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南凝 -【錯識芙蓉心】《全文完》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7-5-1 22:54:47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三年後。

    夜半之時,又兼春寒未褪,窗外雨聲浙瀝,形成一股規律的聲線。在這夜裡使人只覺朦朧昏沉,正是最好眠之時,但她卻無來由的驚醒,黑暗中猛地張開眼,抬手一抹,額上竟已泌了細密冷汗。

    一殿宮室悄然無聲,她這內間漆黑一片,只有外殿微弱的燈影透了進來,她靜靜的躺著,試圖緩和仍因驚醒而急遽的心跳。

    怎麼會……沒來由的這般心慌?就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似的……

    才這樣想著,門便被輕輕推開,菱兒提著一盞小燈,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才掩上門轉過身,便見到明悅芙已然坐起,驚了一跳,手裡的燈因她這般動靜左右晃動起來,她趕緊穩住燈,輕聲道:“公主怎的就醒了,睡得不好嗎?”

    “沒事兒,也不知怎的就醒了……是發生什麼事了嗎?”明悅芙搖搖頭,對自己忽爾驚醒的事一語帶過,反問回去。

    菱兒知她歇下後便不喜有人在左近伺候,因此若是無事,不會隨便進來,更別說還提著盞明晃晃的燈。

    “呀!奴婢竟差點兒忘了正經事。”菱兒給她這一問,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把燈隨手擱在了桌上,便去拉開衣櫥,拿出一套衣服和披風,嘴裡一邊道:“皇上那兒來了人,方才扣的宮門,說是請公主趕緊去一趟,也別驚動了旁人。”

    明悅芙聽是皇兄喚她去,心中湧起疑惑。這大半夜的,何事那麼緊急,不能等到天亮再說?可她仍是立刻掀了被下床,由菱兒幫著,快手快腳的穿上衣服,又簡單梳了個髮式。

    “來人可有說是什麼事?”

    菱兒細細的為她系上披風的帶子,一邊搖搖頭。“沒有。只是說請公主緊著點兒,步輦已候在偏殿門口。”待明悅芙打理妥當,菱兒想想,又往她手裡塞了個小平爐,才又提起燈,一路引著她走了出去。果然暗夜裡已有一乘步輦和兩名內侍在那兒靜靜候著,見到明悅芙出來,恭敬的向她行了禮,然後將她扶上去坐好。

    一切都是如此安靜無聲,讓她一時間還以為自己仍在作夢,可那冷意卻實實在在的襲來,刮疼了她的嫩頰。

    縱是已開春,這深夜寒風仍是刺骨冰涼,她不自覺把披風裹緊了些,把那手爐抱在胸前,這才覺得身子已不再那麼僵硬得繃緊,稍稍放鬆了下來。

    步輦快速而穩當的行進,不多時,便從皇上所居的齊光殿邊上的一角側門彎了進去。

    兩個時辰後,皇城的西門裡駛出一輛輕簡小車,在雨後初晨微露的天光裡,急急向西南方向行去。

    西境方水關,主帥府內,難得傳出飲宴談樂之聲。

    “少陽,你我分別三年,難得重見,切勿客氣,今日需得滿飲此三壇……”柏雲奚坐在上首,神色飛揚,端起手中酒碗,眉目清朗,笑意磊落,那高揚的唇角顯示了此刻他的心情極好。

    一旁陪坐的幕僚將士們亦是高聲談笑,大夥兒心知今日將軍故人——在京任禁衛左將軍的溫少陽來訪。兩人自小便玩在一處,又都沒有兄弟,因此情感甚是親厚;和如此摯友見面,柏雲奚心情自是歡快異常,眾人也就紛紛沒了顧忌。

    自柏雲奚接管這西關以來,雖是看著性子溫朗,親和有加,可該做的該罰的卻是一點也不落下,再沒有人敢因為看著他好說話便肆意胡來。今日難得頂頭上司心情甚佳,眾人便欲趁機好好放鬆一回,言談舉止間較之平日便少了幾分拘禮。

    “雲奚,你可真狠心,一到這西關就是三年,總也不回京裡,就連我成親,也只是托人帶了賀禮,今兒若非皇上讓我跑這麼一趟,還不知何年何月才見得著你。”溫少陽裝著不滿的樣子,可誰都看得出來他面上亦是笑意盈然。

    “是做兄弟的不對,我自罰三杯,就算賠罪可好?”柏雲奚端起酒碗,言方畢,便一飲而盡,又連倒了滿滿兩碗,亦是面不改色的一口飲下。

    此舉讓眾人紛紛鼓噪叫好,氣氛一時之間顯得熱烈非常。

    “行了,誰跟你認真呢。”溫少陽見狀,笑駡著,亦是舉起碗。一口飲盡了手中酒,才隨意的用袖子抹抹嘴,複又開口道:“說來你年歲也是老大不小了,我小你一歲多,兒子如今都快出世了,可你卻連老婆的影兒都沒有,老太爺在京裡可是心急得很,聽聞我要來,還特意囑咐我,探探你的意思呢。”

    柏雲奚的祖父是開國元勳,當年也是保皇伴駕一路護著先祖皇帝坐上那九五至尊的寶座,偏又懂得識時務,早早便辭宮賦閑在家,只領個武國公的封爵,膝不只得一獨子,便是柏雲奚的父親,可這兒子偏偏只喜識文弄字,如今也只是在京裡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官兒,和其夫人向來鸛鰈情深,因此對於柏雲奚的婚事倒是不怎麼催逼,只要他選個心裡喜歡的便行。

    可這老太爺自小便和孫子親,那武術兵法還是他手把手的教給這個孫兒,如今老人家年紀大了,就盼著看他早早成親,生個重孫來抱抱,偏這小子也不知是沒開竅還是怎的,每回信裡總只推說邊關兵事未息,京裡也末下旨召回,硬是這樣拖了一年又一年。

    親爺爺的心思,又是從小給他帶大的,柏雲奚哪有下明白的道理,可他只是對著溫少陽苦笑,依然搬出“邊關未靖”的理由,想要輕巧避過話題。

    這個中緣由,他亦是解釋不清。三年前他方返西關,便急急揀了一日,讓韓衡領路,想去尋那柳姑娘,到了那兒,老神醫正好亦在,當即答允了親事,只有一個條件,便是他覺著年歲大了,因此想留著徒兒多陪兩年。

    柳輕依的確是個心軟善良的姑娘,住在那兒幾日,便見她前前後後救了好些受傷的動物回來。她並未認出他來,對這門親事卻也無多大抗拒,甚至同他亦是談得來,當時他心中喜悅,對自己說,就是她了。

    可不知從何時起,他已不再心心念念著完婚,柳輕依似也不急,兩人的相處方式比起未婚夫妻,卻更像兄妹一些;那訂親之事,除了韓衡,他更是從未和旁人提過,這麼一晃間,三年也就過去了。

    他更沒有對外人道的是,這些年,他人雖已在西關,可卻時常想起在京裡時,那個聰慧嬌俏的纖華公主。她月下的笑靨妙語,她那一身粉嫩鵝黃,她彎弓搭箭時的認真,她驚馬時雖慌卻不亂的鎮定……

    明明還只是個稚齡少女,卻無端端的讓他上了心。

    還有那帳中如夢似幻的清淡香氣,唇上掠過的若有似無的冰涼觸感。

    一件件,一樁樁,他弄不明白自己怎麼像刻進了心裡般,記得那般清晰,隨著時間過去,不但沒有消散,反是鮮明得就像昨日才剛發生一般。

    難道自己竟是個三心二意的男人?柏雲奚如此想著,又想到單純毫無心機的柳輕依,,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一股罪惡感來,素來在戰場上指揮若定、決斷明快的他,竟也陷入了猶疑難定的景況。

    理不清頭緒,他便索性把全副心思放在國事上,他只告訴自己,他要娶的人是柳輕依,其它不該有的念頭,此後便該全部斬斷。

    此刻溫少陽提起,柏雲奚自是又抬出那千篇一律的藉口來,可溫少陽顯是不滿意這個答案,正欲開口再問,旁邊一個幕僚適時插了話。

    “溫大人,這西關遙遠,消息不怎麼靈通,您方從京裡來,可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兒能給大夥兒說說?”

    “京裡也沒什麼別的事兒……倒有一件,那北蘇新立了太子,又並他們端王爺的世子承爵,日前遺了使者來,說是想為他二人求娶我朝宗室之女,只待皇上答允,北蘇再派人前來親迎。”溫少陽想了想,才一個彈指開了口,這一來一去,方才那成親的話題便被轉開了去,讓柏雲奚暗自松了一口氣,可溫少陽透露的消息又讓他不自覺微蹙起眉。

    北蘇一向與嘉昌交好,和親之事本屬常有,卻不知這回皇上會選中哪兩位公主?可會選中……那纖華公主?

    雖是抱著疑惑,他卻不動聲色,好似這個話題與他全然無關似的,只是靜靜聽著眾人議論,不自覺中竟又多喝了好幾碗酒。

    “哦?這麼說來,皇上可是已經定下人選了?”又一人開口,恰好問出了柏雲奚最想知道的事。

    “我出京之時,倒未聽說皇上有任何決定。可宮中正值適配之齡的公主也就芳華長公主、寶華上公主和纖華側公主,此外還有幾位宗室郡主而已……這長公主早早便由皇上指給了錦大人,瞅著年後便要完婚,自是不列入考慮之中;至於其他人選,實是難猜。依我之見,那纖華公主倒是很可能給選上的,一來宮中都傳她性子和朗恰悅,又兼賢淑知禮,送去和親,正好彰我嘉昌是為文禮之邦;二來,她本就非先皇親生公主……”

    聽著溫少陽一通分析,柏雲奚忽地就覺著心內煩躁。她雖非皇室親生血脈,可她哪一點比不上那些個金枝玉葉了?但見眾人興致高昂,他也不好說什麼,只待到一個段落,他才拍拍掌。“行了,明日還需早起演戈,眾位這就散了吧。”

    眾人聞言,知是兩位將軍要敘些私舊之事,便識趣的都離去了,柏雲奚直送大夥兒了門口,轉身見溫少陽正立在原地,似笑非笑的瞅著他,頓時便有一種全部心思都被洞悉了的不自在之感。他輕咳一聲,搶先說起正事。

    “說吧,皇上特令你這個禁街將軍到這兒,還領了三千川州府兵同來,絕非只是如此簡單。”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溫少陽一斂笑容,正色拿出一封密函,用蠟封上,還蓋了皇印,寫明由他親啟。

    柏雲奚接過信,也不急著拆開來看,淡掃一眼便放進袖內,跟著只是望向好友。他心知皇上處事,絕不會只有信函一封,多半還頒有口諭,因此也未曾開口相詢,就只是沉著等待著。

    “皇上另有口諭,西狄近日動作頻頻,先是貢品數竟比往年加倍,還個個質地精美。來使更是逢迎卑恭,全無前二年仍有忿忿之感,似是完全臣服。”說到臣服二字,溫少陽頓了一下,現出一抹嘲諷的微笑,才又續道:“讓將軍明起演兵列陣,兵營佈防皆按戰制,補給糧草,三日之後便將抵此,並任將軍為一等護國大將軍,兼行三軍兵馬總帥之職,其餘人事,皆由總帥調度之。”說著,又遞過一顆帥印,柏雲奚當即單膝跪地接了。

    如今照此情形來看,皇上這回是鐵了心要開戰。無論西狄是真的收了進犯之心,抑或是開始懂得隱忍再作它圖,皇上都個會再給他們機會坐大。

    柏雲奚快速的在心底評析著情勢。今日川州府兵隨溫少陽一同來了,那麼不出三日,溱州府、湖州府以及西北二路駐軍便也將移師前來,屆時光是這方水關便有一支五萬大軍駐營,對西狄來說,可謂是一股不小的壓力。

    皇上只要他故作開戰之態,卻未要他主動出擊;看來便是想逼得西狄沉不住氣,率先背約,如此一來,嘉昌便可算是師出有名。

    想著,柏雲奚心裡已有了許多計較,條理清晰,卻又件件交錯縱橫,方才那一番兒女情長的心思,早給他拋至九霄雲外去,如今他就像頭養精蓄銳過後的猛獅,渾身賁張著濃烈戰意。

    獻光十二年春,西狄背悔前約,引大軍而至,兵分二路,一路直奔方水關,一路壓境引風關,西關方平靜三載,複又硝煙再起。

    己近三更,主帥帳內仍是燈火通明。自從探子來報西狄大軍往此而來,戰事一觸即發之後,柏雲奚便舍了較為舒適的府邸,住進了軍營。

    “將軍,引風關守軍不多,如今西狄看著勢在必得,是不是……該遣一支大軍前往襄助?”副將蒙樺聲若洪鐘,語氣裡帶著一絲急迫。

    “將軍勿急。在座眾將誰和那駐關軍士沒有過生死之誼?可眼下正議方水關之事,還請稍安勿躁。”柏雲奚知他為何這般急躁,只是掛著溫和笑意,抬手止住他,才又回到先前話題:“西狄往方水關來之主將是阿西德,此人智計勇武,皆是一等,因此其兵力雖是較少,卻也萬萬不可輕之。”

    一邊說著,又一邊在形勢圖上指指劃劃,總算在天將亮時把方水關的大致部署和策略擬定。

    “至於引風關,由岳子齊將軍率五千兵馬前往。傳我號令,就說只可死守,不可輕易開門出戰。”似是不經考慮,便就這麼定下,柏雲奚輕慢的態度讓眾人都為之一愣,蒙樺第一個受不了,大聲開口:“將軍,為何不派我去……”

    溫少陽似也不甚贊同,皺眉說道:“將軍,岳將軍年紀已高,不適合這般奔波,若要守關,不如還是由我……”

    岳予齊一聽,忍不住吹鬍子瞪眼。他在沙場上打滾了半輩子,如今雖已是奔六的年紀,可後塵一輩裡,他從來也只服柏雲奚一個。正想開口駁斥,柏雲奚已在這當口寫好了人事狀,還用了帥印。

    “此事我意已決,眾位不必多說。還請岳將軍稍事休息,徜晚些點過兵數,午時一刻便立馬出發,其餘該幹什麼便幹什麼去,若是貽誤軍情,本帥定不輕饒。”

    他肅起臉,甚至用了本帥自稱,顯是再無轉圓餘地。眾人不敢再議,只得趕緊領命各自出帳,蒙樺還猶有不平,被一旁的人連拖帶拽的拉走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7-5-1 22:55:06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五日後,不出柏雲奚所料,方水關前,敵人所領確是精兵,陣列齊整,干戈鋒銳;而引風關傳回消息,確是嚴防死守,就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過去,無需記掛。

    他任中敵軍在城外叫駡,只囑咐夜裡需警醒戒慎,白日裡兵士便分三班輪息,這般幾日過去,敵軍似是終究沉不住氣,揮軍攻城,關內眾將期盼殷殷,就盼柏雲奚下令開關,好出去與敵人一決死戰,豈料他只是噙著一抹胸有成竹的微笑,令軍士消極守城。

    到第十日上,柏雲奚方點兵操馬,令蒙烽領三幹輕騎直往引風關而去,自己則率著大軍,浩浩蕩蕩的出了關,與敵軍對峙。

    一方遠道而來,山高水長,又兼多日嚴神備戰,早已疲憊不堪;一方卻是以逸待勞,好整以暇,在關內好吃好喝好睡,兩方軍容一相較之下,那勝負便己分出了七八分。

    柏雲奚昂然立於三軍之前,一身銀甲,長槍白馬,威風凜凜,教人一望便心生畏服,他朗聲道:“阿西德,我敬你是條漢子,若你肯誠心降服,棄暗投明,我皇定不會虧待於你!”

