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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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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3 01:00: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閣(九)

  這日陽光正好,常郁昀在院子站了會兒便往正屋走。

  剛要抬手挑簾子,裡頭楚維琳輕柔說話聲一點點傳了出來,那聲音動聽,他不由失神,耽誤了手下動作。

  「父親,我會和他好好過的。」

  楚維琳的話語一字不漏傳了出來,常郁昀怔愣,突然之間腦海裡充斥了這幾日的相處,雖然感覺得到她沒有完全敞開心扉,但比之從前,那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排斥已經減了許多。

  清晨在他懷中的睡顏,早上在他替她戴上南珠耳墜時小巧泛紅的耳垂,對上大趙氏時半寸不讓的模樣……

  常郁昀不禁勾了唇角,眼底全是笑意,而後退了幾步,沒有進去打攪他們父女說話。

  楚維琳不知外頭情況,只和楚倫煜說著事體。

  等楚倫煜起身出去了,陸媽媽才打了簾子進來。

  「媽媽,快坐下。」見了陸媽媽,楚維琳只覺得格外親近。

  陸媽媽微紅了眼睛,依著楚維琳的意思在杌子上坐了一個角,握住楚維琳的手,她緩緩道:「姑奶奶,這兩日家裡樣樣都好,您別掛心。」

  楚維琳聽罷。笑著點了點頭:「那就好,我也很好。」

  許是章老太太曉得她和何氏兩個都是彆扭不已的,便讓陸媽媽也來問幾句。

  可即便是對著陸媽媽,房內事情也不是能夠簡單說出口的,猶豫了半晌,也只有一句「還好」。

  陸媽媽曉得她是面子薄,畢竟是新嫁娘。便是江氏還在。母女兩人只怕都說不明白,便道:「您是明白人,咱們與常府雖說是姻親。可於您來說,眨眼就成了婆家,說話做事若有拿捏不準的時候,多與姑爺和姑太太商議。」

  楚維琳自是點頭。

  陸媽媽又道:「夫妻相處。姑奶奶多回憶回憶咱們老爺和夫人。姑爺待姑奶奶總歸是好的。」

  微微蹙眉,楚維琳不解陸媽媽為何會這麼想。不禁問道:「媽媽,可是寶蓮還是寶槿與你說了什麼?」

  「哪裡還要叫她們來說。」陸媽媽忍俊不禁。

  楚維琳上轎之後,陸媽媽一直盼著她回門,就怕她在婆家吃虧受委屈。等總算再見到了小夫妻,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從頤順堂裡回來,這一路上陸媽媽都在觀察。姑爺看自家姑奶奶的那個眼神,完完全全就是呵著護著暖心暖意。

  喜歡還是不喜歡。旁的事情都能裝,只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常郁昀看楚維琳,和當年楚倫煜看江氏是一樣的,也就是楚維琳局內人,沒有看清罷了。

  「姑爺是真真喜歡姑奶奶,姑奶奶可要抓牢了,莫要糊塗得去傷姑爺的心。」陸媽媽連連囑咐。

  她見過不少夫妻,成親時和和睦睦,等過幾年卻叫爭執置氣給消磨淡了。男人也就罷了,自可去妾室通房身上尋溫柔鄉,女人只能一輩子熬著,再氣再苦也只能受著。

  陸媽媽可不想楚維琳有那等委屈。

  曉得陸媽媽是一片苦心,全是為她打算,楚維琳點了點頭:「我知道。」

  嘴上這麼說,心裡另有琢磨,前世她把常家逼到家破人亡,地牢之中常郁昀對她依舊初心不改,雖怪她卻也憐她,楚維琳很難想像還有什麼樣的糊塗事能真的傷了常郁昀的心……

  總歸,如今是綁在一起過日子,她是不想嘗試去傷了那人的心的。

  楚維琮站在廊下,仔細請教著常郁昀功課,常郁昀自是一一指點,直到陸媽媽扶著楚維琳出來,他才笑著迎過去。

  楚維琳見他過來,臉上笑容溫和,如這秋日裡的暖陽,不禁偷偷掃了陸媽媽一眼,而後道:「去祠堂裡給我母親上柱香吧。」

  常郁昀含笑點頭。

  流玉過來引路,兩人到了祠堂外頭,配院裡依著輩分擺了女眷牌位,楚維琳望著江氏的靈牌,許久不語。

  常郁昀也在看,但他很快留意到了倫字輩的媳婦裡只江氏和孫氏的靈牌,那位繼室阮氏並未被供奉。

  阮氏是這一世突然亡故的,常郁昀原就不解,如今沒看到靈牌,越發覺得古怪,只是這裡實在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便把疑問埋在心裡。

  楚維琳合掌默默和江氏說了會兒話,這才轉身與常郁昀道:「也不早了,我們去頤順堂吧。」

  回門的午飯擺在了頤順堂裡,家宴簡單,楚維璟拉著常郁昀喝了幾杯,意思一番也就收手了。

  兩人又去樟榮院裡請了安,這才依著時辰,坐車返家。

  馬車緩緩駛出楚府,常郁昀不輕不重握著楚維琳的手,問道:「琳琳,剛才在祠堂裡,我沒瞧見那位繼太太的靈位。」

  楚維琳一愣,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阮氏,道:「老底子的規矩,沒有替公婆守過孝的繼室不進祠堂供奉……」

  這一條規矩,是章老太太氣憤之餘才翻出來的,無論是舊都還是京城,早就沒有那樣遵守過了,不說楚家,其他世家裡都沒有那樣行事的。

  果不其然,常郁昀若有所思,楚維琳斜了他一眼,到底沒想繼續瞞他,大致說了來龍去脈,只隱下了自己參與其中的那些。

  常郁昀愕然,比起驚愕阮氏的行為,他更沒想到楚維琳會如實相告,他輕輕揉著楚維琳的手,道:「我只見過你母親一面,那時她帶著你來府裡看五姑母。我想,若我母親還在,也會是那般慈愛溫柔。」

  楚維琳頭一回聽他說起江氏,一時有些感慨,而常郁昀的生母,他亦極少提及,想了想。道:「回府後。我也去給婆母磕個頭吧。」

  常郁昀頷首。

  馬車入了常府,停在垂花門外,使了人去松齡院裡報信。常郁昀牽著楚維琳往霽錦苑去。

  正是府裡丫鬟走動最多的時候,楚維琳不願叫人瞧見,掙了兩下沒掙出來,不由惱著瞪了常郁昀一眼。

  常郁昀卻似全然未覺。楚維琳也只好隨他去了,只等著回到屋裡。也就能鬆手了。

  哪知常郁昀拉她進屋,回手就把房門帶上,把丫鬟們都關在了外頭。

  楚維琳以為他有話要說,先一步往東次間裡走。哪想剛走到桌邊,常郁昀快步上來突然就攬住了楚維琳的腰。

  楚維琳叫他唬了一跳,不禁低叫出聲。轉身推了推常郁昀卻推不開,只好抬眼看他:「怎麼了?」

  箍在腰間的手漸漸收緊。楚維琳感覺到常郁昀把頭埋在了她的脖頸處,呼吸不疾不徐落在耳側,癢得她微微偏過了頭。

  常郁昀低低道:「琳琳,真的會和我好好過嗎?」

  原是叫他聽見了呀……

  安慰楚倫煜,也是安慰自己的那句話,卻叫常郁昀聽了去……

  楚維琳輕輕咬了下唇,本不想回答,可常郁昀悶沉瘖啞的聲音卻似落在心湖之上,一陣陣酸楚。

  長長的睫毛顫了顫,楚維琳最後還是有些彆扭地應了一聲。

  久久沒有等到答案的常郁昀心中忐忑,不禁抬起頭看她,正好把她臉上飛霞的模樣映了下來。

  即便是彆扭嬌羞,也是格外好看招人,常郁昀心中一蕩,低頭尋楚維琳的紅唇。

  楚維琳往後仰頭,想避開他的動作,只是叫他箍在懷中無處可逃,只好垂眸由著他親吻。

  輕吮淺含,唇齒相依,慢慢就有些收不住,只覺得心神都蕩漾起來……

  鐺——

  西洋鐘重重響起,楚維琳身子一僵,瞬間回過神來,這才覺察到剛剛連她自己都失了分寸了。

  常郁昀也有些失神,楚維琳紅著臉重重推了他一下,又是羞又是惱避去了內室,常郁昀抬手摸了摸唇角,卻是笑了。

  喚了人進來伺候,寶槿板著臉不看楚維琳,娉依卻忍不住,眉梢都是笑意,寶槿嗔了她一眼,自己也跟著崩不住了。

  楚維琳哪裡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麼,大白天的,一回來就把丫鬟們關在外頭,偏偏她臉上還是紅透了的……

  偏偏那個始作俑者還跟個沒事人一樣……

  再惱也不能耽誤事情,換了身衣服,兩人一道去了松齡院。

  老祖宗見他們來了,仔細問了幾句,又留了晚飯。怕夜裡風大,沒有久留,便讓夫妻兩人早些回去休息。

  走至半途,常郁昀突然停下腳步,輕聲問道:「你祖父的身子一直不見好轉?我聽岳丈的意思,有點兒拖一天是一天的感覺。」

  忽然提到楚證賦,楚維琳也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我每次見祖父,他都是那個樣子,我不懂岐黃,看不出他身子……」

  「我只是感覺,無論是你祖母,還是岳丈叔伯,似乎都沒有特別緊張。」

  楚維琳挑眉,等著常郁昀繼續說。

  「你知道聖上招你祖父進京是為了什麼嗎?」

  話講到這兒,楚維琳也明白過來了,她偶有一次聽到過幾句,聖上原是要讓楚證賦押運糧草的,莫非……

  後面的話是不能再出口了的,也就只能按下不提。

  回到霽錦苑裡,水茯進來稟事,四房裡看望的人不少,大趙氏和楚倫歆都親自去過,柳氏似乎是有了些精神,應當是沒有什麼大礙的。

  常郁昀聽罷,與楚維琳道:「她不好也要好起來,之前就往宮裡遞了牌子,再過幾天要去磕頭的。」

  柳氏如今仰仗宮裡那位的榮耀,她們姐妹原本也親密,自不會錯過這樣長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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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15: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章 花凋(一)

  果不其然,三天之後,楚維琳就在松齡院裡見到了柳氏。

  柳氏面上塗了厚厚的粉,又上了些胭脂,這才把病容掩了大半。

  老祖宗見她這個樣子,不由皺了皺眉頭:「既然沒好完全,乾脆多歇息兩日,大小事有你媳婦在,你又逞哪門子強?面色這般難看,便是到了宮門外也要被攔了下來。」

  柳氏扯出一個笑容,道:「老祖宗,媳婦身子沒什麼大礙了,只是面色上還不好看,再過一兩日,也就好了。」

  楚維琳暗暗打量了柳氏兩眼,臉頰微凹,消瘦了一圈,明明認親那日她還因為大趙氏吃虧榮光滿面,怎麼到了下午就突然病得如此厲害?

