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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氣出奇的好。
好得讓人想出去走一走、晃一晃,而不是待在屋子裡互相瞪眼。
不過,屋裡的三個人,沒有人在意。
宴客的茶水由熱轉涼,碟子裡的糕點也沒有人動,三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是沒人打破沉寂。
高大的男子看不出年紀,髮烏如鴉,挽著簡單的髻,幾根散發覆著後頸,寬背窄腰,著一件布衣,窄袖為了幹活方便捲到肘子上,一副莊稼漢的樣子。
女子神色自若,黑髮長過腰際,只在末梢系了條黛色絲帶,腰桿挺直,專注又平心靜氣、溫和傾聽的模樣,只是,半張臉都是白色的疤痕,猙獰可怖。
「欸,你們,誰先開口說個什麼,什麼都好,別讓大娘我一個人唱獨腳戲,唱都唱到戲腳倒了,你們呢,也把我的茶水喝掉一壺了,成不成事,倒是說一聲吧?」
她王大娘幹牙人這行數十年,沒賺過這麼難到手的居間費。
牙人做什麼的,就是居中牽線,賺點養活自己的費用。
這也不是什麼相親,民間甚重嫁妝,肯委身當租妾的能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有嫁妝才足以嫁人,孤苦無靠的良家女往往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原來打死都不讚成霜不曉用這種方式挑典夫的,她卻堅持不能繼續在她家白吃白喝,又說自己已經不是清白之身,再嫁,為自己掙點上路的盤纏也是好的。
都怪她這老女人碎嘴,一天到晚嘮叨的!
可這丫頭既然要嫁,總得把自己好的一面表現出來,她卻背道而行,明明事先叮囑她盡量把那半張臉藏起來,她卻偏不如此。
「姑娘並沒有家人陪同,父母兄長可答應你如此賣斷一生?」男子開口了,聲音如鐘,深沉不乏明亮,直切要害。
無論任何世道,父母利用子女的婚嫁換來權益,也是見過、聽過的,再說,賣斷一生,對資質平常的閨女,或許是個好去處,但是,她半張臉傷痕縱橫交錯,凹凸不平,憑另半張,卻是一種糟蹋。
她微微地點了下頭,不說話。
「不曉,你就說點什麼,人家大爺可是在等你回話呢?」這是職業道德,她總得盡點心。
她揚起弧度優美的尖下巴,大大的眼睛烏亮如浸過水的葡萄,聲音清淡,語意闌珊,「我已成年,我的人生可以自己作主,況且,典期三年,三年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說是賣斷一生太嚴重了,我並不打算這一生都和一個男人過。」
如果一個人連傷害自己都不猶豫,死都不怕了,那為什麼不做點什麼?
她不再給自己綁小腳,她要隨心所欲,即便和以前受的教育相連悖,也不在乎了了。
有人曾經告訴她如果大膽,天下可去,小心則寸步難行,她做到了,現在他們都不在那個步步都是規矩方圓的世界裡,不必告訴自己要謹慎小心再小心,她可以隨心所欲做任何她想做,就算別人認為是離經叛道的事情。
離經叛道……這事,她做得還少了嗎?
不管了,反正,她就是要把自己賣了。
「這不足以成為租妾的理由。」
聞言,她起身欲走。
「怎麼?」他錯愕了,不知道自己說岔了什麼。
她沒走成,細弱的肩頭被王大娘給按下,回了座位。
她不讚成歸不讚成,可一路觀察下來,覺得這個叫排雲的男人算是可取,坐在她這小廳裡大半天,卻沒有絲毫不耐煩。
性子這麼好的男人,老實說真的少有。
霜不曉猶豫了半晌,「如果我說沒有理由,你信嗎?」
很好,很任性的話。
「其實理由很簡單,就一個錢字。」錢不是萬能,沒有錢卻萬萬不能。
他臉上不動,卻示意聽見了。
「那要是有了孩子……」
「不會,如果大爺堅持要圓房,我會喝避子湯……」說到這,彷彿有些不確定,自言自語的扳起手指,「……聽說用麝香做成的《了肚貼》用來貼在肚臍上有了結受孕效果,要不,《藏紅花》聽說也行。」藏紅花是宮廷傳出來的避孕秘方,尋常人家可不會知道這東西的用處和出處,她壓根沒想到自己的「自言自語」全落入了支著耳朵聽的男人耳裡,他的眼底掠過像是笑意的東西,但是很快收斂不見。
回過神來的霜不曉遲鈍的發現,跟個陌生男子第一次見面,她竟侃侃而談圓房、避孕之事,唉,這臉丟得還不夠,還有什麼沒說到的?
