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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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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變化(一)

  楚維琳躺在榻子上,正巧能瞧見院子裡。

  段嬤嬤吩咐下去了,底下人自不敢怠慢,幫著把西跨院收拾了一番。

  淳珊只是個通房,本就是丫鬟身,身邊也沒有伺候的人,見松齡院裡幾個小丫鬟忙碌,她不想煩勞別人,又插不進手去,一時無措地站在西廂房外的遊廊下,看著小丫鬟們進出。

  葛媽媽從倒座房裡出來,尋了段嬤嬤說了幾句,段嬤嬤轉身看了淳珊一眼,沖葛媽媽點了點頭。

  「妍翠、綠娥,」葛媽媽喚了一聲,把兩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鬟叫到了跟前,「等西跨院收拾好了,你們就好好伺候淳珊姑娘,等孩子落了地,那可是要抬舉的,你們辛苦小一年,到時候少不了你們好處,去給你們姑娘見禮。」

  妍翠眨巴眨巴眼睛,話未出口就被綠娥拖住了,綠娥福身謝過葛媽媽,把妍翠拉到一旁:「你糊塗了!」

  妍翠噘著嘴,道:「還姑娘呢,你見過大著肚子的姑娘沒有?」

  「小聲些!」綠娥瞪了她一眼,「我們兩個什麼身份,就是這松齡院裡的三等,我們靠一步步熬上去,就一定能成一個一等?跟著姑娘,等她成了妾室,我們再不濟也是個體面丫鬟了。」

  妍翠依舊不高興:「能有多體面,到底是個妾身邊的。」

  綠娥見妍翠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只催著她先過去給淳珊見了禮。。

  淳珊被留在松齡院裡,多少有些忐忑,見突然撥了兩個丫鬟給她,怔了怔神。她見過主子擺譜,卻沒有做過一日主子。不曉得如何是好,只能點了點頭,便不吭聲了。

  西梢間的南窗正對著西廂外遊廊,楚維琳這個角度正好能看清淳珊的模樣。

  淳珊中等個頭,長得清秀,只是臉頰上的紅印子沒有消退,瞧著倒是挺招人憐的。她身上沒一件像樣的首飾頭面。楚維琳猜,便是常郁曉給過她一些東西,在徐氏跟前當差做事。淳珊也沒有膽量戴在身上。

  楚維琳看了幾眼,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她這些日子都是早起,午後小憩一個時辰。這會兒正好倦意襲來,便閉著眼睡了。

  寶蓮躡手躡腳搬了杌子在榻子邊坐下。輕輕替楚維琳打著蒲扇,她是好奇性子,時不時就留意外頭動靜。

  松齡院的西跨院空了好些年了,從前是老祖宗爺的一位生養過庶子的妾室的住處。那妾室病故之後,那院子便沒有人住了,雖說平日裡還是有人手清掃的。但總是比不得日日住人的地方,清掃打理也費了不少工夫。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呦。你怎麼就站在這裡了?」

  聲音從門口傳來,急切又關心,寶蓮循聲望去,來人是張媽媽。

  張媽媽小跑著到了淳珊身邊,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見她臉上紅腫,心裡不由把徐氏惡狠狠罵了無數遍,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竟然對懷了三爺骨肉的淳珊動手動腳,咒她一輩子都懷不上!

  淳珊沒想到張媽媽來了,小聲道:「西跨院還在收拾,我就先站在這裡了。」

  「你個榆木腦袋!」張媽媽訓道,「你如今可以雙身子,是頂頂金貴的,便是西跨院沒收拾出來,哪兒不能先坐會兒躺會兒?唉,可有人伺候你?」

  淳珊點了點頭,叫了妍翠和綠娥過來。

  張媽媽嘖嘖兩聲:「這麼小兩個能頂什麼事情?才學了沒幾年規矩吧?知道屋裡怎麼伺候人嗎?總還要一個曉事的婆子來的。」

  綠娥低著頭不說話,妍翠一雙眼睛幾乎噴出火來:「張媽媽,我們兩個是葛媽媽撥給姑娘的,我年紀小不懂事,真沒有貼身伺候過主子,別說你不放心,我自個兒都慌得厲害,就怕一不小心怠慢了姑娘這般金貴的身子,不如你和葛媽媽說一說,讓她撥個得力的?」

  張媽媽一怔,她沒料到這小丫鬟竟然敢回嘴,她是四房的人,柳氏跟前都有幾分體面,何時被小丫鬟頂撞過,可要真去找葛媽媽說道,她還真沒那個能耐,一時之間只能惡狠狠瞪了妍翠一眼:「不識抬舉!」

  妍翠撇了撇嘴,她還真不稀罕這抬舉呢!

