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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7 10:17:53
第一百一十章

  抱完之後,徐冉發現,自己一嘴油全揩太子的衣袍上了……

  兩人自屏風後走出,太子一低頭,這才發現衣袍上的油漬。本來就是要換衣袍的,臉上沒有什麼神情變化,對徐冉道:「孤換身衣袍,等會送你回去。」

  徐冉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太子溫柔地摸了摸她的前額,轉身往東邊去。徐冉坐著等他,忽地想到自己作業還沒讓他看,他要是不檢查,那她不是白做了嗎。

  得不到表揚和誇獎的家庭作業,做得再好也沒有卵用。

  徐冉準備往書房去取作業。

  興王在書房取書,正好與她撞上。徐冉笑咧咧先開口:「興王好,原來你是來這個書房取書,我還以為你是去春華殿呢。」

  興王笑著看她,眼神裡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

  徐冉恍惚覺得剛才自己聞到了危險的氣息。

  興王晃了晃手裡的印本,問:「這個是你的?」

  徐冉一看,他手裡的印本正好是她的家庭作業。點頭,上前拿:「是我的,我就是來拿這個的。」

  手伸出過去,眼見著就要從他手中接過印本。

  興王卻忽地移開手,高舉印本,並不給她。一雙笑眸微微眯起,「印本裡夾著的批註,是哥哥的筆跡。」不是疑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徐冉一怔,小叔子行為有點怪異啊。雖然覺得奇怪,但是對眼前這個騷年並沒有很大興趣,現在她只想拿回她的作業,然後好好聽太子誇她一番。

  沒有退讓,踮起腳伸手去拿:「每次我寫完堂外題,殿下要檢查的。」

  興王當即拉下臉。

  徐冉: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興王緩緩放下手,神情有些頹廢,嘴裡念叨一句什麼。

  聲音太輕,徐冉只來得及聽清一句「哥哥以前只給我一人批作業的」,聽得她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順勢一把奪過作業,開口道:「你要是還需要寫堂外題,也是可以讓殿下為你檢查的。」

  興王瞪著她。

  徐冉想著太子就快要換好衣袍了,急著往前殿去,沒有心思逗留,急急地轉身就要走。

  忽地身後有人一把拉住她。

  徐冉身子一僵,腦海中瞬間湧過N個黑夜殺人的場景。

  興王的聲音幽幽傳來,一字一字,冷得幾乎結冰。

  「你、這、個、醜、八、怪。」

  WTF?

  興王雲淡風輕,眼神裡帶了一抹同情:「你長得還不如我好看,哥哥不會喜歡你這樣的醜八怪。」

  徐冉:我的內心受到了傷害。

  然後關注點就走偏了——萬萬沒想到這位未來小叔子竟然是個兄控,這屬性太鬼畜,徐冉意識過來的瞬間,捧腹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兄控和高冷,媽蛋耽美暢銷一百年CP不動搖啊!

  好了,蘇蘇下一本書的題材有了。鑑於這位小叔子對她態度不是很好,就讓蘇蘇將他寫成弱受吧,虐身又虐心的那種。

  興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鑑於他軍營三年的鐵血生涯,下意識低吼了一句:「不准笑!」

  徐冉:笑意和尿意一樣,一旦釋放根本無法收回。

  讓她不要笑,臣妾表示做不到啊!

  哈哈哈魔性笑容自動循環一百遍。

  興王一頭黑線。

  正好太子換好衣袍來找,遠遠瞧見徐冉和興王對立而站,徐二捧著肚子笑個不停。太子加快腳步上前,遠處興王正巧抬頭望見他朝這邊而來,滿臉鐵青自動轉換神情,臉上呈現出和煦笑容,天真清澈,人畜無害。

  徐冉一邊笑一邊時時觀察興王臉上神情變化。雖然說她止不住笑意,但是她也得時刻準備著跑路,萬一這是個神經病一不高興就砍了她,那她就虧大了。

  對於興王突如其來的友好微笑,徐冉覺得有些滲人,機靈地往背後一瞧。

  原來是學神來了。

  心中感嘆,嘖嘖,興王這瞬間轉換神情的功夫,夠格去演川劇變臉了。絕對載入大周藝術史。

  不等她轉身朝太子奔去,興王已經攔住她,在太子近身的瞬間,興王低頭,語氣有些害羞沖徐冉道:「徐二娘子,你是頭一個聽我講笑話後笑得如此大聲的人。」

  眼神拿捏準確,語氣欲言又止,整一個男版小白兔。要不是礙於他剛從外面打完勝戰回來的將軍形象,徐冉想,興許可以給他打個一百分。

  扣掉將軍形象反差一分,九十八分吧,多扣的那一分,怕他驕傲。

  徐冉豪邁地拍了拍興王的胸膛,甩著手裡的印本,力氣用了十成。「客氣客氣,王爺講笑話這麼有天賦,出口即成笑話,簡直笑死我了。」

  兩人對視而笑。

  徐冉:小公舉我早就看穿你這個心機boy了!

  興王:醜八怪本王爺不會放過你的!

  太子掃了掃兩人,順手牽起徐冉的手,一邊走一邊問:「他說了什麼笑話,你竟笑成這樣。」

  徐冉搖搖頭,笑著指向興王:「殿下讓王爺自己說罷,有些笑話需得本人說,才有效果。」

  太子哦一聲,望向興王。

  興王只道:「下次想了更好的笑話,再來說給哥哥聽。」

  太子也就不再提了。走到前殿,徐冉獻寶一樣將作業本遞到他跟前,太子命人筆墨伺候。

  於是——

  徐冉一人佔據研墨鋪紙的活。本來興王是要搶著幹的,無奈徐冉戰鬥力太強,將他擠到一旁。

  興王只好退到一旁,細細地觀察印本上可能出現的錯誤。

  太子批完作業後,沒有發現紕漏,誇她一番。徐冉心滿意足地得了誇獎,進一步要求實際獎勵,當著興王面不好意思說,於是湊到太子耳邊,偷偷說了句:「殿下,以前我做錯題你罰銀子,現在全部做對了自然要賞銀子。」

  太子應下,一張俊臉與她近在咫尺的面龐幾乎挨著,柔聲道:「五十兩。記賬上。」

  徐冉心中一盤算。

  記賬上自比沒有好,「那就一共是九千四百五十兩,我記著呢。」

  太子點點頭。

  兩人一起往前面去,興王隨即跟出來。太子送徐冉回徐府。

  下台階的時候,徐冉看一眼後面神情鬱悶的興王,想起方才興王說她醜八怪的事,遂放慢腳步,與太子隔了幾步,湊到興王面前,壓低聲音道:「下次你要再說我醜八怪,我就和殿下告狀。」

  興王面無表情,仗著太子在前面聽不到,輕輕飄過一句:「醜八怪。」

  徐冉倒吸一口氣冷氣。

  這個死兄控。

  「你說我醜,不就是說你哥哥審美能力低下嗎,要知道,我可是他心頭一枝花,還是最美最好看的那枝。」說罷揚頭喊住太子:「殿下,我好看嗎?」

  太子正奇怪她為何要往後面去,忽地聽見她問這麼一句,淡淡回一句:「好看。」

  徐冉哼唧一聲,拋開興王不理他,直接上前牽住了太子的手。

  月光下,一雙璧人,其後跟著個餓狼般兇狠的單身兄控漢。

  等到上車的時候,太子準備親自送她回府,興王表示就不跟著去了。

  對於這個兄控的小叔子,徐冉雖然沒多大好感,但基本的禮貌禮節還是要遵循的。揮手告辭,臨別前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

  全部都是廢話。

  因太子在身邊看著,興王自是露出三月春風般的微笑,一一回應。

  馬車出發,路上,太子攏著她的手,問今日一天過得如何如何。徐冉侃侃而談,不長不短的一段路,馬車平穩地前進,他們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春華殿午休歇憩的書房。

  碎碎叨叨的,話怎麼也說不完,聽不完。

  等快到徐府的時候,徐冉問:「殿下,關於興王爺,有什麼是我應該提前知道的嗎?」

  依今兒個這情況,她很確定興王就是個十足的兄控,今天吃飯時,素華和福東海看興王的目光裡,分明含了一抹害怕。要知道,他倆一個總管大太監,一個六殿大宮女,俗話說得好,打狗也得看主人,福東海和素華是太子身邊的老人,放到旁人跟前,那也只有被巴結奉承的份,連寧王都對他倆客客氣氣的。

  今兒個興王眼神一掃,她發現福東海差點嚇得沒尿褲子啊。

  不對勁,肯定不對勁。

  太子本不想說的,怕嚇壞了她。考慮再三,終是說了句:「興王脾氣不太好。」

  徐冉:「然後呢?」

  太子愛憐地摸摸她的小手,「沒有然後了。」

  就算有然後,他也會將之扼殺在搖籃中。過去與現在不同,現在他有徐二了,他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容許老二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來。

  徐冉實話實說:「我覺得興王有點奇怪。」

  太子抬眸,最後伸出臂膀抱抱她:「以後見著他,躲開便是。」

  徐冉趴在他肩頭蹭了蹭,「嗯嗯。」

  等回了府,徐冉火速往徐老爺的書房奔。

  父女兩個充分交流今天禮訓以及興王回朝的事情。

  談起興王,徐老爺的八卦網暫時失靈,說不出很多事情,只知道他一直很低調,甚至比寧王還沒有存在感。三年前遠去邊疆,這才引起朝中眾人的討論。

  徐冉:「沒有了?」

  徐老爺搖搖頭:「就這些。」指指徐冉,「該你了。」

  徐冉有些失望,然後開始分享今日自己的所見所聞。確切來講,是今晚的見聞。言辭間傾向於將興王塑造成一個超級戀兄大變態,說完後嘿嘿笑看徐老爺,等著他附和自己。

  哪想徐老爺壓根就沒有覺得不妥。在他眼裡,沒有人不崇拜殿下的,身為胞弟,對殿下有極高的崇敬之意,這是應該的。

  只是有些感慨:「原來興王和殿下的關係並不如外界傳得那般僵冷。依你所說,興王對殿下還是很有感情的。」

  徐冉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確實有感情——」

  雖然說向太子告狀不好,但是向她爹告狀應該沒什麼大礙,然後徐冉就開說了:「但是今天他說我是醜八怪!」

  徐老爺都準備義憤填膺地開口了,一口氣提起來,又沉下去。掃了掃徐冉,語氣誠懇道:「和殿下比起來,確實算不得美人。」

  徐冉雙手抱肩,很是贊同:「對,興王才醜。」而且反應過來,問:「爹你說誰不是美人?」

  徐老爺悠悠然豎起食指指向徐冉。

  徐冉幽怨地看著他。

  憤慨道:「我是美人!大美人!超級超級大美人!」聲音直破屋頂。

  那頭,太子回了東宮,興王還沒有走。

  一輪皓月當空掛,太子拾階而上,興王站在風裡等他。

  太子遙遙一望,黑夜中興王的身影迎風而立。

  他長高了氣質沉穩了,不再是當年那個喜怒哀樂都擺在臉上的少年。他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了。

  太子心中百感交集。

  不知是慶幸、放鬆,還是厭惡。

  太子走到最後一階時,興王終是忍不住伸手去扶他。

  他是想忍著的。他的哥哥就在前方,他想像以前那樣衝過去問他方才去哪裡了,見過什麼人,為什麼才回來。

  可他不能,天真無知的歲月終究過去。

  興王的手剛碰上衣袍,太子快速躲開,面上波瀾不驚,道:「你怎麼還沒回去?」

  興王沮喪地收回手,道:「我想和哥哥親自告別後再回府。」

  太子並不繼續往前走,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威嚴清冷:「如今見著了,早些回去罷。」

  興王瞧著他的臉色,下意識問:「哥哥生氣了?」

  太子知道他指什麼,並不點破。搖頭:「沒有。」

  興王鬆一口氣,轉而想起過去的事,內心有些不安,怕太子還會因此而疏遠他。故此信誓坦坦道:「這次回來,我會乖乖聽話的。」

  太子默了片刻,彷彿是在琢磨他話裡幾分真幾分假。

  興王急急又道:「過去我知道錯了。」像個討家長歡喜的孩子一樣,巴不得說出一大堆花言巧語來換取信任。

  對面沒有回應。

  興王有些慌,出聲喊了句:「哥哥。」

  太子抬起眸子,凝視他的目光深沉又寒冷,只說了一句話。

  「若你再敢惹徐二,便滾回邊關去。」狠決果斷。

  興王整個人僵住。

  頭垂了下去。

  如今哥哥喜歡什麼,連遮掩的功夫都懶得做了。是不是已經厭倦了他這個弟弟?

