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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長宇宙 -【白楊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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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5: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蔣曉魯養了一個星期, 今天要出差, 去香港, 公派的任務,和一個融資商談合作,可以帶著她, 也可以不帶著她。老周在出差名單上想了想,來來回回幾個小時的飛機, 少了蔣曉魯,多沒意思。

    “蔣經理休假, 也不知道養沒養好。我去問問吧。”

    “不沒骨折嗎,什麼病也該養好了, 不用問,直接報給港方訂機票吧。”

    老周大筆一揮,替她決定。

    每次出門必須帶的哼哈二將。

    沈科,掌管出差經費,打著出差名義帶他出門免費旅游, 吃喝拉撒有人包。

    蔣曉魯,活躍氣氛用, 一路上總能時不時給你搞出點事情讓你啼笑皆非。

    兩個人一唱一和,路上不寂寞。

    另外,蔣曉魯大學曾經在香港當交流生待了半年,能胡說八道幾句粵語,晚上真想出去看一看走一走,帶著她好歹能認路買個地鐵卡。

    蔣曉魯還在家快活呢, 翹著二郎腿,抱著一盆櫻桃優哉游哉,轉眼接到電話,蹭地一下坐起來,捶胸頓足。

    寧小誠從衣帽間換了衣服出來,要走,回頭看她一眼:“怎麼不吃了?”

    哭天搶地要吃櫻桃,從昨天晚上絮叨到今天早上,實在煩的要命,小誠早上五點出門去果蔬批發市場拎了一箱回來。

    他走的時候,她還蒙在被裡,眼巴巴地,假惺惺地:“……你能找到嗎?”

    小誠穿著襪子冷笑:“能,怎麼不能啊,以前騎自行車來回倒騰土豆的時候你還上初中呢。”

    打著呵欠跑了個來回,她可倒好,吃了幾個就不動了。

    蔣曉魯磨磨蹭蹭站起來:“出差,去香港。”

    小誠問:“現在就走?”

    “嗯。”蔣曉魯沒了精神,“機票都訂好了。”

    “去幾天啊。”

    “兩三天吧。”

    寧小誠都走到玄關了,又走回來:“那正好,你收拾吧,收拾好了我送你去機場。”

    蔣曉魯一件一件往行李袋裡塞著衣服,腦子裡有條不紊地列出清單,筆記本電腦,手機,充電器,洗漱用品,錢包,都裝好了,她又蹭蹭蹭跑進廚房,拿了個大袋子,嘩啦啦把泡沫箱的櫻桃裝了一半進去。

    嘴裡還念念有詞:“留著路上吃,要不可惜了。”

    寧小誠坐在沙發上,靜靜看著她收拾。

    送她到機場,他還扶著方向盤問:“腳能行嗎?”

    “沒事兒。”蔣曉魯是個錢串子,出差按天計算補助,輕傷不下火線的主兒。

    去香港少不了購物,她又是個敗家貨,小誠考慮的細:“卡拿了嗎?我有張彙豐銀行的,好幾年前辦的,從來沒用過,你帶上試試,能用就用,不能用正好銷戶。”說著就從褲兜裡摸出錢包,劃出一張來給她:“別回頭買東西不夠。”

    蔣曉魯向來在經濟上獨立。

    可偏偏他說的讓你沒法拒絕。

    “拿著吧。”小誠直接遞到她手裡,把車停在航站樓邊上。“到了發個短信。”

    “喏——”蔣曉魯撅起嘴,嬌氣道:“我要走了,給親一下。”

    寧小誠裝傻,把臉遞過去,挺為難:“親吧。”

    “哎呀!!”蔣曉魯拉過他脖子糾正,瘋狂搖晃:“你親我!親我!!”

    小誠轉過頭裝作看窗外,故意不搭理她,蔣曉魯見不得逞,也佯裝低落。

    “行吧,不親算了,我走了。”

    “哎——”一把拽回來,在她腦門上啄了一下,手始終撫在她後腦。

    停頓幾秒。

    “一路平安。”

    “嗯。”蔣曉魯乖乖點頭。

    片刻溫情。

    蔣曉魯下車在外面和他揮手:“拜拜。”

    小誠按了下喇叭,走了。

    這也就是年輕人,心大,走了就走了,走了一個人還能過,我不惦記你晚上在哪兒睡,吃什麼,我也不問你在外面忙什麼。能樂呵一天是一天。

    蔣曉魯對機場一點也不陌生,熟門熟路,以前出差密集的時候,能一天飛三個城市。剛開始跟著老板出門,緊張啊,興奮啊,在飛機上從來不睡,連坐都是標准的談判坐姿,為了彰顯自己好學求知,膝蓋上必須攤著文件。

    老周在旁邊闔眼假寐:“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有成就,手握十幾個億的談判,一天飛來飛去,充滿為祖國經濟建設添磚加瓦的光榮感。”

    蔣曉魯初入職場的菜鳥,很誠實:“是——”

    老周笑了笑,側個頭:“這種感覺會越來越淡,珍惜吧。”

    起初蔣曉魯想不明白,後來就慢慢理解了。

    談十幾個億的買賣有一分錢是你的?

    候機樓裡捧著桶方便面,因為一個鹵蛋跟同事搶來搶去。

    打出租車跟人家合乘還要冒雨砍價,師傅,便宜點,八十吧,我們就兩個人。

    ……

    蔣曉魯換了登機牌,百無聊賴地等著,一雙賊眼不斷打量著行色匆匆的人們。

    她這人有點多愁善感,喜歡看熱鬧,吃飯時看餐館的食客,在路上的時候看乘客,看完,心裡還要給個判斷。

    哦,這一撥,都是大媽,滿面春風,是組團出去旅行的。

    視線一轉。

    哦,這兩位,跟自己一樣,西裝革履,被差使的沒精打采,肯定也出差。

    再一回頭。

    哦,她,全副武裝嚴絲合縫,身後跟著幾個人,嘴裡還說著“不要拍照”,蔣曉魯扭過頭,不感興趣,肯定是電視上哪個女明星。

    眼前不遠處就站著兩個老人,手挽著手,男人穿著卡其色的老式夾克衫,女人穿著紅色外套,拎著批發市場常見的廉價行李箱,正在向一樓的安保人員打聽著什麼。

    “小伙子,我問一下,去X大附屬醫院怎麼走?”

    蔣曉魯嘆息一聲,百感交集。

    在機場見多了這樣的畫面,兩個互相攙扶的老人,問著路,不遠千裡從外地來看病,佝僂地背影,對誰都討好地笑容。
    這時候她就想啊,他們家人在哪兒呢?

    安保人員給他們指了指,兩個老人又互相攙扶著走了。

    對話依稀入耳。

    “不打車了,坐大巴吧,能省就省省。”女人很責備自己:“怪我,車票錯了時間,可惜了……”

    “哎呀說這些干什麼,來都來了。”男人安慰著她,手往前指了指:“是這邊兒吧?”

    唉。

    “蔣姐!蔣姐!”

    蔣曉魯回頭。

    沈科跟著老周還有一個隨行同事站在門口,在遠處比了比:“走,安檢去啊。”

    蔣曉魯拎起行李袋,小跑過去。

    ……

    飛機上都是訓練有素的乘務員,以前看了,不覺其他,現在看了,蔣曉魯總會想起鄭昕,偶爾空姐來送東西,她會笑一笑道謝。

    沈科坐在她旁邊:“蔣姐,日子過的不錯嘛。”

    蔣曉魯啪地一下打掉他試圖伸過來拿櫻桃的手:“別搶。”

    “別那麼摳,你看,還有那麼多呢。”沈科一努嘴,兩手捧了一大把,品嘗著,點點頭給予肯定:“挺甜。”

    老周也回頭,遞過去一個紙袋:“分享一下。”

    蔣曉魯接過來,勤勤懇懇碰了一把塞進去:“這回什麼事兒?”

    老周說:“香港信托和內地行業晚餐交流會,還有和美榮集團碰頭,他們有個融資計劃,看看有沒有能合作的項目。”

    遞給蔣曉魯一個檔案袋:“看看。”

    蔣曉魯接過來,翻開,交流會邀請函封面寫著被邀請人的名字,第二頁印著發起人和參會人的基本資料,都是繁體字。

    香港人做事態度認真,周至行,沈科,蔣曉魯,還有同事的名字全部黑色鋼筆手寫。

    筆體很特殊。

    翻開第二頁,頁首是一張男人白底兩寸照。

    穿白襯衫,黑西裝,深藍底色的領帶,一副無框眼鏡。

    照片旁邊的小字印著:華康

    蔣曉魯倏地蹙起眉,低念:“華康?”

    沈科翹著二郎腿:“華康?誰啊,我知道楊康和華箏,哪本小說裡的?”

    蔣曉魯合上,很意外。

    老周意味深長:“你認識吧?”

    蔣曉魯不隱瞞:“在港科大的時候,他是環球金融的客座教授,我聽了他三個月的課。”

    蔣曉魯是經貿大學畢業的,大四上學期學校有去香港交流的名額,當時決定從學期期末考專業課前八名裡抽,除了學校內定的兩個學生外,還有三個名額,蔣曉魯走運,被抽中了。

    老周也知道,當初面試蔣曉魯,在同等高校本科畢業生裡選擇很多,不一定非得是她,但就因為履歷裡有這一條,才脫穎而出。

    華康那年三十六歲,在當地金融界裡很出名,名校畢業,知識淵博,談吐風雅有度,算是青年才俊。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成了美榮集團的高層,還有機會再見。

    但至於其中細節。

    蔣曉魯看著舷窗外的雲層——

    下午兩點,飛機轟鳴著落地,一行人清一色職業裝,極有素養的站在候機樓外,等待會議方提前安排好的車來接。

    晚上在柏寧酒店有准備好的晚餐,還有一場交流會的開場發言。

    沈科平常在公司柔柔弱弱,關鍵時刻很負責,主動出頭和會議方派來的助手洽談入住房間,打聽會議流程和時間。

    蔣曉魯坐在後排,輕輕換掉平底鞋裝進包裡,給寧小誠發短信:“落地,一會要開會。”

    幾秒之後:“收到。”

    車沿銅鑼灣行駛,周遭街景是和北京完全迥異的風貌,蔣曉魯抿了抿唇,悄無聲息打字。

    “想你。”

    這次過了時間長一點。

    寧小誠回復:“回來去接你。”

    蔣曉魯偷笑,裝作很不經意的樣子看街景,唇角背對著老周翹起來。

    行駛至酒店目的地,沈科率先開門下車,站在側面等候老板,到了蔣曉魯的時候他還伸手扶了她一把:“蔣姐,小心。”

    蔣曉魯老佛爺似的走下來,誇贊:“很有眼力見嘛。”

    沈科壓低聲音:“別以為我不知道帶我出來為什麼,花錢唄,古代老爺上街都帶幾個小廝,顯得有身份,掏銀子都不用親自動手的。我前任老板可說了,干我們這行的,出門在外務必配合,得服務到位。”

    蔣曉魯哼哼,不動嘴就能說話:“是讓你看緊老周別招花惹草吧。要不你干嘛跟人家說房間要和他挨著。”

    “你身兼兩家,小心飯碗不保。”

    沈科露出兩顆虎牙:“看透別說破,還能做朋友,回去給你訂的可是商務艙。”

    “成交。”

    遠處交流會負責人已經迎面而來,笑著和老周握手,蔣曉魯迅速昂首挺胸的走過去。

    推開晚餐會的大門。

    掌聲一片。

    致辭人站在鋪滿紅色地毯的致辭台上,微笑發言,標准粵語:“歡迎各位同行——”

    台上的人目光有意無意環顧一周,最後落在台下右側蔣曉魯的臉上。

    蔣曉魯假意翻開記事本,迅速低頭,其行為像極了念書時期為了躲避老師提問的學生。

    致辭只用了十分鐘,發言稿中主要圍繞著兩地信托業務的差異和共同點開展,歡迎合作雲雲。散場過後,即為自助晚餐。

    蔣曉魯始終和沈科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吃東西,偶爾望著窗外交談。

    窗外能看到著名維多利亞港的夜景,一片繁華。

    渾然不覺時,忽然迎面而來兩個男人,沈科面朝外,最先發現端倪,隨即和蔣曉魯說了句什麼。

    蔣曉魯懵懂回頭。

    只見身穿西裝的中年男人微笑走近,他依然戴著那副無框眼鏡,眼角有了幾道滄桑皺紋,聲音清越和藹,這次見面說的是普通話,說的很慢。

    一字一句。

    “曉魯,還記得我嗎。”

    人到中年,最一言難盡的三件事。

    逢恩師,會老友,還有——

    遇見曾在你滿身疲憊時,來過你身邊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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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5: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一段尚處萌芽中就無疾而終的感情。

    彼時的蔣曉魯是個只知道穿運動球鞋和牛仔褲的姑娘, 背著灰色雙肩包, 每天於人群中穿梭在宿舍和教學樓之間。

    她不是個非常認真的學生, 甚至有時還有點心不在焉。

    上課永遠坐在小教室的後三排,喜歡用左手拄著頭,右手轉著筆, 他站在台上講課的時候,她有興趣時會抬起眼皮看兩眼, 大多數時間,是目光往下, 盯著筆記本的。

    只有他在課堂上放一些紀錄片,或是新聞資訊的時候, 她才會微微坐直身體,拿出點態度來。

    那時的華康,是從英國留學歸來的高級精英,滿身風度,一塵不染的白襯衫, 只系三個扣子的馬甲,锃亮的皮鞋, 進出教室前,永遠會先為同學拉開門的紳士做派。

    他的課堂,永遠都會隔壁教室的人來旁聽。

    試問這樣的老師,哪個同學不喜歡,不崇拜。他的態度也向來寬容,你來聽課, 我歡迎,不喜歡,笑笑作罷。

    但在課堂上被一個學生如此不重視,也實在想知道原因。第一次為人師,知道哪裡做的不好,才會更容易被接受。

    於是在一次下課間隙,他緩步走到蔣曉魯身邊,微笑詢問,你好像不太喜歡這門課。

    蔣曉魯先錯愕,然後是局促,迅速用手蓋住筆記本上的亂塗亂畫。憋了半天,才低頭老老實實說,我聽不懂。

    全英授課,大量專業名詞,華康講話的速度又很快,這讓只有一個大學英文六級水平的蔣曉魯很吃不消。

    華康訝然,從那以後,他講課的速度明顯變慢,說到發音復雜的詞彙時會重復兩遍,還會在黑板上用中文標注。

    目光有意無意掃過蔣曉魯,還含笑,意思就是,這下你總能聽懂了吧?

    被人如此提點,蔣曉魯不敢再找借口,那段時間,也是她英語水平最突飛猛進的一個月。

    久而久之,華康發現蔣曉魯雖不好學,但是很有態度,也有幾分小聰明。

    她和同學交談的時候,笑起來很爽朗,像一把陽光照進你心裡。

    她很認真,所有的作業上,她的名字永遠是中文一筆一劃的蔣曉魯。

    她很誠實,偶爾被叫起來回答問題,不會的地方從來不胡說八道,只是看著你搖搖頭,說,老師,抱歉。

    他的課每周只有兩次,神龍見首不見尾。

    臨近交流結束前,學校有一個歡送晚會,他們這些來做交流的學生要在晚會上表演節目,學校指示,務必和同胞搞好氣氛,活躍起來。

    蔣曉魯被人趕鴨子上架似的選送了一首歌。

    一首香港電視劇很經典的插曲,全程粵語,蔣曉魯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躲在個沒人的地方愁眉苦臉一遍遍地聽,偷著練發音。

    “nei——你?”

    “ngo nei——愛你?”

    怎麼說怎麼別扭。

    那天是個中午,草坪上一顆大樹後面,華康無聲無息站在她身後,溫和糾正。

    “ngo ngoi nei。”

    蔣曉魯嚇了一跳,迅速摘掉耳機站起來:“華老師。”

    華康微笑著坐在她旁邊,指了指她手裡的歌詞,用略顯生疏的普通話解釋:“第一個字,輕點,最後一個字,重,重讀。”

    說著,他做了個很標准的示範。

    蔣曉魯學舌又字正腔圓的念了一遍,這次進步了很多。

    華康給她鼓了鼓掌。

    他又拿起歌詞,用筆在需要發音注意的地方標上音階,指導她: “你很聰明,只是不太專心,要是認真做事,一定大有作為。”

    “謝謝老師。”

    也不知是那天陽光太熱,還是歌詞裡的三個字過於曖昧,蔣曉魯的臉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華康意外看了看她,許久,又低下頭:“不用和我這麼生疏。”他把標注好的紙遞給她,“以後每天中午,你要是有空,我在這裡教你講粵語。”

    這話蔣曉魯並沒放在心上。

    可沒想到第二天,華康真在那棵樹下等她,給她糾正發音。

    蔣曉魯抱著課本為華康的認真態度哭笑不得。

    沒辦法,硬著頭皮走過去。華康微笑,主動遞過去兩瓶事先准備好的礦泉水。

    “我們開始吧?”

    糾正發音之後,間隙聊天,華康會主動給蔣曉魯講香港的風土人情,講哪裡的雲吞面好吃,講他在英國留學的趣事。

    整整十天。

    最後告別的時候,蔣曉魯遲疑一下,終於大膽地問:“華老師,你是不是有心事?”

    華康微怔,苦笑:“很明顯嗎?”