  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這常府裡她是新人,打聽各處消息也不像從前在楚府裡方便,疑惑也只能存在心裡。

  柳氏似是一心要進宮裡去,調養了幾日,倒是真叫她養回來不少,等在宮裡走了一趟,帶了些賞賜回府,整個人越發精神了。

  她把賜下來的東西一一給老祖宗過目,道:「您看這柄玉如意,色兒清透,娘娘讓媳婦給您帶回來。」

  老祖宗宗室出身,眼界高,那玉如意的確是好物,她點了點頭:「勞娘娘惦記著。」

  柳氏笑彎了眼,又說了其他賞賜。最後轉過頭來與楚維琳道:「我還去慈惠宮裡磕了頭,太后娘娘昨日裡剛請了幾個師父誦經,聽娘娘的意思,是盼著世子妃能早些有好消息。昨日念了幾串烏木珠子,已經給崇王府送了一串了。娘娘曉得你也嫁了,就把這串給你,就說姐妹一道有個伴兒是最好不過的。」

  楚維琳起身笑著接過珠串。嘴上謝了太后謝了柳氏。心裡卻有些嘀咕。楚維琬出閣才五個月,慈惠宮裡怎麼會這般著急?再說了,崇王並非太后所出。沒到半年就送珠串過去,只生養了一胎的崇王妃不知道會是什麼心情。

  「這還真是好東西,」徐氏掩唇笑了,「老祖宗。不如孫媳婦和四弟妹一道去菩薩前頭拜一拜吧?不然真要讓五弟妹趕到前面去了。」

  楚維琳默不作聲把珠串戴到手上,不理會徐氏的那些話。徐氏瞧著是說子嗣,暗裡就在笑話柳氏,明明是柳氏進宮磕頭,沒替自個兒和廖氏從慈惠宮裡謀些好處來。反倒是成了跑腿的,給楚維琳帶了東西。

  柳氏皮笑肉不笑,上下打量了徐氏幾眼。與老祖宗道:「媳婦也這麼想,這都一年多了。郁明媳婦都沒個動靜,我做婆母的也有些忐忑,這麼一想,郁曉媳婦進門更久,大嫂還不曉得要多著急呢。」

  恰巧大趙氏進來,聽了這話越發煩惱,狠狠瞪了徐氏一眼徐氏偷雞不成蝕把米,不由漲紅了臉。

  大趙氏問了安,剛坐下來還未開口說話,便有丫鬟匆匆打了簾子進來。

  「鳶禾,這是怎麼了?」大趙氏問道。

  鳶禾福了福身,稟道:「老祖宗,葉府上來了一位媽媽報喪,葉大姑娘沒了。」

  話一說完,老祖宗愣了愣,半晌才急急道:「什麼?誰沒了?」

  鳶禾回道:「葉家大姑娘沒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涼氣,狠狠剮了大趙氏一眼,大趙氏面色慘白,沒有說話。

  楚維琳亦驚訝不已。

  葉大姑娘說的是葉語姝的胞姐葉語妍,即便是葉語姝過繼給了常恆熙,葉語妍依舊很疼她。

  楚維琳知道,葉語妍是活不長的,她在八歲時大病過一場,之後身子骨就十分柔弱,前世裡葉語妍便是死在了這一年,可楚維琳記得那是臘月寒冬,而不是在十月裡。

  怎麼會提前了兩個月?剛剛老祖宗為何氣憤得剮了大趙氏一眼?

  楚維琳不解,正琢磨著,卻聽老祖宗喚她。

  「到底是姻親,少不得去上一炷香,語姝與你親密,明日裡你和郁昀過去,還有你五叔母,叫上她一道。」

  楚維琳趕忙應下,心裡越發嘀咕,大趙氏是葉語姝未來的婆母,又是常恆熙的長嫂,老祖宗的意思竟然是讓她完全迴避?

  大趙氏沒有出聲,柳氏一雙細長眸子轉了轉,若有所思。

  因著要知會楚倫歆一聲,楚維琳出了松齡院便往宜雨軒去。

  鸚哥引了楚維琳入內,楚倫歆正躺在榻子上小憩,抬眼看了她一眼,笑著道:「快過來坐。」

  楚維琳講了來意,又細細說了老祖宗的安排,自沒有拉下老祖宗剮大趙氏的那一眼。

  楚倫歆長長歎了一口氣:「我從前倒是見過葉家那個妍姐兒的,倒真是標緻可人,最早的時候老祖宗頗中意她,想等她十二三歲的時候問上一問,後來聽說是剛出生時就定了娃娃親,便作罷了。哪知道她七年前大病,我聽四姑說過,給妍姐兒換了好些個大夫了,都說看不好了,也就這一兩年的工夫,想來葉家那兒也有準備。」

  這些事情,楚維琳是頭一回聽說。楚倫歆曉得葉語妍的身體,對她的病故只覺可惜,並不奇怪,楚維琳介意的兩個月的時間卻是說不得的。

  「老祖宗為何要惱大伯娘?」楚維琳問了一句。

  楚倫歆挑眉,思忖了一番,道:「按說大趙氏不會去惹四姑……」

  這個想法和楚維琳不謀而合。

  大趙氏是兒媳,常恆熙是女兒,在老祖宗心中孰輕孰重,一目瞭然,常恆熙是個極其護短,又是會打會鬧的脾氣,若大趙氏惹了她,她可不會悶不做聲,定會告到老祖宗跟前,吵得闔府上下都曉得。

  大趙氏是要和常恆熙做親家的,即便有了爭執都要讓著些,不會不顧輕重。

  可要和大趙氏半點關係沒有,老祖宗怎麼會生氣?莫非不是大趙氏,而是她娘家那兒?

  可葉語妍一個養在深閨裡的病姑娘,怎麼會和趙家人扯上關係?

  這其中緣由,她們坐在這兒也鬧不明白,只能等明日裡去了葉家,興許會曉得一二。

  夜裡常郁昀回來,聽了消息頗有些意外,與他記憶裡的差了兩個月,而前世時,大趙氏分明是過府去看望了常恆熙與葉語姝的。

  翌日一早,從松齡院裡出來,楚倫歆就安排好了車馬,幾人一塊往葉府去。

  葉家大門掛了白綢,立在門口的小廝也是一身素衣,仔細接待著賓客。

  常恆熙的丈夫是禮部侍郎,雖說是蒙了祖上的陰,但年紀輕輕居此位已屬難得。

  今日來的具是姻親。

  楚維琳一行去了靈堂上香,沒過一會兒楚倫歆就有些犯嘀咕,按說葉語妍那身子骨,葉家人人都清楚,甚至是有了心理準備的,悲痛是肯定的,卻為何會有些憤怒情緒在裡頭?

  葉語姝一雙大眼睛哭得紅腫,常恆熙勸了幾句,又請楚維琳先扶她回房裡歇一歇。

  「郁昀媳婦,從語妍閉眼開始,語姝就沒停過,我勸不住她,你幫姑母勸一勸。」常恆熙滿面疲憊地道。

  楚維琳點頭,半扶半拖著葉語姝回房,又喚了丫鬟取水來替她淨面。

  葉語姝哭久了,臉上發紅髮痛,她顧不上,握著楚維琳的手,道:「琳姐姐,我大姐她……」

  剛開了個頭,又泣不成聲。

  楚維琳攬過了葉語姝,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脊柱撫著,萬千言語在胸口,卻悶得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的腦海裡全是前世情景。

  那年,宣平侯府辦了白事,楚維琬紅顏薄命,楚維琳得了信兒的時候難以置信,嗚嗚哭到天明,常郁昀勸不住她,便去請了葉語姝來,那時的葉語姝也是這麼攬著她,陪著她掉眼淚。

  那時葉語姝就說過,她的大姐也沒了,最疼她的大姐……

  葉語姝哭了許久才又緩過些氣來,聽丫鬟們說,常恆熙和楚倫歆正過來看她,趕緊重新梳洗一番。

  常恆熙進來,見女兒雖然眼睛臉頰紅成一片,好歹是不哭了,不由鬆了一口氣,沖楚維琳笑了笑,可到底因為悲傷,笑容格外勉強。

  屋裡沒了旁人,楚倫歆低聲問常恆熙:「原也聽你說過妍姐兒身子弱,可前些年大夫就斷言了的,你也別太傷心了。」

  楚倫歆長長歎息一聲,她如何不傷心。

  葉家子嗣說不得繁盛,總歸也不弱,只可惜姑娘緣太淺,語字輩生下來七個,養到現在的就葉語姝和她隔了房的四姐。

  常恆熙親生過一個姑娘,卻也是早早就夭折了,如今看到葉語妍沒了,想起那個沒養活的孩子,越發心傷。

  握著葉語姝的手,常恆熙啞聲道:「我和你二伯娘就只剩下你了,語姝,你可要好好的。」

  二伯娘說的是葉語妍和葉語姝的親生母親。

  楚維琳聽得酸楚,葉家這麼一個狀況,也難怪前世時葉語姝枉死,常恆熙和娘家撕破了臉,再不往來一步。

  「我們語妍命苦,若不是那季家顛三倒四,語妍也不會被氣得吐血,也不會這麼快就……」提起季家,常恆熙渾身發抖,咬牙切齒。

  楚維琳一愣,卻也了然了,若不是氣到吐血,葉語妍本還能再拖兩個月的。

  「季家?」楚倫歆皺眉,「可是語妍說的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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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1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凋(二)

  「就是那個季家!」常恆熙眼睛發紅,許是哭的,許是恨的。

  楚維琳坐在一旁,和楚倫歆一道聽常恆熙說這些事。

  在外人眼裡,季家也算書香人家,只是考運不濟,雖然供出了秀才舉子,進士卻是無緣的。

  季家的老太爺和葉家的老太爺打小是同窗,科舉之後命運是不同了,但兩家感情倒是不壞,季家花錢捐了個官,說起來也是把腳邁進了官宦圈子。

  季家大爺和葉語妍的娃娃親是兩家老太爺親自訂下的,以當年來看,葉老太爺官運正旺,季家本不如,全以感情聯姻。

  雖說是父母之命,但兩家世交,季大爺從前也隨著長輩來過葉府,和葉語妍也是見過的,彼此心知肚明,亦是彼此滿意。

  合過八字,過了小定,只等著兒女長大,結百年姻緣。

  哪知葉語妍大病,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兩年前,幾個大夫都說養不回來了,葉老太爺雖然心疼得要命,可想著兩家有婚約,還是把這事兒細細和季家交了個底,若是季家想退親,葉家定答應。

  季家那時說得格外好聽,生死有命,一日不閉眼就一日還有機會,他們家不做那退親的事,盼著大姑娘能好起來,真不行了,也是他季家媳婦,以後季家宗堂裡也有一份香火供奉。

  聽了這麼一番話,葉老太爺還要如何說?葉家上下感激涕零。只覺得是碰上了好人家,連葉語妍自個兒都說,她雖不是命大之人,卻是是有福,娘家婆家如此待她,她也沒有什麼好傷感的了。

  當日鑿鑿之語還在耳畔,一旬前葉家突然來人變卦。直言要退親。

  葉老太爺愕然。想拜訪故友問問清楚,季老太爺卻不見人,葉家上下雖不滿意季家變卦。但葉語妍這麼個身體,斷沒有硬拖著人家的道理,誰家孩子不是心頭肉,季大爺也快十八了。底下還有弟弟們,總不能叫葉語妍一路耽擱下去吧?

  因而葉老太爺實話實說。葉語妍過不了這個冬天,這麼多年下來了,不如再緩一緩,等到孩子閉眼。到了那時候,季家轉眼就另說親事,葉家也不會置喙。甚至會幫忙尋一門好親。

  季家並不答應,只求快快退親。

  葉老太爺與葉語妍的父母商議之後。便也答應了。

  這事原本也就了了,但葉語妍的父親葉二老爺不是一個軟脾氣,他和季家的同輩也算交好,自是又去打聽了一番,這一打聽,生生氣得砸了一書房的東西。

  季家是已然找好了下家,他們瞧中的就是趙家的趙涵憶!

  按說季家是攀不上趙家的,趙家如今不比當年,但怎麼也比只捐出了個小官的季家強,只因趙涵憶年紀拖得大了,又傳出過身子骨差出城去莊子上休養的消息,因而現今也不算挑剔。

  也不曉得其中因果,趙家似乎對季大爺相當滿意。

  季家能和趙家結親,那是求之不得,總歸都是病媳婦,趙涵憶養好了,葉語妍就是等死的,況且趙家還是侯府姻親,對季家來說,自是一番助力,好過葉家自己飛黃騰達卻從沒有拉過季家一把。

  怕趙家那兒反悔,季家這才心急火燎地要退親,半刻不能等了。而趙家那兒,聽說也是數著日子,想早些把親事定下。

  季家此等行徑,雖是人之常情,卻到底寒了人心,尤其是當年葉家主動商議退親時,季家還說過那等冠冕堂皇的話!

  葉老太爺聽了葉老二爺的話,氣歸氣,卻也不能拿季家如何,畢竟自己大姑娘有惡疾,別說只是小定還沒上轎,就算是已經拜堂成親了,夫家要如何如何,葉家也沒有辦法。

  這些事情,卻被一個口無遮攔的傳到了葉語妍那兒。

  葉語妍病中本就不適,聽罷連連吐了三口血。

  說起那日情景常恆熙就忍不住眼淚,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印:「我去看語妍,便是她漱了口還是滿嘴的血腥氣,她握著我的那隻手冰涼冰涼,心如死灰一般,說她原當季家是個好的,她有那樣的婆家也是有福的,哪知道竟是這等人家,她已經是強弩之末,季家卻連幾個月都不肯等!」

  吐了血,本就損了的身子越發支持不住,叫老參吊了一夜,第二日中午就沒了。

  常恆熙簌簌落淚,與楚倫歆道:「我還要和大嫂做親家的,她娘家怎能如此?季家等不得,也全是她趙家等不住了。」

  楚維琳聽到這裡,心裡也百轉千回,見葉語姝又要哭了,趕忙低聲勸慰。

  她是曉得老祖宗惱大趙氏的緣由了。趙家和季家的那些事,老祖宗和大趙氏應當早就知道了,想來老祖宗並不贊同季家急切退親,大趙氏為了在常府的顏面和安寧,也是回娘家勸過的,只可惜沒有勸住,要不然,老祖宗昨日不會只剮一眼就了事了。

  而趙家那兒,趙涵憶沒有如願嫁入常府,只怕她自個兒和她父母都對大趙氏有些埋怨,又怎麼會聽大趙氏的。

  只是那個一心一意要嫁給常郁昀的趙涵憶,真就想轉過來另謀良人了?