  不可以。對於他而言,哥哥如父如母,是比性命還要重要的存在。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討厭他,但是哥哥不可以。

  所以——

  「我知道了。」暫時的屈服,是必要的。

  太子揮袖而去,毫無留戀。

  有些時候,必須冷酷到底,因為稍稍一鬆懈,可能就會釀成彌天大錯。

  五月中旬的時候,徐冉最近得了個請帖,邀她參加什麼蓮花節。徐冉本來是不想去的,耐不住四方來勸。首先來勸她的是徐豐,不為別的,就因為他也得了帖,並且想邀沈令音一起去。這個蓮花節很神奇,參加的人必須是成雙成對,而且需得戴面具。值得一提的是,入場的時候,需隔著面具認出彼此,才能在最後的篝火舞會上一起跳舞。

  然後是徐佳來勸,她也是想和蘇衙內一起參加的。但是礙於面子,她不肯去問蘇衙內是否也參加。所以旁敲側擊來問徐冉,徐冉表示蘇桃會去,但是蘇衙內去不去,那就不一定了。

  最後是王思之來問,其實也算不得問,他直接挑明說想求徐冉牽個線,約燕燕一起去。

  這麼多人來問,徐冉頭都要大了。索性當了回紅娘,分別依次搞定徐豐和沈令音,徐佳和蘇衙內,再然後是王思之和趙燕。蘇桃那邊倒不用牽線,她早就選好人陪她一起去了。

  等忙乎完了,徐冉也被這個勞什子蓮花節勾起來興趣了。然後就犯愁了。

  她該找誰陪她一起去呢?

  下意識去問了徐嬌,徐嬌表示,那天她有事要去書閣修書。

  徐冉這才想起。由於她臨時退出寧王的修書大業,隨後沈令音也退出了,經儀堂又選了位學子送過去,就是徐嬌了。

  徐冉只好跑去問別人。問了一圈,女孩子們都有約了。只能約男人了。

  她其實有考慮過學神的。和學神一起逛蓮花節,多爽!但是,這個念頭一冒出來隨即就被掐死。

  身為一國儲君,他和她一起牽手在街上遊蕩順便大庭廣眾之下跳個舞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這日禮訓,徐冉考慮再三,還是將蓮花節的事說了出來,順便問他是否介意她可能和別人一起去參加。

  太子當即冷臉,狠狠刮了刮她的鼻子,「不可以。」

  徐冉捂著鼻子抗議:「那你又不陪我一起去。」

  太子放下手中的摺子,俯身靠過去。他們本就是並排坐在案桌邊,這樣一來,他幾乎將她壓在桌上,氣勢凜然,不容抗拒:「孤陪你去。」

  徐冉驚喜,都忘了推開他,仰著後背動作艱難地停在半空,問:「真的?」

  太子一手緩緩往後探,撫在她的腰上,一用力,將她半個身子撈上來,緊貼胸膛,溫存曖昧。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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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一章

  到蓮花節這一天,徐佳三兄妹早早地就準備好了。徐佳那邊,蘇衙內親自上門來接,所以她是不太想和徐冉徐豐一起去的。而徐豐呢,他想要自己上門去接沈令音,所以也是不太想和徐佳徐冉一起去。

  只有徐冉是很想和他們兩人一起去的,不為啥,就因為沒人來接她啊。

  學神說,到時候自去那邊找她,讓她安靜等待。這就意味著,她得一個人去。

  臨出門前,徐豐來問她,「今日和誰一起去?」

  徐冉調皮地眨眨眼。徐豐就明白了,然後就開始激動,「作為皇家侍衛,我一定要好好保護殿下!」

  徐冉:「沈娘子呢?」

  徐豐一愣。隨即拍了拍徐冉的肩,「像保護殿下這種任重道遠的事,還是你來吧。」

  徐冉聳聳肩。兩人一起走到前廳,正巧碰到蘇衙內和徐佳。

  氣氛……有些詭異……

  徐冉嘴角一抽,要是沒記錯,徐佳一個鐘頭之前就該走了,為什麼還在這裡和蘇衙內下棋?

  而且,看兩個人下棋這陣仗,很有隨時打起來的勢頭。

  忽地徐佳舉手落下一枚黑子,笑容淡定從容,卻透出一抹狠決,「全軍覆沒,你輸了。」

  蘇衙內長嘆一聲,繼而起身撩袍,動作優雅地單膝跪下,仰起他那張白得發光的俊臉:「聰慧美貌天下無雙的徐家大娘子,不知蘇某是否有這個榮幸邀你一起共度蓮花佳節賞花品茶?」

  徐佳驕傲地抬起頭,將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准了。」

  徐冉看得目瞪口呆,轉頭想和徐豐交流一下,哪想徐豐早沒了人影。

  徐冉只好忍住,默默跟在徐佳和蘇衙內身後。

  蘇衙內扶著徐佳,感嘆:「佳佳,解氣了嗎?不就這次又考了第二嘛,這麼多年了,考第二,你早就該習慣的。」

  徐佳一記眼刀飈過去:「從幼學到高學,你考了那麼多次第一,就不能讓我考回第一嗎?」

  蘇衙內笑著搖頭:「不能。」

  徐佳翻白眼,甩開他的手。

  蘇衙內溫柔道:「你那麼出色,我也就考試上能夠壓你一頭了。若是連考試都考不過你,我就更配不上你了。」

  徐佳臉一紅,嘴上嘟囔一句:「油嘴滑舌。」往他那邊挨緊,又將手遞了過去。蘇衙內笑了笑,一把握緊她的手。

  短短幾步路,虐得徐冉只想啃狗糧。好不容易到了府門口,徐佳這才想起徐冉來,回頭熱情相邀:「冉冉,你要和我們同乘一輛馬車嗎?」

  蘇衙內看過來,笑得詭異。

  徐冉認得這表情,每次去蘇府,碰巧遇見蘇衙內使壞捉弄蘇桃時,眼裡迸發的就是這種眸光!

  ——大寫的「你要敢打擾我們,我就不客氣了哦。」

  赤裸裸的警告。

  哼!有這種姐夫嗎!仗著她男人不在,先是虐狗再是警告,等到場子了,她一定要讓她家學神虐回來!

  徐冉客氣地笑了笑,擺手道:「不了,我自己去。」

  蘇衙內滿意地收回目光,扶著徐佳上馬車了。

  徐冉在府門口發呆了一會,啊,難道真要一個人去麼。

  認命地準備鑽進軟轎啟程時,忽地管家老唐急急忙忙跑出來,說徐老爺有吩咐,讓她立馬去書房。

  徐冉「咦」一聲,然後就跟著去書房了。

  等到了書房,屋裡卻沒有徐老爺。徐冉環顧四周喊了好幾聲,沒人應。

  準備往屋外而去時,忽地門後面跳出一個人,從後面抱住她。

  「小呆瓜。」

  淡淡的果香和薄荷香撲鼻而入,徐冉幾乎瞬間認出了身後的人。既興奮又驚喜,貼著他的身子蹭了蹭,喜滋滋地笑:「你是誰呀,竟敢非禮我,小心我喊我家情郎收拾你。」

  他一本正經地問:「嗯你家情郎是誰?」

  徐冉笑:「我家情郎可是天下第一雅君,大周儲君周景昭是也。」

  「確實是個好情郎。」

  徐冉噗嗤嗤地笑,轉過身準備換個姿勢抱,卻差點嚇一跳。

  他戴了張金花面具,一半是銅金,一半是冷玉,沒有雕刻任何花紋,是張無臉面具,只露出一雙眼睛來。但這也足夠了,他的眼眸本就極美,隨意一瞥,即能讓人對這面具下的臉產生無盡遐想。

  如今他看著她,故此目光是柔和的,是讓人心神蕩漾的。但對著其他人的時候,他的眼睛中冰冷一片,旁人萬萬不敢多看一眼的。例如剛戴上面具往徐府出發時,福東海在旁邊伺候,就提心吊膽的。因為看不見神情,只盼著那雙眸子中能透出一點情緒,他們這些做下人的好依據主子心情行事。偏生瞧不出。只有寒徹凜冽的冷意。

  徐冉伸手去掀他的面具,看見了他的臉,笑得更加歡喜。踮起腳伸長手,雙手捧著他的臉,手感極棒!「以後要叫我小仙女,叫小呆瓜多不好,顯得我又笨又蠢,不高興。」

  太子微微彎下腰,好讓她不至於踮起腳才能摸到他的臉。彆扭而猶豫地喊了聲:「小……仙女?」

  徐冉甜甜應下:「噯!」

  然後雙手下滑,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抱啊抱。

  太子特意為她準備了面具,和他的是一對。兩人戴著面具,並肩而行,往後門而去。馬車停在那裡,為掩人耳目,沒用東宮的馬車,提早和徐老爺說好,從徐府拉了一輛。福東海和素華喬裝打扮,福東海扮老媽子,素華扮粗髭男子。何侍衛也來了,做尋常家僕打扮,數名暗衛沿途護送。此次蓮花節的出行,太子已徵得官人許可,一應場所全部清理過,侍衛已安插到位。

  在馬車上,徐冉把玩面具,調皮問:「不是說讓我一個人去嗎?」

  太子順手拿過面具,為她戴上,聲音清和:「本想騙一騙你,哪想你這麼笨,真的上當了。」為她戴好面具,輕點了點她的額頭:「稍稍動腦想一想即可知道,孤哪裡捨得讓你一個人出行?」

  仗著戴了面具,徐冉做了個鬼臉,義正言辭糾正他所說的「笨」,道:「叫我小仙女!」

  太子無奈:「小仙女。」

  兩人一路碎碎聊,到了東郊蓮花節的聚集地。太子先下的車,然後來扶她。徐冉主動去牽太子的手,拉著小手昂首挺胸,霸氣側漏,恨不得橫著走。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快來看看她的男盆友,千年難得一遇的男神啊,雖然捂著面具嚴嚴實實,但能瞧上一眼也不是易事啊。要知道,聽學神講學入個場,一般情況下是要三千兩的!

  太子往旁一瞥,瞧見她渾身氣場全開的狀態以及跟螃蟹媲美的走姿,就知道——得,肯定又自鳴得意了。

  放開她的手,改為摟住她的肩。這姿勢顯然更為親暱。他幾乎將她護在懷中。

  既然要得意,那就更肆然些罷。

  雖然大家都戴著面具,但太子出現的時候,還是引起不小的騷動。有些人,就算遮住臉,也能散發出男神氣息。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翩翩一襲輕紗衣,身姿挺拔,舉止優雅,一張金玉面具,神秘而高冷,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除了——他身邊那個嬌小的身影。

  少女們憤慨:那個活潑亂跳的姑娘是哪家的,羨慕得想要剁了她!

  也有人小心翼翼說了句:「看身形,倒有些像太子殿下。」說完就心虛了,殿下那麼尊貴的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更何況,還是陪著一個不知名的女子一起參加蓮花節呢?

  不可能,不可能吶!

  蘇桃和趙燕很快就認出徐冉來,徐冉不禁感嘆:捂得這麼嚴實還能認出來,真愛啊真愛!