自覺失態,她又恢復面無表情。
王大娘看著好不容易有點進度的兩人又陷入冷場,趕緊重拾話題,將霜不曉的來歷做了比較詳細的說明,只道她是從始國來依親的姑娘,無奈依親的對象早就不知所蹤,而始國和排雲國相距千里,一路走來,盤纏早就花光,為了籌措回國的旅費和目前的生活費用,這才想貨人做妾。
話雖然說得不盡不實,卻也讓人挑不出錯處。
王大娘一邊天花亂墜的說著,眼睛餘光卻看著她的姑奶奶,只見霜不曉安靜的看著桌面,好像那上面有朵花似的,無論自己賣力的說什麼都不干她的事。
說要貨人為妾的到底是誰啊……
伸出魔掌,目標,霜不曉的衣擺。
一拉二拉不夠,再三拉四扯,五就用足了力氣,只差沒弄出聲響來了。
霜不曉抽回衣擺,迫於壓力,只好再度開金口,「你要是嫌棄我這張臉,可以直說。」
原來要把自己賣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姑娘不嫌棄我是個粗鄙的莊稼漢?」
「不會。」然後很慢很慢添了下面的話,「事業無貴賤,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什麼不好?」
「女子不都希望自己的男人能掙副鳳冠霞帔給她,榮耀自己?」他閒閒的握著荼杯,垂眼細觀,卻沒有喝的打算。
「不過是個死物,要了,能吃能用嗎?」她不屑的嗤鼻。
那些東西她看過的還少嗎?
「那就這麼說定了?」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霜不曉抬眼看他。
坐在她面前的男子垂著眼,讓人看不清他眼裡的神色,一般的面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嘴巴也不歪,平凡的挑不出一絲錯來,但是以女性直覺,她心頭一股隱隱的熟悉感又是從哪裡來的?
她覺得有哪裡不對勁,這人的樣子,像見過一般,但她心裡又十分清楚,他們並沒見過。
自己太杯弓蛇影了。
「你們都談妥了?」被晾著喝茶、嗑瓜仁的牙婆眼見事情成了,心裡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落。
慢吞吞的掏出準備好的典書。
「這是典書,一式兩份,出典的期限、條件、權利、義務都在上頭,兩位看清楚了,要是都同意,煩勞兩位一塊蓋個手印,這事就算成了。」
「拿過來吧。」他說。
她也拿到自己的那一份,粗略的瞄了瞄,蓋下自己的手印,互相交換後,留下對方的那一份,就算完事了。
「有什麼東西要拾掇的?我可以等。」付清仲介費,給了整數,男子轉身問霜不曉。
「我的行李隨身攜帶,只有這個。」
將放在身邊的小包袱提了起來,小小一個,可能連換洗的衣物都裝不下。
站起身的他身量很高,高得她必須稍稍仰頭才能看著他的眼。
那雙眼,怪異的熟悉。
「走吧。」
「嗯。」
這男人由裡到外是個呆頭鵝呢,不介意容貌,對不願借腹生子也沒有怨言,租了她這麼個女人回去,難道帶回去供著?或者……暖床?