  不過,不謀也不行,常郁昀已經成親,趙涵憶的出身不可能做妾,總不能以青春去賭楚維琳紅顏薄命吧。

  原本還能多活兩個月的命,只因趙涵憶和前世不同了,葉語妍也不同了。

  楚倫歆長長歎氣,道:「便是從小看到大的娃娃親,也不一定能如意了的。」

  葉語姝一愣,咬著唇低下了頭。她也是娃娃親,可她也不喜歡這門親事,只是她說不出口來……

  楚維琳看葉語姝神色,曉得她心中所思,只是這會兒真不是插手勸解葉語姝婚事的時候。

  「可不是嘛!」常恆熙擦了擦眼淚,「好在語姝是嫁去常家,做常家的媳婦,有母親在,兄嫂們在,總不會吃了虧,要是是去給她趙家做媳婦,我一萬個不答應!」

  葉語姝心情越發複雜,常恆熙待她越是疼愛,越是事事替她考量,她越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楚維琳亦是心事沉沉,若常恆熙知道葉語姝就是在常家,在這麼多親人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怎麼能承受得住。

  「她趙家,唉!」事關大趙氏,楚倫歆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她們妯娌明爭暗鬥了這麼些年,實在是鬧心得緊。

  偷偷打量了楚維琳一眼,楚倫歆想,虧得常郁昀娶了楚家女若是趙涵憶進了門,塗氏不在京中,這二房的後院不等於也被大趙氏握在了手裡?

  治喪期間,事情忙碌,常恆熙只坐了會兒,又要去靈堂裡,只叫楚維琳多陪陪葉語姝。

  常恆熙和楚倫歆前腳剛走,葉語姝後腳就卸了勁歪歪躺去了軟榻上。

  見她如此,楚維琳低聲道:「這事情總歸要和姑母說說明白,語姝,你要真不願意,還是早做打算,畢竟這日子飛快,等臨上轎了再反悔,可是不成的。」

  葉語姝紅著眼眶,瘖啞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不知道怎麼和母親說,總歸是她娘家人,我只因為自己不喜歡就挑三揀四……」

  常郁暉分明是個歹人,平日裡披著塊君子的皮而已。只是這些話楚維琳說不得,只能道:「這回不單單是姑母,你家中長輩都是惱了趙家的。」

  「是惱了趙家,甚至有些惱大舅母,卻不是惱了常家,惱了暉表兄……」葉語姝咬著下唇,搖了搖頭,半晌道,「我曉得琳姐姐的意思,家裡為大姐治喪,我有個什麼想法也要等到這之後,這個時候去添亂,是要不得的。」

  楚維琳贊同葉語姝的想法,只要她能厚著臉皮真和常恆熙推心置腹談一談,總會有一絲機會。

  可若要讓葉家徹底厭了常郁暉這個人……

  必須要讓他的真實性情暴露才行,這卻不是楚維琳一個人能做成的事體。

  兩人具是思忖著自己的事情,有丫鬟進來報,說是董三奶奶來了,在靈前哭得站不住了,讓她們兩個過去瞧瞧。

  葉語姝一時沒反應過來這董三奶奶的身份,楚維琳解釋道:「杜家四姐姐暮春時嫁到了董家。」

  楚維琳和杜家四娘投緣,只是杜四娘上轎時她已經過了小定,不能過府觀禮,只遣人送了禮物,這回她出閣,已經成了董三奶奶的杜四娘亦給她添了些妝。

  這麼一說,葉語姝便明白了,杜四娘是葉語妍的手帕交,葉語妍病後,與好多姑娘都不來往了,杜四娘卻是例外,兩人一直很好。

  楚維琳和葉語姝一道去尋杜四娘,見她哭得接不上氣,靠著丫鬟才穩住身形,不由唏噓。

  「杜四姐姐……」楚維琳開口喚她。

  杜四娘目光慼慼,見了她有些詫異,復一想也明白過來,與她們道:「語妍她,她怎麼就……我上個月來看她,雖說不上精神好,卻也不像只餘一個月命的人吶!」

  對著她,季家那些事情,楚維琳和葉語姝都不知道如何講起。

  還是杜四娘自個兒四周仔細打量了一圈,疑惑道:「季家怎麼一個人也沒來?他們是語妍的婆家,該要來的。」

  話問到了這裡,楚維琳這個外人不好說,葉語姝便把來龍去脈講了。

  杜四娘鐵青著一張臉,恨道:「這季家忒不要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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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凋(三)

  再是氣再是惱再是不忿,也只能咬牙罵上幾句,她們雖是閨中密友,但說到了底也是外人。

  季家行事不妥歸不妥,可葉語妍的那個身子骨也實在讓葉家一肚子苦楚,對方言而無信,自家卻並非全然在理……

  「也就是咱們這般講規矩道理的人家,才吃這種虧,那季家倒是好,要臉面的時候唱戲,要另謀高就時又什麼都不顧了,好不容易豎起來的牌坊都要一併推倒了去……」杜四娘說得氣憤。

  楚維琳一愣,從前從未聽過杜四娘這般講話,仿若是氣急攻心連言辭都一併刻薄了起來。

  想到她出嫁半年,董家又是忠勇伯府,裡頭烏七八糟的事情怕是不少。

  上回春宴時遇見的三姑娘董凌音就不是一個大度的,偏偏還和榮和縣主親近,對杜四娘這個和楚維琳熟稔的嫂嫂,想來也不會和善。

  「這般憤慨,你在伯府裡……」楚維琳低聲問她。

  杜四娘搖了搖頭:「一家子裡頭,就是那麼些的事,我便是不說,你們也能猜出一二,不過,不用擔心我,我到底是杜家的姑娘,豈會隨便叫人拿捏。話又說回來,各個都是大忙人,也不會日夜盯著我,她們要爭的多著呢。」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自是不好再問,楚維琳道:「姐姐能周旋,那是最好的了。」

  杜四娘睨了一眼楚維琳,又看向葉語姝,見她一副若有所思模樣,不由緩了神色:「咱們不說這些了,倒是把這個大姑娘給嚇著了。將來不敢嫁人了可怎麼是好。」

  楚維琳聞言。亦看著葉語姝,她知道葉語姝心境,豈不就是怕著不肯嫁常郁暉嗎?只是這些話不能與杜四娘講。

  傍晚時。過府來的姻親們漸漸散了。

  楚倫歆不肯叫常恆熙送,帶著楚維琳和常郁昀上車回常府。

  馬車一路到了松齡院外頭,常郁昀扶了楚維琳下車,楚維琳又去扶楚倫歆。

  裡頭已經通傳了聲。老祖宗坐著等他們回話。

  屋裡沒有其他人,大趙氏也被老祖宗支開了。就是想聽一句實話。楚倫歆心知肚明,她不想落井下石,也不會說什麼好話,原原本本把常恆熙的話轉告了老祖宗。

  老祖宗長長歎了一口氣:「我上回就和她說了。她娘家那兒這麼做不成的,這回好了,鬧成這個樣子。」

  這個她。說的自然是大趙氏。

  老祖宗惋惜葉語妍,可事已至此。也無可奈何,只讓段嬤嬤轉告大趙氏,季家反覆,以後往來不得,這意思是那季家便是攀上了趙家,也別妄圖以趙氏姻親為名,來常府裡走動,常家不會認這樣的親。

  這也是情理之中,若季家能通過趙家與常府攀親倫故,老祖宗怎麼給葉家交代?常恆熙在葉家還怎麼抬頭?

  至於大趙氏那兒,聽了段嬤嬤的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無力反駁。換作是她,養著別人的小女兒,卻和害死別人大女兒的兇手論親戚,怎麼想都不是滋味。

  老祖宗精神欠佳,也就不留他們一道用飯了,便各自打發回去。

  常郁昀和楚維琳送了楚倫歆回宜雨軒,才慢慢走回霽錦苑。

  偏頭看去,楚維琳一直若有所思,常郁昀不解她的思緒,可路上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壓住了疑問。

  等回了房,只讓流玉守著堂屋,常郁昀示意楚維琳在東次間裡坐下,又添了盞熱茶,道:「琳琳,想什麼呢?」

  楚維琳抿著唇,一時沒有開口,水汽氤氳,模糊了視線,隱約是葉語姝笑意盈盈的臉龐,楚維琳眨了眨眼睛,猶豫之下,還是道:「葉家那兒是惱了趙家的,我聽五姑母那意思,她也有些惱大伯娘。畢竟是一條人命,出了這樣的事,語姝給大伯娘做媳婦還妥當嗎?」

  常郁昀似是沒想到楚維琳在想這些,微怔之後,問道:「你不想她嫁進來?我看你和語姝表妹素來親厚,還以為你會願意和她做妯娌。」

  就是因為關係好,才會捨不得……

  妯娌也好,姐妹也罷,她們兩人親近,自是願意一道,這後院裡煩心事本就多,能得一真心實意相待的人,肯定是高興的。

  只是,常郁暉那個人……

  「妯娌再好,也就是解個悶,她是要和六叔過一輩子,我只是怕她過得不好。」楚維琳歎息道。

  她不僅僅是怕,而是親身經歷過,見證過葉語姝的死亡,楚維琳又怎麼會忍心叫她重蹈覆轍?只是這些話她說不得,只能這般提及幾句。

  常郁昀垂眸沉默,細長的手指握著楚維琳的手,拇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

  他知道葉語姝會死在常郁暉的手中,只是兩人是娃娃親,他隔了房的兄弟輕易不好插手,張口就要壞了這段姻緣,老祖宗跟前他就交代不過去。

  可看著葉語姝去死,他也狠不下這個心腸,何況葉語姝和楚維琳親密,等出了事情,楚維琳不曉得會多傷心。

  他怎麼捨得讓楚維琳傷心……

  不如去試一把,常郁暉不會防備他,只要肯費一番心思,要抓到些風吹草動,還是可能的。

  至於這後頭的事,撕破臉就撕破臉吧,反正是不可能和長房那兒粉飾太平十年、幾十年的。

  常郁昀拿了主意,這些事一時半會兒不能細細告訴楚維琳,等落定了之後再說吧。

  又過了一旬,楚維琳正和寶槿說著院子裡的事情,寶蓮笑著進來。福身道:「奶奶,楚府裡,長房徐媽媽來了。」

  徐媽媽是黃氏的得力人,怎麼會到常府來?

  楚維琳疑惑,讓寶蓮請了徐媽媽進來。

  徐媽媽紅光滿面,笑著問了安,才說了來意:「六姑奶奶。是我們三姑奶奶有喜了。太太讓老奴來給您和五姑太太報個喜。」

  楚維琬有喜了?