  然後拉著太子一起坐過去聊天。

  他們在樹下攤席而坐,上擺一案几,兩壺酒,三盞茶,並數盤果盤小吃。

  蘇桃和趙燕的關注力全部在太子身上,上下不停地打量,偷偷地拉過徐冉問:「你什麼時候有了心上人?竟然不告訴我們!」

  在路上就想好了應對理由的徐冉,此刻回答起來非常順口:「這個是我在街邊找的,他是個啞巴,你們別嚇著他了。」

  太子一噎。

  蘇桃和趙燕哦哦點頭,圍繞「竟能在街邊拿銀子借人」的事表達了她們的訝異,徐冉信口胡謅就也糊弄過去了。順便在心裡的小本本記下一筆潛在商機。以後倒真可以專門開個租人的店舖,說不定就發財了。

  然後又去哄太子。

  說得有理有據,讓人無法反駁。

  「殿下的聲音太有辨識度,這裡好多瘋狂迷戀你的人,你一說話就露餡了。倒不如說是啞巴,省去很多麻煩。」

  太子咬牙切齒,往她臉上捏了一把。

  小姑娘,太皮。這一筆賬,他會讓她還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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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7 19:45:12
第一百十二章

  身為「啞巴」的太子,雖然不能說話,但還是身體力行地讓徐冉見證了什麼叫做男神魅力無法抵抗。

  所到之處,皆是打探目光。

  甚至還有些人跑過來搭訕。這種時候,小公舉徐冉充分地展現了她的佔有慾。誰來看誰來問,她就展開雙臂攔住來人視線,到後面嫌麻煩,索性拿衣袖遮住太子的腦袋。

  完全的一貼「護夫寶」,就差沒在臉上寫著「這是我男人」五個大字了。

  換做平常,蘇桃和趙燕以及徐佳肯定是要好好拷問一番的,對個路邊找來的人這麼上心,肯定有貓膩。但今兒個她們卻沒這閒工夫。都忙著談愛啊,眼裡哪還有旁人。

  蘇桃最近的新歡是高學某學子,用徐冉的話來講,就是換新歡的速度比換衣服還快。對於這句話,蘇桃覺得有必要為自己正名。自從她和冉冉去了書市摸市場行情之後,她就印了自己的第一本耽美小書,一上市,就大賣。啊對了,她還特意取了個筆名叫「大觸」,準確來說,這是冉冉取的,說是這名好,象徵著她以後的寫書生涯蒸蒸日上。

  大觸就大觸吧,反正冉冉取的名,不會差。第一本寫的是以她哥為原型的虐戀情深,如今要出第二本了,她的書賈覺得她筆下人物太片面,得多去接觸不同的人。恰巧最近她桃花運很好,情書一封封地接。

  蘇桃想,那就把她自己當男人吧,和不同男人來段刻骨銘心的戀愛。

  結果,每段戀情開始沒幾天,就夭折了。

  她的第一任以及倒數第二任,都不約而同地暗示她,「外表如此賢淑為何內心如此兇猛」,他們覺得,有些時候,蘇桃表現得比他們更男人。

  哎。每當想起自己半路而廢的戀情,蘇桃就覺得心酸。她長得明明這麼嬌小可愛,到底哪裡像男人了!

  蘇桃一臉憂傷地看了看坐旁邊的高學美男,看著他時不時翹起的蘭花指,簡直無法下眼。

  現在她看男人,就兩種。強攻弱受。眼睛一掃,自動分類。話說回來,這兩詞也是冉冉告訴她的,精準概括,她很喜歡。

  她要找的是腹黑深情又偏執的強攻型男人,寫起來才帶感。而像眼前這種,只適合被當做弱受型美男。弱受易找,強攻難尋啊。

  蘇桃決定等過了今天蓮花節,明天就和高學美男分道揚鑣。

  為了不打攪這裡的美好氣氛,蘇桃決定四處轉轉。高學美男沉醉在吃吃吃中,完全沒有注意蘇桃的離開。

  蘇桃轉了一圈,有件事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左上角那一對,好像是兩個男子?

  雖然戴著面具她不知道這兩人長什麼樣,但她莫名地熱血沸騰想要上前一探究竟。

  對於太子陪徐冉一起參加蓮花節的事情,興王覺得很不爽。

  他答應過太子,不能再招惹徐冉,他有乖乖聽話,所以這次他並沒有以真面目示人,他戴著面具跟來了。反正看不見臉,只要不是離得太近,哥哥是發現不了的。

  抱著這樣的念頭,興王開始了極為煎熬的潛伏。為了順利進入會場,他甚至還拉了自己的貼身侍衛做伴。他不喜歡女子靠近,太黏太膩人,而且也沒女子敢靠近他。

  太子哥哥太受歡迎,雖然戴著面具,但還是有那麼人湊上去。所幸徐家那個醜八怪自帶闢邪功能,有她在,好歹能趕走那些不自量力醜得不能再醜的終極醜八怪。

  心腹侍衛莫穹有些崩潰。三年前他跟了興王,親眼見證興王是如此從邊關那個雷厲風行的大將軍變成如今這個鬼鬼祟祟行為幼稚的……小王爺。

  莫穹小心翼翼地問:「王爺,我們這樣做真的好嗎?」都已經僵站了三四個鐘頭,全程盯著一個方向動都沒動過。

  興王嚴肅回道:「一切都是為了大業著想。」

  莫穹一滯,「什麼大業?」

  興王指了指不遠處的太子:「保護太子哥哥的大業。」

  莫穹:「……」

  旁邊冒出一個弱弱的聲音,「你們好,我叫蘇桃,請問你們是哪家公子?」

  興王和莫穹回過頭,望見一個雙眼發光的小姑娘,約莫十來歲,個子不高,沒戴面具,笑得格外真誠。

  興王撇過頭,又是一個搭訕的,沒興趣。

  蘇桃再接再厲,和冉冉待久了,臉皮也厚起來了。「你們站著累嗎?要不到我那邊去坐坐?」指著太子和徐冉所在的地席。

  興王一愣。隨即轉過身,態度謙和,做了個請的姿勢:「那就恭敬不如從命,謝謝姑娘。」

  到了地方,興王自然而然地挨著蘇桃坐下。莫穹不敢坐,恭恭敬敬在一旁站著。蘇桃一愣,隨即明白過來。敢情是她弄錯了,這兩人不是斷袖,而是主僕啊?

  咦,不一定,有可能是主僕斷袖的情誼呢?

  啊,想想好興奮!蘇桃越發討好興王,一一為他介紹自己的朋友。

  到太子的時候,蘇桃按照徐冉的原話介紹。

  興王一聽,差點沒吐血。狠狠地剜了眼徐冉,徐冉身子一抖,哎呀媽呀,這人眼神好恐怖,好像在哪裡見過哦?

  太子淡然地端起眼前的一杯茶,遞給興王,目光冷冷地往他那邊掃了眼,興王立即心虛地垂下頭。哥哥,認出來他了?

  為了不讓太子懷疑,興王開始對蘇桃熱絡起來,蘇桃很高興啊,這人對她敞開心懷,是好事,看這人舉手抬足間的氣質,對她塑造腹黑強攻的人物形象很有幫助。

  而對於蘇桃的熱情回應,興王覺得,這小妮子是徐冉的好友,哥哥雖然不准他招惹徐冉,但沒說不準他招惹徐冉的好友。說不定還能利用小妮子對付徐冉這個醜八怪呢。

  興王覺得自己的如意算盤打得非常好。

  身後跟著的心腹莫穹開始擔心了,王爺當著人家姑娘情郎的面就開始施展勾搭大法,萬一人家情郎一氣之下動起粗來,打肯定是打得過的,但就怕身份暴露啊。

  當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被當面NTR事實的高學美男遞過一盤春捲時,莫穹的擔憂徹底打消。

  醬油二人組蹲在一起共享美食。

  一堆人和煦地在一起聊聊聊玩玩玩吃吃吃。由於晚上可能會下雨,所以篝火舞會改成大雜燴群魔亂舞。二胡拉得那叫一個激昂,古琴彈得那叫一個亢奮,徐冉覺得,此次蓮花節能如此熱鬧,主辦方一定得感謝此次的伴奏樂團。可能為了省錢,主辦發沒有去外面樂坊請,而是請了明暉堂的學子撫琴拉曲。

  就跟她以前參加的大學樂社團一樣。明暉堂受邀而來的「蓬萊樂」是幾個學子自發組成。為了追求更高的音樂造詣,他們專門搗鼓與大眾審美不同的樂曲。聽到了古代版搖滾樂的徐冉,簡直激動得想要淚流滿面,等她考上明暉堂,她一定要參加這個「蓬萊樂」!

  剛開始大家聽到這與眾不同的樂曲,嚇得一個個都不敢上場跳舞。為了給她未來要參加的社團一點精神力量,徐冉第一個就拉著太子上場跳舞了。

  跳什麼呢,當然是廣場舞了。

  如此style的音樂就得配廣為流行經久不衰的廣場舞啊!

  太子僵著臉。

  跳得這是勞什子玩意,不跳!

  然後徐冉主動牽他手往腰上一放,太子就很配合了。

  興王第二個上場的,順帶著將蘇桃牽上了場。

  他上場的陣勢,看上去像是去搶人的。徐冉發覺他的意圖後,使勁吃奶的力氣,死死地捍衛自家學神。

  等到最後所有人都上場了,跳了一會,場面就變成這樣了——

  一群搖頭晃腦致力於創新曲子的學子們忘情奏樂,一大堆不由自主跟著跳起廣場舞的人驚訝感嘆「這是什麼舞好神奇好羞恥可是完全停不下來咧!」

  神奇的一天,就這麼在歡聲笑語中結束了。

  回去的時候,徐冉筋疲力盡倒在太子懷中。雖然今天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人,而且這人給她感覺好像是興王,但是總體而言,今天還是非常美好的!

  她貼在他胸前問:「好玩嗎?」

  太子點點頭,頓了半秒後,問:「你平時都是這樣的嗎?」

  徐冉取下面具,反應過來他問的是什麼,遲疑道:「是不是和在你面前的時候,很不一樣?」今天,她差點就忘了他是個高高在上的太子。在他面前的狀態,就跟平時在學堂裡一樣,玩鬧起來,沒有分寸。

  太子沒說話。

  徐冉有些急,伸手去取他的面具。她想看看他的表情。

  太子拿住她的手,自己將面具取下。那樣一張驚豔絕倫的臉,此時此刻佈滿柔情,他的眸子似星星一般閃爍耀眼,他輕輕地將她摟入懷中。「不管是在東宮的你,還是現在這個你,孤都喜歡。以後,在孤面前,就這樣罷,想鬧就鬧,想玩就玩,不必拘束。」

  他的手一點點撫上她的臉,「以後總歸是要一起生活的,孤想早點融入你的日常生活中。」

  徐冉抱緊他,「嗯!」

  兩人開始討論今天的蓮花節。太子親口承認今日跟來的就是興王,並讓她提點蘇桃,不要誤會興王。畢竟,興王的性子,不是平常人能招惹起的。

  徐冉表示完全不用擔心。

  蘇蘇嘛,今天一見她那個慇勤樣就知道,她肯定將興王當做她書中靈感來源之一了。雖然蘇蘇有過很多段短暫的戀情,但是至今為止也沒見她對誰上過心。她的真愛只有兩個,一個是耽美小黃書,另一個嘛,自然就是她家親愛的小仙女徐冉咯!

  這邊,蘇桃打了個噴嚏,望著眼前的興王,一口回絕了他提出的邀請。

  興王一愣,以為自己是聽錯了。反覆又將話說了一遍。

  蘇桃拍了拍他的肩,「話說到這個份上,我也就不遮掩了。我本來以為你和你家家僕有一腿,但是今天接觸下來,我發現是我誤會了。先說聲對不起,然後,再見。」

  腹黑強攻型神馬的,果然還得再接再厲。

  看著遠去的蘇桃,興王有點懵。

  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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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三章

  五月中旬的時候,天越來越熱。蟬鳴此起彼伏,徐佳討厭被打擾,這讓她無法專心溫習,於是讓人去把院子中樹上的蟬都弄走。徐老爺聽說了,乾脆吩咐讓人將全府的蟬和青蛙都給清了。

  聽不到蟬鳴和蛙叫,這熱燥的風吹進窗中,半點都沒有夏天的感覺。晚上靜悄悄的,徐冉反正睡不著了,紅玉和翡翠在旁邊候著,拿柄流螢小扇輕輕地扇著紗帳。

  有一天徐冉睜著眼睛還沒睡,心血來潮,就問她倆:「你們什麼時候嫁人?」

  紅玉先開的口:「我是家生子,自是要永遠陪著娘子的。」

  徐冉支起胳膊,「你不嫁人嗎?」

  紅玉笑:「我還等著娘子入太學後蹭蹭娘子的福氣,考個侍考五級六級之類的,嫁人的事情,隨緣吧,也不是很想嫁人。」

  翡翠立刻開口:「我和紅玉姐姐一樣想法。」

  徐冉又躺回去,雙手擱在腦後在枕著,「不怕成老姑娘嗎?」頓了頓,笑:「成老姑娘也無所謂,若能考上侍考七級以後,就算以後不伺候我了,當個訓導姑姑,在老百姓中,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有錢有地位有目標的姑娘,就算老了也不用擔心什麼。」

  後一句顯然有所指。紅玉看了看翡翠,這幾天二娘子好像有點奇怪?