    “少讓人笑掉大牙了,嘉昌有什麼好,我就是死在這兒,也比到那兒去做小伏低的要強得多!”對方冷笑回應,言談間盡是不屑之意。雖然柏雲奚之名在邊關被傳得響亮非常,他仍是不把眼前這個看上去一派溫雅的年輕小子看在眼裡,覺著那不過是些老百姓無知,傳頌過了頭。

    柏雲奚心知多說無用,揚手一揮,目中溫和早已被一抹精光所取代,整個人驀地發散一股張狂氣勢。“既是如此……咱們今日便在這戰場上分個勝負!”

    兩軍對壘,萬馬奔騰,揚起的塵煙糊了視線。

    柏雲奚身處其中,縱馬殺敵。他從不是個躲在後方光出一張嘴的主帥,且此戰又兼有立威之意,因此馬蹄過處,便多一條槍下亡魂,他毫不手軟,一刺便是致命要害,那白鋼槍頭早已浸染無數鮮血顏色,深知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柏雲奚辨明瞭對方帥旗,便直往阿西德而去。

    兩人鬥在一處,長槍翻刺,重斧蠻揮,一時間竟也難分高下。困獸猶鬥最是兇殘,這戰場的最深處,一旁小卒皆被這氣勢所懾,自動避了開去。

    對手旗鼓相當之時,最是忌諱分心,是以當柏雲奚察覺那冷箭颼颼之聲正對著他面門而來之時,已然不及避開,只得硬是抬起左手護在頭臉,那箭來勢兇猛,一下子便直直釘入了他的左臂。

    阿西德哪裡會放過這個機會,掄起大斧,早已從另一邊當頭劈下,急躁之間露了許多空隙;柏雲奚顧下上左臂傷勢,硬是使力提韁,身子側伏半掛在馬背之上,在幹鈞一發之際閃過這一擊,接著猛然扭身,反手回槍,瞄準了那大斧揮空之際所露出的破綻,全力一擲,那阿西德似是還未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槍頭已從他右眼貫入腦門之中,那場上喧囂,一時竟似了無聲息。

    只見阿西德被那槍頭餘勁帶得微微後仰,那手中大斧仍似心有不甘,稍稍舉起,最終,依舊栽下了馬,再無動靜。

    主將一死,敵軍自然無心再戰,先是有人倒插了西狄帥旗,跟著餘下的士兵便也紛紛拜降。

    這一切都只發生在短短一刻間,柏雲奚還在亂軍之中,只覺左臂越麻,漸漸感不到痛楚,心知箭上有毒,仍是咬牙拔出那箭支,正想隨手扔下之時,卻只覺此箭極其眼熟,略略思索,突然靈光一現,心頭不由得大震,幾欲摔下馬來。

    那是支精鐵所鑄短箭,只有平常箭矢的三分之二,是由特製短弩擊發,而慣於使用這種短弩的人……就他所知,不過只有一個。

    只是一瞬間的怔愣,他便面無表情的把箭收進懷裡,然後鳴金收兵。

    軍營裡一片靜然,毫無大勝之後的喜悅。

    得勝之日,柏雲奚直至回帳,把事情都一一分派清楚了,又叫進了韓衡,不知吩咐了什麼,才突然摔倒在地。眾將皆是大驚,慌忙請了軍醫來看,卻只診出那臂上箭傷並無多礙,昏迷之因實是箭上所帶之毒。

    可軍醫卻解不出這毒,韓衡只能暫時以御賜的聖藥百草丸壓制毒性蔓延。算了算,那份量也只能撐上一些時日,等那毒發至心脈,柏雲奚便有可能殯命。

    這消息不知為何竟至走漏,如今軍中上下全是一片哀淒,就連引風關那兒敵軍全滅的消息,也絲毫不能振奮人心。

    這一日,天色將暮,眼看著柏雲奚氣色越來越黑,雖皇上說了會派一名御醫過來,可誰也不知道他能否撐到那個時候。

    茫茫昏靄中,駛來一輛輕簡小車,守著營門的軍士先是大聲喝問,跟著那車夫不知說了什麼,那士兵便急急放行,還喚了另一個小兵來給引路。

    雖是本有明文規定,除糧草軍車外,營內不得行馬乘車,可眼下卻無一人出來阻止那輛小車,就任由那車夫直直駛到柏雲奚所居的帳門前,才停了下來。

    早有人通報了營裡的各位將軍,待眾人趕來,便正好見到一個白淨秀氣的小夥子提著藥箱,下了車,神色滿布焦心,見到他們,只是匆匆點頭示意,跟著掀了門簾便進帳裡去了。

    “那是……皇上派來的御醫?”有人嘀咕著,語氣盡是不敢置信。

    “就是。看起來年紀似乎很小啦,而且怎麼看著……看著就像娘兒們似的?”蒙樺搔搔頭,話方出口,便接收到那車夫冷冷一瞥,渾身不禁起了戰傈,連忙住口不敢再說。不論怎麼說,這都是宮裡來的人,得罪不起。

    帳內,那小夥子正是明悅芙所扮。那日她被皇上召去,卻沒想到皇上竟告知她柏雲奚傷重的消息,因隨隊軍醫多是精於外傷,對他身上之毒卻是束手無策,而此事,皇上不欲驚動朝野,便遣了她來。

    說來說去,便是要她秘密趕來這兒替他治傷,對外則是宣稱公主病發,複又出宮靜養去了。

    明悅芙跪在柏雲奚床邊,急急替他把了脈,那神色幾不可察的白了些,但手下的動作卻更迅速沉穩起來,有條不紊。

    她掏出針包,先是仔細用火烤過,跟著凝眉先給他的手臂紮了幾針,才在他臂上已見癒合的箭傷上輕劃了一道口子,看著流出了一些黑血,那臉上黑氣總算散了一些,才又替他拭淨,又上了藥裹好傷口。

    韓衡在一旁靜靜看著。方才他已和送她來的車夫,亦即與他同為影衛的韓風通過消息,因而知道眼前這個小心翼翼又處處透著溫柔的大夫竟是纖華公主。

    當日柏雲奚毒發,他便趕緊親自趕到那山村,想請老神醫前來,誰知一去卻撲個空,村人說老神醫帶著柳輕依和一個不遠千里前來求醫的人走了,已離開了好幾日。

    雖覺老神醫走得不是時候,韓衡還是只能傳了急信,請皇上示下旨意,再接著,這公主便來了。瞧著她熟練把脈的樣子,竟分明也是身懷高明醫術,那手法看著看著甚至有些熟悉。

    明悅芙堪堪忙完,抬起頭來見韓衡站在一旁不發一語,以為他是擔憂主子,便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道:“韓護衛,將軍不會有事的。多虧了那百草丸抑制了毒性,那毒雖難解,卻也暫時無礙,只是這兒還缺些東西,要煩你去尋。”

    說著便走到案前,提筆寫著需要的藥材和東西,不一會兒便寫好了交給韓衡。韓衡接過,絲毫不敢耽誤,急急的去了,只是在心中嘀咕著怎麼那字跡看上去亦是那麼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似的,卻以為只是自己多心,便沒再細想下去。

    送走了韓衡,明悅芙複又走回帳內,坐在他床前發起呆來。直至此時,才真正露出擔憂的神色來。

    好幾年了,卻沒想到,再見會是這般情形。

    當初他一去西關,她原以為很快便會聽見他成親的消息,可誰知這麼久過去了,卻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他和他心上的那個女子發生什麼事了?

    如今偏又中了這不知名的毒,拖了這麼些時日,縱使毒已去盡,怕也要躺上好長一段時間,幾時能醒都不知道。

    明悅芙想著,望向他的目光裡滿是憂心,看著四下無人,她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道:“這傷沒什麼的,你要快快好起來,皇兄很是擔心你呢?我……我也……”

    卻不想他突然反握住她的手,嘴裡喃喃囈語,眉頭也跟著皺緊,似有什麼掛心的事兒,她起了好奇心,傾耳想去聽清他究竟說了些什麼,卻在聽清的那一刹間,整個人僵在了當場。

    他說:“輕依……輕依……是你嗎……我……你……成親……”

    明悅芙抽回了手,輕喘著氣,心中雜緒紛紛。他嘴裡喊的輕依,會是她的師妹柳輕依嗎?還是,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兒,他心儀的姑娘,竟和師妹同名?

    她混亂的想著,在帳內來來回回,就是停不下腳步,只覺腦中盡是一片亂哄哄的聲音,似有無數蟲子正齊聲鳴叫。驀地,邊角矮櫃上的一個精緻小盒吸引了她的注煮力。那小盒造工精美,與這處處精簡樸實的大帳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她咬唇遲疑了一會,便移步走了過去。

    一打開,裡頭只放著一片衣角和幾片竹簡。那衣角她不識得,可那竹簡上分明是她的字跡,上頭寫著祛熱避毒的方子,還詳細載明瞭對症用法。她只給過一人這些東西,那是她回宮前醫救的最後一個人……她把這東西放在那人身上……就盼著能幫上柏雲奚一點忙……這是她寫的東西,她清楚記得,裡頭有好些方子是她自己研究出來的,就連輕依也不知道。

    她細細的翻看著,模糊的往事突然鮮明起來。那衣角,可不是有一回他拽住了她,她情急之下割掉的嗎?還有那年在固山原見到的他腰腹上的傷?明悅芙怔怔望向床上昏迷的柏雲奚,心中逐漸浮現一個大膽猜測——

    難道說,那時候,那個人……就是柏雲奚?

    當時不曾留意過那人的臉容,這麼幾年過去,更是早已淡忘,如今想來,那眉目依稀,和眼前的柏雲奚確能重疊在一塊

    她失神的想著,沒注意到韓衡走了進來,見她手裡捧著那盒子,急急上前,恭敬的開口:“明先生,那是將軍珍重私物……這個……”說著便想把那盒子接過來。

    她也不為難,便把那盒子交了出去,只是扯出一笑,狀似隨意的閒聊著:“我倒不曉得,將軍原來竟也喜歡研究些醫方呢。”

    初時,韓衡本還有些不信這個嬌嬌弱弱的公主真會治病,可剛才那一通針刺下去,將軍的氣色確是好了很多,又兼之明悅芙渾身散發著一股溫悅和氣,並無高高在上之態,因此韓衡心裡對這個客氣溫柔的公主也就多了幾分親近之意,現不見對方似有意閒談,他便不避諱的開了口。

    “說來也不怕您笑話,我家大人哪懂得什麼醫方。這東西昵,是前些年大人在西南邊得的。那時大人傷重,昏迷不醒,給一個姑娘救了回去,等醒來,身上便給放了這些東西,可那姑娘卻不知去向……我家大人是個重情的人,這些東西留著就是想作個信物,如今,將軍也已和那姑娘訂了親……”

    “將軍怎麼知道救了他的便是個女子,不是說他當時……昏迷不醒嗎?”明悅英聽了韓衡所述,正暗合自己猜想,心中一跳,忍不住又開口問道。

    “將軍說他雖昏睡,可夢中一直就聽見,一個女子和他說話的聲音。您想想,只憑一個說話聲,將軍便認定了人家一生……還趁著人家不注意之時,藏了這麼塊衣角;可將軍也真怪,如今真的訂了親,卻又遲遲不去完婚……”

    韓衡說著,突覺眼前的明悅芙臉色有些發白,以為她是累了,於是止了話頭,關心問道:“瞧我這般粗心,原先進來就是要來說這事的……先生長途跋涉,一路上又是急趕,還未休息便來為將軍看診,定是累了吧?給先生的帳子已經備好,先生是否先去歇息一番?”

    因此次明悅芙是隱瞞了身份前來的,韓衡便索性以先生來尊稱她。

    “如此,勞煩韓護衛了。”明悅芙勉強一笑,還在為方才聽見的事震驚著。

    柏雲奚……真的就是那人了。可笑的是,這中間不知出了什麼陰差陽錯,如今他認定的、要娶的女子,竟是……她的師妹!

    她坐在帳中,只覺腦子裡是一片混亂。這是怎樣一團糾纏?一紙名字,一道聲音,一片衣角,一份醫方……就是從此一生?可他卻不知道,他這般牽念、這般記掛的,決意要娶的,和他執意認定的,根本……是兩個不同的人?

    若是當時她知道那人便是柏雲奚,若是當時她晚幾日才回宮,若是……他早兩日醒來,她會不會,如今已得償宿願?

    可事情沒有如果……那麼,她是不是該和他表明,她才是那個日日夜夜悉心照料他的人,那個不嫌他身上髒臭,為他剜去腐肉的人,根本不是師妹,是她!

    難道真是造化弄人?她越想求,便越求不得,而師妹向來于此無心,偏偏就能得到他在夢裡的軟語呢哺,甚且訂了親。可這不公乎,她……

    她是付出了那麼多心意!若是換了別人、別種情形,她尚能忍著,可偏偏?是這種可笑的局面?

    帳中越來越暗,明悅芙的臉面隱在陰暗裡,一時間顯得有些陰沉,她撐著額,總是微翹的嘴角此時緊緊抿著,她此刻只覺得似有萬般的不甘心,那不甘心佔據了她所有的思緒,咬著唇,她反覆的思來想去。

    要不要……和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說開來?不,她不想拿當時那救命之恩來用。她不信,她若是能伴在他身旁,朝朝薯暮,柔順可人,難道,就真會比不上他心中那道執著的幻影嗎?

    明悅芙握緊雙手,在心底下了一個決定,眼底閃過一抹堅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7-5-1 22:55:31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芙兒,不是說雲奚身上的毒都已盡清了嗎?怎麼到現在都還未清醒?這都好幾日了,這……”景泓站在窗前,臉色十足焦急。聽聞柏雲奚依然昏迷不醒的消息,才剛下朝,甚至沒換上常服,便趕到沉水宮來。

    明悅芙先是慢慢的行了禮,又摒退了所有人,才輕聲開口:“皇兄勿急。將軍所中之毒藥性緩慢,故臣妹亦是用了極緩的方子來治。那毒素留于將軍體內太久,想完全去盡並非一兩日的事兒,可將軍脈象確是平和,並無大礙。”明悅芙低著頭,想著該如何向皇兄開口要求自己心中盤算的事兒。她垂下睫,掩去了眼裡稍有些心虛的神色,看在景泓眼裡,卻像是愧疚自責。

    當時在西關,一待柏雲奚傷勢穩定下來,景泓便命人將他送回京來,好讓他可以安心靜養。 明悅芙的醫術,景泓是很放心的,可誰知幾日過去,柏雲奚看上去雖已面色紅潤,呼吸勻淺,卻仍是沒醒。

    “罷了,你也是盡力了,難為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女孩兒,還得奔波到西關去,回來了也不得休息。”景泓擺擺手。明悅芙只是輕輕搖頭,兩人一時都是靜默。

    景泓的內侍姜海全於此際進來,先是朝兩人各行過禮,才走上前低聲道:“皇上,武國公來了,此刻正在禦書房恭候聖駕。”

    “既是武國公,朕倒不好耽擱了。”景泓頷首,站了起來,將要跨出門檻,複又回頭道:“芙兒,這回你亦有功,想要什麼,下回告訴朕,朕賞給你。”

    明悅芙愣了愣,還未說話,景泓已步出殿門,上了禦輦。

    沒想到她還未曾開口,皇兄便賞了她一件要求,可她心中唯一想求的那個念頭,皇上會答應她嗎?