她自嘲的想,這樣也不錯,她總算還有點用處。
「這麼趕?」王大娘有點捨不得了。
踏出王大娘家門檻,霜不曉誠摯的轉身彎腰行禮。
「大姊,這些日子以來多謝你照顧,不曉在這裡道別了。」
「你這丫頭,說走就走,也不緩個幾天,讓我們好好道個別,你這沒心沒肺的,見了男人就跟人家跑了,我……還真捨不得。」大娘扁嘴了。
「大姊,我會回來看你的,不都在青石城嘛。」她笑笑,忍著泛起的心酸。
「說話要算話,大姊家的門會一直為你開著。」真的捨不得啊,甩甩帕子,抹抹眼。
「嗯。」
那男人在幾步之外,靜待兩人話別。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王大娘看著他們消失在巷子轉彎處,而後低頭摸著腰際鼓鼓的票子,心裡百般掙扎。
丫頭,你不會怨我吧?
幾天前那個男人來找她,告訴她一個長長的故事,然後請求她幫忙,她思前想後,差點沒想破頭,終於答應。
也才有了今天的事。
丫頭、丫頭,你可要幸福,才不枉大姊做了小人!
「等一下。」轉角就是大街,霜不曉看了看車水馬龍的一角,忽然出聲。
「怎麼?」
她拿出紗笠遮面,「好了。」
「我不在意你的臉,在外面你可以隨心要戴不戴,在我面前永遠都不必。」
「我是為了要防風沙。」
他訕訕的笑。
「這樣也好。」
兩人又往前走。
這邊的街道呈土字行,經過酒館、荼樓、衙門、布莊,出了門樓有座石橋,橋約奠三尺寬,兩邊沒有木欄,腳下的河水嘩啦啦的奔流洶湧,她走到橋中央,站在那,風吹得她像是大風裡的一片樹葉,他看得心裡一緊,動作比想法快,伸手拉住她,快步從石橋上下來。
橋下的岸邊泊了艘沒有扯篷的尖角船,水道的水清澈如碧。
他先上了船,然後接過霜不曉的手把她拉上船。
她只覺得那只手溫和有力,並不討厭。
他跟船家說了聲要到秦島,船「欸乃」一聲,劃破水面。
霜不曉抬起頭望天,白雲輕盈的掠過天際,再看向四同,水道寬闊,兩岸都是用很大的方石去填的,沒有青苔污垢。
他接過她的小包袱放在船艙,見她不坐,他也陪著站,她的衣衫隨風颯颯作響,長髮在風中擺蕩,有一絲掠過他的腮邊,有種冷清的香氣入鼻,說不出來又抹不去。
老看著遠山和近水也有點暈,他像是知道她的感覺,他伸手欲牽她坐下。
「坐一下,坐著比較不暈。」
她模糊的看著他的手,忽然聽到船家吆喝了聲,「大爺,靠岸了。」
他踏著跳板上岸,又牽過霜不曉下船,然後摸了一串錢給那船家。
那船家收下,道了謝,就在岸邊處點了下,船輕輕的離了岸。
雖然也在這裡住了幾個月有餘,但是她從來不知道有這叫秦島的地方。
它不只有水路,還有陸路,地方看起來很大,方圓居然不下百里。
一座莊子建在山丘上,一邊是嶙峋岩石,一邊水色動人。
上了坡,道路兩邊居然有碉堡和尖銳的柵欄,另一邊多是房舍。
大門十分沉重,不知道什麼做的,包著銅角,一邊貼著褪了色的福字、德字,石牆左右綿延開來,看不到盡頭。
一邊是拎著一只小包袱,便宜老婆心安理得的進了人家家門。
前後好幾進,院落有始國東方格局的寬敞,建築卻是屬於南方排雲國的精巧,堂前一片花海,有自簷垂下的,有狹廊擺著的,石板路旁種的,綠意與花、院落和建築和諧的融為一體。
四下乾淨,也靜得很。她佇足。
「不喜歡這裡?」他口氣溫和。
卻有股不容人忽視的勁道。
她搖頭,嘆息,不得不承認,這屋子,她喜歡到一眼就看上了。
像是專門為她量身打造的。
「你喜歡就好。」深深看了她一眼,雖然她一個宇都沒說,卻像是完全知道她搖頭和眼神裡的意思。