  徐冉又問:「在你們心中,一國之母應該是什麼樣的?」

  紅玉放下紗帳,坐在外面的小凳上撲扇,「說不清楚,但應該會是個了不起的人。先皇后就很了不起。」

  翡翠附和。

  徐冉琢磨著她的話,翻了個身。

  了不起啊。

  可她不是個了不起的人,至少現在不是,以後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可能由於大姨媽的緣故,又可能由於和太子開始談戀愛的緣故,徐冉最近壓力有些大。從蓮花節回來之後,她還是挺高興的。但來了月考之後,徐冉就高興不起來了。

  她這次考砸了。

  徐冉拿到名次的時候,發現自己從這學期開學考的第四名滑到了第十名。整整六名的差距,足以讓呂夫子找她談話了。

  名次公佈的那天,下學後呂夫子讓她留下來。徐冉心中有些忐忑,她已經整整一年沒有被呂夫子留堂談話了。這種再次被班主任訓誡的感覺,並不是很好。

  呂夫子直入主題,首先總結了她這些天的課堂表現,一一列舉:「所有夫子都反應,你的堂外題做得很好,但上課聽講的時候,卻有些三心二意,不如從前那般認真。」然後就翻出帖經墨義的月考卷,指著上面的錯題道:「你看,這個題以前出現過的,你從來不曾做錯,這次卻做錯了。」

  徐冉垂頭點了點。她也覺得自己最近狀態有點飄,常常嘣地一下就會想起學神來。

  這就印證了那句話——早戀影響學習啊!

  但是徐冉覺得,也不一定是她談戀愛的原因,也有可能最近天氣熱,熱得人心煩意燥,然後又犯睏,睡不好注意力當然就不容易集中了。而且,她現在正處於長身體的年紀,各項激素協調不平衡也是很有可能的。

  然後徐冉就開口解釋了。

  呂夫子聽著她的一堆歪道理,差點被拐到坑裡去。最近確實天氣太熱,悶得人啥事都不想做,只想坐在窗邊吹吹涼風發發呆……

  侍童天耳進門來,望見師徒倆一個站著發呆一個坐著發呆,開口道:「呂夫子,廣場上在開集會,胡夫子讓我來叫您過去。」

  呂夫子懵地一下回過神,將手裡的月考卷和名次單啪一下放到徐冉手裡,拋下一句:「明天讓徐老爺來一趟。」

  徐冉一個頭大兩大……請家長啊……

  晚上回去,徐冉先是去了東宮寫作業,吃完飯後再準備回去。

  寫完作業,太子檢查的時候,忽地想起她前不久月考的事情,問:「上次考得如何?」

  徐冉:「……」要不要說實話?

  太子目光狐疑,被他這麼一盯,徐冉幾乎脫口而出:「考得不錯!」

  太子「嗯」一聲,也就沒說什麼了。

  徐冉鬆口氣,想著他最近事情挺多的,應該沒空專門關注她的考試成績。明兒個請家長,她爹那關肯定是過不了的,但是應付她爹一人,總比應付她爹和太子兩人強,好歹少一個人嘛。

  等吃完飯,徐冉準備回家了,在殿外等著太子換好衣袍出來。等啊等,比平時等的時間久一些,一轉頭望見他換了新衣袍,手裡提著她的書兜和……一堆鮮紅的月考卷名次單。

  徐冉倒吸一口冷氣,轉過臉下意識就往前走。

  衣領被人一把揪住。

  太子那張冰山臉緩緩靠近,「不是說考得不錯嗎?」

  是夜,徐老爺從議事堂馬不停歇趕往東宮。

  福東海親自來請的,說是殿下有重要事情相商。徐老爺當時正在為京杭大運河的開鑿事宜和其他幾個官員爭得熱火朝天,一聽到太子找,唾沫星子都沒來得及擦,就直接奔過去了。

  等進門了,看見徐冉姿勢端正坐在書房抄錯題,旁邊太子拿著戒尺冷冰冰地盯梢,徐老爺恍然大悟,還以為是什麼政務要事,原來是為了徐冉的事。

  太子將徐冉這次月考名次以及企圖隱瞞考試成績的事一說。

  徐老爺眉頭皺得比太子還深。

  徐冉弱弱地辯解一句:「本來我準備今晚回去就和爹說的,沒打算瞞他,明天學堂那邊還要他過去一趟呢……」

  太子一聽,臉更冷了。

  意思是,沒打算瞞她親爹,但是準備瞞著他?

  那還了得。

  片刻後。徐冉坐在殿中央,左前方是不苟言笑的徐老爺,右前方是高嶺之花的學神,若正後方再加一個福東海,就能堪比三師會審了。

  太子將試卷遞給徐老爺,指出錯的題,徐老爺捧著卷子看了許久,連連嘆氣。

  岳婿首次齊心協力通力合作,對徐冉進行了為時兩個鐘頭的思想教育。

  徐冉聽得有些崩潰,她感覺自己被兩個BOSS夾擊,還沒出手就已經被人打趴。

  當兩人結束講話後,徐冉不高興了,癟嘴駁了句:「你們都不聽我解釋!」

  太子和徐老爺齊齊看過來,意思很明確。嗯,給你機會解釋。

  徐冉張開嘴,下意識準備將催眠呂夫子那套話照搬,但隨即意識到在跟前的是兩個心智強大不容質疑的男人,然後又將話嚥回去了。

  她成績下降,這是事實,的確沒什麼好解釋的。

  等送徐冉和徐老爺回府的時候,太子許是覺得方才語氣太過嚴厲,拉她到一旁,「什麼都能遷就你,學習的事情不能遷就。」

  徐冉無精打采地點點頭。

  這是個以考為先的朝代嘛,她沒有忘記,每天都記得牢牢的。

  太子又道:「若是還這樣,以後見面時的牽手擁抱,就全免了。」

  徐冉瞪大眼,不敢置信。

  竟然拿這種事情威脅她!沒天理了!頭一回聽到男方威脅女方不讓抱抱拉小手的呢!

  太過分了。徐冉憤憤嘟囔一句:「不抱就不抱。」以後誰抱誰是小狗!

  晚上回去的時候,徐冉怒氣未消,憋屈地聽了兩個小時的教育會,此刻正需要發洩的途徑。翻開了日記,開始寫part3:考砸了,一個爹,一個學神,輪番攻擊,頭都要炸了。我又不是故意考砸的,每個人都有低谷期啊。學神今天說不讓我抱不讓我牽小手,說得好像我求著他抱抱勾手一樣。嘴都沒親著呢。哼,以後他不求著讓我恩賜一個懷抱,絕對休想讓我主動湊過去。

  寫完之後,在空白處以她蹩腳的畫功畫了兩個小人。頭上分別標明「徐冉她爹」,「徐冉她學神」,然後往兩人臉上畫麻子,戳戳戳。

  第二天呂夫子請家長,徐老爺沒來,卻直接將呂夫子請過去了。

  議事堂正好沒人,或許是清過場子了。徐老爺看了看屏風後面,心中感慨,太子殿下對他家冉冉真的很是上心,連請家長這種事都要親自參與啊。

  呂夫子頭一回到議事堂這麼高大上的地方,有點暈眩,時刻在心中告訴自己來此的目的。

  徐冉現在正處於學習的關鍵時刻,一定得讓徐老爺引導好了,之後的路才能走得更順,才能重新將成績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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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四章

  近兩個鐘頭的討論,呂夫子透徹分析近期來徐冉每門功課的學習情況。徐老爺聽得格外認真,但同時又有些擔憂。呂夫子說得太多太瑣碎,作為親爹,徐老爺自然是有這個耐心聽的。但是太子殿下可不一定有這時間精力。

  所以徐老爺一邊聽,一邊往屏風後面瞧。難得的是,太子殿下竟然聽完了全程。而且在呂夫子走後,和他又討論了一會。

  晚上徐老爺回去給徐冉做思想工作,徐冉練著字,耳邊聽著她爹的碎碎念,寫廢了好幾張宣紙。徐老爺道:「明日起家裡的轎子就不來接了,東宮那邊會派人接你過去。」

  徐冉震驚,這是以後放學後直接就滾去東宮寫作業的節奏嗎?連讓她回家喘口氣喝口水的時間都不給了?

  徐老爺點點她的額頭,「眼睛瞪這麼大作甚?誰讓你不好好學習。」

  徐冉皺著一張臉,弱弱問:「能不去嗎?」

  徐老爺驚訝狀,一臉「你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鄙夷神情,道:「太子殿下有這個心,日日為你溫習功課,多少人做夢都盼不到,你還不想去,德性!」

  徐冉心裡有點煩。「放學後就去東宮,我一個人待著有意思嘛,殿下又不是富貴閒人,他每天忙這個忙那個的,我在家裡寫好堂外題再過去東宮讓他檢查,不也一樣的嗎?」

  徐老爺一記眼神剜過來,「你要不想去,自己去和殿下說。」反正他不管也不敢管。

  徐冉放下筆墨,剛好完成今日的練字量,一言不發,撅著屁股就走了。

  第二天東宮的軟轎果然在經儀堂門口候著,樸素的一記轎子,沒有任何府宅的標識。徐嬌特意等著徐冉一起回去,指著軟轎問:「這不像是我們家的轎子啊?」

  來接人的是何侍衛,做普通小廝打扮,上前喊了聲「徐二娘子」。

  徐冉站在台階上不肯下去,同徐嬌道:「爹替我在一個私塾那裡報了名,以後我每天下學後就往私塾去了。」

  徐嬌笑問:「什麼私塾啊?」她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

  徐冉道:「專制殘酷冷漠無人性的私塾。」

  徐嬌鬧著要跟著一塊去。徐冉雖然不太情願去東宮,但也沒這膽子真敢領著徐嬌上東宮搗亂去。到時候學神發起火來,定是要罰的。本著隱瞞地下戀情不被腦殘粉撕的原則,徐冉拋下一句「你先問爹同不同意」,然後就鑽進轎子火速離去。

  等入了東宮,福東海領她往思華殿去。太子命人在思華殿專門騰出一個書房來,一應宮女太監已經備好,全部都是精挑細選至少通過侍考八級以上的。因著他政務在身,並沒有那麼多的時候隨時守著她,所以就命伺候的小太監,一個鐘頭一快馬加鞭,時時將徐冉這一個鐘頭裡做的事情記載在冊,送過去讓他過目。

  雖然徐冉自己並不知道她每個鐘頭的動態都被他所熟知,但她身邊這種走到哪被人盯到哪的感覺,讓她有種入囚牢的錯覺。

  不就是考砸一回嘛!至於這樣看犯人一樣看著她嘛!徐寶寶表示自己很委屈。

  如此過了幾天,徐冉決定和太子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讓她自己學自己做作業。太子剛從外面回來,風塵僕僕的,衣袍都沒來及換,捧著她的堂外題檢查。忽地聽到她這樣問,想都沒想,一口拒絕。

  徐冉有些生氣,「考砸了又不是因為我偷懶沒溫習!」

  太子一愣,鮮少聽到她用這種充滿憤懣不平的語氣講話,聽著倒有些不習慣。放下堂外題,朝她走去,「那是因為什麼?」

  徐冉撇撇嘴。

  太子垂眼瞧她。

  她紅豔豔的小嘴,幾乎要撅上天了。水亮亮的眸子,跟初春晨曦中蒙了薄霧的湖泊一般。確實越長越好看了,生起氣來皺著臉也能讓人看得心神蕩漾。

  伸出手,輕輕地扣在她的腦後,拇指摩挲著她的小耳垂,儘可能放柔聲音,耐心道:「聽孤的就好。」

  徐冉一腔話哽在咽喉處。這句柔情蜜意的話在平時聽來,定是讓人醉心不已。但如今聽來,卻覺得耳朵裡長刺一般,難受。

  她不講,他也就沒繼續說了。晚上宮中還有宴席,沒有很多時間留下來,檢查完堂外題之後,匆匆忙忙就往宮裡去了。

  晚上徐冉回去,累得眼睛都睜不開。洗漱完畢就往床上躺,心裡悶悶的,明明筋疲力盡,卻還是睡不著。想了想,趿鞋走到案桌邊,摸出好幾天都沒寫的日記,提筆寫道:

  看到他還是會心動,可是覺得喘不過氣。每天寫個作業而已,努力學習原就是分內之事。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有毛病,矯情個什麼勁?

