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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如是]情是何物[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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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6:49:5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由於覺行有心的經營,長安本寧寺香火越來越盛,朝聖信眾絡繹不絕,比起城內兩大名寺,一點都不遜色。不時有官家富戶請覺行前往講經祈福,往來的信眾中越來越多富貴名家,如此加乘效應下,本甯寺的名聲日加響亮,成為薦福及慈恩寺之外,長安城內的另一名寺。

覺行忙得分身乏術,清逸俊秀的光藏不可避免地成為信眾注意的焦點。城內李大戶甚至指名光藏到府講經祈福。

覺行不願得罪李大戶,光藏無可奈何下,只得勉為其難。我佛渡蒼生,能多渡一人,他私心那「罪孽」便能多少一分吧。明知不該,身在佛門的他,心中那抹淡青色的身影一直繾綣徘徊。

講完經、誦經祈福完畢,李大戶道:「辛苦您了,光藏師父。我已讓底下的人準備了一桌素菜,用完膳再離開吧。」

「多謝員外。不過,寺裏還有事情待處理,不便多逗留。員外好意,光藏心領了。」

李大戶有些失望,但也不便強留,道:

「既然光藏師父還有要事,我就不強留了。不過,下一回,請光藏師父務必撥冗賞光,我想向師父請教佛理。」

「員外如此厚愛,光藏實在不敢當,但求盡力,就怕讓員外失望了。」

「怎麼會!那就這麼說定。」李大戶喜孜孜。「我馬上派人送師父回寺。還有,這是我和內人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師父笑納。」命家丁捧著銀盤出來,上頭有十錠的黃金。

「這怎麼成!這──」光藏連忙搖手。

一旁李夫人連忙道:「就當是我們對寺院的一點貢禮,光藏師父千萬莫拒絕。」

光藏拒絕不了,只好合十感謝,將貢禮交給隨行的小和尚玄遠。

「那麼,告辭了。」

李大戶殷勤的送到廳口。望著光藏清俊的身影,一臉惋惜,對夫人歎道:

「可惜了,這麼俊秀清逸的好人品,可惜!真是可惜!要不然……」倒是他獨生女對象的好人眩

「說的也是。」李夫人也有說不出的惋惜。

跟在光藏身後的玄遠,回頭望一眼,納悶道:

「光藏師父,寺裏又沒有事情等著您處理,您為什麼要對李員外他們那麼說?為什麼不用過膳再走?」

光藏看了看玄遠,好脾氣道:「李員外一片好意,但我們能不叨擾人家,就儘量別叨擾人家。」

「可是,出家人不打誑語,您那麼說……呃……」手上的黃金沉甸甸,心中的疑問也沉甸甸。

「你說的沒錯,玄遠。不過,我並無意欺騙李員外、夫人,我的確還有事情──」

「光藏師父!」話沒說完,李府一名丫鬟追上來。「請等一等!光藏師父!」

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沒等光藏開口,便將他急急拉到一旁,塞了一件物品到他手裏,低聲道:

「光藏師父,這是我家小姐要給你的,她親手縫繡的福袋。」

那福袋縫得極為精緻,繡工極細,一看就知是用上等的絲線縫製的。

「這……」光藏有些為難。他一個出家人,怎好收下這福袋貼身藏放。

「您千萬要收下,光藏師父。這是我家小姐特定為您縫製的,您千萬別辜負她的心意。」

望著那福袋,光藏不禁苦笑起來。無奈何,拒絕不了。

上了馬車,小和尚玄遠好奇地東問西問,光藏耐性地回他溫和的笑,摸摸他的頭,並不說話。

車過醴泉裏,行經坊門外,一抹淡青的身影倏然一閃而逝,光藏心中猛然一悸,情急地大聲喊道:

「停車!請快停車!」匆匆交代玄遠道:「玄遠,我還有事,你先回寺裏去,幫我跟覺行師兄說一聲。」匆匆跳下了馬車。

「光藏師父──」急著追那抹淡青色的身影,聽不見玄遠的叫喚。

在哪里呢?在哪里──

日影正在當中了,無雲也無風。小館酒肆中高朋滿座,不時流出歡暢的喧嘩聲。

拐過一條街,那匆匆一瞥的淡青色身影停在一戶人家的門院外。他匆匆追上去,甚至奔跑起來,怕要追丟。

「二喬──」焦急地扳住那人影的肩頭。

那婦女嚇一跳,回過頭。

「啊!失……失禮了!」不,不是她,強烈的失望湧上心頭。他倒退幾步,怔怔站在日影下,心中悵然若失。

「奇怪的和尚。」婦女奇怪地瞥他一眼,又回頭過去,對門院內另一名婦女道:「這年頭什麼怪事都有。妳聽說了沒?『福記布莊』這幾日找了媒婆,聽說是要替老三說親,可崔家三個兒子不全都成親了?」

「這妳就不知道了。聽說三房那個媳婦,過門快三年了,還沒生下一子半女,早被送回娘家了──啊!站在這裏怪熱的,進來吧,進來再說!」

光藏心中大駭,狂跳個不停,不敢相信他聽到的。

怎麼會!二喬她……她……

他拔腿狂奔起來,不片刻,頹然停住,跪倒在地上。

為什麼?為什麼!

上天呀上天,為何要這般對她又對他……

只要她有一個美滿的歸宿,他就無所求了;只要她幸福和樂,他從此就不再記掛了;只要她……只要她……

啊!一切只要她……

我佛啊我佛,該如何,他才能渡化他自己這顆迷執的心?

☆☆☆

望著薛家緊掩的門扉,光藏躊躇一會,著實猶豫不決。他吸口氣,正要敲門,吱呀一聲,門由裏頭開了。

「光藏?」薛素雲帶著小婢,正要出門。

「素雲姑娘,不好意思,冒昧打擾。」光藏合十施個禮。

「何必跟我說這種見外的話。」薛素雲不以為意,連招呼都沒打,臉兒輕輕斜指,道:「你來得正好。二喬在後園裏頭。去吧。」

「她……」光藏楞一下,望望薛素雲,對她又合個十,大步走進去。

薛素雲莫名地搖頭歎氣起來。

「姑娘?」小婢等著。

「算了,改日再去吧。」

「這樣呀!」小婢伶俐的合上門,上了門栓,道:「那麼,我去替客人泡壺茶。」

「不必了。 別去打擾他們。」薛素雲搖頭制止。

塞北的風沙,正一點一點的吹向長城內,長安城的天空似乎蒙著一片黃澄的煙愁。薛家後園雖一片翠綠,卻也染了些許那股幽幽。

光藏走進園裏,一眼便瞧見芍藥叢旁的二喬。她倚著葉蔭而坐,低垂著眉,似乎睡著了。沒有哪家閨秀千金會有這種不端莊的隨意自在的。 光藏的心不由得軟柔起來,想起那個疑問不休的小女兒。

「二喬。」他放輕腳步走過去。

「光藏……」二喬抬起眼,見到他,那驚與不敢相信,全寫在盈光的眼眸中。

站定了,他低望著她,千言萬語,卻沒有一句說得出口。說什麼才適當?才能越過多少年的離散,回到當初隴丘上榆樹下那少年僧與小女兒的天真清談?

「怎麼來了?」還是她先笑起來。不問他怎麼知曉她在這裏。

他在她跟前坐下。如此又相對了。

「二喬,」深望著她的眼。「妳過得可好?為何要對我那麼說?」

「欸……嗯……」原來,他知道了。「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不知該怎麼說。」

「就如同從前一般,只要妳願意,我都會好好聽妳說的。」

「謝謝你,光藏。」但她卻不再是小女兒了。

「二喬……」但盼他能為她做些什麼──「失禮了。」他探出手,把住她腕側的脈搏。

「光藏……」她不知所以,詫異地睜大眼。

「妳的癸水順嗎?二喬。」他忽然問道。

怎……她呆一下。

「別誤會。」他解釋道:「方才我把測妳的脈象,妳的血氣不順,體質虛寒,以致癸水來期或許變得紊亂,不利受孕。我想,好好調理體質的話,也許便能順利受孕。這樣一來,或許還來得及,還可挽回──」

原來!她笑一下,笑得涼。他真的全都知道了。

「不必了。」無所謂了。「你不必替我費心了,光藏。」

她搖頭又搖頭,神色淡然,未免太平常。他看著不說話,為她感到心疼,好憐惜。多想念從前那個一副鄭重大人樣兒的小女兒,也為如今眼前的這個人兒心痛。

「這都怪不得旁人的,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爭氣,沒能替──」驀然住口,淡涼地又笑一下。

多少年前,她萬分氣他說這種混帳話,而今,她卻……她卻……

「不!」他禁不祝「是他們不懂!設若是我,就算妳不能生育,我也──我也──」

我也如何?她怔望住他,明亮的大眼蒙起了霧。

「我是決許不會捨棄──」

啊!他究竟在說什麼?

他是出家人,理當六根清淨、無欲無念的,怎麼……怎麼……

街鼓聲乍然響動,咚咚咚咚,急急催促尚在坊裏街衢流連的人盡速歸返。金吾傳呼,各街坊很快就禁止往來。

「多謝你,光藏。」她閉目一笑。有他這些話就夠了。「鼓聲又發,坊門不一會便會關閉,禁止夜行,你趕快回去吧。」

「我……」光藏躊躇不去。放不下她。

「快走吧!」她輕輕將他一推。

送他到門口。他走了,忽然又回頭,鄭重道:「妳等我,二喬,我一定會再來──」

她朝他揮了揮手。她和他,而今隔了一座奈河橋。無奈且無奈。

「光藏走了?」薛素雲出來,楞一下,叫道:「妳真傻!二喬。怎麼不留住他?」氣急敗壞要追出去。

「素雲姐……」二喬阻止她,拴上門。「謝謝妳。不過,這樣就夠了。」

「妳在胡說什麼!光藏他都來到這裏,只要妳留他,他一定──」

「牽扯上我這種被休棄的女人,對他並不好,若因此帶來訾議,便對他不住了。」

「妳別瞎說!為什麼要委屈自己?妳明知道光藏他其實對妳──」

「不是委屈。」二喬打斷她。「他好不容易修到今天這個地步,我不想他因為我──」她搖搖頭。「素雲姐,我跟妳說,這麼些年了,我也曾想過,當初若是能不顧一切就好。但啊,都太遲了。我跟他,是有情無緣,這生世,就只能這樣了。」

有情無緣?薛素雲聽怔。歎起來。

唉!都太傻。

☆☆☆

街鼓聲止息了,覺行總算才瞧見光藏行色匆匆的返回寺內。他自恃身分,不便當眾發脾氣,神色卻相當不悅。

「光藏,你隨我來!」語氣亦不和善。

「是的,師兄。」光藏必恭必敬,隨著覺行到廂院。他也正好有事要找覺行。

寺僧都在前殿準備作晚課,廂院裏空無一人。覺行還是稍稍壓低嗓子,問道:

「你去哪里了?光藏。」前某日,光藏徹夜未歸,也沒將行蹤交代清楚,他還擔心引人非議,不料今日光藏又觸犯寺規。「你應當跟玄遠一同回寺的,怎麼耽擱到現在?」

「我有點事──」

「什麼事?」

光藏抿嘴不語。

「怎麼不說話?是不是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玄遠一五一十都說了。覺行搖搖頭道:「東西呢?還不快拿出來!」

「啊?」光藏愕然抬頭,不明了覺行的話。

「李家小姐給你的福袋!」

「啊!」光藏這才恍然,翻出了福袋。他都忘了有這回事。

「你也恁是胡塗!」覺行將福袋納入袖裏。「就算李家小姐對你如何傾慕,你是出家人,不可不自重,怎可牽入兒女私情,收下這種東西!要是被人知曉了,該當如何?」

「李小姐只是一片善心,並無他意。」

「旁人可不這麼想。我看你這些年雲遊四海,修行有成,閱歷及氣度也都有所增長,能使信眾誠然悅服。不過,信眾的心是很容易受煽動的,你一來便惹風波,會將我辛苦多年、好不容易方建立起的聲譽毀掉。我看你多待在這裏也是無益,還是回本寧去吧。」

光藏不辯解亦不反駁,點頭道:

「我正想稟報師兄,我打算回去見師父。」他必須回去見淨澄師父,問問他,他該如何。

「那正好。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回去吧。」

就這般,等夜深,等人靜,等天明。

天一亮,光藏便出城。臨出城門前,他回頭默默望一眼。這次,他離開她,離情繾綣,心中依依在不舍。此際她會在做些什麼呢?正寤醒吧?還是如他,終宵未眠,同望了一夜疏暗的天河?

路途望來遙迢。待他馬不停蹄趕回本寧寺,月已上了樹梢頭。

「光藏師兄?您怎麼回來了?」看見他,寺裏小和尚非常驚訝。

「我想見師父。淨澄師父呢?」

「師父到洛陽去了。」

「洛陽?」光藏轟然一呆!

「是呀。沒聽說師兄您要回寺,師父前些時啟程到洛陽,兩個月後才會回來。」

腦中亂哄哄的,已聽不見小和尚在說什麼。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寺院,下了臺階,不知不覺走到隴丘。

榆樹沙沙在夜風裏低語。這是當年他埋葬胡笳和相思豆的地方。他親手埋了它──也把他的心和感情埋起來。

我佛慈悲,渡天下癡妄不醒的人。而今他呢?算是醒了?還是不醒?