  張媽媽不理妍翠,只問綠娥:「怎麼能叫姑娘站在這兒?日頭大,中暍了可怎麼是好?」

  綠娥的確是疏忽了,聞言也不敢辯解,只好上去扶淳珊,道:「姑娘,先去奴婢屋裡坐一會兒吧。」

  淳珊看了一眼張媽媽,沖綠娥點了點頭。

  張媽媽卻依舊不滿,皺著眉道:「你有自個兒的屋子沒有?」

  綠娥是個三等,住的是大通鋪,那個地方,張媽媽看不上眼,可她到底不是松齡院的人,不好對其他丫鬟婆子指手畫腳,便只吩咐綠娥:「你去瞧瞧,哪個姑娘媽媽方便,讓你們姑娘先坐下來吃些茶。」

  綠娥哪裡會有這樣的膽子,她就算是被撥給了淳珊,一時也不敢在松齡院裡擺譜,去求人,她真不知道去求誰。

  張媽媽以為綠娥不做事,嘴上越發不好聽了,聲音也更加大了起來。

  寶蓮一直瞧著那邊動靜,張媽媽大呼小叫,說的話連她都覺得好笑,只是這動靜一大,楚維琳睡得就不怎麼踏實了。

  這個張媽媽,真是暈了頭了!

  寶蓮不滿,乾脆放下蒲扇起身往外走,可段嬤嬤在老祖宗跟前,葛媽媽此刻也不曉得去了哪裡,她想尋個能主事的人出來,眼睛轉了一圈也沒尋到。

  「這麼點事情都做不好,還指望你們伺候好姑娘?」張媽媽提聲道。

  寶蓮叫她的聲音鬧得頭大,想到楚維琳還睡著,快步過去,壓著氣,道:「張媽媽。我們奶奶在歇午覺。」

  張媽媽沒想到寶蓮在這裡,乾巴巴笑了笑:「寶蓮姑娘在呢,這有身子的人吶就是嗜睡,奶奶歇午覺真是要緊事,我們姑娘也是雙身子,別說躺著了,連坐一坐的地方都沒有呢。」

  寶蓮素來不喜與人說些置氣話。道:「西跨院不是在收拾了嗎?媽媽等一等吧。」

  「姑娘這話說的。我等一等算什麼?我們姑娘不好等呀。」張媽媽轉了轉眼睛,問道,「五奶奶那兒。能不能先讓我們姑娘坐一坐?反正西跨院也收拾好了,也就一會兒的工夫。」

  這般厚顏,饒是寶蓮也沒有想到。

  淳珊臉上白了白,拉著張媽媽的袖子搖了搖頭:「娘。這怎麼可以。」

  張媽媽怒其不爭,瞪了淳珊一眼。又與寶蓮道:「對了,姑娘知不知道,水茯姑娘的那個弟弟,嘖嘖。就今兒個早上偷溜出去耍,結果撞倒了人,害得人家腰間的一塊玉碎了。說是要賠三十兩銀子呢!水茯姑娘哪會有這麼多閒散銀子,姑娘與她說一聲。我的錢要給我們姑娘採買些東西,可勻不出銀子借給她了。」

  寶蓮只覺得胸口一悶。

  從前水茯借張媽媽銀錢的事情她是清楚的,最後一回來討要時,張媽媽趾高氣昂,別說水茯有氣,她們一個院子裡當差的,多少都有些同仇敵愾的意思。

  且不說水茯家裡是不是出了事情,便是真缺錢,哪裡還會去和張媽媽開口?張媽媽說這話,是故意舊事重提,想叫寶蓮知道,上一回楚維琳都不會把她得罪慘了,想叫寶蓮讓上幾分。

  寶蓮氣得肝疼,明明是奶奶直接了當解決了張媽媽,怎麼叫張媽媽說起來就像是奶奶讓著她幾分了?

  真是給臉不要臉!