    禦書房內,一個已是六十花甲,卻仍精神抖擻、紅光滿面的老人站得直挺挺的,看上去猶是雄風不減。見到景泓進來,便要行跪拜禮,景泓連忙擺手,示意兩旁內侍趕緊去將他扶起。

    “柏老將軍,這兒沒有外人,您無需同朕行這虛禮,快請起,快請起。”雖封了爵,可景泓仍舊習慣喚著兒時的稱呼。

    “如此,老臣多謝皇上厚愛。”柏行遠聽景泓如此說,便也不再堅持。皇上亦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君臣之間難免多了幾分親近。

    “不知老將軍令日進宮來,可是有何要緊事兒?”景泓給他賜了座,自己亦隨意的坐到一旁,毫不拘束,就像是和一個尊敬的長輩閒話家常。

    “皇上,老夫是個莽人,就不拐彎抹角了。老夫年紀大了,也只有這麼個孫子,都二十五了還沒有個妻室,現下又躺在那兒,不知何日才能醒。老夫是想,還請皇上作主,給那小子選個良配,一來老夫也好對祖宗交代,二來,也是個沖喜的意思。”

    景泓微微皺了眉頭,這事可不好辦。

    “老將軍,這事兒朕自是樂意,可當時朕已應允了雲奚,絕不干涉他的婚事……”景泓裝著有些為難的樣子,手指曲起,規律的敲打著桌子。

    “柏行遠聞言,瞪圓了眼,大聲開口:“皇上,那小子不懂事,老夫卻不能再任由他胡來!若那小子醒了以後有什麼怨言,全由老夫一力承擔,就請皇上本著恤臣之心,允了老夫所請吧!”柏行遠知皇上不是不願,只是礙於前約,因此急急的保證。

    “老將軍既如此說,朕若再不應允,倒似有些不近人情了。只是,這事兒確實不好辦。”景泓想了想,站了起來,柏行遠趕忙跟著起身。“這麼著,三日內,朕便給老將軍找到一個孫媳婦,只是眼下諸事紛擾,只能從簡,待雲奚醒來,大喜之禮再行隆重操辦可好?”

    柏行遠亦是這般意思,當即二話不說的,同意了。

    獻光十二年,平德京

    時序才剛入夏,京裡已陸續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北蘇遣使求親,最後出行的幾個人選裡,竟有一個是以驕縱潑辣聞名的散華郡主,讓百姓們議論紛紛。現在只等天氣再熱一些,那北蘇派來的迎親使便要出發,待其抵京,這支和親隊伍便要啟程。

    再來便是那芳華公主的准駙馬錦仲逢,竟不知何時和公主身邊的宮女有了私情,偏偏又教人給撞見,皇上大怒,責其停職,在家思過;而那宮女則是早已不知所蹤,此事後來更是不了了之,任憑各種謠言滿天飛舞。

    而最近,也是最新的一件事,便是那柏雲奚於戰時重傷不醒,柏家恐斷了香火,便意欲為其尋一門親事沖喜。

    皇上體恤柏家一脈單傳,如今又尚無子息,數日前便有一道聖旨直送入將軍府,言讓纖華公主下嫁,十日之內便是吉期,一應大禮物事,皆待柏雲奚醒後再行補缺,而公主則先行人府,以做沖喜之意。

    獻光十二年,實是熱鬧無比的一年。

    紅燭已燃了一半,窗上門上都貼了象徵性的大紅雙喜剪紙,只是這屋子裡,只有她清清冷冷的一個人,隨嫁的內侍和丫鬟早早便讓她遣了出去。

    明悅芙坐在鏡臺前,今日難得挽起了複雜端麗的髮式,少女時微圓的臉頰如今已長成了形狀優美的瓜子臉,抹上了如霞困脂,襯得她一雙大眼流光異彩,整個人脫去了平日的溫雅秀和,卻是明媚無匹,光采照人。

    可她臉上卻沒有半分欣喜,那雙大眼內,此刻正流轉著疑惑和惶然。

    怎麼會……再不久她就可以得償宿願,可她怎麼會開始感到害怕和後悔?

    握緊手中一小包細末,明悅芙複又看向躺在床上、仍然昏睡的柏雲奚。

    只要……只要他醒來之後,尋對時機給他服下這包藥加入酒水裡,那之後,兩人便將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她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可以讓他看見她的心、她的好,這一切,不就是她所想要的嗎?

    那麼,她還在猶豫什麼?

    “爹……娘……師父……芙兒是不是做錯了?”明悅芙喃喃低語著,突然好想念幾位長輩。自下了這個決定以來,她一直就找不到個人可以商量。

    那日皇上突然召了幾位公主過去,說要給柏雲奚指婚,幾位公主臉上都寫著不願,畢竟外頭的傳言聽多了,大夥兒都認為柏雲奚此刻情形危急,誰也不想冒著嫁過去便要守寡的危險。

    只有她,她心知肚明他肯定會好起來的,可她沒有告訴別人,而是向皇上提了那個要求,皇兄很快便允了,所以,如今她才會在此。

    燭火微微一跳,明悅芙終是咬著唇,把手上那包藥收進了妝盒的最深處,而後把那一個暗格合上,開始慢慢拆下頭上的繁瑣發飾,又細細拭淨了臉,這才走到床邊坐下,一雙眼裡都是那個正在昏睡的男人。

    她伸出手,細細描摹他的唇鼻眉眼,那臉上的胡渣子微微刺著她的手,掌下的皮膚既乾燥又柔軟。他長得真是好看,就連在病中,都還是那麼好看,她想著。

    撫著他有些消瘦的臉,明悅芙突然覺得好自責。待冷靜下來,她才突然覺得那樣算計著如何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她甚至嫉妒著輕依。

    縱然她只是順勢而為,並沒有真的去算計了誰,可她仍是讓輕依失去了這個未婚夫婿,她甚至沒想過他們是否已經……兩情相悅。

    明悅芙越是想越是心驚。她怎會忽略了這麼重要的事兒!若是“……若是師妹心裡也喜歡著柏雲奚,那她這樣橫插一杠,耽誤的,豈不就是三個人的一生?輕依會不會怨她?他會不會……恨她?

    驚出了一身冷汗,明悅芙忽然不敢再看眼前這張臉,她急急把柏雲奚身上的被子拉好,熄了屋裡的蠟燭,而後走到邊間另外早已備好的另一張床躺下,翻來覆去,一時卻是怎麼也睡不著。

    黑暗中,她仿佛看到柳輕依帶著怨怪的眼,那總是對她笑得眯眯的眼,此時睜圓了瞪著她,對她說:“師姐,你怎能如此,你毀了我的一輩子!”

    不……她……她只是?只是?

    明悅芙張嘴想辯解,卻發覺自己無法解釋,可柳輕依已轉過身,她連忙想追上去,誰知抓住她肩頭一轉身,那人竟成了柏雲奚。

    “公主,我對你從無男女之情,我這輩子非輕依不娶……”他的語氣堅決,看著她的眼裡沒了往日的溫和,盡是冷漠和厭惡。

    然後輕依又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兩人十指緊扣,相視而笑,不再理會驚呆在原地的她,就這樣,慢慢遠去……

    “……不要!你們別走、別走!我能解釋,我能解釋的!”明悅芙慌張的想追上去,想道歉,想解釋,可他們卻越行越遠,她急得張口大叫,卻突然感到身子被誰一陣輕輕搖晃,她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喚她,帶著關切和緊張:“公主,公主,您怎麼了?作惡夢了?”

    張開眼,明悅芙看著還很陌生的床帳,窗外已透進一絲天光,菱兒正跪在床邊,擔憂的看著她。

    ……原來是夢,幸好只是在作夢……

    這麼想著,她輕輕喘著氣。那夢裡被他們兩人厭惡排斥的感受仍然如此鮮明,明悅芙忍不住心頭一陣陣發顫。

    “公主,您是不是睡得不好?”菱兒見她一直沒有說話,臉上餘悸猶存,便輕輕問道。

    她一直就心疼這個公主;當時皇上下旨賜婚以後,各宮娘娘和公主便每日輪著到沉水宮坐上一坐,看著是為她抱不平,可誰不知道那些公主們都在慶倖這人選不是自己。

    再說皇上平日裡對公主那萬般疼寵,可畢竟不是同一個娘胎裡出來的,果然這件事上,就立馬看得出這親疏高下來了。

    “我沒事。現在什麼時辰了?”明悅芙勉強一笑,看看天色問道。

    “回公主,現時卯時一刻。”菱兒回答,見她掀了被子,連忙拿了件外衣給她披上,又端了熱水過來。

    “這麼晚了,我得趕緊去向長輩請安才是。”明悅芙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愈見加快。

    錯了,便要彌補,這是過世的爹娘教過的,那麼她眼不能做的,便是替他侍奉幾位長輩,略盡孝心。

    幸好她還不致錯到最後一步,那門親,還是有餘地能夠挽回;而對他和輕依的那些歉疚,她願意慢慢來還,只求他……不要在醒來之後,便把她拒於千里之外。

    好幾日過去,柏雲奚的情形愈來愈好,又兼明悅芙毫無架子,很快就和這府裡的人打成了一片。柏行遠欣慰之餘,就盼著孫子早日清醒。

    柏雲奚張開眼,見著那熟悉的床項雕花,還有些發楞,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認出這兒是自個兒的房間。

    窗外的光線有點昏黃,說明時候已經不早了。

    他撐著坐了起來,揉著因睡了太久而有些發脹的太陽穴,一面努力思考著受傷之後的事。他怎麼會在家裡呢?當時中箭,那箭上帶毒,回營後,只記得要把那支箭交予韓衡,之後便人事不知了……隱約中,似乎又聽見柳輕依在對他說話。

    想到那支箭,柏雲奚神智便完全清醒過來。他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皇上是如何處理此事,還有,那支箭矢的主人……

    正自出神間,外間傳來了說話聲。

    “老太爺,您怎麼來了?是來看望將軍的嗎?”那清脆徐緩的話聲,熟悉得讓他渾身一震,正想掀被下床,卻覺得手腳有些綿軟無力,許是躺得久了,氣力還未恢復過來,他只得按不急切的心思,慢慢扶著床柱站了起來。

    “丫頭,你這稱呼可該改改了。老夫今日不為別的,就是來看看你可還習慣?”

    “老……爺爺,芙兒沒什麼不習慣的,難為您記掛著。”

    不必親眼看見,也能想像那說話的人臉上肯定是帶了甜甜的笑意,只是,她自稱芙兒,芙兒是誰?

    “那就好那就好。你這丫頭老夫是越看越順眼,只是丫頭本來貴為公主,如今這般匆促的就嫁給了奚兒,心裡可會覺得委屈?”柏行遠蒼老渾邁的聲音又響起,只是道出的內容讓柏雲奚聽著又是一楞。

    成親?他嗎?和……誰?公主?哪個公主?

    “爺爺說的什麼話,這也是芙兒自己心中樂意,自是不會有半分的委屈。”

    明悅芙正和柏行遠在外間說著話,她打從心裡敬愛著這個坦率的老人家。柏行遠盼了這麼久,總算是盼來這麼一個可人的孫媳婦,疼她亦是疼得緊。一老一少聊得很是歡快,卻冷不防聽見房裡一聲悶響,兩人對望一眼,趕緊站起來往裡邊走去,柏雲奚正倒坐在地上,一臉的狼狽,見到她進來,似是不敢置信,那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怎麼……是你?”

    明悅芙愣了一下,而後露出一個怯怯的笑容,走上前將他扶了起來,才看著他輕聲道:“將軍,你總算是醒了。”

    “爺爺,這是怎麼一回事?”察覺到她的回避,柏雲奚微皺了眉,轉移了問話的對象。

    柏行遠頭一次不敢直視孫子,有些心虛的轉開了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7-5-1 22:55:45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禦書房內,景泓正處理著一批奏摺,那門卻突然被人大力推開,跟著,柏雲奚就這樣急如星火的奔了進來。

    “皇上!”

    “哦?看你這樣子,似是都好透了,想來這沖喜還真有些效果。”景泓不疾不慢的放下筆,眼角瞥到那門似是有些鬆動,忍不住開口調侃,同時在心裡暗歎著柏雲奚竟來得如此之快,昨兒才剛聽說醒轉,今兒竟就找來了。

    “皇上,你答應過絕不干涉我的婚事,怎麼……”柏雲奚有些氣急敗壞的站定。他冷靜了一天,仍是無法心平氣和的接受這個事實,怎麼才只是一覺醒來,纖華公主就成了他的妻子?

    “朕那也是沒辦法。老太爺年歲這麼高了,他開口了,朕能忍心嗎?”景泓站了起來,負手走到窗前,假意歎了一口氣,不等柏雲奚說話,逕自又往不說:“再說,朕給你挑的人選哪裡不好?芙兒雖不是皇室血脈,可性子人品都是沒話說的。”

    “這……我……可我早已在三年前訂了親!”柏雲奚給景泓連著兩句堵得說不出話來,張口想辯駁,好半晌,才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既是早已訂了親,又為何遲遲沒有完婚?這回你命大,可下一回能有這般好運嗎?你能等,老將軍可等不得。”景泓皺眉,只當他是在找理由搪塞,同時心裡因著他如此態度而微微不悅。

    柏雲奚一下噎住了話頭,臉上閃過一絲心虛。

    于情於理,皇上和爺爺所做的都沒錯,既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穩定軍心。一個重傷的將軍,朝廷尚且如此重視,那些士兵們知道了,能不賣命嗎?

    而他為什麼又拖著那親事遲遲不完成?就連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覺著不能就這樣娶了柳輕依;甚至這般延遲,女方亦是未曾催促一聲,就好似根本不急似的……

    可是,即便那婚事有可能告吹,但,妻子,終歸是要與他攜手一輩子的人,他絕不願這般糊裡糊塗的就定下兩人的一生!

    “朕猜想,你那訂了親的物件,不會就是西南那個曾經救了你的姑娘吧?”景泓轉過身,背著光,看不清臉上表情,語氣聽不出是喜是怒。

    “朕告訴你,這回可是芙兒把你給醫好的。”

    “公主救治臣,臣心中自是感激,只是……這終身大事,臣便是不願任由他人定奪!”柏雲奚聞言,亦是梗著脖子硬了聲,看上去要強固執得很。

    景泓看著他,有些後悔太快答應了了明悅莢,若是此舉誤了他們二人的後半生……

    可想起當日明悅芙自請下嫁時堅決的神色,他便又覺得自己做的決定沒錯,如今,就看這顆頑石能不能有一絲軟化的跡象。可他畢竟身為一國之君,與柏雲奚再如何親厚,此時見他始終說不通,便有種不被放在眼裡之感,心中不免微怒。

    “柏雲奚,朕好心給你賜婚,人選也是百裡挑一,芙兒渾身挑不出個錯來,多少人向朕捉過婚事,朕都一概推了,今次為著你傷重難愈,看在老將軍份上這才捨下心指給了你,你莫再這樣不識好歹。此事木已成舟,多說無益,柏將軍還是快些回去好生將養著,待好透了、能辦差了,再來見朕。”景泓冷了聲,言畢便直接轉身進了內間。

    柏雲奚還想跟上,看樣子不爭出個結果是不肯甘休,一旁姜海全眼看君臣二人都是面帶怒意,心知若是讓柏雲奚進去,指不定要吵成什麼樣子,連忙上前攔住,小心賠笑道:“將軍,皇上讓你回去昵,這……不如咱家送將軍出宮,將軍……”

    他話才說一半,柏雲奚便已經轉身出去,大步流星的走了。門外,一個不起眼的小公公正在廊下,把方才的事聽了個十足,看看沒人注意,俏聲溜走。

    客棧向來是個蜚短流長傳遞之所,這幾日,人們談論的最新話題,便是柏雲奚一怒為紅顏,不惜與皇上惡言相向……

    “我說那柏將軍也真是的,犯得著為個女人同皇上置氣?這要是吵掉了前程,可就冤大了!”