他站在樹下,久久不動。

就在這樹下,她問他為何雞母生了雞子,雞子又孵化成小雞;就在這隴丘上,她拉著他放紙鳶,笑得好不美恬。就是在這裏,在燦天裏,晴空下,在黃昏中,夜幕裏,她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對他的呼喚,都還依依殘留回蕩在田隴間──

啊──他彎跪下去,狂了似猛挖著土石。他把它埋得那麼深,挖得也便那麼深。

是緣也好,是孽也罷,或就算是劫也無所謂了。他決心拋棄這一切,還複他俗相。

我佛慈悲,觀照一切,或該會了然諒解。

☆☆☆

淮西與朝廷不睦,甚可能叛節的傳言果然成真。節度使吳少陽死後,吳少陽的兒子吳元濟自立為「留後」,統領淮西的兵務,取代唐室天下的野心畢露畢現,竟然出兵殺掠,直侵犯到了東都洛陽。謠傳與淮西交好的淄青方鎮師道,與淮西暗通款曲,暗中出兵相助吳元濟。

光藏到達洛陽時,洛陽城已被平盧軍及淮西軍肆虐,城中人心一片惶惶。一路往大嚴寺的途中,遇不見幾個行人,多是行色匆匆低頭疾步而過。

淨澄師父應大嚴寺住持之邀而來,卻遇上這場亂事,他只盼他平安無事,安然無恙的躲過這一劫。

從長安到洛陽,他一路未停歇,心中意念更堅。他已經下定決心,稟明淨澄師父後,脫離伽藍而蓄發還俗。然後……然後……與二喬做一對平凡夫妻,相偕一直到老。

但盼啊,這不再是妄念!

「走開!走開!」街前猛不防響起暴喝聲。

一隊藩鎮兵持著刀茅躂躂走近,開路的幾名小兵粗魯地推撞開礙路的路人,城眾慌張的四處走避。

光藏走避不及。小兵揪住他的衣襟,喝道:「你這個和尚擋在路中間做什麼!」十分的凶煞。

光藏抵抗不了,只得閉上眼。

「等等!」一名首領模樣的藩鎮兵走到光藏面前,打量了幾眼。問道:「你的法號是什麼?哪間寺院的?」

「我叫光藏。是從京兆來的,在本寧寺出家。」

「京兆?原來你是名寺的和尚,那正好。這趟征戰,我們淮西的弟兄死傷不少,有名寺的和尚作法超渡,再好不過。來啊!把他帶走!」

大手一揮,一大隊的藩鎮兵擄了光藏呼嘯而去。

「不,放開我,求求你們──」光藏大聲呼喊,被藩鎮兵的喝叫聲掩蓋去。

不!他絕望的伸長手臂,企圖抓住什麼,抓了個空。

心中的話,沒來得及告訴她,還來不及訴情衷……蒼天啊蒼天,為何這般作弄?

「二喬──」他嘶喊出來。

等我……妳千萬要等我……

☆☆☆

七月初日鬼門開,家家戶戶忙著祭中元。看薛素雲和她母親及小婢喜兒忙裏忙外的,二喬自覺多餘,留下字條,悄悄出了府。

娘家是不能回去的,只會成為她爹娘的累贅,連累他們也成笑柄。但在薛家又能待多久?

雖然光藏說要她等他,他會再來,可是她只會誤了他。她跟他,他們這輩子,是錯過了──也或許,根本連「開始」都沒有吧。

不知不覺出了城,走到城郊山腳。近處有個山崖,那崖不高,看望過去,竟像村西口那隴丘。

她往崖頂走去。那崖看似不高,路徑卻相當陡峭,幾次險些滑倒。好不容易上了崖頂,四顧望去,竟然一片白茫茫。

這時候,光藏會在做什麼呢?為信眾誦經祈福?抑或替各路亡魂超渡誦經?

僧俗終究還是有別。佛門高檻,任她再怎麼召喚,終究還是越不過那道門檻──就算是越過了,也枉然。

是她修得不夠,求不得他們這一世。她和他,這生世是不可能了……

白霧更加迷蒙。前頭沒有路,她彷佛浮在雲端一般,輕輕飄飄。就這般跳下去會如何?她想著。她能在西天極樂淨土,與光藏重逢嗎?

涼風颼颼,她閉了閉眼,彷佛聽到了胡笳聲。該是她魂夢中的那首僧伽……

也彷佛聽見他朗聲的笑,說他是出家人,出家人是不能成親的……

風聲更急了,她想睜開眼,卻睜不開。眼前清晰出現那抹灰青色的身影,雍容沉靜地對著她笑──

光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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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6:50: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耳邊風聲咻咻,四處一片白茫茫,雲霧不斷飛快地從她兩旁掠開,她只覺得自己像一顆大石頭,不斷地往下墜,等著砰一聲碎開。

砰地!二喬只覺她的身體由內炸開,一剎間破碎掉,炸開許多隙縫,像線切豆腐一般,不知穿過了什麼──她急忙扭頭,頭頂身後那雲卷著一團詭異的青紫螺旋漩渦。

「啊!」身體墜落得更快,她叫起來。

底下一座高臺,眼看就要撞上去了,她認命的閉上眼。

咚鏘──

「不好了!閻王!有人從破洞掉下來了!掉在『孽鏡臺』上!」高臺上,一撮青面獠牙、長得實在有點那個的小鬼,慌張的跑來跑去,大呼小叫個不停。

二喬申吟一聲,狼狽地坐起來。

「人?」一名清俊的男子走到她跟前,俯望著她。

「是啊,就是她!」小鬼指著二喬,一副苦瓜臉。「今日地府鬼門大開,但凡身肉胎是進不來的。可閻王您方才生氣時打破了個洞,這個人就從破洞掉下來。」口氣滿是來了一樁大麻煩。「若是那些遊魂也就罷了,但這個人居然有肉身,這該怎麼辦才好?」有肉身,就不能送她上「奈河橋」。這可是大事一樁。

「哼!」男子不滿地哼一聲。

二喬抬起頭。站在她面前的男子頭戴青龍冠,當中嵌了一顆鬥大的夜明珠,面貌和光藏有三分神似,但顯得冷峻傲慢得多很多。

「這是哪里?你是誰?」看到青面獠牙的小鬼,二喬凍祝

「怎麼辦呢?閻王!」小鬼苦惱的問那名男子。

十殿閻羅,鎮主第一殿的秦廣王,傲慢、任性又火爆的脾氣,在地府是有名的。不但和第五殿的閻羅王不合,更因為十殿轉輪王與閻羅王沆瀣一氣,他一氣之下竟將陰陽界打破一個洞。

結果,七月初日鬼門開,天地陰陽界線破開,二喬一躍,竟穿破了陰陽幽冥之界,掉入地府裏,引起小鬼的恐慌苦惱。

「閻王?」二喬才清醒了一些,不禁又聽呆了。「我死了嗎?這裏是地府嗎?」

「妳連自己死了沒有都不知道?」秦廣王瞪著她。

「我只記得……」二喬想了想,還是搖頭。從崖頂往下跳後,她就只記得一片白茫茫。

「閻王,名冊上沒有這個人。」小鬼伶俐的拿了生死簿過來。

孽鏡臺專照生前一生功過,但二喬站在鏡前卻照不出所以然。

「閻王,我看還是把她交給轉輪王,送她回陽間吧,要不然,我們就麻煩了。」肉身那麼笨重,陽氣又那麼盛,擺在地府裏,實在教小鬼們吃不消。

「嚕蘇!」秦廣王不耐煩地瞪小鬼一眼。掐指算了算,皺眉說:「我問妳,妳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才跳崖自盡的?」

二喬楞一下,呆呆看著他。

「名冊上沒有妳,又帶著肉身,無法送妳到『枉死城』。 過來吧!」秦廣王袖子一揮,揮出幾分颯氣,帶二喬到了一個燒著七彩焰火的光輪前。

「不行啊!閻王──」小鬼慌忙的叫說:「千萬不可以!一個不好,會亂了古往今來的秩常,那就糟了!千萬不能送她上轉輪盤!」

「嚕蘇!不這麼做的話,怎麼送她回陽間?」要他去跟轉輪王低聲下氣,那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回去。」二喬反倒不願意。

「還輪不到妳說話!」秦廣王二話不說,一把抓住她,將她丟上轉輪盤。隨機一轉,一道道七彩的光輪激射出來。

「啊──」小鬼慘叫一聲。「閻王!您……您您……您……將她送到哪里了?」

「不知道。反正是陽間就對了。」秦廣王一副漫不在乎。

小鬼苦著臉,一顆心七上八下。要是弄錯了古往今來的秩序,那他就慘了。十殿轉輪王和閻羅王一定會來興師問罪的;秦廣王天不怕地不怕,但他們這些小鬼一定會遭殃。他摸摸自己的脖子,渾身涼颼颼的,苦瓜臉更苦了。

☆☆☆

鬼月第一天,就下了一場傾盆大雨,而且下得突然,一瞬間忽然陰風狂掃,鬥大的雨浠瀝嘩啦的掉下來,連躲都沒處躲。

「搞什麼鬼嘛!」謝明美望著陰晴不定的天空詛咒。今天她才剛穿了新買的名牌套裝,都還沒來得及炫耀,就先淋水等著發餿。實在倒黴透了!

她匆匆跑向五十公尺外的百貨公司,卻等綠燈等得跳腳。好不容易綠燈亮了,跑到馬路中央,一團黑影猛不防朝她迎面飛撞上來──真的是用飛的,她沒誇張。那團黑影像是突然從空氣中蹦出來,出現得相當離奇。

「哎呀!」謝明美和黑影一起跌了個四腳朝天。完了!一萬二仟塊的名牌套裝就那麼完了。

那人申吟一聲。是個女的。愧疚地說:「實在非常 抱歉,我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她只記得被那名神色帶點傲慢的男子丟上奇怪的光輪後,身體像要被扯碎了似不斷地回旋,然後被一股極強極大的力量丟了出去──

「妳這個人走路不長眼睛啊!看看我的套裝,完了!」實在,真的、真的倒黴透了!謝明美氣得咬牙切齒。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啊!」那人──被轉輪盤丟回陽間的二喬,還要道歉,乍然瞥見四周景象,叫了起來。

怎麼回事?街弄怎麼變成這幅景象?那高聳入天的長格子狀東西究竟是什麼?屋宇嗎?地面上那些跑來跑去、會發亮又叫得很大聲的東西又是什麼?還有走來走去的那些人……

「喂!妳──」看她楞呆了,謝明美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叭!叭!紅燈了。那些車子不耐煩的按著喇叭,甚至從她們身旁呼嘯而過。

「跟我來!」謝明美飛快將二喬拎到騎樓。

兩個人淋得跟落湯雞一樣。二喬驚駭極了,瞪著眼前詭異的景象,惶惶地說:「這究竟是哪里?我怎麼會……長安城呢?在哪個方向?我要回去!」就連她眼前這名女子,也是一身奇裝異服的模樣。不止是她,所有的人、事、物皆詭異極了!

謝明美奇怪地瞄她一眼。「妳在說什麼?夢話嗎?我看妳也沒發燒。」對二喬那一身披帛石榴裙的「復古」裝扮,她一副見怪不怪。

她只關心她身上那套快變成爛抹布的名牌套裝。今天她真的倒黴透了。先是遇上一場莫名其妙的大雨,然後又撞上一個神經大概有問題的女孩,再加上那兩個死皮賴臉的女人──

真的!她一定被下咒了!

☆☆☆

「很抱歉,給妳添那麼多麻煩。」走進一個奇怪、自動封閉的鐵箱子裏,二喬低聲又道歉。

她心中儘管驚駭極了,但也明白她到了一個奇異的世界,擔憂歸擔憂,多少平靜了一些。只能以不變應萬變了。

「妳知道就好。」電梯門開,謝明美逕自走出去。回頭說:「還有,妳講話別那麼文縐縐,聽起來挺彆扭的。」她懷疑這個叫張二喬的女孩八成是離家出走。不過,教養似乎還不錯,讓人不討厭。

「又銘!」她猛按門鈴,一邊拍門大叫。運氣好,她的二號男友杜又銘就住在附近。

「噓!」杜又銘很快來應門。「小聲點,明美,別吵到別人了。」側身讓她們進去。

「浴室借我用一下。」謝明美連招呼都沒打,拉著二喬便往浴室,說:「蓮蓬頭會用吧?這邊是冷水,這邊是熱水,毛巾在這裏,自己拿去用。這是沐浴乳──還有,我把幹衣服放在這裏。」

「嗯……謝謝。」二喬怯怯地點頭。她不是無知,但一切太離奇了。她盯著鏡中的自己,發了好一會呆。第一次看見這麼光亮透明清晰的明鏡。

謝明美把她的舉動看在眼裏,下意識搖搖頭,退了出去。鄉下土包子也不是這種反應,這個二喬活像是從蠻荒世界裏跑出來的。

「喏!」杜又銘遞給她一條毛巾,說:「朋友?現在已經很難得看到有這種古典氣質的女孩。」

「你也這麼覺得?」她草草擦了擦頭髮。「我也不曉得她從哪里冒出來的,倒黴的就那麼撞上。」

杜又銘笑起來,將她拉到身前,一邊拿過毛巾,動作極其輕柔地替她擦幹頭髮,親愛地親了親她額頭。

過了一會,二喬出來。謝明美教她怎麼使用吹風機後,便鑽進浴室,三分鐘戰鬥澡草草就結束,只見二喬還是笨拙地把持不住手上那只吹風機。

「我來幫妳吧。」杜又銘好意地上前,也不覺得這舉動有什麼不對。

「不,不用了!」二喬猛搖頭,脹紅了臉,更加地困窘。

謝明美對杜又銘扮個鬼臉,他苦笑一下。

「我來吧。」還是謝明美解除了二喬的困窘。

「喝杯熱茶好嗎?」杜又銘問。

「嗯。謝謝。」二喬拘謹地點頭。目光忽然被方桌上的書堆吸引住,走了過去。

「又銘在學校教書,又是個書呆子,所以這房子裏到處是書。」謝明美跟過去,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本書,丟到桌子上。

二喬沒答腔,沉默地翻閱一本「隋唐史」。越看她臉色變得越蒼白,完全失了血色。

「妳怎麼了?」謝明美問,和杜又銘奇怪地對望一眼。

二喬失神地抬起頭,目光空洞地望著他們,嘴唇蠕動一下,卻說不出話,變得呆滯。

原來!

