齊聲道:“願意!”

  龐老先生撫掌大笑,連呼三聲,“好好好!”

  說完,龐老先生站起身,親自點了三炷香,奉於孔子像前,肅顏道:“末學龐耆卿,入得此門卅余栽……不敢稱學有成,僅略通一二……今有二人,資質尚可,末學願以一身所學傳授……”

  終於龐老先生長身下拜,王臻華和典素問跟著叩首。

  行禮畢,二人扶著龐老先生起身入座,再對龐老先生行三叩首之禮,書童端著茶盤,上面擺著兩杯茶,王臻華和典素問分別接過,奉給龐老先生,龐老先生先後接過飲了一口。

  龐老先生把茶杯擱在茶幾上,含笑看向二人,“我門中規矩不多,其他的就罷了,謹記住為官不得貪贓枉法,立足天地無愧於心!”

  王臻華和典素問再叩首,“謹受命。”

  訓話已畢,拜師禮成。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7-4-6 00:07: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

  成為龐老先生的弟子,對於王臻華的生活而言,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在東園進行了為時三個月的課程之後,王臻華結束了東園課程,跟著龐老先生進行一對一的授課學習。

  因王臻華已經被收為入室弟子,所以龐老先生的授課場所不再拘泥於書院,而是經常將王臻華二人叫來家中講習。二人經常因學得太晚,被留下來用飯甚至留宿,連客房都為他們常備了兩間,也因此王臻華跟師母石氏和師妹龐枝的接觸慢慢多起來。

  不過親事沒成到底尷尬,雖然不管是龐枝還是王臻華,都對當初會面只字不提,甚至見面時都是落落大方、偶爾交談都相當融洽,但到底雙方避嫌,盡量減少單獨接觸。

  龐老先生看在眼裡,解決辦法直截了當——他老人家直接給龐枝定了一門親事。

  或許龐老先生確實青睞寒門弟子,給龐枝選的夫婿也是一個寒門出身的進士,名喚魯子由,此人頗有上進心,知道在翰林院難熬出頭,謀了路子投入太子門下,成為太子侍講,頗受器重。

  此時皇上在知天命之年,身體很好,去年還有小公主降世,顯見其身強體壯。

  離太子登基顯然還有些時候,其間會否有變故,誰都無法預料,所以魯子由此舉可謂勇氣可嘉。

  這門親事是龐老先生的一位弟子介紹,此人名喚張晉安,現任太傅,因對魯子由賞識,又見恩師對女兒的終身大事發愁,才難得充了一回媒人。果然雙方一見面就一拍即合,飛快定了親。

  說實在話,王臻華聽了著實松口氣,回頭讓婧娘認真備一份禮,就收拾行囊准備回鄉趕考。

  本來王臻華只准備帶著重硯,一主一僕,輕車上路。

  但不管是李氏還是婧娘都死活不同意,非讓向叔跟著,說是在家千樣好,出門萬事難,有老成持重的向叔跟著,總好過她獨自出門在外,兩眼一抹黑的強。

  王臻華只好接受這份好意,帶上重硯和向叔一道出了門。

  大陳的科考分三級,分別為解試、省試和殿試。

  想要獲得解試的資格,一般要參加綏陽的考核或舉薦,通過即可稱為秀才,但這秀才之稱只是對讀書人中尖子生的一個敬稱,並不具有實際功名意義。

  解試也稱秋試,屬於地方考試,考中即為舉人。舉人在大陳地位不高,不能做官,並非終身,只有三年資格,期間可以免稅,但三年一過,如果還未通過省試,那就只能重新變回秀才了。

  省試也稱春試,屬於中央考試,考中即為進士。考試在都城汴梁舉行,由尚書省的禮部主持,主持者多為六部尚書、翰林學士等。

  殿試由天子親自主持,一般不黜落進士,只會變變名次,就看誰更投天子的眼緣了。

  龐老先生曾說,參加解試需要一二秀才保舉,當地縣令甚或知府舉薦,這些其實都不難。一來王家在當地也算老牌書快世家,雖然人丁單薄,但每代都很會讀書,鮮少落榜,再加上王家並不缺錢,該給的潤筆費絕不會少給,兩相疊加,王家人很少會被卡在這一道坎兒上。

  王臻華也不例外,她並沒去參加鄉裡的考核,直接取得了解試資格。

  解試考三天,共三場。

  第一場考大經義,第二場考詩賦,第三場考子史、時務。

  第一場的大經義算是問答題,通曉明徹《論語》《孟子》即可。第二場的詩賦算是王臻華的一個弱項,但只要將聲韻格律、修辭對仗等重點抓住,雖然答不了多出彩,但四平八穩足以過關。第三場算是議論文,由龐老先生親自指點了一年,自然更是不在話下。

  結果不出所料,王臻華平安上榜,成為舉人,名次尚可,位列第三。

  紅榜發出來後,已經時值腊月,雖然天寒地凍出門不便,但明年三月春試在即,為防路上遇到什麼意外耽擱時間,王臻華還是提早上了路,准備趕回汴梁。

  回到家後,一家欣喜團圓暫且不提,王臻華提了鄉儀上龐家拜訪恩師,順便報喜。雖然龐老先生不缺一個舉人徒弟增光,但這好歹算一件喜事不是?

  不過王臻華剛一進門,前腳門房剛離開向龐老先生通秉,後腳就迎面碰上了魯子由。

  魯子由個子中等,相貌一般,不過人長得白淨,添了三分斯文,再加上一身書卷氣,總體來說,品貌算是中等偏上,再加上一份無量前途,此人絕對是一個很好的夫婿人選。

  而且魯子由極會為人,明明已經是正七品的太子侍講,但在王臻華這個白身面前卻極和藹謙遜,甚至還跟著龐枝叫王臻華師兄,叫起來親近自然,一點屈尊的意思也沒有。

  對了,王臻華在師門中排行第七,因年紀小,排在了典素問後面,算是名副其實的關門弟子。

  當時魯龐兩家定親,王臻華一方面為避嫌,另一方面忙著准備回綏陽趕考,所以跟魯子由接觸很少,這一次恰巧碰上,不知是一開始觀察不夠仔細,還是許久未曾見面記岔了,只覺得魯子由這臉色不止是一般的白淨,而是有點不健康的蒼白了……

  兩人拱手作揖,寒暄過後,王臻華笑道:“你和師妹的親事定在何時?你放心,到時候我一定不會把你灌得爛醉。”

  “有師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魯子由聞言大笑,回答道,“定在來年三月初十。”

  “三月初十?”王臻華掐指算了一下時間,“可就不到四個月,你就要當上新郎官了。”王臻華朝魯子由促狹地眨眨眼,突然想起來,“正好在省試和殿試之間,到時怕是很忙啊。”

  “岳母特地請高僧鑒的吉日,本來下半年六月、九月和十月都有好日子,但家母等不及。”魯子由無奈搖搖頭,“她老人家啊,恨不得我明天就成親,後天就能抱孫子,實在是……”

  “也是一片慈母之心嘛。”王臻華也笑了。

  說起來,王臻華有些奇怪。

  魯子由今年已經二十有四,卻一直未成親,也沒聽說之前有什麼定過親、悔過親之類的糟心事。這也是王臻華來自現代,沒注意古人一向成親早,所以才沒留意到此事。不過龐老先生是純正古人,肯定不會忽視此事,他又一向疼愛龐枝,想來一定早就打聽清楚,不該有什麼齷齪才是。