    “要我說,那公主才最是無辜。好不容易駙馬爺醒轉,第一件事竟是去求皇上收回成命,還說自己之前訂過親,我看啦,纖華公主肯定難受得很。”

    “唉,真弄不清這些個高門大院裡的事兒,一攤渾水似的……”

    外邊談論得熱火朝天,而將軍府裡,此刻也是吵翻了屋頂。

    柏行遠臉色鐵青的坐在上首,不管柏雲奚病體初愈,就這樣讓他跪在冷涼的石磚上,一旁柏蒼剛夫婦二人都面帶憂色。方氏看著,想開口求情,幾次話到嘴邊都給忍了回去。

    “你這孽障!昨日進宮同皇上說什麼去了,啊?你是存心要氣死我嗎?”柏行遠一拍桌子,虎目含威,說話也不是特別大聲,可就是迫得人心中堵得慌。

    “孫兒不敢。孫兒只是想請皇上收回成命,讓孫兒能娶一個自己心裡鐘意的妻子。”柏雲奚面無表情,雖是跪著,背脊仍是挺得老直,毫不覺得自己何錯之有。

    “你……皇上指婚,哪是能隨便收回的!再說了,芙兒哪裡不好了?”柏行遠瞪著孫子,不明白一向懂事的他怎麼在這件事上頭竟比牛還要固執。

    “再好,也不是孫兒要的人。”柏雲奚冷聲道,語氣絕然。

    方氏憂心忡忡。這孩子打小便是這樣,若喜歡什麼,便會自己想方設法的弄到;若是隨手給了他,他反倒還要生氣,不許別人插手。卻沒想到在娶媳婦這件事兒上,他那性子竟又跑了出來。

    可公主指婚,還是采下嫁之禮,無需分府,無需尊主;纖華公主又是那麼玲瓏剔透的一個人,這孩子卻毫不領情,還去同皇上爭……想著,方氏又和柏蒼剛交換了一個焦慮的眼神。

    沒人發現,家法廳外,明悅芙一個人靜靜站在那兒,雙手使勁絞著裙子,聽見柏雲奚說的“不要”那句話,臉色更是白了一瞬,可她依然沒有離開,還是站在那兒。

    “你……給我把家法拿來!我就是太寵你這不肖孫子,今日不教訓你,恐怕以後還要給我們柏家惹禍!”柏行遠氣得站起來踹了柏雲奚一腳,轉頭尋找著棍子。

    方氏見柏雲奚臉色都青白了,那身軀亦是微微顫抖,顯然體力有些不支,終是忍不住心疼,上前扶住柏行遠道:“爹,您別這樣生氣,也別費氣力打他,奚兒還沒痊癒呢。依媳婦說,不如讓他跪著,懺悔幾個時辰得了,你打他,他還不覺痛呢!”一面又對柏蒼剛使眼色,兩人好說歹說,才總算把柏行遠勸住了。

    “你就給我跪在這!什麼時候想通,就什麼時候起來!”最後,老人家氣呼呼的丟下話,回房了。柏蒼剛夫婦看看兒子,搖搖頭,趕緊跟上柏行遠,想著如何再多勸幾句,好免了這個責罰。

    偏偏柏行遠這回鐵了心,就是不讓柏雲奚起來,甚至發了話,誰要給他遞水送食鋪墊子,一併罰。

    日頭已偏斜,從廳外照進的黃澄光線把人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柏雲奚已是跪了一天了,他的身體早就有些無法支撐,全憑一股硬氣撐著。

    門外,明悅芙依然站在那兒,垂著頭,看不清臉面,那位置一點沒變過,似是裡頭的人跪了多久,她就在外頭站了多久。

    直到遠處菱兒喊她的聲音傳來,她才緩緩抬頭,唇邊掛著一抹微笑,明明是正入炎夏的時節,那笑裡卻摻了一絲涼意,顯得無盡清冷。

    柏雲奚跪在那兒,腦中什麼都不願想,眼前的一團混亂,讓他不知該如何理出一個源頭;每件事緊跟著一塊襲來,受傷,背叛,昏迷,指婚……件件都教他措手不及,頭一次知道何謂驚慌失措。

    有人走到他身旁,遞給他一壺清水,那提著壺的手形美而玉潔,柏雲奚抬頭順著那指尖看去,便見到明悅芙一張笑盈盈的臉,既溫暖又明亮,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似乎從他醒轉,一直就沒有這樣好好看過她一眼。

    三年時光,那少女的張揚嬌俏早已消失,宮廷生活似已磨盡她活潑的那一面,卻未曾掩去她的特殊氣質,反讓她整個人看上去有著說不出來的婉約和悅,偏那張瓜子臉上還是同他記憶裡一樣,時時帶著一抹笑靨,若說三年前她是待放的清荷,那麼現在她便是亭亭立於千萬枝葉裡,最為奪目的一朵生於炎夏的白蓮。

    如今,她就站在他面前,而且還成了他的妻子,可他卻不知該如何與她泰然相處。這件婚事,於他是一件意外之驚,卻不知於她而言,又代表了什麼?堂堂一位公主,竟以沖喜的名義下嫁……她可會怨怪命運如此待她?

    “將軍,喝口水吧,你的傷還未曾全好……老爺子雖說是罰你,可你若真的又有什麼差錯,他老人家想必……還要心疼的。”她開口,柔柔勸道。

    柏雲奚接過那壺,卻只是放到一旁,沉聲說道:“我惹怒了爺爺,理當受罰,你還是快些離開,免得到時候被我給連累。”

    他說話時臉上盡是不耐,卻是因為想起方才自己當眾說的那些話而感到渾身不自在,只想明悅芙快些離開。可明悅芙不知道,見到他的樣子,眼中微微一黯,卻很快又被明朗笑意取代,腳步一旋,她走到柏雲奚身旁,跟著跪了下來。

    “你這是做什麼?趕快起來!”柏雲奚蹙眉,不明就裡。

    “將軍,芙兒是來請罪的。其實今日該跪在這兒的,是我……是我去求皇上指的婚。皇上本來不欲答應,是他給我軟磨硬纏得沒法子了……

    所以,你另生皇上的氣,也別生老爺子的氣,要怪,就怪我好了,全都是……我的錯。”明悅芙低著頭,那清脆話聲徐緩而平靜,卻震動了他的耳、他的心。

    “……為什麼?”好半晌,他才勉強吐出一個問句,卻不知道自己希望聽見什麼。

    “為了名聲。”明悅芙依然沒有抬頭,只是木木的說道:“我是一個被皇家收養的公主,如今下嫁給有功于國、如今卻傷重難愈的將軍,今後天下的百姓,談的便是皇上仁德,惜才恤才,如此,也算報了先皇撫育我的恩情……而我,既得了一個好名聲……此後又可安度後半生,無需擔心隨時被送去和親,或下嫁給毫不知根底的男人,豈非一舉數得?”

    柏雲奚感到怒氣翻騰,聽她這樣說,便有了一種自己被利用的感覺,原先心中對她還存有的一絲溫和瞬間消失無蹤,冷冷開口道:“為什麼要同我說這些?”

    “將軍,聽說在我入府之前,你便已訂過一門親事。”明悅芙沒有回答,只是突然看向他,依然掛著一臉溫和的笑意,問道。

    他心底微微一驚,不明白她是從何得知此事,可卻不解那絲心虛從何而來,因此只是硬聲道:“是的,我在西南的確曾經訂下一門親事,本來打算著今年便要完婚。”說著,瞪了明悅芙一眼,其意不言而明。

    這個男人,果是耿直……好歹他們現在也算是掛名夫妻,可他卻是這麼直白?

    又或者是對她,他一點也不曾在意過她的感受吧?明悅芙在心裡苦笑自嘲著,面上神色仍是毫無變化,始終掛著恰到好處的微笑。

    “將軍你……是不是很喜歡她?”她看似毫無芥蒂的開口,又問出第二個問題。

    聽見她問的這句話,柏雲奚突然覺得她臉上的笑容有些刺目。他喜不喜歡別人,她既然要問,又為什麼看起來卻是一臉的不在意呢?

    那怒意不知為何更加高張,柏雲奚存心想破壞那張笑容,便回答道:“那姑娘三年前救過我一命,性子與我亦是十分相和……”

    他想到當時帶著禮物上門時,那個不知所措的可愛小姑娘,還有聽見他所說的往事時一臉茫然的迷糊樣,和柳輕依相處十分自在,她是那種不論和誰都可以很快打成一片的女孩兒,讓大夥兒願意同她親近的原因,是她的熱心和迷糊,整個人直率得十分可愛,想著,柏雲奚臉上便不由得現出一種自然的柔和來。

    見到他那帶著懷念和溫柔的神態,明悅芙便覺得一顆心直往下沉,她定了定神,笑著道:“看來將軍的確很喜歡那位姑娘……”

    柏雲奚沒有接話,算是默認了。

    “將軍,你我成親這件事兒,是一個錯誤,芙兒知道將軍……”不喜歡芙兒……她藏去後半句,鼓起勇氣把剩下的話說完:“放心,芙兒……會讓你如願的。”她說完,便再也沒有說話,只是就這樣靜靜跪在他身旁。

    如願……什麼意思?柏雲奚皺起眉,總覺得她方才的笑容裡似乎並非那麼純粹,那深處,還藏了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和想法。

    而他直覺的知道自己不會喜歡。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7-5-1 22:56:00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天氣越來越熱,天空往往湛藍得沒有一片雲,就是有風拂過,仍是帶著一絲暖熱,教人渾身燥得難受。

    可相較于天光的明朗,整個將軍府卻籠罩在一片沉悶中。

    柏行遠見柏雲奚屢勸不聽,氣得乾脆住到了別莊去,打算來個眼不見為淨;柏蒼剛夫婦倆亦是拿這個兒子無法,又放心不下老人家,因此亦住到了別莊;而柏雲奚連日來更是常常徹夜未歸,明悅芙則是幾乎閉門不出,成天窩在房裡。

    下人們也不敢隨意高聲談笑,見到了只是低低交換了幾句主子們的情形,而後搖頭歎氣。

    他們怎麼也不明白,纖華公主一點兒架子都沒有,對人好得很,一張臉總是笑盈盈的讓人看著便覺舒心,上上下下更是打理得井然有序,這該是祖上燒了多少好香才娶得到的好媳婦呀,可自家的將軍怎麼就是不喜歡公主呢?

    柏府書房內,柏雲奚看著書案上的一件件密函檔,凝神研議著事情,對這府內詭譎的氛圍似乎毫無所感。

    那支射中柏雲奚的毒箭,起了關鍵性的進展;還有近日暗衛采回來的消息……佈局如此多年,總算,近日便要收網,只待一個機會,便能捕住那條滑溜狡詐的大魚……

    這幾日他雖是在家休養,可卻也沒閑著,讓韓衡將他昏睡這段時日以來的諸事做了詳盡的彙整,一件件一樁樁有系統的順理分明。

    那藏在朝中多年的內奸,這回總算露了馬腳。景泓前些日子四處散佈他傷重下治、時日無多的消息,對方果然按捺不住,動作頻頻了。

    先是西關駐軍竟無故退守三十裡,引風關只余一名偏將守城……再來西關到處傳言柏雲奚從此已是廢人,再無法上陣作戰,攪得人心惶惶,軍心大亂。

    只是,這諸多跡象都指向同一個人,一個最讓人不敢置信的人一一溫少陽。

    初時柏雲奚還不敢置信,可證據騙不了人。溫少陽做得雖極隱密,又用了許多棋子混淆視聽,可一旦露了破綻,那一道細口子便能越撕越大,再也無法掩藏。

    想起這件事,柏雲奚只覺心中一陣隱痛。

    初初見面之時,溫少陽只是京城一戶殷實人家的兒子,和他在偶然之下結識,性格極為契合,從此便當在一起念書習武,長大後更一同投身軍旅,互勉著願盡己之能為國效力;兩人一直以來都以兄弟相稱,閒時亦總在一起飲酒,暢談胸中抱負……可原來,這一切都是作戲!

    溫少陽,只是西狄埋伏在嘉昌的一枚暗棋,布了如此長遠的局……特意與他接近,努力掙到高位上……他甚至還想置他於死地,毫不留情。柏雲奚不會忘記,那箭朝他而來時伴隨的濃烈殺意,是那樣真切而直接。

    甩甩頭,他不再去深想。近日正是緊張的時刻,他不應該花費這麼多心思在旁的事上,縱使情如兄弟……可當溫少陽背反了嘉昌,對這江山造成了威脅,他亦不可能再手下留情……更別提,那人也許自始至終對他便毫無情分可言。

    柏雲奚坐在桌前,拿著公文便欲提筆開始處理,卻依然怎麼也靜不下心來。

    他心知這般煩亂的原因,絕不只是因為眼前這件事,同時也為著……她。

    所有的事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對溫少陽張開的網就要收起,皇上總算可以除去多年來的心腹大患。順利的話,甚至還能換來西狄的永不犯境,與北蘇和親之事暫告議成,只待最後挑出人選便可;錦仲逢這兩日亦已官復原職,之前和那薇姑娘的醜聞就像是船過水無痕一般,再無人提,待明年開春,便是他與芳華公主的婚期……

    似乎只有她和他之間,陷入一種難言的僵局。

    他不明白,先前也從未曾想過,他們兩人,竟會走到現在這個局面。

    那日她說的話、她的笑容,看上去真是沒有半分勉強——自己,只是她用來博得好名聲的一個工具;如今目的達成,她便不介意他把輕依給娶回來。也許,這般做,還能再得一個賢良淑德之名,這就是她所說的,讓他如願的意思吧?

    怎麼三年前竟看不出來她會是這樣的女子?自己竟還不時記掛超她,怎麼想,柏雲奚都覺得自己似乎有種被當成傻子耍弄的感覺。

    如今對著她,他怎麼也無法平心靜氣。一想到她下嫁給他的原因,他就覺得好似有根刺鯁在喉頭,不將那刺除去,他便一日不舒服。

    也是因為如此,這幾日他根本不給她好臉色;她似乎也知道他不喜見她,一等爺爺和爹娘去了別莊,便乾脆整日關在房裡,是不出戶。

    他想著,有些氣悶。比起國事,這家事卻委實難以決斷得多。他對明悅芙本是有著歉意,覺著她也是無辜被牽連,誰知她竟說那是她一手造成的?

    柏雲奚握緊筆桿,命令自己別再去想那個用一片赤誠笑容,還有那清亮聲音欺騙他的女子,強迫自己專注於眼前的公文上。卻忽覺困倦異常,勉強撐著又處理了幾件事,終是覺得支援不住,索性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相對於此刻,明悅芙正坐在自個兒房裡,細細的縫製衣裳。

    “公主,您做這麼多,駙馬不知道又有什麼用呢?趕緊搬回主房,早日生個孩子才是正經。”菱兒見明悅芙坐在桌前,細密的穿針引線,神色極是專注,又帶著溫柔笑意,便忍不住想要歎氣;即便知道說得再多亦是無用,她仍是時不時提上一句,就盼著公主哪一天會開竅。

    好不容易駙馬醒了,她才高興著公主這回可算是撿到了,不用這麼年輕便要守寡,可誰知兩人竟然到現在還未圓房,甚至夜裡還分房睡;他們兩個正主兒心裡不急,卻是急死了她們這些在一旁窮操心的。

    “別說了,這只是份內事而已,孩子什麼的……現在說這個也太早了些。房裡茶水都沒了,你真那麼閑便替我跑一趟,去燒些水來備著,免得半夜口幹……”明悅芙頭也不抬,心知菱兒是替她不平,雖覺窩心,卻不想再聽她囉唆,便隨意尋了個藉口支開她去。

    那天,她說的話起效果了吧?這些天,只要見到她,他眼裡便有藏不住的怒意和厭煩,甚至掉頭就走,顯是不願多看她一眼。

    雖是她故意如此,可見到他目光裡滿是冰冷,她仍然覺得難過。可她卻怨不了誰,若是時光能夠重來,她肯定不會再因為自己一時的不甘和嫉妒,讓兩人陷入這般尷尬的境地;如今,就算是懲罰她好了,教她知道,愛一個人,絕不能有半分的勉強和心計……她就算其它做得再好,他沒有心,總是無用。

    瞧他說起輕依的樣子,是那麼溫柔,有如春水溶溶;被他愛著的師妹,該會是如何的幸福……可她卻破壞了這一切,如今,也只能想方設法的補救。

    再幾天,那派去西南的人就該回來了,屆時,師妹也該跟著回來了……明悅芙想著,不禁加快了手中的速度。

    如今,她唯一能為他做的,也只是縫製新衣這般小事了……

    “公主,有位姑娘說想要見您……”門突然被推開,菱兒走了進來,輕聲說道。

    “是誰想要見我?可有說是什麼事兒?”