她曾去過地府,就如同在天上。天上一日,人間已經四歲。已經不再有唐室,元和皇帝也已無蹤;她的爹娘、大喬、小喬他們也都不在了。還有……光藏……

「二喬?」謝明美搖搖她肩膀。

二喬楞醒,看著她,又是一呆。她心中亂紛紛的,一時難以接受。她記得地府小鬼曾慌張地喊叫些什麼古往今來的秩序──莫非閻王送她回陽間,卻亂了古往今來的秩序?

原來!想到這裏,她完全虛脫了。

「妳還好吧?」杜又銘見她滿臉紅通通的,伸手覆蓋住她的額頭,以為她發燒。

二喬一驚,反射地跳起來。杜又銘跟著她吃驚,苦笑地聳個肩,自我解嘲說:「看來我好象得了瘟疫。」

「對不住,我──」二喬吶吶的。她明白她掉入一個極其不一樣的世界了──風俗禮教,甚至習慣生活都非常不一樣的世界。

「不,是我設想得不夠周到。」他太過輕率了。 畢竟他們才第一次見面,他跟她之間沒有他和明美之間那種交情,這種「自來熟」難免會嚇壞許多人。

「知道就好。」謝明美用手肘輕輕撞了撞他。

杜又銘摸摸鼻子笑了笑,笑得挺無可奈何,溫文中摻了些許隨興不恭,不是那麼認真鄭重。他不是光藏,也和沉靜雍容的光藏不同;光藏包容,杜又銘在儒雅的外表下卻有他自己的性格。二喬卻突然失神,一時看怔,在他的身上疊上光藏的身影。

她自己先嚇一跳,連忙移開目光。或許是因為杜又銘那個無可奈何的笑吧,才讓她看出了神。小女兒時的她糾纏著光藏追問不休時,他也是對她這樣無奈的笑。

她不禁又將目光轉向杜又銘,心中幽歎起來。

☆☆☆

「我這樣會不會太叨擾了?方才我好象妨礙了你們──杜公子他──」跟著謝明美走進一幢有兩層樓閣高的宅邸,二喬吶吶地說著,擔心自己太打擾。

「杜公子?」謝明美推開院子的門,忍俊不住笑起來,說:「我拜託妳好不好,說話不要那麼文縐縐。妳到底是從哪里來的?」

「呃……我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在我們那裏,每個人都是──」

「算了!妳不必解釋那麼多,我沒有探人隱私的意思,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習慣想法,我不會在意。只是,現在沒有人會像妳那麼說話了,好象在演古裝戲。」

謝明美邊說邊揮手,並沒有追問二喬來歷的意思。二喬松了一口氣。她雖然無意隱瞞,但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

「妳不必擔心,我和又銘──嗯,」謝明美說著抿嘴笑一下,沒有繼續說下去,改口說:「我家只有我爸媽跟我而已,妳不必拘束,就當作是自己的家。」

謝家是兩層樓的透天厝,有自己的庭院,還有一個大車庫。謝明美指著她老爸的老福特,開玩笑說:「那是我爸心愛的寶貝,開了十幾年了。現代人沒車子像沒腳。要是在古代,這輛破車就像四匹高大駿馬拉的馬車了。」

先前的衝擊慢慢在消褪,二喬已經不再那麼驚駭了。她覺得謝明美說的倒沒錯,會心笑起來。

進了門,便見沙發上、桌上一堆的尿布及奶瓶。尿布旁坐了一個看起來十八、九歲的女孩,手裏抱著一個吃奶的小娃,背上又背了一個。桌子邊則坐了個三十出頭的婦人,肚子大得像顆籃球。她身邊三個小蘿蔔頭,剛好按照高矮秩序,三個蘿蔔三個坑。兩個女人體積都不小,看著電視哈哈大笑,一邊還往嘴裏猛塞餅乾和洋芋片。

「妳們兩個怎麼又跑回來了?」一看到那些尿布奶瓶,謝明美就皺眉頭。

「啊!妳回來了。」桌子邊的婦女轉頭望她一眼,又繼續看她的電視,漫不經心說:「媽上美容院去了,說是會晚一點回來。妳要媽燉的雞湯在電飯鍋裏,不過剛剛明紅肚子餓拿去吃了,我也幫忙吃一點,應該還有剩一些。」

謝明美一言不發走過去,啪一聲關掉電視,轉身叉腰,很不客氣說:「謝明紅,妳丈夫瘸手瘸腳了是不?自己的老婆孩子都養不起,成天跑回娘家吃軟飯!還有妳,謝明珠,妳也差不多,別動不動就跑回來討人嫌!」

「明美姊,妳這麼大聲嚷嚷,十足就像一個駡街的潑婦。」謝明紅大言不慚,臉不紅氣不喘。「不過喝了妳一碗雞湯,等媽回來再煮不就成了。」眼睛一瞟,瞟到二喬,立刻堆起笑,熱絡說:「啊!妳朋友!妳好,我是明美的妹妹明紅。歡迎!」十分客氣。

「打擾了。」二喬頷首回禮。「我叫二喬。」

「歡迎!」老大謝明珠也一臉的笑。

「阿姨,尿尿!」一個小蘿蔔頭過去拉明美的褲子。

謝明美嫌惡的皺眉頭,把可愛的外甥女推得遠遠的,一點都不假辭色。沒好氣說:

「明珠,妳女兒要上廁所,還不快帶她去!別尿到地板上了。」

「妳就不能幫我一下?」謝明珠肚子大懶得動。

謝明美瞪瞪眼。謝明紅站起來,把小貝比塞給她,牽住小蘿蔔頭,對二喬說:「明美姊就是這樣,跟小孩子有仇。」

「嘿!妳幹嘛把他塞給我!」謝明美怪叫起來,轉身把小貝比丟給老大明珠。

他們謝家算是一個半新不舊、傳統又算開明的家庭,父母養小孩就像當作在積功德,完全都看開。所以,家中三個女兒過得都很隨興。一個十九歲不到,就奉子成婚,先上了車再補票;一個連生了三個還不夠,拼死還要生,現在又大腹便便。中間那一個則到現在都還不結婚,凡心一點都不動,絲毫不受煽動。

三個人性格態度簡直南轅北轍。老大明珠想盡辦法生小孩,老三明紅年紀輕輕就把女人該經歷的都經歷過,老二明美卻偏偏討厭小孩,而且從來不掩飾。明珠和明紅儘管嫁人了,卻三不五時跑回家,賴在娘家讓父母救濟。每次一回來,一堆小蘿蔔頭也跟著來,搞得明美一看到那些奶瓶尿布就皺眉頭痛。

「妳相信有人天生和小孩子八字不合相克嗎?」明紅牽著外甥女從洗手間出來,斜眼睨睨明美,自問自答說:「我們家不幸偏偏就有那麼一個。」

明美狠狠瞪她一眼,粗聲說:「妳少囉嗦!我問妳,謝明紅,妳們兩個死皮賴臉的又跑回來做什麼?又想回來吃閒飯了是不是?」

「還不是為了妳!」明珠興匆匆地接口,對明美的控告絲毫不以為意,大概是習慣了。她比個等等的手勢,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張設計包裝得十分精良的相片,熱心說:「喏,三十五歲,計算機工程博士,在大企業裏任職,月薪二十萬以上。身高一八O,長得像明星,條件好得不得了!要是錯過了,妳就沒機會了。啊,對了──」她突然湊向二喬,笑咪咪的,滿臉慫恿。「妳還沒結婚吧?要不要我幫妳介紹個對象?」

二喬嚇一跳,「肮了一聲,便呆呆地站在那兒,傻楞楞的。

「別聽她的!」明美連忙把她拉走,瞪瞪明珠,說:「謝明珠,除了結婚和生小孩,妳還有沒有想過別的?就是有妳們這種女人,人類才會永遠這麼低次元低層次,進化不了!」

大概這些話她也說過不下數百次了,明珠和明紅一副司空見慣、完全當作耳邊風的模樣。明紅說:

「明美姊,妳別這麼頑強固執,妳都快三十了──」

「我才二十八!」明美沒好氣的打斷。

「好吧,二十八。」換明珠接口,危言聳聽說:「但二十八也差不多了,妳以為妳永遠是十七、八的青春少女啊!老了喲!要知道,女人的卵子就跟青春體貌一樣,過了二十五歲就開始走下坡。妳都快三十了,咻一下就變四十,要生就要趁早,不然到時想生都生不出來!」

「多謝妳的雞婆,不勞妳們替我擔心。」

「我們不擔心怎麼行!」明紅一副杞人憂天。「女人的歸宿,終究還是婚姻。結了婚,生了小孩,有個幸福美滿的家,這樣女人才算完整。妳不結婚也不生小孩,那怎麼行!老了以後怎麼辦?」

「對啊!」明珠附和,甚至慫恿,說:「如果妳不結婚也沒關係,孩子先生,等妳生了小孩,自然就想結婚。」

二喬聽呆!怎麼好象大喬說的那些混帳話?但大喬最後還是對的,她沒得選擇。她不由得可憐地看著謝明美,深深同情她。一個到二十八歲還嫁不出去的女人,還待在娘家,那處境是多麼的難堪!

「拜託!」哪知,謝明美卻輕蔑的哼一聲,對兩人的話嗤之以鼻,大剌刺地說:「都什麼時代了,人類都快可以複製了,賢妻良母早就已經不流行。我一個人過得好好的,幹嘛生個孩子找自己麻煩!再說,擔心我之前,先擔心妳們自己吧!看看妳們自己,腰粗得像水桶,屁股肥得像頭母豬,成天奶瓶尿布不離身,一副黃臉婆的模樣,根本不會得到男人的垂青,當心妳們先生在外頭搞外遇!而且,誰說我不結婚?我高興了我就結!倒是我不會像妳們一樣,跟頭母豬似生個不停就是了。我跟妳說,二喬──」她轉向二喬,說得很認真:「婚可以結,但孩子一定不要生,享受愛情的美好就好,才能甜甜蜜蜜賽神仙。」這是她一向秉持的人生觀、座右銘。

那些什麼複製、外遇,二喬聽得懵懵懂懂,但她大概懂得謝明美的意思。她心中吃驚極了。她從來沒有想過女人能有、可以有這樣的想法。女人能依靠的只有丈夫、兒子,而謝明美她居然說不生孩子──那豈不是會落得和她一樣被休出的下場?

「妳啊,就是最會掰一些有的沒的歪理。」明珠搖頭晃腦,反駁說:「什麼雅痞,什麼頂客族,什麼個性獨立、經濟獨立、思考獨立的『三獨』時代新女性!我告訴妳,那些都是那些嫁不出去、見不得人幸福快樂的老女人編出來哄人的,妳最好不要中了她們的毒才好。妳看看那些高喊什麼女性主義,要跟男人爭強的女人,最後哪個不是離婚收場,變成怨女?男人跟女人就是那樣,戀愛是不久長的,只有結了婚生小孩後,關係才能久久長長。」

「明珠姊說得對,」明紅幫腔說:「哪有人一天到晚在談戀愛的,多不實際!結了婚就是家常的生活,孩子是生活的重心,也是兩個人愛的結晶。不生孩子的女人算什麼女人!再說,有了小孩,將來老了才有靠山。」

兩個人妳一言我一語,說得振振有辭。明美不為所動,還是堅持她自己的看法。

「我問妳,妳是生來活一場,還是只專門為某個男人傳宗接代,當他播種的肥田?別的生物因為受荷爾蒙控制,無法自主,發情交配,可妳們呢?像明珠,妳都已經生了三個,才三十出頭,就一副水桶腰肥豬臀歐巴桑的體態模樣,妳還要生!就只為了生一個男孩!我看等妳生出來的時候,妳丈夫也對妳倒盡胃口,另覓對象了,妳得到什麼?

「還有妳,明紅,妳才十九歲,人家十九歲的女孩現在正值青春的時候,讀書、交友、談戀愛,追求人生的夢想,妳呢?卻尿布、奶瓶不離身,一副黃臉婆的模樣。妳不覺得難過嗎?我實在搞不懂妳們兩個!」

明珠和明紅互望一眼,說:「反正我跟妳說也說不清,等妳以後生了小孩妳自己就知道。喏,看看吧,這個對象不錯。」把照片遞給明美。

明美一副受不了。「妳自己留著吧,我自己會找!」

「等妳自己找要等到什麼時候?反正見個面,妳又不會少一塊肉。」兩人還是不死心,甚至扯上二喬──「妳也來吧,二喬。我幫妳介紹對象。妳有男朋友嗎?妳長得這麼漂亮,不趕緊開花結果,在枝上空老就太可惜了。」

「不……我……」二喬沒提防,一時招架不祝

「妳們兩個夠了沒有?」明美一把拉開二喬,瞪眼說:「要開花妳們自己去開個夠!真是!受不了!」

「呃……對不住,我不行的……」對違背明珠姊妹一番好意,二喬吶吶道歉。

她的腦袋亂哄哄的。明珠、明紅說的那些,她是不陌生的,大喬不知跟她叮嚀過多少回;但明美理直氣壯的態度,甚至比結婚生子的姊妹姿態還要高,實在教她大吃一驚。

尤其,明美居然說她不生小孩,而且口氣那麼篤定,一點也不憂心。還有,她們說的愛戀……她居然說是「享受」……

不行!她理不出頭緒,腦中一片混亂。

一個衝擊才過,又一個衝擊。她半張著嘴,望著謝明美,胸口起伏不定,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感覺,說不出是荒謬或不可思議。

☆☆☆

「不好意思,我沒料到她們兩個厚臉皮的傢伙又跑回來,今晚就將就一下跟我擠一擠吧。」

床只有一張,謝明美將棉被鋪在地上,又抽了一個枕頭,說:「床給妳睡,我睡地板。」一邊脫掉衣服,換了睡衣。

「那怎麼行!我睡地上就可以。」二喬過意不去。

「不必跟我客氣。我看妳已經很累了,好好睡一晚,才有精神應付明天。」

說的也是。二喬點個頭。「那我就不客氣了。真的非常謝謝妳,明美姑──呃,小姐。」

明美笑一下,說:「不用對我那麼感激,我只是幫妳一個忙而已。」

「對我來說,那可是天大的恩惠。妳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還有杜公──先生也是。這裏的人都如此善心嗎?」

「不──」明美歪頭想想。「我幫妳也只是踫巧,我可不是那麼好心的人。我想,妳還是要提防一下人心。」

是嗎?人性還是一樣──

「今天不好意思,讓妳看了那些笑話。」謝明美說:「我那兩個姊妹,很年輕就結婚生孩子,人生的標的就是那樣。在我看來,就跟動物交配差不了多少,不分青紅白皂白的生,拚命的生,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愛情是很美好的,但一走入婚姻,生殖的模式就完全變了質。」

「呃……妳為什麼不想要孩子?」二喬忍不住問。一個不能生育兒女的女人,不管走到哪里都沒地位;她不明白,謝明美這麼理所當然,她不怕嗎?