「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不必拘束。」
「家?」她低喃,心思複雜。
她眼前浮起綿延沒有盡頭的黃色琉璃瓦、紅色宮牆,檐梁上不是雲紋,就是細密的鏤著牡丹、芍藥等華貴的花雕,她腳上穿的是用銀絲線捻出來的淺色龍鳳步履。
二十幾年的回憶有美好、有殘酷,再不願意,還是會有想起的時候。
「嗯,家。」神色平靜,口氣堅定。
他領著她走進內院,曲折回轉,兩間正房、四間廂房,她住的是南邊正房,石子漫路,一大片竹林,鳳尾森森,龍吟細細,進了房裡,竹影透窗,一縷幽香傳入,滿室綠意,桌椅條案都是竹器,圍欄的床、銀鉤裡掛著青紗帳幔,軟被暖枕,女子房裡的一應事物統統都有,甚至更為精緻。
「你真懂享福,這裡就像神仙洞府。」
「鄉下地方就是大,圍起牆來,想圈多少圈多少,圍上半座山也沒有人管。」在城裡可不行,台階多一階都是抄家滅族的罪過。
「你說笑了。」她臉色平靜。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若想圈多大的地,就圈多大,擁有這種特權的,只有妄為的皇室宗親。
「這半座山都是你的?」一個莊稼漢子竟如此大戶?
「你想要嗎?」
「我什麼都不要。」
她曾經擁有過的比這世上任何人都還要多,失去的速度也相對的快,這讓她痛苦的明白,沒有什麼東西是能長久擁有的,就算感情也一樣,說沒有,就沒了。
「什麼都不要。」他咀嚼,聲音有絲幽然。
「我什麼都不能給你嗎?」
她不懂他那幽然從哪來的,但是往後,他們有三年要相處,過場還是要走的,有很多事情不是想省略就能忽視的,雖然非常不喜歡長篇大論,甚至希望他什麼都不要問,直接忽視就好了,但是她微小的希望很難達成,他看起來就一臉等著她發話的樣子。
「你已經給了,典書上寫得很明白,你我的義務權利為何,白紙黑宇,一條條都很清楚,況且人不能太貪心,拿了自己該得的東西就好,太貪心,失去得更快。」
他不自覺身體一顫,扯動著顏面,臉皮怪異的抽動了下,半天無語。
兩人就這樣相對站著,只有透進來的綠意隨著光線掠影,又更往屋裡邁進了一大步,將兩人圈在其中,像寂然不動的剪影。
霜不曉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安靜了下來,雖然一路上,他話也不多。
他不動、不說話,卻也不走,是跟她耗上了嗎?
那是一張平淡到轉眼就會忘的臉,可為什麼那雙眼會像浸潤著月光的水潭,教人忍不住要看,再看,轉不開眼?
找不到話題,她只能客氣的問他的名字。
「我在家排行老二,爹娘都叫我排雲,隨便你想怎麼叫我都可以。」
沒有刁難擺譜,她沉吟了下,「二爺。」
平頭百姓可以把國號拿來當名字用嗎?皇家不是最忌諱這個?這排雲國令人驚訝的事情還真不少。
雖然不是他想要的稱呼,不過,算了,這種事情急不來。
「坐下來吧,折騰了半天,你也倦了吧?」他率先坐下,拿起茶盞,倒了茶卻是往她面前推。
「你初來乍到,對這裡不熟悉,我先撿幾件這家裡的事跟你說。」
她果然坐了下來。
「這個莊子人口清減,成員不多,龔嫂管灶間洗衣的活,發叔打掃看院子,偶爾會有個二楞子過來,家中的開銷用度我會讓帳房每個月給你送上,要是有另外的需要,自己拿也可以,不用問過我。」
她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看他。
「就……這麼信任我?」
這樣的他,要多少女人沒有,她果然是用來暖床的工具嗎?