  想罷,王臻華斟酌了一下言辭,委婉問了出來。

  魯子由倒是有點驚訝,“你不知道?”看出王臻華確實不知情,魯子由解釋道,“我幼時體弱,病怎麼都醫不好,後來碰到一位大師,說我命中與佛有緣,才在白馬寺掛名當了弟子。加冠後我離開白馬寺,還俗得以參加科考,考中進士得入翰林之後,家母才開始為我張羅親事,物色人選……”

  王臻華這才了然,不由覺得這世間事還真的挺奇妙,“這也算是你和師妹的姻緣了,若非你在白馬寺待到加冠才出山,你怕是早就成親生子,哪會跟師妹喜結良緣啊。”

  魯子由想了想,也不由微笑起來。

  兩人又寒暄了片刻,魯子由得知王臻華得中舉人,道了聲恭喜,隨後說不敢耽誤她跟師父報喜。恰在此時,門房回來請王臻華入內,兩人就此分手。

  王臻華將鄉儀交給門房,讓其送到管事處,熟門熟路就准備往書房走去。

  來迎王臻華的書童綠梓卻將她攔下來,“官人裡面請,老爺不在書房,而是在內院等著您。”

  “師父怎麼在內院?”王臻華有點驚訝。

  依著龐老先生的脾氣,這麼久沒見她,重逢後要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要考校一番她的學問,檢驗她在這期間有沒有落下學問。怎麼這次這麼有人情味,不在書房考校,而在內院等候?

  “自入秋時,老爺的精神頭就一直不太好,以前在書房呆一整天都神采奕奕,現在卻精神不濟,頂多坐一刻鐘就昏昏沉沉。”綠梓臉上很有點愁雲慘淡的樣子,“老爺在書房一向不愛留人,我們沒有吩咐也不敢擅闖,有一次老爺在地板上躺了一個多時辰,才被娘子送湯時發現,要不然……”

  “那次娘子生了大氣,勒令在老爺病好前,再不許老爺在書房待著。”綠梓又道。

  綠梓也不拿王臻華當外人,他一向得龐老先生信重,別人說起此事可能擔心越矩,但他卻不怕挨罵直言道,“夫人一向管不住老爺,等娘子明年三月出了門子,家裡只怕再沒人能管住老爺了。”

  這顯然是讓王臻華拿個主意,她倒也不怕擔事,先安慰了一句,“別擔心,要真有那一天,我哪怕是來打地鋪日夜守著,也一定攔著師父不讓他再隨便糟蹋身體。”

  綠梓這才略略松了口氣,“有官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

作者有話要說:估計大家都看出來了,本文雖然是架空,但風俗背景都仿的宋代,本章提到的科舉制度也是如此。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7-4-6 00:07: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王臻華跟著綠梓前往內院,蹙眉問道:“我走之前,師父身體不還好好的嗎?怎麼才半年功夫不到他老人家就病成了這樣?大夫怎麼說,是什麼病候?有沒有喝著藥?喝完藥有沒有好轉?”

  “老爺是入秋染了風寒,喝了藥之後,風寒的病候漸去,但底子卻虛弱下來。請來好些大夫都說老爺沒得什麼大病,只是上了年紀,添的老人病。藥一直開著,但也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藥喝了不少,但身體卻沒有康復的跡像。”綠梓長長嘆了一口氣。

  兩人邊走邊說,不一會兒就到了內院。

  進了屋,一股濃重的中藥味撲面而來。她臨走前龐老先生雖然上了年紀,但精神頭很好,保養得當,連白頭發都沒幾根。但現在再看,龐老先生頭發花白,臉上泛黃枯槁,眼睛渾濁,老態龍鐘……

  龐枝抱著小侄子榮兒,坐在一旁,消瘦憔悴,卻強作歡笑。

  雖然在綠梓的描述之下,王臻華已經有了一定心理准備,但乍一見到,還是讓王臻華心神震蕩不已,區區數月未見,龐老就病入膏肓到這個樣子了嗎?

  龐老先生聽到動靜,一睜眼看到王臻華,渾濁的眼中泛出一點欣慰,“臻華來了……”

  王臻華按下心中酸楚,忙趨步上前問安。

  龐老先生招招手,示意她上前,“你也太實誠了,傷得這麼重,不好好養身體,反而來看望我這個老頭子。我身體好得很,你別跟著他們瞎操心,照顧好你自己,就是對得起我了……”

  王臻華吃驚地瞪大眼,正要說話,卻被龐枝暗示地按住肩膀,止住了話頭。

  龐枝一手牽著小侄榮兒,一手搭在王臻華肩上,勉強一笑,朝龐老先生解釋道:“您放心,刀傷怕風,師兄若不是傷勢已經痊愈,是斷不會隨意出門見風的。”

  龐老先生恍然大悟點點頭,但望向龐枝的眼神陌生困惑,小聲問王臻華,“這是你師妹?”

  王臻華遲疑地點了下頭,心中隱隱有了猜測。

  “你這孩子,怎麼想一出是一出。”龐老先生親昵埋怨了一句,顫巍巍翻著袖筒找了起來,“怎麼也不跟我提前說一聲,我連個像樣兒的見面禮都沒准備。”

  “不妨事,您給過我見面禮了。”龐枝忍著淚,從腰間取下一枚玉蟬,“您瞧,這不就是?”

  “已經給了?”龐老先生握著從枕頭下翻出的一個紙包,眯眼看向玉蟬,覺得眼熟,這才半信半疑點點頭,一轉眼瞥見小孫子榮兒,像是才看見一樣笑眯了眼,“來來,你看這是什麼。”

  榮兒回頭看了龐枝一眼,得到允許後,顛顛跑上前,奶聲奶氣道:“是什麼好東西呀?”

  龐老先生獻寶一樣打開紙包,跟榮兒頭挨頭小聲道:“是祥福記的蜜餞,你不是最喜歡吃嗎?這是爹爹特地給你留著的,你幾個哥哥都沒有,來來,快吃……”

  榮兒懵懂接過紙包,迷迷糊糊想著,不是應該叫爺爺嗎,怎麼變成爹爹了……沒等他的小腦瓜轉明白,一枚甜絲絲的蜜餞就被塞到他嘴裡,榮兒幸福地眯起眼,頓時忘記之前不解的事。

  爺孫倆你喂我一顆,我喂你一顆,玩的不亦樂乎。

  龐枝做了個手勢,跟王臻華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一出門,龐枝勉強做出的歡顏褪去,她背過身,拭去眼角的淚,“想必師兄也看出來了,爹爹記性越來越差,常把過去和現在搞混,有時候連人都認不清……”

  王臻華心道果然,她受刀傷幾乎是兩年前的事了,龐老先生卻讓她好好養傷。而且龐老先生把蜜餞給榮兒時自稱爹爹……王臻華低聲問道:“剛才師父是把榮兒認成小時候的你了?”

  龐枝垂下頭,自嘲一笑,“是啊,想來我小時候的模樣更招人疼。現在我去爹爹那兒,十次裡有一兩次能認出我來,我都要拜謝老天了。”

  這種記憶衰退的症狀,不會是阿爾茨海默病吧?

  王臻華心情復雜,安慰了幾句,自己都覺得言語蒼白無力,只好停了嘴,盤算著回去後好好找個對症的高明大夫。王臻華向龐枝了解一番龐老的病情,心中記下各種症候,准備打聽大夫時用。

  看到王臻華也跟著發愁這件事,龐枝心中不免歉意,岔開話題道:“師兄此時歸來,是解試順利通過,回來備考省試嗎?”