燈光有些刺眼。謝明美起身關掉燈,只留一盞小燈。瞬間明滅的神奇,二喬已慢慢習慣,她已經見識到太多令她驚奇的事物,早意識到她是在一個很不一樣的時代。

「因為我不喜歡小孩。」謝明美掠了掠柔順的頭髮,鑽進被窩。「還有,我不能忍受那種下過蛋後的老母雞身材。只要多生一個孩子,腰圍就會粗一寸,屁股也會大一寸。最重要的,一旦生了孩子,就會從女孩變成女人,變成了『母親』,再美再有靈性的女孩也會變成爛泥,沒有了女兒味,我是絕對無法接受的。妳知道為什麼『神仙眷侶』那麼令人羡慕嗎?因為神仙是不會生小孩的。」

啊!二喬在心中叫了一聲,想起她老是被大喬責駡的那些瞎話。她輕輕甩頭,擰眉說:

「可是,這樣一來,妳要如何傳宗接代?妳不憂心嗎?」

「管那麼多做什麼!就算人類因此滅絕,也不是妳的責任。」謝明美絲毫不假思索,反應很直接。

二喬安靜地看了她幾秒,嘴角慢慢泛起笑。她望著漆得白淨的天花板說:

「其實我……嗯……從小心上就有一個十分喜歡的人,但是……」

「但是怎麼?他結婚了?」謝明美從被窩探出頭。

二喬搖頭。「他是不能成親的。」

「為什麼?既然他沒結婚──」

「就是不能。」二喬涼笑一下。「我沒有選擇,只好遵從父母之命出嫁。我以為──」她頓一下。「婚後三年,我一直不育,因為如此,所以被丈夫休──嗯,算是離婚吧。」

「不會吧?」明美一臉驚訝猛坐起來。「都什麼時代了,還有這種事!妳是住在哪種深山野林沒開發的地方?」

二喬微笑一下。一切太匪夷所思,她想她還是不解釋的好。

「就是這樣。」她笑看明美一眼。「所以,我聽到妳說的那些話時,非常的震驚。像我,長得一點都不秀氣,又單薄,不是宜男相,總讓姊妹替我憂心。可是妳卻不一樣,妳是那麼篤定,絲毫不受影響。」

「妳在胡說什麼!妳長得濃眉大眼、鼻子高挺,嘴巴又夠翹夠大,非常的漂亮又有個性美,身材高挑苗條──只要妳願意,還怕沒人要!光是靠皮相,妳就可以混一口很好的飯吃;只要夠獨立,又有學識及一技之長,就算不結婚,在這個時代,女人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而不必依附于丈夫、兒子。相信我,婚姻、家庭並不是一切,重要的是,妳自己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我不明了妳的意思。女人總需要一個歸宿的,不是嗎?」

謝明美笑起來。「啊,也沒錯,看來我把妳搞胡塗了。」她躺回去,蓋上被子。「如果妳的人生目標、妳的夢想,是有個美滿的婚姻、幸福的家庭,那婚姻家庭當然很值得努力追求。我說的那些,都只是我個人的感受想法,並不是真理。不過,我是很愛自己的,要我為保有一個關係而委屈自己,那我可不幹。我不喜歡小孩,所以我不想生小孩。在當『人妻』、『人媳』及『人母』之前,我是個女人;在是『女人』之前,我是我自己。我是很珍惜自己的。沒有了自己,一切都免談。」

一席長篇大論,聽得二喬目瞪口呆。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男男女女,當眾毫不避諱的打情罵悄,甚至做出一些教人臉紅、難為情的舉動時,她還沒這麼詫訝。好象已經不再有皇帝,時代天下空氣也改變了。

如果她回不去,就此擱淺在這個世界……或許也無妨吧?她看看身上那襲怪異的衣褲,溫暖的倦意慢慢侵襲,安心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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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6:50: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燈光一閃一閃的,七彩繽紛,還會旋轉。有人在臺上唱歌,煙霧鬱鬱濛濛,慵懶又矛盾的熱鬧,十分頹廢的情調。

二喬忐忑的走進煙霧彌漫裏,東張西望,相當的不習慣。直到看到靠牆的一個桌位上的謝明美,她才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二喬,這裏!」謝明美也看到她,對她招手。

因為必須工作的關係,謝明美畫了一張地圖給她,約好下班後在這裏碰面,便放她一個人放牛吃草。她沒敢走遠,在同一條街來回走了一下午,然後按圖找過來。

那桌位上男男女女有五、六個人,杜又銘也在。

「嗨!」他微笑了笑,恰到好處的熟絡。

「來,二喬。」謝明美將二喬拉到她身旁座位,說:「他們是我朋友。又銘妳見過了,這是小莉,這是尚傑,還有BB、大林。她是我跟你們提過的二喬。」

這麼多人,二喬一下子記不住,無法將名字和臉孔連接起來,只好籠統的點頭又點頭。

「眼花撩亂對吧?」杜又銘在她耳邊悄悄耳語,帶著笑。

二喬微微一笑。的確是招架不祝

「喝什麼?」尚傑殷勤問。

「啤酒。」謝明美說道。

「我又不是問妳。」他很不給面子的白白謝明美,殷勤獻向二喬。「妳想喝什麼?二喬。」

「還是我去吧。」杜又銘笑著起身,問二喬:「啤酒好嗎?」

「嘿!又銘,你太不夠意思了吧!」尚傑拉住杜又銘。他穿著一身黑衫黑褲,戴著一隻銀手環,時尚感十足,相當搶眼。

在他爭搶獻殷勤的時候,大林已不聲不響走到吧台,拿了兩瓶啤酒回座位。

「喏,給妳。」他遞了一瓶給謝明美。「還有,這個,妳的。」另外一瓶擱在二喬麵前,黑眼珠深深和她對望一眼,笑得萬分好看迷人。

「啊,謝謝。」二喬簡直受寵若驚。

從事服裝設計的BB,開玩笑說:「人長得漂亮就是比較吃香。明美,妳幹麼把她帶來,她年輕又漂亮,這一來,我們豈不是沒得混了?」

她穿了自己設計的中空露肚臍裝,能露的全都露了。二喬不小心視線一瞟,尷尬得目光都不知打哪擺放。

「我──」謝明美剛要開口,舞臺上忽然「砰」一聲,跟著,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樂聲響起來。

二喬嚇一跳,驚慌的反射伸手摀住耳朵,不小心手肘掃倒了啤酒。幾雙眼睛詫異地望著她,被她的反應楞到。

「妳沒來過PUB嗎?」打扮得像芭比娃娃的小莉問。

一一回視那些詫異好奇的眼光,二喬慢慢搖頭。

「其實我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臺上那些人在做什麼?為什麼那麼吵?」電子合成音樂的高分貝吶喊,冷冰冰的,只有宣洩,聽不出情感。

尚傑誇張的吹了聲口哨。難得遇到這麼純情的。

「我的天!」BB拍拍額頭說:「妳是從哪個朝代蹦出來的?」

「唐朝。」二喬小聲的回答,回得相當正經認真。

尚傑以口就瓶,正仰頭喝著啤酒,動作突然僵住,停在半空中;杜又銘挑挑眉,把剛叼到嘴巴的香煙拿下來。一夥人全用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看著她。

「哈!」幾個人驀然爆出笑來。「唐朝?唐朝?哈哈!」笑得最大聲的是尚傑。「有意思!我喜歡!」

他丟下煙,走過去很主動的牽起二喬,說:「走,跳舞吧!」

「跳舞?可是我不會──」只有教坊的歌伎才跳得出曼妙的舞姿,她根本什麼都不會。二喬不由得驚慌起來。

「別緊張,妳只要跟著我就行了。」

不一會,熱歌變成慢舞,尚傑擁著二喬緩緩移動,不時在她耳邊不知低聲說些什麼,二喬偶爾羞臉似的靦腆笑一笑。看得出來,並不輕鬆開放。

「妳什麼時候認識這種『清純』的朋友的,明美?」BB問。花花公子型的尚傑,最喜歡惹這種純潔的花花草草。

謝明美一臉說來話長,不答反問:「你們誰那裏騰得出地方,收留二喬幾天?」

「怎麼?小公主蹺家了?」

謝明美白BB一眼,說:「我姊和妹又帶著一家老小回家吃閒飯,也不知道會賴幾天。BB,妳那裏行嗎?」

「當然不行。妳也知道我跟阿邦住在一起,這兩天他就會從巴黎回來。」阿邦是BB的同居男友,也是搞服裝設計的。

「小莉,妳呢?」

芭比小莉慢條斯理說:「我是很想幫忙啦!可是,我那兒是單身套房,她去了只能睡地板。我看找尚傑吧,他一個人住,地方又大,再說,他好象挺中意二喬的。」

「不成。」大林反對。「把她推給尚傑,無異是將羊送入虎口,很危險的。對不對?又銘。」拉杜又銘下水。

杜又銘笑一下,說:「沒那麼誇張啦,尚傑懂得分寸。」

「那小子懂得分寸才怪,我看還是讓二喬到我那裏──」

「我看那才更危險。」BB不痛不癢地插一句。

大林瞪BB一眼,起身離開座位到舞池。他拍拍尚傑的肩膀,尚傑挺有風度的禮讓,執起二喬的手吻了一下。大林擁著二喬,說了一句悄悄話,二喬低下了頭。聲聲慢的旋律揚起來。

「你們在聊什麼?」尚傑一回座便灌了一口啤酒。

「明美在找人收留二喬。」小莉回答。

「哦?到我那裏──」

「你不行!」話沒說完,謝明美便插嘴說:「你的企圖太明顯了。」她轉向杜又銘──「你那裏行吧?又銘。」

「我是無所謂啦。不過,我想妳最好先問問二喬。」從初次見面二喬的反應,他不認為她會習慣跟一個還算陌生的男人待在同一個屋簷下。

謝明美一言不發望著大林和二喬兩人。昏暗燈光下,大林高大的身材與二喬窈窕纖麗的身影形成美麗的翦影。

「我們也去跳舞吧!」她忽然拉起杜又銘,走進舞池。

二喬先注意到她。她拍拍大林,說:「換個舞伴吧。」把杜又銘塞給二喬,雙臂則攀住大林的脖子,身體貼住他的。

對謝明美的大膽,二喬看得臉紅。她不解地望望杜又銘。她以為謝明美跟杜又銘是一對有情人。

「要跳嗎?」杜又銘含笑問她。

他怎麼還能這麼笑?二喬想不懂。

「其實,呃,我根本不會跳舞。」

「那就休息吧。」杜又銘並不勉強。

音樂剛巧停了。回到座位,大林和尚傑殷勤的又是幫二喬端飲料,又是逗她開心說笑,小心翼翼的對待她,將她奉在手心上。

杜又銘看看時間,說:「不早了,該走了。」

「才八點。」尚傑搖頭。

「老兄,我跟你不一樣,我明天一大早就有課要上。」杜又銘邊起身邊說:「二喬,這幾天妳先待在我那裏,沒問題吧?」

二喬楞一下,感覺幾百雙眼睛都在看她。

「不好意思,要打擾你了。」很慎重的點頭。

謝明美叮嚀說:「妳不必勉強,二喬。如果實在不行時,妳馬上跟我說,我會把明珠她們趕回去。」

「謝謝妳,明美。」

「又銘,二喬就交給你。半夜可不要變身成狼人喔。」

「這我可不敢保證。」杜又銘哈哈笑起來。「走吧,二喬。」

「那我先告辭了。」二喬慎重有禮的彎身鞠個躬。

這個舊石器時代的動作惹得幾個人又是一楞。

「我也回個禮吧。」尚傑大方的摟住她,給她一個吻。

「改天見!」大林、BB都親了親她的臉頰。小莉則結實給她一個大擁抱。

男男女女那麼多,人影晃來晃去,二喬覺得頭昏起來。幢幢光影中,她眼目的世界變得一片模糊,閃了又暗,暗了又閃,直到佔據她全部的視覺感官。

☆☆☆

「早。」走進兼飯廳的廚房,二喬尚未坐定,杜又銘便端了一盤烤好的土司及荷包蛋,和一杯果汁到她面前。

「謝謝。」在杜又銘的住處待了兩天,一直吃白食,二喬過意不去,想幫忙炊煮打掃,但杜又銘一個人住慣了,自己會料理,兩個人便協議輪流做家事。

「我剛剛接到尚傑的電話,要我提醒妳,妳待會跟他有約。」

「嗯。」二喬點頭。尚傑相當積極,她發現自己並不排斥那種感覺,甚至享受他對她的殷勤。

「是嗎?那就好好玩。尚傑對女孩子一向很體貼,也很紳士,不會亂來。」杜又銘勾勾嘴角,咬了一口上司。

二喬默默吃著早餐。杜又銘想起什麼似,抬頭說:「住得還習慣吧?如果不習慣,妳儘管說,我再想辦法──」

「不,我已經給你添了很多麻煩了。還有,對明美小姐也是。」

「妳不必太在意。如果嫌麻煩的話,一開始我就不會答應。妳也不必覺得欠我什麼,說不定哪天我就需要妳的幫忙。」

「你的說法和明美小姐一樣,你們,呃──」一些話忽然跑到喉嚨口,二喬連忙將話吞下去。

「沒關係,我不介意。」杜又銘看出她的疑問,說:「妳想問我和明美的事,對吧?」

二喬點點頭。「你和明美小姐感情應該很好吧?」她這般叨擾,總覺得好似不知趣的介入什麼。

「算是吧,我也不知道。」杜又銘微微一笑,回個不確定。「我們認識好幾年了,彼此欣賞。不過,她大概比較喜歡大林。她跟大林曾交往過一陣子,應該也還沒分手。」

「啊?」二喬楞住,筷子停在半空中。

對她的驚訝,杜又銘一笑置之。

「男女的事,其實就是這樣,沒什麼道理。這個時代,大家都有個信念,喜歡就去追求,感情的事也是一樣。男女間也不再狹隘的只能做情人不可。而且,現在已不強調從一而終或委曲求全。當然,能白首偕老的話,自然最好,但如果彼此不合,或遇到更適合的,強求對方犧牲忍耐,未免也太殘忍。對自己忠實其實也沒什麼不好。」