    “薇姑娘。”菱兒左右看看無人,湊近了明悅芙,輕聲開口。

    聞言,她臉色便慎重起來,輕聲吩咐道:“把她帶到挽風亭去。記著,挑人少的路走。”

    亭子裡,明悅芙和傅容薇相對坐著。明悅芙看著眼前有些憔悴的女子,露出了擔憂的神色。前陣子宮內因為這薇姑娘和錦大人的事兒鬧得風風雨雨,芳華公主甚至因為此事殺了一個宮女洩憤,她當時人雖在西關,回來卻也聽說了不少這件事的種種,最後只知道傅容薇在此事傳開以後便失蹤了。

    卻沒想到今日她竟會找上門來。

    依舊是有些難以親近的樣子。雖說是有求而來,可傅容薇仍是一副琉離的樣子,就好像誰都無法入得了她的心。

    想來她會到這兒來求助,也只是因為之前在宮裡時她所釋出的善意吧。

    “薇姐姐,這些日子以來……你還好嗎?”聽了她的要求,明悅芙並不急著答應她,反而探問起她的近況;而傅容薇似也並不願強求的樣子,只是在聽到她那個稱呼之時,微僵了僵,一臉的不自在。

    “公主還是直呼容薇之名便可,奴婢卑賤,何德當得起姐姐二字。”

    明悅芙笑了笑,輕輕搖搖頭,親自為她斟了一杯茶。

    “薇姐姐,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她看向她,笑容裡有一絲傷感。

    “當年……甯王壽宴上,我們見過的。”

    傅容薇聞言,那雙清冷的眸子總算抬起,帶了一些疑惑的看向她。

    “姐姐真的忘了?當日我被那小世子戲弄,淋得一身濕又給關到了柴房裡,是姐姐把我救出來的。”明悅芙說著,帶著幾分期盼的看著她。

    傅容薇突然想起了明悅芙是誰。

    那是她七八歲的時候,當時她父親仍是位高權重,她隨父親赴甯府壽宴,無意間聽見那驕縱任性的世子得意的向玩伴們炫耀著他的豐功偉業;把明大人帶來的那個人人誇讚的小女娃惡整了一番,還關進了柴房裡頭。

    她悄悄去了柴房,把那本是粉妝玉琢、此刻卻很有些慘不忍睹的五歲小女娃領了出來。這件事她並未放在心上,後來過了一年,當她爹爹因為謀反之罪被陷入獄時,只有明大人不遺餘力的為她家奔走申冤。

    後來,她一心一意執著於報仇,這些事情也就不曾再想起過,更不曾關注那位在宮外養病多年的義公主,卻直到現在,才發現原來這位公主便是恩人之女。

    “你……原來你是明大人的女兒。”傅容薇微低下頭,掩去了眼裡一時藏不住的情緒,卻沒有再多說什麼。那些往事都已經太久遠了,無需說得太多。

    她看著眼前這個一直是開朗溫暖的女子,心底只覺得十分複雜。明悅芙的父親,是那時向她家伸出援手的人,而明悅芙像極了那一對善良的夫婦,對別人的冷漠不以為意,毫不介懷……

    可她當年為了自己的復仇……卻對她……雖然當時她不知道明悅芙的身份,可終究……是她做錯了吧。

    正想著,明悅芙已經轉過了話頭。

    “薇姐姐,你要求的事兒我一定做到,可是……我想知道為什麼。”

    見傅容薇神色放緩,明悅芙這才大著膽子問出了一直想問的事。

    安排她到南方,給她一個寡婦的身份和名字,並且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她的去處……這並不難辦,可她卻想知道傅容薇的理由。

    傅容薇卻不回答,只是低下頭,撫了撫肚子,那一刻,明悅芙在她臉上看見了一種神聖的溫柔;她愣了愣,拉過傅容薇的手細細搭脈,而後驚訝的看向她。

    “這……難道是……”才要說出那個名字,傅容薇便已抽回手,又恢復了原先的漠然,似乎極不願聽見那個人的名字,只冷冷吐出兩個字:“別問。”

    明悅芙見她不知怎的便又豎起了渾身的刺,知道這件事情她必是不欲旁人知道,也就體貼的住了嘴,不再提起一言半語。

    傅容薇察覺自己幾乎是本能的又築起防備的牆,可明悅芙卻一點兒都沒有被冒犯的樣子,她突然有些不安,最後只是咬著唇,開口道:“公主,柏將軍會是個好丈夫……但並非所有人都能擁有個好丈夫。”

    明悅芙一愣,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最後卻只是揚起一抹微笑,很輕很輕的點了點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7-5-1 22:56:13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悄悄安排傅容薇在柏府住了幾日,明悅芙總算安排好所有的事情,這日一大早,趁著沒人注意的時候,輕車簡從將她送出了城。

    “薇姐姐,你自己一個人,一定要注意身子……你在南方人生地不熟的,有事兒千萬別逞強……”明悅芙殷殷囑咐著,一千一百個不放心。

    傅容薇沉默了很久,上車後,又忽然打開了簾子,對明悅芙輕聲道:“芙兒,當年驚馬的事……對不起。”而後不等明悅芙回答便坐了回去,馬車隨即往前行去。

    當年……薇姐姐指的,難道是固山原那件事嗎?

    看著車子遠去揚起的飛塵,明悅芙怔怔的,想到那時柏雲奚為了保護她而受傷,而她還……三年前以為那就是結束,誰知三年後,自己反倒成了他的、心頭刺……

    薇姐姐選擇了離這個是非之地遠遠的,從此一人自在生活,守著那孩子過日子,那她呢?輕依一來,她又該何去何從?

    良久良久,明悅芙最後只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輕輕歎了一口氣,便掉轉馬頭回去了。

    柏雲奚醒來,驚覺自個兒竟靠在這椅上睡著了。這幾日以來,這般情形已出現過不少次。

    一旁錦仲逢見他醒來,對他笑了笑。“柏將軍醒了?皇上念著將軍許是傷還未全好,便不讓人攪了你休息,將軍現下精神可是好多了?”

    柏雲奚這才想起自個兒被召進宮談論了一下午的事情,沒想到竟在禦書房就這麼睡著了,他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坐直了身子。

    “多謝錦大人關心,最近實是不知為何……每日都是困倦異常,皇上呢?”他說著,這才發現景泓不在,問道。

    錦仲逢放下手裡的書卷,笑道:“欲送往北蘇和親的芳華郡主到了,皇上正去接見呢……據說那郡主生得可謂風華絕代,明媚豔麗,真真是便宜了北蘇。”

    “錦大人說話可要注意些,莫再招惹別的姑娘家,省得牽連芳華公主那殿內的宮女。”柏雲奚一直並不喜錦仲逢對女子皆是這般隨意輕佻的態度,又想起前陣子那些個傳言,便忍不住反唇相譏,輕輕刺了一句。

    錦仲逢似乎不以為然,依然笑得一臉無害。“將軍言重了,不過就是說說而已,亦不曾真的往錦某心裡去。女子難養,錦某無意再多沾惹……倒是將軍,據說就要有齊人之福可享,屆時左右逢源,想必舒心得很。”

    那後半句明明白白的暗示他虛偽作態,偏生又端著一張笑臉,語氣欣羡,教人發作不得。

    柏雲奚沉了臉,不再說話,逕自拿起睡著前翻閱的書卷看了起來;若非錦仲逢同為皇上的左臂右膀,常需要聚在一處談論公事,他根本不願同他有所交集。

    同時心中暗惱著明悅芙。她竟然如此大張旗鼓,向所有人宣揚出這件事,難道是迫不及待想取到那賢德之名了?他雖是惱她,可卻還未曾同意此事,怎麼看來已是傳得人盡皆知了?

    柏雲奚兀自沉浸在怒氣之中,自個兒卻沒發現,他已在心中深處暗暗計較著同明悅芙二人共度一生的可能。

    錦仲逢見柏雲奚不再搭理他,便也笑笑不再說話,隨手翻過一頁,卻猛然見到上頭的一句詞,他眼神微黯,忍不住輕聲念了出來。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逢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不如憐取眼前人……

    一旁的柏雲奚聽見了,只覺心有所感,忍不住抬頭,卻見到錦仲逢一向煦如春風的臉上帶了一絲幽暗,察覺他的視線,卻也不加掩飾,只是垂下眼,輕聲道:“這詞……算是錦某贈給將軍了,還望將軍莫要等到失去,才來後悔……”

    柏雲奚沒有應聲,只是收回171光,看似將全副心神放在了眼前的書卷上,可心中卻不斷縈繞著錦仲逢方才那清清淡淡的一句話。

    這日,他難得早早便回了府。近來總是倦極,想著定是前陣子受傷之後身體還未調養好之故,於是柏雲奚便向景泓告了假,打算早些回府,好好休息。

    悄然進了府,他不曾驚動任何人,覺著肚內有些空虛,索性腳步一轉,想著到廚房去找些吃的來;可才剛走門外頭,卻突然裡頭傳出了說話聲,不知是出於什麼心思,他並沒有馬上進去,而是站在了門外一個角落,那臨院的窗半掩著,正好讓他瞧見裡頭的動靜。

    他那名義上的妻子正系著圍裙,蹲在一個小炭盆前振著火。天氣已是熱極,那張臉被火光映得紅通通的,飽滿的額頭泌出一片濕亮薄汗,她卻渾不在意,只是隨意的用袖子輕輕擦去。

    府裡的廚娘亦在一旁,看樣子似是已習慣了明悅芙這個樣子,非但絲毫不拘束,反倒和明悅芙有說有笑,兩人此時便正談論著晚膳的菜色。

    日光斜照在她身上,在她周身形成淡淡的光暈,她一頭長發包了塊帕子,想是怕沾染了炭灰煙氣,嘴裡雖說著話,眼睛卻從未離開過炭盆子,那專心三思的模樣,就好像那是多麼珍貴的物事……

    那畫面,有著說不出的和諧。

    他突然便有一種滿滿的感受漲滿了心胸,那是他的妻。這個念頭忽然瘋狂增長。柏雲奚自成親以來,第一次直接而深刻的感受到這個事實,縱然她只是為了一個虛名……可她確確實實是他的妻,而他不僅下覺得排斥,反倒覺得……滿足,就像心裡某個缺了角的地方,突然被填上了。

    前些日子的尖銳,竟都被這一幕所緩和。

    可她沒事跑到廚房來做什麼?看她的樣子,竟像是已來過許多次似的……他不是不知道下人們對這位公主的盛讚,原先也沒放在心上,難道她為著一個好名聲,竟可以犧牲至此?在這大熱天裡跑到廚房裡烤火盆?

    他想著,便又覺得心中不快,等他回過神來,已大步進到了廚房裡,還將她拉了起來,他聽見自己沉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怎會在這兒?”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兩人站得有些近了,明悅芙抬頭看他,只覺得那氣息溫暖得讓她想落淚,似乎已有好幾日不曾見到他……他看上去,像是又清瘦了些……

    她深吸口氣,收起心底紛亂的思緒,笑道:“將軍回來了。今兒怎的這麼早?”

    柏雲奚放開她,指指地上的炭盆子。“我問你,這是在做什麼?”

    一旁的廚娘想要說話,被明悅芙使了個眼色制止了,她重又蹲下身,繼續揚起火,一邊回道:“爹娘傳信回來,說是老爺子在別莊似乎這兩日睡得不甚安穩,芙兒便想著親自給老爺子燉些甯神養氣的湯送過去……”

    話未說完,柏雲奚便跟著蹲了下來,拿過她手中的扇子。“既是如此,這事兒便該我來。天氣熱著,你老待在這火邊,也不怕中了暑氣?”

    言語之間,竟流露了幾分關心,聽得明悅芙有些楞楞的,不明白他今日為何突然變了一個態度。

    看看兩人並肩蹲在這爐前,又忽然覺得這般氣氛委實有些過於親昵,兩頰不由得泛起了一層薄薄紅暈。

    柏雲奚原先聽見明悅芙說的話,心中暗暗自責,只覺自個兒近來確是不孝,不但把老人家氣得不輕,現下竟連爺爺的近況都還要透過明悅芙才知道,便想著他也該為爺爺盡一份孝心,同時對她的態度也就柔軟了些,可他的注意力不久便被身旁的明悅芙給吸去了大半。

    他暗暗用眼角餘光瞄著她可人的模樣,額上貼著一綹汗濕的發,那身上雖出了不少汗,卻散發出一股不明所以的香氣;那雙大眼晶晶閃著波光,一張白玉似的臉有如抹了上好的胭脂般嫣紅,那神情還一楞一楞的,看著煞是可愛;粉色的唇微張,雖是髮絲微微淩亂,一身上下未曾以羅裙絲綢衣裝扮,只那小巧耳垂掛著一對不起眼的粉玉耳環,可這般顧盼明媚的樣子,仍是引得人心神微蕩。

    他忽然從心底生起了想要吻她的念頭,那念頭來得如此突然,卻又像是著了魔般的一出現便佔據了他的思緒。柏雲奚心跳如擂鼓,看著她那交疊擺放在膝上的一雙柔荑有如上好白瓷,白得幾近透明,手背上微微浮著青色血管,指甲剪得齊齊的,不若時下女子般喜歡留長染上顏色,他便又想將那手握在手裡,看看該是怎樣的柔軟;那手想必此刻仍是冰冰涼涼的吧?

    這樣想同一個女子親近的心情,就是當時他在柳輕依面前也不曾有過。他可以拍拍她的頭,同她談天聊到深夜,替她接過沉重藥囊,可卻不曾想要同她有更進一步親密的舉止,甚至就是她的手,他亦不曾碰過。

    而現下,他靠在明悅芙的近旁,鼻間充盈著那湯藥的氣味,混著她身上若隱若現的香氣,竟覺得自然無比,仿佛兩人合該便是這般親密。

    這個念頭才剛浮現,他便有些驚著,為了掩飾自己的心思,他不再看她,只是望著爐火。“這……還得燉上多久?”他又問了一次,這回語氣透著不耐。

    明悅芙眨眨眼,被他又一次突然的轉變弄得不知所措,但她很快鎮定下來。“已差不多了,剩下的事兒只是把湯裝起來便行,將軍還是讓芙兒來吧。”

    “這些事兒自然會有下人去做,你又何必親自動手?”柏雲奚站了起來,丟下扇子,正要出去,又回頭冷笑道:“公主為了名聲二字,可真是犧牲良多啊。”

    明悅芙微愣,張張嘴,正要說話,卻又把話留在了嘴罷。

    她既已決定要退出,那就絕對不願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她不要他歉疚,那麼最好的方式,還是就讓他討厭她吧。

    因此,她只是心虛的低下頭,呐呐開口:“將軍,侍奉翁姑……原是芙兒份內之事……”

    柏雲奚不聽她說完,已誤認了她臉上那抹心虛,想著果真又給自己猜中。他沉下臉,語調更加冷硬:“你名聲已經夠好了,不需要錦上添花。現在,給我回房去,往後沒我允准,再不許踏進這裡一步!”