  王臻華點頭,原本來報喜,沒想到龐老先生記憶回到了兩年前,連收她為徒的事都忘了……

  龐家愁雲慘淡了半年,總算遇上一件喜事,龐枝微笑道:“恭喜師兄了,待爹爹清醒過來,我一定告訴爹爹,讓他老人家也跟著高興高興。”

  王臻華心知龐枝體諒她剛回汴梁,不欲她過多操心,領了龐枝的好意,抱拳道:“同喜同喜,我聽子由說,你們成親的日子也定下來了?師父到時一定開心得很。”

  以前提到親事,龐枝還會臉紅嬌羞一下,但現在提起來,龐枝卻一臉平靜,“這門親事來得委實不是時候,若是可以,我情願在家中多待一段時間,我實在放心不下爹爹的身體……我娘倒罷了,有一次爹爹清醒時,我試著提議推延婚期,但他卻怎麼都不同意。”

  王臻華低聲道:“可能是師父想在……之前,喝上你的喜酒。”

  離開龐家,王臻華上門前的好心情殆落無遺。

  接下來的日子,王臻華就在不停尋訪大夫,上門為龐老看診,再次尋訪大夫……之間循環度過,直到同樣歸鄉趕考的典素問回來,她才停下這種徒勞無功的嘗試。

  典素問的回來,讓龐老先生難得清醒了一會兒。

  龐老先生嚴肅問過兩人解試的情況,讓他二人分別默下各自卷子,雖然心中滿意,但還是雞蛋裡挑骨頭批評一番,生怕他們因名次太好,而驕矜自滿,固步自封,最後在省試中失利。

  在得知王臻華在回汴梁一個月內,一點書都沒看之後,龐老先生把王臻華罵了個狗血淋頭,勒令她馬上回家閉門讀書,不到春闈不得出門!

  王臻華也知道這段時間自己於學業確實有些懈怠,再加上這汴梁城裡有點能耐的大夫,幾乎已經被她尋了個遍,而太醫院的太醫也早被幾位師兄特地請來,所有大夫對龐老先生的病都束手無策,似乎龐老先生就只剩下認老等死這一條路……

  龐老先生清醒一會兒,就復又迷糊起來,王臻華和典素問結伴離開。

  “難道師父的病就當真治不好了嗎?”王臻華心裡有些難受。

  “天下能人異士何其多,你的結論不要下得太早。”典素問難得安慰人,語氣生硬極了。

  王臻華詫異於典素問罕見的人情味,心頭沉郁散了一點,“也是,等省試考完有了空余,我可以到各地尋訪名醫,到時候師父的病一定可以治好。”

  典素問沉默笑笑,他抬眸望向龐府的門匾,良久才道:“可能是我離開太久,總覺得師父一下子就病來如山倒,仿佛頃刻間就顯出下世的模樣……總讓我有種不真實的錯覺。”

  王臻華嘆了口氣,“是啊,我一直以為,師父最起碼還能給師妹的孩子啟蒙呢。”

  典素問搖了搖頭,轉了話題,“接下來你准備怎麼辦?聽師父的話,開始閉門讀書?”

  “師父指責我的話確實有道理,我確實怠慢了功課,但也不用因噎廢食,就此閉門造車呀。”王臻華沉穩道,“我會靜下心備考,但也會時不時過來看看,以防師父這兒有什麼需要幫忙。”

  “我也一樣。”典素問表示贊同,“或者咱們排個時間,輪著來?”

  王臻華頷首應下。

  兩人在路口道了別,各自回家。

  接下來的日子裡,王臻華恢復了以往認真備考的習慣,隔一天出一次門,也算調節一下心情,雖然調節後心情絕對不會太好就是……

  偶爾碰上龐老先生清醒,那她絕對會被一早罵回來,但這種時候一般很少。

  就算在龐家全天守龐老先生,也不影響王臻華看書,因為龐老先生哪怕記憶缺失到認不清人的地步,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讀書人,只要有一本書在手,就能安靜一整天。

  給這種病人陪床,絕對是再輕松不過的一件事。

  隨著王臻華在龐家常駐的日子增多,來探望的人她也見了不少。

  來得最頻繁的是魯子由,作為龐老先生的准女婿,魯子由幾乎三四天就來一趟,鑒於他在東宮頗受器重,公務繁多,能來這麼勤快已經很不錯了。尤其在看到魯子由有點肉的娃娃臉,幾乎瘦成一張瓜子臉後,王臻華再見到魯子由時,不由勸了幾句,讓他顧著點自己的身體,別這麼兩頭熬油點燈。

  不過魯子由只是怔愣片刻,隨後笑笑拒絕。

  余者值得一提的,還有她的幾位師兄。

  除了她和典素問,龐老先生還收有五位弟子,其中三位在京都汴梁,兩位外放地方。

  將魯子由引薦給龐老先生當女婿的張晉安,在師門排行第一,任太子太傅,正一品,是龐老先生所有弟子中官職最高的一位,也是師門中威信僅次於龐老先生的一位。三師兄賈昭任吏部尚書,四師兄薛律任御史中丞……這三位常在官員休沐日上門看望龐老先生。

  其余兩位因地方官員三年一述職,平日不得擅離職守,所以自王臻華入門,一直未曾蒙面。

  日子很快過去,轉眼就到了二月初九。這一日天還未亮,王臻華就提著裝有筆墨紙硯、糕點水壺的提籃,手持面貌冊——亦即准考證,排在了貢院外長長的隊伍裡。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7-4-6 00:08:0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隊伍在慢慢縮短,貢院門口堆著一大堆被搜出來的夾帶,有藏在糕點裡的、藏在硯台夾層裡的、有寫在衣服內襟上的……各種手段層出不窮,讓王臻華大開眼界。

  不過這些只是看個熱鬧,王臻華垂頭看看自己的身體。

  這兩年來,王臻華一直服著藥。

  那方子果然有用,但藥效極其霸道,不僅停了她二次性征的發育,連正常的身高增長也幾乎停滯不前。自兩年前到現在,她頂多長了一公分,幸好王家基因好,她原本底子就不錯,現在勉強夠一米七,在女人中可以傲視群雄,在男人中就有些顯矮,但總算是在正常範疇之內,並不會太引人注目。

  相比起她每次來葵水時疼得死去活來、周期還不規律、甚至失去未來做母親的可能……一點身高身材上的犧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王臻華攤開手,看著掌心。

  除了輪廓大了一些,細節與她初來時幾乎別無二致。手指修長有力、蒼白穹勁,拇指和食指的指節上有一層薄薄的繭子,一看就是常年握筆留下來的——這依舊是一雙讀書人的手。

  王臻華抬頭看向貢院的匾額,在這一路上躑躅前行這麼久,總算到了終點。

  很快王臻華到了貢院門口,她主動將提籃遞上去,取出裡面的筆墨紙硯等等東西,一樣樣擺開,個高的兵士抬頭瞥了王臻華一眼,頗為滿意她的識相,朝旁邊一臉絡腮胡的兵士遞了話,“這後生挺識相的,你動作輕點,別大老粗的把人給碰碎了。”

  絡腮胡的兵士負責搜身,他抬手招呼王臻華上前,上下打量,嘖嘖道:“瞧這副小身板,我要真力氣大了,不愁把人給拍散架了。得,你放心罷,真要把人拍壞了,我還怕惹上官司呢。”