  楚維琳喜上眉梢,這還真是一樁開心事,細細問了徐媽媽幾句。又引她去了宜雨軒,楚倫歆一聽笑得合不攏嘴,從梳妝盒子裡抓了滿滿一把碎銀子賞了徐媽媽和院子裡的丫鬟們。

  徐媽媽回去了,楚倫歆打發了人出去守著。獨獨留了楚維琳說話:「我是日夜盼著,維琬出閣半年了。這有了動靜就有底了。維琳,聽姑母一句勸,趁著年輕又是新婚,能早些懷一個是再好不過了的。別跟姑母一樣。從前總想著生了個兒子可以緩一口氣,結果這一緩,多少年都沒信兒了。大把年紀好不容易有了,卻是留不住。」

  楚倫歆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楚維琳勸了幾句,她拿帕子印了印眼角,道:「趁著好生養的時候,一定不能拖過去了。」

  楚維琳自是應了。

  隔了幾日,日頭正好,楚維琳遞了帖子去了崇王府。

  給心情大好的崇王妃請了安,才去了楚維琬屋裡。

  楚維琬正吃著安胎藥,見楚維琳來了,趕忙招呼她坐下:「可算是想起來看看我了。」

  一句玩笑話,之前她備嫁出不了門,如今嫁了人,不過也就兩個月而已,哪裡能時不時四處走動。

  抬眼見楚維琬手上的珠串格外眼熟,楚維琳驚訝,道:「太后娘娘賞的?」

  「是啊,」楚維琬應了一聲,「聽說也賞了你,你可要帶上。」

  說起珠串,自是說到了進宮謝恩上。為了楚維琬能懷上,慈惠宮裡賞了珠串,楚維琬一診出喜脈,自是要去磕頭的。

  太后受了她的規矩,仔細叮囑她要養好身子,這頭幾個月最不能馬虎,宣平侯府上,之前就是這麼沒了一個。

  楚維琳不懂這話,便問了,才知前幾個月,趙涵欣又滑了一胎。

  趙涵欣出閣後不久就小產過一回,宣平侯府上當她是年紀小,沒養好,安慰了一番也就過去了。

  這一回再懷上,趙涵欣自個兒小心得不得了,可防不住榮和縣主那個刁鑽脾氣,偏生宣平侯夫人寵愛女兒,根本不顧及媳婦的肚子,讓趙涵欣生生給氣得滑了胎。

  慈惠宮裡,榮和縣主已經不似小時候一般得寵了,太后曉得後招她進宮訓斥了一頓,可訓是訓了,想到宣平侯夫人都不把趙涵欣的肚子放在眼裡,又覺得這事兒沒滋味極了,更不願意管那些事體了。

  趙涵欣受了委屈無處說,小產後身子骨養不好,聽說躺到了現在還下不了床。

  楚維琳聽罷,詫異之餘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宣平侯夫人和榮和縣主的脾氣,她前世領教過了,宣平侯夫人倒不是不看重子嗣,只是覺得靠「手段」進府的楚維琬也好,庶女出身的趙涵欣也罷,做個填房還馬馬虎虎,要生孩子,還需要打磨幾年再說。

  榮和縣主是她的心頭肉,自是怎麼都要寵著護著的。

  趙涵欣的性子又與楚維琬不同,不懂韜光養晦,與榮和縣主針鋒對麥芒,指不定要吃多少大虧,一病不起也是尋常。

  一病不起?

  楚維琳突然想通了什麼,她不由吸了一口氣,難怪趙家那般著急了。

  若趙涵欣真的拖不住了,宣平侯府上舊事重提要娶找趙涵憶,她這回可不能以生病為由躲出京城,恐怕也沒有哪個庶妹肯替她嫁人了。

  趙涵憶自己不肯去,就要早早定下婚事,宣平侯府上再橫,也做不成讓趙涵憶退親的事情。

  季家想攀龍附鳳,趙家想速戰速決,兩家一拍即合,況且季家勢弱,可以由著趙家揉捏,趙涵憶也不怕在後院受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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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1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凋(四)

  各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為了自家前程謀劃,哪裡顧得上損不損他人利益。

  葉家那兒,便是葉語妍身子骨不濟,病死的和氣死的,總歸是不一樣的,也難怪一個個都憤怒不已,這口氣必須嚥下,只是心裡有多恨有多怨,楚維琳只從葉家僕婦們的眼神裡就能窺得一角了。

  至於宣平侯府那裡,其中水深火熱,從一開始,楚維琳就曉得,她微微搖了搖頭,見這屋裡也沒有外人,便壓著聲兒與楚維琬道:「虧得那時候沒有叫縣主謀了去,否則……」

  思及那一日情景,楚維琬眉宇之中添了些慼慼,榮和縣主的品行如何,是他們宣平侯府上的事情,楚維瑚會那般待她,便是曉得庶妹的那些心思,偶爾也會有些鈍鈍的難受。

  「我知道,姐妹都是緣分,卻不可能段段都是善緣,我那時就想明白了這些,可說回來,到底是親妹妹,怎麼可能不心寒。」楚維琬歎息道,「也罷,我還有你這麼個妹妹,人生該知足。」

  說完,楚維琬自個兒先笑了起來。

  那些事她不願意再擱在心上了,她在這兒想得再多再深,也改變不了楚維瑚,除了庸人之擾,無所用處。

  今日也是說到了趙家事情才又扯出了宣平侯府。楚維琳提起來,也就是感慨一句,楚維琬曉得她並無邀功的意思,道:「我倒是聽說,宮裡想早些定了縣主的婚事,說是嫁了人,行事也能穩妥些。」

  楚維琳眨了眨眼。榮和縣主的脾性。別說是嫁人了,就算是當了娘,也不會改了的。

  前世不就是如此?太后千挑萬選了人家。縣主嫁進去之後差點把夫家鬧得翻了天,那邊礙著是宮裡賜婚的,敢怒不敢言,縣主三五不時地回侯府裡。哪一回沒有再去找楚維琬晦氣的?也就只有她親娘親哥容著她。

  趙涵欣要指望著靠縣主嫁出去來鬆口氣,這算盤可就打錯了。

  也許冥冥之中這便是因果了。那時大趙氏和趙涵欣怎麼你一言我一語地轉著心思折騰楚維琳,今生就怎麼被宣平侯夫人和榮和縣主折騰,想來,再撐上個兩三年。大約也就是趙涵欣的極限了。

  至於趙涵憶,楚維琳是越發覺得瞧不透她了。

  明明是那麼執念常郁昀的一個人,那年為何沒有出現在竹苑?宣平侯府那裡。是她又哭又鬧地不肯嫁,才逼著趙涵欣上了轎。從前從趙涵欣口中聽來的「姐妹情深」到了現在竟是一點兒也沒瞧出來。

  兩人也不想多說趙家事體,繞了一圈又回到了楚家。

  楚維琬自個兒不方便回娘家,身邊的陪房媽媽倒是半個月左右就會回府裡一趟,上回過去,正巧碰見顧氏從娘家回來。

  顧氏這次回娘家,臉上神色好看了許多,聽說是楚維瑢收了那愛哭的脾性,整個人踏實了許多,即便是長輩們愛挑剔,與她丈夫婆母總歸是能過到一塊去了,自家小日子順心起來,外頭便是再有煩心事體,也能一樣樣越過去。

  這些話,不僅僅是楚維琬聽了高興,楚維琳也鬆了一口氣。

  只要楚維瑢不胡思亂想,在顧家的日子沒有那麼難的,前世時她就做得很好,今生不該糊塗了。

  正說著閒話,崇王妃那兒來人傳話,說是楊昔諾進府了,一會就過來。

  楚維琬回京之後,也沒幾個閨中密友,姐妹們不好時常來王府裡,平日裡能見到的同齡的姑娘也就只有楊昔諾了,幾次交談,只覺得是個爽利人,倒也添了許多好感。

  楚維琳卻是從及笄起就沒有見過楊昔諾了。

  正盼著呢,院子外頭一陣問安聲,楊昔諾隨著丫鬟挑簾子進來:「我今日是來得巧了。」

  楚維琳聞言就笑了。

  自從父親回京平反,楊家人的生活整個翻了一個個,楊家老太太只說了一樣事體,便是她將來能夠死在楊老將軍為他們一家拼來的府邸裡,落葉歸根,已經沒有什麼遺憾了。

  而楊昔誠成了書院裡的紅人,人人都想巴結,倒是唬得他只敢悶頭唸書。

  楊昔諾成了半個宗親,因著崇王妃喜歡,常常被叫進府裡說話。

  「快些坐。」楚維琬指著榻子旁的繡墩,又讓丫鬟們上了茶。

  姑娘家們一道,能說的話自是不少,說到了後頭,便提到了聖上用兵的事情上。

  因著楚證賦抱病返京,楚維琳是聽說了聖上想出兵的,記憶裡,這之後的幾年陸陸續續邊疆都在打仗。

  「我父親前些日子就開始準備了,收綴了行李,說是年前就走。」楊昔諾道。

  楚維琳看了楚維琬一眼,楚維琬會意,頷首道:「世子也是。」

  難怪慈惠宮裡的那一位會記掛起了楚維琬的肚子!

  「年前就要走?我記得從前都是春天裡……」楚維琳不解問道。

  邊關那兒寒冷,大雪漫天的時候,別說打仗了,走路都睜不開眼睛,也只有春天化雪之後,凍了苦了一個冬天的外族人會犯境,想要謀些好處。

  「這兩年天好的時候都沒叫他們佔了便宜去,塞外越來越難過日子了,聽說是怕他們冬天過不下去,破釜沉舟……」楊昔諾解釋道。

  畢竟是皇上決定的事情,她們幾個小女子也就關起門來說一說,不可能改變什麼。

  楚維琳從前不關心這些,可崇王府的動靜還是曉得些的,世子幾次去邊關都平安歸來,她握著楚維琬的手。道:「且放寬了心,等你肚子一日一日大起來了,世子也就回來了。」

  楊昔諾撲哧笑出了聲,楚維琬笑惱著睨了楚維琳一眼:「你呀!」

  日頭漸漸偏西,楚維琳瞧了一眼西洋鐘,便要起身告辭,楊昔諾也不多坐了。兩人別了楚維琬。一道去崇王妃那兒。

  等走出了楚維琬的院子,楚維琳打量了楊昔諾一眼,低聲問:「其實心裡還是掛念的?」

  楊昔諾一眼被瞧穿了。笑著坦誠道:「畢竟是我父親,好不容易才回來的,這才幾個月就又要走了,家裡上下便是不說。心裡都是放不下的,可再想一想。父親在那兒待了十多年,對那裡最是熟悉,有他在,兵士們也能多安份心。我楊家畢竟是武人出身。這是職責。」

  這些大道理,楊昔諾一直都是懂的,她相信楚維琬也是懂的。可畢竟是親人,因而當著楚維琬這個要送新婚丈夫出征的孕婦的面。她也不敢表露出牽掛來,對著楚維琳,卻沒有這麼顧及了。

  可這話題畢竟沉重,楊昔諾想了想,又道:「等昔誠到了能練武的年紀了,父親就不在京裡了,我們又不能教他,他是一丁點兒也不會。這回父親回來,說楊家的兒子豈能不會刀劍,從頭要教他,我看他日日天還沒亮就起來練功,倒是比從前只唸書的時候還苦了,不過啊,興許真是塊料子,如今那架勢是有了,粗粗一眼看去,還真能唬住人了,但要是真動起手來,就是個花架子,還一點都不中用。」

  說罷,不僅僅是楚維琳笑了,崇王妃裡引路的小丫鬟都忍俊不禁。

  兩人說說笑笑到了崇王妃跟前。

  崇王妃親暱地叫楊昔諾貼著她坐下,瞧著倒真像是親生的兩母女一般,又笑盈盈望著楚維琳:「孕婦講究心寬,你得了空多過來陪陪你姐姐,如今剛懷上還好,等開始吐起來,真是再精神的人都奄奄的了。」

  楚維琳笑著應了。

  崇王妃又去看楊昔諾,習武人家出來的姑娘,眉宇之中自有一股英氣,她就是喜歡這樣的英氣,想到楊溢韶又要出征,崇王妃思忖著道:「年紀也不小了,說起來還是姐姐呢,妹妹都嫁了人了,你還半點信兒都沒有,我都替你著急。」崇王妃一面說,一面笑著拍楊昔諾的手,「晚些我和你母親去說,仔細幫你相看起來。」

  饒是楊昔諾在街井生活了十多年,這樣的話題還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半晌才咬著唇道:「都不及我能耐,要來何用?」

  楚維琳正喝茶,聞言手上一抖,險險灑了出來。

  崇王妃也沒料到楊昔諾出冒出這麼一句話來,愣了許久突然放聲大笑,幾乎笑出了眼淚花:「你這孩子!行行行,我定要找個比你能耐的出來!」

  屋裡人人都笑了,楚維琳彎著眼睛想,誰說人人都是循規蹈矩的,楊昔諾分明是大膽的那一個。

  楊昔諾送楚維琳到了常府外頭,道:「下回我給你帖子,你來我那兒玩。」

  楚維琳笑著點頭,回了霽錦苑裡依舊含笑。

  水茯瞧見了,拉著娉依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奶奶極少這般高興哩,定是世子妃大好呢。」

  娉依亦是舒了眉梢,點了點頭:「怎麼會不高興呢,說回來,都是自家姐妹,你好我也好。」

  母憑子貴是福氣,能靠姐姐得些助力的也是福氣,不說她們奶奶,四房裡的那一位,不也是靠著位列四妃的姐姐,才敢和長房爭個高下嗎?