「我信。」
「沒有人這樣的。」
起先的雲淡風輕忽然不見,自在不起來了,她不喜歡這種擺明了的信任,她寧可他把自己當擺設、當買來的貨物,或者被無視、被冷落都好,她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會吃人心的信任。
「我就這樣。」
「你……隨便你!」
什麼曲意順從,這壓根就沒在霜不曉的腦子裡發過芽、有過苗,一直掛在臉上的平靜成熟霎時全消,孩子氣的倔強顯露了出來。
「好!」
這樣也好?
什麼架子也沒有,是她運氣好,撿到寶嗎?
她越來越不懂他了。
好不容易看似有進展的氣氛僵了,霜不曉把茶一口喝盡,然後又替自己倒了一杯,再喝光。
自始都沒想過要替這個新任典夫倒杯茶喝。
他也不在乎,看她喝得急了,還會要她喝慢些,茶水多得很。
「那……你的家人呢?」罷了、罷了,本來不想知道的事情都一並了解吧。
「我爹娘他們交遊廣闊,喜歡城裡的繁華熱鬧,我卻好靜,喜歡這種鄉下地方,改日你如果想,再帶你去見他們,至於平常可以不用理會。」語氣平淡到了極點,但彷彿就是知道她的不安所在。
「我也不知道要再問什麼,基本上現在已經沒問題了。」
「你沒問題?那怎麼不問我對你有沒有問題?」他又試探。
「要是我不想說呢?」雖然這樣自私,但是她真的沒什麼好交代的,就算把兩人的家世身分都摸清楚了,又怎樣?不過是露水姻緣。
「這樣好像有點不公平。」
「這人世間有什麼是公平的?男女不公平,感情也一樣。」她喟嘆。
「別想到別的地方去了,你想說的時候就說,不想說,也不要緊。」強迫不是他想用的方式,未來還長得很,他們有的是時間。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她點頭,起身斂裙行禮。
聽他要走,她一點挽留的意思也沒有,待他跨出房門,就用最快的速度關上門。
看著自己吃了閉門羹,他只錯愕了下,這脾性……都沒變呢,摸摸鼻子,一臉莞爾離開了。
房裡頭剩下霜不曉。
她慢慢的坐回剛才的椅子上,緩緩解開自己一直不離身的包袱。
四方巾裡什麼貴重的物品都沒有,只有一隻布寵物。
她把雪球抱在懷裡,摩挲它一長一短的耳朵,又愛憐的摸摸它的四肢。
仔細看,雪球的眼珠是用衣服上紅色的絆子縫的,小小的眼睛,鼻子、嘴巴則以紅、黑兩種絲線繡上去,長年累月被人撫摸碰觸,卻全身雪白,想是主人非常愛惜的緣故,它竟然還有幾分新,雖然針法別得很,模樣也談不上可愛,卻只有它陪著霜不曉從自己的國家流浪到異國。
她把雪球鄭重的抱到床頭,替它尋了個舒適的位置。
「小雪球,我們要在這裡住上好一段時間呢,剛剛那個人,你喜歡嗎?他看起來不壞對吧?你又要笑我隨便相信人了,別擔心,我已經學乖,不會再隨便相信人了。」
把頭埋進雪球的肚子,雙眼緊閉,只希望再也不用醒來。
入門的頭一天,她以為到了晚上這二爺會有什麼特別的要求,不料,鳳排雲只是叫人傳話,要她早點歇息,他今晚不過來了。
放下心裡大石頭,她睡到天光大亮。
不過,逃得過一晚,第二晚、第三晚……
更多的夜晚呢?她的好運會在哪天走到頭?