    蔣曉魯點點頭。

    華康摘掉眼鏡,疲倦揉了揉眉心。

    發自內心地說:“曉魯,我很累。”

    蔣曉魯僵了。

    不是老師對學生的傾訴,此時此刻,華康的態度更像是一個男人,對自己依賴信任的女人在說話。

    他在英國生活的並不如意,因為工作失誤被辭退,身後還有大筆欠款。

    狼狽回港,被金融商看中,達成經理人傀儡協議,用新聞炒作將他推到風口浪尖上,不得不擔負虛有盛名。

    他的妻子要和他離婚,分財產,收到法庭訴訟,每天忙著請律師,打官司,等審判,他還有個兩歲的兒子跟著自己。

    人前,他是滿腹經綸,才華橫溢的華教授;人後,他是為了生活,為了工作背起重擔的丈夫和父親。

    說到動情處,華康坦白承認,曉魯,我喜歡你。

    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會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學時代,心態非常年輕。

    這樣的師生關系,這樣的話,饒是蔣曉魯再傻,也察覺到了兩人之間微妙的變化。

    他是老師,一個年長她十幾歲的男人,談吐優雅風趣,懂得尊重女性,甚至充滿神秘感,一切的一切,都讓從還沒走出大學校門,未經世事的蔣曉魯有所動搖。

    最後,華康問她,你想過在香港留下來嗎?

    在香港念研究生,繼續深造。如果你願意,我會幫助你。

    蔣曉魯忡怔:“沒想過。”

    華康站起來,認真注視著她,最後在她額頭落下輕輕一吻,那你好好想,想好了來找我。我等你答案。

    兩個城市,一個生活了十幾年,有家人,有朋友,有自己熟悉的很多東西。

    另一個,完全陌生,能幫助她擺脫寄人籬下的現狀,能夠讓自己完全獨立,有對未來的憧憬和好的前途。

    蔣曉魯輾轉反側,想了很長很長時間。

    交流結束在即,當她終於鼓起勇氣去找華康的時候,卻在學校對面遇見了他的妻子和孩子。

    夫妻倆在街對面因為撫養費的問題在爭吵,妻子不依不饒,華康始終忍耐著,甚至還會微笑著看自己的小兒子,那一瞬間,蔣曉魯倉皇而逃。

    她覺得自己特別羞恥,像個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她看著那個孩子就會想起自己小時候。

    死死抵著牆 ,蔣曉魯捂住心口,急促呼吸。

    當晚歡送會,華康在受邀之列,坐在台下,滿懷期待地望著蔣曉魯。

    在大家歡笑掌聲中,蔣曉魯上台鞠躬,捧著麥克,忽然璀璨一笑。

    笑容年輕,干淨,灑脫。

    她點頭示意。

    音響起——

    標准粵語緩緩流淌,帶著初次上台的羞澀。

    “徐徐回望

    曾屬於彼此的晚上

    紅紅仍是你

    贈我的心中艷陽

    ……”

    一首千千闕歌,最適合離別傷感的畢業季。

    台下的華康慢慢斂起微笑,垂在身側的手攥起來,心中苦澀層層蔓延。

    她放棄了那十天裡反復練習的歌,放棄了十天裡和他的回憶。

    是在用這種方式妥帖地拒絕自己,感謝他的青睞和恩情。

    台上的蔣曉魯雙手捧著麥克唱的生動,投入,紅紅的少女臉頰,溫柔沉醉的聲音。

    “來日縱是千千闕歌

    飄於遠方我路上

    來日縱是千千晚星

    亮過今晚月亮

    ……”

    蔣曉魯閉上眼,心裡默念。

    最後再叫您一聲老師,願您前路逢凶化吉,前程似錦。

    再見啦。

    ……

    往日舊事,現在想起,依然歷歷在目。

    蔣曉魯緩慢站起來,鎮靜從容,依然是多年前那一聲稱呼:“華老師——”

    華康被歲月洗禮,眼角滄桑難掩,可笑容一如從前溫和:“叫我一聲老師,沒有主動來和我打招呼。”他一只手虛展在空中,意為想要給她一個禮節性的擁抱:“六年了,好久不見。”

    蔣曉魯笑著走過去,大方與華康短暫擁抱:“好久不見。”

    沈科始終看著蔣曉魯的方向,目不轉睛。

    老周低咳一聲,從背後揪著沈科領子把人帶走。

    沈科震驚萬分:“老大,什麼情況啊?初戀?”

    老周舉著高腳杯,晃了晃:“情人相見,分外眼紅。”

    沈科不可思議:“蔣姐可結婚了!”

    老周鎮定:“老公也不是你。”

    沈科覺得被刷新了三觀:“那有悖天理啊!!”

    老周譏諷一笑:“你先把你貪污那差旅費吐出來再跟我說有悖天理。”

    沈科告饒:“你贏了。”

    腳下是璀璨的霓虹夜景,有船在港口慢慢行駛,像征著香港豐富多彩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華康醇厚的嗓音低低說著:“你走後的第三年,我把債務清償完畢,離開了那家公司,成立了現在的美榮集團。”

    “剛開始它很小,只有三十多平米,租的是民用住宅,後來幫人做了兩單商業並購,與合作商又成立了基金會,開展了信托業務。”男人侃侃而談,與旁邊的女人說著這些年自己的經歷:“還是你當初在課堂上說的,香港信托應該側重家族企業,他們實力雄厚,委托時間長,這一點,要感謝你。”

    蔣曉魯搖搖頭,很謙虛:“當時都是幼稚之談。”

    華康始終微笑著:“後來我又再婚了,是一個開餐館的女孩子,和你很像,普通話說得非常好,家鄉在深圳,可惜結婚沒多久。她就去世了——”提起傷感事,華康悵然:“難產,孩子也沒留下。”

    “現在我一個人,兒子已經上了小學。”

    這句才是重點。

    華康問著蔣曉魯,像和老朋友一般聊天:“你呢曉魯,你結婚了嗎?還過得好嗎?”

    “很好。”蔣曉魯平靜地翹起唇角,看著窗外:“今年夏天結的婚,也有一份很喜歡的工作。”

    “哦。”華康不再說話了。

    良久——

    “看到參會名單的時候,我差點沒敢相信是你,直到我讓人確認過好多次,曉魯,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

    華康打量著她。

    昔日還梳著馬尾辮,有著劉海的姑娘已經成長到了這副模樣。

    成熟理性,眼角眉梢都是韻味,穿著精致的裙子和高跟鞋,最讓華康驚喜的是,她回頭看到自己那一瞬間,眼中稚氣依然未變。

    蔣曉魯發自內心的點點頭:“能見到您我也很高興。”

    華康爽朗笑了兩聲:“別再叫老師了,叫我華康,或者華先生——”

    “我的普通話是不是有很大進步?”

    “非常大。”

    “沒辦法,和大陸要合作的業務越來越多,人總要進步。”華康嘆氣,“你什麼時候離開?”

    “後天。”

    “有跳槽的想法嗎,有空可以來我公司看一看。”華康招手喚來服務生,拿了兩杯紅酒,一杯遞給蔣曉魯。“你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共事。”

    “最近我受人委托,打算重組並購一個家族企業,有幾十年的歷史了,你來,我把執行經理人的位置給你。”

    “不是在香港——”華康怕她拒絕:“在北京,上海,隨你挑。”

    蔣曉魯接過紅酒,淺笑著和他碰了一下,忽然回頭,和沈科賊兮兮的打探目光撞了個正著。

    沈科迅速一本正經地和旁邊人碰了碰酒杯:“咳……那個吃好喝好。”

    蔣曉魯笑著又轉過來:“不了。”

    華康試圖說服她:“這行沒有永遠的同事,只有永遠的利益。包括今天你與我這場對話,我相信你老板對你更大給予的是希望,而不是好奇。”

    蔣曉魯垂了垂眼睛,又抬起來,字字清晰:“可有情誼。”

    還有家。

    一聲蒼白嘆息,華康苦笑。

    ……

    晚上回到酒店房間,沈科還像個跟屁蟲似的追著蔣曉魯不放:“蔣姐,他是誰!”

    蔣曉魯面無表情:“老師。”

    “哪個老師上來就要抱一下?放在咱們那兒這叫色狼!!”沈科忿忿。

    蔣曉魯振振有詞:“你懂什麼叫禮節嗎?就和你休假回來在公司見到一個女同事就要抱兩下是一個道理。”

    沈科腦子短路:“我那叫占便宜。”

    蔣曉魯迅速反攻:“你也承認你是占便宜了?”

    “我——”沈科猛地卡住,不知所措。“哎,你這是歪理啊……”

    蔣曉魯走到入住房間,站在屋裡,字正腔圓一個“滾”字。

    門砰地一聲關上。

    門鈴復響起。

    蔣曉魯以為是沈科不依不饒,光著腳,洶洶開門:“你還沒完了是吧?”

    門外女人笑容溫柔,手裡拿著一個小藥盒:“蔣小姐?”

    蔣曉魯一愣:“呃……您好?”

    “我是華先生的助手,這是他讓我送給您的藥,是我們這裡治療腳傷很好的噴霧。”助手十分有禮貌地遞過去,“另外華先生說,他住在2208號房間,您有麻煩可以去找他。”

    一句意味深長的留白——

    蔣曉魯接過來,神色復雜,最後還是微笑著道謝:“謝謝,我知道了,也沒有什麼麻煩。”

    助手似乎沒想到蔣曉魯會拒絕的這麼干脆,隨即微微鞠躬:“祝您晚安。”

    門再度關上。

    蔣曉魯轉身,靠著門板,疲憊閉上眼睛,自嘲笑了笑。

    她隨手把藥扔到垃圾桶裡,走進洗手間,放肆讓熱水源源不斷地衝在自己身上。

    兜頭而下那一瞬間,蔣曉魯忽然覺得釋然了。

    愛過華康嗎,懵懂愛過,是被吸引,是崇拜,是憧憬,是曾經心底裡渴望擺脫家庭留在香港的自私欲望。是對華生的同情。

    可現在不了。

    歲月忽長,變遷,她已經成長為一個女人。

    有獨立的思想,靈魂。

    有親人,有家庭,還有自己深愛的丈夫。

    她愛寧小誠。

    很愛。

    ……

    2208房間,天光微明。

    手邊的茶幾上聚集了很多煙頭,寂靜房間內回放著熟悉傷感的女聲。

    千千闕歌。

    一遍一遍,不知疲倦。

    華康站在窗前,望著將醒的香港苦笑,眼中寂寞。

    遠處汽笛長鳴,

    心中一聲重重嘆息。

    這是她拒絕他的第二次。

    心中的語氣除了疼愛,還有道不盡的無奈,來自一個身體和靈魂都已經不再年輕的滄桑男人。

    華康摘掉眼鏡,心想,終於還是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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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6:1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下午的飛機, 中午拒絕了會方午餐邀請, 終於有機會出來逛逛。

    沈科在櫃台前拿起這個又拿起那個, 對比一番,拿不定主意:“蔣姐,這兩個好看?”

    “哪個都不好看。”蔣曉魯正在看男裝, 手裡拿著一條褲子,遲遲下不定主意。忽然靈機一動, 在沈科腿上比劃了一下。

    “不合適,長一塊。”沈科以為她要買給自己, 還給了建議。

    蔣曉魯低頭翻錢包,咕噥著:“合適, 我老公腿比你長。”

    沈科一口氣沒喘上來,翻了個大白眼。

    以前蔣曉魯出差要是有購物的機會,每次對自己下手特別狠,這個打折,那個是新款, 買哪個?哪個都買吧,大不了下個月獎金還信用卡。現在出門, 心裡多個惦記的人,對自己反而看淡了。

    結賬的時候蔣曉魯想起包裡那張卡,遞給收銀員,在機器上劃了一下,還沒等蔣曉魯問,銀聯的票據已經在刷刷的打印了。

    蔣曉魯有點驚喜:“還可以用?”

    收銀員微笑:“可以的。”

    “沒過有效期?”

    票據打出來, 收銀員核對了一下憑條,遞過筆:“您這張卡是儲蓄賬戶,沒有年效限制。”

    蔣曉魯這才發覺是被寧小誠給騙了。

    自己的東西,他能不清楚到底是信用卡還是儲蓄卡?

    蔣曉魯才不假惺惺地,哦,你給我,我要和你分得開,用一次就不用了,還是花我自己的吧。

    反正給都給了,他故意說的拐彎抹角,不就是給她敗壞的嗎。

    夫妻間的情趣,要懂得適時體察,兼帶滿足他的虛榮心。

    小誠躺院兒裡的老爺椅上,裹著薄棉襖,晃晃悠悠地曬著太陽,有短信提示,他摸過來看一眼,笑一笑,又放回去。

    “哎!我跟你說話呢!”武楊一腳踩在椅子的橫梁上,不讓他再晃,寧小誠一個趔趄,差點沒摔下來。“有病吧!!!腳勁兒怎麼那麼大啊。”

    武楊趕緊松開,寧小誠又是一顛,武楊抱歉撓撓頭:“我這兩天綁沙袋習慣了。”

    寧小誠一臉不爽。

    武楊蹲下問:“那事兒,怎麼辦啊。”

    “我也不知道。”小誠拿過茶幾上的煙,抽出一根含在嘴裡,想了想,心裡實在煩躁,又忿忿拔出來。“就非得走?”

    武楊點點頭:“沒余地,聽說報告都打上去了。”

    “唉……走就走吧。”小誠趴趴頭發,“你能拿他怎麼辦?非要走,腿能給他打折了嗎?你跟他講道理,往大了說,他撅你面子,那是工作,往小了說,霍皙都走了,再待,他心裡也過不去。”

    發小兒沈斯亮因為家事受了刺激,堅持要調動工作,一調,就是千裡之外的甘肅,多長時間回來也說不定。他們這些人舍不得啊。

    武楊和小誠商量,看有沒有能讓他留下來的辦法。

    辦法,就沒辦法。

    誰能陪誰一輩子呢,自己的日子還得自己過,誰都救不了你。

    “那咱倆晚上去看看他?”

    “晚上不行,明天吧,曉魯晚上的飛機,我得去接她。”

    “行。”武楊哎呦一聲坐在地上,從懷裡掏出張紙,在上面寫著什麼:“你剛才念到哪兒了?”

    武楊最近談了個女朋友,女朋友是個大學老師,好上綱上線,因為點瑣事武楊惹她不高興了,一怒之下要他寫檢討。

    武楊哄她高興,閑著也是閑著。

    寧小誠湊過去看:“你跟我說實話,你小學真畢業了?”

    武楊摔了筆,咒罵,小誠哈哈笑。

    武楊是個大老粗,什麼都好,就是字不好看,狗爬似的。

    “你快點,下午我得交呢。”

    小誠找出剛才在網上搜索的模板,開始念:“通過這次錯誤,使我深刻意識到了自己的……”

    武楊一筆一劃地寫,寫著寫著,開始擔憂:“誠兒,你也找點事兒干吧。”

    “跟你一樣寫檢討啊?我表現好,八歲以後就沒寫過那個。擱在八歲以前,寫的也都是保證書。”

    張張都是屈辱史。

    跟他媽保證,再也不彈玻璃球了。

    跟他爹保證,再也不用他的軍帽裝沙子了。

    跟老師保證,寫拼音再也不用三根筆偷懶了。

    “我是說,找個正兒八經的工作,你炒股,股市總有好的時候和不好的時候,好的時候你興奮,天天跟打了雞血似的,可不好那時候呢?你閑著那些日子,才多大啊,人都待廢了。”

    小誠用腳尖踢了踢他腰上的武裝帶:“那你干這活兒,就想過干一輩子?”

    武楊琢磨琢磨:“干到老了,干不動那天就下來唄,至少這樣每天挺踏實的。”

    小誠反問:“就不寂寞?不膩歪?”

    武楊惆悵:“寂寞,大半夜路上一輛車都沒有的時候你在路邊站著,看著街邊路燈,特寂寞;也膩歪,每天睜眼閉眼都是那些訓練科目,跑步,仰臥起坐,俯臥撐,打靶。”他把掌心裡厚厚的繭子晾給小誠看,“時間長了,你就覺得這事兒雖然膩歪,但你已經習慣了,長到肉裡了,不做,缺點什麼。”

    “再往深了說。”武楊感慨望天,難得深情一回:“寂寞的時候就想想你們,丫兄弟姐妹們在家裡吃好的睡好的,我站在這兒喝西北風是為什麼啊?只當為了保護你們,愛的偉大吧。”

    小誠鄭重拍了拍武楊的肩膀,凝問:“你們政委前幾天是不是又給你上課了?”

    “我呸!”武楊拍拍屁股站起來,“你這人就沒法談心,不聊了,咱不聊了好吧?我也算看出來了,你就是怕束縛,懶,骨子裡的懶!”

    寧小誠也站起來,脫了借他的老棉襖:“行吧,不聊就不聊了,我也該走了,下午回去給車加點油。”

    走了兩步,回頭,看著武楊蹲在樹下,小誠蠻不是滋味兒:“哎,哎。”

    “干啥?”

    小誠咧開嘴笑了:“你說的,我會好好想想。”

    ……

    蔣曉魯和老周一行離開香港,老周始終情緒不高,和美榮談判只談到一半,華康考慮的很多,合作項目涉及到雙方利益,沒有最終下決定。

    送他們走時,華康親自陪到酒店大堂,門外有車在等。

    “希望您在考慮考慮,我們韋達在這一行口碑不錯,如果要合作,我們是很好的選擇。”

    華康微笑和老周握手:“好,我會考慮。”他目光轉向蔣曉魯,手又伸向她,“曉魯,我希望我們還有機會再見面。”

    蔣曉魯也伸出手回握,短暫接觸:“好。”

    華康趁機低言:“我也真的希望你能來和我一起共事,和別的無關。”

    “你知道,那裡並不適合你,你該有更大的發展天地。”

    交握的手松開,蔣曉魯端莊一笑:“華先生,再見。”

    華康深深看著她,情緒萬千,最後,又化作包容。

    “再見。”

    飛機起飛之前,蔣曉魯給寧小誠發了一條航班短信,他沒回復,也不知道收到了沒有,要回去了,心情也變得格外好。

    以前小誠去機場接人,都是車在航站樓外停一腳,從不下去,人上車了就走,今天來接,他想蔣曉魯可能行李多,女孩大多數要個面子,應該還是希望自己站在閘口等的。

    於是就把車停到停車場,步行進去。

    晚點了二十分鐘,小誠背著手站在人群裡,也沒催。

    遠遠地,就能看見蔣曉魯推著行李車出來,她一直在和沈科說話,穿著高跟鞋健步如飛,能看出來,腳是真好了。

    “曉魯。”

    蔣曉魯一回頭。

    寧小誠站在隔離杆外,背著手,北京天氣轉涼了,他在襯衫外面套了夾克,挺拔站在一處,鶴立雞群。

    蔣曉魯笑開,清脆呼喚:“小誠哥!!”