  水茯聽了這話,轉了轉眼珠子,接了話過去:「也是,能靠得到娘家人,自然是好事。」

  水茯是有感而發,娉依曉得她家裡事多,怕再說下去徒惹了傷心,便拍了拍她的肩:「別站在這兒了,趕緊進去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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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晦氣(一)

  楚維琳換了身輕便衣服,帶著人去松齡院裡。

  老祖宗曉得她剛從崇王府回來,笑著問了幾句,曉得楚維琬身子穩妥,不由點了點頭:「十月懷胎,其實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一個不注意啊,這一個個都落了地了,再轉過頭來,又跑又跳的。」

  許是回憶起了年輕時的事情,老祖宗瞇著眼歎息了一聲,直到外頭黑下來了才回過神來。

  楚維琳也去看外頭天空,白日裡是個好天,原以為夜裡會有星辰,哪知竟然起了烏雲,不曉得一會兒是不是要落雨了……

  「這都十一月了,怎麼還跟夏天似的,說變臉就變臉了,」老祖宗搖了搖頭,「郁昀媳婦,趕緊回去吧,別壓著雨了。」

  楚維琳聽罷,起身告退。

  前腳剛進了霽錦苑,後腳這雨水就砸了下來,便是沿著抄手遊廊往正屋走,也叫風雨略沾濕了衣角。

  流玉替楚維琳擦拭了一番,楚維琳聽著雨水,這麼大的雨,便是打了傘也是無用的,常郁昀回來時怕是也要濕了衣衫,喚了水茯來,道:「廚房裡熱些薑湯,再備些熱水。」

  水茯趕忙應下來,匆匆去了。

  寶蓮進來時身上也沾了水汽,笑著道:「虧得奴婢腳程快,才沒有成了落湯雞,三姑娘原想過來的,還好叫奴婢攔住了,沒吃這大雨,畢竟入冬了。萬一受了涼可就麻煩了。」

  常郁暖喜歡楚維琳手頭的幾個花樣,想繡成帕子,楚維琳便讓寶蓮送過去了,哪知這天變得這麼快。

  楚維琳捧著熱茶,突然想起了一樁事情,問寶蓮道:「往年祖母給祖父準備年禮,是在這個時候吧?」

  前些年。楚證賦一直在任上。便是過年時也沒有歸家,每年冬天會送年禮回來,同樣的。頤順堂裡也早早備下了年禮送去任上,因著兩地距離,十一月裡就送出了門了。

  這些事情全是章老太太和何氏在操持,楚維琳沒有上過心。這會兒是正好想到了這一茬,便問了一句。

  寶蓮在頤順堂裡走動得多。點頭道:「是這個時候,差不多十五之前送出門,就怕路上耽擱,年前到不了老太爺手中。」

  楚維琳微微頷首。

  流玉仔細聽完。問道:「奶奶可是想著要給老爺和太太送年禮的事?」

  這麼一說,寶蓮也跟著點頭:「是該送去的,奶奶進門頭一年。這些禮數上的東西不能拉下的。」

  常恆淼和塗氏在明州,這個年是不會回京裡過的。前世他們匆匆返京時,常府上下已經亂成一團了,因而公婆與媳婦的矛盾,根本來不及萌芽爆發就已經結束了,至於她進門之後的年禮,似乎全是常郁昀準備的,楚維琳沒有經手過。

  這回過頭來又是一輩子,今生不想稀里糊塗,也越發有把日子過好的覺悟了,這些事情自不能全扔去一旁。

  只是該送什麼,送多少,楚維琳一時半會兒拿不定主意,心想不如等常郁昀回來時商量一番再定吧。

  正想著,院子裡腳步匆匆,是常郁昀回來了。

  果不其然,衣角全是雨水,好在廚房裡的水是熱了的,讓婆子們抬了水進來,等常郁昀去了淨室梳洗,又讓水茯把薑湯取來。

  常郁昀洗去了一身寒氣,整個人清爽了許多,換了身衣服出來,見楚維琳靠坐在榻子上,燭光裡白皙面龐溫潤如玉,叫人怎麼看怎麼歡喜。

  楚維琳聽見他腳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瓷碗:「剛熬了薑湯,還熱的。」

  聞言一怔,當手指觸及溫熱瓷碗,常郁昀一口一口飲完,只覺得心裡都暖暖的。

  前世時,別說是吃多了酒醉了,便是不小心淋了雨著了涼,楚維琳都不曾掛心過他,常郁昀從不怪她,他虧欠她太多,這些小事上又怎麼會忍心去怪,而今生再牽手,就是這些小事,讓他真切感受到,楚維琳會像她說的,好好與他過日子。

  常郁昀不由就勾了唇角,本就是桃花眼,笑起來時越發炫目,楚維琳不知他何意,正尋思著,常郁昀走到榻子邊坐下,自然地扣住了她的手。

  掌心溫暖,比那熱騰騰的沐浴的水還要舒服幾分,常郁昀偏過頭來,道:「謝謝。」

  這句道謝讓楚維琳越發莫名,可對上他的笑容,又覺得追究答案也沒有什麼意思,聳聳肩也是笑了。

  捨不得打破這份靜默,可聽到外頭丫鬟婆子們的動靜,便曉得已經是用飯的時候了。

  娉依依著吩咐擺了桌,常郁昀讓娉依溫了些酒,楚維琳挑眉看他。

  常郁昀笑著解釋道:「去寒氣。」

  這麼一說倒也在理,況且常郁昀酒量好,那麼一小壺的確不妨事的。

  楚維琳也嘗了一口,入口辛辣,她一點兒也不喜歡。自從在地牢裡飲下那毒酒之後,她再不喜這些東西。

  見她蹙眉,鼻尖都皺了起來,常郁昀失笑,道:「下回拿些果酒來與你試試?」

  楚維琳本想拒絕,略猶豫了一刻,還是點了點頭。

  飯後,自是說到了今日去崇王府裡的事情。常郁昀在翰林院,那裡頭雖有不少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獃子,但也有許多是奔著更進一步去的,格外關心朝中事,常郁昀也聽他們說了不少,也有關於這次興兵的事體。

  「世子也不是頭一回去邊關了,況且又有熟悉那兒的楊將軍,你不用替三姨擔心。」常郁昀道。

  女人心思細,總是比男人多些牽掛,常郁昀以為她們擔憂世子,可又說不得將來局勢,便這般安慰一句,楚維琳曉得他是好意,便笑著應下。

  楚維琳思忖了一番,道:「正好還有事情與你商量。」

  「嗯?」常郁昀含笑看她。

  「十一月快過半了,父親他們在甬州,這年禮是不是該定下了?」楚維琳曉得他和塗氏不和,說話之間,除非必要,不會把塗氏掛在嘴邊。

  怔了怔,常郁昀的笑意更深了,即便是這麼不叫他愉快的話題,他都有些心神舒暢。

  這些人情往來的事情,從前都是他一手操辦,今生也是有這般打算的,卻不想楚維琳主動提了出來,常郁昀攬過楚維琳的肩,想了想,道:「我明日把前些年的禮單取來給你,你可以比照一番,只是今年成親了,還要調整一些。」

  有參照自然是好的,楚維琳打算就依此來辦。

  見楚維琳認真,常郁昀寬慰她道:「只要禮數上挑不出錯來就好。」

  再和塗氏不睦,再對常恆淼有心結,到底是父親繼母,要講究規矩倫常,可常郁昀待塗氏斷不可能如待親生母親一般,也就求一個面子上挑不出錯來,塗氏那兒也是一樣,原配留下來的嫡長子,不求貼心,只求彼此不添事,這般過日子也就夠了。

  翌日上午,楚維琳就拿到了禮單,她仔細研究了會兒,想著時間不多,有些地方拿捏不準,乾脆去了宜雨軒,想問一問楚倫歆。

  關氏帶著常恭溢正在楚倫歆屋裡,見楚維琳來了,思及她們大約有事要說,便尋了個借口避開了。

  楚維琳說了來意,楚倫歆初初詫異,而後鬆了一口氣。

  楚倫歆至今記得頭幾回和楚維琳提這段姻緣時的情景,楚維琳分明是有些不情願的,許是一年年長大了,許是嫁過來之後心態跟著身份變化,現在這個樣子,倒真是讓她放心許多。

  小兩口過日子,最怕心不合,那她這個做長輩的湊出這麼一對怨侶來,真是罪過了。

  仔細聽楚維琳說完,又細細看了她列好的禮單,楚倫歆認真給了些意見。

  單子很快便定了下來,只等常郁昀回來過了目,就能吩咐下去準備了。

  楚維琳謝過了楚倫歆,正要起身走,鸚哥進來,道:「太太,五奶奶,四姑奶奶帶著表姑娘到了松齡院了。」

  常恆熙和葉語姝?

  楚維琳心裡犯了嘀咕,抬眼去看楚倫歆,楚倫歆亦是愕然,扶了鸚哥的手,道:「一道去松齡院吧?」

  暗暗算了算日子,葉語妍剛剛出殯,葉家上下辦喪事,按說這個時候不該回娘家來的……

  松齡院裡,氣氛沉沉。

  葉語姝低著頭,不言不語,老祖宗坐在羅漢床上,低聲與常恆熙說著話,另一邊,大趙氏和常郁映一道,面上也沒什麼笑容。

  見楚維琳和楚倫歆來了,老祖宗歎息道:「幫我一道來勸勸,人沒了,活著的人總要像前看的。」

  楚維琳依著葉語姝坐下,道:「上回不是說針線活嗎?三妹妹從我這兒拿了些花樣過去繡,一會去瞧瞧她如何?」

  葉語姝擠出一個笑容,正要點頭,卻聽見有人哼了一聲。

  楚維琳亦聽見了,循聲望去,正是常郁映。

  常郁映一肚子的不爽快,明明是喪期卻跑娘家來,不曉得的還當是出了什麼天大的事情了,實在是晦氣了。她是不耐煩坐在這裡的,全是大趙氏壓著才來的,看在葉語姝死了姐姐的份上,原也想好言幾句,哪知葉語姝壓根不理會她。

  不理就不理吧,興許是心情低落,常郁映這般安慰自己,哪知楚維琳一來,葉語姝立刻就有了反應,兩廂一對比,更是不爽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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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晦氣(二)

  楚維琳不想理常郁映那些心思,當著老祖宗和大趙氏的面,貿貿然和常郁映起爭執,實在沒有什麼好處。

  葉語姝更不願意去理常郁映,她因著葉語妍的事,又排斥和常郁暉的婚事,打心眼裡那是連大趙氏都不想理的。

  哼出了聲,卻無人理會,常郁映心裡的火噌噌就往上竄,陰陽怪氣道:「在這兒晦氣還不夠?還要去找三妹妹?五嫂,你可真喜歡三妹妹呢。」

  沒有直接沖葉語姝開炮,而是抓著楚維琳不放,可見是心結頗深。

  要常郁映來說,冤有頭債有主,仔細評說起來,分明是因為楚維琳搶走了趙涵憶的婚事,才會讓趙涵憶和季家走在一塊,要不然,季家也不會退親,葉語妍也不會氣死。

  葉語姝臉色煞白,楚維琳冷眼掃了常郁映一眼,道:「你這是罵我還是罵四姑母?」

  常恆熙絲毫不給大趙氏打圓場的機會,冷聲道:「母親都沒有說我什麼,你一個姑娘家,規矩可真重!」

  說的是常郁映,罵的是大趙氏。

  大趙氏再不爽利,這話都不敢接過去,拉住常郁映,低聲道:「渾說些什麼!」

  常郁映咬著下唇,偏過頭去不吭聲了。

  幾句「難聽話」拋了出來,畢竟是一家人,楚維琳以為老祖宗會就此略過不提,哪知老祖宗今日頂真了。

  瞪著常郁映。老祖宗沉聲道:「與你姑母、妹妹和嫂嫂賠禮!」

  常郁映嘴仗吃了虧,已經是氣結不已,聽了老祖宗這話,眼淚簌簌就要落下來:「我哪兒說錯了?」

  「你還有理?」老祖宗抬手拍了拍床板。

  這般鬧下去,自是常郁映要倒霉,大趙氏心知肚明,趕忙賠笑著道:「四姑。郁映口無遮攔的。你別放在心上。」

  常郁映不是什麼好脾性的,她不瞭解葉語妍,卻是和趙涵憶關係密切。想到了趙涵憶,更加為她心痛起來,急急道:「是,葉家是死了個大姑娘。傷心就傷心吧,何必把旁人拖下水?說什麼是叫趙家、季家逼死的。葉語妍本來就是個病秧子,哪天沒了都不奇怪!關起門來治喪就成了,這個時候回娘家來是個什麼道理?還不就是想讓老祖宗為難母親嗎?」

  一屋子裡,無論是主子還是僕婦。全是慘白了面色。

  常恆熙那些心思,大趙氏自然是清楚的,可她不想在老祖宗面前和常恆熙爭寵。不過就是不鹹不淡幾句埋怨的話,聽過也就算了。可她沒料到常郁映會把這些窗戶紙都撕開,不是捅,是撕!

