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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5 章
這日,唐紹正跟人交了班,回到了侍衛房門口的時候,便聽見裡頭有人吵嚷,說得像是極熱鬧的。
唐紹不以為意,因這些執金禦都是勳貴子弟出身,聚在一塊兒閑來無事的話,玩鬧的法子是最多的,唐紹只以為他們又不知在鬧什麼罷了。
誰知耳朵一瞬,便聽有個人道:「那晚上應公府是死了個車夫的,隨後就有人說他們家小姐不見了,再然後……就滿城地找了起來,更是特意開了城門跑出去……就算是搜捕江洋大盜,怎麼竟趕得這麼巧兒呢?」
唐紹聽到這裡,心裡已經有了數,因這幾日他也聽說了些流言蜚語,雖然暗暗替應懷真擔憂,可也並不相信罷了。此刻聽到自個兒的同僚在大肆張揚,便微微一哼,徑直推開門便走了進去。
那些少年子弟正在興頭上,紛紛起哄著,一見是他回來了,頓時鴉雀無聲,原來都知道那夜是小唐主事的,便有些忌諱,不敢再肆意胡說。
唐紹卻笑嘻嘻地,道:「你們在說什麼,也說給我聽聽呢?」
那原先正眉飛色舞說話的那個,因見唐紹向來都是一副笑面,人人都喜他好相處,還以為他並不在意的,便道:「紹哥兒來的正好,我們說的正是應家小姐失蹤那一夜的離奇故事。」
唐紹慢慢走了過來,道:「失蹤?果然是好生離奇,我竟不知道的……哦,是了,你莫非指的是應公府我那位妹妹?」
眾子弟見狀,都察覺有些不對,便不敢如先前一樣嬉笑,有那些機警的,便後退了出去。
這說話之人卻偏是個沒眼色的,竟沒看出來,便仍是笑道:「可不正是麼?你猜怎麼著,那晚上搜捕的那名大盜,正好兒是……」
這一句話還沒說完,唐紹一抬腳,猛然一記窩心腳直踹了過去,那人一句話還未說完,就見眼前影子一動,整個人騰雲駕霧似的倒飛出去,狠狠地砸在一張桌子上,把那桌子也撞得飛了出去。
唐紹才踹了一腳後,便縱身又跳過來,不等那人起身,便抬腳輕輕地踩在他的雙腿之間,只一用力,嚇得那人一動也不敢亂動。
唐紹不緊不慢地將雙手抱在胸前,挑眉道:「是什麼呢?繼續說,我聽著呢。」說話間,那腳上微微用了五六分力道。
那侍衛正緊張地垂眼看著,被他一踩,頓時疼得慘叫數聲,道:「紹哥兒饒命,有話好好說就是了!何必如此!」
此刻有那些跟著侍衛相好的人,眼見如此,不免便想出頭,唐紹冷哼道:「誰上來一步試試?我先把他閹了,再跟你們做一場,看看是誰生誰死!」
那些人投鼠忌器,不免也說好話,只說是玩笑而已,不必當真。
唐紹掃了在場眾人一眼,才又緩緩道:「什麼玩笑話?我奉勸各位也積點口德,倘若是你們家的姐姐妹妹被人說的這樣不堪,你們難道會無動於衷?何況平白無故污蔑一個女孩子的清白,跟逼人家去死有何區別?你們竟說是玩笑?」
那些人面面相覷,無言以對,有那家中有姐姐妹妹之人,不免就低了頭。
地上那人便求說:「好紹哥哥,原本是我錯了,是我一時胡唚罷了,你且饒了我,我再不敢了。」
唐紹便笑道:「如今我逼著你,你自然是說軟和話,回頭我又怎麼知道你亂嚼些什麼呢?我只明白跟你說:你若是不知實情,且不用憑著那些沒根沒據的話亂猜亂傳,你大可過來問我罷了,那夜我那妹妹好端端地安歇在平靖夫人府上,你若再不信,咱們便一塊兒去問我太姑奶奶罷了,然而我那妹妹是平靖夫人的心頭肉,老人家疼得眼珠子一般,見不得她受一點兒委屈……定然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你覺著如何?」