  再要往下面寫,卻覺得提筆的手太沉重。遂收起筆墨,躺回床榻,翻來覆去,終是睡著了。

  照常下了學往東宮去,只是不再板著臉一副受氣小媳婦的神情了。等太子忙完手上的事能夠抽出空陪她時,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

  這天下學,東宮派了馬車而非軟轎,徐冉沒做多想,提著書兜就上馬車。等撩開簾子一看,太子正襟危坐,清雋冷峻的臉面無表情,在她與四目相對的瞬間,朝她伸出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

  徐冉下意識笑了笑,並未將手遞過去,而是將書兜遞過去,自己一縱身,挨著他坐下來。

  太子眼眸一晃,不動聲色地將書兜放在旁邊,拿出一隻西洋表,問:「三點下學,從學堂到大門最多一刻鐘的功夫,怎麼才出來?」

  徐冉愣了愣,道:「我是班使,要將每日的課堂情況向呂夫子匯報完之後才能走,今日事情比較多,故此耽擱了一會。」

  太子點點頭。

  馬車行進,兩人沉默。

  平常像這樣單獨外出的時候,她總有說不盡的話。今日太安靜了。

  太子示意她坐近些,徐冉挪了屁股坐過去。兩人幾乎貼著衣袍,太子餘光瞥了瞥,問:「今日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徐冉搖搖頭,語氣正常,「沒有。」

  太子皺了皺眉,問:「不高興孤來接你?」

  這回徐冉慌了慌,生怕他誤會,擺手道:「殿下屈尊,小的受寵若驚,哪敢不高興。」

  太子刮了刮她的鼻頭。

  徐冉鬆一口氣,抬頭對他道:「今天學得好累,我可以靠著你歇會嗎?」

  太子很大方地恩准了。

  徐冉將腦袋擱在他的肩頭,小鳥依人,順從乖巧。

  晚上吃完飯,和太子散完步後,就到書房練字了。如今下學後的一應事務,全由太子承包了,就連每日的練字,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進行。

  太子拿了自己的書帖讓她臨,要求也比徐老爺高很多,但凡一個字沒寫好,就要重來。兩百個字練下來,竟要兩個鐘頭。有時候在東宮待到十點多,回徐府的時候已經夜深人靜。

  蕭氏很不高興,和徐老爺說了幾回,都被徐老爺以「冉冉學習為重」的理由給擋回去了。徐冉自己也覺得待的時間太長,同徐老爺說了一次。徐老爺猶豫啊,但他也沒轍啊,一想到太子殿下如此上心,哪裡好意思湊上去說「噯你佔用我女兒太長時間了孩子和孩子她娘都不高興了」,說了那不就是不識好歹麼。

  唯有安慰徐冉早日將成績提上去。

  自己爹靠不住,徐冉只能靠自己了。有一次鼓起勇氣和太子提了句,問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那麼晚,早點放她回去。太子聽後,將手中的茶杯放下,低沉的嗓音透著抹獨特的清冷。

  他盯著她的眸子,緩緩道:「既然嫌麻煩,那就在東宮住下,反正遲早也要入東宮的。」

  徐冉一嚇,連連擺手:「不麻煩,如今這樣最好了,來來回回地跑多有趣啊。」

  太子挑了挑眉,拾起書繼續看。

  晚上回去時,太子親自送她回府。在後門處站了許久,他就那麼看著她,也不說話,彷彿在等她走過來。

  早就告過別的兩人,離得有那麼一段距離,徐冉想了想,最終又走了回去。

  太子捏捏她的小臉蛋,眼睛比繁星更深邃璀璨,「這陣子你表現得很好很乖。」

  徐冉點點頭。

  「但是你一直在生氣。」

  徐冉猶豫幾秒,還是沒這個膽子承認。

  太子嘆了口氣,張開雙臂。

  這麼多天沒黏著他沒纏著他,連抱抱和牽手都不要了,可不就在耍小孩脾性麼。

  「讓你抱一抱。」

  徐冉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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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五章

  空氣彷彿凝固了那麼幾秒。

  太子用之前的語氣重複一遍:「過來。」

  夜色涼薄,月光如洗,他清俊的面龐如涼玉般微寒。越是這般淡定從容,渾身散發的氣場越發令人寒顫。

  徐冉故作輕鬆地撇開視線,抬起如灌鉛般沉重的雙腿,小跑著往門裡面去,頭也不回地拋下一句;「太晚了,殿下先回去,下次再抱罷。」

  然後就溜得沒影了。

  太子立在風中,衣袍翩翩,薄唇微抿。看著那堵黑漆漆的門,而後甩袖離去。

  接下來的日子裡,徐冉依然如往常,下學後就去東宮報導。按部就班,一絲不苟,比之前剛入學那陣更加認真。她努力往太子設定的標準靠,努力,努力,再努力。

  不敢停下來,也不敢去想要不要停下來,一天只睡六個小時,幾乎將全部的精力和時間都投入到學習中。

  東宮常在殿前伺候的人提心吊膽,福東海貼身跟在太子身邊,這些天更是端著提著不敢出任何紕漏。膳房大太監李太監來送新榨的奶椰汁,福東海正好得空,兩個人在耳房碎聊。

  李太監見他唉聲嘆氣的,好奇問:「福總管,離年末侍考監察還有半年吶,你怎麼就嘆上氣了?」

  福東海白他一眼,這人怎麼說話的!伸肘子過去一把掐,因素來與李太監有交情,耐著心讓他以後管好嘴,而後小心翼翼指了指思華殿:「有人摸了老虎屁股,可憐我們這些做奴才的喲,每天揣著腦袋過日子!」

  經過福東海的諄諄教誨,如今李太監一點就通,立馬反應過來,「不是挺好的麼,這陣子沒見殿下發火啊。」

  福東海拍了拍他腦袋:「好個屁!」他也是憋得慌了,悄悄湊近,壓低聲音:「平時飯桌上要說一籮筐話,如今捧著書頭也不抬,待在東宮,除了看書還是看書。分明是鬧彆扭了。」

  李太監不解:「那位一心向學,這是好事啊。殿下一向不喜懶惰怠學之人,那位能有這樣的覺悟,殿下瞧了應當更喜歡才是。」

  福東海一巴掌又拍他額上,李太監委屈地捂著額頭,老臉皺成一張紙。福東海自知下手重了點,伸手揉了揉,「老哥哥,不是我說你,就你這看人看事的功夫,活該在膳房待一輩子。那位看著是勤學奮進,實際上多少有幾分藉機疏離殿下的意思。姑娘家,拿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換做旁人,上去哄兩句就得了。但我們殿下是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疏遠人,那就開天恩了。哪裡還有他主動貼上去哄人的理?」

  李太監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這樣僵下去可不好,得想法子才行。」

  福東海忍不住一記白眼飄過去,「能有什麼法子,主子的事,那可不是我們能操心的。」

  七月初放夏假前,六月的月考自然而然由會年期中考取代,臨近考試前半個月,太子恢復了騎射場的訓練。以前都是七天一禮訓日才往馬場去,如今又有時間親自教她了,便改成每兩天去一次馬場。

  帶著她騎馬射箭,從繁瑣政務中抽出的這一個鐘頭陪練時間,就顯得格外珍貴了。她練得很是認真,每分每秒時刻抓緊,太子表揚她:「孤帶你上馬兜一圈。」

  「不必。」徐冉仰起頭,擦了擦額頭的汗水,眼神分外堅定:「殿下還是教教我如何才能做到百步穿楊。」

  太子往她看一眼,「長進了。」

  徐冉一愣,隨即露出招牌式燦爛笑容:「殿下教得好。」

  太子盯著她,久久不曾移開視線。兩人離得近,他這樣看著她,她也只好抬頭看著他。

  目光交融,沒有纏綿與曖昧,而是拷問和抵抗。

  她佯裝無恙的輕鬆模樣下,有想要掩蓋的慌張和害怕。太子一把勒住她的手,這些天她在他跟前如何閃避,如何裝傻,一目瞭然。

  「上次沒抱,就這次抱罷。」

  徐冉抬起眸子,硬擠出一絲笑:「好。」

  沒有動靜,敵不動我不動。

  沉默許久。太子忽地伸出另一隻手,緩緩挨近她的後背往前攏。

  徐冉下意識將頭垂下去。

  太子動作一滯,忽地冷笑一聲,「還沒鬧夠?」

  徐冉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腦子裡急著往外冒話,轉念一想,又覺得沒什麼好說的。

  她確實是在鬧,她確實任性了。

  太子撂了馬鞭,鞭子聲「啪」地抽在地上,俐落寒簌。徐冉一嚇,太子已經揚長而去。

  在原地怔了片刻,徐冉忽地眼睛一酸,胸膛裡彷彿堵了棉絮一般,難受至極。

  有那麼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等徐冉恍過神來,腳都站僵站麻了。

  然後順手牽起一匹馬開始縱馬跑場子。

  得抓緊機會多跑跑,說不定下次她就屬於禁止入皇家馬場的「閒雜人士」了。

  御馬跑遍每個角落,一圈又一圈,不知疲憊。又跑去射箭,本著「最後一次來這」的想法,順便向場上的精英侍衛討教御射之術,一個靶子一個靶子地射過去。直至夜幕降臨,方才帶著一身汗水離去。

  徐冉回府後,馬場的暗衛回東宮覆命。

  聽到徐冉依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縱馬兜風射靶練箭,笑咧咧地同場上所有侍衛告別後,太子冷著臉揮袖示意他下去。

  暗衛走後,福東海伸長了脖子躲在屏風後望,見太子坐在那裡,整整半個鐘頭都沒有變過姿勢。

  半個鐘頭後。

  太子傳召福東海,福東海立馬自動滾過去。

  「將徐家娘子的書兜整理好送過去,以後除卻禮訓日,讓她不用再來東宮了。」

  徐冉被徐老爺傳過去時,剛好寫完所有的堂外題。一踏進書房,便瞧見書案上擺著的厚厚幾摞書,心中一咯噔,笑問:「爹,什麼事啊?」

  徐老爺氣打不出一處來,隨手抄起一本書,剛要下手拍她頭,發覺那書太厚了點,拍下去肯定痛。及時收手,在屋裡找了一圈,找了個羽毛扇,這下捨得下手了。狠狠一拍,問:「你做什麼事了!太子殿下剛才讓傳話,說以後除了禮訓日,你不必再去東宮。」

  徐冉怔了怔,假裝腦袋被打痛了,雙手護著,從徐老爺身邊走過去,隨手拿起擺在書案的書,翻了翻,全部都是她的。

  數了數,都是她自己帶過去的,一本不落,悉數歸還。

  徐老爺幾乎氣得跳腳,一邊喊小祖宗,一邊罵。徐冉配合地低頭挨訓,等徐老爺罵得差不多了,這才敢抬起頭來,上前為她爹拍背舒氣。

  「爹,殿下是大忙人,您以為殿下真有那功夫每天盯著我?差不多就得了,如今我自己回家做堂外題溫習功課,和在東宮是一樣的,您不要多想!」

  徐老爺罵完了,氣也就消了。聽見她說這話,雖然知道不可相信,但人總是善於自欺欺人的,哪怕事實已經擺在面前。

  他家冉冉,一定是惹惱殿下了。

  「真的?」

  徐冉無比真誠地點頭:「真的。」

  徐老爺嘆一口氣,揮揮手,讓她回去。罵壞女兒他心疼,不罵他又難受。再說下去也沒有什麼益處,眼不見心不煩。

  徐冉回了屋,沒事人一樣該幹嘛幹嘛。

  第二天下學後,東宮的軟轎果然沒來,徐冉在府門口等了會,等到徐嬌出來,徐嬌喊她一起上轎。徐冉站在台階上伸長脖子往長街上看了看,沒看見什麼。

  如今她不用去東宮,該高興才是。

  徐冉拿指尖在臉上戳出兩個小梨渦,保持著笑容,一頭鑽進闊別多日的徐府軟轎。

  禮訓日這天,臨出門前,徐老爺特意拉她到一旁交待,認真傳授自己的心得。「有錯就認,沒錯也認,死皮賴臉,死纏爛打。」

  徐老爺拿來哄蕭氏的十六字金句,徐冉沒敢問效果如何,嘴上連連應下,然後就出門了。

  等入了東宮,徐冉照常禮訓。一天下來,太子沒露個身影。

  徐冉想了想,也沒問,禮訓完之後,出了思華殿,徑直回府,灑脫肆然。

  晚上吃飯,飯桌上蕭氏心疼道:「我們家冉冉總算得空了,吃了飯我們去花園散步,聊聊天吃吃點心,不能光顧著唸書,將身體累壞,得勞逸結合才是。」

  散了步回來,徐老爺那邊派人來說今晚不必練字了。徐冉想了想,還是過去問了句。徐老爺揮揮手,隨便兩句就將她打發了。

  難得放她休息,竟還主動跑來說要練字,德性。

  徐冉回了院子,照常寫堂外題,溫習功課,洗漱更衣。一樣樣做下來,跟打了雞血一般,各種活力滿滿。

  連紅玉都背過身同翡翠道:「娘子如今越發有幹勁了。」

  翡翠笑了笑,怕攪擾徐冉,輕聲輕腳地拉著紅玉的衣角,兩人一同往外去,將門關上。

  屋裡的侍女都走了,徐冉睜開眼睛,摸黑從床榻上翻身而下,趿鞋一步步走到案桌邊,摸出日記本。

  窗外夜幕深沉,身子趴在案上往前探,月色婆娑,樹影朦朧,寶石般的星星一閃一閃,點綴黑鍛天空。

  夏色迷人。

  徐冉翻開日記本,蘸墨抒情道:

  夜色真的真的很好看。

  戀愛真的真的好操蛋。

  寫完後,眼淚洶湧而出,簌簌往下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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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一晃到了考試日,這期間徐冉去過東宮兩次,按時去,按時回,不曾多做停留,中午吃飯的時候讓人端了膳食到思華殿書房,名曰「考試在即抓緊時間溫習功課」。

  考試日結束的當天,旁人都如釋重負,徐冉心中卻還跟壓了塊石頭似的,悶悶的,高興不起來。蘇桃以為她沒考好,第二日約了趙燕上徐府。小心翼翼拐著彎安慰她,什麼「反正不是大考」「下次肯定考得更好」之類的話,徐冉驚訝,問:「成績出來了?」

  蘇桃搖搖頭,「沒有呀。」

  徐冉鬆口氣,聽蘇桃的語氣,還以為這次期中考又考砸了,原來是虛驚一場。

  然後就拉著蘇桃同她解釋,順帶著將這次考試的各項科目都討論了一遍。等討論完了,蘇桃才知道,徐冉這次肯定考得特別好。

  然後就直接問她有什麼煩心事。

  徐冉將話題含糊地帶過去,轉而問起夏假遊玩的事。蘇桃見她問這個,順帶著想到徐老爺陞官的事,徐府今年事務繁多,夏假肯定是沒空出去遊玩的。說不定冉冉是因為這個才悶悶不樂。

  於是大方提出邀請,興奮地拉著徐冉的手:「我們家今年去白南,冉冉你要是不嫌棄,正好可以和我一起去。」頓了頓,笑道:「而且冉冉你去年去過一次,肯定知道哪裡有好玩的好吃的。」

  徐冉一愣。白南啊……

  今年她們家確實不去夏假遊玩,她爹早就放過話了,今年太忙等明年補上。夏假兩個月正好沒有地方去,跟著蘇蘇再去趟白南也不錯。

  還能去看看徐芽呢。

  然後就一口應了下來。

  趙燕不去白南,去的是嶺西,王長使一家也跟著去。小夥伴三個熱火朝天地討論夏假遊玩的計劃。

  等蘇桃和趙燕走後,徐冉的心情已經蹭蹭亮起來。與其待在望京死氣沉沉地上東宮禮訓,倒不如出去好好玩一番。人生苦短,得及時享樂,整天苦著臉煩來煩去的,簡直浪費生命。

  晚上就和徐老爺說了要同蘇桃出去玩的事。徐老爺第一反應就是問:「太子殿下知道嗎?」

  徐冉縮縮頭:「明天我寫信請示便是。」

  徐老爺:「過個五六天反正要去東宮禮訓,親自去問罷。」

  徐冉也就沒說話了。

  等練完字,父女倆出書房。徐老爺難得從書房出來得這麼早,順道送徐冉回小院。

  鵝卵石鋪就的小徑旁,綠蔭叢生中一點紅,花香撲鼻。徐冉彎腰摘了朵小黃花,有點像雛菊,說不出是什麼花種。踮腳伸手將一朵花擱徐老爺頭上,豎立在他的帽冠之上。徐老爺也摘了朵花,吧唧一下摘在她的頭上。

  一大一小兩個天線寶寶。

  徐老爺語重心長地嘆道:「冉冉,和太子殿下有話要好好說,沒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徐冉愣了愣,低頭道:「我有好好和他說。」

  徐老爺問:「說什麼了?」

  徐冉:「我說過不想每天都去東宮寫堂外題。」略停頓片刻,徐冉仰起頭,拉了拉徐老爺的衣角,「爹,關於學習上的事情,您不需要操心,我會有分寸的。您相信我就好。」

  徐老爺悶了悶,道:「和殿下之間,也得有分寸。」

  徐冉橫豎就是沒應。

  等走到小院門口了,徐冉回頭對徐老爺道:「爹,您要做好心理準備,以後可能當不上國丈了……」

  徐老爺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裡。

  片刻後,徐老爺長長地嘆口氣,擺手道:「國丈沒什麼了不起,你爹我不稀罕。」

  徐冉站在小院門口和徐老爺揮手告別,心情莫名地好起來,回屋和紅玉翡翠玩了會葉子牌,吃了夜宵,趴在玉簟上給徐芽寫信,說了自己馬上要去白南的事。

  寫了一堆廢話,結尾來了幾句心靈雞湯,鼓勵徐芽要好好學習奮鬥,早日考上望京的學堂。寫完後,往小屜裡一擱,準備明日派人送出去。

  小屜裡一張素粉的箋赫然在目,徐冉一懵,猶豫幾秒後,拿起來攤開看。

  密密麻麻,寫的全是一百天戀愛紀念日要做的事。

  「早上和他一起去看海,但是望京沒有海,只有江湖。江水不好看,湖清澈,那就看湖。我們站在湖邊,他會對我說『冉冉,孤稀罕你。』他的懷抱很溫暖,我會踮起腳親他。」

  徐冉揉了揉眼睛,將頭埋進臂膀,手裡捏著素箋發了會呆。

  過幾天就是一百天了。

  他們連一百天熱戀期都沒能撐下去。

  果然學渣和學神之間隔著整個太平洋的距離。再怎麼努力,也不會合適。

  想要撕掉素箋,卻下不了手。

  徐冉擤擤鼻,將素箋重新放進小屜,拿厚厚的印本遮住。

  算了。說不定下次她和另一個貌美如花的美少年慶祝一百天時,他會在她夢想中的場景裡,被她溫柔掠奪初吻。

  爬上床,仰躺著,眼角濕濕潤潤的。

  「周景昭你這個大壞蛋。」

  ——

  會年期中考的成績出來了,徐冉意外地拿了第二名,和第一名韓通之間,僅隔一個錯別字的距離。

  徐老爺又驚又喜,嘆惜著那個被寫錯的字,罰她將寫錯的字練一百遍後,豪爽地拋了五十兩銀子,讓她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

  徐冉帶著蘇桃趙燕吃遍望京東大街,本來還邀了沈令音,但沈女神有事,就沒去。

  一連玩了好幾天,東宮禮訓日前一天,福東海親自來傳話,說劉嬤嬤急病,問徐冉是想暫緩禮訓呢還是讓另一位嬤嬤替代。

  一般而言,是要找另一位嬤嬤替代的,如此一來,劉嬤嬤想要再回來,就難了,並且之前的功勞,都有可能被人橫插一腳。

  當然了,這些事情福東海是不會直接對徐冉說的。劉嬤嬤平時端著架子,與他不熟,他沒理由淌這趟渾水。福東海在一旁等著聽話,順帶著快速瞥了眼徐冉。

  這主子倒是心氣和爽,瞧那小臉紅潤的,壓根不露一點愁容。嘖嘖,不像自家太子殿下,整天板著個臉,愁雲密佈,稍有半點心氣不順的,那氣勢就跟要殺人似的。

  福東海猶豫著問一句:「徐二娘子,什麼時候回東宮?」他指的是和從前一樣。

  徐冉正在想劉嬤嬤生病的事,恍惚聽見他問這麼一句,一時沒反應過來,開口答:「不去禮訓的話,就不回了。」然後又道:「既然劉嬤嬤生病了,那就暫緩禮訓罷,正好夏假想去白南,順道一塊替我捎封請示信。」

  跑去將早就寫好的信找出來,遞到福東海手上。福東海傻眼,又將信遞過去,苦口婆心地勸:「娘子,這信還是你親自交給殿下罷。」

  徐冉只好道:「我這邊還有事,抽不開身。而且就算我去了,也不一定能見著太子殿下。還是辛苦福公公替我轉交罷。」

  福東海只好應下。

  等福東海一走,徐冉就往蘇府去了。這下好了,兩個月能痛痛快快地玩了,劉嬤嬤生病,她也就不用顧忌禮訓的事情了。說是請示,但其實根本也不用等他的答覆。

  有什麼理由不准麼,反正他也不想看到她。

  在蘇府看了一下午的耽美小黃書,和蘇桃討論她正在構思中的新文,等回到徐府時,天已經黑了。

  徐冉抄近路,從後門進的。哪裡知道門上了鎖,敲了好久都不見有婆子來開門。徐冉只好從正府門口進,繞了好遠繞到府門前,還沒踏進去,忽地覺著哪裡不對。

  她家看門的小廝呢……

  「寧福!阿大!李四!」喊了好幾聲,沒一個人應。徐冉猶豫著往裡走,等走到正廳,壓根一個人都沒見著。

  徐冉心中一慌。

  難道她們家慘遭滅門了?!

  充滿危機意識的徐冉當機立斷,火燒火燎地就往大門口跑。

  剛跑出幾步,就被一群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徐冉驚恐地連鼻孔都不自覺放大。

  卻還是大著膽子怒斥:「來者何人!竟敢到徐府撒野!」

  黑衣人們面面相覷,然後上前架住徐冉,幾乎是抬著她一路往裡去。

  徐冉死命掙扎,高聲喊:「救命啊救命,殺人啦!」

  黑衣人們腿速很快,跟飛似的,她還沒來及喊下一句,就已經到了自己的小院屋門口。

  黑衣人將她放下,一眨眼的功夫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徐冉按按太陽穴,那群人跑得那麼快,她被抬著都快吐了。不是要滅門嗎,難道故意留著她報案?

  一瞬間,腦子裡閃過「高手滅掉徐氏滿門一夜間江湖成名」「雇兇殺人徐家慘遭滅門元兇驚世陰謀」等各大頭條八卦,順手推開了門。

  一個高冷清寒的身影映入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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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七章

  徐冉下意識轉身,怔了半秒,又返過去,大大方方踏進屋子,喊了聲:「太子殿下。」

  他站在那,沒有動,仍舊背對著她。

  徐冉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他看著的是那日病中探望為她提的字畫。

  秀外慧中。

  太子道:「那日不該提這四字,沒心沒肺更適合。」語氣清冷,沒有一絲波瀾,彷彿結冰的山中溪水。

  他轉過身,深沉黑眸,視線擱淺,目不轉睛。

  「徐二,是孤小瞧你了。」他一字一句咬著詞,一邊挪著步子上前。

  姿態優雅,不緊不慢,彷彿林中胸有成竹的獵人。

  徐冉下意識往後退一步。

  黑夜昏昏,燭光蕩蕩,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他的懷抱強勁有力,他緊緊抱著她,在她肩頭摩挲。

  「不要鬧了。」

  ——

  徐冉整個腦袋被迫埋在他的肩膀處,鼻間全是他身上清淡的薄荷香。

  閉上眼,午後陽光慵懶的春華殿浮現眼前。

  玉瓷缸裡飄起果香,蕩在風裡,他在榻上斜躺著看書,她在那方小小的書桌前伏案疾筆。

  美好而寧靜。

  徐冉眼睛一酸,垂在身側的手捏住衣袖,她緩緩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這次我考了第二。」

  太子撫上她的後腦勺,動作輕柔地順著黑鍛般的青絲蹭了蹭,「孤知道,若是沒有寫錯字,就是第一名。」

  徐冉忽地覺得心頭一澀,仰起頭推開他,「不,你不知道。」

  太子伸手去拉她,徐冉不讓他靠近,一來一往,最終因為力量的懸殊,又被他錮在臂膀中。

  掙脫不了,索性捶他,眼淚鼻涕全往他衣袍上蹭,聲音顫顫的:「……不喜歡你了……我不喜歡你了……」

  太子任由她捶打,「不要說氣話。」

  徐冉想起那些日子裡兩個人誰也不理誰,想起練字練一夜晚只因為他說那個字她寫得不好,想起他甩鞭揚長而去的背影。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嗆住,她呼不過氣來。

  她說:「……我有多努力……你從來不知道……」

  「……你是太子……是儲君……是像我這樣的人一輩子都無法觸及的高度……」

  「……我已經……已經用盡所有的力氣去討你歡心……」

  她忽地摀住臉,眼淚從指間肆虐而出,似崩堤的洪水,由一開始的小聲抽泣轉而變成嚎啕大哭,最後索性連臉也不遮了,就這麼赤條條地將一張哭花的臉露在他面前。

  太子就這麼靜靜地聽著看著。

  等她哭夠了,哭得嗓子都啞了,他輕啟薄唇,問:「那你想要什麼?」

  徐冉一愣,呆呆地望著他。

  他總是這麼一針見血,不留餘地。她還來不及說出的那句「你都不問問我想要什麼」淤在胸腔,他輕輕巧巧一句話,她又變成了那個被掌控的人。

  她想要什麼?