    沈科掉了一地雞皮疙瘩:“你真惡心!”

    “我叫我自己老公有什麼可惡心的?”蔣曉魯推著車子快步走,和沈科打嘴仗。

    “還——小誠哥?”沈科十分嫌棄。

    “那叫什麼,親愛的?還是你手機裡給女朋友存的心肝寶貝小肥皂??”

    沈科僵住:“你怎麼偷看我隱私啊?”

    蔣曉魯快人快語:“是你睡著時候自己扔我膝蓋上的,想不看都不行。哎,什麼叫小肥皂啊?滑溜溜嗎?”

    沈科臉通紅:“蔣曉魯你壞!”

    蔣曉魯樂不可支,迎面走到寧小誠面前,毫不害羞地給了他一個大擁抱。

    臉蹭在他胸口,甚是依戀。

    寧小誠接過她行李車上的袋子和亂七八糟的戰利品,微笑著:“收獲頗豐啊。”

    沈科和老周也隨後而至,兩人分開,小誠和他們點了點頭:“沈總監,周總。”

    老周和寧小誠握了握手,談不上多熟,說話自然很客套,問候了兩聲,就和沈科先走了。

    寧小誠和蔣曉魯在後面,聊著她這趟去香港的目的:“沒成功,對方不太想給我們,最後達成我們可以介紹客戶去辦離岸業務,按抽成分利潤。”

    “老周能同意嗎,辦離岸,人不用入境,你們和中介的性質是一樣的,他那麼心高氣傲一個人,恐怕要的不是這點利潤。”小誠一針見血地分析著,“要是合作,資源都在你們手裡,香港頂多是出項目,你們運營,需要三方審批手續,麻煩著呢,不如和國企信托辦事兒,我要是港方我也不同意。”

    我要是港方。

    一句話,無意識觸動了蔣曉魯讓她想起華康。

    但她並沒提,過去的就過去了,那是她自己的事。

    路上寧小誠和蔣曉魯無意提起:“你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王波嗎,他也去了,沒碰到?”

    蔣曉魯回憶了一下:“沒有,人很多,我沒注意。”

    “他給我打電話說看見你了,但是上回就見了一面,沒敢認。問我你是不是在香港。”

    蔣曉魯問:“他也去參加交流會?”

    小誠嗯了一聲,道:“那邊銀行請的,想拉儲備金,走個過場吧。”

    “哦——”蔣曉魯點點頭,有點忐忑。“跟你說什麼了?”

    “就幾句話,瞎誇唄。”小誠開著車,一派坦然:“王胖子人不錯,等下次有機會一起吃頓飯。”

    ……

    黃昏下,女人躡手躡腳走出病房,輕輕帶上門。

    蔣懷遠正在睡著,手上戴著輸液針頭。

    妻子站在病房門口,拿著他的手機,心髒狂跳,平靜了幾秒,她打開屏幕,屏幕上還是上次兩個人一起去植物園拍的梨花。

    妻子顫顫巍巍在通訊錄裡翻找。

    劉編輯,小趙,宋梅,蕙心……手指停了停,繼續劃動。

    修車杜,海生,陳鵬,……

    終於找到了。

    女兒曉魯。

    妻子猶豫再三,眼睛一閉,按下號碼。

    手機界面顯示通話中。

    接線聲嘟——嘟——

    ……

    偌大的房間,地上凌亂地散落著蔣曉魯的行李,男士的皮鞋,裙子,內衣……

    抑制不住的喘息從臥室裡傳出。

    蔣曉魯躺在床上,半裸,臉頰緋紅,咬著手指,寧小誠頭拱在她胸口,正在使壞。

    舌尖滑過——

    蔣曉魯輕輕仰頭,顫抖。

    手機鈴聲一遍一遍響起,在地上震動。

    蔣曉魯終於推了推他:“……你讓我接電話。”

    小誠沉默幾秒,妥協,但又十分孩子氣地賴著她,頭碰著頭,聽著她呼吸。

    蔣曉魯赤著一只胳膊去撈手機,一個不認識的陌生號碼:“喂?”

    電話那邊沒人說話。

    蔣曉魯清了清嗓子:“您好,哪位?”

    妻子在病房外,聽到電話終於接通,忽然倍感辛酸,抑制不住地哭腔:“你是蔣曉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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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6: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寧小誠這事兒說出去可能要被人樂掉大牙了, 眼睛專注看著路況, 其實他腦子裡一直在琢磨, 時不時還側頭。

    蔣曉魯坐在旁邊,很氣惱:“你別笑了!”

    “我憋不住。”寧小誠難掩無奈,開著車, 自言自語:“這叫什麼事兒啊。”

    這叫什麼事兒,跟自己老婆親熱的時候被老丈人打斷, 還是個多少年沒見過面的。

    哭笑不得。

    時間倒回半個小時之前——

    “你是蔣曉魯嗎?”

    蔣曉魯稍稍坐起來:“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我是……”婦女在電話這頭也不知道怎麼說, 支支吾吾地:“我是你爸爸的妻子。”

    蔣曉魯腦子裡的彎兒沒轉過來,啥?

    “趙襄萍, 蔣懷遠的妻子。”婦女平靜下來,意識到可能太直白,放緩了語速。“我是偷著給你打這個電話的,可能嚇著你了。”

    蔣曉魯雖然震驚,但心裡已經預感到可能是蔣懷遠遇上了什麼事:“您說吧, 我在聽。”

    “我和你爸爸現在在北京,他病了, 骨髓瘤腎病,醫生說不太好,其實已經有段日子了,是實在撐不住才來的,他不讓我打擾你,也不許我聯系你, 大夫讓住院,押金交了一萬多,這幾天算上藥和各項檢查的錢,家裡積蓄已經差不多了,後期可能還得手術,孩子,我是真沒辦法了……”趙襄萍說著說著就控制不住的掉眼淚:“我跟你說,不為讓你拿錢,好歹你過來看看他,要是能幫就幫一把,這麼多年他一直都特別想你,我也知道你們父女倆的事兒我插不上嘴,但你說,他人現在躺在那兒,萬一將來真有那麼一天,這是他一輩子的遺憾。”

    趙襄萍這話說的,一半真心真意,一半也存了些自私。

    為生活奔波的婦女,沒有孩子,丈夫這一病花了兩人存了這些年的積蓄,不治了,不忍心,接著治,老家的房子就得賣了。

    賣了以後,你讓老兩口住在哪兒?

    治好病,能剩下錢,是最好,可你剩下的,在哪兒也不夠再買一個小窩;治不好,蔣懷遠就算真留不住了,她一個女人,難不成最後去養老院?

    思來想去整整一夜,趙襄萍還是決定打這個電話。

    不管蔣曉魯認不認蔣懷遠,試一試,總有個機會。

    哪怕她不出錢幫忙也無所謂,來看一眼,讓她知道你爸爸這些年其實日子過的也就這樣,更沒有把你忘了,算她為蔣懷遠盡一份妻子的責任。

    可蔣曉魯是個多重感情,多實在的一個人哪。

    一聽,緊著問:“在哪個醫院?”

    趙襄萍說:“X大附屬醫院。”

    蔣曉魯前陣子才去過的地方,她應了一聲,說我這就去,電話就掛了。

    手機扔在床上,她和寧小誠面面相覷。

    屋裡很安靜,電話那頭說什麼小誠全都能聽見。

    互相看了一會,小誠嘆氣,起來穿衣服:“走吧——”

    蔣曉魯整個人都是懵的,忡怔問:“去哪兒啊?”

    “醫院啊。”小誠系著皮帶,用嘴叼著襯衫:“你不說你這就去嗎?”

    蔣曉魯茫然看他:“我說了?我剛才說的?”

    完了,寧小誠這才反應過來,蔣曉魯嚇傻了。

    他單腿跪在床上,俯身盯著她,拍拍她臉:“剛才到底誰給你打的電話?”

    “哦,哦——對。”蔣曉魯也爬起來,“得去看看。”

    從接了電話到現在,也就幾十秒,像做了一場夢似的不真實。

    胡亂抓起一身寬松的運動裝,套上,蔣曉魯就跟著小誠出了家門。

    到醫院樓下,都是拎著晚飯的家屬和病號,問清楚哪個病房,蔣曉魯又不敢上去了。

    “我……要不……不去了吧?”她踟躕,“去了說什麼?”

    “該怎麼說就怎麼說,電話都打了,不去看不合適吧。”寧小誠跟在她身後,也不強迫。“你家裡的事兒,隨你。”

    蔣曉魯想了又想,還是進了電梯。

    樓上,蔣懷遠還在和旁邊的病友說話呢,對即將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

    “多大啦?”他慈愛看著病友床前的小孫女。

    “六歲啦!”病友今年七十多歲,腎結石住進來的,平日裡有老伴和兒子輪流照顧,兒子忙,每天只在晚上來,今天小孫女放學早,就接來一起看爺爺。

    病友和他說起話來:“伙計,你是從哪兒來的?”

    蔣懷遠靠在病床上:“青島。”

    病友點點頭:“哦,就你和老伴兒兩個?我看這幾天她一直伺候你,對你可好啊。”

    蔣懷遠靦腆笑:“嗨,互相幫襯著唄,她人不愛說話,但是對我沒說的。”

    病友又問:“家裡孩子幾個?”

    蔣懷遠默了默,又笑起來:“就一個,女兒,平時工作忙,怕她惦記,也沒敢跟她說。”

    “女兒好,女兒貼心。說是忙,心裡肯定著急呢。”病友也不傻,見蔣懷遠神色躲閃,就知道家裡肯定有矛盾,往回拉話題:“其實啊,咱們這個歲數病了不一定非得麻煩孩子,有醫保,也方便。孩子一天天那麼忙,來干什麼啊。”

    “對,對。”蔣懷遠配合著,哂笑。

    蔣曉魯站在病房外,隔著小玻璃。

    趙襄萍雙手握在一起,不知所措:“人多,這周要等大夫會診,看看情況,能不能手術要下周才能知道。”

    “有多長時間了。”蔣曉魯問。

    “唉……要真說起來,有半年多了,在青島治了幾個月,他也不太上心,就給耽誤了。”

    趙襄萍沒想到蔣曉魯來的這麼快,心裡激動,說話很急:“其實以前那些年,他來北京看過你,光我知道的,就有好幾次了,但是你母親怕影響你學習,從來沒讓你見過,每次給你帶的蘋果,桃兒,還有蝦,怕不新鮮,都是用箱子裝了干冰帶去的。”

    “可每次去了,兩三天,又是怎麼拿去怎麼拿回來的。蝦也慪了,蘋果也爛了。”這話,趙襄萍只說了一半。

    還有每次蔣懷遠偷著用信封包的錢,他背著她攢下來的。

    女兒要上初中了,是一份,上高中了,是一份,上了大學,又是一份。可從來就沒送出去過。

    “人老了,心裡想的多,都已經來這兒了,不見見你,他心裡肯定難受。”趙襄萍始終穿著那件呢紅外套,小心翼翼地,“你……進去看看?”

    蔣曉魯始終看著小玻璃裡的人,看著看著,忽然低說了一句“對不起”,轉頭就走。

    寧小誠一皺眉,迅速跟過去。

    這一走,趙襄萍心涼了一半。

    蔣曉魯站在走廊拐角處,眼睛通紅,捂著嘴,死死不吭聲。

    小誠疾步走到她面前:“不想進去了?”

    “不是……”蔣曉魯痛苦搖頭,眼淚劈裡啪啦地砸下來,話都說不完整了:“機場……我見過……我沒……沒認出來……”

    泣不成聲,悔不當初。

    寧小誠沒聽明白:“什麼?”

    蔣曉魯捂著嘴,哆嗦著,心裡急的只跺腳:“我,我見過……”

    小誠明白了:“你在機場見過他們?”

    蔣曉魯用力點頭,趙襄萍穿的那件紅外套,病房裡搭在椅背上的卡其色夾克,她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拿著行李,跟保安問路,問的就是這個醫院。”蔣曉魯恨自己啊,“我就在他們後面,還……還看了半天……”

    蔣曉魯哭的絕望:“我要是知道,肯定不走……可是,可是,我認不出來了……”她手足無措地看著小誠:“他變樣了……”

    變老了,變矮了,變的和記憶裡的人一點都不一樣了。

    他微信頭像始終是停留在她三歲那年,他抱著自己意氣風發的樣子。

    寧小誠心裡也挺難受,走廊人來人往,他拍拍曉魯的肩膀,讓她把臉埋在自己身上哭。

    “人都有老的那天,他不可能永遠都是你想什麼樣,就是什麼樣,這麼多年沒見過,認不出來很正常。”他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你看你小時候,這麼多年沒見過,長大了,冷不丁一看,我也認不出來。”

    “不是不是!!!”蔣曉魯死死抓著他的背發泄:“那不一樣!”

    寧小誠摸著她腦袋:“那你現在怎麼辦?走到門口了,再回去?”

    蔣曉魯沉默了一分鐘,吸了吸鼻子,抬起頭:“你能陪我進去嗎?”

    “行。”小誠用手給蔣曉魯擦眼淚:“那進去別哭了,裡頭那麼多人,也不是什麼疑難雜症,你這一哭,反倒嚴重了。”

    見兩人重新走回來,趙襄萍忽然從門口的長椅上站起來,本來都不抱希望了,眼裡閃著高興淚花。

    蔣曉魯和她點點頭。

    “哎。”趙襄萍激動走到門口,擰開病房門:“老蔣。”

    蔣懷遠正在給旁邊病床的小孫女拿蘋果吃,一愣:“哎,怎麼了?”

    趙襄萍往身後讓了讓,滿是期待:“你看誰來了?”

    蔣懷遠手一松。

    蘋果咣當一聲掉在地上,骨碌碌滾了老遠。

    蔣曉魯站在門口,穿著灰色運動裝,眼睛微紅,笑著看他。

    一聲聽得見,摸得著的“爸”。

    照片裡的人真真切切站在你面前,原來不及腿高的丫頭,現在長成了一米七的個頭,活生生的看著你。

    這是什麼心情!!!

    蔣懷遠在被子裡的手開始抖,嘴唇也跟著抖,半晌——

    他顫顫巍巍地,生疏地,緊張地:“哎。”

    旁邊病友還在打趣:“剛才還說起來,您看看,女兒這就來了。”

    “這大閨女,多好。後面那是您女婿啊?”

    蔣懷遠探詢地望著蔣曉魯身後的人,又看著蔣曉魯。

    蔣曉魯拘謹點頭。

    蔣懷遠激動,背對著病友:“是,是我女婿!”

    他往前坐了坐,也不顧上自己還穿著病號服,朝門外招手:“曉魯,你進來坐。”

    病房裡都是人,天大的情緒也不能在這裡說。

    蔣曉魯依言進來,並沒在床前坐下,反而單膝跪地,用了半蹲的姿勢:“爸……”

    話一出口,帶著顫音,“聽趙阿姨說你病了,我過來看看您。”

    蔣懷遠這才明白,到底是趙襄萍給她打了電話。

    “起來,起來坐。”蔣懷遠堅持拉著蔣曉魯,讓她坐在床頭,拉起來,看看她,又不說話了,繼而把目光轉向寧小誠。

    小誠多會做人哪,始終站在蔣曉魯身後,和蔣懷遠一頷首,又是聲:“爸。”

    這聲爸,和蔣曉魯不同。

    他喊,沒心理負擔,只要蔣曉魯認,那叫誰都一樣啊。

    “曉魯前幾天出差了,今天才剛回來。”

    瞧瞧,多會圓場面的一句話,說給病房的人聽,說給病友聽,捎帶著寬了蔣懷遠的心。

    你住院這幾天,不是蔣曉魯不孝順,聽了消息不來,是她今天才知道,才回來。

    旁人知道了,只當父女情深,做女兒的紅著眼圈,是心裡愧疚。

    寧小誠仰頭看了看輸液瓶:“您是什麼情況?腎炎?”

    “不要緊。”蔣懷遠寬厚地看著女婿,“老毛病,打打針就好了。”

    小誠手壓在蔣曉魯肩上,一捏:“你坐著,我去找大夫問問。”

    蔣懷遠拉著蔣曉魯的手,激動啊,掙扎啊,不知道怎麼才能拉開話幕:“……前一陣上哪兒了?工作忙不忙?”

    “去香港。”提起這茬,蔣曉魯鼻子又是一酸。

    “哦,哦。”蔣懷遠點點頭。“我沒事兒,不是什麼大病,還讓你來了。本來還想等我這兩天能出去了,看看你呢。”

    他慈愛望著蔣曉魯,由衷感慨:“你變了,在我心裡,還是那麼高的小女孩呢。”

    蔣曉魯垂眼看著自己手背上的手,蒼老,有皺紋。

   蔣曉魯低著頭,強顏歡笑:“您也老了。”

    “能不老嗎?你都成家了。剛才那是你愛人?叫什麼?”

    蔣曉魯說:“寧小誠。”

    “哦。”蔣懷遠嘆氣,把手收回來,不敢再碰她,心裡情感波濤翻湧。“本來想了那麼多話跟你說,你這一來——”

    反倒一句也問不出來了。

    恰逢護士來給別的病人打針,路過蔣懷遠病床前還催了一句:“十二床,您住院押金不夠了,還欠費呢,昨天跟您愛人說了,記得有空去交一下,要不明天該給你停藥了。”

    蔣懷遠哎了一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很尷尬:“知道了。”

    ……

    陽光充足的午後,樹上掛的鳥嘰嘰喳喳地叫著。

    老寧擦著窗台上的君子蘭,和兒子說著話:“結了婚,沒你想的那麼簡單吧?”