  王臻華走上前,主動解下外袍,讓其檢驗有無夾帶,那絡腮胡的兵士倒也應諾,但那蒲扇大的手就算落下時輕了不少,也照樣把王臻華拍得一個踉蹌,差點趴在地上。

  不管怎樣,她總算平安過關。

  王臻華挪開地方,讓開門口,穿好外袍,收拾好提籃,對兩位兵士大哥道了謝,拿著面貌冊踏入貢院,尋到她的排號坐下,准備好筆墨,靜待開場。

  省試考四場,共考三天。

  第一場考本經,第二場考兼經,第三場考論一首,第四場考時務策三道。

  王臻華拿出十二分的認真來應對考試,但總不免被一些事情分心。

  譬如隔道有人作弊被抓,被立刻撤卷、當即趕出考場,那人披頭散發、撒潑放賴死活不肯走,但被毫不留情堵了嘴,打暈拖走……這殺雞儆猴的效果,當真立竿見影。

  她可是看到斜對面的號舍裡,有個年輕人原本還悄摸看著不知道夾帶在哪兒的小紙條,但一看到那位被抓住作弊的,頓時哆嗦了半天,趁著巡視的考官去巡別的過道,立刻把紙條嚼吧嚼吧生咽了。

  這種被抓作弊的畢竟少,到了第一天下午,考場就基本清淨不少。

  但到了晚上該睡覺的時候,不管是那一米來長,既當板凳又當床的硬木板,還是隔壁悠長響亮的呼嚕聲,甚至是不知道從哪飄過來的臭腳汗味兒……都讓王臻華苦不堪言,整晚都沒睡個囫圇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可能睡姿不好,王臻華只覺渾身酸痛,動一動全身都嘎嘣嘎嘣作響……

  趁著出恭的請求被准許,王臻華在茅房關上門,避開茅坑,忍著惡臭,匆匆活動一下四肢關節,在押送的兵士敲門警告前出了門,乖乖回了號舍,就著水壺倒了點水洗臉淨手。

  或許是習慣了,接下來的兩天似乎沒第一天那麼難以忍受。

  終於,貢院的鐘聲響起,考官宣布省試結束。

  貢院門口人頭攢動,向叔卻很快從中找到了王臻華,以萬夫莫當之勢硬生生擠出一條路,領著她一路回了馬車。向叔擰了塊熱毛巾,遞給王臻華擦臉,卻並不離開。

  王臻華靠在馬車壁上,向叔這模樣可不常見。

  而且自從回鄉趕考那段路上,重硯一路駕車打尖、租院造飯……樣樣都准備妥妥當當,幾乎沒讓向叔操什麼心,重硯的辦事能力得到向叔的肯定,自那之後,向叔就讓重硯接手王臻華身邊諸事。

  在時隔半年之後,向叔卻再次插手王臻華身邊事,而且是這種接送往來的小事。再加上向叔那不甚美妙的臉色……王臻華嘆了口氣,“說罷,出了什麼事?”

  向叔勉強端著的一張笑臉,終於垮了下去,“官人,龐老先生去世了。”

  王臻華身形一僵,閉了閉眼,“去龐府。”

  向叔低頭應下,取出擱在座椅下的包袱,解開來,“官人,這是府裡繡娘匆忙趕制的孝服,有些粗糙,官人權且換上罷,一會兒上龐府,總不好……”

  王臻華點頭,擺手示意向叔出去,待馬車門關上,她獨自換上麻衣孝服。

  換上孝服之後,王臻華開了半側門,問起向叔詳情。

  龐老先生是在今日上午過世的。

  據說龐老先生早晨起來狀態還不錯,要了小半碗粥,下地打了小半套太極,巳時左右突然不好,前面還在陪榮兒玩編花繩,逗榮兒開心,忽然一個猛子栽倒在地,人一下就突然不行了。

  除了龐母和小榮兒陪著,連龐枝都沒趕上臨終交代,只來得及看了龐老先生最後一眼。

  本來龐老先生身體越來越差,幾乎藥石罔顧,就算再不願意直面真相的龐枝,都不得不在現實面前低頭,開始悄悄准備起龐老先生的後事。

  也因為此,龐枝但凡有空,就要抽時間來陪龐老先生。但今日是魯家來下聘的日子,本來這種時候新婦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嬌羞坐在閨房,等候夫家女性長輩來插釵就行。可是龐老病重,龐母照顧丈夫無暇他顧,所有事都堆到龐枝頭上。本來龐枝希望一切從簡,但魯子由說,這是一生僅此一次的大事,不肯草率行事。兩人僵持不下,最後勉強折中,削減了一些步驟,但基本框架不變。

  龐枝從天不亮,就在忙下聘的事,又當總管,又當接待,必要時候還要回閨房當花瓶……結果她就這麼忙了一上午,水都沒喝一口,前心都要貼後背了,突然一道晴天霹靂,龐老先生撐不住了……

  龐枝一路飛奔回內院,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眼睜睜看著龐老闔了眼。

  且不提龐家如何哀慟,如何悲聲徹天。光是清洗屍體,更換壽衣一事,就是一樁難事。

  今日龐老所有子侄男丁都不在家。此時朝中議著大事,三位師兄都無閑暇,龐家兒子都在外任,只有小榮兒夠湊個數,但小孩眼睛干淨,怕撞上不干淨的東西,故而龐母不讓榮兒隨意到靈前。

  此時本應依靠女婿魯子由,但龐枝卻不肯。

  明明就在一間府中,卻連父親最後一程都無法相送,龐枝如何想不得而知,但從她停下聘儀,客客氣氣送走魯家親眷,甚至拒絕魯子由以半子身份為龐老清洗入殮等事來看,龐枝顯然在遷怒。

  幸好今天是省試最後一日,貢院一開門,王臻華就被向叔迅速接走,倒也還算及時。

  王家的馬車在龐府門前停下,王臻華跳下馬車,看到龐家匾額旁已經換上了白燈籠,而另一輛馬車也在王臻華身側停下,典素問下了馬車,同樣是一身匆匆趕制的粗布孝服。

  兩人對視一眼,從對方眼中看出同樣的沉重。

  門房是見慣了王臻華和典素問的,忙開了大門,將二人迎進門來。

  一進門,就見一抬抬聘禮擺在庭院,紅木箱子上的大紅花朵都被人拆下,抬聘禮的下人都披著麻衣布片,領口前襟偶爾露出紅衣一角,在龐家來往僕從觸目可見的惶惶悲痛氣氛中,顯得尤其尷尬。

  王臻華沒有理會,直接往內院而去。

  正院靈堂已經在布置,黑的紗幕,白的帷幔,牌位香爐、火盆紙錢……王臻華瞥了一眼,眼睛像是被刺痛了一樣,立刻調轉視線,一眼不眨朝內院而去。

  一踏入內院門,就看到魯子由和龐枝僵持在院中。

  “……親事沒成,聘禮你直接拉走,你也不用在這兒假惺惺充好人,我龐家就算再家中無人,也不需要你來為家父入殮收屍……”龐枝一張臉冷若冰霜,明明白白在下逐客令。

  魯子由本來還待說什麼,正看到王臻華和典素問先後進門,退後一步道:“你心情不好我理解,等你冷靜下來,咱們再談成親的事。我知道自己礙你的眼,先行告辭。”

  說完,魯子由轉身離開,在路過王臻華時,也沒有一貫的風度,只冷漠點了點頭。

  龐枝卻一點情面沒給他留,招來綠梓,“吩咐門房,把聘禮扔出去。”

  魯子由腳步停了一下,卻沒有回頭,直接離開。

  “你這又是何苦?”王臻華上前,倍感頭疼對龐枝道,“好歹是師父一手安排的親事,就算是魯家不願意等你守孝三年,讓他們開口退親就是,你一個女兒家何必擔這個惡名?”