  「還有什麼?繼續說?」常恆熙盯著常郁映,眼睛裡都要滴出了血來。

  楚維琳捏緊了葉語姝的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松齡院裡,當著老祖宗的面說這些顛三倒四的話,常郁映自然有人收拾,她們不用在這個時候去攪混水。

  「季家那種破落戶,也就你們看得重!」常郁映的嘴打開了就關不上,辟里啪啦往外倒,「季家那個軟柿子哪裡配得上阿憶?趙家不嫌棄他們已經是祖墳冒煙了!葉家還自詡是規矩人家,卻是一點不識相,半死不活的姑娘還敢拖著別人婚嫁!季家說要擺牌位供奉,你們葉家還真好意思送過去吃香火不成?」

  葉語姝叫這些話語砸得眼冒金星,從小到大,她自問曉得常郁映脾氣,也叫她今日言語驚得目瞪口呆。

  常恆熙怒極反笑,不理會常郁映,目光跟刀子一樣打量大趙氏:「原來,嫂嫂是這般看待我們葉家的。」

  大趙氏腸子都悔青了,她為什麼要壓著常郁映過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真是痛得她哭都哭不出來。

  這個當口上,解釋什麼都是無用的,便是把常郁映叉出去,都不能善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氣,閉目忍了許久才沒有把手中的如意砸過去,半晌緩緩道:「趙氏,你這女兒教得可真好。」

  噗通一聲,大趙氏跪了下來,她拉不動常郁映,這會兒也不想與她拉扯不斷越發惹得老祖宗不快,她重重磕了頭:「老祖宗,是媳婦沒有管教好郁映,是媳婦的錯。」

  老祖宗沒精神與她廢話,擺了擺手,道:「回你自個兒屋裡跪去,把這沒點兒樣的東西也帶回去,沒事不要來松齡院裡了。」

  話裡的意思,便是要禁了常郁映的足。

  常郁映怎麼肯,叫大趙氏眼疾手快一把摀住嘴巴拖了出去,外頭院子裡人人低下了頭,哪個也不敢看她們母女,只等了會兒,才又安靜下來。

  老祖宗抬手按了按太陽穴,長長歎了一口氣:「孽障啊!」

  常郁映今日表現,不僅僅是大趙氏沒料到,楚維琳也是吃驚的。

  許是前世生活合心意,有趙涵憶嫁進來陪她,常郁映在閨中還算老實,等她盯上了填房進門的楚維琳,那些冷言冷語落在了亦為難楚維琳的老祖宗耳朵裡,並沒有引起什麼麻煩事情來。今生她是憋著一口氣的,趙涵憶婚事不順,又裝病出京,一圈下來,倒要和她看不上的季家綁在一起,而常家裡頭,大趙氏被幾個弟媳婦虎視眈眈,也全然沒有前世時那般輕鬆自在,叫常郁映急切了。

  不過,常郁映把這些都嚷嚷了出來,對楚維琳來說,不失為好事。

  季家對葉家承諾過的那些,原本就是兩家人的事情,如今趙家那兒一副一清二楚的模樣,顯然是季家說出去的。說了也就說了,非要把葉家說成那副樣子!

  葉家和常恆熙已經對趙家不滿了,再牽上這樁事體,只怕是更加不願意來往了的。

  楚維琳悄悄去看常恆熙,果不其然,她的眸子裡寫滿了不合意。

  常恆熙選在這樣的時候回府裡來,不是沒有考量的。

  她畢竟是常家的姑太太,大趙氏是她親嫂嫂,兩家還要做兒女親家的,趙家做事不實在,讓常恆熙多少有些忐忑。

  和丈夫、婆母商量了之後,常恆熙帶著葉語姝回了常家來,就是想看看大趙氏的態度。若大趙氏還明事理,她也讓一步,過些年等事情淡了,再坐下來商議葉語姝的婚期;若大趙氏一心為她娘家說話,這親事成了,以後受苦的不還是葉語姝?

  現在看來,不去管大趙氏的真實心思,光是常郁映說的那些話,已經足夠叫常恆熙長見識了的,那其中有多少是常郁映聽趙家人說的,又有多少是她聽大趙氏說的?

  能夠說出這些來,可見趙家人心境。

  大趙氏能把常郁映教成這樣,常郁暉那兒,一樣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常恆熙看向老祖宗,葉語姝的親事是老祖宗做主點了頭的,她這會兒若提出異議來,是在為難母親,可若不提,她又實在不甘心。

  念頭在腦海裡轉了三圈,到底是硬壓了回去,現在絕不是提這事體的好時候,她也要回去和家裡人琢磨琢磨。

  老祖宗氣惱大趙氏和常郁映,細細安撫了常恆熙幾句,見女兒心不在焉,又喚了外孫女兒上前,攬著葉語姝好言勸了一番。

  等常恆熙和葉語姝告辭,老祖宗又讓楚倫歆和楚維琳送她們到了垂花門處,才閉門與段嬤嬤說話。

  常恆翰回府之後,聽聞大趙氏和常郁映惹了老祖宗大發脾氣,趕緊往松齡院裡來,可從段嬤嬤口中聽了經過,他一時之間周旋的話半句也說不出口來,許久長歎一聲,硬著頭皮進屋裡挨訓。

  老祖宗是傷了心的,也無力無心訓人,喘著氣道:「郁映也到年紀了,替她說個人家,早些嫁出去。」

  常恆翰只能點頭恭敬應下。

  常郁昀散值後先回了霽錦苑。

  這麼大的事體,楚維琳不會瞞他,把今日經過原原本本說了一遍:「老祖宗只怕還生著氣,你一會過去,還是莫提這樁事了。」

  搖了搖頭,常郁昀道:「我曉得分寸。」

  楚維琳送常郁昀出去,又轉回來西次間裡翻書,到了用晚飯的時候,常郁昀讓人傳了話來,說他留在松齡院裡陪老祖宗,叫楚維琳自個兒先吃。

  用了飯撤了桌,等到梆子打了二更,常郁昀才回來。

  去了去身上寒氣,常郁昀才與楚維琳一道坐下,道:「老祖宗那兒的意思,想早些把二妹妹嫁出去。」

  楚維琳挑眉,但凡出了這種事,娘家總指望著靠婆家去收拾姑娘脾氣,便是榮和縣主惹事,太后那裡不也是這般打算的嗎?只不過,無論是榮和縣主還是常郁映,無論嫁去了哪兒,都不會太平。

  「嫁得低些,管不住二妹妹,嫁得高些,她是定然要吃虧受罪的。」楚維琳道。

  常郁昀也曉得這個道理,要是吃些虧受些罪,能改了常郁映這一身的毛病,那也是值得的,可這家裡上下,誰也不信常郁映會收斂,更不要說高嫁的人家在打聽了常郁映的脾氣之後肯不肯讓她進門了。

  不僅僅常郁昀明白,老祖宗也是明白的,因此格外煩心。

  嫁得近了,兩家抬頭不見低頭見,叫常郁映鬧得失和,叫這麼多人看笑話,嫁得遠了,一輩子都不知道能見上幾面,要是和婆家鬧僵了,這娘家連幫著勸說幾句都不成,等於是扔她去了那裡自生自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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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晦氣(三)

  一樁婚事,牽扯女兒家幸福,亦和家族有關,很少有人人同心,全部合了心意的。

  要楚維琳說,常郁映要說親,老祖宗只怕要頭痛上一陣子,且不說她未必真狠得下心去收拾常郁映,便是她要下手,大趙氏那兒還不願意呢。

  雖是老祖宗最後拿主意,可畢竟是大趙氏的女兒,大趙氏明著不敢和老祖宗作對,暗地裡亦或是轉著彎的,總會想些辦法,要把常郁映死死護住的。

  再是不懂事的孩子,也是她肚子裡出來的,怎麼會不心疼?

  連常郁暉那個養小倌親戲子又打死了嫡妻的混賬,大趙氏都想一併保下來,何況就會耍耍嘴皮子功夫的常郁映。

  「二妹妹的事,有老祖宗操心,我們不用攪合進去。」常郁昀知道楚維琳素來不喜歡長房,又叫她親耳聽見常郁映那些胡言,怕她沉不住氣,和上回一樣與大趙氏針尖對麥芒,便勸解道。

  楚維琳聞言,淺淺笑著道:「我攪合她做什麼?只要不來禍害我楚家的兄弟就好。」

  娶妻不賢,家宅不寧。

  常郁昀失笑,抬手把楚維琳撒開的額髮撥到耳後:「老祖宗沒那般糊塗。」

  說罷,心裡卻是暗暗歎了一口氣,老祖宗是不糊塗,可就如同老祖宗今日與他說的那樣,她老了,變得優柔寡斷了,再不比當年雷厲風行。能把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百樣人百樣面都清清楚楚瞧在眼睛裡了,這麼多兒孫,這麼多心思,她有些力不從心,卻又不能放鬆下來,若不然,這一個個貌合心不合的。還不曉得要把這個家鬧成什麼樣子了。

  常郁昀聽了這樣的話。絕不可能無動於衷,他是親眼見過這個家分崩離析到最後死的死走的走。

  曾經以為前世結局是楚維琳推動的,可地牢之中她分明說過。趙氏一族不是她設計的,那在這些詭計背後到底藏了一個什麼人,把他們一個個都當作了棋子,布了一個大局?

  便是楚維琳今生不謀劃著分家。常府上下能躲過那個人的算計嗎?

  常郁昀不知道,這個答案他還要去尋找。

  楚維琳見常郁昀一副深思模樣。怕他想得深刻了反而把事情複雜化了,乾脆另起了話頭:「我擬了禮單,你先看看?」

  常郁昀聞言回過了神,有些意外楚維琳的速度。笑道:「好。」

  禮單寫在紙上,筆跡清麗,有楚倫煜寫字的影子。常郁昀知道,楚維琳一直是學著她父親的字的。紙面上淡淡墨香,是她常用的那一種。

  只是,這字並不像十五歲的楚維琳的字,也不像他認知裡他們成親幾年後楚維琳的字。

  是因為心態不同,情緒不同嗎?

  字如其人,楚維琳不似那時苦悶悲痛,所以這字裡也帶了幾分平和舒展了吧。

  總歸是一樁好事。

  常郁昀勾了唇角,細細去看楚維琳寫的內容,而後點頭道:「我瞧著挺好,就照你的意思來。另有一樣,問問三妹妹和姨娘那裡有沒有要捎帶給父親的東西,好一併送去。」

  常郁昕是出嫁女,常郁昀是嫡長子,與父親繼母有些距離並不妨礙前途,但常郁暖是庶女,又待字閨中,不說是討好,總也不能叫常恆淼忘記還有這麼一個女兒。

  楚維琳曉得常郁昀的意思,點頭道:「我明日問問三妹妹。」

  翌日一早,楚維琳在松齡院裡見到了常郁暖,常郁暖是備了年禮的,說是下午就送去霽錦苑,不耽擱時間。

  至於常郁映,楚維琳之後的好幾日都不曾見過她。

  老祖宗禁了常郁映的足,大趙氏也只能把女兒箍在院子裡,免得她一不小心又惹些事情出來。便是隔了幾天,隱約覺得老祖宗心情好了許多,大趙氏也沒有替常郁映討饒。

  楚倫歆到不意外,比了一個八的手勢。

  再禁,也禁不過臘八,滿打滿算也湊不到一個月,大趙氏何必去老祖宗跟前再賠臉面。

  楚維琳有自個兒的事情要忙碌,年禮中要採辦的東西都交給了李德安家的,她是仔細人,樣樣上心,而李德安的老子曾經跟著楚證賦去過好些地方,別的本事不見長進,看東西好壞卻很毒辣,這份本事也傳給了李德安。

  頭一回備年禮,楚維琳不會小氣把拉地不出銀子,也不想當冤大頭,更不願意買到些濫竽充數的貨色,既然有人懂行,她也能輕鬆一些。

  李德安兩夫婦忙碌了幾天,把單子上該採買的都採買了,楚維琳過目之後,便整理裝箱,尋了車馬送往明州。

  心頭事了了,楚維琳恰意不少。

  下午時從宜雨軒裡回來,遠遠就瞧見有人站在霽錦苑外說話,楚維琳定神看了看,一個是水茯,另一個是有些眼生的婆子。

  兩人的對話似是不怎麼愉快,水茯一直垂著頭,那婆子指著水茯唾沫橫飛。

  楚維琳停下腳步,轉頭以目光詢問寶蓮。

  寶蓮通人情,這段日子與常家的丫鬟婆子們熟悉了不少,也會有些消息。她附耳低聲與楚維琳道:「是四房裡管小廚房的張媽媽,她有個女兒叫淳珊,原是三奶奶院子裡的二等,上個月三爺喝多了就……三奶奶不還鬧過一回嗎?」

  這事情楚維琳是有所耳聞的。

  三奶奶徐氏是個有手段的,自打進門後,常郁曉院子裡的幾個通房都被收拾得老老實實。可那日下午,不曉得常郁曉是吃多了酒還是叫徐氏管得不痛快藉著酒勁胡來,把一個不進屋伺候的二等給拖進了書房,等徐氏傍晚從娘家回來,已經是那麼一個場面了。

  徐氏原本是要發賣了那丫鬟的,到最後還是大趙氏把局面壓住,把人留了下來,又說將來若肚子裡有了再抬舉。徐氏咬碎了牙,亦不敢和大趙氏硬碰硬,反正就是一個通房,關起院門來不還是隨著她揉搓的。

  大趙氏的心思其實也簡單,這丫鬟是四房張媽媽的女兒,張媽媽在柳氏跟前有些體面,賣了她的女兒,張媽媽怎麼會不鬧?況且又的確是常郁曉酒後胡來,並非那丫鬟蓄意謀算,柳氏那裡,會放過一個打擊她的機會?