「可是──」說不上覺得哪里不對勁,二喬困惑極了。「我以為你和明美──」

「我跟她之間,當然也不是不可能。我跟大林,還有她,都是朋友,未來會變成怎麼樣,誰也不曉得。」

二喬看看他,覺得這個男人好包容。如果是她,她應該會選擇這樣的包容吧。

「呃,我聽明美小姐說,她並無意生育小孩……說真的,我很羡慕她那種篤定。」她想,杜又銘應該知道關於她的一些事了。

「這倒像她會說的話。」杜又銘溫溫一笑。「明美有她自己的想法,而且相當堅持。其實,這個社會看似很開放了,人還是沒變多少,生物性改不了。整個社會的兩性觀念,關於生育的看法,還是很傳統,對女人的要求也總是比較嚴苛。甚至連女人自己,也擺脫不了這個觀念,到了某個年紀,如果不結婚生子,好象就變成了什麼殘缺似。沒辦法,生命就是這樣延續的,不結婚生子的人,總是被視為異類,身為女人的壓力就更大了。

像明美那樣,其實也是很辛苦的。她能堅持自己的想法,這一點,我倒是很佩服她。」

「是啊,明美小姐真的非常了不起。老實說,當我聽見她說『婚可以結,孩子一定不要生』時,真的非常的驚訝。孩堤時尚可以說說這種任性的話,但──」她搖了搖頭。

杜又銘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他聽謝明美大概說了一些。他沒說破,喝了口果汁,說:

「不管時代怎麼變,傳宗接代這回事還是改變不了。這也是沒辦法的,畢竟人類無法長生不老,希冀有後代,是潛藏在人類基因裏的欲望。以男人的立場來說,有了後,才能繼承他的理想,不然一切的奮鬥努力就變得空洞沒意義,甚至沒價值了。更粗鄙一點的說,等將來又病又老,身旁有兒女伺候,也才不會太寂寞、太孤單可憐。就是這樣,自古以來,人類的想法其實並沒有改變多少。」

「那麼,你呢?」二喬忽然問。

「我?」他似乎沒料到這個問題,連連喝了兩口果汁,才說:「嗯……我啊,我覺得順其自然就好。」

「順其自然?」

「嗯。」杜又銘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越過二喬的身影,看著窗外。「妳說我不切實際也好,我比較嚮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的意境,追尋所謂另一半的靈魂。有了孩子當然也是好,但如果沒有,兩個人相知相惜過一生,也是很好。對我來說,愛情是愛對方那個人,其它的一切,將來會發生或不會發生的,我考慮不了太多。」

氣氛沉靜下來。坐在那裏,二喬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他不是光藏,但他和光藏一樣。從一開始,光藏看見的,就是她這個人,而不是會不會生育的女人。

「啊,時間不早了,我得出門了。不好意思,要麻煩妳洗碗了。」杜又銘看看表,一邊起身,匆匆把土司塞進嘴巴裏,又囫圇吞了一大口果汁。

來不及了,他今天註定遲到,為人師表卻立了一個壞榜樣。

☆☆☆

吃完了氣氛優雅的燭光晚餐,尚傑又帶她去看了浪漫的午夜場電影,才護送她回去。夜氣涼,他體貼的脫下外套給她披上,小心翼翼的牽著她,捧在心頭上。二喬恬靜又順從,柔到了底,晶亮的雙眸漾得出水波。

「這裏就行了。」到了大門口,二喬含羞的抬起眼。她簡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和一個男子廝混到如此夜深。

「嗯,妳進去吧,我在這裏看著妳。」尚傑含著蠱魅的笑,撩了撩她發絲,輕輕給她一個晚安吻。

二喬紅紅臉。這種被呵護、被寵愛、捧在手心上的感覺,讓她像醉了酒似的昏然。

「二喬──」開了門,轉了身,尚傑又追住她。「妳看我,這麼不舍。我有沒有跟妳說,第一眼我就被妳吸引了?妳真是非常特別,美麗又迷人──」

甚至連甜言蜜語也是,教她如一口氣喝了一壇滋味強烈的陳年老酒,醉沉沉。

「謝謝。」她眨眨眼,眨一點被稱讚的虛榮。

尚傑的稱讚、呵護體貼,讓她覺得,她真是美麗的,是令人悅目的,盡有資格權利,是應該被寵愛的;而不只是個不會生育的女人,因為功效不彰,理所當然該被嫌棄。

「快進去吧,又銘一定等得不耐煩了。」尚傑笑著替她打開門。「其實妳可以到我那裏去,我很歡迎的。」

二喬微笑沒答話,對他擺了擺手道晚安。

上了樓,她還沒開門,門就先打開。杜又銘手上捧了一大束紅玫瑰,等著。

「對不住,這麼晚才回來。」她瞥見桌上一碗麵食。「今天輪到我煮飯的──」才住不到一星期,她就破壞協議。

「沒關係,不必放在心上。」杜又銘不以為意,給了她一杯溫開水。「好玩嗎?」想起手上的花,遞給她說:「啊,這個,給妳的。大林請花店送來的。」

「給我的?」二喬有些驚喜,雙手捧著那一大束的紅豔玫瑰。「好漂亮!他真的要送我?」

對她的驚訝、不敢置信,杜又銘忍不住笑起來,說:

「當然!鮮花贈美女。大林這個人其實還挺浪漫的。」

「呃……」二喬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太過得意忘形,放下花,吶吶地說:「杜公……呃,先生……」

「叫我又銘就可以。」杜又銘覺得奇怪,她怎麼突然吞吐囁嚅起來。

「呃……又銘,我……嗯,那個,我這般……你會不會覺得我太忘形、太不莊重?我應該自矜自重的,可是我卻──」

原來她擔心的是這個。杜又銘搖頭,說:「不會的,妳千萬別那麼想,我一點都不覺得。」他打趣說:「再說,妳長得像朵花,招蜂引蝶是盡本分,不算招遙不必擔心。」

「我知道你在說玩笑話。」二喬放下心。喝了口水,說:「不瞞你說,尚傑那般呵護待我,我有種被寵愛侍候的樂趣與虛榮。我這般是不是很糟糕?女人是最忌諱恃寵而驕、愛慕浮華虛榮的──」

「停──」杜又銘伸手掩住她的口,神色誠懇認真,說:「我說二喬,妳可以再對自己好一點、大方一些。享受被男人寵愛的樂趣,並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事,相反的,那是應當的。懂嗎?應當的。」

啊?應當的……

「所以,妳就放心享受尚傑的體貼、討好吧。尚傑很有紳士風度,跟他在一起,不會不愉快。應該很好玩吧?」

「嗯。」二喬總算又微笑起來。「他帶我去看一種會動的圖畫,畫裏的人物非常 逼真,居然像活的一樣,十分的神奇,讓我大開眼界。」

她說的是電影吧?杜又銘不禁睜大眼,不敢相信。

「妳該不會連電影都不知道吧?二喬。」

「啊?」二喬一臉迷惑。

杜又銘甩個頭。「希望妳不會介意,明美她跟我提過一些有關妳的事……」不行!他實在無法相信。「妳到底是住在怎樣的深山林內?居然連電影都不知道。電視呢?妳總該聽說吧?不,上次妳連PUB也不曉得。那麼,KTV呢?保齡球館?咖啡館?書店……」說到最後,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我……那個……」二喬無法解釋,總不能對他說她從唐朝來吧。「真抱歉,讓你這麼吃驚。我其實,呃,第一次看到這麼廣大的世界,對一切一無所知……」

杜又銘不說話了,抱著雙臂靜靜看著她,看得二喬忐忑不安起來。

「那麼,」他終於開口:「妳看過海嗎?二喬。」

「海?」二喬下意識地怔楞一下。

這樣就夠了!

「跟我來!」杜又銘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分說的抓起二喬沖了出去。

☆☆☆

「我只要心情不好,就會來看海。」杜又銘牽著她,停在一塊岩礁上。

眼前晦暗一片,二喬什麼也看不見。感覺好象有絲絲的細雨,無聲的鑽落,落在她髮鬢,落在漆黑的海面上。

「這是太平洋。」只有海浪聲,沙沙隆隆的,既澎湃又沉靜,輕輕一濺,就濺入心田。

「這就是海……」二喬喃喃,極力想看清發出那種遼遠澎湃聲的海。

「會冷吧?」杜又銘脫下外套給她。「我喜歡晚上到海 邊來,騎著機車夜馳在濱海的公路上。很糟糕對吧?為人師表卻這樣胡來。」

二喬沒有直接響應,反問:「你這樣快樂嗎?」

「嗯,快樂。所以儘管我覺得糟糕,還是一直很理直氣壯。所以,二喬,」他頓一下。「妳離開家鄉是對的。這世界那麼大那麼廣闊,值得妳闖一闖。」

這個時代的人的確像飛燕一樣自由多了。沒有了皇帝,沒有了非遵從父母命不可的婚姻,也少了很多的無可奈何。

烏雲開了,露出了天河,閃閃點點的星子垂了一空。海面亮了許多,浪潮從無形的聲音變成有形的廣闊。

「啊!」二喬不禁叫出來。

原來,海是那麼的寬闊。

「妳抬頭看看,」杜又銘說:「那是銀河,北斗七星在那裏──很漂亮吧?那是織女,那顆是牛郎,看到沒?」

哇!看到了!二喬孩子氣的笑起來。突然,一抹灰青的雲影飄忽的掠過她的心。

「長安城在哪個方向?」她怔起來。鬥柄已南指,那麼,長安城應該是在……

「長安?」杜又銘以為聽錯。「妳是說西安吧?離這裏很遙遠,在日落的方向,那邊──」他伸手指向西邊。

「那邊礙…」古往今來的次序已亂了,地府的小鬼是這麼嚷嚷的。二喬忍不住苦笑起來。

「怎麼了?」見她一下子消沉,杜又銘覺得奇怪。

「沒什麼。」

不知道到底離開有多遠。因為沒有答案,二喬不再去想,轉身面對海面。

寂靜的海浪聲,沙沙隆隆,砰一聲,碎濺在她身上,她驚叫起來,又抑不住笑,撩著潮濕的衣裳;杜又銘連忙將她往後拉,太急太匆忙,沒站穩,兩個人一起跌到細沙上,乾脆就那麼躺在沙上,仰望著夜空。

「這樣看著,天河彷似在浮動。」二喬伸出手去抓。

「那是因為地球在移動。」杜又銘學她伸手去抓。

「這樣呀……」二喬似懂非懂。

兩個人就這樣躺著,跟著天河一起飄浮,你一言我一語,說一些風月,聊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語。

等地球轉了一圈,天空中那些偷窺的小眼睛也知趣的躲起來,一夜風花雪月的涼語,散落成一地的細沙碎屑。

天亮了。

杜又銘拉起二喬,拍掉身上的沙粒。一望無際的汪洋一下子竄到她眼前,二喬不提防嚇了一跳,連忙抓住杜又銘。這才真正見識到遼闊深邃的海洋。

「來吧,」杜又銘拉了拉她。「去看日出!」

太陽從海裏升上來,海波瀲灩,流金似閃閃在跳躍。第一道光,就那麼照映在他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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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6:50: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二喬!

妳要等我!妳千萬要等我!

跌跌撞撞的出了蔡州城,光藏不斷的狂奔,不停的吶喊。初雪融在他身上,他那身單薄的僧衣隨著風飄飄蕩蕩。

被藩鎮軍擄到蔡州後,他每日念經祈求;過了半年,他們總算才放了他。長安城遙遠,他只怕要趕不及,怕去得太晚,再見不著二喬。

他不停的趕路。渴了就喝溪水,餓了就吃向人教化來的殘羹冷肴;天色晚了,便早早在破廟或殘舊無人的屋子將就窩歇休息。

從蔡州經許州,過鄭州,一路奔馳,好不容易到了河南府,清俊的臉龐滿是塵埃,一襲僧衣也變得殘破舊敗。

洛陽城就在眼前不遠處。疲累的光藏彎身掬了一掌河水送到嘴邊,搖搖晃晃的直起身,不小心滾了一顆石子到河裏,河水蕩起波,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倒在水中的光藏的映影一晃一晃的,漸次的變模糊……

「唔,這個和尚挺拚命的嘛!」蕩晃的水紋漸漸的平緩,水鏡中光藏的身影慢慢地逸消,日複成一池湛青色的水波。秦廣王撩撩水鏡,心情似乎不錯。

「閻王!」還說這種話!小鬼焦急得不得了,苦著臉說:「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那個和尚名叫光藏,雖然崎嶇了一些,但他和那個被您丟上轉輪盤的張二喬有極深的緣分。您若不趕快想辦法找回那個張二喬,亂了古往今來秩序不說,不但十殿閻王們要怪罪,恐怕月老也不會甘休。」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嚕蘇了,閻鬼!」秦廣王不悅的瞪眼,好好的心情全被破壞了。

叫閻鬼的小鬼一張獠牙青面臉已經夠難看了,這時變得更難看。垮著臉說:

「閻王,您行行好,趁他殿閻王們還不知情,快快把人找回來吧。如果讓他們知道──」

「不好了!閻王──」話還沒說完,一個小鬼慌慌張張的跑來。

「幹嘛大呼小叫的?」閻鬼斥他一聲。

「不好了!轉輪王他、他──來了!」

什麼?閻鬼驚跳起來。這下糟了!