  寶蓮怒極反笑,道:「是該採買些東西,淳珊姑娘雙身子,自是與原來不同了。只是我們奶奶歇覺時不喜歡邊上人多,我也不敢惹了奶奶不高興,媽媽知道的,奶奶金貴著呢。」

  張媽媽哼哼道:「五奶奶肚子金貴,我們姑娘的肚子,老祖宗也極其看重的。」

  「那是自然,這要是個哥兒,那就是長房的長孫兒了。」寶蓮挑眉,道。

  長房長孫,這幾個字落在張媽媽耳朵裡格外合心意,就是長房長孫,她才覺得腰板兒更直了。

  「哎,卻不是個有福氣的,」寶蓮歎息一聲,見張媽媽瞬間得意笑容僵在臉上,她嗤笑一聲,「這要是個會投胎的,早投胎到三奶奶肚子裡去了,長房長孫,比起長房嫡長孫,那可是差了十萬八千里了,我都替這孩子可惜,媽媽你說呢?」

  「你!」張媽媽氣得幾乎跳起來。

  淳珊漲紅了一張臉,嘴唇動了動,到最後也只是垂下了頭。

  「媽媽,你在六太太跟前也是這麼說話的?不能吧?」寶蓮冷聲道,「這兒可是松齡院,你在四房裡對主子們畢恭畢敬,卻跑來松齡院裡大呼小叫指手畫腳,是個什麼規矩道理?這會兒不單單是我們奶奶歇著,老祖宗也歇著呢。老祖宗未起,六太太來了也只能在外頭候著,你一個僕婦,倒是真能耐!」

  張媽媽被這牙尖嘴利嗆得瞪大了眼睛,揚手就衝著寶蓮打去,被淳珊死死拖住。

  撲哧一聲,妍翠笑出了聲,一抬眼見葛媽媽從院門口進來,她趕緊跑了過去,告狀道:「媽媽媽媽,可不好了,姑娘的娘過來了,要打寶蓮姑娘。」

  葛媽媽唬了一跳,見那邊正鬧著,她差點背過氣去。

  寶蓮那是五奶奶從娘家帶過來的丫鬟,這府裡上上下下,哪個人不給她些體面?竟然還要與她動手,這算是什麼事情!

  葛媽媽趕忙過去,擠在幾人中間,道:「這是怎麼了?」

  寶蓮見葛媽媽來了,撣了撣衣衫,道:「我正尋媽媽呢,院子裡動靜太大了,奶奶睡得不舒服,老祖宗也歇著,虧得內室靠北些,不比我們奶奶就歇在西梢間南窗邊上,要不然也要被驚擾了。」

  西梢間的南窗,與她們現在站的位置,也就十幾步路而已。

  寶蓮只說吵,並不說其他,葛媽媽不是個傻子,三言兩語也聽明白了。

  這個張媽媽,之前就因為淳珊得了常郁曉的親睞就眼睛朝天了,府裡有不少人都有些怨氣,葛媽媽也是聽說了的,現在看來,淳珊有了身孕,她越發不知道天高地厚,連松齡院裡也敢鬧三分了。

  葛媽媽斜了淳珊一眼,淳珊羞愧低頭,張媽媽要說話,葛媽媽不給她開口的機會,只與寶蓮道:「姑娘快去伺候五奶奶吧,這裡交給我吧。」

  「那就謝過媽媽了。」寶蓮笑盈盈道了謝,臉上哪裡還能尋到一絲之前的氣惱。

  葛媽媽見寶蓮轉身走了,這才與張媽媽道:「你怎麼來松齡院了?」

  對著葛媽媽,張媽媽還不敢太過放肆,道:「聽說我們姑娘有喜了,又被老祖宗留在松齡院裡安胎,我這個當娘的哪裡還坐得住,就過來看一看。」

  「看過了,便走吧,姑娘有人伺候,你只管放心。」葛媽媽面無表情地道。

  「這兩個哪裡會伺候人?」張媽媽急了,「一點事情都辦不好……」

  張媽媽本想讓葛媽媽換兩個人手,葛媽媽卻揮了揮手:「不滿意?你也知道的,之前撥了兩個給二姑娘,又一個給了三姑娘,也是缺人手呢。要不然你自個兒挑好送來?或者你問一問六太太,看看她可有能借的人手?」

  問柳氏借?

  張媽媽縮了縮脖子。

  「行了,你儘管放心,我去幫你想辦法。」葛媽媽道。

  張媽媽聽了這話就放了心,連連說了幾句好話,見西跨院裡收拾出來了,親自送了淳珊過去,又對著裡頭品頭評足一番,這才走了。

  葛媽媽看在眼裡,心裡不屑極了,攤上這個一個娘,嘖嘖……

  便是淳珊肚子裡的是個兒子,這哥兒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好造化。

  寶蓮回到西梢間,楚維琳已經醒了,只是身子乏,躺在榻子上沒起身,外頭的動靜她聽得一清二楚:「瞧你氣的,多久沒這般惱過了?」

  寶蓮笑嘻嘻在杌子上坐下,又拿起了蒲扇:「不凶她一頓,還當奴婢好欺負呢!那不是給奶奶丟人嘛!」

  楚維琳失笑,搖了搖頭:「不去操心她的事情,自有人收拾。」

  果不其然,張媽媽前腳出了松齡院,葛媽媽後腳就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心裡越發窩火,這可是松齡院,輪得到張媽媽撒野嗎?