  最關鍵的,是正逢葉語妍病故,老祖宗正煩著她,這個當口上再鬧出些事體來,少不得吃一頓排頭,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過就是通房,常郁曉也是臨時起意,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不管常郁曉是個什麼心態,這一個月來待淳珊倒還不錯,張媽媽興許是覺得淳珊能夠更進一步,對其他丫鬟婆子也有些擺譜了。

  可這譜,為何會擺到她霽錦苑院外來?

  楚維琳領著人過去,水茯先瞧見了她,趕緊福身問安。

  張媽媽正說到興頭上,不高興地轉過了頭,見了來人,她立刻開了笑顏:「五奶奶安。」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也不知道對方的來意,楚維琳道:「媽媽既然來了,不如進去坐會兒,這麼冷的天,怎就站在外頭說話?」

  張媽媽乾笑了兩聲,甩了水茯一個眼刀子,對上楚維琳又是滿臉笑容:「奴婢也沒旁的事,就是要過年了,想收一收帳。水茯姑娘手頭緊,那也沒辦法了,等下個月領了紅封,奴婢再來吧。」

  幾句話,事情倒也說明白了。欠債還錢,水茯欠了張媽媽的,必定是要還的。

  張媽媽說完想走,水茯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紅著眼道:「媽媽,我不是沒銀子,是這銀子你不要。」

  「呸呸呸!」張媽媽連連甩手,氣道,「你不想想這銀子怎麼來的,我可不敢收。」

  楚維琳一愣。

  水茯又氣又急:「一不賭二不偷,這是乾淨銀子,媽媽怎麼能這麼說?」

  張媽媽冷笑數聲,點著水茯的額頭,道:「這是你老子給別人當便宜兒子哭回來的錢吧?晦氣著哩!你也別拉扯我了,再鬧下去,我去告訴你娘你收了私房錢。」

  水茯哪裡還耐得住,眼淚不住往下掉:「媽媽,這一天一個利錢,我實在是……」

  「利錢還能少?」張媽媽大呼。

  楚維琳斜斜瞧了她一眼,道:「媽媽這話說的,又不是沒有銀子給你,你嫌棄銀子不肯收,是要平白賺那利錢?」

  張媽媽敢和水茯橫,卻不好得罪了楚維琳,見她張了嘴,搓著手道:「哪能吶!奶奶,實在是那銀子太晦氣了。」

  「真金白銀,有什麼晦氣不晦氣的,」楚維琳挑眉,「要麼現在拿了銀子走,要麼臘八那天來拿紅封,利錢多一個子都沒有。」

  饒是大冬天的,張媽媽背上冒了一層薄汗,她是頭一回和楚維琳打交道,可也聽說過這位五奶奶不是個好打發的,對上大趙氏都是一錘子買賣,半步不讓,難道還會讓她一個老婆子討價還價不成?

  只是那死人錢實在太晦氣了……

  張媽媽猶豫再三,還是下了決斷,賠笑道:「就照奶奶說的,奴婢臘八時再過來,不收這幾日的利錢了。」

  楚維琳頷首,也不再管這事,抬步往院子裡走。

  等張媽媽走遠了,水茯抹了抹眼淚,快步跟了進來。

  等楚維琳解了斗篷坐下,水茯在跟前跪下,磕頭道:「謝奶奶幫奴婢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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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晦氣(四)

  楚維琳低頭看著面前的丫鬟。

  進門兩個多月,水茯和娉依這兩個大丫鬟,楚維琳用得還是順手的。

  老實、本分,知道該做什麼,怎麼做,霽錦苑裡的事情,楚維琳不用過多操心。

  兩個人的出身,楚維琳是打聽過一番的,尤其是前世時並沒有見過的水茯。

  水茯是家生子,只是老子娘都不是什麼體面人,底下還有弟弟妹妹,一家人的日子也不寬裕。水茯是個有運氣的,內院選丫鬟的時候叫松齡院裡挑中了,後來入了老祖宗的眼,撥到了常郁昀這裡。

  大丫鬟的月例多,又有賞銀,拿回去補貼家裡也是常有的事,連寶蓮都想著法子多變些銀錢給秦媽媽送回去,這並不稀奇。

  只是楚維琳沒料到,水茯是借了錢的。

  「我今日也就是碰上了,張媽媽就站在霽錦苑外頭指手畫腳,我要當沒瞧見,別人還當我們好欺負,」楚維琳也不瞞水茯,卻也把道理說個明白,「不過,既然是欠了銀子,還是早些還上的好。」

  借錢沒有還,的確是不佔理的,水茯忙不迭點了頭:「等臘八的時候奴婢就送過去。」

  楚維琳頷首,又問:「欠了她多少?夠不夠?」

  水茯一怔,反應過來後,道:「還了七七八八了,就差三兩銀子了,奴婢好不容易攢下來一些,張媽媽又不肯要。」

  楚維琳略算了算,月初領月俸,並上臘八時的紅封,再添些那日隔房各院的打賞,湊個三兩倒也不成問題。便讓水茯下去了。

  娉依候在屋子外頭,見水茯紅腫著眼睛出來,拉著她回了屋裡:「奶奶沒有難為你吧?」

  搖了搖頭,水茯道:「奶奶還幫我解圍了。」

  娉依聽了經過,氣惱地跺了跺腳:「哪個嘴碎的在張媽媽面前亂說話的,什麼晦氣不晦氣!」

  「她如今盼著那一位飛黃騰達,可是講究了。別說是死人銀子。便是病人銀子,也是不摸的。」水茯置氣,言辭更加直接。

  娉依遞了一盞茶給她。安撫道:「你既然知道她,別去觸她霉頭,以後好的壞的都往你身上招呼,何必呢!話又說回來。我瞧著六太太這幾日面色又差了許多……」

  議論主子身體,也只能說到這裡。後頭半句娉依是不敢繼續說的。

  水茯曉得她的意思,柳氏若再病了,四房分紅封的時候,張媽媽是接還是不接?

  西次間裡。寶蓮低聲和楚維琳說著水茯的事情。

  「她也是個可憐的。她娘為了生個兒子,前頭連生了三個女兒,水茯是長女。兩個妹妹都是她帶的,她娘只管兒子。她娘生產時壞了身子。如今就在家裡養著,兩個妹妹在前院裡做粗使丫鬟,沒幾個月錢,就靠老子在花房裡做事賺些銀子,偶爾還去外頭哭個喪,所以張媽媽才說是晦氣銀子。水茯的月錢全讓她娘給她弟弟做衣服、買玩意了,不夠的時候對著水茯又打又罵的,水茯只能靠借的,等到了咱們爺這兒當差,才慢慢把各處都還上了,張媽媽那兒應當是最後一些了。她弟弟叫她娘養得蠻橫,有吃了虧的,最後也是看在水茯有些體面的份上不和他們家計較的。」
  楚維琳聽完,低低歎了一聲,道:「既然四處都還上了,她做事又挑不出錯來,這事體以後略過不提就好。誰都有日子艱難的時候,她本分賺了錢回來,不該為她家裡那些為難她。」

  寶蓮點頭應下:「奴婢知道。這內院裡頭,也沒幾個會給她臉色瞧。」

  大丫鬟,尤其是得寵的大丫鬟,本就是體面的,二房在京城就由常郁昀夫婦說了算,水茯在霽錦苑裡當差,也不會簡單叫人欺負了去。

  入了臘月,簌簌下了幾場雪,院子裡一陣梅花香。

  松齡院裡,大趙氏和老祖宗商量著施粥的事體。

  京城世家會在臘八前後三天施粥,一來攢些名聲,二來添些福澤,秋天時新米進倉,臘月裡正好也把陳米用了。

  說是陳米,其實也就是存了一年,煮得爛了,百姓也不講究那些區別,更愛研究各家用的其他材料,蓮籽糯不糯,花生香不香。

  大趙氏攤著冊子給老祖宗過目:「依著往年的量,差不多是這個數據的開銷。」

  老祖宗心裡有數,頷首道:「就照這個來。」

  又說了施粥的人手,慣例是各房都出幾個人,也好都沾些福氣。

  楚維琳回到霽錦苑,尋了娉依來問:「往年施粥是誰去的?」

  娉依想了想,道:「是清蘭園裡的韓媽媽。」

  清蘭園裡只住了常郁暖和蘇姨娘,塗氏雖然離了京城,卻不會撒手不管,留了兩個管事媽媽顧著清蘭園裡的事體,韓媽媽就是其中一位。

  「那就問一問韓媽媽,今年還去不去。」楚維琳說罷,取了書冊過來,自顧自翻了起來。

  塗氏留下來的這兩位可不是糊塗人,楚維琳從前和韓媽媽打過交道,那就是一個人精。

  施粥瞧著是小事,楚維琳是新媳婦進門,塗氏不在京裡,她直截了當換掉了韓媽媽的差事,叫嘴巴多的顛三倒四一番,說不定就要成了對婆母不敬了,可要是讓韓媽媽去,這京裡的二房畢竟是楚維琳當家,叫人瞧著背地裡笑話。

  使人去問,小算盤打得比賬房先生還溜的韓媽媽,自然會賣楚維琳一個好,畢竟塗氏絲毫沒有要回京來的訊息,楚維琳卻是二房正經的主子,韓媽媽定是要和她一邊清蘭園,一邊霽錦苑的井水不犯河水。

  韓媽媽推辭了,楚維琳再安排人手,也叫人挑不出錯來。

  這是這兩年楚維琳在頤順堂裡學會的,越是小事,越不要受人把柄,平白惹了章老太太的嫌,到最後不落位的是她自個兒。

  娉依走了一趟清蘭園,回來稟道:「韓媽媽這幾日有些咳嗽,施粥忌諱這些,她不敢過去添亂。媽媽原本想親自過來給奶奶回話的,又怕過了病氣,等大好了之後再來給奶奶請安。」

  倒是韓媽媽會尋的由頭。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又讓娉依去請了杜平家的來。

  比之杜平家的,楚維琳自然是和李德安家的更親近些,只不過,施粥要講究一個面相。

  李德安家的雖然模樣不錯,體型卻偏瘦些,不比杜平家的圓臉、微胖,瞧著喜氣福氣,老祖宗那兒,更偏愛杜平家的這種面相,施粥時往棚子裡一坐,旁人見了只覺得親切不已,韓媽媽也是這般面相的。

  杜平家的是使了力氣才謀到了陪房的位置,自是想大幹一番的,見楚維琳給了她這麼一個機會,趕忙笑著接下了。

  人選定下了,就要報上去。

  翌日去老祖宗那兒請安,楚維琳便提了一提。

  大趙氏轉著眸子,問道:「怎麼不是韓媽媽?」

  「韓媽媽這幾日咳嗽,她怕犯了忌諱,不敢去施粥。」楚維琳曉得她會有此一問,便照著答了。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老祖宗點頭,又與楚維琳道,「晚些讓杜平家的過來。」