「蕭!你快出來!」不只是轉輪王,連五殿閻羅王也找上門了,扯著喉嚨叫著秦廣王的俗名。

閻鬼連忙趕出去,諂笑說:「原來是十殿王和五殿王兩位。什麼風將您們吹來?」

「你少來這一套。閻鬼,蕭呢?」轉輪王一張冷面的俊臉涼冰冰的。轉輪王的「冷」在地府是有名的,沒有人看過他笑。

「這……呃……嗯……」

「閃開!」閻羅王不耐煩,一把推開閻鬼,闖了進去。

「您不能進去啊!五殿王!」閻鬼大叫。

「玄冥宮」裏空無一人。不在了。秦廣王不在了。

「蕭呢?」閻羅王嚴厲的瞪住閻鬼。

閻鬼呆住!鎮守地府第一殿的閻王,居然擅自離開,不在他的宮殿內!

「我也不知道……」

「到底怎麼回事?秦廣王蕭怎麼不在?你們究竟在搞什麼!」轉輪王冷冷瞪著一干小鬼。「而且,居然還將一個好好的、有肉身的凡人丟進轉輪盤──閻鬼,這可不是小事。你們這些小鬼可活得不耐煩了?」

「這不關我們的事呀!十殿王。」閻鬼哭喪著臉。他就知道倒黴的一定是他8您也知道,我們閻王他是不聽任何人說的,我們這些小鬼只有聽令的分──」

「真是的!這個蕭實在太亂來了!」閻羅王氣急敗壞。「他一定是從水鏡去了陽間,真是的!實在太任性隨便了!」

「沒辦法了,只好等他回來了。」轉輪王也莫可奈何。

「不好了!」殿外又有一名小鬼跌跌撞撞跑進來。「不好了!天庭派人下地府來了」

「這下糟了!」閻鬼大驚失色。「怎麼辦?十殿王、五殿王──」

閻羅王和轉輪王互望一眼。

「沒辦法了。」十殿王開口:「只好替簫收拾這個殘局了。」

☆☆☆

「聽說你帶二喬去看海了?」謝明美懶懶的靠在椅背上。大長方形桌子擺在廚房兼飯廳的正中央,正對窗,視野很好,晴天時可以一直看穿到遠處的山巒。

「妳聽誰說的?」空氣中飄滿咖啡香。杜又銘沒承認也沒否認,給了她一杯咖啡。

「你別管那麼多。是不是有這回事?」

杜又銘笑了笑,啜了一口咖啡,咖啡霧氣蒙到他臉上,他的表情多了一點不真切的氣息,變得恍惚。

「妳來就為了問這個?」他又笑。

「原來是真的。」謝明美一下子坐直,兩手肘擱在桌沿,上半身整個往前傾,露出曖昧的表情。「欸,又銘,你是不是喜歡二喬?」

「妳的聯想力未免太豐富了,明美。」杜又銘還是不作正面答復。

「算是吧。你老實告訴我。」

「妳要我怎麼說?我其實沒想那麼多。」

謝明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咖啡杯遮去半個臉,露出兩隻亮晶晶的大眼從杯沿上方偷窺杜又銘。杜又銘神色如常,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欸,又銘,」她放下咖啡,托著下巴說:「如果你喜歡二喬的話,不必顧慮我。」

杜又銘看看她,仰頭想想,點頭說:「好的。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的話。」

「不過,有件事……」謝明美欲言又止。

杜又銘抬眼詢問。

「算了,沒什麼。」她還是打消主意。

「有什麼不能讓我知道的?」

「倒不是。我只是怕你聽了會氣餒。」

「說吧。」這反倒引起他的好奇。

謝明美反倒猶豫起來,支支吾吾:「嗯,那個……二喬她告訴過我,她……嗯,她從小就有喜……嗯,喜歡的人……」

「這樣埃」杜又銘又笑了,笑得毫不在意。

「你不在意嗎?」她沒料到他的反應會是這樣。

「在意也不能改變事實埃」

「可是,知道了,你不會覺得彆扭嗎?到底君子有成人之美,知道她心上有人,你橫得了那個刀嗎?」

像是聽了什麼有趣的事,杜又銘好笑地勾勾嘴角,眼裏眉梢帶點諷刺的笑意一直沒消。

「明美,妳認識我那麼久了,我什麼時候成為那種『君子』過?」他將冷掉的咖啡倒掉。

「但你也不會跟人爭得你死我活,對吧?」謝明美一副瞭解的姿態。

「那倒是。」杜又銘想想,沒否認。「不過,我真的沒想那麼多,妳不必替我操心。倒是妳自己,妳和大林到底怎樣了?」

謝明美聳個肩,一副「還不是就那樣」。

「二喬呢?出去了?」她轉開話題,似乎不想討論這個問題。

「嗯,大林約她去聽演奏會。」

「大林?」謝明美聲音扭了一下。她還以為是尚傑。

「吃味了?」杜又銘支頭看著她,企圖把她細緻的表情變化看進眼裏。

謝明美搖頭,說:「只是有點驚訝。我以為是尚傑。」

「說真的,明美,妳到底怎麼想?」考慮了一下,杜又銘還是問了。

對他?還是對大林?謝明美明白杜又銘話裏的玄機,老實搖頭說:

「我沒想太多,順其自然。你是不是很生氣我這樣,又銘?搖擺不定像牆頭草──」

「別說了,」杜又銘打岔她的話。「我瞭解。這樣就好。」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或者就這麼沉了。

他拍拍她,越過桌面親親她的額頭。這麼體貼溫柔,惹得謝明美莫名的滴出了淚。他只得走過去,將她摟在懷,哄她安慰她:

「怎麼跟小孩一樣呢?別哭了,明美。小心別把鼻水沾到我衣服上了,我這件衣服才剛買而已──」

謝明美噗哧一聲笑出來,嗔他一眼。

喀一聲,兩人抬起頭,這才發現二喬和大林站在門口。

「回來了。」杜又銘親切如常的招呼,很自然的放開明美,一副沒事人樣子。

二喬解釋說:「大林送我回來,在樓下看到明美的車子,就一起上來了。」她走向謝明美,很鄭重的鞠躬打招呼:「妳好,明美。」十分高興又見到她。

謝明美又噗哧笑出來,說:「妳別這麼正經好嗎?二喬。我每次看妳這麼正經八百又文縐縐的,都不禁要懷疑妳真的是從唐朝蹦出來的。」

「就是嘛!」大林自然的走到謝明美身旁坐下。「麻煩給我杯咖啡,又銘──」接口又說:「早先她跟我碰面時,也是像這樣正經的對我點頭鞠躬,害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呃……」二喬明白自己的舉動原來是如此不合時宜。她微微笑,不作解釋。

若是光藏也在,會有多訝異呢?今天她經過一間寺廟,香火鼎盛,進進出出的香客不知多少,卻看不到任何僧侶,全是帶發的俗家眾。大林解釋,那是道家的廟宇,穿青色僧衣的老婦都是志願為神明做事或還願的信徒;佛寺則在靈山中,不在市井裏。

大林說「靈山」時,口氣是帶一點諷刺的。他沒信仰。世道這麼亂,他覺得還是相信自己得好。

但那嫋嫋的輕煙,卻教她念起光藏。設若光藏也在此的話,那麼……

突然感到一股異樣感,二喬猛然抬起頭,撞上了杜又銘的目光。原來是他在看她──

「該走了。」大林喝完咖啡站起來。

謝明美也跟著起來,說:「二喬,要是又銘欺負妳的話,妳儘管跟我說,我會替妳出氣。」

「好。」知道她在開玩笑,二喬還是一副認真的答應。

她看著大林和謝明美並肩離開,分心去負擔杜又銘的心情。杜又銘察覺,將咖啡杯丟進水槽,說:

「別這樣看我,我不會怎麼樣的。」

「你為什麼不乾脆把話說開,跟明美說清楚呢?」要不然,就像她跟光藏,一開始錯過,一輩子便都錯過了。

「要怎麼說?」杜又銘偏偏頭。「我也不清楚我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不,我應該清楚的,我只是想再想清楚一些,更清楚,讓我確切看到所有的細節,而不只是輪廓。」他搖搖頭,揮個手。「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就順其自然吧。」

「如果沉了呢?」二喬忽然問道。

「什麼?」杜又銘楞一下。

「我是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如果沉了呢?你要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杜又銘靜靜看著水槽。殘留在杯底的咖啡漬,因為滲入了水,擴成一圈一圈奇異的紋路。他打開水龍頭,沖掉那些咖啡漬。

「沒辦法,那就讓它沉吧。」回頭面對著二喬。

二喬不發一語看著他,要將他身體看穿似的看法。

「那樣的話,你也會跟著溺死的。」她丟下這句話,然後掉頭走開。

船到橋頭為什麼一定會自然直?為什麼沒有人想過其它的可能?

光藏啊光藏。如果是他,他會怎生回答?

☆☆☆

傍晚開始就下起傾盆大雨,一直到入夜還沒有停歇或減緩的跡象。

今天晚上輪到二喬煮飯,她從中午就開始準備,總算,飯已經煮好在電飯鍋裏,熱菜已經起鍋,剩下湯,等杜又銘回來再熱一熱便可以。

不過……她看看時間。杜又銘今天似乎遲了。通常這個時間,他多半已經回到家。她探頭望瞭望窗外。好大的雨!若是在屋外,一定會給淹沒了。

她呆呆坐在廚房,雙手托著下巴,呆呆等著。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來,她嚇一跳,還是不習慣這種怪異的東西。

「喂?」她小心翼翼拿起話筒,像拎著一隻死老鼠。

「二喬,是我。」是杜又銘。「我現在人還在學校這邊──真是的,雨怎麼那麼大!下車後,我會自己找個地方吃飯,順便躲雨,妳不用等我了。」

「你沒帶傘嗎?」

「沒有,我沒想到會下雨。」

「那麼,我──」

「啊!車子來了。我不多說了!妳自己先吃,不必等我!」

「卡察」一聲,線路便斷了。

回到廚房,二喬望著一桌的菜肴發呆。大雨還是不停的下,答答答的,下得很有節奏感。 瓜月的雨水居然會這麼豐沛!她不禁開窗探頭出去,嘖嘖稱奇。

長安城幾曾見過這樣滂沱的雨……

又出神了。

她匆匆關上窗子,帶了兩把傘,匆匆出門。

雨很大,不僅大,而且有重量。有一剎時,她簡直擔心傘下的她,會連帶被雨壓垮。

車站冷清清的,沒幾個人。車子來了又去,去了又來,二喬踮高腳跟眺望,不知杜又銘的車子什麼時候會到。

盼啊盼啊,望呀望,車子一直不來。倒是雨,轟隆隆的一直下個沒完沒了。

☆☆☆

沒想到雨會下得那麼大!杜又銘無奈地望望車窗外的雨,愁眉不展。他倒不是怕淋濕,只是不喜歡那種濕淋淋的感覺,全身好象都黏祝

大雨來得突然,偏就是這樣讓人不提防。

到站了。

他舉起背包,打算拿它來擋雨,忽然瞧見二喬站在站牌旁,對他吟吟笑著。

「二喬!」他跑過去,躲進她傘下。「怎麼來了?妳等多久了?」他摸摸她的手。 冰冷的。

「沒多久。」二喬一語帶過,把雨傘遞給他。「喏,給你。」

「妳其實不必特地……」杜又銘不知該說什麼好。

二喬笑說:「不必客氣。我只是謝謝你的那趟『海 濱之行』。」

「可是……看妳,衣服都濕了!來──」看她的樣子,應該等了很久,嘴唇都凍白了。杜又銘拉開外衣罩住她,將她包在懷裏。

二喬心噗跳一下。他或許是不經意,但她……彷佛被光藏擁在懷裏。

明明是不同的兩個人,她也不明白,為何會生出那種錯覺。她看杜又銘的身子,總是疊著光藏的影子。

「快走吧!」杜又銘稍稍用力,催了催她。

即使打了傘,一段路走下來,兩個人還是淋濕了半身的衣裳。杜又銘把傘丟在玄關,便催促二喬說:

「妳快點去沖個熱水澡,不然會著涼!」

他自己也很快換掉濕衣服,把頭髮吹幹。

窗外大雨還是一直下,潮濕的氣味厚重得彷似在雨中站久了便會發黴;每樣事物也好象經過水染般變得模糊。

「你還沒吃飯吧?」二喬很快出來,張羅著飯菜。

「我說過,妳不用等我的。」杜又銘邊說邊自動自發盛了兩碗飯,一碗擺在他桌位上,一碗擱在他對面。

「菜有些涼了,要不要我幫你熱一熱?」二喬問。

「不用了,這樣就可以。」杜又銘搖頭,將她拉到座位。

「對了,還有湯──」她想起爐子上的湯,還沒坐定,又立即站起來。

杜又銘不由得歎口氣,隨她了。

爐火滋滋,冷湯很快就滾熱。二喬找了乾淨的抹布,端起湯,邊說: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所以我──啊!」抹布一滑,整鍋湯傾翻,倒溢在她手臂,然後咚鏘掉到地板上。

「二喬!」杜又銘沖過去,將她拉到流理台,急急扭開水龍頭,沖冷她的手臂。

一百度沸點的高溫不是開玩笑的,杜又銘急得臉色都變了,比二喬還要蒼白。

「我沒事──」二喬試圖微笑。幸好她躲得快,一鍋熱湯有大半都潑到了地上。

「怎麼可能沒事!」杜又銘不聽她說,他嚇得心臟都快停止了,就怕她有什麼萬一。

他小心剪開她的衣袖,驀地一呆,楞楞抬起頭。

「這……」怎麼回事?滿布在她手臂上像蛇一樣爬行的疤痕,究竟是怎麼回事?