  張媽媽哼著歌兒走了,卻沒料到葛媽媽說的想辦法竟然是她親自去尋了柳氏,葛媽媽嘴上說的借人,實則是告狀。

  柳氏待松齡院裡幾個嬤嬤從來都是笑臉相迎,哪知道自己手下的人竟然敢去松齡院裡擺譜,當即把張媽媽叫到跟前狠狠一頓訓,又使人來給楚維琳和寶蓮賠禮,這才罷了。

  這些都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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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4: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變化(二)

  常郁昀散衙回府,直直到了松齡院裡請安。

  楚維琳見他入院門,便起身出去迎他:「老祖宗還歇著。」

  常郁昀眉頭微皺,低聲問道:「按說這個時辰該起了。」

  楚維琳想說什麼,正巧瞧見段嬤嬤從裡頭出來,便也止住了。

  段嬤嬤上前來,笑著福身問安,只說老祖宗乏了,把剛剛回府的常恆翰、常恆晨及一眾人擋在了外頭。

  眾人面面相窺,可從段嬤嬤面上瞧不出什麼來,正猶豫著是不是晚些再來,常郁曉卻從外頭進來了。

  常郁曉見了他老子,恭敬行了禮,眼睛卻不住往西跨院瞟,常郁昀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才發現這些年一直鎖著的通往西跨院的月亮門打開了,能瞧見裡頭有人走動。

  常恆翰也注意到了,低聲問段嬤嬤道:「怎麼?西跨院收拾出來了?」

  段嬤嬤垂手道:「是,老祖宗吩咐收拾的,給淳珊姑娘養胎。」

  淳珊姑娘是什麼人?

  常恆晨一臉莫名,後院裡的事情他本就不怎麼關心,況且又是侄兒房裡的人,他越發沒聽說過了。

  常恆翰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再一看常郁曉那魂不守舍的樣子,倒是通透了:「你倒是本事了?敢讓一個小貨越到前頭去。」

  常郁曉被他老子吼了一聲,嚇得縮了縮脖子:「父親,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松齡院裡丫鬟僕婦們一堆,又有常郁昀夫婦在,常恆翰要拿女人事體教訓兒子也有些拉不下臉,哼了一聲甩袖子走了:「你自個兒和你媳婦商量去。」

  常郁曉嘴上應下,心裡卻極不認同。淳珊人都留在松齡院裡了,顯然老祖宗是看重這個肚子的,那他和徐氏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常恆晨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走了。

  常郁昀牽著楚維琳回去,身後常郁曉和段嬤嬤說了幾句,快步就去西跨院了。

  夫妻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東次間,常郁昀先去換了身衣服。出來時桌上已經準備好了消暑的甜湯。

  常郁昀在桌邊坐下。一勺一勺慢條斯理地喝完,楚維琳支著腮幫子坐在一旁,笑著道:「三嫂都氣哭了。老祖宗半點兒不幫著她,偏偏淳珊說避子湯她都有喝,鬧得兩邊都說不清。」

  「家裡的避子湯是宮裡的方子。」常郁昀放下勺子,不緊不慢說了一句。

  楚維琳一愣。再一琢磨這話,也有些明白過來。

  這方子既然是從宮裡來的。本身並不應該出什麼紕漏,況且這麼些年下來,淳珊這樣的事情還是頭一回,徐氏又怎麼會信淳珊。

  莫非是淳珊說謊?

  午後站在廊下的淳珊無措又小心翼翼。楚維琳怎麼看她也不是那種膽大之人,至於張媽媽,她斷不可能手長到徐氏院子裡去。

  若說是意外。那剛剛抬舉了沒多久的紅箋就顯得格外金貴了,似乎就像空明師太說的。有了她,常府的香火會一點點旺起來。

  楚維琳猶自想著這些,常郁昀已經喝完了,讓流玉收拾了東西出去,他低聲問楚維琳:「琳琳,從前也有這麼一個通房嗎?」

  從前?