  她想要他哄哄她,像那次她參加書賽時他堅定的鼓勵,聽他說一句:「孤相信你。」

  她膽小又懦弱,她做不到一個人孤獨無助地前進。

  她承認,她害怕了。

  所以——

  徐冉推開他遞來的巾帕,從自己的衣袖擦乾眼淚,抬起眼睛,「我不想要什麼,我甚至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做太子妃。」

  「徐冉!」

  一聲怒吼,黑夜中他清俊的側臉像是蒙了一層冰,拳頭攥緊,極力隱忍。

  徐冉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聲音越發響亮:「太子殿下,你走吧。」

  太子凝視她,咬牙切齒道:「你讓誰走?」

  徐冉揚起下巴,「你。」

  太子往外走,回頭道:「徐冉,你別後悔。」

  徐冉回道:「誰後悔誰是小狗。」

  太子摔門而去。

  空無一人的寂靜似大網撲來,徐冉怔怔愣了許久,而後跑去點瓷燈。光亮燃起的瞬間,黑暗和恐懼彷彿全都熄滅,徐冉盯著那點子星火,喃喃罵了一句。

  「我他媽絕對不後悔,絕對。」

  東街。

  收攤回家的小販們紛紛看向大道上浩浩蕩蕩前進的人。徐老爺走在最前方,徐府所有的奴僕跟隨其後,總共一百多來人,交頭接耳地討論著下午老爺突然召集所有人往街上來看花燈的事情。

  蕭氏走得腿都累了,推推徐老爺,不滿道:「老爺,哪裡有花燈看?都走了這麼久,怎麼還沒到?」

  徐老爺只好讓大家停下來,找了個小攤扶著蕭氏坐下,溫言軟語地哄兩句。

  蕭氏掃了眼隊伍,抱怨地戳了戳徐老爺。突發奇想看什麼花燈,竟然還將府裡所有人都帶了出來,一個人都不許留在府中。不由地擔心起自己的兒女來,都這個點了,徐豐值班結束該回府了,徐嬌和徐佳去了襄陽王府,徐冉去了蘇府,應該也都要回家了。倘若回了家見到空無一人的宅府,還不得嚇住?

  徐老爺聽了蕭氏的擔憂,只得苦笑,勉強安慰道:「不會的,孩子們都大了,哪裡就這麼膽小了?」

  他也不想做出帶著全府人出來看花燈的荒唐舉動,無奈太子殿下親自下的命令,根本無法拒絕。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殿下那邊應該已經和冉冉和好,是時候回去了。

  然後領著大部隊往回走。

  眾人覺得稀罕,入徐府伺候,老爺雖然幹過荒唐事,但將他們全部帶離府宅的事情,這還是頭一回。哪個達官貴人家裡連門童都不許留,就這麼一路晃蕩出來了?

  事實證明,蕭氏的擔心並非多餘,不多久徐豐輪班結束回家,扯著嗓子在前廳喊了好多聲,連後院的門都沒踏,就直接跑去望京府尹敲鼓報案了。

  望京府尹領著人到徐府準備勘察案發現場,正好在門口遇見浩浩蕩蕩的徐府人,兩隊人大眼瞪小眼,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好不容易打發完人的徐老爺顧不上訓斥徐豐,就跑到小院找徐冉,然後就毫無防備地得知了兩人徹底鬧掰的事。

  心碎得渾身發顫淚流滿面。

  一夜的鬧劇終是過去,夜深人靜時,萬家萬戶熄燈入寢。

  東宮。

  燈火通明。

  福東海小心翼翼領著宮人入思華殿,直往專做禮訓的東屋去。

  太子端坐在椅上,案上整齊放著一疊記錄薄,大多是從學堂拿來的堂外題抄錄。

  宮人奉上這些日子以來徐冉的禮訓記事,太子接過,一頁頁事無鉅細,認真翻看。

  福東海瞥了眼,見到桌上放著的試卷,如果沒猜錯,正好是這次徐二娘子期中會考的刻錄卷。捲上點點朱紅,其上厚厚一沓宣紙,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太子的筆跡。

  福東海嘆口氣。

  自徐二娘子不再每日來東宮後,殿下便讓人悄悄地去學堂將娘子每日上交的堂外題一字不落抄錄下來,每晚都會細細地批註詳解修正。為了避免字跡被認出,每次都讓人另外抄謄一份,然後再偷偷地夾到娘子的堂外題中。

  想到這,福東海不由得低頭看看手,殿下解得那般詳細面面俱到,可憐他這個抄謄的,每次寫得手都酸了。哎,可惜徐二娘子是個大條的,竟然從未發覺,還以為是堂裡夫子的批註。

  福東海撇撇嘴,往上瞧一眼。

  殿下今日一從外面回來,就往思華殿東屋來,什麼都沒做,就靜靜待著。一待就是兩個鐘頭。

  這是暴怒的徵兆。眾人噤聲,連氣都不敢喘。

  如今大半夜的,又開始拿起徐二娘子的卷子做詳解,批完卷子,又要來禮訓事錄。

  福東海猶豫出聲:「殿下,該入寢了。」

  太子恍若罔聞,繼續翻看手裡的事錄本。

  福東海只好退到一旁。

  瓷燈光亮如晝,映得燈下人眉眼越發清冷,周身像籠了層銀紗,往日熠熠生輝的雙眸顯得黯淡無光,遠遠望去,高傲的姿態一如既往,卻多了幾分寂寥和落寞。

  素華入殿時,抬頭去望的瞬間,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旁邊福東海注意到她,連忙招手示意。

  素華是來送此次清河出行隨行人員的名冊單。因著太子之前有過吩咐,要親自過目。時間緊,為了配合徐二娘子的夏假時間,侍馬司那邊一擬好名單,她不敢耽誤,便立即送了過來。

  福東海想要去攔,無奈前面太子已經出聲問:「何事?」

  素華將名冊單遞上,道:「侍馬司那邊傳話來,一切都按照殿下的要求,此次出行,徐二娘子身邊的護衛和暗衛已全部換成女子。」

  太子手下動作一頓。

  他竟忘了,還有清河出行這茬。

  太子冷笑一聲,「還去什麼清河,人家根本不領這個情。」一把摔了名冊單,摔了禮訓事錄本,摔了滿案桌的試卷和堂外題詳解,「等了這些年,竟等來了這麼個狼心狗肺的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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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八章

  過了幾天傷心頹廢大吃大喝的失戀日子,等到和蘇桃一起出行那天,徐冉已經將內心傷口捂得差不多了。

  徐老爺為了照顧女兒心情,破天荒從小金庫取了五百兩銀票,讓徐冉儘管花。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時間能治癒一切,對於徐冉而言,吃吃吃買買買的治癒效果可能更強大。

  揣著銀子,徐冉跟著蘇桃一家出發了。

  蘇府的馬車前腳剛出望京城,東宮暗衛後腳就邁進了正明殿。

  太子正在和劉閣老相商政事。

  當著閣老的面,太子並未忌諱,示意暗衛直稟便是。

  暗衛言簡意賅,將徐冉已經出城的事情一說。

  太子面不改色,袖子下握住書的手幾乎摁出一個印子來。

  她竟真走了。

  劉閣老笑,「殿下不是要和徐二娘子去清河嗎,她怎麼出城了?」

  太子放下書,眼睫微垂,若無其事地攤開一張運河製圖,道:「小姑娘去白南看堂妹,清河不去了,下次罷。」

  劉閣老一邊提筆往紙上規劃,一邊道:「這次不去,下次又要等到何時?」

  太子抬眸,劉閣老笑得含蓄,眸中一片瞭然之意,卻並不點破。

  太子揉了揉太陽穴,皺眉道:「不談她,說正事。」

  熱暑已至,殿中的寒冰融得格外快,裊裊升起一股白霧,小宮人們蹲在瓷缸下,用羽毛扇耐心往裡屋搧風,儘可能讓涼意和寒香飄散開來。

  下午三四點,太子送劉閣老出殿。雖身處陰涼的大殿,因方才議事太過激揚積極,劉閣老微微喘著氣,額頭涔出汗珠。

  「孤已派人將轎子抬至殿外,閣老不必行至玉階門。」

  劉閣老一躬身,「多謝殿下。」

  送到殿門口,太子轉身就要走。

  劉閣老出聲喊住他。

  「殿下,老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子略頓半秒,瞧見他的神色,即刻明白過來。道:「那就不必講。」

  劉閣老一哽。

  雖然不讓講,但是為了太子殿下的身心健康著想,該說的還是要說的。

  雙手揖合,厚臉皮道:「殿下,徐二娘子今年才十四,這個年紀的姑娘,鬧鬧脾氣很正常。猶如每塊上好的玉石都得經過千錘百煉的雕磨,感情亦是如此。」

  劉閣老下意識又想說「閣老我吃過的鹽比殿下您吃過的米要多聽聽準沒錯」,幸好及時打住。

  太子臉上神情仍淡淡的,「這個理孤知道,閣老有心了。」

  劉閣老走後,太子往前踱幾步,復轉身往春華殿而去。

  諾無一人的大殿,只有冰塊嘶嘶消融的聲音,寂靜得令人發竦。

  太子坐在徐冉的書案前,原先厚厚疊沓的地方空出一塊,她用過的東西,全部打包扔過去了。如今只剩一張梨花椅,一張四腳案,尚留有她的痕跡。

  太子閉上眼往後一仰。

  哪裡是小姑娘,分明是催命符,一氣足以奪人壽命三年。

  真要這樣折算下來,他也沒幾年好活的。

  太子心中莫名一陣煩躁,起身往內殿而去。

  躺上了榻,重新閉上了眼,手觸到鴛鴦玉枕,便想到了徐冉,抽出玉枕要往地上扔。

  動作僵了半天,復又放回去。

  太子長嘆一口氣。

  偏生遇到這麼個不服軟的主。

  是天譴。

  是他栽了。

  ——

  白南的風清爽又涼快,吹得人身心舒暢。徐冉剛到白南那幾天,天天找著徐芽出來玩。

  她沒住徐芽家,徐老夫人勤儉持家的中華傳統美德實在和她氣場不符,她就想放開了玩放開了吃。

  徐芽長得快,去年才到她脖子處的人,如今已經長到她耳朵邊的高度。要知道,這一年裡,她也是有蹭蹭往上長的!再過個幾年,估計徐芽就得超過她了。

  經過去年那件事後,徐芽一改往日作風,由「堂上睡覺也能考出好名次的神童」變成如今「勤奮上進蟬聯全堂第一的模範學子」。在她的爭取下,王氏開始接管府中一部分的財政權,徐老夫人也常常誇徐芽孝順,並且準備將名下一處莊子改寫徐芽的名字做嫁妝。

  徐芽說這些的時候,語氣波瀾不驚,並未有什麼喜悅之色。在她看來,這些遠遠不夠,像徐冉說的,以後她是要帶著她娘徹底脫離這裡的。

  對於徐冉的到來,徐芽很是興奮。

  年幼懵懂的歲月,總是需要找一個人來寄託崇拜敬仰的情愫。如果可以,徐芽想,她要和冉堂姐永遠待在一起,待到天長地久的那種。以後她們就住對門,她一開窗就能看到冉堂姐。

  所以得更加努力早日考去望京。

  徐冉完全不知道自己擁有了一個瘋狂粉絲,如果知道,可能她會覺得很奇怪……

  畢竟,她可是從純潔的紅領巾一路轉變為污力熏天的人……

  人一忙起來,尤其是沉浸在買買買的奢靡生活中,那勁頭就跟吸毒一樣,完全停不下來。徐冉帶著蘇桃徐芽逛遍大街小巷,不到幾天的功夫,就已經將徐老爺給的銀子給敗光了。

  這其中包括蘇桃和徐芽買的N多東西……全部都是由徐冉一手包攬……

  徐冉捏著空空的荷包,想起那個豪爽喊著「這個買,那個買,那個吃,這個也要吃」的自己,恨不得自剁雙手自打耳光。

  嗷嗚,沒有錢,好難過。

  沮喪之餘想到自己新增的屬性,購物狂?