    明悅芙只得點點頭,輕聲交代了廚娘幾句,便趕緊快步走了出去。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柏雲奚又緊緊蹙起眉頭。

    自己是否對她太過分了?可他近日總覺心裡焦躁異常,年何小事都能讓他一點就炸……冷不防又想起禦書房裡錦仲逢吟哦的那句詞來。柏雲奚回到房裡,連靴子也不脫的就躺上床,只覺得一時之間千頭萬緒,竟是怎麼都理不分明。

    索性眼一閉,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他卻未曾細想過,明悅芙用為了名聲這般粗淺的藉口來作為下嫁給他的理由,是多麼的薄弱又蹩腳。

    而另一頭明悅芙卻坐在桌前,努力用著冰涼的雙手拍著自己的臉頰,想消去方才廚房裡那親昵感給自己帶來的紅熱。雖然柏雲奚最後又恢復了冷言冷語的樣子,可她仍為那短暫的靠近不能自己。

    縱然以後要分別,至少……她還感受過那份溫暖。她想著,低下頭,漾出一朵甜甜笑意。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7-5-1 22:56:28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月色如水,瀉了一地銀白。涼風徐緩,群英殿內此刻正是燈火通明,觥籌交錯,談笑之聲不絕於耳。

    今日皇上宴請北蘇及西狄來使,朝中重臣自然都在此陪坐,相談之間,氣氛頗為融洽。

    柏雲奚坐在一旁冷眼旁觀著,西關自他陣上受傷後,便一直是由溫少陽掌控全域,因之此次亦被召回。方才兩人在殿外碰頭,溫少陽眼裡那抹驚疑掩飾得雖快,卻仍然逃不過他的眼睛。

    又飲下一口酒,柏雲奚忽覺眼前模糊一陣;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是一片清明,以為只是因為昨夜睡得太晚,便未曾放在心上,只是暗中注意著西狄使者和溫少陽暗裡的眼色交流。

    酒席進行到一半,那使者和溫少陽交換了一個神色,便站了起來,恭敬的向景泓道:“貴國文化深博,可西狄亦有不少特別的歌舞,今日特地帶了一支舞隊來,還望皇上不棄,讓他們在這御前能有一番表現的機會。”

    景泓聞言,很是高興,當即點頭允了。那使者拍拍掌,便有一隊舞姬輕盈魚貫而入,個個面覆輕紗,露出一雙晶亮的勾魂眼,上身只著了一件短兜,露出纖細的腰肢,下身彩裙只及足踝,那一雙雙嫩白纖足上系著鈴鐺,竟是未著鞋襪,光是這幾步路,端的是姿態妖嬈,千嬌百媚;她們過處便散發香風陣陣,引得眾人心神蕩漾,恨不得立時起身跟了她們去。

    有些較為穩重的老臣子當即皺起眉頭,而殿上一班年輕官員卻是看得目不轉睛。景泓撐茗下巴,看上去亦是一臉興味的樣子。

    那使者似乎很驕傲似的,又是兩個擊掌,那些舞姬便擺好了姿勢,翩翩起舞,那身段柔軟,雖看不見表情,一雙眼卻如同會說話似的,不住送著秋波。

    柏雲奚悄悄向景泓遞去一個眼神,後者輕眨了眨眼,表示意會。

    那舞才到半途,便突然有人砰的一聲倒在桌子上,有警覺的人正想開口,卻也兩眼一黑,跟著昏了,一旁的內侍尖聲喊叫著,不少人驚慌的站了起來,卻一下子便又倒了下去,場面頓時亂成一團,而場中那群舞姬卻是眼神一變,從寬大裙下抽出匕首,帶著淩厲殺氣,揮舞著朝坐在殿上的景泓而去。

    那北蘇使者和溫少陽亦是暈了過去,西狄使者阿圖蘇掩不住喜色,對那群舞姬喊道:“殺了這個狗皇帝!”

    堪堪才到近前,一柄泛著寒光的長劍便阻住了她們的勢子,柏雲奚早已第一時間護在駕前,眼神冷肅,景泓則依舊是一臉溫和笑意的樣子。

    那使者見情勢忽然轉向,本以為萬無一失的計畫竟半途生變,當即轉身便想逃走,柏雲奚沉聲喝道:“來人,把溫少陽和阿圖蘇給抓起來!讓禁衛封了這宮殿,任何人皆不得進出!”

    話落,突然湧出數十個暗衛,擋住了阿圖蘇的去路,同時又把暈在地上的溫少陽和那些讓柏雲奚打暈了的舞姬扎扎實實捆了起來,一併推到了景泓面前。

    柏雲奚走到躺著的溫少陽旁邊,踢了他一腳,冷聲道:“莫再裝了,溫少陽,你根本就沒有中毒,起來吧。”

    溫少陽依然是動也不動,眼眸緊閉。

    柏雲奚冷冷道:“你是西狄漠狼王義子,潛在我嘉昌作為內應多年,現下罪證確鑿,難道還要再裝嗎?”

    一旁阿圖蘇驚慌失措,失聲道:“你們!你們為何沒有中了迷神引……你……你又是如何知道公子的身份?”

    錦仲逢聞言忍不住笑了出來,緩和了些緊繃的氣氛。溫少陽自知老底已被揭破,只得睜開了眼睛,慢慢坐了起來,狠瞪了那愚蠢的下屬一眼,只是嘴裡依然不肯承認:“雲奚,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當日陣上毒箭,為你所射,你還想狡辯嗎?”柏雲奚說著,把那支短箭頭扔到他跟前,突然覺得眼前又是一陣模糊,他用甩頭續道:“此為西狄王族特製箭簇,上頭正刻著溫字,難道這溫字,不是代表你麼?”

    “我當時……是想著助你一臂之力,誰知學藝不精……可雲奚,我真的不是存心的,你要信我呀!”溫少陽急急辯解道。

    一旁的錦仲逢輕笑一聲,又扔出幾樣東西。“那麼這一套酌弓矢和漠狼王來往密信,西狄王族才能用的印徽……又為何會在你的帳內?”這些東西,是那女人臨走之前留給他的“禮物”,讓他們得來全不費功夫……

    想到傅容薇,錦仲澤眼底閃過一絲黯然。

    溫少陽見到那幾樣東西,臉色終於有些慘白。當日傅容薇一聲不吭的消失,他便覺得危險,今日才會兵行險著……卻沒想到,自己早已是網裡的一條魚。

    雖知大勢已去,他仍是挺直了背脊道:“哼,事到如此,我倒是不認也不行了。沒錯,是我,可你們又能拿我如何?我和阿圖蘇若是未有消息傳回,義父便會知道我們失手,西狄鐵騎將馬上犯境,踏平整個西關!”

    今日宴會,他們原是想趁著柏雲奚無能為力之時,當著滿朝官員面前殺了當朝皇上。等嘉昌群龍無首,國內大亂之時,便能迅即進犯邊境,可誰知柏雲奚竟不若外傳般傷勢依然沉重。看這幾人的樣子,便知道方才酒菜裡的迷神引根本沒有在他們身上起作用。

    “三年前,我在西南遇伏,亦是你所為?”柏雲奚對他的叫囂絲毫不予理會,只是沉聲問道。

    “沒錯。義父早就看出你是個威脅,要我尋個機會除掉你……誰知你不但命大,甚且還立了大功。固山原馬場那一回,也是我特意安排的……可恨傅容薇那賤人心軟,沒下重手,若那小公主當時便給摔殘,你如今還會站在這兒?”溫少陽恨聲說道,卻沒注意到這一番話說得在場幾個男人都變了臉色。

    錦仲逢先是望了景泓一眼,眼中透著焦慮,後者而無表情,那溫和笑意早已消失;而柏雲奚則是神色僵冷。那一回的事他還記得十分清楚,那馬根本就無法控制,若非他反應夠快,也許明悅芙如今便是芳魂一縷……

    卻原來,此事也是溫少陽所為。

    暗暗的,他又有些慶倖當時傷了的是自己,那樣姣美的一雙手,不該帶上任何傷。

    正想開口,一直靜默著的景泓卻發話了。

    “朕不殺你。”他坐正身子,語氣毫無起伏。“朕會留你在此,好生款待。西狄的貴客,嘉昌不會無禮。阿圖蘇,回去告訴漠狼王,就說朕見溫公子一表人才,挺拔俊秀,特意留他一些時候……還有,溫公子冒犯了北蘇使者,朕會為兩方好生調停……柏將軍不日便將返西關,還望兩國按約修好,勿再犯境。”說著,那眸中有精光一閃而過。

    這話的言下之意便是,如今西狄得罪了北蘇,還一併傷了那北蘇使者一一端王爺世子,這件事若是存心鬧開,北蘇自然不會善罷甘休。

    阿圖蘇呐呐的應了,溫少陽則面如死灰,知道自己算是完了。

    他不過是一個義子,漠狼王萬萬不會費心來救他的。他不怕死,可聽景泓的意思,他有的是方法來整治他,讓他比死還不如。

    眼看事情就要完滿解決,卻在溫少陽就要被押下去的那一刻,柏雲奚突然眼前一黑,直挺挺倒了下去。這一下變化太大,人人都是愣在那兒,唯有溫少陽一下子回過神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景泓不動聲色,只是看向溫少陽,隱在袖內的手卻已緊握成拳。

    “我笑,這千生睡是我西狄秘藥,藥性往往緩而不發,潛於體內,中者往往死於昏睡不醒……隔了這麼久,柏雲奚都沒事,我還以為柏雲奚當真給醫好了……卻沒想到他會在此時發作。一個月內,柏雲奚要是不醒,這輩子也就算完了!真是天助我也!”溫少陽眼中佈滿血絲,大笑著說道。

    “解藥交出來,朕可放你一馬。”景泓忽然一笑,溫言道。

    “哈哈哈!沒有用,沒有用的。這千生睡配置之時,原就沒配上解藥,柏雲奚只能等死了。皇上,你還是多擔心西關吧,沒有柏雲奚,誰能擋得住我西狄鐵騎?”溫少陽本在絕望之中,卻沒想到事情突然轉了向,這下子欣喜若狂,神態全沒了方才的頹靡。

    “……給朕押下去。”景泓不欲再聽,手一揮,讓禁衛把他們二人給帶下去了。

    明悅芙是在睡夢中給吵醒的。今晚她早早上了床,卻是怎麼也覺得睡不踏實,是以當那嘈雜人聲隱隱約約傳來,她便已披衣坐了起來。

    不知為何,她心中堵得慌。

    才剛稍稍打理好自己,景泓便直直闖了進來,見她醒著,面上微露喜色。“芙兒,快隨朕來!”接著便不由分說的拉著她往外走。

    “皇兄,怎麼回事?”明悅芙見他著急的樣子,不由得心裡沉沉,該不是柏雲奚又出了什麼事吧?似乎從認識他以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災病便未停過。

    “雲奚他暈倒了。溫少陽那混帳,說是千生睡的毒並未去盡,你快去給他看看!”兩人說著,已走到柏雲奚屋前。

    明悅芙只覺一陣茫然。怎麼他去一趟宮裡,便又倒下了?那毒……

    當時診過,應是都去淨了呀……心焦和心疼的感覺同時朝她襲來,她咬著唇,努力壓下心頭發顫的感覺,堅定的走到床前細細給他把了脈,又仔細翻看了眼皮。

    “怎麼樣?”景泓看著她的動作,急急問道。

    明悅芙抬起頭來,一臉無措。

    “脈象正常……只是有些略虛,將軍他、他看上去只是睡著了……可他的眼卻不曾轉動……”她踱著步子,那神色終是露出一絲焦躁慌忙。

    縱然他看上去再正常不過,可這般的昏睡實是不尋常,溫少陽所言應當不假,可她卻診不出究竟是何原因所致。

    千生睡,她是聽過的。這藥是幾年前才突然流傳,易使人困倦、焦躁,心火浮盛,藥性發作之時,便是這般的昏迷不醒,久之患者睡時愈長,終至不醒?

    可她當時不知,只是照著診出的藥性脈象給他醫治,許是暫時制住了毒性,卻終非長久之計,時日一長,那毒也就發作了。

    明悅芙心中雖憂,可她仍是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眼下,慌亂並無濟於事,她得想想辦法,怎麼樣都要把他治好才行。

    柏雲奚不明白自個兒是怎麼了,他的意識十分清楚,可眼睛卻是怎麼也睜不開,渾身的力氣都沒了似的,可五感卻特別的敏銳,甚至床邊幾人語氣焦急的談話他都一字不漏聽得清清楚楚。

    他聽見景泓對著御醫發怒;聽見明悅芙不能確定,帶著擔憂的語氣;聽見爺爺和父母焦急的探問;再然後,一切又重歸平靜,他就這樣靜靜的躺著,不知日夜晨昏,亦不知外界冷熱。

    “這孩子……怎的這般多災多病……芙兒……”是母親的聲音,低低的,無限哀傷。

    “娘,您放心,我已經在想法子請師父來了……他老人家醫術比我高……會有辦法的。”是明悅芙的聲音,依舊清脆如珠,又帶著令人安心的徐緩。

    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西南邊境受傷之時,就連那聲音都是…模一樣。他突然懷疑起柳輕依難道真的是他要找的人嗎?為何對那個小姑娘,他只有親切感,卻毫無熟悉感,可明悅芙卻處處讓他覺得熟悉?

    柏雲奚感到自己的手被一雙乾燥柔軟的小手握住,跟著便聽見明悅芙同他說話。“將軍……你莫慌,芙兒定會想辦法救你的……老爺子和爹娘都很擔心你,你要快些好起來……”

    每日每日,她總不厭其煩,耐心的握著他的手,和他說著話,更是毫不棄嫌的替他擦洗身子。他心中赧然,卻苦於無法動彈。

    偶爾,她會透露出一些小秘密。

    “知道嗎?原先,我是想著……尋個機會,向你下藥,真的圓了房,才是夫妻……可我始終不敢,因為我知道若是這樣做,只會更惹你厭惡心煩……”她輕輕的說著,他卻能想像她羞到連手指都泛紅的模樣。

    他想告訴她,他氣的是她嫁給他的因由,那讓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利用了?可既然娶了她,他就……

    “我騙你的,我不是為了名聲才嫁你……可真正的原因,我不能說,不能說……若是你想知道……等你醒來,等你問我,芙兒就告訴你……”

    不,他不想等到醒來,他現在就想知道!柏雲奚想著,在心裡呼喊著,可在明悅芙看來,他依然有如一攤死水,沉寂而無聲。

    他就這樣日日聽著她說話,享受著她的服侍;她動作始終輕緩,語氣帶著明朗,任何事都不曾假手他人。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7-5-1 22:56:43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某一日,那雙溫暖的小手卻一直未曾過來握住他,柏雲奚不由得感到心慌,想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同時痛恨起自己的無能為力。

    直到她帶著一身的淡香味進來,他心中的大石這才放了下,聽著她絮絮耳語,微嗔著府裡下人不會選藥,她才親自跑了一趟云云。柏雲奚只覺心裡無比踏實安寧,似乎只要她伴在他身旁,其它一切都不算重要。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這麼久以來,自己只是執著于一個完美的幻象,一心認定了柳輕依便是唯一,還容不得他人說錯。

    明悅芙才是真實的,在他眼裡讓他牽掛在心上的人,在他自個兒都還弄不清時,已是下意識的想去探問她的種種……他怎麼就不曾明白過,當他會關注她的身子時,當時固山原那帳內她若有似無的吻過他時,當他對她的親近絲毫不曾排斥過時,當他想擁著她、想吻上那張粉唇時……他便已是動了心。

    當年到西關,他會走得那般匆促,也許就是他誤以為了自己竟是個三心二意之徒,無措之下,他選擇了逃避。

    虧他還自詡要效法爹娘,可他卻連承認心中真正所愛都不敢;那一番執著,只是顯得他有多麼可笑,蠢得不懂得什麼才是他要的。

    他甚至生她的氣,怨她嫁他竟只是為了名聲……可誰又知道,她竟會對他說謊呢?嫁他,不是為了那賢名,又是為了什麼?在她心裡,該是對他有一點喜歡的吧?