  楚維琳眨眨眼,偏過頭看著常郁昀,這才明白過來這從前指的便是前世。

  前世時,她和徐氏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徐氏的肚子常年沒有動靜,她忙著吃藥問卜,又怕大趙氏刁難她,向來都是躲著她婆母走的,楚維琳的注意力在大趙氏身上,對於徐氏,她關注得不多。

  那時常郁曉有沒有把淳珊收房,楚維琳想不起來,常郁昀更加不會去打聽兄長屋裡的那些事情了,但有一樣她是能確定的,常郁曉沒有庶子女出生,淳珊便是真的有懷上過,也在不知不覺間被徐氏收拾了,根本不像這一次有老祖宗保她。

  「這又是一個不一樣的地方……」常郁昀抿了抿唇,可瞧見楚維琳沉思模樣,怕她想深沉了,趕忙又接了一句,「有變化就肯定會有辦法,最怕的是一成不變。」

  楚維琳望著常郁昀的眼睛,細細琢磨著這句話。

  若是一成不變,一步步走到五年後,那就是一樣的結果再來一次,但若從各處都發生了變化,即便是極少的,一點一滴累積起來,五年後常府之中的人事物,也會有大不同。

  楚維琳曉得常郁昀是擔心她想岔了,點了點頭。

  常郁昭過來找常郁昀,兩人去了書房說話,楚維琳想到午後張媽媽說的幾句話,便喚了水茯來。

  「你弟弟鬧事了?」楚維琳開門見山問道。

  水茯的笑容僵在面上,訕訕道:「弟弟叫奴婢的娘寵壞了,做事沒有分寸才衝撞了貴人。奶奶,奴婢會收拾好的,您……」

  「我不是要怪你,」楚維琳知道水茯誤會了,打斷了她,道,「你在霽錦苑裡伺候,你弟弟在外頭如何如何,你又管不到他。」

  水茯的眼眶紅了,啞聲道:「奶奶,奴婢也有些力不從心了,不是銀子的事情,三十兩也好四十兩也好,奴婢就算是借,攢幾年也就還上了。他要是能學好懂事,奴婢賠多少銀子都行,可他根本就是無法無天,一點不受教訓,年紀大了,惹得禍也更大了,奴婢是怕以後賠不起了……」

  見水茯傷心,楚維琳也有些難受,她懂水茯的想法,那就像是個無底洞,怎麼堵都堵不上。可楚維琳也不好勸水茯,那總歸是她親娘親弟弟,她不幫也得幫。

  「銀子不夠,你來跟我開口,只是你自個兒也要想明白,總要有個法子出來。」楚維琳歎道。

  水茯一聽這話,嗚嗚點頭。

  娉依在院子裡和滿娘說話,見水茯哭著從正屋出來,趕忙把她拉到一旁:「怎麼了?惹奶奶生氣了?」

  水茯搖了搖頭,過了一會兒。又點了點頭:「就我弟弟那事情,奶奶知道了,奶奶說,銀子不夠可以跟她開口,可我哪裡開得了口呀,他盡惹事盡闖禍,這麼下去。我都沒臉再在這兒伺候爺和奶奶了。」

  娉依擁著她。許久道:「有時候想想,我孤身一人,也沒什麼不好的。」

  翌日一早。楚維琳到松齡院時,又往西跨院裡看了一眼。

  妍翠正掃院子,綠娥進進出出,不曉得在忙些什麼。淳珊的身影卻是沒瞧見。

  大趙氏牽著常恭嵐的手,後頭跟著盧氏和徐氏。楚維琳聽見丫鬟們問安,便轉過身去行禮。

  段嬤嬤把眾人迎了進去,老祖宗坐在羅漢床上,額頭上戴著綠松石抹額。她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歎道:「年紀大了,怕吵。」

  一句簡單的話。面色各異。

  淳珊的性子擺在那兒,她根本跟吵沾不上邊。吵的那個人,自然是張媽媽。

  柳氏不由煩悶,又不好搭這個話,只能垂下頭不語。

  老祖宗又和大趙氏說了些事體,便也打發人散了。

  楚維琳剛剛站起身來,就聽得老祖宗忽然來了一句話。

  「人在我這兒養著,吃穿用藥都不用擔心,自有人看著瞧著,都自管自做事。」

  徐氏面上一白,這是警告她莫要隨意接近西跨院,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她一張嘴說不清楚,她心裡忿忿,嘴上還是道:「能在松齡院裡養著,是淳珊的福氣,孫媳替淳珊謝老祖宗。」

  老祖宗哼笑著點頭,又睨了柳氏一眼。

  柳氏心肝肺跟火燒一般,老祖宗為了昨天張媽媽的事情惱著呢,張媽媽跑來松齡院裡擺威風、指手畫腳,這分明是不把老祖宗擱在眼裡,往大了說,那就是柳氏自以為能在松齡院裡佔便宜。