  “師兄何必為我找借口?”龐枝冷笑,在白衣孝服的映襯下,有種鋒芒畢露的冷艷,“我早就不喜這樁親事,不過是不忍父親為難,才耐下性子敷衍。現在父親不在了,我何必再委屈自己?再說,若非姓魯的多事,我也不致失陪於父親最後一程。我沒打殺了他,都算是我忍功了得了。”

  “也罷,現在總歸不是議親的時候。”王臻華嘆了口氣,沉聲道,“師父在哪?我去拜祭。"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7-4-6 00:08: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屋裡了無生氣,透著一股冷寂的氣息。

    幾個使女垂頭喪氣站在床前,龐母仿佛在一夕之間頭發全白,臉上皺紋橫生,雙眼紅腫,神情呆滯,連上好的脂粉都掩蓋不住老態憔悴。

    王臻華和典素問上前安慰龐母,龐母眼珠子遲緩地轉了轉,落在二人身上,木然點了點頭。

    龐老先生平躺在床上,雙手交握,置於小腹上方,面容平和,一點都不像死去的樣子,仿佛只是小睡一下,有人來叫立刻就會睜眼醒來。

    然而這只是錯覺罷了。

    使女取來蒲團,擱在床前地上,王臻華和典素問各自行了三叩拜禮。

    龐枝使人請了龐母離開,走到王臻華和典素問身邊,低聲道:“還要請兩位師兄幫一個忙了。”

    兩人義不容辭,自然應下。龐枝命人將其父壽衣,連同熱水、毛巾等物悉皆奉上,才對王臻華二人襝衽道:“兄長不在,榮兒還小,為家父擦身和更換壽衣一事,就有勞兩位師兄了。”

    二人點頭,無有不應。

    待龐枝退出房門,典素問挽起袖子淨手,王臻華才反應過來,貌似她自己也該跟著龐枝避嫌退下才是吧。可事到臨頭了才找借口抽身……誰都不是傻子,難道還看不出來她是臨時反悔?

    王臻華摸摸鼻子,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只當這是自己的老父親,盡一盡最後一點孝道吧。

    想罷,王臻華也淨了手,跟典素問一齊脫下龐老先生的常服。兩人都不是四體不勤的人,這一流程並沒有花太長時間。隨後王臻華二人分別擰了條毛巾,給龐老先生細細清理一遍身體。綠梓端來壽服,從裡到外,都整整齊齊疊在一起。兩人再次換水淨手,合力給龐老先生換上一身壽服。

    王臻華退後一步,看著綠梓帶人將龐老先生抬到正堂,放入棺材裡。

    靈堂還沒布置妥當,王臻華跟著一直忙到夜幕降臨,婉拒了龐枝留飯,直接離開回家。李氏和婧娘都沒睡,熬夜等在王臻華房間。王臻華沐浴更衣,出來時熱騰騰的飯已經在桌上擺好。

    婧娘親自取了筷子,放在王臻華手裡,示意她別來見外一套,趕緊趁熱吃,“本來你考完省試,很值得慶賀一番,但龐家出了這種事,只能委屈一下了。”

    “有得吃就不錯了。”王臻華也不客氣,喝了杯熱茶暖胃,就開始吃飯。本來龐枝也留了飯,但聞了一晚上煙熏香繞,再加上龐家觸目可見的悲傷驚懼,王臻華實在沒胃口在龐家用飯。

    王臻華匆匆填飽肚子,跟婧娘商量好明天的祭禮,看到李氏一臉困意,拿帕子掩著,悄悄打了幾個呵切,才反應過來,“都差不多了,你們先回去睡罷,有事明早再談。”

    這幾天王臻華在貢院裡頭考試,李氏和婧娘在家裡也跟著揪心,雖然軟榻高床比王臻華的睡覺條件高好多倍,但睡眠質量真不比王臻華好多少。李氏和婧娘原是擔心王臻華,現在見她無恙,也就放下心來,相攜離開。臨走前李氏想問問王臻華考得怎樣,被婧娘掐了一把,直接拉走了。

    王臻華笑納了婧娘的體貼。

    冬草上前收拾走了碗筷盤勺,開窗散了會味兒,准備點香熏屋。王臻華實在聞夠了那股煙熏霧燎的味兒,揮手讓冬草退下,本來累了好幾天准備睡下,猶豫了一瞬,還是進了書房。

    書房是沿襲自王昱的,很多書因過於生僻專業,王臻華並沒細看,不過找起來倒還是約略有點印像的。王臻華將燭台點亮,走到第二排書架邊,取下一本書,書名《洗冤積錄》。

    今日為龐老先生擦洗身體時,王臻華心中就有些疑惑。

    按說屍體在死去一段時間之後,會出現屍僵現像。王臻華本來聽到向叔說起龐老還未淨身入殮,就有些擔心她和典素問來得太遲,裝殮一定會很不方便。但事實卻截然相反,在王臻華到來時,龐老明明已經過世四個多時辰,但屍體柔軟,關節靈活,一點沒有僵直的跡像……

    一般人在死後兩三個時辰後,會出現屍僵現像。雖然因為年齡大小、個人身體狀況以及周圍環境因素不同,屍僵現像會提前或延遲一定時間,但龐老先生難道就那麼巧,正好在這例外中嗎?

    這本《洗冤積錄》記載了很多驗屍技巧,王臻華翻出它,就是想看看所謂例外都有何種情況。

    冬草悄悄進來,給王臻華換了杯參茶,剪了燭心,重又退了下去。

    王臻華磨了墨,記下屍僵相關的知識,合上書,不禁沉思起來。屍僵現像延遲,歸根到底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外界壞境,第二種是本身因素。

    第一種,如在土中或水中,或者在低溫情況下,屍僵會延緩很多。

    龐老先生自出了事,就一直躺在床上,既沒挨著土,也沒沾過水,屋裡一直燒著爐火,沒旺到讓人出汗,但也不至於冷到影響屍體*速度,所以這種可能排除。

    第二種,本身因素也有兩類,其一是個人身體素質,其二是藥物影響。

    其一,個人身體素質不同,死後屍體僵直情況自然不同。肌肉發達的青壯年,一般屍僵形成遲而強;與之相反,肌肉不發達的老人和小孩,或者肌肉過度疲勞者,都會過早形成屍僵。

    龐老先生雖然注重養生,但只是少食多餐,飯後散步等,更劇烈的健身活動很少去做,平日不是站或坐著,又是老年人……按照上述推論,屍僵情況應出現得更早才是,所以這種可能也排除。

    其二,藥物影響。

    對於中醫方面如何解釋,王臻華不太明白,但現代生物知識讓她知道,所謂屍僵出現,是能產生人體日常所需化學能的三磷酸腺苷減少,肌原纖維蛋白質脫水,肌纖維收縮,才導致屍體僵直……

    王臻華不是學生物的,不太清楚這世上是否有一種藥物,能在人死後延長人體內蛋白質的脫水作用,從而延遲屍僵現像,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中藥、西藥、苗疆蠱蟲……雖然《洗冤集錄》只在此種可能上存疑,卻並未列出確定的中藥材,但既然單獨列出,就說明有存在可能。