那人見他雖仍是笑眯眯地,話中卻字字帶刀,額頭便見了汗,京中誰又不知道平靖夫人?不說別的,且說去年因平靖夫人做壽,前去拜夀的文武百官比上早朝還要齊整,工部有個侍郎大概是喝醉了酒,便失言說了一句「一介女流罷了,何必興師動眾」云云,不料這話不知如何竟傳到了皇上耳中,竟然龍顏大怒,立刻下旨把那侍郎革職查辦,這也算是本朝史上絕無僅有的一位倒楣侍郎了。
因此這人只顧求道:「紹哥兒,我果然是信服了,原本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我再不敢犯了,若還敢,便立刻天打雷劈!」
唐紹又才將腳撤開,笑道:「這樣也罷了,只以後倘若我再聽到有人亂嚼什麼,我也管不過來,就只唯你是問。」
那人才松了口氣,聞言冷汗便又冒了出來,卻只能滿口稱是。
唐紹看時候差不多了,便出宮往家裡去,走到半路,便看到小唐也騎著馬兒在前,眼見是剛從禮部回來,唐紹忙打馬追上去,口稱:「三叔!」
小唐回頭見他,便笑問:「下午不當值?」
唐紹道:「因明兒要出城操練,數日才回,統領大人才特給了這半日時間。」
小唐點點頭,忽地想到上回之事,便笑而不語。不料唐紹打馬往前幾步,轉頭打量小唐,一副欲言又止之態。
小唐便問道:「怎麼了?可有話說?」
唐紹便先笑一笑,才道:「三叔……我有件事兒想要問你呢……你可聽說近來,有些人胡說八道,有關懷真妹妹的?」
小唐聞言,便淡淡道:「既然知道是胡說八道,又何必在意。」
唐紹琢磨了會兒,終於鼓足勇氣又問道:「三叔……怎麼他們說那晚上應公府死了一名車夫呢?」
小唐哼道:「傳的可真快,京城裡哪天不死幾個人的?應公府那名車夫酗酒猝死,不曾去接人,那府裡偏還只以為他去了……姑奶奶那邊因沒見著懷真,又看公府的人來找,便也以為接了去,因為都慌張極了不曾細問,兩下裡便鬧了誤會。最後才發現那車夫原來是死了沒去接,而懷真也好好地在姑奶奶處,你可明白了?」
「我道是呢!」唐紹連連點頭,又問道:「那麼……那夜三叔搜查什麼江洋大盜的事兒,又是如何的?」
小唐淡淡掃他一眼,道:「怎麼又問這個?索性跟你說也無妨,那賊人是刑部追查數月的一名重犯,前幾日終於尋到他的蹤跡,刑部的人怕人手不夠,所以特意向我求助,從大理寺請調了幾名好手,原本早就定下那夜拿人,誰知竟湊了巧,鬧出這許多流言來,畢竟不知怎麼樣……這件案子還有的查呢,過些日子就都知道了。」
唐紹聽了,一面兒釋疑,一邊兒犯惱,便對小唐道:「三叔,叫我看,這裡頭指不定是誰弄鬼呢?八竿子打不著的事兒也捏做一塊兒,好端端地就往懷真妹妹身上潑髒水,真真是居心險惡,可別被我知道是誰,不然的話一頓打死!」
小唐聽了,便望著他笑起來,唐紹又道:「三叔,你近來也沒去看望懷真妹妹麼?也不知她好不好呢?」
小唐道:「懷真看似柔弱,實則是很有主見的孩子,不必擔心她。」
唐紹實則是想攛掇小唐此刻去應公府,他正好兒也可以趁機一塊兒跟著了……等明日出城操練,又要許多日子才回來,還不知何時能見著人呢。