  好像太敗家了。

  得反省,好好反省!

  一反省就容易空虛寂寞冷,然後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某高嶺之花。

  哼哼哼。

  沒有在分手之前多敗敗他家國庫,簡直太失策了!

  徐冉從新買的小寶箱裡掏出一個標了「學神」兩個大字的醜娃娃,使勁地揉搓,然後又放回去。

  呼——這下爽多了。

  晚上的時候,蘇老爺匆匆忙忙趕回來,讓眾人收拾行李,準備回望京。

  蘇桃和徐冉面面相覷,才出來十天,這就要打道回府了?

  蘇老爺無奈道:「上面下了急詔,必須立刻動身。」

  徐冉去跟徐芽告別,徐芽哭得眼淚花直冒,抱著徐冉許久不肯放手,徐冉摸摸她的腦袋,柔聲鼓勵幾句,徐芽點點頭,說讓徐冉一定要等她。

  就這麼連夜上路了。

  ——

  馬車晃啊晃,徐冉開始規劃回京之後的夏假生活。十二月就要大考,夏假肯定得抽出二十天的時間提前預習開堂後的學習內容,溫習過的內容得重新快速過一遍,解決了書本知識,然後就是實踐能力了。騎射樂必須多練,每日下午得抽出一個鐘頭練習。

  定好堪稱完美的計劃,徐冉繼續和蘇桃討論剛上市的耽美新書。

  路上走了三天。

  這日熱燥至極,半點風都沒有,呼口氣鼻間乾燙,熱得人都快要暈過去。

  真是個煩悶的壞天氣啊。

  徐冉有氣無力地靠在車窗邊,蘇桃睡著了,旁邊侍女賣力地搖著扇子。

  一直前進的車隊忽地停下來。

  徐冉坐在車裡,只聽見外面先是一陣嘶嘶馬蹄聲,然後車就停住了。

  半睡半昏中,腦中飄過各類奇異的念頭。

  ——遇山賊了?

  ——要不要跑?

  ——好累,睡覺的力氣都沒有,根本跑不動。還是躺著吧。

  車簾驀地被拉開,蘇老爺一張老臉上寫滿惶恐,像是見了鬼一樣,手打著顫,半天話都沒說清楚。

  蘇桃醒來,有起床氣,不太高興地問蘇老爺:「爹,怎麼了?」

  蘇老爺一根手指指向徐冉:「找……找她……」

  徐冉腦中轟一下似煙花炸開。

  不是吧,要把她丟下去引誘山賊麼!

  不厚道啊蘇老爺!

  徐冉剛回過神,嘴還沒張開,蘇老爺被人一把撂開,一張笑嘻嘻的諂媚臉湊到車簾前。

  「徐二娘子好。」

  徐冉揉了揉眼睛,福東海?

  福東海一手打著車簾,一手躬腰示意,「徐二娘子,請下車。」

  有那麼0.01秒,徐冉以為自己看到的是幻象。福東海跟在某朵高嶺之花身邊呢,怎麼可能跑到這荒山野嶺笑盈盈地請她下車?

  福東海恭敬地又重複一遍,並加了句:「娘子,殿下在前面等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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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5-17 19:50:45
第一百十九章

  徐冉轟地一下坐起來,徹底從黏糊糊的睏意和熱燥中脫離,下死眼瞅著福東海,彷彿要在他的臉上剜出一個洞來,呢喃:「你再說一遍,誰,誰在前面等我?」

  福東海賠笑臉,「殿下,是太子殿下。」

  徐冉垂眼,咬住唇。

  半晌,她回道:「我不過去了,請福公公代我向殿下問好。」

  福東海等了許久,等來這樣一句話,急得不得了。

  偏生徐冉沒有任何準備下車的意思。

  福東海腳步踟躕,最終還是放下車簾,往前頭回話去了。

  車上蘇桃和侍女們早被蘇老爺叫走,走的時候蘇桃握緊徐冉的手,既興奮又狐疑,徐冉將頭低下去,她實在不如如何對人解釋她和太子間的事。

  車裡就剩她一人。

  搖扇的侍女將扇子一併帶走了,熱騰騰的車廂幾乎像是一個蒸籠。徐冉試圖在車裡再找出柄扇子,找來找去,沒有翻到。

  馬車行進的時候,有風透過進來,有扇子驅趕躁意,如今只有死一般的安靜和呼吸聲。

  薄鍛貼著後背,汗水黏住了頭髮,一點點沖淡臉上的粉脂,鼻尖涔著一小滴汗珠。時間不緊不慢地流逝,她覺得自己可能快要窒息了。

  卻又不敢下車。

  怕會碰見他。

  這就是戀情告終的苦果了,跟打敗戰一樣,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連相見都是種煎熬。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以為足夠消耗他的耐心,再次揚長而去。

  車簾哐拉一聲被扯開——

  陽光洶湧而入,刺眼發昏。燦白光暈中,一人挺拔而立,面容冷漠清臒,一如既往高傲地微抬下巴,薄唇微啟。

  「下來。」

  徐冉怔怔地看著他,而後迅速移開視線。

  她說不出話,也不知該說些什麼,索性垂睫搖頭。

  拒絕的意思表達得很明顯。

  太子一把扯了車簾,伸手就要來逮人。

  徐冉一嚇,下意識就要去關兩扇小小的車門將他趕出去。

  她往前來,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勒住手腕就要往外帶,徐冉尖叫,往他手上狠狠咬一口,好不容易掙脫了,慌忙往裡面躲。

  太子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傷,深深的牙印,幾乎涔出血來。

  她臉上那般驚恐的神情,彷彿他是山中會吃人的老虎。

  太子抿唇一笑。

  他千里迢迢趕過來,可不就是為了吃人麼?

  傾身向前,撩袍踏階,果斷堅決。

  徐冉望著他越靠越近的身影,一直往後退,直到退無可退,被人俘獲在懷。

  ——

  眾目睽睽之下,太子抱著徐冉往前走,臉上沒有半點神情。徐冉對他又捶又推,掙扎著要逃跑。

  懷中寸土之地,逃無可逃。

  太子冰冷開口:「孤不介意你再叫得大聲點,畢竟他們遲早是要知道的。」

  兩旁齊刷刷候著的人,眼睛發光發亮,八卦之火已經熊熊燃起。

  徐冉往旁一掃,正好瞄到蘇桃萬分好奇的往她這邊看。

  徐冉臉一紅,下意識低下腦袋,躲在太子的懷裡,不鬧也不吵了。

  就這麼一路被他抱上華蓋八鑾車。

  入輿,他仍沒有放下她,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腿上,開門見山:「跟孤去清河。」

  「我不去,我要回望京。」徐冉死咬著嘴唇,仍未放棄逃跑的事,準備一有機會就往外鑽。

  太子攬住她的腰,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心思:「你若再敢逃,孤就在這裡要了你。」

  這威脅太過狠決,震得徐冉直接打消了所有的小心思。

  好……好黃暴……

  高嶺之花清冷的外表下原來藏著一顆如狼似虎的心麼?

  她偷瞄著看他一眼,不巧正好對上他黑亮的眼眸,心頭一跳。

  嚥了嚥,伸出四個手指,輕聲提醒:「過了今年八月,我才十四。」

  「那又如何?」

  徐冉挺直腰桿,「你是太子,不能犯這種猥瑣幼女的罪。」

  他抽出一隻手來,攫住她的下巴,口吻冷漠,「以後天下都是孤的,犯點罪算什麼?」

  抬頭湊過去。

  徐冉連忙摀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跟雞蛋似的,死命地搖頭抗議。

  太子鬆開她,「這麼不經嚇,還敢跟孤抬槓。」

  許久,見她仍捂著嘴,萬分警惕,不免輕笑了一聲,抬手去撩,「放心,強扭的瓜不甜,孤只喜歡吃甜瓜。」

  徐冉這才半信半疑地移開手,悶了太久,大口呼吸。

  等歇夠了,這才發現車輪已經緩緩前行,連忙爬到車窗邊往外探,蘇家人的車隊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

  徐冉有點急,怎麼走了,這不就徹底把她丟下了嗎。

  太子掃她一眼,「他們回白南了。」

  徐冉皺眉,「不是回望京嗎?」

  太子不再解釋,拍了拍身旁的軟榻,看向隔得老遠的徐冉,道:「坐過來。」

  徐冉仍然記著他方才說的那句驚世駭俗之語,不敢不過去,又不敢靠得太近,緩緩挪著屁股。

  作為污星人一員,她已經將所有的車震場景全部腦補了一遍。

  那畫面真是——讓人亢奮又羞恥。

  太子含笑盯著她,「如果你此刻想的和孤想的是一碼事,那麼我們可以開始了。」

  冷冰冰的人笑起來總有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秘感,彷彿不知何時,他們就會像山中掩藏許久的野獸那般發起攻擊。

  徐冉攢緊衣袖,儘量讓自己鎮定下來,快速而明智地表明立場:「我們已經結束了。」

  氣氛僵住。

  太子一腔話語卡在喉嚨,半晌,他緩慢而淡定地吐出一句:「孤知道。」

  燥熱歸於寂靜。

  三天後,至清河,入行宮。

  徐冉向福東海打聽,問什麼時候可以回去。

  福東海趿拉著眼皮。這些天來行宮,訓導上上下下的行宮宮人,差點沒累壞,加上還要小心翼翼地服侍始終處於雷霆狀態的太子,福東海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暴斃而亡。

  「不知道。」

  徐冉鼓起腮幫子,「怎麼會不知道?九月還要回學堂呢!」

  這裡風景雖好,天氣宜人,但一想到每天都要面對著捉摸不定的前任男友,不得不讓人心慌慌啊。

  福東海指了指不遠處牽馬緩步而行的太子,壓低聲音道:「徐二娘子還是去問殿下罷。」

  徐冉不幹。

  福東海輕嘖一聲。

  「您吶,要一直這麼強下去,還真有可能就在清河了卻一生再也回不去望京。」

  徐冉想了想被禁錮至死的畫面。

  啊,好慘好慘。

  看來當初立下那份分手協議是對的。

  然後沒骨氣地立馬跑過去,離了一小段距離,默默地跟在太子身後。

  太子繼續往前走,並未停下腳步。

  行宮葺在半山腰,山腳下有片碧海,又清又亮,一眼望不到邊際。

  他們一路從山底走至海邊,徐冉醞釀著如何有技巧性地引出協議的事提醒太子,恍然不知身後跟隨的人早已不見。

  海邊只剩他們兩個,哦,不,再加一匹馬。

  海風掠過碧浪,空氣裡滿是溫暖的淡淡鹹味。

  「小時候孤以為海那頭是仙人住的地方。」

  太子驀地出聲,徐冉被打斷思路,抬起頭,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海天交合,遠處騰騰朦朧白霧,如幻夢仙境。

  徐冉知趣地捧場:「我也是。」

  太子道:「母后逝世後,有一回孤乘船去燕國講學,海那邊什麼都沒有,走到盡頭了,結果還是人住的地方。」

  他突然談起先皇后,徐冉不知該如何接話,呆呆地站在那,索性什麼都不說。

  她朝他望一眼,他立在那裡,背影蕭條而落寞。

  是孤獨。

  此等念頭一出,徐冉瞬間被自己這由己及人的矯情勁給噎住,趕緊移開視線。

  太子靜靜地站在海邊。

  徐冉看了會海,在心裡默默發洩一通文藝少女的情懷,然後就蹲下來玩沙子了。

  堆了好幾坨粑粑一樣的造型。

  一直沉默的太子忽地出聲:「後悔嗎?」

  徐冉一愣,隨即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僵了數秒,搖搖頭:「不後悔。」

  太子回頭看她,笑容無奈心酸:「可是孤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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