    而鑒於之前幾種因素在龐老先生身上都不適用,那麼藥物影響只會是唯一的可能。

    龐老先生在離世半年前一直久病不起,且因各種病症此起彼伏,所服用的中藥種類也浩桎繁多,說不定某幾種組合產生了意料不到的影響。王臻華也希望真相如此。

    因為倘若不是,只會是另外有人下藥,這種情況下,龐老先生的死因就不是單純病逝身亡了。

    王臻華把《洗冤集錄》收起來,插回書架上,熄了書房的燭火,回了內室。

    冬草打了水進來,王臻華漫不經心洗漱著,想著明日去龐府,記得向綠梓要來龐老先生這半年多的脈案和所有藥方,尋個妥當人問問。不過藥方一定很多,只怕多而雜一下子看不出端倪。

    依著王臻華的想法,把常見和不常見的藥材都歸類列表,簡單排除一下,再讓內行人去看,說不定能省些時間。但中藥講究得多,一樣的藥材,火候、時間、水量等不一樣,熬出來的藥效都不盡相同。她到底是個外行,這個主意是省了時間,還是純屬添亂,還要問問正經的大夫才行。

    冬草端著殘水退了下去,王臻華脫掉外袍,熄掉燭火,只著中衣,鑽進被窩裡。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王臻華仰面躺著,看著床帳頂上的藤蔓花紋,某個她最不希望的可能又偷偷鑽進她腦子裡——如果龐老先生之死是源於蓄意下藥,那動機又究竟為何呢?

    早些年龐老先生當御史時,是彈劾得罪了不少人,但龐老先生丟官棄職,滿腔抱負無處施為,只能窩在一家私人書院當教書匠,這已經平息了很多人的怒火,現在數十年過去,時過境遷,誰還會翻出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來報復謀害一個半截子入土的老書生?

    如果不是龐老先生當年做官時得罪下的人,那就只能是他教書期間惹下的官司。

    可龐老先生一直深居簡出、淡泊名利,收了幾個徒弟都幾乎是放羊吃草,哪會平白得罪人?

    再說就算龐老先生是得罪了書院某個同僚,或者某個有權有勢的學子家長,他前面那五個徒弟一個賽一個能耐,一般人巴結他老人家還來不及,哪會冒著得罪這五人的危險,下毒藥謀害他呢?

    或許是她多心了,世上哪有那麼多陰謀,說不定是她自己嚇唬自己。

    王臻華翻了個身,拋開那些讓人不快的猜測,將注意力轉回龐老先生半年來的脈案藥方上,提醒自己明早別忘了問綠梓要,才慢慢入了睡鄉。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7-4-6 00:08: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翌日,王臻華來到龐府,拜祭過師父之後,尋來綠梓問話。綠梓倒是一五一十說了,龐老先生這半年來的脈案藥方都在,每旬一彙總,由龐枝保管著,綠梓手頭只有最近幾日的。

    王臻華抄下來綠梓手裡的脈案藥方,抽個空尋來龐枝,輕描淡寫說出自己的來意。

    但龐枝卻敏感地眯了眯眼,“你覺得父親的死有蹊蹺?”

    王臻華斟酌一番措辭,謹慎道:“我並沒有這麼說,只是在為師父整理遺容,更換壽衣的時候,遇到一些不解的地方,因此想要借脈案一觀,一解心中之惑。”

    龐枝一眼不眨看向王臻華。

    脈案藥方一直在內書房擱著,她珍之重之保管著,但在外人眼裡只怕燒火都嫌火小,根本不值一提。王臻華要看脈案只是小事一樁,但此中背後深遠意義卻不容人小覷。

    王臻華對上龐枝的視線,倒也不曾慌亂,只溫和純良笑著,最後還是龐枝敗下陣來。

    龐枝解下系在腰上的銅鑰匙,遞給王臻華,“一進門,正對書架中央有個紫檀木匣,脈案藥方都在裡面。書桌上有筆墨紙硯,你只管抄去。”待王臻華接過鑰匙,龐枝又提醒道,“若有進展,記得通知我。”

    王臻華應諾。

    龐枝還要忙喪葬事宜,叫來一個使女給王臻華帶路,就匆匆離開。王臻華跟著使女去了內書房,進了門,一眼找到紫檀木匣,手中鑰匙正配匣上銅鎖。

    王臻華坐在書桌前,取出脈案,大致瀏覽一遍。

    因家中有婧娘這個病號,一些常見的脈案藥方,譬如咳嗽發燒等症狀,王臻華倒也耳熟能詳,但一些肺損積勞之類的,她就看不太懂了,只草草看完,心中有了一個大略的概況。

    不過撇開這些具體的病症不提,王臻華倒是發現一個規律。

    似乎龐老先生每當病情好轉,隔個一兩天,就會再次病重,雖然前後生的病不一樣,但就結果而言,每次病得下不來床——規律清晰可見。

    王臻華抄好脈案,又記下每次病情轉折的時間點,出了書房,再次找來綠梓,詢問在這些時間點中,龐老先生身邊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或者讓他印像深刻的事情。

    綠梓摸著腦袋,想半天沒頭緒,“我記不太清了,好像跟往常沒什麼不同……”

    王臻華深深皺眉,正欲再問,卻見典素問找來,對她道,“你在這兒干什麼?三位師兄都來了,正在拜祭師父,你也該過來見見。”

    典素問瞥見王臻華手中稿紙,“可以看一下嗎?”

    王臻華想了想,遞了過去。

    典素問一看都是些脈案藥方,翻得有些隨意,但到了最後一頁,瞥見記錄有王臻華所寫異常時間點的時候,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道:“這麼一看,確實有些蹊蹺。”

    王臻華無奈攤了攤手,“可惜時間過去太久,綠梓不記得有什麼值得注意的事情。”

    典素問放下手中稿紙,指節在桌面上有節奏地敲了敲,“這倒不難。綠梓,你將這半年來的拜帖都拿來,沒讓進門的就算了,只將那些確實進了門,拜見了師父的帖子拿來。”

    綠梓躬身應是,隨後退下。

    聽了典素問的主意,王臻華不由眼中一亮,她把一堆摘錄的資料都收好,“此時暫時不要外傳,等有了進展再說。你不是來叫我見三位師兄嗎?咱們先出去罷,畢竟綠梓取東西還需要些時候。”

    雖然看出王臻華不欲聲張的態度,但事關師父死因,於情於理,典素問都無法袖手旁觀,“我認識一位大夫,於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很在行。”典素問指了指王臻華收在懷裡的資料,“若是此事背後另有隱情,一般循規蹈矩的大夫,只怕未必能從這些脈案藥方上,看出隱藏在水面下的真相。”

    這話倒也在理。

    雖然典素問一貫心性涼薄,但事關師父,王臻華相信此人不會在這種事上遮遮掩掩,於是點了點頭,接受了他的好意,算是應下對方的加盟。

    兩人出了廳堂,來到外院靈堂,見過張晉安等三位師兄。

    張晉安已經年屆不惑,留著長須,不苟言笑,威嚴極了。今日在靈前也是一樣,若非張晉安在燒完紙錢起身時踉蹌了一下,差點栽倒,王臻華都要以為這位大師兄對師父感情不深呢。

    賈昭年紀只比張晉安稍小一點,但灰白的頭發、眼角的皺紋,卻讓他看著比張晉安大不止一輪,尤其那哀毀至極、佝僂著背跪在棺前的樣子,這位三師兄看起來幾乎跟龐老先生是同齡人了。