不料小唐聽他試探著問,也早明白他的意思,偏假裝不知道的,竟不肯鬆口。
兩人一廂走著,唐紹心懷鬼胎,總想找個法兒去跑一遭兒才好,一時並沒有出聲。
正走過朱雀大街,眼見左拐不遠就是應公府了,唐紹心急如焚,正要再提此事,小唐忽然喚道:「盧大人,季大人,兩位這是……」
小唐一邊兒說,一邊兒便翻身下了馬,往前幾步,向著兩個人行禮。
唐紹定睛一看,才見著前方不遠處,站著兩名朝臣,唐紹依稀認得,左邊那個高瘦長須的是吏部的盧侍郎,右邊那位圓胖短須的,則是工部的季郎中。
唐紹忙便也翻身下馬,只不知是否要上前拜見,卻見兩位大人也拱手向著小唐行禮,口稱「唐侍郎客氣」等話兒,唐紹見狀,也上前見禮,兩人打量著唐紹,又咱他「年少英武,前途無量」。
寒暄片刻,忽然小唐問道:「兩位大人這是要去往何處?」
此刻唐紹也瞧出來了,今兒這兩位大人不曾穿朝服,然而打扮穿戴的卻跟素日不同,盧侍郎身著吉服,而季郎中所穿的看似也是一件新衣。
聽小唐問,盧侍郎便笑道:「不瞞唐侍郎,我跟季大人今兒是受人所托……到應公府去提親的。」
小唐微微一怔,便道:「哦?不知是何人所托,向哪位小姐提親呢?」
季郎中笑呵呵地說道:「那人唐侍郎多半也認得,正是我們部裡的郭郎中。」
盧侍郎見左右無人留意,也低聲道:「是向應公府應蘭風大人的二小姐提親。」
小唐聞言心中震動,一時竟不言語,唐紹卻忍不住,問道:「你們說的二小姐,難不成竟是懷真妹妹?」
季郎中笑道:「對對對,正是這位懷真小姐,沒想到郭大人耽擱如今……心儀的竟是這位。」
盧侍郎略略點了點頭,揣手看天歎道:「唉,到底還是有些年少輕狂啊。」季郎中聞言,便輕輕咳嗽了聲。
兩人說了幾句,不敢耽擱,便向著小唐辭別,雙雙往應公府去了。
小唐回過頭來,忽然間唐紹呆呆地站在身後,一臉的如喪考妣,小唐倒是明白他的心意,便在他肩頭一拍,道:「還不走?」
唐紹似要哭出來,忽然問道:「三叔!那個郭郎中,他不是懷真妹妹的表舅嗎?他……怎麼好去求親呢?」
小唐笑道:「只是名頭上的罷了,若他真的有意於懷真……倒也不是不能的。」
唐紹聽了,恨得無法言語,拼命跺了跺腳,倒不知該怎麼發洩。
小唐笑著推他一把道:「做什麼呢?給人看了像是什麼,走了。」
唐紹無法,低頭耷腦地跟著,才翻身上馬,又忙問小唐道:「三叔,你說應家能答應這門親事嗎?」
小唐回頭,正對上少年期盼的眼神,小唐想了想,便道:「這個我又如何知曉呢?」
唐紹竟又問道:「那麼……懷真妹妹可喜歡郭郎中?」
小唐怔了怔,轉頭看向前方,半晌才又笑道:「你今兒怎麼這許多問題的?趕緊走了。」說著便不理唐紹,打馬便先行一步。
唐紹唉聲歎氣,回頭看一眼應公府的方向,萬般牽掛,仍是隨著去了。
小唐回到府中,正趕上丫鬟來傳他,便先去見唐夫人。
行了禮,唐夫人道:「你同明慧親也訂了,今兒我又找人算了日子,八月二十三是黃道吉日,所以跟你商議商議,你覺著八月成親如何呢?」
小唐聽了,隔了會兒,才說道:「一切都由母親做主就是了。」
唐夫人聽了,十分高興,便又說:「你既然沒有異議,我也就放心了……先給你把親事辦妥當了,你妹妹也好出嫁了。」
小唐微微低頭,道:「是。」
唐夫人見此事妥當,便又問道:「是了,你從外頭來,沒聽說什麼話?」
小唐便道:「並沒什麼,母親說的是?」