    寧小誠伸了個懶腰,重重往後仰:“不簡單哪……”

    “以前您說,我不信,現在信了。”

    老寧笑一笑,修剪著花根:“這就煩了?才哪兒到哪兒啊。”

    “不是煩。”小誠皺著眉,在沙發上挺屍:“是看見曉魯和她爸那樣,想起您來了。”

    “當父親的都不容易,也有苦衷,等你以後自己做了爹就明白了。”老寧嘆氣,“曉魯這孩子,也確實挺苦。”

    小誠沒精打采:“還當爹呢,這幾天可給我折騰壞了。”

    在書桌前坐下,老寧趁妻子不在,抽了一根煙解饞:“病的真那麼嚴重?這事兒,沒跟她媽說?”

    “沒有,一直瞞著,曉魯不想讓她媽知道。”寧小誠坐起來:“這幾天在醫院,我陪著去了幾次洗手間,看著都疼。”說著,壓低聲音,他拉開椅子坐到老寧面前,說著爺們之間的小話兒:“還帶著血。”

    “哦呦——”老寧很意外,夾著煙沉思:“那是要好好治。”

    “這個時候你也別耍滑,能幫就多幫幫。”老寧教育著小誠。“怎麼說曉魯也是女孩,不方便。”

    “我知道,曉魯天天下了班過去,有時候我去接她,也上樓看兩眼。”寧小誠惆悵:“爸,蔣曉魯看著二了吧唧的,其實心眼兒好,特要強,那天護士說欠住院費,她第二天六點就起來了,排著隊一次性去醫院交了八萬。”

    看了蔣懷遠從醫院回來那天,她一個人坐在露台上,應該是真累了。

    他上去的時候,人已經躺在軟草坪上睡著了。

    寧小誠叫她:“嘿,你去屋裡睡。”

    她也不醒,閉眼摸著他大腿,躺上去接著睡。

    小誠沒辦法啊,找了個東西給她蓋著,摟著她,給她擋露台上的風,她就摟著那只綠毛龜,這麼將就了半宿,半夜裡醒過來,還和他說話,給他看之前蔣懷遠給她發的微信。

    “看他躺在那兒,跟護士討好那副神情,我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剛才我回來想了一路,納悶啊,這就是我爸?親爸爸?”

    寧小誠手還托著她頭,低問:“嫌他給你丟人了?”

    “不是——”蔣曉魯側了側身,摳著他衣服上的紐扣:“是那種感覺特別神奇,就好像一個人消失了好多年,忽然冒出來,你要讓我和他特別親近,我也適應不過來,但也見不得他不好。心裡總會想,會惦記。”

    “其實還是挺高興的。”

    小誠挑眉:“他都那樣了,你還高興?”

    “有病可以治,高興是我覺得他當年沒拋棄我,是因為他跟我媽感情不好,我媽那麼霸道,才放棄我。你笑什麼?”

    寧小誠又問:“那他當年要真就是不要你了,現在你還認這事兒嗎?”

    蔣曉魯想了想,搖頭:“我不知道,但恨是肯定的,管還是會管吧。”

    這一句話,就給寧小誠聽的心軟了。

    “有時候也挺遭人恨的,死強,嘴不饒人。”寧小誠舔著嘴角若有所思,“但是看著,又挺心疼。”

    老寧寬坐,微笑著:“這話讓你媽聽見又該跟我絮叨了。”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了,是不是想讓我去看看?”老寧犀利看著兒子,一語道破。

    寧小誠頂聰明,他說是想老子了,回來探望,其實這才是真正目的。

    “嗨,剛手術完,養一段日子就打算回青島了。您去看看,給曉魯一個面子,也讓她爸心裡踏實。”寧小誠撓撓眉心,像小時候求人,又不太好意思那副模樣。

    “我知道了。”老寧應下,“回來跟你媽說說,找個時間。”

    “那我就走了。”寧小誠站起來,“家裡有事兒您給我打電話。”

    “小誠。”老寧叫住兒子,意味深長:“別嫌煩,別抱怨,娶個媳婦不是讓你摟回家自己過自己日子,這裡面學問深,我知道跟你以前一個人自由自在的時候不一樣,你現在累。”

    “當初跟曉魯結婚是你自己選的,橫豎,你得挺住了。”

    寧小誠略一遲疑,點點頭:“我知道。”

    老寧贊許地看了他一眼,手朝外揮:“滾吧。”

    ……

    這話說完還沒幾天,老寧就帶著段瑞就去醫院看了蔣懷遠,很低調,穿著家常的衣服,拎了點水果。

    寧小誠給蔣懷遠介紹,老寧不見外,率先和蔣懷遠握了握手,叫了聲親家。段瑞也很隨和,好言撫慰著趙襄萍。

    以前醫院有給老寧看過病的熟人,也是個通人情世故的,不知道從哪兒聽見消息,聞聲帶著兩個大夫急忙來問候,說了一下蔣懷遠的病情。老寧聽了,笑著拍拍蔣懷遠,好好養病,曉魯是個好孩子,別讓她惦記。

    說完略坐了坐,就又走了。

    小誠送父母下樓,又聽了段瑞幾句嘮叨,站在醫院花園前抽了根煙,一人兒發著呆。

    他喜靜。

    這些天不斷跑醫院,惹得他心煩意亂。

    正思忖間,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喧嘩。

    小誠夾著煙回頭,只見一個戴眼鏡的斯文男人和一個很瘦的女人站在住院處大門外對峙著,應該是哪句話沒談攏,男人對著女人咣就是一拳。

    女人被打的倒在地上,男人不解恨似的,又瘋狂踹了兩腳。

    有人路過,站在旁邊也沒敢靠近,勸了兩句並不管用。

    不管怎麼說,公共場合打女人這事兒也不地道,他一個大男人不能干看著。

    寧小誠皺眉,下意識想喝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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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哎!干什麼呢!有話說話, 打人干嘛啊。”寧小誠站在不遠處喊了一嗓子。

    戴眼鏡男人臉上也有一塊淤青, 見到有人幫腔, 心中愈發不忿,指著寧小誠:“你算哪根蔥來管我?我跟我自己老婆說話有你什麼事?”

    “跟你老婆說話你回家說啊,大庭廣眾的看見了我就得管。”寧小誠幾步跨過花壇, 走到男人面前,不卑不亢地。“我算哪根蔥, 哪根蔥也不是,倒是您頭上竄著不是人的苗苗。”

    有一個出頭的, 旁邊看熱鬧的膽子也大了:“就是——”

    “打女人算什麼能耐啊,有本事你回家打你媽去啊。”一個大姐幫著扶起地上的女人, 關切問:“沒事兒吧?他是你老公嗎?”

    女人戴著墨鏡和圍巾,始終低著頭:“……是。”

    “是也不能讓他這麼打你。”大姐說話爽利,“這還守著醫院呢,就敢這麼干,回家不得給你打死了。”

    見自己一下成了被圍觀的中心, 男人覺得沒面子,火騰地一下又燒起來了, 作勢還想舉拳恐嚇:“你還會找幫手了是吧!!”

    手伸到半空中——

    被寧小誠攔住。

    攔的很客氣,抓著他手腕,勁兒可用的不小,臉上還帶著微笑,眼裡氣勢迫人:“你再打她一下我看看?”

    正面交鋒,男人被寧小誠抓著, 不知道什麼原因忽然愣了一下。

    住院處保安聽見動靜從大廳跑出來兩個,肩上別著對講機,遠遠地指著僵持的兩人:“哎!你倆!趕緊放開!”

    醫院附近都有游行執勤的警察,男人見到身穿制服的人有所顧忌,手恨恨放下,點著寧小誠身後的妻子:“你行——你等著——”

    “你也行。”他轉向寧小誠,冷笑,眼中嫉恨,罵了句髒話:“奸夫淫婦!”

    “我操!”小誠也急了,這句話罵的他莫名其妙,本意是好心幫一把,沒想到仗義出手還被扣上這麼頂髒帽子。“你再說一遍——”他揪著眼鏡男衣領,這一拳結結實實要往下揍。

    眼鏡男臉通紅,梗著脖子,一副有本事你就打的態度。

    “趕緊放開,不放我通知警察了啊!”保安見態勢僵持,吹了聲哨子,始終站在一旁動嘴皮子威懾:“快點——”

    “趕緊的,我還怕你不通知呢,甭在這兒打嘴炮嚇唬人。”寧小誠橫起來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我他媽還不信了,今天好心辦事兒還能讓人給我扣這帽子。”

    這些天心煩意亂,也是借此找個發泄,人哪,不能太老實了,你老實,是個什麼東西都敢騎在你脖子上撒野。

    保安就沒想真找警察過來,被寧小誠這麼一激,也急了:“嘿!我還不信了——”

    “兄弟,行了行了。”身後大姐趕緊上來拉開他,朝保安擺了擺手。“這人打他媳婦,人家是看不過去才來幫著說句話,你們不過來,現在反倒要抓人,哪有這個道理。都在氣頭上,別當真。”

    說完,還勸小誠,“弟弟,你傻啊,跟他們過不去干什麼,趕緊松開他讓他走得了,這事兒咱幫一次長個記性,再沒下回了。”

    大姐手搭在寧小誠胳膊上,用力握了握,一雙常年干家務活兒的手,看著親切,小誠也不是逮誰跟誰來,分得清好歹。

    松了手。

    眼鏡男腳底抹油,溜之大吉。走前,還回頭吐了自己老婆一口:“呸!”

    人群作鳥獸散。

    小誠興致缺缺,還回頭問了一句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女人:“大姐,您沒事兒吧?”

    女人支支吾吾,晃了晃手,想走,結果猶豫了半天,又轉過身來,給他鞠了一躬:“謝謝你……”

    “別別。”小誠虛拉著:“我也是看不下去了。”

    女人兩只手握在一起,似乎特別著急離開,又好像有什麼想跟他說,很局促。

    寧小誠覺得不對,往前湊了兩步。

    忽然一伸手拉開了女人臉上戴的墨鏡。

    嗡——

    橋馨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正楚楚可憐淚眼朦朧地看著他呢。

    寧小誠徹底懵了。

    ……

    兩人並排坐在醫院後頭療養花園的一個長椅上,橋馨始終低著頭。

    寧小誠坐在她旁邊,遞過墨鏡,碰碰她手肘:“還是戴上吧,別回頭人家以為是我給你打的。”

    橋馨接過來,默默戴好。

    “那是……你丈夫?”小誠看著前頭涼亭裡鍛煉的老人,問。

    “是。”

    寧小誠眼神探究:“怎麼給你打成這樣呢?幾回了?”

    “……有幾次了。”橋馨難堪,始終低著頭。

    “那你就讓他這麼打,沒想過報警離婚?現在家暴可立法了。”

    “也想過,但是……”橋馨咬了咬嘴唇,“每次他都求我。”

    打的時候是真往死裡打,求你的時候也能真給你跪下。一個大男人,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信誓旦旦地跟你保證。

    你低頭看他一眼,看看這個家,心就又軟了。

    當初在這個城市一起打拼,一起努力,他為了你天天騎著自行車跑兩個小時去接你下班,給你買愛吃的點心和熱豆漿,生活點滴,想起來了,就放棄了。

    “他以前不這樣,最近這幾個月工作壓力大,公司要裁員,脾氣很差。”

    小誠嘲諷一笑:“不可能說轉性就轉性了吧,工作壓力得多大啊,天天靠打老婆發泄。”

    “總得有個原因。”

    “我前一陣找了份家教的工作,教學生彈琴,晚上下了班去,那天下雨,學生爸爸怕我不好坐車,就送了我一趟,讓他回來遇上,吵了兩句嘴,就開始了。”橋馨提起這事兒已經很麻木了,“他這人心細,喜歡疑神疑鬼,吵起來也收不住。”

    她跟小誠說:“他總跟我說他精神有問題,壓力重,求我帶他來醫院做檢查,如果真有病吃藥調理調理,興許就能好了。”

    寧小誠問:“查了?”

    “沒查。”橋馨搖搖頭,“測試的系統壞了,讓過兩天再來,所以——”

    他又不高興了,她勸了兩句,出門就挨了這一拳。

    “你帶他做精神測試,測出什麼毛病,你是想給他治,可回頭你要真受不住離婚了,搞不好拿這病例反咬你一口。”小誠心思多深的一個人,把這點小九九看的清楚著。

    橋馨僵了一下,求助般:“可能嗎?”

    寧小誠不置可否:“換個角度,我要是他,應該也會這麼做。不過今天真沒看出來是你。”

    他想了想,納悶地自言自語:“怎麼就這樣了呢。”

    原來那麼好一個姑娘,怎麼就過成這樣了呢。

    世事難料,物是人非啊。

    橋馨苦澀一笑:“小誠哥,你在這兒干什麼呢?病了?”

    “我岳父剛手術,我過來看看。”

    “你結婚了?”橋馨詫然,“什麼時候?”

    小誠微笑:“有幾個月了。”

    橋馨說:“真的恭喜你。”

    “謝謝。”

    曾經那麼真心實意對你好的一個男人,糾纏了幾年,她逃,她躲,說盡了傷感情的話,現在娶妻成了別人的丈夫,和你並肩坐在長椅上,看你生活不幸,除了幾句慰藉,像個生疏的過路人。

    眼裡沒有心疼,也沒有怒氣,剩下的只有悵然和感概。

    橋馨變了,他也變了。

    橋馨站起來,說:“小誠哥,我得回去了。”

    寧小誠問:“還回去,不怕他再打你?”

    “學校給老師准備了宿舍,我可以借住。我想考慮離婚了。”橋馨消瘦,站在風口中說。

    “好。”小誠也站起來:“真遇上什麼難處了,可以找我。”

    橋馨抿著嘴唇,和他分別。

    她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小誠還站在原地,抄著褲兜。

    “小誠哥。”

    “嗯。”

    “你妻子應該是個特別好的人。”

    寧小誠看著她笑笑,大方道:“叫蔣曉魯。”

    曉以大義的曉,登山小魯的魯。

    “再見。”

    小誠說:“再見。”

    兩個人,一個往前,一個往後,漸行漸遠。

    蔣曉魯站在不遠處,看見他,清脆呼喚,待他走近,問:“你和誰說話呢?”

    寧小誠從容走過去,牽住她:“問路的。”

    “哦。”蔣曉魯狐疑地回頭:“問個路怎麼包那麼嚴實——”

    “看著眼熟。”

    寧小誠把她頭扭回來:“別看了,號販子看著能不眼熟嗎,天天在醫院晃,問我要不要號兒。”

    蔣曉魯叉腰,歪頭看著他:“你嘴裡能有句實話嗎?”

    小誠哈哈笑,笑夠了,正色道:“我前女友。”

    這回輪到蔣曉魯笑了,一臉不信:“你就沒一句實話,不說拉倒,我也不想知道。”

    “真是我前女友。”小誠誠懇地又說了一遍,“你不信?”

    蔣曉魯嗯了兩聲,連連點頭:“信信信。”

    她快語連珠:“你前女友加起來有一個排,醫院能碰見,吃飯能碰見,上廁所也能碰見,上回停車的時候你跟人家說了半天,那個是不是也是你前女友?”

    寧小誠說:“那是收費的,歲數有我媽那麼大,告訴我沒零錢了,非讓我給她兩張五塊的。”

    一起走到電梯,蔣曉魯忽然嚴肅起來,把寧小誠逼到角落裡,手抵在他腰上,後知後覺地質問:“真是你前女友?”

    電梯裡人挨人,人擠人,小誠低眉看著蔣曉魯。不禁想起橋馨被一拳打倒的那幕。

    不可否認地,他鬼使神差想起了和蔣曉魯還不熟的時候,她在大街上和人爭吵,吵的面紅耳赤還不落下風的模樣。

    他從來也沒想過自己會娶這樣一個女孩當妻子。

    不甘失敗,也永遠不在乎失敗。

    你打倒她,她會跳起來給你更厲害的反擊。

    怎麼就和她成了一家子呢?

    打開家門,她站在餐桌前,不知道從哪弄了把玫瑰花,還是新鮮帶著葉子的,她拿著一把大剪刀哢嚓哢嚓剪掉多余的根,然後鼓起腮幫子對著花瓣吹氣兒。

    回頭看見他站在門口,會甜甜一笑,說:“你回來啦?”

    你看著她憨裡憨氣的背影。就又明白了。

    都是命啊。

    叮地一聲,電梯提示到了樓層。

    “先出去。”小誠揚眉,示意她有話別在這兒說。

    蔣曉魯依言跟著人群走出去,到走廊拐角通往病房的一出僻靜角落,她又佯怒,迅速轉身:“老實交代——”

    代字未完,空曠走廊裡還帶著回聲。

    小誠抓著她一只手,砰地一聲,把蔣曉魯抵在牆上,瘋狂親吻。

    向來是不願意在公共場合做親密舉動的,以前覺得那是學生才干的事情,親密的小情侶,在宿舍樓下,在車站,在每一個分別的夜晚。

    這麼大的人,做這些,總輕浮了些。

    現在才真明白,不是抹不開,是還沒到那份上。

    現在你想吻她,真實的親吻,無論在哪兒,讓她感受到你是實實在在抱著她,你擁有她。

    唇齒相交。

    熱烈滾灼。

    他好像說,別問。

    蔣曉魯起初睜著眼,一臉茫然,訝異。

    然後慢慢閉著眼,手撫摸著小誠後腦勺短短的頭茬,他的脖子,最後乖順摟在他的腰上,閉著眼。

    她說,好,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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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6: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

    那時候的廣州真熱啊, 大夏天快四十度, 小誠拎著行李站在火車站門前, 一輛出租車走了,又來一輛。

    司機在車裡扯著嗓子問:“你去哪裡?”