    薛律排行第四,是他們七位師兄弟裡,樣貌最好的一個。面若好女,傅粉何郎。據說當年連公主都為之傾心,想要下嫁,但本朝駙馬不得議政,薛律堅辭,皇上非但沒勃然大怒,還松了口氣,高高興興把薛律調到身邊,從翰林院調到了中書省,封為中書通事舍人。

    現在薛律雖然已經而立之年,但一身風華卻半分不減,添了清臒氣度,更讓人心折。

    好比現在,雖然三位師兄一樣的不苟言笑,行止間透出幾分哀傷氣息,但王臻華卻只覺得薛律悼念師父的心最誠摯,最讓人忍不住上前,想要開解寬慰。

    當然,王臻華只是想想罷了。

    這位美人師兄最恨人拿他樣貌說事,王臻華真要對三位師兄態度截然分明,並且針對性地開解薛律,雖然人家礙於師兄弟情分未必會翻臉,但她只怕這輩子都得不到美人師兄的好臉色了。

    張晉安三人本是朝中重臣,公務纏身,此番前來祭拜已經是百忙中抽空,所以在靈前守了一個時辰,隱晦地震懾一番,讓祭拜的人都識點相別搗亂,就相繼告辭。

    忙完了第一天的喪儀,王臻華出了靈堂,找了個清淨的花廳,叫來綠梓。

    綠梓也知道此事不宜為外人所知,於是一個外人都沒找,提前將那條路清了人,獨自把一個大木箱子抱到花廳,氣喘吁吁地掩上了門,“官人,這半年被老爺接了的帖子,都在這裡了。”

    王臻華贊賞點了點頭,“你在門外守著,有人靠近,咳嗽一聲提醒我就行。”

    綠梓抹掉額頭上的汗珠,痛快應下,乖乖守在了門外。

    王臻華低下頭,認真查看起來。

    只翻了頭一個月的拜帖,某個名字就上了她的黑名單。王臻華有點難以置信,不死心地看遍剩下半年的所有拜帖,此人名字在龐老先生病情發生轉折時,幾乎十次有九次出現。

    魯子由。

    雖然龐老先生病情好轉,魯子由作為未來女婿,上門探望再合理不過。但龐老先生病情上午一好轉,下午魯子由就上門拜訪,他哪來的渠道知道龐老先生的詳細病情進展?總不會是未蔔先知吧。

    王臻華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她心不在焉將帖子歸置好,草草放回箱子裡。因今天一天心裡記掛著事,王臻華倒是沒注意來祭拜的人裡有沒有魯子由,她開門問綠梓,“你家姑爺今天來了嗎?”

    綠梓點頭,苦著臉道:“姑爺只在早晨拜祭了一下老爺,沒待得片刻,就被娘子擠兌走了。”

    王臻華漫不經心揮手讓綠梓退下,若這半年來魯子由每次掐點來的到訪不是巧合,那魯子由恐怕未必是龐枝幾句話擠兌走的,而是他本就有意如此……

    若是龐老先生的死真的跟魯子由有關,那魯子由的動機究竟是什麼呢?

    魯家幾代都是汴梁人,雖然之前沒瓜葛,但准備結親龐家特地打聽過,魯家正正常常,既沒有抄家滅族的仇人,也沒有亂七八糟的親戚,魯子由也是清清靜靜,既無青梅竹馬,也無紅顏知己。

    而且龐家人脈廣,娶了龐枝,日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魯子由哪根筋搭錯了,會謀害老丈人?

    王臻華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希望是她想錯了……王臻華直接出了龐府,讓重硯套上車,准備去魯家看看。

    魯家離得並不遠,驅車而去,不過片刻功夫,馬車就停在魯家門前。

    重硯上前叩門,王臻華等得心焦,也跟著下了馬車。

    沒有拜帖就上門拜客,這嚴格來說有些失禮,但如果兩家親近,則不需如此見外。王臻華雖然從沒登過魯家門,但正兒八經是龐枝師兄,所以勉強不算外人。

    但魯家門房卻停了好一會兒才開了門,把王臻華迎了進去。這就有點微妙了。

    一天前,魯家還准備下聘,家裡喜氣一點也是正常,不過魯家在這方面倒還算周到,撤下了喜字紅燈籠紅幕……王臻華心中有疑惑,自然一路留心看著。

    龐家死了男主子,闔家透著倉皇氣息很正常。

    但魯家不過是姻親,而且還是半截子的姻親,經過龐枝昨日那一鬧,兩家能不能成還是兩說,為著這樣關系不近不遠的人家中喪事,魯家上下竟然也露出一些人心惶惶的意味,這不免讓人意外。

    及至進了廳堂,王臻華坐了半晌,才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男子上來回話。

    那中年男子上前做了個揖,“官人請見諒,太子舍人有事召喚,我家官人不得不去,所以……”

    坐了半天冷板凳,王臻華對這個結果也不意外,“是我不曾遞帖,冒昧來訪。”王臻華把端了半天、一點沒動的茶原樣擱回桌子,“不知伯父伯母可在?我冒昧前來,合該拜見一下才是。”

    中年男子搓了搓手,滿臉歉意,“老爺昨兒回來就生了病,裡面忙成一團,實在不方便見客。”

    王臻華若有所思點點頭,“是不太巧,我先告辭,改日再來拜訪。”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7-4-6 00:08: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翌日典素問帶著王臻華一路七拐八彎,停在一條小巷子裡。面前是一間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鋪面,屋檐下一個木架子支出來,上面掛著一個髒得看不出圖案的舊旗子,只模糊能認出個“藥”字。

    典素問上前一步,推開門。

    門一推開,裡面頓時蕩起一陣肉眼可見的灰塵,典素問掩鼻退後一步,等到灰塵落下,才帶頭進了門。外面這麼大動靜,裡面都沒人出來招呼客人,王臻華對此頗覺好奇。

    王臻華左右打量,屋頂很矮,幾乎伸直手臂就能夠到橫梁,屋裡亂七八糟擺滿了桌椅板凳,還有一些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有的泥封掉了,半躺在地上,流出青黑色的粘稠液體,干涸在瓶頸上。

    典素問熟門熟路繞過一大堆障礙物,從櫃台後推開一扇齊腰高的暗門,示意王臻華跟著進來。

    王臻華懷著對奇人異士的憧憬,緊隨典素問進入暗門。可惜裡面不是她想像中的別有洞天,而只是一間比剛才外間更雜亂無章、讓人幾乎無處下腳的低矮屋子。

    而從書堆後探出頭的胡子拉碴、蓬頭垢面的男人,也讓王臻華想像中世外高人的形像瞬間崩塌。

    幸好這個時候不需要她出頭,典素問自動上前,跟大夫搭起話來。這名大夫看起來像個三四十歲的流浪漢,卻是出人意料有一把年輕清亮的嗓子,袖下的手也是意外的干淨修長。

    典素問給兩人簡單介紹了一下。

    這名大夫名喚張士誠,祖上做過太醫,但因為一些事被罷黜,闔家流放。也是好幾代過去,張士誠才得以返回汴梁,但不敢拋頭露面,只窩在這種貧民窟的地方,治得也是些付不起錢的窮苦百姓。

    王臻華遞上脈案藥方,“還請您看看,這中間有無蹊蹺。”