  天地良心,柳氏哪裡會有一丁點這樣的想法,就是張媽媽拎不清犯了渾。再犯渾也是她四房的人,老祖宗不會去教訓一個婆子,自然是尋她柳氏說事。柳氏也只能自認倒霉,誰叫她是張媽媽的主子呢。

  剛才還能端著裝沒聽懂,這會兒不能再裝下去,柳氏賠笑著與老祖宗道:「老祖宗,那婆子是個粗人,遇見這樣的事了就不知分寸了,媳婦回去會訓她的,再高興也不能沒了規矩不是。」

  「高興?」老祖宗似笑非笑看著柳氏,「什麼時候四房也有事情讓老婆子高興高興?」

  柳氏被老祖宗盯得背後發涼,頭皮都麻了,暗暗把張媽媽罵了個狗血淋頭。

  本也就是老祖宗隨口一句擠兌的話,哪知竟然是說中了。

  常恆逸身邊有兩個妾室,一個姓項、一個姓甄,分別是柳氏生常郁明和常郁曚的時候開臉抬舉的,這些年來也不見多受常恆逸喜歡,年紀倒是一天天大了。

  無所出,不受寵,年紀偏大,對妾室來說這可都不是什麼好事情,但她們能有什麼法子,只能一日一日熬著。

  淳珊有了大造化,張媽媽在四房裡越發趾高氣揚,便是被柳氏訓斥了幾次損了面子,但在一眾僕婦之中,她還是高人一等的模樣,連帶著對兩個姨娘也不怎麼客氣。

  項姨娘信菩薩,不愛爭論造孽障,甄姨娘可不是那麼好欺負的,鬧得厲害了就傳到了柳氏那裡。

  柳氏正煩著張媽媽,三言兩句就把這事給蓋過去了,恰逢岑娘子在請平安脈,柳氏便讓她給甄姨娘也診上一診。

  岑娘子切脈,詫異問甄姨娘:「姨娘這肚子都有小三個月了,自個兒不知道?」

  柳氏正喝茶,聞言手一抖,撒了些茶水出來,盯著甄姨娘半晌沒說話。

  甄姨娘面上無喜色,反而是驚慌和詫異:「不能吧……我……」

  柳氏放下茶盞,厲色道:「你葵水遲沒遲?這是三個月,不是頭一個月!」

  「我……」甄姨娘急得都要掉眼淚了,「太太,妾的葵水一向不太準,妾都這個年紀了,哪裡會往這個路上想啊。」

  柳氏咬緊了牙關,她知道甄姨娘說得有道理,這都要三十歲的人了,饒是她自個兒,也不一定往那上頭想。

  只不過,這些日子柳氏情緒不好,無心與常恆逸一道,常恆逸不是住在書房就是去兩個妾室那裡,倒是給了她們機會。兩個妾都沒有喝避子湯,都這把年紀了,柳氏又是生養過兒女的人了,還次次給妾室送湯,老祖宗那裡也會不滿的。

  柳氏不高興,老祖宗知道後倒是高興的,對著菩薩連聲念著「阿彌陀佛」,這一個個都有長進,靠得不都是空明師太嗎?

  楚維琳知曉了,愕然與常郁昀道:「這變化可真夠大的,四叔父那兒,還要再添一個出來……」

  常郁昀不知道說什麼,只能笑笑。

  中秋將近,各處都在準備過節。

  四房裡卻並不熱鬧,連張媽媽都不敢再提什麼庶子、雙生子之類的話題,就怕柳氏發火。

  甄姨娘安心養胎,柳氏不想見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樂得日日不出屋門,自己過日子。

  而在中秋前,常郁映的婚事最終定下了,嶺西陳家的定禮送到京中,陳家三太太親自來了,給常郁映插簪。

  最初選人家的時候,常郁映是萬般不喜,到了這個時候,曉得大局已定,倒也消停了些。

  大趙氏不放心,怕常郁映就是隱忍著,只等見了陳三太太的面再發作起來,那就是一點遮羞布都不剩下了,等女兒嫁過去之後,哪裡還有什麼好果子吃,因而她小心翼翼陪著顧著,就怕一個不留神就鬧起來。