二喬避開他的目光,想縮回手。「我說了,沒事吧。」

杜又銘抓住不放,急聲問:「這是怎麼回事?妳的手──」

看來是躲不過了。二喬只得回答他說:「這是我小時不小心給燙傷的。」還是不看他的眼睛。就像她說她很幸福,不看光藏的眼睛時一樣。

他知道她在說謊,追問說:「妳說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只好抬眼看他,露出祈求。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求求你別再問了,又銘。」

「妳說的沒錯,我的確是無能為力。我根本不知道妳以前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她模樣那麼無奈可憐,杜又銘深深覺得不舍,低頭親吻她手臂上的疤痕。

「又銘……」二喬懾祝

他伸手蓋住她的唇,將她拉到懷裏。水聲潺潺,呼應著窗外嘩嘩的大雨。他凝視著懷裏的她,慢慢地低下臉……終於,輕輕、緩緩,吻住她的唇。

嘩嘩地,雨還是不歇。窗外沒有光,窗玻璃上映出兩幀柔情纏綿的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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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6:51: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我知道妳心裏有喜歡的人,我也不強迫妳非喜歡我不可;不過,我發覺我對妳的感情有點不一樣了,一日日的被妳吸引。我喜歡妳,二喬。」

那一個大雨的夜晚,在親吻了她之後,杜又銘捧著她的臉,這麼對她說。一剎時,二喬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不,是一片荒蕪。然後,無端的想起漆黑無光的寂靜海面。

那一晚之後,她變得不知該如何面對杜又銘。也不是尷尬,而是──她心中隱隱藏著這樣的期望吧?發現了她自己內心這種期望,而且又發生了,一時讓她無所適從吧。

雨還是沒停,因為熱帶低壓鋒面的關係,濕和熱交織。高樓小小的空間裏彌漫令人窒息的氣氛。二喬小心呼著氣,不敢去看杜又銘。今天輪到她煮飯,杜又銘自願幫忙,他甚至特別提早了回來。

「蔥。」肩並肩站著,偶爾手臂還會不經意的相碰,她甚至可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教她沒來由的心慌,一晚上沒敢抬頭去望。

「二喬?」他轉過頭去。

「啊?」二喬如夢方醒。

「蔥,妳忘了放蔥了。」杜又銘提醒她。

「啊!對了,蔥!」她臊紅臉,手忙腳亂抓了一把青蔥。

「妳怎麼了?在想什麼?」

「不!沒有。」她連忙否認。「現在,再加上一些醬油調味便行了。」避開了去找醬油。

沒醬油了。她看著他胸膛,匆匆說:

「醬油用完了,我下去買──」

「二喬,」杜又銘拉住她。「妳別躲我,妳為什麼要躲我?」

「我沒有──」

「那麼就看著我!這幾天妳一直避開我,也不正眼看我,我覺得很難受。告訴我,二喬,妳討厭我嗎?我對妳說了那些話讓妳那麼為難嗎?」他將她拉近,一手環住她的腰,低俯了臉,要她看他。

「不是的,又銘。我──我只是──」

「嘿!我來了,又──」砰一聲,很戲劇化的,謝明美突然闖進來,過於明朗高亢的叫聲才離開嘴巴便嘎然而止。她抿薄著唇,死寂地看著他們兩人,表情有些古怪。

「呃,門沒關,所以我……嗯,我好象來得不是時候……」

「妳來得正好,明美。」二喬急忙拉她過去。「今天輪到我下廚,不過,有大半都是又銘煮的。剛巧醬油用完了,妳坐一下,我下去買,馬上回來!」滿臉笑咪咪,干擾沉默詭異的氣氛。

門喀一聲關上。確定二喬出去了,謝明美才一副千斤重似攤趴在桌上,說:

「有啤酒嗎?」

「什麼都沒吃就喝酒,不太好吧?喝茶好嗎?」杜又銘沒改他的體貼,對方才的事他隻字不提,也不解釋,態度和往常一樣,溫溫的,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

「不好。我想喝酒。」謝明美任性的揚頭。

「妳怎麼了?」杜又銘沒依她,給她一杯溫開水,在她面前坐下來,發現她臉上的淚痕。他楞一下,伸手撫摸她的臉。「妳是不是和大林怎麼了?」

謝明美點頭又搖頭。

「不幹他的事。」她看著杜又銘,「我跟大林就是那樣了,不會再好,也不會再壞。我是氣我自己,我到底在想什麼,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明美……」

「我很差勁對不對?一邊跟你好,一邊又跟大林交往,既自私又貪心──」

「明美,」杜又銘摟住她,像哄小孩一樣的摟著,又不舍又覺得心疼地。「我從沒那麼想,妳不要想太多,不用責備自己。」

「可是,我真的就是很差勁嘛!」謝明美像小女孩一樣,坦承自己的不好,令人分外覺得不忍心。

「我說了,我沒這麼想。」杜又銘拍拍她,哄她、安慰她。

他想,謝明美是在對他撒嬌吧,女人在變成小女兒的這一刻,最風情、最教人放不下心、捨不得。

他摟著她,低聲哄著。謝明美忍不住歎口氣,說:

「你對我真好,又銘。我沒事了。」

「真的沒事了?」杜又銘不放心。

她點頭,喝口水,然後抬起頭,說:「你老實說,又銘,你喜歡二喬,對不對?」

杜又銘神情動了一下,沒說話。

「我想是吧。」明美知道他說不出口,替他先說:「看到那一幕我就知道了。老實說,看到你跟二喬互相凝視的那模樣,我真的覺得有點受打擊,感到很嫉妒。啊!我在說什麼啊──」

她勉強擠出笑容,因為是勉強擠出來的,怎麼看都顯得落寞。

「明美!」那個落寞、那勉強的笑容、那淚痕,在在讓杜又銘動遙他原本就對她有心,雖然還厘不清,但今夜的她,是那麼可憐,要教人疼惜。

「啊!我沒事,你不必在意我的。」明美起身要走。

「明美!」杜又銘急切將她拉回去,用力摟進他懷裏。

「放開我,又銘──」

「不,我不放,一放妳就到大林那裏了。我會想清楚的,我一定會!」

聽他這麼說,謝明美默然許久,在他懷裏不動。

「那麼,」她抬起頭,做了決定:「我也會想清楚的。等我想清楚了,我一定會第一個告訴你。」

窗玻璃映出他們的身影,襯著窗外的大雨,滲出另一款的繾綣。

☆☆☆

買了醬油,刻意又在便利商店裏磨蹭了一會,二喬才不得已的離開。

她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回去後那殘局。從謝明美那表情,她就明白了。謝明美到底是喜歡杜又銘的。女人啊,總是要像這樣兜了一圈,才會明白吧?

那麼,她不能再住在這裏了,再住下去,她只怕她也要跟著不知如何才好。她看看手中的醬油瓶,雨好大,滴滴答答打在雨傘上,打進了傘裏傘下,濺到她手上。

她閉上眼,站住不動,專心聽那雨聲。雨嘩嘩又滴滴答答地,好象在聽禪。慢慢地,連隱隱的風聲都竄進她耳朵,跟著,近處遠處的大小聲響,像水一樣彙集過來。

她睜開眼,驀然感到身後有股奇異的寒意,好似有什麼東西在接近,而且越來越近。她霍然轉身──

身後的一雨嘩嘩,一串一串的,成了一片水透的珠薕;一個頭戴青龍冠,帶幾分冷峻傲慢的清俊男子,從水簾中走出來。

「你──」二喬呆祝周遭一切,仿佛都凍結住,連雨聲都凝結了。

「看來,妳還認得我。」

「你來抓我回去?」十殿閻羅第一殿的秦廣王親自來抓她回去;沒想到一切就這麼結束了。

「不,我是來送妳回去的。」

「回去?你是說──」

「沒錯。」秦廣王伸手指向水簾,水簾像湖水一般蕩開,蕩出了一圈圈的漣漪。在漣漪中,隨著水波出現了一棵榆樹和隴丘。

「啊!」二喬驚呼起來。她可以回去了?

「今晚子時,鬼門就會關閉。在鬼門關閉之前,如果妳沒能及時回到那裏,就永遠也回不去。」

啊!二喬心中再次低呼,往前踉蹌了一步。

「可是我──」

「通往陰陽兩界的鬼道,因故破了一個洞,擾亂古往今來的秩序,所以,即使妳回去了,也回不到最初跳崖的時界點,錯過的就錯過了「水鏡會帶妳回到四年後的界點。」透過轉輪盤,其實就沒問題了。但心高氣傲的秦廣王,打死也不可能低聲下氣去求十殿轉輪王,草率的犧牲二喬四年的時光。

那水簾如明鏡,一直在吸引她進去。二喬猶豫著,可是她……

秦廣王甩袖一揮,水鏡消失了,又成一片透明的雨簾。

「妳仔細考慮,我等妳到今晚子時。」秦廣王說:「記住,過了子時,鬼門一關,妳就再也回不去,屆時,妳就必須永遠飄蕩在這個世界。」

「子時?可是──喂!你等等!」

水簾消失了,凝凍的一切開始動起來,所有的聲音嘩地一下子竄揚出來。大雨嘈嘈雜雜,又熱鬧的打落在二喬的雨傘上。

汽車聲叭叭,竄過去,濺起一片閃亮的水花。

☆☆☆

走進廚房,二喬便見杜又銘一個人坐在那兒發呆,聽見聲音才回過神,朝她虛弱的笑了笑。

「回來了。」廚房一切仍維持她出去時的模樣。

「明美呢?」二喬問。

「回去了。」

「回去了呀。」她也料到了。

她走到流理台,扭開醬油瓶蓋,倒了一些到切好盛好的肉裏調味,一邊說:「你怎麼不留明美一起吃晚飯?人多比較熱鬧說。」

「二喬……」杜又銘顯得欲言又止。

「嗯?」

「我有話──」

「吃飽飯再說吧。」二喬打斷他,回頭燦爛一笑。

她也有話。不過,不急。該來的總是會來。

「那麼,我也來幫忙──」

「不用了,你就在那邊等著,今天本來就該輪到我下廚。」二喬回頭又一笑。

她從玻璃上看到杜又銘的倒影,沉靜凝止的神態,就像那清俊雍容的光藏──啊,就到今夜子時。

吃完了飯,清洗好了碗筷,時間委實已經不早了。二喬拍拍肚子說:

「哎!吃得太飽了。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貪吃了。」

杜又銘輕笑起來,愛她那嬌美的神態。

「二喬……」但他必須要想清楚。「我有話,想跟妳說……」

二喬定眼看他,微笑著。「我看還是明天再說吧。今天吃得太飽,頭昏腦脹,會想得不夠清楚。」

他的確是需要好好想一想。杜又銘點點頭,說:「也好,明天再說吧。那麼,妳早點休息吧,晚安。」

「嗯,晚安。」

杜又銘又笑一下,轉身回房。想起什麼,又回頭,說:「二喬,我跟妳說過的那些話,都是認真的。」

「我知道。」二喬點頭。她知道,他對她是好的。

「明天見。」他看她一會,才又轉身。

「又銘──」二喬卻忽然叫住他,奔到他面前,雙手攀住他,親吻了他。

「二喬……」杜又銘有些訝異。

「晚安。」她什麼也沒解釋,只給他柔柔一個笑。

親吻杜又銘,她一點也不覺得對不起光藏。她是喜歡光藏的,心裏一直有他;但她對杜又銘有著不同形式的感情。是杜又銘教她懂得了去追尋,去──面對。

再差一刻就是子時了,鬼門就要關閉。

她靜靜站在杜又銘房門前,心中默默道別──晚安了;還有,再見。

然後,她默默環顧屋子一眼,在霧氣氤氳的窗玻璃上,寫著:再見,我回唐朝了。

最後,再看一眼;窗玻璃上,映出了瀑布似的水簾。

☆☆☆

「妳準備好了嗎?」秦廣王揮袖蕩開了水簾,漣漪開了一圈水鏡。

「好了。」二喬緊緊盯著那面水鏡。

「那麼……」話聲未落,她只覺她被一陣急風吸了進去,然後,就聽不到任何聲音。

霧氣茫茫。她想叫,卻叫不出聲音來。天在哪里?地在何處?她拚命張開眼,四周還是一片茫茫。

「閉上眼。」有個聲音在她耳邊說道。

二喬趕緊閉上雙眼。不一會,她就聽到咻咻的風聲,失去了時間感,但覺眼前似乎越來越亮。

她忍不住睜開眼睛

啊!是榆樹!看到榆樹了!

霧氣突然又茫茫,盲了她的眼。她不敢亂動。漸漸的,咻咻的風聲停了,霧也散了──她發現她正站在榆樹下。

那咻咻的風聲變成榆樹葉的沙沙。二喬仰高起頭,陽光好刺眼,白花得教她不禁瞇起眼。

她果真回到隴丘,回到這榆樹下。她轉身望向隴丘下的田梗。熏風在吹,田丘間草蟲唧唧,悶熱的夏天才剛要開始。

熱氣吹向她,也吹來陣陣的胡笳聲。

光藏……二喬心跳起來!