    待他清醒過來,定要向她好好問個明白……只願他不曾醒悟得太晚,只願她還不曾對他心灰意冷……

    可柏雲奚卻不曉得,此時明悅芙正坐在廳裡,和三位老人家談著話。

    “老爺子,爹,娘,芙兒的師父已經得信,過兩日,便會帶著師妹一道趕來。師父他老人家醫術精純,想必將軍定是有救的。”她掛著淺淺的笑,那笑容安撫了幾位長輩擔憂的心,方氏拉住她的手,越看這個兒媳婦,便越覺得疼惜。

    “芙兒,你怎麼好似瘦了一圈兒?雲奚雖然需要照顧,可你自己也要注意保養才是,別到時醒了一個,卻又倒了一個。”

    明悅芙笑著搖搖頭。對幾位長輩,她是真心的敬愛,尤其是方氏,讓她常常想起去世的母親;可這一切很快就不是她所能擁有的……她想著等一會兒要說的話,那眼光便多了幾分歉然。

    “其實,芙兒今日來,是有件重要的事兒要說。”她垂下頭,把柏雲奚和柳輕依訂過親的事兒說了一遍,最後又道:“這將軍夫人的位置,本不該屬於芙兒的。這段日子以來,將軍亦為了這事心煩很久,幸而那婚禮還未曾大肆操辦……等師妹一來,芙兒便……”她沒再往下說,可在場的人卻都心知肚明。

    若是從前,柏行遠定是不可能答允此事,可現下柏雲奚人事不知,他對這孫子此刻只有萬分的懊悔,恨不得他喜歡什麼便全給了他,因之並未出聲反對,只是看著明悅芙的眼裡帶著愧色。

    方氏卻是紅了眼眶,輕聲道:“公主……你這又是何必……為什麼你的好,奚兒就是見不著呢……”

    明悅芙見她連稱呼都給改了,心知為了柏雲奚,他們也顧不上其它的;想著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那一直維持得很好的笑意終是染了些微苦澀。

    “老爺子,爹,娘,恕芙兒斗膽一句……在芙兒心裡,早已把您們當作了自個兒的爹娘……只可惜緣分淺薄……”她溫溫笑著,方氏卻已忍不住落下淚來。

    “公主……日後打算如何?”柏蒼剛沉著問道。

    “宮裡傳來消息,說是西狄願和咱們嘉昌重修舊好,只是希望能嫁個公主過去和親……”她頓了頓,續道:“之前北蘇那事兒本該落在我頭上的,現下,也只是讓一切回到正軌罷了。”

    語畢,廳內幾人都是無語。明悅芙笑了笑,再沒說話,便退了出來。

    她沒說的是,以她這般嫁過的身份,縱使她還是清清白白的一個人,可也許卻連和親的資格都沒有了,若是如此……屆時,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回到房中,坐在柏雲奚的床前,拉起他的手,和自己的交握在一起,十指緊扣;可才一鬆手,那一向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大掌便軟軟的滑了下去。她咬咬唇,重又拉起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想像著他若是此刻醒著,自己也就偷不得這一點溫存;可他若是不醒,自己也不會開心……

    她情願他張開眼睛,恢復往日神采飛揚的樣子,一人一馬,百萬軍中來去自如,逸氣縱橫,英姿磊落,即使那一個他於她而言一直都是那麼遙不可觸,她仍不願見到此刻的他這般只能任她擺弄、虛軟無力的樣子。

    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每次遇上她,他總是帶了傷……固山原上那句話,雖是她有感而發,可自那日之後,那念頭便一直盤旋在她腦海裡。

    如若她真的到西狄去和親,至少可以換得幾年的邊境安寧,他也就多了幾年的安生日子可過……若是皇兄不讓她去,那她還是會找個地方,離京城遠遠的。而到了那個時候,她和他之間的這些糾纏……也就可以斷個乾淨。

    描畫著柏雲奚的眉眼,明悅芙只覺萬分眷戀,那挺直的鼻,此刻無甚血色的剛毅唇角,她只覺得怎麼樣也看不夠。

    但願她離了他後,他便可從此一生平安,再無劫災。

    只是眼下,他得先清醒過來才好。

    “將軍,過去是芙兒貪求太多,如今,芙兒只求你平安,求你壽長……”她望著緊閉著雙眼的柏雲奚,眼角眉梢都是一片春波溶溶的柔意,竟是有些癡了。

    菱兒無聲的歎了口氣,沒有驚動到床邊的明悅芙,只是像來時一樣又悄悄的退了出去。

    過了幾日,明悅芙的師父商皓得了信,便帶著柳輕依急急趕到了,跟著同來的還有一個名喚華子旭的年輕男子。

    師徒三個多年未見,自又是一番悲喜。柳輕依更是抱著明悅芙又哭又笑。見師妹如此待她,明悅芙心中那份愧疚便越發深重。

    “師父,將軍他……怎麼樣了?”明悅芙站在一旁,見商皓只是隨意的搭了脈,便久久沉吟未置一辭,忍不住輕聲問道。

    “芙兒,你說他中的這叫什麼……千生睡,是西狄秘藥?”商皓雖是發須皆白,可面色紅潤,只見他一臉古怪,似笑非笑的,明悅芙忍不住大感奇怪。

    “皇上是這麼說的……芙兒慚愧,解不出此毒。”

    “哈哈!這就對了!老頭子前幾年到西狄去,倒是見過這種情形,當時閑著無事就給配瞭解方,沒想到今日還真給老頭子用上了!”商皓一擊掌,哈哈大笑。明悅芙聽師父如此說,那心底的喜色便全現在了臉上。

    商皓見她如此,深深看了明悅芙一眼,便忽然擺起了正經的表情,站起身來走出了房門,又示意明悅芙跟上。

    明悅芙心知師父看著雖然沒半分正經,可心眼兒卻雪亮得很,深吸了一口氣,便跟了過去,兩人一直走到一個無人的小角亭,商皓這才皺著眉開口:“芙兒,你是不是瞞著師父什麼?這男人,不是和輕依訂了親的,怎麼回頭又招惹上你了?”

    “師父……是芙兒糊塗,芙兒知道自己做錯了……”明悅芙低下頭,不安的扭絞著手指。原先這件事便一直壓在她心底,她找不到個人可以訴說,只覺得那沉重就要將自己壓垮,如今聽師父這般開門見山問起,便也不再隱瞞,細細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傻丫頭,師父不怪你。自私之心,本是人之常情,只是依這小子的個性,你若是與他生米煮成熟飯,他就算再多不願,仍是會待你一輩子好,更別說他若是知道當初盡心救治他、照顧他的人是你的話……”商皓松了表情,絮絮的叨念著,又拍拍她的肩似是給予安慰。

    “不,我不想說出這件事……錯認便是錯認……又何須眼巴巴的去討要這個情?芙兒不過是想給自己個機會,若是、若是他真的不能喜歡我,而是認定了……非輕依不娶……”她想到那日家法廳中,他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他說,就算她再好,他也不會要……心中,便覺得微微隱痛。

    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她便打定了主意退讓,不想再強求什麼。這場奪心的遊戲裡,她不認輸已是不行;而她,亦有自己的一份驕傲。他都這般說了,她便再拽無須死纏爛打。

    起碼,在他真正厭惡她以前,她還能留給他一個背影。

    “至少經過這一回,他會永遠的記得我……而我……也還可以全身而退……現下,芙兒已然認清了自己的心,也認清了他的心,芙兒不想綁著他下半輩子……讓大家都覺得難捱……芙兒……想把他還給輕依。”她說完,抿著唇,頭垂得更低,眼底隱有水光流轉,卻讓她硬是忍了回去。

    “師父,徒兒這回……是不是太任性了些?”

    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斷被自己的良心不安折磨著,總想著是自己毀了輕依的幸福,總覺得自己實在卑鄙,還害得皇兄和柏雲奚起了爭執,還有老爺子也被氣得不輕……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一念之差引起的。

    如今她一口氣把自己最為陰暗自私的念頭全說了出來,心中頓覺一陣輕鬆,彷如撥開了一層烏雲。

    聽她這樣說,商皓看著明悅芙的眼,難得認真的說道:“不,芙兒,你總算肯為自個兒爭點什麼,師父覺得這樣很好。你從前什麼都不爭……師父是很擔心的。至於輕依……你也無需替她操心,若真是該她的,你自然便搶不走,只是記著一件事,別傷害了自己,也別傷著了別人,有時就是用些手段也並沒有錯,只是端看使用的心思罷了。”

    他說完,又忽然朝她擠擠眼,露出一個頑皮的神色。

    “現在,為師就來整治整治那小子,誰要他招惹了我兩個寶貝徒兒呢!”

    那邊師徒倆說著話,卻都沒注意到假山後頭柳輕依正躲在那兒,已是紅著眼睛,癟嘴說道:“師姐……真的好傻!我也不是非要嫁給柏大哥不可,師姐怎麼就不為自個兒打算打算呢?從小到大,就是這樣!”

    從前在西南時,她就一直知道師姐心中有個人,為此也沒少打趣過明悅芙,可柳輕依卻萬萬沒想到,那人竟會是柏大哥。

    當時他上門提親,師父見他條件不錯,便允了這樁婚事;可幾年下來,她一點兒也沒有想嫁的意思,柏大哥亦未曾提起過完婚的事,這回還是師姐急急把師父和她給找來,她又躲在這兒偷聽,才知道這中間還有這麼多曲折的事兒。

    她真想立馬跳出去,告訴明悅芙她一點兒也不介意,只要是師姐想要的,她都可以讓出去。她想讓師姐知道,那幾年師姐疼她,她都一直記在心上的。

    可一旁硬要跟來的華子旭卻拉住了她,不讓她出去,為此她狠瞪了華子旭好幾眼,可他卻毫無所覺似的,只是笑得一臉無賴。

    華子旭聽見柳輕依說出並不是非要嫁給柏雲奚的話,心中當即一樂,又見她一臉想沖出去的樣子,趕忙把她拉了回去,扯著笑臉開口道:“你現在出去,也只是讓師姐覺得無地自容而已,且先忍忍,看看情形再說……或者,還有一個現成可行的辦法。”

    “什麼辦法?”柳輕依聞言,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連聲問道。

    “那法子就是……你若是嫁給了我,那柏將軍無人可娶,你師姐自然也就無需離開了不是?”華子旭眨眨眼,半真半假的開口。

    柳輕依聞言,怒道:“誰要嫁給你!就算我要守著師父一輩子,當個老姑娘,我也絕對絕對不要嫁給你!”說完,一跺腳便跑開了。

    可她那臉上的紅暈還是讓華子旭給捕捉到了。想著方才聽到的事兒,他站在原地,露出了一個算計的微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7-5-1 22:56:56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柏雲奚緊閉著眼,覺著身上一陣陣止不住的麻癢,像是有千萬隻小蟲在他身上亂鑽亂爬,可他卻苦於動彈不得,想掙扎,無奈身子卻絲毫不應他的使喚。

    “師父,您給將軍用的這是什麼?”明悅芙依著商皓的吩咐,站在房間的另一頭,只見到師父拿了一罐藥瓶,倒了一些粉末出來,在柏雲奚身上各處都灑了些。

    “丫頭可別過來,這是老頭子特意調製的癢癢粉,專克這千生睡的。千生睡無藥可解,但若是中者能憑自己的意識醒來,千生睡也就不攻自破了。這癢癢粉只要這麼一些兒上身,就能讓一頭牛癢到在地上打滾……嘿嘿,為師為了這小子,可是下了重本,足足用了半瓶子啦!”

    商皓得意的拿出藥瓶子擺弄解說著,明悅芙和柳輕依對望一眼,都是覺得有些哭笑不得。想不到師父還是一點沒變,專想些折騰人的法子來治病。

    “師父,您用得這麼多……柏大哥要是醒來,不就難受死了?”柳輕依皺皺鼻子,頗有些不贊同。明悅芙聞言,看著床上毫無動靜的人,流露出一絲擔心的表情。

    “去去去,兩個丫頭都出去,你們懂得什麼!都別在這兒礙手礙腳了。”商皓見她們倆都是一臉的懷疑,不由得跳腳,揮揮手把她們給推了出去。

    一回頭,便見到床上的柏雲奚渾身已開始發汗,眉頭亦是微蹙,比之前些日子有如活死人般的樣子已是多了幾分生氣。

    商皓負著手,慢慢踱到他床前,端詳了半晌,才忽然陰森森一笑。

    “難受是吧?老頭子在這藥粉裡頭多加了一味辣椒,接下去你會覺著又癢又麻又熱……哼,小夥子長得俊有什麼了不起?我那寶貝徒兒,我從來都捨不得她有一點半點兒的不開心,你偏偏要傷她的心!那也別怪老頭子不客氣,這番滋味,你就好好兒享受享受吧……”

    一想到這件事他就來氣,他這輩子就只和這兩個小姑娘投緣,對明悅芙和柳輕依心裡向來便疼得如同親生孫女兒,因此對眼前這個躺著的男人更是早沒了當時初見時的欣賞,怎麼看,怎麼挑剔。

    他心知柏雲奚看著是無知無覺,實際上卻聽得見他說話,因此有些故意的又加了一句:“你要是早些醒來,便能少受點兒罪。你要是一天不醒,老頭子就天天往上加重份量……哼,要不是看著芙兒的面子,這般折騰還真算是便宜了你了!”

    “……”柏雲奚此刻根本聽不清商皓說了什麼,他只覺得那渾身的燥癢能把人逼瘋。起先他尚還能忍,到後來那感覺越來越是加劇,他想狠狠的打滾,或是一頭栽進水裡,大力搓洗一番,偏又動彈不得。

    商皓看著柏雲奚手指已在微微抖動,不由得有些驚奇。“唷!想不到你小子恢復得倒是很快嘛,看來不出三日,你就能醒了。”想到明悅芙方才那張擔憂的小臉,他便丟下了柏雲奚,興匆匆的出了門,想著把這好消息告訴明悅芙,好讓寶貝徒弟心安。

    而明悅芙和柳輕依此時正坐在角亭裡,兩人先是敘了好一會舊,又各自沉默了好一陣,又突然同時開口。

    “師姐……”

    “輕依……”

    兩人一愣,明悅芙隨即輕笑了聲,握住柳輕依的手懇切的說道:“輕依,那日我和師父說的話,你都聽到了是吧?”

    柳輕依微紅了臉。沒想到當日偷聽,師姐竟是知道的,轉念一想,這樣她倒也無需煩惱該如何向師姐開口,便索性大方的承認道:“師姐,我不一一”

    “師姐知道你不會怪我。”明悅芙打斷了柳輕依欲出口的話。“可是輕依,他是真的對你有心。當初,為了皇上的指婚,將軍還同皇上狠吵了一架,就是想對你守諾。”她說著,揚起一抹笑,目光澄澈。“這世上,很多事都可以相讓,只是人的心,卻不是誰讓不讓的問題。”

    “師姐……”柳輕依看著師姐。多年未見,明悅芙看起來像是過得很好,可卻也比當時兩人在西南相依為命時要來得消沉許多,她替師姐覺得心疼。

    求不得,憎怨啥,愛別離,這人生幾大苦,師姐究竟默默吞下了多少,才能依然這般的笑?

    “別這般看我。輕依,師姐很好,一點事兒也沒有。師姐走了些冤枉路,才明白自己該往的去處,這樣很好,真的。”她越說,聲音越輕,也不知是在說給柳輕依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師姐一一”柳輕依站了起來,正想開口,商皓卻大步定了進來,再次打斷了她想出口的話,大聲嚷嚷道:“寶貝徒兒,你們都在這兒呀,為師可有個好消息嘍!”