  好在,常郁映真的沒有鬧,安安靜靜地聽陳三太太說話,一副乖順模樣。

  等送了陳三太太走,大趙氏幾乎累得癱倒,這提心吊膽真是要了她的命了,要是常郁映一直都是這麼乖,那也無需把女兒嫁得那麼遠了。

  兩家已經訂了婚期,等明年開春就上轎,算起來也就只有半年工夫,再不捨得又有什麼辦法呢……

  常郁映的大事定下了,排在後頭的就是常郁暖,她自個兒也清楚,這些日子有些沉默了。

  常郁暖對於婚姻的要求並不高,就如同蘇姨娘告訴楚維琳的一樣,不要求高門大戶,只求做嫡妻,以常郁暖的出身,這算不上什麼難事。

  若是婚事由老祖宗來定,常郁暖還能有些底,但老祖宗如今不管她了,要等塗氏回京來操這個心。

  對於塗氏,常郁暖沒有一點兒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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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變化(三)

  霽錦苑的午後一直很安靜。

  楚維琳要小憩,一院子的僕婦丫鬟便是想說笑,也都是放低了聲音的。

  剛剛起了一陣大風,吹了一院子落葉,兩個小丫鬟忙著打掃。

  紀婆子搬了把杌子坐在廊下遮陽處,手中蒲扇搖個不停。

  張婆子笑著過來,推了她一把:「後天就是中秋了,你說,會分多少賞錢?」

  「怎麼,又輸錢啦?」紀婆子笑著搖了搖頭,「我可說不准呢。」

  「奶奶的胎是安穩了的,那個什麼空明師太說準是個哥兒,這上上下下都高興著呢,爺和奶奶也高興,應當少不了。」張婆子搓了搓手,眼睛四處轉了一圈,正好瞧見從東廂書房外頭經過的翡蘭,她趕忙努了努嘴,「咱們賭一把?」

  紀婆子瞪了她一眼:「這個你都敢賭?叫奶奶知道了,老姐姐,這飯碗可都要丟了!」

  「哎呦我就是說說,連流玉姑娘都盯著她,遲早的事情。」張婆子說完這一句,再不提這個話題。

  對面的翡蘭完全沒注意到兩個婆子在談論她,施施然走到正屋外頭,笑著與滿娘道:「奶奶還未醒吶?」

  滿娘抬頭看了下日頭高度,估摸了下時間,道:「奶奶剛起,幾個姐姐們在裡頭伺候奶奶更衣梳洗,都走不開呢,你去喚一下水茯,讓她去爺書房裡添些冰降降溫,爺一會兒該回來了。」

  翡蘭眼珠子一轉,笑著應下。

  滿娘一直瞅著翡蘭,見她去水茯屋子外頭轉了一圈,又衝自個兒比劃了一番,逕直去了東廂書房。

  流玉正在東稍間裡。透過窗子見到翡蘭進了書房,趕忙出來問滿娘,道:「怎麼回事?」

  「是個愚的。」滿娘撇了撇嘴。

  流玉搖了搖頭:「我去和奶奶說。」

  內室裡,寶蓮替楚維琳梳頭,娉依在收拾床鋪,寶槿捧著水盆往外走,一個沒留神差點和流玉撞了個滿懷。

  寶槿連連道歉。流玉笑著擺擺手。到楚維琳跟前,垂手道:「奶奶,翡蘭去了書房。」

  娉依聞聲。轉頭看了過來。

  楚維琳頷首:「知道了。」

  這個翡蘭,楚維琳盯了有些日子了。

  剛懷孕的時候,李德安家的就和楚維琳說過,既然府上沒有雙身子時就一定要抬舉個姨娘出來的規矩,常郁昀又不是那等性子的,楚維琳也不用裝什麼賢惠,只管過舒坦日子便好,幾個大丫鬟都是通透人又貼心,無需防備掛心,反倒是院子裡那些不知根知底的,誰曉得會不會有哪個不知好歹。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句話楚維琳是很認同的。也讓流玉幾個留心著,免得出了什麼意外。

  一開始。倒也沒發現什麼不對勁的,直到淳珊有孕被留在了松齡院裡安胎之後,這個翡蘭就有些不對勁起來。

  常郁昀的書房素來是水茯和娉依在打理,流玉從不越俎代庖,偏偏就是翡蘭,費著心思想靠過去。

  最初察覺出不對的是娉依,只是這等事情還沒憑沒據的她不能亂告狀,水茯卻不這麼想,這要是有憑有據了可就來不及了,直接告到了楚維琳跟前。

  楚維琳觀察了兩日,結果有些讓她哭笑不得,她看到的是常郁昀避著翡蘭走,便打趣道:「你自個兒的院子,怎麼就這麼憋屈了?」

  常郁昀苦笑,他對那些心思本就敏感,若不然成親前也不會大手一揮打發了這麼多人出去,因而翡蘭的不合適舉動他是最早發現的,只是楚維琳畢竟大著肚子,他也沒想拿這些事情來煩她,乾脆自個兒避開。