唐夫人道:「沒什麼就罷了,只是這幾日我不見懷真那孩子過來……有些想念,她近來可好?我前兒怎麼隱約聽著又病了呢?」
小唐道:「只是偶感風寒,如今已經好了,娘不必擔心。」
唐夫人便點了點頭,又笑道:「說起來我倒是想到一件好笑的事兒,先前肅王府向你妹妹求親後,懷真冒雨來的那趟,明慧竟有些不大高興似的,在我這裡說了幾句……後來懷真來的就少了,偏偏那一次她來了,明慧也在府裡,只不知道怎麼著,她才來就又走了,我一直都想問問,這莫不是明慧又欺負她了呢?不然怎麼好不容易來了一趟,誰也不見就去了?以後也再不曾來過的?」
小唐聽了,便只好一笑,勸道:「多半是他們府裡有事兒,加上先前她外公去世,多半是因為這些心情不快,所以不愛動罷了。母親不必掛心。」
唐夫人才歎了口氣,道:「懷真倒是懂事的,明慧……有時候嘴上不饒人,以後只不知道你能不能管得住她呢?」說到這裡,自個兒又笑起來,道:「我是老糊塗了,說這些做什麼?沒得讓你以為我在抱怨你媳婦兒呢,以後自是你們一塊兒好。」
小唐笑道:「母親又說哪裡話,您說的我自也明白……以後,且再說罷了。」
唐夫人便也道:「正是呢,憂心太多也是無用,罷了。」
小唐便告辭母親,自回到房中,走到桌邊上坐了,卻見那白釉玉壺春瓶裡的那支月季已然凋謝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淡黃色的花芯子,孤零零地銜著一片花瓣在上頭。
而桌上也落了許多花瓣,堆在一塊兒。小唐舉手拈起一片花瓣,放在眼底看了會兒,心中忽然無端煩躁,慢慢地把那花瓣捏在掌心,輕輕揉了揉,忽然舉拳在桌上一捶,暗力震得桌上的花瓣紛紛跳飛起來,花芯上唯一的那片花瓣便也墜了下來。
幾乎與此同時,在應公府上,郭建儀進門之時,應玉正在東院裡跟應懷真說話兒。
應玉因隱約聽了幾句閒話,心裡又驚,又是替應懷真不平,偏偏她要來之時,應翠且又攔著她,兩人還鬥了幾句嘴,應玉不免滿肚子氣。
應懷真正采了許多玫瑰花瓣,正在擺弄,應玉一進門便嗅到滿屋子花香,頓時愜意起來,便爬到炕上,道:「你又在做什麼?滿世界一團亂,你這裡倒是好極,真真是個甯馨兒!」
應懷真聽了「甯馨兒」之說,也不由一笑,便道:「又亂個什麼呢,‘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罷了。」
應玉「噗嗤」便笑了出來,道:「我的好妹妹,這句話說的,又超逸又見修養,真真讓我對你五體投地。」
應懷真笑看她一眼,也不言語,低頭用一塊兒薄薄地絹布,把搗碎了的玫瑰裹住,往小白瓷盅子裡擠汁子。
應玉便探頭過來,打量著問:「你這又是在做什麼?」
應懷真道:「我近來收集了好些玫瑰花瓣,用不了,聽說做胭脂膏子是最好的,我試著搗弄搗弄。」
應玉頓時喜道:「你弄出來的必然是好的,若真做出來了,可得先給我一份兒?」
應懷真也笑道:「你若不嫌,先給你如何?」
應玉滿懷欣喜,一時抓耳撓腮,便恨恨道:「最好是只單給我,別的人一概不給!眼饞死她們……哼,一幫子沒心肝兒的……」
應玉說到這裡,忽然打住,便看應懷真,生怕她多心。
不料應懷真道:「人家是知道避嫌,倒也無可厚非,誰都像是你一樣呢。」