    “什麼好消息?難道是將軍……”明悅芙迎了上去,心中微微一緊。

    “那小子命硬得很,我看不出三日,他就能醒過來了!芙兒呀,為師覺得很餓,可有什麼好吃的沒有?為師好久都沒吃到芙兒作的飯了。”商皓搖頭晃腦的說道,跟著又是一副討賞的語氣。

    明悅芙不由得失笑,同時覺著有一股溫暖在胸口緩緩敞開來。從前在西南,師父便一直是這個樣子,每每出診回來,便眼巴巴的想要她作些好吃的。

    “是,師父,芙兒這就馬上去給您做幾道您最愛吃的菜。”她掩嘴笑道,神情一下子又恢復了當初那嬌俏活潑的氣息。聽聞柏雲奚將會沒事,明悅芙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

    “好好好!老頭子要吃桂花醉雞,還有八寶黃鴨!”商皓大笑道,迫不及待的拉著明悅芙向廚房去了。

    柳輕依站在原地,那想說的話卻是一句都未說出口,只得無奈的歎了口氣,挪動腳步跟了上去。

    還是,尋個適當的時機再同師姐說吧。

    第二日,柏雲奚覺著那身上麻癢好不容易稍稍消退了,可他依然迷迷糊糊,睜不開眼,只感到一雙冰涼的小手不時為他拭臉、理衣,把他收拾得一身清爽。

    他知道那是明悅芙,偶爾還有別人的說話聲傳來,他聽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那人是誰,只知道那蒼老又帶著幾分惡趣的聲音正是明悅芙的師父,一旁,似乎還有一個少女。

    經過昨日那難耐的癢痛,他終於感到有力氣說話,他微微掀動嘴唇,第一句想說的便是此時縈繞在他心頭不去的第一件大事。

    告訴輕依,柏大哥對不起她,柏大哥……已有了另一個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了,“輕依……這一生……只有……”他卻不知道此時他所說的完全語不成句,只有勉強幾個字眼能稍稍聽清,待這幾個微弱的辭句說完,柏雲奚只覺得虛軟無比,又沒了半分力氣。

    明悅芙正瞞著師父,想讓柏雲奚多少舒服點兒,卻突然聽見他說話,心中先是一喜,可等到聽清之後,卻又是一怔,最後苦笑了起來。

    都這樣了,他還沒忘記她嗎?也罷,既然他看上去就要醒來,自己?也是該走了。

    才這樣想著,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公主若是想走,最好就趁此時,否則將軍高義,只怕不會同意公主的決定,而輕依亦是定然不肯聽從公主的安排。”

    明悅芙回頭一看,只見華子旭不知何時已進了房間;他見明悅芙轉頭,臉上有著微訝,便只是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冒犯了公主心事,華某有罪,只是……難道華某分析得不對嗎?”

    她沒有接話。這人跟著師父他們一道前來,她便不曾問過來歷,此時她心中的事被華子旭一下子揭破,不由得有些微的狼狽;但她亦不著惱,只是又望了床上的柏雲奚一眼,只見他握著她的手,唇角竟微微勾起,似乎十分滿足。

    想來,此時在他夢中,定是將她當作輕依了吧……明悅芙想著,猛然抽出手,站起身來。

    真可惜,不能等到他張開眼,再看一眼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眸,直到最後,就是讓他看著自己離去的背影,也只是個奢想罷了。

    “韓衡。”她看也不看華子旭,逕自走出房門,輕聲喚道。

    “屬下在。”韓衡閃身出來,單膝跪地,恭敬應聲。

    自柏雲奚昏迷後,他便領了皇命日夜守在這兒,對明悅芙的付出都看在眼裡,因此神色十分恭謹。在他想來,這世上大概再無其他女子可與將軍匹配,既事事以他為先,又讓他毫無後顧之憂,從來也不曾擺過公主架子。

    “勞煩韓護衛替我備輛車,半個時辰之後,我要進宮。記著,車子停在西邊側門,千萬別驚動了任何人。”明悅芙笑一笑,吩咐完,又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韓衡沒敢多問,立即下去準備了。

    沒多久,她便提著菱兒早已為她收拾好的隨身瑣物,手裡拿著一封信,又回到柏雲奚房前。

    在門外默立了一會兒,抿抿唇,又神色如常的走了進去;她先將那封信放到桌子上頭壓好,然後再替床上的人仔細掖好被角,動作依然溫柔無比。

    趁現在,她還在這兒,她想要多看看他幾眼,好讓自己一輩子都不要忘記他的面容。

    怕他挽留,更怕他不會挽留,不如趁他還沒醒來的時候,就走。雖然她知道自己有多麼依依流連,每多看他一眼,便幾乎想要推翻自己所有的決心,就這樣賴在這府裡一輩子,賴在他身邊一輩子。

    微風輕輕晃動了窗前的簾子,待那簾子重又歸於平靜之時,那一輛載著明悅芙的輕巧小車也慢慢晃著,悠悠駛進了皇城。

    柏雲奚猛然張開眼,還來不及為著自己的終於清醒激動,第一件事便是看向床頭,想看到那個此時已佔據他全部心思的女子。

    那兒空落落的,沒有人在。

    正失望著,門被輕手輕腳的推開,一個女子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他隱隱升起期待,可一細看,那人卻是柳輕依。

    他楞楞的,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想開口,才發覺喉頭幹得難受。

    “柏大哥,你終於醒了。真的和師父說的一樣呢!醒了就好了,以後就會沒事的。”柳輕依見他醒來,驚喜的走過來,替他搭了搭脈。

    那指尖溫暖,一點也不像明悅芙那雙總是冰涼的手。

    “柏大哥,你還好嗎?是不是哪兒不舒服?我現在就去請師父過來。”柳輕依見他一直沒有說話,始終是這般楞楞的樣子,不由得擔心道,便要站起來。

    誰知她的手腕卻突然被柏雲奚緊緊拉住,他啞聲開了口:“芙……芙兒呢?”

    柳輕依沒料到柏雲奚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明悅芙,她先是一愣,隨即癟癟嘴,掙脫他的手,走到一旁櫃子取出一封信來,遞給他。

    “算你有良心,還知道要念著師姐。師姐她昨日就走了,留了這封信給你?你自己看吧。”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7-5-1 22:57:11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柏雲奚聞言,只覺得心頭好似被什麼狠狠撞擊了一下,震得他六神無主,神魂俱失。她竟然走了……走了!她怎麼能走!他還沒告訴她……他心裡的人是誰,她不能走、不能走!

    抖著手急急拆開了信,裡頭有兩張折好的紙,他打開第一張,上頭只有一行娟秀的筆跡,看上去竟有幾分眼熟,而信裡寫著的,只是一句古詩。

    聞君有他意,故來相決絕。

    相決絕……他喃喃低吟,亂了心神,他不信她就只留給他這麼一句話,連忙又展開另一張紙。

    那卻是一封休書!

    她娟秀的字跡清淡,一件件,一條條,羅列著她的罪狀。

    她竟然……把自己給休了!

    “師姐是不是罵你?柏大哥,就是我也想要罵你。唉,原來師姐一直偷偷放在心上的人就是你。在西南的時候,她可沒少跟我說過有多喜歡你。柏大哥,你真是太傷師姐的心了!”柳輕依見他神色不豫,又想到師姐竟然一聲都不說就走了,忍不住開口,把這些日子以來想說的話通通倒了出來。

    “誰會知道三年前救了的那個人就是你,而你竟然一直記著,又跑來同我提親。再說了,那時每日悉心顧著你的也不是我,而是師姐……你說那玉佩?那玉佩是師姐當年臨走之時送給我的!總之,就是一句話,柏大哥,你真真太對不起師姐了!”柳輕依向來性子直爽,此刻便忘了曾答應明悅芙不把那真相說出來的事,一口氣全給挑明。

    柏雲奚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心中那氣血翻湧,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血來,隨後軟倒在床榻上,這一下把柳輕依嚇得慌了,連忙一迭聲把人都給叫了進來。

    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才把柏雲奚給重新安置好。

    “沒事,小子臥床太久,胸中鬱壘,吐些血,也是好事。”商皓把了脈,笑眯眯的宣告,聞訊而來的柏老太爺和柏蒼剛夫婦聽他這樣說,總算是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

    柏行遠看著虛弱的孫兒,暗地裡歎了一口氣。明悅芙離開的事兒他們已經知道了。皇上雖是下了旨,言道不予追責,他卻為這事幾乎操碎了心。

    想那會兒好不容易盼著柏雲奚娶了個妻子,卻不意到頭來只是空歡喜一場;若非皇上仁慈,柏家有再多的功勳也禁不起這般折騰……

    那柳姑娘看著也是不錯的……難怪孫子這般喜歡。如今他也不強求了,只希望這唯一的孫子能早日解決終身大事。這樣琢磨著,他便趁著眾人都在場,輕咳一聲,開了口。

    “商老先生,聽說奚兒和柳姑娘是曾訂了親的,眼下人好不容易醒了?公主又有成人美意?咱們是不是挑個日子……”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面色各有不同,商皓臉色一沉,看上去似要發作,而柏雲奚卻是皺著眉,然而不等他們開口,柳輕依已跳了起來,一顆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

    “柏爺爺,萬萬不可!在我心底,柏大哥已經就是師姐的丈夫了,我是萬萬不能嫁他的,再說……再說……”她忽然忸怩起來,接下去的話一直吐不出來。

    幾個長輩見她如此,都是心底疑惑,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華子旭忽然擁住了柳輕依的肩,帶著一臉笑意說道:“再說,輕依昨天已經答應要嫁我為妻,咱們連信物都交換了,並且師父他老人家也是同意的,是吧?”

    商皓有些僵硬的點了點頭。柏行遠見狀,有些著急的看向柏雲奚,卻見到他只是一臉的平靜,似乎這消息對他一點兒影響都沒有。

    “奚兒,你還好吧?”方氏覺得兒子似乎有些平靜得過了頭,忍不住擔憂的問道。

    “我沒事的,娘。”柏雲奚聞言,揚起一抹溫和的笑。“爺爺,爹,娘,還有師父,我有些倦了,讓我歇歇可好?”

    商皓率先站了起來,深深看了他一眼,柏雲奚卻只是沉穩的回望著,那眸中似乎透露一股堅決。他輕聲哼了哼,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待得房裡只剩不他自己一個,柏雲奚才把明悅芙留下的兩封信重又取出,細細看了一回。

    那臉上一直是溫溫淡淡的,看不出任何表情,良久,他又把那信仔細收好,沉聲喚道:”韓衡。”

    一道人影閃現在床前。“將軍有何吩咐?”

    “你可知,公主她……現在何處?”柏雲奚開口,那語氣裡終是顯了一絲急切。

    議政殿上,景泓看著跪在底下、一臉固執的明悅芙,心中只感到一陣莫可奈何。

    誰知道這義妹子素溫溫和和的,可一旦犯了倔性子,卻是怎麼也勸不聽,這一點,倒和柏雲奚有幾分相似。

    可她提出來這件事兒,他卻是無論如何不願答允。

    “纖華公主,與西狄和親之事還要再議,公主的心意,朕知情了,你且先退下,待朕熟慮之後,再行決斷。”

    “皇上……纖華身受皇恩多年,此時正是回報之機,還請皇上給臣妹一個機會,讓臣妹能為皇上分些憂慮。”明悅芙安靜了一會,才緩緩開口,一說就是一大串理由,她跪得直挺挺的,好似沒見到兩旁百官驚異的神色和目光。

    選在早朝時間闖到殿上來,明悅芙也是沒有辦法之下才行此莽撞之舉。這事兒她私下提了幾回,可每回皇兄都是輕輕帶過,今日她索性豁了出去,就不信當著滿朝官員面前,皇兄還能敷衍過去。

    景泓忍不住又暗暗歎了一口氣,暗恨平時總是滔滔不絕的臣子們今日個個都成了啞巴一樣,但他不能答應就是不能答應。

    聽韓衡報上來的情形,柏雲奚也並非全然無心哪。這兩人,不過是有些誤會還未說清罷了,他也想好好教訓那臭小子一頓,才會爽快應了明悅芙的請旨和離,但不表示他就會任由她一意孤行。

    手一揮,他發了話:“眾位愛卿,既是無事,這便退朝吧。至於纖華公主……你隨朕來。”

    兩人進了禦書房,不等明悅芙說話,景泓便一句話堵住了她的嘴。

    “芙兒,你只是不想留在京城這兒罷了,是不是?可你和雲奚的事兒當時傳得這般大,朕若是真的送你去和親,恐是……有失國體。”

    他心知明悅芙肯定不會這般輕易放棄,索性把話挑明。

    明悅芙默然半晌,才勉強笑道:“既然不能去和親,那可否讓芙兒乾脆就到別宮長住……以了此生?”她明白皇上的顧慮,便也不再強求。

    “朕……允你。”景泓心疼這個妹妹,聽見她松了口,心中大石總算落了地,想著讓她去散散心也好,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可今日早朝上的事兒,卻已是傳得沸沸揚揚。

    柏雲奚坐在桌前,看著錦仲逢令人送來的一封簡函,失神之下,摔破了手中的杯子。

    纖華公主今日擅闖議政殿,自請和親西狄,上意甚悅,欲允之。

    他瞪著那小小一張紙,腦海忽地閃過一個畫面,想起那一日,在固山原的夕暉下,她半真半假,突如其來的話語。

    “我沒什麼偉大的抱負,只定若真要我去和親,必是只為心底的一人,只為那人能無需征戰,不必身陷千萬重危險之中。”

    當時她說是開玩笑的話語,此時想來竟是這般柔情密密,意韻綿綿。

    他還記得,她笑著問他,若是讓她的心上人聽見她說出這樣的話,可會有幾分感動?隔了這麼久,他居然才猛然醒悟,那話,根本就是說給他聽的!

    柏雲奚只覺得心中一陣陣酸疼,她究竟……為他用了多少心思,卻藏得這般深切隱忍,這般靜默無聲!

    他有眼睛,可是,為什麼卻看不到她的好?他有感覺,可是為什麼卻不肯仔細感受她的用心?

    韓衡說她回了宮,他原想著,就讓她在宮裡住一陣子,待些日子他身體恢復過來之後,那時她應當也冷靜了一些,他再去接她回來,可誰知道,她竟自請和親,自請和親!

    他知道是自己認錯了人,是自己識錯了她的心思,是自己壓抑著對她的動情,可她有必要這般懲罰他嗎?她難道不知道她這樣做,只會讓他厭棄自己嗎?

    她離開了這府邸,可四周卻還處處留著她的影子似的。當丫鬟捧來那幾套她留在房裡的新衣時,當聽見廚娘說著那是她為他設計的菜式時,當無意間聽見娘念著她的好時,他這才知道,她在背地裡默默為他做了多少事。

    “芙兒……你真的,好傻……”柏雲奚輕輕撫著那盒子裡的衣角和竹片,又想到柳輕依告訴他的一切小事。

    “那天師姐為了這些個藥方,可是折騰了整整一夜。師姐定是想著要多少幫上你的忙……師姐還對著月亮祈願呢,我在房裡都聽見她說的話了。柏大哥,師姐那麼好的一個人,你怎麼不一開始就喜歡她?這樣,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師姐雖然笑著,可我看得出來她比誰都要傷心。柏大哥,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去找師姐……要是你再敢讓師姐傷心,我和師父第一個就不饒你!!”

    他清楚得很,他再確定也沒有了;可現在,她隨時可能去到一個他再也見不著她的地方,那他還在等什麼?難道,真要等到完全失去她嗎?

    他不會一錯再錯!他才剛認清了自己的心,他還沒有真正對她好過,無論如何,他……絕不放手!

    柏雲奚猛然站了起來,顧不得天色已晚,大步走了出去,沉聲道:“韓衡,備馬,我要進宮!”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1 09:0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