第二天,鳳排雲過來時,看見屋裡多了那隻布寵物。
他定眼看了看,黑湛的眸閃過複雜的情緒,隨即垂下眼瞼。
她千里迢迢,帶在身上的,居然是那只叫雪球的布寵物,那塌鼻子、長耳朵,他在公主府時就見過無數次,她總是摟著它睡。
他對她,真的不夠好,讓她寧願找一隻布做的狗陪伴。
在心中竊想過不只一次兩人相遇的情景,雖然真與她重逢了,可以如常交談,可以同住一個屋簷下,這最深的夢境,真實的湧到了他面前,但看到這隻狗,他心中卻半分喜悅也沒有,只覺得悲酸蒼涼。
他會的,不久的將來,他一定會取代那隻醜巴巴的雪球。
幾天過去,霜不曉發現事情走向跟自己想的完全背道而馳,鳳排雲還是會過來喝個茶、問些家常,就算她不說話、不招呼,對他愛理不理的,他好像都無所謂,喝完一杯茶,待了約個半個時辰就離開。
那種感覺,就好像、好像,只要能看看她,就好。
她納悶,這人對她好生伺候的供著,存什麼心?她又不是大豬公,填鴨似的喂養著,莫非打算等到作醮節慶,殺了,嘴裡塞顆大橘子了結?
撇開這個想不透的問題,她算是嫁了兩次吧,這次沒有大紅嫁衣,沒有八人花轎,可是她依舊和前一段婚姻一樣,過著舒服的日子。
一樣不用在公婆跟前服侍,不用經歷妯娌間勾心鬥角,不用換持家計、打點內外,日常生活有兩個小丫頭替她打理,廚房的龔大娘煮的飯菜也很好吃,偶爾還會講些鄰裡間的趣事給她聽。
想想,這樣的日子和以前在公主府時並沒有多大差別,吃食雖然沒有那麼精緻,但是現在想起來只覺得過往有些不真實,在這裡,卻可以頂了窗、拴了門,睡得踏踏實實。
平淡如水的日子別人看不上眼,她卻覺得是那麼有滋味。
二爺不會約束她的行動,想出門就出門,想留在小院就留在小院,這麼自由的自己,好像飛上天了。
半個月下來,她原本得連衣服都撐不起來的身板總算見到了點豐潤,沒有血色的雙頰也泛了淡紅,育了好氣色,日子過得簡單,身邊的人又不複雜,她逐漸有了笑容。
兩個丫頭被帶過來時,對她臉上的傷疤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卻也沒有大驚小怪,她心裡明白,是被叮囑過了。
世人不在乎皮相的,恐怕少之又少,會嚇到人實屬正常,她不奢望一開始就能得到別人諒解的眼神。
「我不用人伺候。」以前跟著她的人還少嗎?真的不必了。
「那就讓她們在外面待著,你有事再吩咐。」鳳排雲也不勉強,吩咐了兩個丫頭幾句,就把她們打發下去了。
「你不用對我這麼好,我不值得的。」一個租來的妾,過個三五年就可以捨掉的人,凡事不必太講究。
「有一點我就是想對你好。」
霜不曉緩緩移回原本眺望遠方的眼光,心裡的疑竇更大了。
那疑惑本來只隨著日子過去,這個老是在她身邊打轉的男人越來越教她起疑。
不論怎麼看都是平凡二字的臉,她從任何角度去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可是,那背影、那手指的形狀、那走路的姿態,尤其那雙極為有神的眼睛,她都眼熟。
雖然他總是來去匆匆,但是只要她一個不注意,就會發現他用一種帶著微微貪婪與滿滿思念的眼神盯著她看。
一剛開始,她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全身起雞皮疙瘩,心弦緊繃,但是他始終沒有其他動作,也就只進來喝喝茶,茶水見底就走人,一點也不囉嗦,真要聊天,也是安全太平的話題,天氣、行程、田地收成,佃農家的誰生了個壯小子,送來紅滾滾的蛋和油飯,說起日前湖裡撈來的吳郭魚好吃,不著邊際說著,打發許多時光。
她想,只要他沒有其他過分的行為,要看就看,聊家常她也可以應付,其實那家子的小壯丁她也看過一眼,挺俊的,油飯也不錯吃,也就忍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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