    寧小誠熱的浮躁:“他去哪兒我去哪兒,捎我一段就行。”

    司機擺擺手, 上來,上來。

    簡易酒店裡, 他抽著煙,一頁一頁翻著資料, 偶爾對著電腦研究著什麼,十二點多, 煙灰掉了一身,嘆氣,起來脫了衣服進去洗澡,囫圇睡一覺,早上七點還得去證券公司。

    那時應該是零九年, 他還穿時下流行的登喜路和鱷魚,用沈斯亮的話說, 一身房地產公司推銷房子的味兒,遠沒有現在這麼講究,襯衫塞進腰間,很寬,領子也不是現在精窄的翻領,他和人談判, 為何汴生爭股權,午休的時候連口飯都沒得吃,隨便去外面找個小餐館對付了,下午回來再戰。

    寧小誠有個小習慣,出去談一樁生意,成了,飛機回,沒成,火車回。

    何汴生以前調侃過他,你這是懲罰你自己?小誠笑一笑,是靜心。

    火車上咣當咣當晃著,你能有非常充足的時間去思考,想你這事兒為什麼沒辦成,想你之前說的話哪句缺了火候。等你想明白了,也到家了。

    高鐵在快速運行著。

    寧小誠倏地睜開眼,坐起來。

    蔣曉魯安靜坐在他左手邊,正在看書,見他醒了,忡怔回頭:“睡驚了?”

    小誠看了眼窗外,這才反應過來,抹了把臉:“到哪兒了?”

    “再有半個小時就到了。”蔣曉魯合上書,伸出手溫柔摸他的頭,一派天真:“不怕啊,給你呼嚕呼嚕毛。”

    這趟是送蔣懷遠回家,手術之後養了一個多月,恢復的不錯,大夫說可以不用特地留在這,回去以後定時復查,只要瘤子不再長,沒什麼大問題。

    當時來一趟,蔣曉魯沒接,現在要走了,總得送一送。

    坐高鐵很方便,路程不到五個小時,周六早上動身,她和寧小誠送一趟,周日再回來,什麼也不耽誤。

    “做夢了。”寧小誠從椅背上抽出一瓶礦泉水,和蔣曉魯嘀咕著:“夢見以前自己在廣州那時候了。”

    瓶蓋擰開,他先遞給她。

    蔣曉魯接過來喝了一小口,還給他,寧小誠仰頭咕咚咕咚干了半瓶。

    “沒睡好?”蔣曉魯湊過來,把耳機塞給他一只。“給你聽首歌吧,一會兒就緩過來了。”

    蔣懷遠聽見動靜,隔著過道回頭看,又笑著轉回來,和妻子感慨:“這曉魯啊,和小時候一樣。”

    “女兒大了,還能永遠和以前一樣?你這是看她高興,怎麼看怎麼親。”

    “那不一樣。”蔣懷遠眼中驕傲:“模樣變了,品性沒變。”

    出了站台,寧小誠和蔣曉魯拿著行李跟在蔣懷遠後面,蔣懷遠走了兩步慢下來,手往前一比:“你倆在前頭。”

    蔣曉魯一頭霧水:“為什麼?”

    蔣懷遠很倔:“讓你走就走,快,前頭。”

    蔣曉魯和寧小誠對視,莫名其妙走在蔣懷遠前面,蔣曉魯還納悶,無聲動口型:“干嘛要咱倆在前面,我又不認路。”

    寧小誠模棱兩可扔出一句話:“想看看你吧。”

    想倆人走在一塊的背影,蔣懷遠這是看個心裡安慰,看個高興。高興女兒有個依靠,不舍得啊,總想欣慰地看一看,再看一看。

    乘了出租車送蔣懷遠回家,蔣懷遠很高興,坐在前排不住回頭,給蔣曉魯介紹:“曉魯你看,這棟樓是新建的。”

    “曉魯,你還記得這個百貨大樓嗎,都拆了,現在改成商業街了。”

    “曉魯,往那邊走,坐102到終點,就能到我跟你說的那個港口。”

    “曉魯,現在來的不是時候,早幾個月有參觀日,就能帶你去看了。”

    蔣曉魯在後排有話必答,看著窗外:“嗯,是不一樣了,像兩個城市。”

    蔣懷遠感慨萬千:“能沒變化嗎,都二十年了。”

    車停到一片普通小區樓下,上五樓,就是蔣懷遠這些年一直住的地方。

    一進門,正對著的那個電視櫃蔣曉魯很眼熟,讓她找回了點親切感,漆著紫紅色的老式櫃子,上面的把手不知道重新擰了多少次。

    她小時候淘氣,沒事兒就拉開櫃門掏東西,弄得遍地都是,杜蕙心就一邊呵斥她,一邊無奈把衣服一件件又疊進去。

    玻璃茶幾上干干淨淨倒扣著幾個茶杯,沙發因為長期不坐人,外面罩了一層防塵布。能看出來,趙襄萍是個很會過日子的人。

    蔣曉魯在屋裡走了走,幫寧小誠把行李安頓進去,看見臥室裡桌子玻璃板上壓著的照片,她無聲招手,讓寧小誠過來看:“嘿,你來。”

    小誠背著手一瞧,呵,這老丈人還是個長情人,玻璃板底下還壓著他當年和蔣曉魯媽媽結婚的照片。

    黑白照,杜蕙心還梳著兩個辮子。

    “這張呢?”小誠指著旁邊的小姑娘問。

    蔣曉魯壓低聲音:“我三歲吧,去嶗山玩兒拍的。”

    寧小誠端詳了半天,給出一句中肯評價:“你小時候可夠難看的。”

    “嘶——”蔣曉魯掐他腰:“女大十八變你沒聽說過?小時候長得跟你現在一個模樣?”

    小誠笑笑,又指著另一張:“這個呢?天安門照的?”

    蔣曉魯嗯了一聲:“這時候有五六歲了,回來以後,沒多長時間他倆就離婚了。”

    “涼鞋裡面還套襪子,夠時髦啊。”小誠新奇地彎腰看仔細了些。

    “那時候坐火車人巨多,我個頭小擠不過,我媽怕我總被別人踩著腳才穿的。”

    “這是他跟趙姨後來登記時候的吧?”

    蔣曉魯唔了一聲,小聲嘀咕:“是吧,後面還有紅布呢,應該——九七年?還是九九年?”

    趙襄萍路過臥室,見兩人在看照片,愣了愣,隨即快步去開窗通風,滿面春風地地招呼蔣曉魯和寧小誠坐:“小誠,曉魯,兩個多月沒回來人,屋裡灰塵大。我擦擦,你倆先坐。”

    蔣曉魯像干壞事被人抓包了似的,迅速從屋裡走出來:“趙阿姨,不坐了,您跟我爸早點休息吧,明天我再來。”

    “怎麼還出來了,看吧看吧。”蔣懷遠不滿,“你自己家,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就是,怎麼……還不住在家裡?”趙襄萍很驚訝,不管怎麼說,這套房子沒賣,多虧了小兩口出手幫忙,她從心裡感激蔣曉魯。

    這房子是兩室一廳,一個書房,一個臥室,本來趙襄萍想著把床單被罩換了新的,讓給他們,她和蔣懷遠在客廳湊合。

    “不住就不住吧。”蔣懷遠坐在沙發上,脫了外套,溫厚看著蔣曉魯:“家裡這情況確實沒法留你們,明天走之前,來家裡吃頓中午飯。”他又看向寧小誠,囑咐:“小誠,別忘了。”

    小誠頷首:“忘不了。”

    “行。”蔣曉魯在洗手間用水打濕了一塊毛巾,也不認生,幫著擦了擦櫃子才走。

    臨走時,蔣懷遠還很惦念,一直囑咐著說哪裡坐車方便,去哪裡玩要怎麼走,說了幾句,一想,訕訕笑著:“我這太操心了,你倆搭伴兒,我放心。”

    ……

    這個天氣,已經不適合再下海去玩了,闊別多年重回家鄉,蔣曉魯很高興,也不管海水涼不涼,脫了鞋卷起褲腿就下去踩。

    一踩,濺起一片水花,她被冰的哇一聲,跑過來,過一會兒又不過癮似的跑回去。

    小誠在不遠的沙灘上坐著抽煙,時不時喊一嗓子:“哎!你別往裡再走了!”

    “大冷天掉下去我可不撈你啊!”

    寒風夾雜著海浪,一波波,一陣陣,伴隨著蔣曉魯陣陣驚呼。

    小誠琢磨著,這姑娘也是夠可憐,多少年能玩一次水花,瞧給興奮的。將來老了,還真得找個靠海的地方養老,讓她樂呵樂呵。

    風吹起蔣曉魯的頭發,她純淨面容漸漸在視線中變得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個不斷跳躍的影子。

    這種感覺很不好。

    寧小誠急了:“蔣曉魯,趕緊回來!!!”

    不一會兒那道身影漸漸清晰,蔣曉魯提著鞋快步跑回來,凍得打寒噤。“快——”

    寧小誠都知道她想干什麼。

    拉開外衣,蔣曉魯動作迅速的把腳揣進他懷裡,用他體溫捂著,嘴唇哆嗦:“太冷了……”

    嘆氣捂著她一雙腳丫:“不讓你下去,你聽嗎。”

    蔣曉魯嘻嘻哈哈地,挨他近了些:“哎,你記得我小時候掉水裡嗎。”

    寧小誠坦然:“不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兒我怎麼記得。”

    “就,就那次,在公園那人工湖,鄭昕掉水裡了,我去撈她,結果也掉下去了。”蔣曉魯很著急,努力描述著細節:“你真不記得了?”

    寧小誠掐了煙,回憶著,慢吞吞哦了一聲:“……有點印像。”

    “打小兒干的好事太多了,不能哪件都記住,怎麼著,救你一回,還念念不忘呢?”他壞笑著。

    “呸,又不是你撈的我,是陳泓,你當時撈的是鄭昕。”蔣曉魯伸個懶腰躺在他懷裡,“從那以後我就發誓學游泳,可惜學了十多年也沒會。”

    “晚上你想吃什麼啊?”蔣曉魯伸出一根手指,軟軟地在他下巴上描摹。

    寧小誠臉部線條很干淨,不蓄胡子,尤其是下顎連著脖子的地方,有時候廝混在一起,蔣曉魯會惡作劇在上面咬,咬到他抓心撓肝罵罵咧咧的時候,蔣曉魯咯咯一笑,又躲得老遠。

    “什麼都行。”

    天冷,人又少,兩個人在海灘上互相靠著,遠處是一望無際的山景,有點相依為命的意思。

    蔣曉魯骨碌一下翻起來:“那咱倆買點海鮮回去吃吧,我給你煮。”

    去水產市場挑螃蟹的時候,蔣曉魯膽子也是蠻大,手伸進水缸裡,上去就抓。

    拎起這只看看,拎起那只看看,嘴裡還振振有詞:“蝦要挑彎的,直的不新鮮。”

    “螃蟹要挑綠色蓋子有點反光的——”她抓起一只,仔細看看,扔進袋子裡:“就你了。”

    寧小誠站在她旁邊,心念一動,掏出手機來對著她,猝不及防叫了她一聲:“蔣曉魯!”

    蔣曉魯手裡抓著一只企圖掙扎出去的螃蟹,仰頭,滿臉茫然:“……啊?”

    哢嚓一聲——

    寧小誠鎮定自若揣好手機:“你買完了嗎?”

    蔣曉魯沒反應過來他到底在干什麼,以為等的不耐煩了,傻了吧唧應了兩聲,把袋子遞給老板:“好了,這就好了。”

    兩個人晚上住酒店,第二天中午的車。

    晚上酒足飯飽以後,蔣曉魯去浴室洗澡,小誠在外面看電視。

    過了好半天,客廳牆後面先伸出一條腿,勾引似地動了動,然後蔣曉魯穿著浴袍,也不知道那袍子是本來就大,還是故意被她扯的松松垮垮,露著半個肩膀,她探出頭:“嘿!”

    寧小誠半天才從電視上移開目光:“干什麼?”

    蔣曉魯大膽邀請:“睡覺嗎?”

    “你先睡,我馬上。”小誠敷衍了一句,重新把注意力放在電視裡。

    蔣曉魯有點失望:“真不睡啊?”

    “嗯,馬上。”帶著安撫口吻。

    蔣曉魯垂頭喪氣踢踢踏踏躺回床上,一把用被子蒙住自己。

    想主動一次,還被拒絕了。

    她知道這段時間他很累,為了蔣懷遠的事情一直跑前跑後,也很體諒她。

    蔣曉魯是個知恩圖報的,可惜啊可惜。

    小誠在外面看電視,看著看著,覺得不對勁,猛然拍了下腦袋,迅速衝進屋裡:“哎,哎——”

    “滾。”蔣曉魯甕聲甕氣地翻了個身:“我要睡覺。”

    “來來來,一起睡。”寧小誠厚臉皮地鑽進去:“你一個人多冷啊。”

    一陣窸窸窣窣的細微響聲。

    蔣曉魯忽然興奮尖叫——

    天翻地覆。

    寧小誠的手機在客廳上孤獨的亮著,反反復復,在響第三遍以後,那頭終於像絕望了似的,了無聲息。

    蔣曉魯額頭薄汗,仰頭看著窗外,一夜霜降,寒冬將至。

    她在被子裡動了動,抱著身邊的人,輕聲說:“小誠哥。”

    “嗯。”

    “冬天要來了。”

    “是。”

    冬天來了,新年也要來了。

    這是她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也是第一個新年。

    可萬萬沒想到,這個新年,夾雜著一個誰也沒想到的意外悄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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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7: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

    廚房裡, 杜蕙心動作熟練地擀著餃子皮, 兩只手包住餃子兩邊, 一捏,飽滿漂亮的小餃子就成型了。

    每次新年之前的習慣,存點餃子留著備用, 今年蔣曉魯成家了,要多包些, 給她也帶走兩袋。

    “鄭昕今年過年真不回家了?”蔣曉魯干這些活兒還不太熟練,只能站在旁邊幫幫手。

    杜蕙心說:“不回了, 剛上機熱情勁兒正足,聽說表現的還挺好, 公司打算年後讓她飛國際線了。”

    蔣曉魯心裡一直有個疑問,正好借機問出來:“她跟曹小飛怎麼沒下文了?”

    杜蕙心不太自然地停了一下,繼續熟練動作:“嗨,曹小飛那孩子……和他分手了。”

    “分手了?”蔣曉魯揚眉質問,“為什麼?曹小飛主動的?”

    當初如果不是她吵著要結婚, 也不至於鬧的那麼大不是?她很長時間沒和鄭昕聯系過了,偶爾在社交軟件裡看她發發動態, 過的一直挺開心,蔣曉魯也沒想那麼多。

    杜蕙心似乎不太想說,包了兩個餃子,用圍裙擦了擦手,嘆息:“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這孩子主意正, 張羅結婚那時候發現懷孕了,也是六神無主的,後來曹小飛聽說這事兒以後不想認賬,怕了唄,鄭昕正巧選上了空姐,上醫院查說孕酮低,想讓她過段時間再觀察觀察,她一狠心,工作不想扔,瞞著我直接去醫院做流產了。”

    蔣曉魯訝異,沒想到家裡竟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她從來沒跟我說,鄭叔知道嗎?”

    “知道,後來告訴他的,這事兒不能瞞著,也……瞞不住。”杜蕙心說著說著就傷感起來,“生了你倆,膽子一個比一個大,主意一個比一個正,偏著她就虧著你,這麼些年,還是把你和她全耽誤了……回頭來,落下一身的不是。”

    以前多春風得意的一個老太太啊,兩個女兒,都優秀,小女兒貼心,大女兒懂事兒,一直活在自以為是的驕傲裡,到了矛盾接二連三發生的時候,才真正看清了現實,回頭來反省自己這些年的偏心和不足。

    杜蕙心覺得自己活的特別失敗,甚至算不上是個負責任的母親。

    鄭和文知道鄭昕做流產的事情之後大發雷霆,和杜蕙心結婚二十多年,第一次對她大動肝火:“你就這麼寵著她,慣著她,你看看現在給孩子害成什麼樣!!!”

    “就兩個女兒,曉魯你傷了,鄭昕你也沒教育好,為所欲為,一味的偏著護著,蕙心啊……人不能那麼虛榮要臉面,你說是為了這個好為了那個好,到頭來全都是為了你自己好!”

    這件事過去有一段時間了,杜蕙心受了很大打擊,也忽然就想通了。

    “人哪,就得承認自己活的失敗,不能表面風光。”杜蕙心揉著面,低眉和蔣曉魯說話:“曉魯,媽現在是真知道錯了。”

    活的自私啊。

    蔣曉魯以前和她媽吵架的時候氣的半瘋,恨不得找盡了能傷害她的話說,這次過年回來,本意也想問問她蔣懷遠的事情,可是看她現在的神情,又覺得說出來沒意思。

    只能寬解她:“改天我去看看鄭昕,您也不用擔心,這個歲數讓她看清楚曹小飛那德行,比結了婚過幾年再發現要好,耽誤了青春不說,人也該折磨的沒衝勁兒了。”

    “嗯,你說得對。”杜蕙心終於欣慰笑了一下,“她做完手術以後在公寓裡養著,我熬了湯去看她,她現在是真長大了,你知道跟我說什麼嗎?”杜蕙心低頭洗手:“她說媽,我現在特別想好好工作,前幾天去我姐那兒了,你給她的觸動特別大,回來一直在誇你,說女人干什麼不如有一份事業,有份好事業,才能和人家匹敵,有話語權,找另一半的時候眼光也不一樣了。”

    “上了班,接觸各行各業的人多了,眼界自然就開了,前一陣曹小飛可能是心裡過意不去,來找她想求和,結果她把枕頭一摔,連看都沒看一眼,說他現在求著自己都不回頭,連自己的孩子不敢認,這樣的男人誰敢嫁?”

    蔣曉魯失笑:“是真長大了啊……”

    但是好歹是一個小生命,就那麼放棄了,蔣曉魯還是為鄭昕可惜。

    “嗯,長大了,忽然那一瞬間什麼事兒把她觸動了,就明白了。”杜蕙心想了想,背對著蔣曉魯。“曉魯,你和小誠……打算什麼時候要個孩子?”