彷似回到當年她還是小女兒時。但這當中隔了十多年。錯過的事是回不來了,他們只能往前。

她跑起來,一直跑到本寧寺的長階下前。

她一步一步走過去。階下,吹著僧伽曲的光藏愕然站起來,清俊的容貌如往昔,只是那沉靜雍容的神態裏多一絲滄桑。

「這位師父,」她一直走到光藏面前,未語先笑,仰高著臉。「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我──」光藏愣愣的,望她的目光癡癡。「我在這裏等妳……」

是他修得不夠,才有這麼些年的離索;但我佛慈悲,渡天下癡迷不醒的人,成全天下有情的人。

雞母為什麼會生雞子,雞子又為何會孵化成小雞?

唉,這個問題太難。

他望著眼前笑吟吟的她,好象又看到那個滿是疑問、一臉鄭重的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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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侮不當初>變調番外篇


番外一

說起生孩子這回事,實在真教人傷感。能生會養的,個個到頭來像只粗腰肥臀的母豬;下不出蛋的,連只嘎嘎呱呱、走路外八的老母雞都比不上,宰了都嫌肉老,只是白白浪費飼料。

「你還叫什麼叫!哭什麼哭!我叫你生,你就給我生!」

二喬戴著倒三角形的黑色鏤空皮眼罩,穿著露肩又露胸的緊身黑皮衣,手上拿著一條黑色牛皮鞭,雙手叉腰,雙腿叉開,火辣辣的站在床頭,居高臨下地俯視像只小綿羊的光藏。

「可是,我是男人耶!又是個和尚,怎麼生!」光藏哭哭啼啼的,流著淚水,汲著鼻涕,委屈極了。

「嚕蘇!」咻一聲,二喬用力甩了一下皮鞭。「現在都什麼時代了你還不曉得!桃麗羊都複製出來了。真是的,你多少也吸收點時代信息好嗎?不要成天到晚念那個阿彌陀佛!」

「可是……可是……我本來就是個和尚,除了念經,我什麼都不會……」光藏期期艾艾的,嚇得發抖,像個小媳婦。

二喬看得有氣,咻地又揮了下皮鞭。

「唉喲!」光藏吃痛叫起來,一雙眼吧嗒吧嗒的又滲出水。

「你出息一點好嗎?」二喬拼命鬼叫,一副窮兇惡極。「你以為我是為了什麼才千里迢迢從二十一世紀跑回來嫁你的?那個可惡的崔從誡,跟狗借膽,竟敢休了我……我非得讓他好看,給他點顏色瞧瞧不可!」

「可是……」又可是了。 光藏啪嗒啪嗒地抽泣著。「人家是男人,又不能生孩子……」為了證明,他抓起僧衣,露出兩顆小鳥生的蛋。

二喬白他一眼,吼說:「誰說有蛋就不能生!要不然,那些雞鴨鵝呀怎麼生出來的?」

「可是,人家是和尚,又不是雞啊鴨呀鵝的。」光藏委屈的嘟起嘴。

「你還敢跟我頂嘴!」咻地,二喬大力揮了一鞭。

「妳不要那麼凶嘛!」光藏呀呀叫起來,又扁嘴流鼻涕起來。

唉!他真是後悔,沒事幹麼千里迢迢的從蔡州逃回來,娶了這個母夜叉。人家他還等她等了四年!原以為等的是那個溫柔嫻淑的小女人,誰知道她竟然性情大變,變成東瀛扶桑 國來的牛皮鞭SM女王!

「不凶你會聽話嗎?」二喬又咻咻的揮起皮鞭。

「好嘛、好嘛!」光藏坦開胸,露出背,一副委屈就義的可憐表情。「妳要我生,我就生。可是妳要我從哪里生?從肚臍生?嘴巴生?還是從屁股生?」

「這個你不必擔心,我都準備好了。」二喬拿出一個透明、黏呼呼的子彈尺寸的膠囊。「地府的閻王用轉輪盤送我去一個叫二十五世紀的地方,那裏的人都是這樣生小孩的。我跟他們要了一打的Sample,準備以後自己辦廠,大量製造。來!」她把膠囊翻過來。「像這樣,把我的頭發放進去,再滴入一滴血,再放進一根你的頭──誰叫你把頭髮剃光的?」突然摸到一個光頭,二喬簡直氣急敗壞。

這簡直是非戰之罪,光藏不甘不願說:「妳忘了?我是個和尚,和尚當然要剃光頭。」

說的也是。二喬敲敲手指,有了主意。

「算了!你隨便拔一根毛給我好了。」

「毛?」光藏看看自己全身上下。呀,光溜溜的。「鼻毛可不可以?」

二喬叉腰瞪眼,大聲吼說:「誰要你的鼻毛!把手舉起來!」用力拔了一根腋毛。

「好痛!」光藏喲叫起來,叫得跟女生一樣。

這個娘娘腔!二喬又瞪起眼。

她實在真後悔,悔不當初!她應該留在二十一世紀,跟杜又銘雙宿雙飛不要回來的!她原以為,光藏只是出家當和尚,又不是變性了,誰知一個雄赳赳的大男人,怎麼被她求親後全變了,變得比女人還娘娘腔!

唉!悔不當初埃

「來,把嘴巴張開!」她硬把他的嘴巴撬開,使勁把「卵囊」塞了進去。

這樣就大功告成了!

「好了!」她拍拍光藏的肚子。「就等十月懷胎,它熟了自己跑出來。」

「什麼?十個月?」光藏摸著自己一下子突然隆起來的肚子,脫口叫出來。

他要像這樣帶球過十個月?這……未免太那個了吧!

他張大嘴巴,望著揮著皮鞭、一副得意洋洋的二喬,心中後悔死了。怎麼會這樣!故事結尾不都是「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怎麼會變成這樣?

「因為你不是王子,你是和尚。」二喬叉著腰,呵呵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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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6:52:46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

和尚居然會懷孕!

這是元和皇帝登基十年來,最膾炙人口、轟動長安城的大事!

「哎呀!沒想到二喬那麼能幹、那麼厲害!」崔母嘖嘖稱奇,一臉「實在沒想到」。

「就是啊,早知道我就不該把她休了。」崔從誡睨了睨新娶的老婆,後悔莫及。

原以為這回娶個粗腰肥臀的老婆,比較會生養,天曉得,挑啊撿的,還是娶到了一隻不會下蛋的母雞,但這回──

「人家都不認為我老婆有問題,反而都笑我崔從誡『沒種』!」

「我看還是把二喬找回來吧。」

「可是,娘,」崔從誡提醒他老娘。「大肚子的是和尚光藏,不是二喬。」

「這有什麼關係!」崔母不以為意。「能生就好。只要能下蛋,管牠公雞母雞,全是好雞。」

所以,為了洗刷他被譏笑「沒種」的恥辱,崔從誡辦了一桌「請罪酒」,宴請二喬和光藏。

二喬腳蹬著五吋的細高跟鞋,手執著黑色牛皮鞭,大刺刺的踩進崔家特地鋪的紅毯道。 光藏大腹便便的跟在她身後,邁著東洋相撲選手的外八字,一副不勝羞澀。

「你找我來幹什麼?」二喬一腳跨在矮板凳上,凶煞地甩了甩皮鞭,鼻孔朝天,神氣的睨著崔從誡。

崔從誡嚇一跳,退了一步。

「妳先請坐,二喬,我的好媳婦。」崔母連忙打圓場,搬了板凳,用袖子擦乾淨,伺候二喬入座,替她斟了盅酒。「來,二喬,我敬妳!」

「這裏面沒下毒吧?」二喬狐疑地瞪著她。

「當然沒有!」崔母連忙撇清。「今天找妳來,是要跟妳賠罪的。都是我不好,二喬,我沒想到妳那麼能幹厲害,居然也能生孩子,都怪我看走眼!」

「不是我生,是我老公生。」二喬不耐煩的揮手。

這個臭婆娘,當初是怎麼對她的,一知道她能「生」給她看了,態度就完全不一樣。

「不管誰生都一樣,反正能生就是了!」

「是啊,二喬。」崔從誡趕緊說:「我錯了。看在我們過去也好過一場的分上,請妳回來吧!人家都譏笑我『沒種』,我相信妳一定能證明我的無辜的!」

「你也有求我的一天!」二喬冷笑。

「二喬,我求求妳!」崔從誡跪下去親她的高跟鞋。「只有妳才能證明我是一個『有種』的男人,我求求妳!」

「唔……」看他那麼可憐,男性的自尊全踩在她高跟鞋底下了,二喬考慮一下,說:「你這個混蛋,跟天借的狗膽,居然把我休了,要我回來是不可能的。不過……」

「怎麼樣?」崔從誡兩隻前手攀在她椅子,兩眼濕漉漉的。

「看在過去的分上,我可以考慮娶你當小的──」

「真的?」崔母搶先叫出來。「只要能生,大的小的我們都不計較!」

「你說呢?光藏。」二喬轉向光藏。

光藏動一動他大得像番瓜的肚子,一副大房的寬宏氣度,說:

「沒問題,當然沒問題。」

開什麼玩笑!他堂堂六呎四的男子漢大丈夫,天天帶著球跑,走路像企鵝一樣,像話嗎?怎麼可以只有他一個人丟人現眼,要丟臉當然要一起丟臉!

「唔……好吧!」既然光藏都沒異議了,二喬就勉為其難答應收崔從誡做校反正她從二十五世紀帶回來的Sample還剩一大堆。

「太好了!」崔母拍手叫起來。雞生蛋,蛋生雞,只要能生,就是好蛋的雞。

「太好了……」崔從誡舉起袖子抹掉眼淚。千辛萬苦,他終於可以證明他是「有種」的男人了。

「太好了。」光藏心中竊喜。堂堂六呎四男子漢大丈夫,他總算不必再一個人丟臉了。

喔呵!二喬叉腰甩著牛皮鞭。來來來!照過來、照過來──

「叫我女王!」她抬高下巴,好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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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4-26 06:53:15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

反了!反了!這下子簡直反了!

男人居然生起了小孩,亂了天地陰陽!

「秦廣王!你看看你幹了什麼好事!這下子我看你怎麼收拾!」十殿轉輪王透過水鏡,看見大肚子的和尚,簡直差點昏倒。

秦廣王從容的瞥他一眼,一副嫌他大驚小怪。

「這有什麼好緊張的?反正一樣是懷胎生子,公的生的或母的生的,還不是都一樣。」

「當然不一樣!」轉輪王中氣十足,在他耳邊破口大吼。

「顛倒性別、陰陽倒錯,怎麼會一樣!你想想,如果閻鬼大腹便便生個小鬼,那還像話嗎?」

怎麼扯到他身上了?閻鬼連忙搖手,死命撇清說:

「這不幹我的事,我是鬼殿神,不是人,不能生小孩的!別扯到我身上!」

秦廣王還是不急不忙,悠悠哉哉的,說:「那樣不是比較有趣嗎?老是一個程序一個動作,那多無聊。再說,你有聽到他們抱怨嗎?沒有,對不對?」

「秦廣王!」轉輪王簡直氣結。

天地生陰陽,萬物皆有自己的屬性,世界是靠這樣的陰陽秩序建立的。他們地府管人的死活,也是靠這樣的陰陽秩序定規矩的。可是秦廣王這個臭小子,老是捅一推樓子讓他們收拾。現在他們地府在天庭的評比分數已經很差了,這個秦廣王卻依然我行我素,絲毫不知警惕!

「過來!」他把秦廣王拉到玄冥殿中,關起厚厚的門。「我問你,你還要給我們惹多少麻煩才肯霸休?打破鬼門那筆帳,我已經不計較了;擾亂古來今往的秩序,我也算了,你居然還帶那個凡人到二十五世紀,讓她拿了『試管膠囊』,搞得連男人都懷胎,你到底想怎麼樣?」

「別激動,容易生皺紋的。來,吃顆糖。」秦廣王仍一副嘻皮笑臉。

「你──」他以為他拿他沒轍是吧?

「我說十殿王,就算人間亂了陰陽,也有天庭去操心,還輪不到我們地府擔憂,你窮緊張什麼?」

他當然不緊張,他怎麼會緊張呢,每次出了紕漏,到天庭聽玉皇大帝那老頭叨念說教的可是他十殿轉輪王,又不是秦廣王,他怎麼會緊張!

「我要你馬上去取回那『試管膠囊』,把一切恢復原狀!」他對秦廣王下命令。

「那多沒意思。」秦廣王意興闌珊的態度簡直讓人咬牙切齒。

「好!」轉輪王忍耐不住了,重重點了點頭。「你一定要這樣惡搞,是不是?」

秦廣王勾勾嘴角,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看著他。

「好!」轉輪王大叫一聲,用力將他推倒在地上,然後撲了過去,伸手去扒他的衣裳。

「你……你幹什麼?」秦廣王大驚失色。

「你不是說亂了陰陽很有趣嗎?我要跟你生小孩──」

他們十殿閻羅同時具有神性、人性、鬼性,原本就是雌雄同一體同在一性內。

「你別亂來!」秦廣王連忙推開他。

開什麼玩笑!地府一殿秦廣王的美貌是眾所皆知的,要是生了孩子,腰粗一寸、臀部肥了一寸,身材完全變形,豈不全壞了他清俊美男子的形象!

「那麼,你到底去不去把東西取回來?恢復一切秩序?」轉輪王又撲過去威脅。

「好好好!」秦廣王沒轍。「可惡,拿這一招威脅我!」

轉輪王得意的笑起來,他也沒想到這招這麼管用。

不過……呃,話說回來,如果秦廣王不受威脅而弄假成真呢?

嗯……他轉頭看看一臉氣呼呼的秦廣王,那鮮麗的唇,紅得像草莓一樣,鮮嫩又多汁,讓人忍不住想吃一口。

唔!如果真的弄假成真的話,那也沒什麼不好吧?

「我看,我們還是來生個小孩好了!」他雙手一張,撲向秦廣王。

秦廣王趕緊往水裏一跳,由水鏡遁逃。

「看你逃到哪里去!」轉輪王噗通一跳,跟著追了過去。

管他什麼天地陰陽,亂了就亂了。

所以,就這樣,這個故事的結尾全都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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