應玉聽了這話,就明白她已經是知道的了,便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妹妹,你說什麼,你真的都已經知道了?」
應懷真道:「別搗亂呢,快把手拿開。」
應玉哭笑不得,道:「究竟是哪頭兒的事兒大呢,你竟這樣……真真是……看著你這樣讓我心裡欣慰,但卻又有些替你憂心。」
應懷真聽了,就才停了口,便道:「你又憂心什麼呢?有我娘一個憂心就夠了,你就別跟著添亂了。」
原來這些日子,李賢淑雖不曾質問應懷真什麼,但是應懷真又怎能看不出來的?常常出去半日,回來後眼睛還是紅的,看她的眼神也不似先前似的明亮,反而每每是含愁帶憂。
那天秀兒跟兩個丫鬟打成那樣,應懷真自也聽說了……雖然此後李賢淑不許別人對她透露一個字,但自從那日後,秀兒便給撥到了如意手下,應懷真問起來,李賢淑只道:「我見著她伶俐,就叫她跟如意學些管家的本事,抬舉她呢。」
應懷真心裡就猜必然有事,她雖想把秀兒調回來,可看著李賢淑發紅的雙眼,卻一時說不出口了。
此後她抽空便偷偷叫人傳秀兒過來說話,秀兒果然來了,卻並不說其他的如何,只說跟著如意,見的人反比在她身邊兒要多,因此也很長了些見識,應懷真見她不似悲戚之狀,才又放她去了。
且說應玉聽了應懷真感慨,見屋內又無人,便道:「咱們兩個素來很好,誰也不瞞著誰,索性就說句實話……我跟那些沒見識的小人不同,他們暗地裡說的那些,我是一個字兒都不信,我猜:必然不知是誰在亂嚼舌要毀你呢……」
應懷真笑道:「又何必巴巴地提起來呢,一提反倒像是上心了。」
應玉急道:「我自然有要提的道理,雖說不該理會那些子虛烏有的,可是倒也該好好地為自己將來打算打算……像是你這樣好的,總要也尋個舉世無雙的人來配才好……」
應懷真便笑道:「阿彌陀佛,你快住嘴罷了,我都替你羞,無端端說什麼這些了,既然你同我說實話,那我也同你說一句交心的,外頭有這個惡名,我倒是不怕,若真的有人信了遠了我,我反倒感激……橫豎我是早就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不嫁人的,如此一來,省了多少麻煩。」
應玉聽了這樣的話,一時聞所未聞,竟似聽了「歪理邪說」一樣,瞠目結舌了半天,道:「神天菩薩,今兒我才對妹妹你真真地另眼相看了,你……你……」她結結巴巴說到這裡,忽然靈機一動,忽然喜道:「若真不嫁人……這樣兒倒也是好!豈不是跟平靖夫人一個樣兒了?怪道你們兩個投緣!」
應懷真見她乍驚乍喜,心裡只覺著好笑,才要叫她住嘴,只聽外間有個小丫鬟跑進來叫嚷道:「吉祥姐姐,出了大事兒了!」
應懷真跟應玉雙雙停口,便聽是什麼大事,果然吉祥問道:「慌裡慌張的,什麼了不得的呢?」
那丫鬟道:「可不正是了不得的?是郭小舅爺上門求親來了!」
吉祥聽了,果然大驚,忙問道:「說什麼?是小舅爺?又是向哪位姑娘求親呢?」
此刻在里間,應玉也是大惑不解,一邊兒聽著,一邊兒握住應懷真的手,呆呆說道:「天呢,難不成是跟我姐姐?我聽說……」
才說到這裡,忽然聽那丫鬟道:「哪裡是哪位姑娘,豈不正是我們姑娘?不然我又怎麼說是大事呢!」
吉祥尖叫一聲,不知所措,裡頭的應玉也張大了嘴,就怔怔地看向應懷真,問道:「妹妹,你可聽見了?我沒聽錯罷?」
應懷真低頭不語,心中卻如驚濤駭浪一般,此刻吉祥便跑進來,道:「姑娘你可聽見了?是小舅爺他……」