    足有兩寸厚的脈案藥方,張士誠仿佛只一眨眼功夫就翻完,口氣有一點興味盎然,“單拿出每一張脈案來看,都沒有任何問題,但如果前後聯系起來,這裡面卻是大有深意了。”

    張士誠沒管兩個聽眾瞬間變了的臉色,“譬如代赭石、殷黃……這幾味藥材鮮少用在藥方裡,雖然也對症,但若有一物作引子,就會使病人氣血兩虛、邪風入體,不知不覺之間病入膏肓……”

    “敢問先生,這種藥引所為何物?”王臻華蹙眉問道。

    “一種極罕見的東西,名喚藥玉。”張士誠回轉身,從摞成小山的書堆裡費力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渾不在意抖了抖書脊,蕩起一陣灰塵,隨後翻到某一頁,“藥玉,古稱濁玉,色質渾濁,通體藥味,因玉質不同,而各有奇效,或可解毒、或可下毒……”

    “我以前聽說過藥玉,但一直以為它是解毒的奇物,今日倒是第一次聽說它可以下毒。”王臻華心想難道是她孤陋寡聞了?她探頭瞄向書的封面,書名《齊術藥典》,“這書在市面上流傳如何?”

    “市面上絕對沒有,就連這本都是家祖親自手抄而來。”張士誠嘴上說它是珍本,手上卻一點不見珍惜,隨手把書它到書堆上,開口逐客道,“三個問題三百文,錢放在門口瓦罐裡,慢走不送。”

    典素問一臉無奈,悄悄比了個手勢,示意王臻華別跟他計較。

    王臻華摸了摸鼻子,拱手作揖,道了別,和典素問一齊離開暗室,出外間門的時候,確實在門邊看到一個半點不出奇的瓦罐,揭開蓋子,裡面確實有薄薄一層銅板。

    雖然問個問題就要付錢,似乎有坑人之嫌,但人家確實有本事,也的確為她解了惑,而且就龐老死因真相而言,這三百文的價錢絕對物超所值。

    王臻華從荷包裡取出一錠銀子,顛了顛,約有二三兩,抬手准備放入瓦罐,卻被典素問攔住。

    典素問解釋道:“張大夫一向是這規矩,診金全由他定,一文不多取,一文不少要。”說著,典素問從懷中取出一串銅錢,開始數銅板,“別的大夫若是多得了診金,多半會求之不得。但換了張大夫,多得的錢必會退還不說,日後想要求診,就算捧著金山銀山,也絕對會被拒之門外。”

    王臻華若有所思,“這種規矩,倒是聞所未聞。”

    典素問點齊了三百文錢,放到瓦罐裡,“他一向是這副孤拐脾氣,其實心地很好……”

    王臻華收了銀子,她身上倒也帶著些銅板零花,但絕對不夠三百個,因此沒跟典素問搶著付錢,只尋思著一會兒到中午,正好請個客……

    兩人離開這間不起眼的鋪子,慢慢走在路上。

    現在龐老先生的死因確實另有隱情,關鍵點就是能否找到藥玉了。王臻華沉吟道:“藥玉極其珍貴,以它來下毒害死師父,確實神不知鬼不覺,就是不知何人才擁有此物……”

    兩人對視一眼,都很疑惑。

    他二人都看過龐家這半年來的拜帖,都對魯子由每次巧而又巧的拜訪印像深刻。可是魯家也不算多大富大貴,怎麼會擁有堪稱稀世之珍的藥玉呢?

    王臻華聳了聳肩,“或許是人家的傳家寶呢?在這兒猜來猜去也沒用,我想再去一趟魯家。”

    “上次你獨自去就有些魯莽,不過當時不知道魯子由是否真凶,你也平安歸來,倒也罷了。”典素問不太贊同,“可現在他身上的嫌疑太重,你再獨自上門,若你露出一點懷疑,他為掩藏行跡殺人滅口,你有幾條命可以揮霍的?”

    “師兄說得也對,我多帶幾個下人罷。”王臻華拱手,謝過典素問提醒。

    王臻華也不願身赴險境,但事關師父死因,由不得她當縮頭烏龜。而且龐家這半年來從未有陌生人上門拜訪,僕人使女也沒買新的使喚,所以師父的死絕對是內鬼所為!

    想到有這樣一個殺人凶手潛藏在身邊,端著溫良恭儉的面皮,行著殺人害命的勾當……王臻華晚上連覺都睡不安穩,哪容得她掩耳盜鈴,裝天下太平?

    典素問不意王臻華如此堅定,想了想,道:“罷了,我陪你一齊去吧。”

    王臻華略覺意外。

    但幾年來的相處讓王臻華知道,典素問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一旦下定的主意很少會有改變。因此她也不費勁去勸,笑著應下,“已到午時,咱們先去吃個飯吧,免得讓魯家以為咱們是去蹭飯的。”

    典素問點了點頭,兩人隨便尋了個酒樓,點了幾樣素菜,又使錢讓小二分別到典王兩家,一來告知家人中午不歸,二來讓家人遣兩個壯實男僕過來。

    典王兩家效率都很高,沒等他二人吃完飯,要的人就被送來酒樓。

    王家送來的兩個僕從,王臻華倒都認識,一個是當初負責監視小蓮的東生,一個是向叔的兒子向沉,兩人都是高大壯實的體魄,保駕護航再合適不過。

    王臻華結了賬,一行人往魯家而去。

    這一次魯家並沒有晾著王臻華太久,很快就將二人請進門,而且這次不是被放在客廳晾著,而是直接被請進了更具親密意義的書房,好茶、好點心上了一大堆——起碼這還像個做親戚的態度。

    管家禮數周全,態度不失殷勤,“官人剛下衙回來,沐浴更衣後才好見客,請二位官人稍等。”

    王臻華笑著稱不急,隨後問道:“昨日上門聽聞伯父生病,不知現在好些沒有?”

    管家臉上浮起一抹憂色,“老爺的病情……實在不太好,大夫說城外氣候養人,夫人陪著老爺一齊去城外莊子上養病了,現在這個時候,也不知道他們到沒到莊子。”

    王臻華和典素問對視一眼,就算是真生了病,這所謂去莊子休養也來得太急了。

    管家看兩人再無事要問,恭敬退下。

    魯家父母走得太快,實在蹊蹺,讓人不得不懷疑這二老究竟是為養病,還是為避禍,也不知道派人去家魯莊子上尋人,能不能找到這兩位老人家。

    王臻華一邊心中思量,一邊在魯家書房中踱著步,漫不經心打量著此間陳設。

    書架上頗多珍藏,王臻華從中看到幾本古籍孤本,她抬手輕觸書脊,一路看過去,一時倒是放下那些糟心事。正好有一本薄冊子書脊朝裡,夾在兩本厚厚的典籍中間,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

    王臻華一時整理癖發作,抽出薄冊子,掉一下個兒,准備原樣兒插回去。她的視線不經意地在封面掃了一眼,手突然僵了下來,“師兄,張大夫的那本醫書叫什麼來著?”

    典素問抬頭看向王臻華,“叫《齊術藥典》,怎麼了?”

    王臻華已經翻到了某一頁,看著那一條關於藥玉的注解,嘆了口氣,“果然是它。”

    典素問湊前一看,臉色沉了下來,正要說什麼,忽聽問外傳來一陣腳步聲,王臻華趕緊把薄冊子原樣插回書架,兩人剛在座位上坐下,門就吱呀一聲被人推開,露出魯子由蒼白的臉。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4 06:31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