    水聲嘩啦啦地衝著——

    蔣曉魯神情一滯:“不著急,還想過兩年二人世界呢,再等等吧。”

    杜蕙心關了水,這回轉過身來了,關切問:“是你不著急?還是他不想要?”

    按理說,小誠是獨子,而且也這個歲數了,兩個人生活沒什麼負擔,正是要孩子的好時候。

    “我不想要。”蔣曉魯坦誠,“想在工作兩年,穩定了,三十歲以後再說。”

    兩個人從來沒在孩子這件事上談過,小誠是個順其自然的態度,偶爾在一起的時候有措施,沒有的時候,蔣曉魯會事後算日子偷著吃藥。

    才剛結婚半年,感情尚不穩定,小兩口激情沒盡,就過上拖家帶口撫養孩子的生活,蔣曉魯不願意,也怕日後矛盾多。

    “嘖,再等幾年,媽怕你有危險,三十歲往後算大齡產婦了,女人哪,其實真正青春就那麼幾年,要是身體情況允許,你考慮考慮盡早要一個,怕麻煩生下來媽給你帶,別的教育不了,但是吃喝拉撒肯定沒問題,不會虧了。”杜蕙心站在做母親的角度考慮,勸著多說了兩句。“有個孩子,生活就穩定了,也踏實了。”

    蔣曉魯聽出來了,杜蕙心這是怕她閃婚閃的不安心,想要個孩子來鞏固地位。

    啼笑皆非。

    蔣曉魯沒反駁,四兩撥千斤:“您不是也三十多歲生的鄭昕嗎,順產,那時候比我還大呢。”

    “那能一樣嗎?你鄭叔都那個歲數了。”杜蕙心臉上一紅,不好意思地自嘲:“鄭昕從小體弱多病,抵抗力差,總像腦子缺根弦兒。”

    “您現在知道我好啦?”蔣曉魯笑著將杜蕙心的軍,俏皮把話題轉移。“以前不總說鄭昕貼心嗎?腦子缺根弦兒好啊,比我這一肚子鬼心眼強。”

    “都好,都好。”杜蕙心低著頭,反復擦著廚具:“你就別挑媽了。”

    說著,杜蕙心想起來:“今天該貼窗花了,你鄭叔早起買回來我給忘了。”

    “我貼吧。”蔣曉魯去玄關拿了喜慶的紅福字,走到陽台上。

    陽台始終放著一只小板凳,以前鄭和文閑暇時釣魚用的,很多年了,蔣曉魯小時候踩著它探頭和李潮燦說話,現在踩著,是為了登高貼窗花。

    蔣曉魯端詳著,正找一個正中間的位置,忽然樓下傳來一聲笑喊:“往左,歪了歪了——”

    蔣曉魯一低頭。

    李潮燦穿著一身英挺警服,外面套了件大衣,正提著大包小裹在樓下看著她呢!

    很長時間沒見了,蔣曉魯欣喜打開窗戶:“潮燦!”

    “哎!”李潮燦給人的感覺,永遠是充滿陽光活力的,不管你倆隔了多長時間沒見,不會感到生疏:“曉魯,你回來過年啊?”

    “嗯!”蔣曉魯點點頭,和他隔著幾層樓喊話:“你也回家?”

    “啊,今天沒事兒,找空給我爸我媽送點年貨。”李潮燦痴盯著蔣曉魯,像小時候一樣,有了點什麼豐功偉績就和她炫耀:“曉魯,我調到分局刑警隊了!”

    “不當片警啦?”

    “不當了!”李潮燦豪氣揮手,“我找到了人生的新階梯,以後你真得規規矩矩叫我李警官了。”

    蔣曉魯結婚以後,李潮燦受了打擊,每天泡在派出所處理大事小情,一點空閑的時間也不給自己留。

    也是巧合。

    那天李潮燦所在的管區有小偷,李潮燦路過,聽見呼救直接追了人家三條街,以前當兵的時候他是連裡出了名的飛毛腿,碰巧那天分局負責案子的一個老警察因為查資料,過來提審一份卷宗,遇上李潮燦提溜著小偷回來,吃了一驚。

    小伙子你身手不錯啊!剛才在我眼前嗖一下就跑沒了,合著是你啊?

    派出所所長老單是個心慈眼明的人,笑呵呵背著手,私下裡跟來提卷宗的老警察說了一嘴:“您看看剛才那小伙子還行?叫李潮燦,當過六年兵,身手沒說的,為人正直,是把好手,我覺得放在我們這一畝三分地有點屈才了,聽說前一陣你們分局忙不開下來要人,還有空缺的話,您受累回去提一提?看看能不能調過去給你們幫幫忙。”

    老警察一沉吟:“現在隊裡缺的是刑偵人才,他不是專業畢業的,怕是……”

    “專業的您不也得送去學校好好培養嗎。”所長老單遞上一支煙,“是個好苗子,干咱們這行的,學校裡讀十年不如下基層看一年,聰明著呢,哪怕您要過去讓他幫著出出力,孩子不行,你再給我送回來。”

    老警察回去把這事兒跟當時刑警隊的隊長說了,隊長一聽,馬上拍板:“我要!現在忙的都轉不開身了,來個身手利索會開車的,可是幫上我大忙了!”

    就這麼陰差陽錯的,李潮燦被要到了刑警隊去幫忙。

    從派出所走的時候,老單還一直送他到門口:“潮燦哪,到了新單位好好工作,好好表現,我信得過你,別給咱派出所丟人。”

    “說到底,就是個閨女不是——”老單老謀深算地盯著他,“緣分到了,是你的,不是你的,那就是緣分還沒到。”

    李潮燦為這份新工作高興,順從地點點頭:“是,我記住了。您放心,肯定好好干。”

    在刑警隊幫忙幫了兩個月,上上下下口碑皆不錯,這不,年前分局領導找他談話,如果順利的話,年後打算把他正式調入刑警隊了。

    從小區門前拐進來一輛車,直接停在蔣曉魯家樓下,李潮燦面前。

    按了按喇叭,寧小誠從車上下來。

    李潮燦有點不太自在,上回鬧婚禮之後他從來沒和寧小誠碰過面,如今見了,忽地想起蔣曉魯已經嫁人,心裡不禁失落。

    “小誠哥,過年好!”再臉上過不去,也得大大方方打個招呼不是?

    這回,倒是很懂事,隨著別人叫了他一聲小誠哥。

    “潮燦,過年好啊,回來看看老爺子?”小誠淡笑,過去那事兒翻篇了,他也沒放在心上。

    李潮燦十分燦爛:“是,今天休息,回來看看我爸我媽。”

    “那個……你忙吧,我也上樓了。”

    小誠對他一點頭:“給你父母帶個好兒。”

    “哎。”李潮燦仰頭,“曉魯,我走了啊。”

    蔣曉魯在樓上和他招招手:“拜拜。”

    待李潮燦走遠,寧小誠也沒上樓,就在樓下等,他今天要和蔣曉魯一起出去一趟。蔣曉魯也知道這事兒,匆匆貼好了兩個窗花,從椅子上跳下來。

    “媽,我走了,晚上飯別等我吃。”她拿起沙發上的大衣和包,乒乒乓乓去穿鞋。

    杜蕙心追出來問:“這快過年了不是放假了嗎,還去哪兒啊?”

    蔣曉魯匆匆言語了一句:“小誠哥朋友病重了,我和他去醫院看看。”

    “哦——”杜蕙心嚴肅起來:“那快去吧。”

    ……

    應該算是一個很讓人意外的消息。

    蔣曉魯也是才知道的。

    沈斯亮的女朋友霍皙生了重病,聽說是很難治愈的腫瘤,正在醫院等著手術。

    醫院空蕩蕩的隔離走廊裡,病床上的女孩帶著氧氣罩正在和蔣曉魯微笑著揮手。

    蔣曉魯是個感性的人,病房裡的人朝她一笑,她眼淚就止不住。她不太會說安慰的話,而且人已經到了這個時候,安慰的話是聽不進去的,生死也早就在心裡看開了。

    蔣曉魯對霍皙的印像也僅限於見過的幾面,她比自己小一歲,不愛說話,很安靜,也很倔,跟了沈斯亮七八年,兩人因為沈斯亮弟弟的事情,她沒少受折磨。

    第一次見她,是在自己的小喜宴上,那時候兩個人正好著,很親密,拿她和沈斯亮開玩笑的時候,會微微紅著臉。

    第二次見她,是兩個人已經分手,她要走,他們去機場送,她走的無聲無息,毫無征兆。

    說是之前工作需要,去外地拍外景,現在想想,可能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病情惡化,想和沈斯亮一拍兩散,不耽誤他。

    太傻了。

    樓下,小誠和沈斯亮在醫院吸煙處抽煙。

    “斯亮,你得做好這個心理准備。”

    沈斯亮猜到寧小誠想什麼,立在醫院門前,蠻坦然:“做好了,早在知道那天起,就做好了。”

    “她活著,我娶她——”

    沈斯亮竭盡平靜:“她沒了,我葬她。”

    他還穿著綠色的大棉襖,一身樸素,看的透徹:“小誠,不怕告訴你,我連墳都買好了。”

    不能讓他心愛的姑娘沒個落腳的地方啊。

    小誠震驚。

    沒想到沈斯亮做的這麼絕。

    那墓碑上,這邊刻著霍皙,那邊刻著沈斯亮。他這是下了狠心,不管生死,都要跟她湊在一起,把下半輩子都搭進去了。

    “不就是先後嗎,要真挺不住了,她先走,我在後面等著,多少年之後,橫豎我陪著。”

    小誠笑一笑:“活著,你沒讓人家過上一天踏實日子,死了,也不讓她安生?二朵兒願不願意跟你放一起啊,你就這麼決定了?”

    這一句話戳到沈斯亮痛處。

    之前平靜神色崩塌,難為他鐵骨錚錚的七尺男兒,終於紅了眼。

    她活著,他沒給過她一天好日子,死了,也不讓她安生。

    不能!不能!!!

    這輩子是生是死,她都得跟自己在一起,贖罪也好恨他也罷,總之就是不能分開。

    他愛她。

    愛到以生命為代價?

    小誠嘖嘖感慨,這是什麼境界。

    手,重重按在沈斯亮肩頭,意為寬解:“日子過的太順了,總要有點小波折。”

    “二朵兒現在還沒那麼嚴重,別搞得好像天都塌了,那天你回來問我,如果現在躺那兒的是曉魯,我會怎麼辦。”

    寧小誠慢慢碾滅煙,想起那張笑靨如花的明艷面孔,他目光悠遠,一聲長嘆:“在她還活著的日子裡,盡可能讓她快樂吧。”

    這個世界上,除了死亡無法挽留,剩下的事情,皆由人為。

    想蔣曉魯也會死,會消失,像朵花兒似的姑娘忽然就不見了?呸,他想都不敢想。

    勸別人的話,也是勸。

    你沒法說服自己。

    ……

    首都T3航站樓。

    從上海落地的航班,鄭昕整齊列隊站在空乘隊伍最後,心情愉悅地想給家裡打電話報平安。

    “媽,我回來了!今天晚上住酒店,明天飛成都,家裡准備晚飯了嗎,我姐和小誠哥回去了沒?”

    “沒,你姐跟你姐夫去醫院看病號了,說晚上不回來吃。”

    “哦……誰病——”

    “鄭昕!”乘務長嬌陽走在最前面,聞聲回頭,面露不悅:“說了多少次不要下機列隊的時候打電話!”

    鄭昕舉著手機,背著包,低聲和電話那頭交代:“媽,先這樣啊,我這邊有點事兒先掛了。”

    嬌陽快步過來,強勢訓斥:“別以為業務好就可以不注重形像,上幾天機尾巴翹上天了?年紀輕輕總想著歪門邪道。”

    “我走什麼歪門邪道了?哦,看我跟傅總說話你不開心啦?覺得我搶你資源了?別逗了,你就跟傅總差一歲!他還管你叫姐呢。你不也每次下機就給你在飛機上留名片的客戶打電話嗎。”鄭昕小聲嘀咕了一句,也不示弱:“自己都做不到還要別人守規矩,怎麼以身作則。”

    “你——!!”嬌陽發怒,修剪精美的指甲憤怒指著鄭昕,又放下。

    兩個女人在航站樓裡對視,誰也不讓誰。

    鄭昕個子高,外形出挑,比蔣曉魯還要高出兩公分,人也聰明,很多業務接受的很快,和幾個年輕機長也能打成一片,上次在機場遇上公司副總來巡查,她無意間幫了對方一個忙,留下的印像很好,據說要破格提拔。

    嬌陽則反之不順。

    她今年三十三歲,年紀到了,公司有意找她談話將她改為負責地面業務的經理,作為補償可以加薪。

    這對她來說是個非常壞的消息。

    自培訓期就與鄭昕埋下的不快,礙著宋芃這層遲遲沒撕破臉,可鄭昕卻很牛,加上幾次在航班飛行過程中對她的苛待,兩個人徹底把關系搞僵。

    有人過來拉鄭昕:“昕昕,行了,少說兩句吧。”

    鄭昕氣鼓鼓,被拉著往前走,嘴裡還不饒人:“一大把歲數還天天朝思暮想別人老公,看見個頭等艙客戶就往上衝,裝什麼新鮮蘿蔔皮。”

    嬌陽走在前面,指甲死死摳進手心裡。

    恨的要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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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這個年過的和以往沒什麼區別, 這家晃晃,那家坐坐,互相走親戚跑個人情,每天飯都吃亂了,弄的人疲憊不堪。

    鄭昕和蔣曉魯在床上腳對腳坐瑜伽, 蔣曉魯腰很硬, 彎不下去, 掰了一會兒就直起身體來:“我不行了——”

    “哎!!!你別動啊。”鄭昕噗通一下也倒下來, 累的臉頰通紅。

    “你這個歲數就得多鍛煉,保住青春,要不過了三十皺紋褶子都出來了。”

    “我青春著呢,永遠十八。”蔣曉魯四仰八叉躺在床上, 用腳趾掐了掐鄭昕:“我聽媽說你前一陣……”

    鄭昕趕緊做了個暫停的手勢, 翻了個白眼:“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別絮叨行嗎。”

    “我是告訴你保護……”

    “不用你保護,你連孩子都沒懷過你怎麼告訴我?這事兒,我比你經驗豐富。”

    “嘶——你怎麼口無遮攔的, 又不是什麼光彩事兒說這麼大聲。”蔣曉魯壓低嗓音,鬼鬼祟祟:“怕你爸聽不見是吧?”

    “是,不是什麼光彩事兒, 可也不是什麼羞恥,觀念不合分了就分了,孩子不認,也不知道健不健康, 我肯定不能生下來,以後長個記性做措施就是了。”鄭昕很坦然,和蔣曉魯觀念上有分歧。

    蔣曉魯是屬於相對保守的那一類。

    鄭昕則開放很多。

    她把前幾天和嬌陽吵架的事情講給蔣曉魯聽,還很得意。

    蔣曉魯以過來人的經驗罵她:“你長腦子嗎?那是你上司,你當著那麼多人說話,不怕她背後給你穿小鞋?”

    “我知道她一秘密,她不敢。”鄭昕胸有成竹,滿不在乎。

    “哎,我想把小誠哥那車還給他,但是得再等等,過兩個月飛國際線補貼高了,我就能買新的了。”鄭昕爬到蔣曉魯旁邊,討好地跟她商量:“你再補貼我點兒唄?”

    “我欠你的啊,我補貼你?”蔣曉魯斜了鄭昕一眼,刷刷翻著手機。

    “你是不欠我,你不是我姐嘛,我也不要多。”鄭昕伸出幾根手指:“就這個數,三萬,我都算好了,不想貸款,每個月還煩都煩死了。”

    蔣曉魯沒說話,擺著架子:“你求求我吧。”

    鄭昕為五鬥米折腰:“我求求你。”她湊過去,和蔣曉魯臉貼臉,抱著她很親昵地撒嬌:“我求求你了。”

    蔣曉魯嚇出一身雞皮疙瘩,猛地坐起來,指著她:“……你你你。”

    “是不是覺得我沒安好心?”鄭昕仰著,哈哈笑:“特不習慣吧?”

    “是。”蔣曉魯戒備地看著妹妹,“簡直喪心病狂。”

    “嗨——我這是忽然想明白了,以前跟你不對付,是怕你總搶我東西,還得求著你,現在你都嫁人了,家就是我的了,還跟你較勁干什麼啊。”鄭昕大大咧咧地說著:“人在江湖,就要闖蕩,要大方。”

    蔣曉魯一陣無語,慢吞吞爬下床:“回頭我打你卡上,你得還我。”

    “行行行,摳死了,哎,你什麼時候走啊?小誠哥今天怎麼沒來?”

    “明天上班,他今天有事兒出去了,一會兒我自己回去。”蔣曉魯穿上拖鞋,還是不放心。“那你以後在機場也注意點,說話別沒遮沒攔的。”

    ……

    琉璃把的玻璃壺壓在小爐子上,從壺嘴蒸騰著跑出白花花地蒸汽,燒著今年的新普洱,一雙男人手將它取下來,對准小茶盞斟了一杯,推過去。

    “來,過年過的人都乏了,喝一杯暖暖胃,天涼,你車裡那礦泉水可不能再喝了。”

    “謝謝,放這兒,我自己來就行。”寧小誠身體往前探了探,虛扶。

    跟寧小誠說話這人叫趙合平,和他是老交情了,比寧小誠大了兩旬,倆人算是忘年交,老趙以前也算個神人,窮苦出身,和妻子來大城市奮鬥,三十多歲起的家,生意做得很大,搞開發區建設,投資生態園和出租寫字樓,後來因為一次工人事故,人受了打擊,說什麼也不干了,手中的固定資產該變賣變賣,該轉手轉手,帶著老婆孩子去了廣州定居。

    在廣州的日子過的很滋潤,有一個很大的生態茶室當辦公室,做專職投資人,控股了一個國內有名的奢侈品銷售公司,偶爾與幾個合作伙伴搞資產並購,能請動他的,除了回報利潤十分豐厚以外,大多都是幫熟人的忙。

    他每年只有逢年過節或者父母生日的時候才回北京。

    眼看著又要走了,這才從各方飯局裡擠出時間,約寧小誠好好坐一坐,聊聊天。

    “你考慮好了嗎?要是真願意來我這兒,一萬個歡迎。”趙合平抿了口茶,舒服地直嘆氣:“這話我早在六年以前就跟你說過。”

    那時正逢何汴生病逝,他人每天飄飄忽忽的,看著揪心,老趙是真心實意想讓他來幫自己,但那時候他決心已定,說什麼也沒用。

    小誠拿起桌上的小鐵盒,隨手剝開一塊潤喉糖,扔進茶碗裡。

    趙合平哎呦一聲:“你還很為難?我豁出這張老臉都做到這份上了,還矜持什麼啊!”