應懷真聽到這裡,便挪下炕來,穿了鞋子,往外就走,走到門口忽然又折身回來,到裡屋床邊兒取了一樣東西,才又回來。
此刻應玉也已經跟著下來,匆匆便問道:「你莫非要過去看看?」
應懷真點點頭,應玉已經迫不及待,便催著一塊兒,兩人於是出了屋子,一路上走得極快,頃刻便到了老太君的房門外,卻見許多丫頭們聚攏在那裡,一見她們兩個來了,忙都退後,有一個才要通報,應玉便制止了,只叫不許出聲。
應懷真走到門口,隱隱約約聽到裡頭李賢淑問道:「你……是說我們家的懷真……?」聲音裡十分遲疑。
卻聽郭建儀的聲音,道:「正是懷真妹妹。只因我娘這幾日身上不好,無法親自前來,少不得便由我前來了……只是我也相請了吏部的盧侍郎跟工部的季郎中,此刻他們應該是在跟老爺說話。」
應懷真聽了,便握緊了手中的香包,兩顆朱紅色的琉小圓璃墜子隨著動作微微搖晃。
李賢淑沉默片刻,才說道:「可是、這樣事出突然……何況,何況懷真年紀還小著呢?」
郭建儀道:「娶妻當娶賢,懷真妹妹的人品我是素來敬重的,但我也明白她年紀尚小,二奶奶怕不捨得,現如今我只是想求把這門親事訂下,等妹妹及笄了之後,再議婚嫁不遲。」
李賢淑聽了這話,微微動容。滿心滋味難以描述,本以為得罪了郭建儀,他再不上門的了,不料此刻回來,竟是為了此事。
想此刻外頭正是風言風語之時,郭建儀不可能絲毫也不知,他卻不避嫌疑,竟敢在這個時候上門求親……李賢淑心中感慨之餘,不由是也有些感激的。
李賢淑定了定神,飛快地想了一想,便委婉地說道:「然而……然而二爺如今不在家,何況懷真那個孩子,被我慣壞了,此事究竟如何,我倒還要問過她的意思才是……」
裡頭眾人是什麼反應且不知道,只說門口上,應懷真雖一字未發,應玉卻已經忍不住了,握住應懷真的手,急著說道:「這還用問個什麼又想個什麼?小表舅的為人咱們都是知道的,難得他看上的是你……還不趕緊答應呢?」
應懷真聽了這句,微微皺眉,應玉道:「你怕羞不肯說,我進去給你說!」
應玉說著,便要掀開簾子進內,應懷真忙拉住她,道:「不許去!」
應玉呆了呆,問道:「這是為什麼呢?」
誰知此刻,里間聽見了動靜,便問是誰在外頭,應懷真跺了跺腳,轉身飛快地跑開了。
應懷真也不理應玉,一口氣跑開,卻又猜李賢淑會回家去找她,便不想回屋。
她心中慌亂,信步亂走,等回過神來,卻見自己這會兒所在的地方,不是別處,正是昔日應含煙求她去跟郭建儀通信兒、讓他來相見的牡丹亭裡。
此刻牡丹花期已過,滿園只是一片蒼翠蔥蘢,應懷真走到欄杆邊兒上,俯身看去,想到昔日兩人相處的情形,心中越是左右為難。
正在發呆,忽然聽到身後有人道:「到處都不見你,我就猜你在這裡。」
應懷真一驚,忙回過身來,就見郭建儀正拾級而上,說話間便進了亭子裡。
先前因為知道他心冷,便屢屢防備;後來因知道他不同,便以長輩看待,心無邪念;如今明白了他對自己有意,如此見面,卻百般地不自在起來。
應懷真竟後退了一步,手扶著欄杆,才問道:「小表舅……你、你怎麼猜到我在這裡……」說著,就轉開頭去,居然無法直視郭建儀的眼睛。
郭建儀便走到石桌旁邊,緩緩坐了,笑道:「或許是心有靈犀罷了……只是隨意一猜就猜中了,是了,你手中拿的是什麼?」