  去施粥的都要是穩妥人,老祖宗沒親眼瞧過,多少有些不放心,待杜平家的來了,見她說話清楚,模樣端正,一個好面相,便安了心。

  施粥從初七到初九,搭棚子、熬粥、分粥,全有小廝們動手,幾位媽媽其實也就是坐在那裡說會兒閒話,又不勞累又添福報,大家都高興。

  而府裡頭,初七從早到晚都忙著準備明日的事情。

  霽錦苑裡也要熬粥,滿娘備下了材料,又怕熬得久了沒了味,天黑時就爬起來熬,等到天亮時正好做得。

  李德安家的領著幾個小丫鬟把粥一一裝好,往各府各院送去。

  正房裡,常郁昀和楚維琳亦是大清早就起來梳洗,揣著湯婆子往祠堂走。

  天還有些濛濛的灰,祠堂外頭已經到了些人了,楚維琳過去一瞧,全是三房的。

  楚倫歆瞧她來了,過來摸了摸楚維琳的手腕,不似叫湯婆子捂燙了的手心,手腕溫溫,她笑著道:「還好,沒凍著你。」

  略等了會兒,四房的人也到了。

  楚維琳過去問安,抬眼見柳氏眼下塗了厚厚的粉還露出些青色來,心想她這病果真是反覆,這幾日天寒又犯了。

  老祖宗是由長房的人護著過來的。

  楚維琳見到了許久不曾見過的常郁映。

  常郁映消瘦了些,臉頰微微陷下,下巴越發尖了,見楚維琳一眼掃過來,她斜斜橫了一眼過來,目光冰冷。

  這脾性,禁足也好,嫁人也罷,是絕不會改了的。

  楚維琳不想在這個時候惹些動靜出來,全當沒瞧見常郁映,與常郁暖站在一道。

  常郁映不守規矩,其他人卻是不行的,彼此見了禮。

  楚維琳側耳聽常郁暖說話,餘光瞥見常恆逸拱手與常恆翰見禮,常恆逸抿著唇似有惱意,常恆翰的面上卻很平靜,楚維琳猜,大約常恆逸的怒氣不是衝著常恆翰去的。

  男子們進了祠堂裡,依著輩分跪下,女眷跪在外頭。

  常恆翰念了祭祖詞,也許是顧及老祖宗的身子骨,他的語速偏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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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17: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年節(一)

  等一切完備,大趙氏和楚倫歆扶了老祖宗起來。

  老祖宗長長呼吸了一口,搖頭道:「老了,跪這麼一會兒就累得慌。」

  大趙氏喚人抬了軟轎來,伺候老祖宗回松齡院。

  楚維琳站在祠堂外頭,常郁昀緩步出來,而後往配院走去。

  配院裡,供奉著女眷牌位,最底下放著吳氏的。

  楚維琳定睛看著,在她的記憶裡,最下面的應當是郁字輩媳婦的牌位,有關氏的,有小趙氏的。

  這一生,常恭溢平安,關氏還活著,而趙涵憶沒有進門。

  局勢改變太多,行至今日,這幾年過得也算滿意,只盼著將來也能平順些,不求些旁的,只求前世那些傷心事能夠一一化解。

  常郁昀立了許久,才背手出來,見楚維琳站在一旁,眉宇漸舒,淺淺笑了:「走吧,回去吃臘八粥。」

  霽錦苑裡,各處都送了粥來。

  楚維琳依舊不愛這些,意思意思吃了一小碗也就放下了,待常郁昀吃完,她吩咐流玉給院子裡的人分了紅封,又添了粥:「都在正午前用完,圖個吉利。」

  水茯沒著急喝,捏著紅封去尋了張媽媽。

  張媽媽雖心疼利錢,可畢竟是當著楚維琳的面扔出去的話,不能隨意更改,她連銀子帶紅封抓過去,掂了一掂,才有些笑容:「五奶奶剛賞下來的?倒是喜錢。」

  水茯氣惱她上回那些話。聞言福了一福,道:「媽媽今日要收不少喜錢吧?有這麼好的綵頭,想來是定要走好運的。」

  她咬牙切齒說得諷刺,張媽媽哼笑了一聲扭頭就走:「你們是到頭了的,我還要往上走的。」

  水茯氣得仰倒,回來與娉依道:「說得好像我們想往上爬一般!誰跟他家這般無臉無皮!」

  「大好的日子,你氣這些做什麼?」娉依端了臘八粥過來。舀了一勺塞進水茯口中。「趕快吃了,不說她家。」

  臘八一過,事情越發多了。

  莊子上、鋪子上的莊戶來奉帳。各處都腳不沾地。

  楚維琳也有陪嫁的莊子鋪子,前世時旁的沒上過心,自個兒手上的銀錢倒還是清楚的,對莊子、鋪子的產出經營多少有些概念。

  管事的不是糊塗人。一樣樣交代得仔細,楚維琳認真看了賬冊。

  忙過了二十。才算有些空閒,坐下來算了算日子,送去明州的年禮大約是已經到了的。

  翌日傍晚,陪著常郁暖說了會子話。前頭來稟,明州那裡送回來的年禮到大門口了。

  老祖宗還健在,常恆淼的年禮自是先送到了松齡院。

  楚維琳和常郁暖一前一後進去。就見大趙氏把禮單和一疊信封交到老祖宗手中。

  老祖宗捏了捏厚厚的信紙,哼笑了一聲:「還曉得寫信回來!」

  話語裡全是抱怨。可到底是親生的兒子,哪裡真捨得,抽了信出來,仔細看了上頭內容。

  老祖宗凝神讀信,其他人便收了聲,免得打攪了她,等老祖宗來來回回看完了,才又翻開了厚厚的禮單。

  禮單上的,很多都是明州那兒才有的東西,比如那九壇船娘酒,入口綿軟,老祖宗很喜歡,再有些手藝器皿,江南的東西講究精細,叫人愛不釋手。

  後頭還列了給孩子們的東西,也有塗氏給楚維琳這個新媳婦的。

  幾匹江南上好的絲綢緞子,一整套圓潤飽滿的南珠頭面,饒是京中好東西不少,還是叫人開了眼界,江南人富足,可窺一斑。

  也難怪楚證賦能在江南就絕不回京。

  東西送回了霽錦苑,常郁昀回來瞧見了,道:「她也難得大方一次。」

  到了除夕夜,老祖宗在花廳裡擺了酒,想要一家人熱鬧熱鬧。

  大趙氏千叮嚀萬囑咐,只求著常郁映忍一忍,千萬別在席面上說些不該說的。

  楚維琳與幾個嫂嫂坐在一塊,一時也算恰意,並不用分神去顧及常郁映,只是漸漸的,她留意到另一側的動靜。

  男人們彼此勸酒,你來我往也算熱鬧,只常恆逸和常恆翰,彼此各不搭理,視對方如無物一般。

  楚維琳記得,上回祭祖時就覺得有些微妙了,這會兒一瞧,越發覺得兩人有些矛盾。

  老祖宗吃多了酒,沒有留著這麼多人守歲,叫他們各自散了。

  常郁昀握著楚維琳的手往霽錦苑去。

  許是喝了酒的關係,常郁昀的手心比平日裡溫熱。

  雖是冬夜裡,卻不似尋常日子一般冷,沒有走遊廊,常郁昀牽著楚維琳從園子裡過。

  各處都掛著燈籠,腳下並不黑暗,幾個丫鬟便跟得遠些。

  臘梅開得正艷,呼吸之間全是淡雅清香,楚維琳停下腳步抬頭去看樹梢。

  常郁昀也停了下來,順著楚維琳的目光望去。

  紅梅滿開枝頭,夜色伴著朦朧燭光,少了清冷,多了幾分妖嬈。

  鬆開了牽著楚維琳的那隻手,而後抬手採下一朵紅梅,常郁昀略傾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楚維琳的耳後,隨後俯身嗅了嗅,笑道:「好香,襯你。」

  楚維琳愣了愣,溫熱呼吸掃過耳廓,鼻息之間,是常郁昀身上淡淡的酒味,她覺得整個兒耳尖都紅了,比那紅梅更紅,仿若席間叫長輩妯娌們勸著鬧著灌下去的幾杯酒一下子蒸騰了起來。

  越發好看了,常郁昀突然想起了一首詩,其中有句「學妝如小女,聚笑發丹唇」,他偏過頭望著楚維琳,分明是她的唇色更勝一籌。勾人採擷。

  楚維琳大駭,想到後頭遠遠跟著的丫鬟婆子大抵是瞧不見他們的小動作,這才略定了心神,只瞪了常郁昀一眼,可見他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楚維琳不由壓著聲急急道:「常郁昀你!」

  連名帶姓,這是真急了。

  常郁昀低低咳了幾聲。眼底卻全是笑意。他毫不介意地又收了幾個眼刀子,把楚維琳的手握在掌心,繼續往回走。

  入了霽錦苑。越發燈火明亮,老祖宗講究這些,除夕夜的燈必須點到天亮時。

  屋裡燒著地火龍,角落又擺了炭盆。去了斗篷也一點不覺得冷。

  因著要守歲,今夜自是睡不得的。

  流玉準備了醒酒湯。一碗下肚,暖洋洋的越發叫人困頓起來。

  常郁昀把丫鬟們都打發了出去,隨手取過一本書來,坐在榻子邊。指著身側道:「真挺不住就閉眼歇一會,只有我們兩人,又不妨事。」

  「還好。」楚維琳亦學他一般取了書。腿上蓋了毯子,靠著引枕翻起來。

  越看越困。虧她還特地取了本鬼怪誌異故事來,就怕沉悶了昏昏欲睡,誰知一樣沒用。眼皮子不住打架,到最後連這一列是讀了還是未讀都分不清了。

  常郁昀抬手去取几子上的茶盞,入手稍稍有些涼意,他想起身去添些熱茶,扭頭見楚維琳已經捧著書睡過去了。

  長長睫毛映在眼下,櫻唇微啟,那朵他替她插上的紅梅還留在耳後,幾縷烏髮散下,襯得那張臉更是小巧精緻了。

  怕驚醒她,實在不願意驚醒她,常郁昀不再想著添茶,輕輕替她整了整毯子,又低頭去看書冊。

  連翻了幾頁,都無法定下心神來,時不時就想偏過頭去看楚維琳一眼,常郁昀失笑歎息,乾脆放下手中書,只看著身邊人。

  外頭漸漸亮了起來,丫鬟們也是守了一夜,這會兒雖是困乏,面上卻笑意不減,人人穿得喜氣,看在眼裡更是心情舒暢。

  楚維琳聽見些腳步聲,這才幽幽轉醒過來,揉了揉眼睛,模糊道:「我睡著了?」

  常郁昀淺淺笑了,理了理她的額髮,低聲道:「該起來了。」

  坐起身定神去看西洋鐘,才曉得已經睡了許久,只是渾身還是乏得厲害,倒是一夜未眠的常郁昀更加精神些。

  喚了丫鬟進來梳洗,又換了新衣,便去松齡院裡磕了頭。

  等長輩跟前都拜了年,回到霽錦苑裡,楚維琳打著精神分了紅封,初一是大日子,便是困乏也不能補眠,只能硬挺到了天黑,早早上床睡下。

  初二一早,出嫁女們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楚維琳與楚倫歆卻是提前商議好了,常郁昭要陪關氏和常恭溢去岳家,不如就等了初三,大家一道回去,頤順堂裡也好熱鬧些。

  而常恆熙和葉語姝,正是初二回來,楚維琳正好不會錯過了。

  松齡院裡,葉語姝恭敬磕頭請安拜年,只是到了大趙氏跟前時,明顯有些勉強,大趙氏瞧得清清楚楚,卻不好說她什麼,掛著笑容給了紅封。

  常恆熙有話要與老祖宗講,葉語姝挽了楚維琳的手,道:「外祖母,母親,我去琳姐姐那兒。」

  老祖宗笑著允了。

  霽錦苑裡,關起門來才好說話。

  葉語姝捧著茶盞小口小口接連飲了三杯才放下,支著下巴半晌吐出幾句話來:「二伯父不答應。」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楚維琳卻是聽懂了。

  上回大趙氏和常郁映這麼一個態度,饒是常恆熙是常家女,都對葉語姝和常郁暉的婚事寒了心,葉語姝本就不願意,常恆熙如此是合了她的心意的。

  結親是兩家人的事情,常恆熙要和葉家上下商量,卻有人跳出來反對退親,這人便是葉家二老爺,也就是葉語姝的生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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