    “我有要求。”小誠坐窗邊的藤椅裡,直言不諱。

    趙合平和爽快:“你說。”

    “我手底下有幾個人,得都帶走,不能我這一來,把他們坑了。”

    寧小誠那家狗頭公司一共就幾個人,都是他養著。

    兩個年輕高材生,一個經人介紹的在美國某公司的金融師,負責幫他盯股市動向,每年按利潤領年薪;一個在上海外企跳槽過來的女會計師兼秘書,幫著處理公司賬務稅務和寧小誠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兒;一個專門做資產分析的風險師,業內很有口碑,有自己的專門職業,偶爾寧小誠用得著他的時候來一趟,按次結算工資。

    “就你那幾個人還算什麼麻煩,算上保潔一共就六個,他們要願意,我都收。”趙合平又往茶壺裡添了些水:“在科技園那兒我有個房子,旁邊都是搞文化的工作室,環境不錯,有湖有草兒,你要是決定了,等開春帶著人搬過去,幫我跑這邊的生意,你願意收多少人都行,但是有一點,自負盈虧,薪金你來出,我只給你一個人年薪。”

    在商言商,老趙不是慈善家,看中的是他寧小誠和他身後的關系網,怎麼做事在於他,用什麼人他也不管,至於寧小誠在股市那攤事兒,他不願意扔,就得自己擔著。

    老趙伸手比了個數字:“你要是說准了,一年給你這個數。”

    寧小誠不在乎這筆年薪,笑一笑:“你說了算。”

    “怎麼忽然就想通了,說說。”趙合平特別想知道他為什麼忽然提出要過來幫自己,很有興趣:“這兩年……股市不好干?”

    小誠吹開茶葉末子,嘆息:“一年裡好的時候不多,不能坐吃山空啊。”

    趙合平趁熱打鐵: “我可跟你說好,你要答應了,一天天不能隨心所欲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了,咱倆簽的是三年合同。一年你要不能給我交這些錢,得自己補。”

    看來老趙准備的是真的很充分,連合同都弄好了。

    小誠手指搭在膝蓋上,隨意敲著,沒去翻。

    “這事兒也不急,你考慮考慮,以後答復我。”老趙觀察了一下他的反應,笑笑:“還是受不得這份約束吧。”

    中午太陽正盛,從落地窗打進來,寧小誠穿著一件小圓立領的白襯衫,脖子處有兩顆很小的黑色扣子,他在細節上向來講究,與你面對面隨性交談著,風度翩翩,甚是從容。

    “那這個先放下,我給你看個東西。”老趙朝門外喊了一聲,“小徐,把我電腦拿過來。”

    不一會有秘書捧了趙合平的筆記本電腦進來,和寧小誠微笑著點點頭:“寧總好。”

    趙合平接過來,在屏幕上點了幾下,遞給寧小誠:“我不瞞你,你先看,看完之後再告訴我做不做。”

    “什麼?”寧小誠沒接。

    “你先看。”老趙很執著,堅持著要讓他看看電腦:“也是求到我這兒來的,我應了,怎麼做還沒想好,想聽聽你的意思。”

    寧小誠終於接過來,手指在觸控板上劃了兩下,倏然眉心微蹙:“什麼時候?”

    “年前。”

    “誰干的?”

    趙合平調侃了一句:“香港美榮集團,老板叫華康,一個相當狡猾的人。手腕強硬,留過洋,還當過老師,經驗頗豐啊。”

    寧小誠盯著頁面上穿西裝打領帶的中年男人,神情復雜。

    趙合平精明:“你認識?”

    小誠從電腦前移開目光,不置可否:“沒見過面。”

    “元升號是塊肥肉,現在落得這個下場你應該能想到。何夫人托了朋友四處打聽你,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實在熬不住了,現在那兒的狀況能再撐兩個月都算多,何氏接手那兩個叔伯兄弟你比我清楚,把錢看得比什麼都重,現在股東會亂成一片,逼著何夫人交出股權和兩塊招牌,她不簽字,這事兒就成不了。她為了躲他們,人已經離開香港了。她希望有機會跟你見一面。”

    元升號因為經營不善,面臨被惡意整合低價收購,掌權人見錢眼開,打算賣掉瓜分了事。

    趙合平口中的何夫人,正是已經故去的何汴生的妻子。

    至於何汴生——

    那是寧小誠的一塊心病,這麼多年也沒法放下的心病,是當時在他最困窘的時候敢拉他一把的人。小誠跟著他,經歷了“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猖狂時光,也領悟到了“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的超然境界。

    人生中的一個貴人哪。

    那兩年為了這塊元升號他絞盡腦汁,累的像個牲口,如今一手經營過的生意眼見高樓起,眼見著高樓塌,心情復雜。

    要說跟他沒關系,何汴生走了那麼多年,這事兒早該忘了。他當時付出的辛苦也得到了回報,生意人,講究一碼是一碼。

    要說有關系,也就是老何走之前那麼一句托付的話。

    “我太太一個人在香港,沒有我,很可憐。”

    不為了元升,為老何。小誠是重情義的一個人。

    但這事兒還得好好想想。

    把電腦遞回去,小誠說:“再說。”

    趙合平笑著收回筆記本電腦,扔在一邊:“好。”

    陪著趙合平聊了一下午,從家裡老人聊到他廣州的生意,老趙不停的用話勸他,小誠給他打工的事兒敲定個七七八八,只等著開春天暖了,找個合適的機會給他騰辦公室。

    晚上老趙想留寧小誠吃飯,妻子做了一桌子豐盛晚宴,小誠拎著車鑰匙和夫婦倆道謝,告辭:“嫂子,今天我就不留了,改天帶著媳婦來家裡看您。”

    “哎,好。”老趙的妻子是個很溫柔的女人,雍容大氣,但是眼角還是能看出年輕時操勞的痕跡。

    上了車,開著開著,寧小誠摸出手機回撥了個電話:“老趙,你那兒有香港美榮的資料嗎,我想琢磨琢磨。”

    趙合平就知道他心裡一直放不下這事兒,滿口答應:“我馬上給你發過去,你慢慢看,我等你消息。”

    “這華康——”趙合平在那端呵笑,忽生感慨:“可不是一般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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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7: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寧小誠晚上想去接蔣曉魯, 沒想到蔣曉魯個實在東西以為他在外面吃,沒等他,已經自己開車回去了。

    都走到了家門口,小誠一想,反正來都來了, 順路下去理個發吧。

    過年這段時間懶怠, 沒騰出時間, 他是個頭發稍微長一些就不自在的人。以前理發是在大院門口的一個路攤上, 老爺子在那兒一把剪子一把推子干了幾十年,去年走了,沒辦法,小誠他們又尋了附近便民服務社裡一個大嫂開的剃頭鋪。

    大嫂是後勤房管科老段的媳婦, 在這兒找個營生, 小孩五塊, 大人八塊,推門進去,大嫂正在看電視。

    見有顧客上門, 拍拍手裡嗑瓜子的浮灰,取了門上的大褂:“理發?真沒想現在還有人來。”

    “怎麼說。”小誠坐在鏡子前頭,微微一笑。

    “嗨, 那句老理兒唄,正月不剪頭。”大姐抖開一塊布,仔細地圍在小誠脖子。

    小誠樂了:“我沒舅舅,您放心剪著, 家裡就我媽一個。”

    晚上七點多鐘,背景音是耳朵快磨出繭子的新聞台,伴著播音員熟悉地一聲“今天的新聞聯播送完了,感謝收看”,寧小誠趴趴頭發站起來,滿意地從鏡子裡打量自己。

    大嫂仔細地清理著地上的頭發碎茬,親人似的關懷:“頭發嫂子就不給你洗了,大冷天的回頭吹不干該著涼了,回家讓你媳婦給你衝一衝,可能還有點碎頭茬。”

    “好嘞。”小誠摸出十塊錢壓在桌上,心情愉悅地吹著口哨從服務社台階上下來。

    走著走著,忽感後脖頸一涼,巨大衝力砸在後腦勺上,寧小誠腳下一滑往前踉蹌幾步,差點摔倒。

    “操!”

    一個拳頭大小結結實實的雪球啊,夾雜著爛樹枝和枯葉,撲簌簌地落在他新剃的頭發上,干干淨淨地衣領裡,砸的他透心涼。

    寧小誠回頭氣急敗壞地在院兒裡找了一圈:“誰?趕緊出來!別藏啊。”

    院兒裡靜悄悄地,四下無人,只停著幾輛車。

    真邪門了,誰家孩子調皮搗蛋算計到他頭上來了?不能啊,小誠納悶,這大晚上的,那些好惹事兒的苗苗都應該在家裡被爹媽拎著認字兒呢。

    余光掃到不遠處一輛吉普車,寧小誠鎮靜回身,假裝沒找到人,還抖落了兩下衣領。

    實則,耳朵一直在聽。

    窸窸窣窣捏雪球的聲音再度襲來,一,二,三!!!!!

    “嘿——”寧小誠迅速蹲下,一貓腰,結結實實一個大雪球正好砸到他玻璃上。

    武楊在小樹林後頭暗叫不好,迅速躥出來從身後給寧小誠撲倒。

    “就他媽知道是你!”仰躺著被武楊鉗制住,小誠呵著冷氣笑罵:“暗算人的毛病算是改不了了!”

    “嘿嘿,招兒不在新,管用就行,你打扮的人模狗樣的這是去哪兒啊?”武楊抓起捧雪,再度要糊到寧小誠臉上,小誠激烈反抗,兩個大男人熊抱著滾到一起,撒潑打諢。

    “你放開我!”

    “不放!”

    “穿海魂衫兒站甲板,我不揍你丫挺的。”

    “x,你試試?”

    “試試!!”

    武楊一身蠻力氣,論力氣小誠確實不是他對手,倆人連笑帶罵,用腿鉗著對方脖子誰也不讓步。

    “哎呦,你先松開,岔氣兒了。”

    “你先松。”

    暗中倆人手裡都攥著武器,憋著勁兒等機會。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約而同地再度起身,用了老牛推車的力氣:“誰也別松,來吧您就——”

    沈斯亮拎著換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從家裡出來,離老遠就看著路燈底下有人打雪仗。

    心裡還想呢,這大的人了,真夠沒溜兒的,大黑天還打起雪仗來了。

    湊近了一看,這不是寧小誠和武楊嗎!

    小誠明顯不是大傻子的對手啊,這吃虧了可不行。

    寧小誠看見,還喊他來幫忙:“斯亮——!快!!!”

    多日消沉壓抑,好像終於找到了刺激神經的某個興奮點,沈斯亮扔了盆扔了兜,二話沒說,解開外套迅速加入戰鬥。

    三個人鬧著,混著,打著,聲音在寂靜空敞的院兒裡格外響亮,陣陣回音,路燈下你壓著我,我踩著你,最後也亂了套了,像小時候發誓恨不得把對方埋進去似的瘋著。

    最後氣喘吁吁癱在狼藉雪地上,三個人粗戈呼吸,仰頭看天。

    沈斯亮的軍裝皺皺巴巴,小誠從裡到外往下滴著水,西褲沾的雪化了又凍成硬殼,武楊棉襖被樹枝刮了一道口子,時不時往外蹦出棉絮。

    今天晚上的星星真亮,月亮真大啊。

    三個小爺們各懷心事,酣暢痛快,眼中還有些對未來的憧憬喜悅。

    武楊枕著胳膊,說:“真想喊兩嗓子。”

    寧小誠說:“你喊吧,這撥巡邏還沒來呢。”

    沈斯亮也說:“你帶頭喊,我倆跟著。”

    武楊深吸一口氣,剛要張嘴,又卡住了:“咱喊什麼啊?”

    沈斯亮和寧小誠齊齊微笑:“想喊什麼喊什麼唄。”

    武楊深思起來。

    忽然。

    猝不及防地。

    沈斯亮放開了嗓子,響徹雲霄的發泄:“霍皙!!!”

    寧小誠緊隨其後,聲音高亢:“蔣曉魯!!!”

    此時此刻,在病床上的霍皙,在廚房煮面的蔣曉魯,都莫名其妙地,同一時間地,忽然毛茸茸打了個大噴嚏。

    武楊眼一閉,心一橫:“陶——”

    最後兩個字沒說出口,又悻悻壓回去了。

    沈斯亮呵呵笑著:“慫!真他媽慫!”

    寧小誠也笑:“別喊了,算我倆求你。”

    “誰說我喊不出來?”武楊坐起來,雙手握拳,像給自己打氣似的,一聲怒吼,大有氣吞山河的氣勢。

    “陶蓓蓓!!”

    “陶蓓蓓!!!”

    “陶蓓蓓!!!!!!”

    陶蓓蓓……蓓蓓……蓓……

    院兒裡蕩漾著武楊怒吼之後的重疊回音,突兀過後,隨之而來的是幾聲警衛連雄赳赳氣昂昂地犬吠。

    “汪!”

    “汪汪汪汪汪汪!!!!!”

    寧小誠笑的不能自抑:“你這兩聲兒,蓓蓓沒喊出來,把狗招來了。”

    武楊越想越郁悶,開始跟軍犬較勁。

    他喊一聲:“陶蓓蓓!”

    軍犬配合著:“汪!!!”

    “陶蓓蓓陶蓓蓓陶蓓蓓!!!”

    軍犬不甘示弱:“汪汪汪!!”

    終於聽不下去了,家屬區遠處三樓開了一個扇窗,武楊的小青梅露出一顆腦瓜,羞惱罵他:“你神經病呀!”

    “大晚上喊什麼啊。”

    武楊被噎住,燙了屁股似的一躍而起:“啊……那什麼,那個那個……我……”

    “你什麼你!”

    窗戶砰地一下關上。

    寧小誠哈哈樂著,拍拍身上的雪,另一只手拉了沈斯亮起來:“你自己玩兒吧,我回家了,斯亮,你上哪兒?我送你。”

    “不用。”沈斯亮利落穿好軍裝外套,系上領帶,噙著笑:“我回醫院,車在外頭。”

    “走嘍走嘍——”

    兩個人勾肩搭背地鑽出小樹林,獨留武楊一臉悲憤。

    ……

    寧小誠步伐輕快地上了樓,進門帶了一身冷氣。

    蔣曉魯聽見聲音從臥室裡光腳跑出來:“你回來啦?”

    屋裡很暖,她只穿了一件到小腿的灰色長裙。

    小誠放下車鑰匙,低頭換鞋:“啊,回來了。”

    蔣曉魯蹙眉,蹬蹬蹬跑過去,緊張捧起他的臉,左看看右看看,匪夷所思:“你跟人打架了?”

    “沒有,回去剃頭,跟武楊打了會兒雪仗。”寧小誠脫了外套,露出裡頭慘不忍睹的白襯衫。

    蔣曉魯氣鼓鼓的,很痛心:“這是才給你新買的。”

    她給他的新年禮物,寧小誠收到以後很高興,一直在穿。

    寧小誠一顆一顆解著紐扣,把襯衫也脫下來:“鬧起來我就給忘了,快扔洗衣機裡攪合攪合,肯定來得及,能洗干淨。”

    蔣曉魯二話沒說,乒乒乓乓去陽台擰開水龍頭。

    寧小誠開著門在浴室衝熱水,跟她隔空喊話:“蔣曉魯,你吃了嗎?怎麼沒等我接你。”

    “誰知道你幾點回來,要知道這麼早我就等著你了,哎,你下午到底去哪兒了?”

    “一個朋友那兒,叫老趙,你不認識。”寧小誠這回干干淨淨地出來了,用毛巾囫圇擦著頭發:“說了點事兒。”

    仰在沙發上,寧小誠扭頭扒著肩膀看:“武楊這孫子好像給我撓破了,碰水的時候疼,你給看看。”

    倒上漂白液,蔣曉魯又跑過來給他看傷,手搭在寧小誠身上之前,蔣曉魯往手心呵了氣,搓了搓。

    小心摸摸。

    “嗯,有幾道,一會兒給你擦點藥。你怎麼都這個歲數了還鬧啊。”蔣曉魯彎腰去翻藥箱,抱怨著。

    寧小誠心情好,始終愉悅神情:“我多大歲數啊?嫌我了?”

    蔣曉魯用棉簽在他肩膀上擦了擦,藥箱敞著,寧小誠隨手在裡面胡亂翻著,“我前幾天看新聞,人家說藥箱裡得勤快清理著,趕緊扔,這裡頭有不少是我之前買的,你吃的時候看著點,別過期了。”

    蔣曉魯嗯了一聲,還鼓起腮幫子給他吹吹。

    寧小誠又說:“我今天答應了人家一宗事兒,可能三四月份就去科技園那邊上班了,以後也過上跟你一樣早九晚五的日子了。”

    什麼人能請得動他?

    蔣曉魯訝異:“你找工作了?”