應懷真正緊張之際,聽他如此一問,才反應過來,忙道:「是我給你做的香袋兒……一直你也沒來,就沒有給你……」說著,才走前兩步,就伸出雙手,向著他遞過去。
郭建儀道:「我以為你已是忘了,不料竟悄悄地做好了……」
說笑間便接了過去,捧在手中看了會兒,微微閉眸細嗅,隱隱地嗅到一股似甜非甜,極為誘人的幽香之氣……不由便問:「是什麼香呢?竟好像在哪裡聞到過,卻又想不起來……」
應懷真見他舉止神情一如既往,且又問的是香料,原本繃緊的身子才慢慢放鬆下來,便也笑說:「你只管猜一猜,不是什麼難得的香,是尋常見的……最常見不過呢。」
郭建儀本就知道她緊張,便有意要引她放鬆下來,便笑著問道:「這上面繡的是芍藥,必然也有芍藥了?」
應懷真掩口一笑,點了點頭,郭建儀想了會兒,又故意連連亂猜錯了幾個,惹得應懷真又覺好笑,又覺得意,便拍手笑道:「你果然猜不到的,我跟你說了就是:這有幾味其實不是花兒,是桃兒香跟橘香呢,你再聞一聞就知道了。」
郭建儀望著她的笑容,只覺滿目滿心地明媚燦爛,自己三言兩語就能叫她放下心防,以真意相待……他只盼日後也能如此,時常看見她這般地沖著他笑罷了,只不知是否會有這個機會。
應懷真見郭建儀不言不語,只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她瞧,才驀地有些醒悟,便有些惶然地斂了笑,又想起方才求親的事來。
郭建儀握著那香囊,上面那簇芍藥花妖妖烈烈,開的極盛,一時心中便想:「去時芍藥才堪贈,看卻殘花已度春。只為情深偏愴別,等閒相見莫相親。唉,這卻不是什麼好句子……」只是她為何偏送自己這個?可既然是她給的,卻一見便喜歡的很,竟難以撒手。
郭建儀心頭歎息,思量片刻,便道:「我知道方才……我跟你母親的話,你都聽見了。」
應懷真下意識便咬了咬唇,無言以對。郭建儀忽然又道:「我也知道,你未必肯答應的。」
應懷真驀然皺眉,抬頭看向郭建儀。
郭建儀對上她愕然的眼神,微笑說道:「但你又顧及我的顏面,不肯直接拒絕。所以你竟不知如何是好,心裡為難,才避開人跑到這裡來……是麼?」
郭建儀的聲音十分溫和,不是苛責,也非質問,聽起來反而像是安撫。
應懷真聽了,心想他果然是個極通透明白、又知道她心意的,一瞬間淚便湧了上來,嘴唇動了動,想叫一聲「小表舅」,卻又叫不出來,想說「不是」,也說不出,只含淚低了頭。
耳畔聽郭建儀歎了聲,他慢慢地伸出手來,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不許哭,惹了你落淚,倒是我的罪過了。」
應懷真才要掏出帕子拭淚,郭建儀坐著不動,卻把她拉到身邊兒去,又從自己懷中掏出一方錦帕,替她細細地將淚拭去。
若是在先前,應懷真還當不以為意,可是此刻……應懷真便慢慢地把手抽回來,又退後一步,想了會子,才道:「其實我知道你為何這時侯來求親。」
郭建儀「哦」了聲,便看她。應懷真道:「只因為你也聽說了外頭傳的那些話,所以故意這會兒來,好教他們看看,我並不是被人嫌棄沒人要的,是不是?」
郭建儀聽了,笑了笑,道:「我若說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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