    “嗯,給人幫忙。”

    寧小誠沒多說,兩個人自上回在家裡鬧了一番不愉快之後,都很少在家裡談工作,蔣曉魯有自尊心,也從來不和他聊。

    這話說完沒多久。

    本來以為兩口子能過上步伐統一的打工生活,誰能想到,蔣曉魯過了這個年,回公司開的第一個季度會就失業了。

    這對蔣曉魯來說是個非常沉重的打擊。

    而且因為這事兒,硬生生讓她和寧小誠兩個人心生了嫌隙,過了很長時間以後小誠再想起來都痛心疾首,心裡懊悔。

    蔣曉魯這一失業不要緊,要緊的是這一失業,直接逼著她投了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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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5-22 00:07: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蔣曉魯失業的起因是換了老板。

    年後上班的第一天, 是要開春季例會的,每年公司的人事調動都要在這場例會上說,順便鼓舞士氣,繼往開來,安排下個季度的主要業務和彙報工作。

    蔣曉魯一進辦公室, 出乎意料的熱鬧。

    誰都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嘈雜吵鬧, 兩三一伙, 有人焦急,有人興奮。

    蔣曉魯進去笑盈盈和大家打個招呼,還不明就裡:“同志們,過年好啊!”

    “蔣姐!”

    “蔣總!”

    “蔣兒!”

    幾個平日裡好八卦的人看見救星似的瞬間把她包圍, 七嘴八舌傳遞消息:“你聽說了麼?咱要換老總了, 周總監也要跳槽了。韋達這回是大換血啊!”

    蔣曉魯還拎著包, 連辦公室都沒進:“真的假的?”

    “真的!老何主動辭職去了民營銀行當副總,文書都公開了,剛才董事會高秘來通知, 九點半開大會,宣布新人事安排。”

    在公司待了這些年,誰心裡沒幾個道道, 都有數著呢,蔣曉魯問:“還是因為上次審計查出缺口那件事?”

    “這是咱們猜的,具體原因咱們誰也不知道,但差不多就是因為這個, 董事會有人和老何不對付,一直在拿這事兒搞他,加上現在嚴肅內部風氣,這回是狠心要治一治了。”

    換了誰當董事長對他們這些人影響並不大,都是每個月領工資,跟誰干活都一樣,蔣曉魯抓住重點:“那你們是聽誰說老周也要走?”

    幾個婦女嗨了一聲,各懷心思:“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何跟周至行關系那麼好,他都走了,剩下這個能不走嗎?”

    這話一半也是說給蔣曉魯聽的,帶著虛情假意地擔憂,帶著私心地幸災樂禍。

    你跟周至行那麼好,一手把你提拔起來的人物,現在他要走,你這個位置怕是也危險。

    說話間,有人敲敲門:“各位,樓上開會。”

    蔣曉魯多驕傲地一個人,聞聲——

    鎮靜笑笑,從容地拿出包裡的筆記本,隨著大流進入會議室。

    開場就是董事會高秘微笑著宣布老何辭掉董事長一職,由新高管陳豐繼任。

    新董事長排場還不小,非得等到人都齊全了,文書宣布完了,才系上西裝紐扣緩步進來。

    一進場,又是幾句下馬威:“很高興能和在座的各位一起共事,我希望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會做的更好,當然,我們也會一改從前,用嶄新的面貌來繼續新一年的工作。”

    “上任之前,我仔細地翻閱了你們每一個人的成績,資料,工作經歷,以及失誤。我也能准確地說出你們每一個的名字,我也希望日後你們可以像我了解你們一樣來了解我。”目光頗具壓迫地在每個人臉上掃過,新來的董事長很享受這種領導力,手微抬,示意秘書:“高秘——”

    立在旁邊的女人穿著襯衫短裙,極其公式化地翻開文件第二頁:“好的陳總。”

    “那麼我來繼續宣布幾項人事任命。”

    第一項,韋達下屬一部保留,二部三部整合,統稱業務部,總監由董事會新派遣的方女士擔任,二部總監任副總,原三部總監周至行先生已於日前辭職,另謀高就。

    蔣曉魯一聽,就知道這回算完了。

    與此同時,又下了幾項新的考核制度,所有續簽合同的員工一律暫停簽約,等候高層考察,所有實習生實習期到,不得直接進入正式工作崗位,皆由陳豐及董事會對其工作和業務能力考察之後再定。

    哀鴻遍野,抱怨連天。

    散會之後,樓梯間嘈雜,已經有不少人自危,或者動了別的心思,想跳槽離職。

    “反正合同期也到了,續不續簽用不著他們來定,大不了辭職散伙兒唄。”

    “你行,年輕,去哪兒都有道理,我不行啊,孩子一個月補課就四千,算上房貸,我這要丟工作了,我家那口子非跟我急不可。”

    “唉,老周這事兒做的可太不仁義了,別的不說,這不把蔣曉魯坑了嗎,全公司上下誰都知道他偏著她,方琳和他以前那恩怨……搞不好這次全算到她頭上,聽說蘇鴻珊在上海把婚房都買好了,新工作也安頓了,就等著他過去呢。”

    “風水輪流轉,蔣曉魯跟著他干活的時候該得的也都得了,也該殺殺威風了。”

    “趕緊回去吧,一會兒高秘要跟陳總下來。”

    “對對對,我得把我電腦裡那鬥地主刪了。”

    蔣曉魯回到辦公室,入眼簾首先就是老周在辦公室有條理整理自己私信物品的身影,她在椅子裡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看看他。

    一推門,老周抬了抬眼皮,手上的活兒沒停:“想罵什麼就罵吧。”

    他在工作上向來嚴肅,很少笑過,蔣曉魯搖搖頭:“沒什麼想說的,就是想來問問你,真走啦?”

    “走了。”老周卷著襯衫袖子,隨手往箱子裡扔了個相框:“我知道你想什麼,怪我沒提前跟你透風,蔣曉魯,這事兒我沒法提前跟你說,我要有下家,跟人家談好了,可以帶著你走,但是我去上海是奔著結婚去的,鴻珊找的那份工作是公關,以後家都安在那兒了,怎麼跟你說啊。”

    新老板沒就任,老員工就帶著人辭職,這是示威,不符合行規。

    都說人情涼薄,總要自私一點,顧著自己,就不能顧著別人。

    收拾收拾著,老周低低咒罵了一句,氣不順:“怎麼就是方琳呢。”

    多少年前兩個人就是對手,當初一起來競爭總監的位置,老周用了手段把方琳踩下去,如今換她來坐這個位置,想她善待三部員工,天方夜譚,老周心裡也很愧疚。

    “誰都一樣。”蔣曉魯尷尬站在他辦公室裡,“我不怪你,本來嘛,工作就是各憑本事,各謀出路,就是覺得你走了,有點……嗯,有點不舒服。畢竟一起共事那麼長時間,還是挺舍不得你的。”

    老周笑一笑,拉開抽屜,拿出一只細長的黑色方盒:“給你的。”

    蔣曉魯故作輕松:“干嘛,臨別贈禮?”

    “算是吧。”老周推過去,“當時干這行都說要體面,男人注重這個,怕以後跟人簽合同的時候露怯,當時花了我兩個月的工資,很多年了,從來沒用過,送給你當個紀念。”

    蔣曉魯掀開盒子,是一只萬寶龍的鋼筆。

    “不管怎麼說,跟你在一起工作這幾年,挺愉快的。”老周攤了攤手,“一個容易溝通的工作伙伴,遠比選擇一個婚姻對像要困難。”

    手撐在桌面上,老周借力站起來,抱起箱子:“蔣總,再見了。”

    蔣曉魯給他拉開辦公室大門,灑脫道別:“周總,一路好走。”

    ……

    蔣曉魯是個很容易適應環境的人,不就是換個老板嗎,只要她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規規矩矩領自己那份該得的,誰都無所謂。

    她心理建設做的很好,可天不遂人願。

    新換的方總監是個女人,還是和上一任老板有過過節的女人,都說一山不容二虎,她來的第一天,就毫不拖泥帶水地把蔣曉魯業務經理的職務拿掉了,用了一個小組負責人的頭銜來替換。

    美其名曰,便於高層管理員工。

    緊接著,方琳頻頻出招,開始對業務部進行改革,禁止任何負責人針對客戶進行單獨業務,所有資源和進行中的項目必須整理出詳細資料交到她手裡,由她分配。

    這碰了蔣曉魯的忌諱。客戶人脈都是她這些年辛辛苦苦跑來的,我的資源,憑什麼要拱手給你?

    這天,兩個人又在辦公室裡發生了爭執。

    方琳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丈夫在國外,沒有孩子,短發,說話做事很雷厲風行:“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的方案是經過董事會決議,陳總簽字的,你有問題,可以去申訴,而不是遲遲不交試圖在我這兒找公平。”

    蔣曉魯掛著胸卡,和方琳對峙著,不肯讓步:“所有客戶資源都是證明一個人能力的最好體現,你這樣會讓他們心裡非常不平衡,工作沒法開展。一個一直負責房產項目的現在去負責保險,干保險的又去搞證券,我沒法帶。”

    “你帶不了有人能帶,你可以辭職。”一句冷冰冰地話。

    方琳說完,又往回拉了拉:“蔣組長,我知道你對我拿掉你業務經理的事情心裡還有芥蒂,但是我們都為了工作不是嗎?”

    女人之間總是有一種神奇的氣場,合得來,第一眼就知道,合不來,相處時間再長也沒用,只會加深矛盾。

    方琳是一直不服氣蔣曉魯的,年紀輕輕做經理,老何在任之前,她的人出了那麼大紕漏竟然只是罰了她幾個月的獎金,仗著老周護短以外,無非就是嫁了個有名有姓的老公。

    方琳在職場上是屬於一步一步打拼起來的,難免對蔣曉魯有誤解:“蔣組長,我不瞞你,你也知道,現在招聘用人趨向於高學歷化,咱們公司最近這兩年普遍都是研究生畢業,國外留學的更不在少數,以你的學歷留你到現在,無非是公司重感情,看重了你這些年為公司的辛勞付出,並不是你多優秀。也不是你有多麼優秀厲害的後台。”

    留你,是情誼,不留你,是道理。別不識好歹跟我談條件。

    蔣曉魯不聲不響做了個深呼吸,離開了方琳的辦公室。

    一開門,外面工作間眼神交流此起彼伏,偷著看她的,僥幸的,同情的……

    蔣曉魯拉開椅子,賭氣坐下,低頭寫了點資料,終於繃不住砰地一下摔了筆。

    被方琳全盤否定了工作,且戳到了她學歷上的短板,讓蔣曉魯非常氣憤。

    以前她總覺得自己有這份工作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能發揮所長,看上去也體面,做人的小心思她有,可待人也算真誠,老周帶她入門,那她就效忠老周,不管外面獵頭來挖她多少次,給出多豐厚的報酬,始終不答應。

    現在看看這些眼神,蔣曉魯忽感世態炎涼,覺得自己特傻。

    到底這行還是利益鏈主導的地方。

    蔣曉魯是真的想辭職了。

    任性也好不理智也罷,她不干了。

    ……

    第二天是周五。

    寧小誠回來的早,下午帶人去老趙給他准備的那個科技園看了看,老趙留下話,說缺什麼,有什麼不滿意,他好抓緊時間讓人改。

    小誠不挑,去看了看,風景不錯,環境也挺好。到家開門,很意外。

    門口堆著亂七八糟的箱子,地板上都是彩色腳印,髒兮兮地扔著蔣曉魯的棒球衫,背包,還有襪子。

    下午四點來鐘,蔣曉魯回來地出奇早,正蜷在客廳地板上睡覺。

    像是給人干裝修去了,她臉上手上衣服上全都是油彩,還有股淡淡化學試劑的味兒。

    寧小誠蹲下,用手碰碰她的臉:“哎,哎。”

    手涼,蔣曉魯被驚醒,哼哼著:“別碰我,讓我再睡會兒。”

    “你總愛躺地下是什麼毛病?怎麼髒成這樣啊,干什麼去了。”

    蔣曉魯翻了個身,聲音惺忪:“今天公司搞拓展,去訓練營玩兒了。”

    哦,難怪。她今天確實穿的不像上班,背對著自己,穿的很年輕,頭發抓成團兒,一條背帶牛仔褲,套著毛衣,松松垮垮的。

    “那也得起來,洗干淨屋裡睡。”寧小城拉著她胳膊,給她拖起來。

    蔣曉魯哎呀一聲,很煩躁,直挺挺往他懷裡拱:“你別動!!!我累得腰酸背疼,好不容易躺一會兒。”

    “平常吃完了就睡,鍛煉一下受不住了吧?”寧小誠看她是真累了,便不再動她,也隨著她坐到地板上。

    蔣曉魯沉默了幾分鐘,綿長呼吸,慢慢睜開眼睛,始終躺在他腿上:“小誠哥。”

    小誠:“嗯?”

    蔣曉魯甕聲甕氣:“我今天辭職了。”

    寧小誠很鎮定:“為什麼。”

    “高層大換血,新來的總監給我穿小鞋,不想干了。”

    “哦。”

    “哦什麼哦?你這是什麼反應?”蔣曉魯撐著他腿坐起來,“不給點建設性的意見嗎?”

    “辭了就辭了唄。”小誠滿不在意,心裡覺得蔣曉魯辭職不是壞事。

    她辦事魯莽有余,聰明不足,多多少少有點自負,總覺得自己在這個領域雖然不出色,但能立足,出點些不公平,雖然嘴上不說,實則心裡不服氣著呢。

    “那你養我。”蔣曉魯賭氣地坐在他懷裡,摟著寧小誠脖子:“以後我什麼都不干了,也不受這份氣。”

    “行啊。”小誠答應地蠻爽快,掂了掂腿上的份量,他問:“你最近好像又胖了,別不是有了吧?”

    本來是句開玩笑的話,蔣曉魯迅速緊張起來:“沒有,你才有了呢!我最近一直控制體重。”

    小誠看蔣曉魯反應這麼大,試探道:“有了正好,萬一懷上了,你在家安心養著,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休息。”

    “今天剛來例假,肯定沒懷。”蔣曉魯蹙眉,說話語氣很堅決:“不行,我還得去電腦查查,前兩天投了份兒簡歷,看回復了沒有。”

    “懷孕有什麼不好啊?你不想要孩子?”終於就這個機會說開了,寧小誠問她:“過年在家裡,我聽媽問你那意思,你好像也含糊過去了。”

    過年飯桌上自然少不了提這個,段瑞問她時,蔣曉魯打著哈哈,最後還是他救場把話題岔開了。

    “不是不想懷,是不想這麼快。”蔣曉魯拍拍屁股站起來:“現在已經不是爸媽那個年代了,好像結婚在一起,要個寶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就應該這麼做,女人又不是生育機器,我還沒享受夠呢,而且生孩子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前期十月懷胎,生了之後還得坐月子,恢復體型,沒一兩年好不了,而且,而且——”

    而且這是一個女人到一個母親的進化。

    需要巨大的耐心,愛心,和充分的責任感。

    “我怕疼!”

    一句看似理由堅定實則敷衍的話。

    蔣曉魯找借口跑進書房,開始認真地查看郵箱,躲閃著這個話題。

    寧小誠在客廳坐了一會,很安靜,神情說不出是無奈還是不悅。

    不高興嗎,確實有點,沒想到蔣曉魯這麼不喜歡孩子。

    也沒想到她會誤會自己,以為他把她當成生育機器。

    能理解嗎,也能,蔣曉魯看似成年人,其實還是個小姑娘,挺強的。

    心裡始終追求著一些她喜歡的生活方式。

    他是折騰夠了,可她還沒有。

    怎麼辦。等唄。

    想通了,小誠就推開書房門,站在門口:“晚上給你弄牛肉吃,行嗎?”

    蔣曉魯以為他在外面不高興了,沒想到還主動進來要求做飯,立即討好地飛撲過去,抱住給個熊吻:“好!”

    於是在蔣曉魯失業這段時間,她重新過上了以前大學寒暑假的生活。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吃零食,看電視,上網,糟蹋屋子,閑出毛病來,就開始整理衣櫃,她衣服很多,有不少她自己都忘了是什麼時候買的,這件試試,那件穿穿,覺得不合適或者因為尺碼小了,就丟給鄭昕,或者放在網上賣掉。

    寧小誠對她這種行為匪夷所思,趴在床上看她在洗手間拍照,你買了不就是喜歡為了穿的嗎,穿不進去還能賣?現在都興這個了?

    “你懂個屁。”蔣曉魯振振有詞,“我有好多都是新的,不是舊的,這叫各取所需,價值再利用。”

    寧小誠隨手扒拉扒拉她扔在床上的大小盒子:“這首飾沒用的也能賣?”

    他問純粹是有興趣,好奇。蔣曉魯放下熨燙機跑過來,一把搶走:“首飾不賣!打死也不賣!”

    小誠撇撇嘴,得,衣服和鑽石,還是跟鑽石親,以前沒看出來,蔣曉魯也是個鑽錢眼兒裡的祖宗。

    同時,蔣曉魯也開始徹底投入到了找工作的熱情中。

    她不局限於信托這一行,大面積撒網,想去金融行業試試水,可現在就業現狀,信托跳槽去金融圈子裡的人太多了,很多業務和處理手段都不一樣,你就是真去了,也難融入。

    為了找新工作,蔣曉魯生物鐘開始變得不固定,熬夜成了家常便飯,常常凌晨一兩點鐘還在鼓搗電腦。

    這天——

    她忽然找到一家資產管理公司的招聘資料,月薪很高,離家也不遠,要求有從事信托或者相關工作的經驗,應該是新成立的,工作環境很棒。最重要的是首頁寫著:女性優先。

    光顧著興奮了,蔣曉魯腦子一熱,下意識想叫寧小誠起來看。結果忘了他睡得正沉,猛地在被子裡踢了他一腳:“喂——”

    寧小誠被倏然驚醒,脾氣天大,睡眼朦朧地坐起來,擰著眉毛:“大半夜神神叨叨不睡覺蔣曉魯你到底要干什麼啊!”

    他覺得她現在都魔怔了:“不就一破工作嗎?還沒完沒了是吧?真當多大事業了,你看看現在幾點了!”

    蔣曉魯沒想到寧小誠出口就這麼衝,她被噎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踢他那一腳她也後悔,本來是要道歉的,可一聽他這麼說,自尊心作祟,對不起三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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