  楚維琳本想直接趕了翡蘭出去,寶蓮卻連連搖頭。

  翡蘭若是從外頭買來的,楚維琳把她賣了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體,但她是個家生子。翡蘭的爹是常恆翰的奶兄弟,她娘在大趙氏跟前能說上幾句話,這還沒有真憑實據的,直接把人趕出去,不太好交代。

  真要硬趕,倒也不是不成,大趙氏要是過問,咬定了八字不合衝撞了,便是松齡院裡也說得過去。

  楚維琳卻不想這麼簡單,不然大趙氏以後再往霽錦苑裡塞人,她收下了也還膈應。

  至於抓真憑實據,狐狸總會露出尾巴來的,這會兒看來,應當是忍不住了。

  中秋這日,楚維琳分了紅封,給眾人放了假。

  常郁昀不當值,吃過了午飯,就坐在東稍間裡和楚維琳下棋。

  這段時間對弈多了,楚維琳感覺有些開竅,局面沒有那麼一邊倒了,因此也下得興致勃勃。

  剛走了幾十手,寶蓮挑了簾子進來,道:「爺、奶奶,三爺過來了。」

  常郁曉?

  這人倒是稀客。

  常郁昀起身出去,就見常郁曉站在院子裡,手上提著一個酒罈子,衝他直笑。

  「尋你吃酒。」常郁曉搖了搖酒罈。

  常郁昀接過酒罈子,交到了娉依手中,吩咐她溫了之後送到書房來,又與常郁曉道:「這一壇有些多了吧?怎麼不把二哥、四哥喚來?」

  「你還不知道他們?這個時辰吃完酒,夜裡團圓宴他們還能坐得直?你酒量好,我只找你。」常郁曉攬了常郁昀的肩膀,比劃道,「你剛才聞到味兒沒有,上等的黃酒,吸一鼻子就回味無窮。」

  常郁昀笑道:「我難得休息,你卻不讓我陪媳婦。」

  「還不夠黏糊的?曉得你們感情好,你就當可憐可憐我,我屋裡那老虎太凶了,我惹不起我躲呀。」常郁曉抬眼正好從窗口瞧見楚維琳,咧著嘴大笑道,「五弟妹,先借一會兒,可別小氣呀。」

  常郁曉和徐氏一直在鬧。兩人關係本就說不得親暱,出了淳珊這個事體之後,徐氏就沒給過丈夫什麼好臉色,常郁曉從前收的那幾個通房也不懂事,見淳珊爬上去了,恨不能日日黏在常郁曉身上,常郁曉原本也不是什麼強勢的人,又覺得理虧,不敢和徐氏對著幹,恨不能離通房們遠遠的。

  鬧到了最後,徐氏還是那個樣子。常郁曉貼冷屁股也把臉貼冷了,乾脆連徐氏一塊躲。

  平日裡白天還能出門去轉悠,這中秋之日,連常恆翰都在家中。常郁曉也不敢出去,又不想回屋裡去。只能捧著酒罈子躲到常郁昀這裡來了。

  娉依溫了酒,又備了些小菜,送去了書房。

  常郁曉一杯下肚,嘴上說個不停,全是抱怨徐氏的話。

  夫妻吵架,旁人越勸就越亂,常郁昀只聽不說。到最後一罈酒沒了,他沒喝到幾口,全進了唉聲歎氣的常郁曉的肚子裡。

  常郁曉的酒量算不上出眾,黃酒入口綿軟,後勁卻十足,整個人暈天轉地的。

  這個樣子,一時半刻都醒不來。

  書房裡備有榻子,常郁昀把常郁曉扶到榻子上躺下,又取了薄毯蓋上,便起身出了書房。

  娉依守在書房外頭,常郁昀吩咐道:「三哥吃多了,讓他睡一會兒,廚房裡備些醒酒湯,晚些讓三嫂來領人。」

  娉依應下。

  常郁昀回到屋裡,楚維琳在內室裡歇午覺,他就坐在東次間裡繼續擺弄棋盤。

  日頭微微偏西時,寶蓮從外頭回來,見娉依就守在書房外,她沒顧上手中還拎著東西,走過去問道:「爺在書房裡?」

  娉依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是三爺來尋我們爺吃酒,吃多了就在裡頭歇會兒,我們爺和奶奶在屋裡。」

  寶蓮明白了。

  娉依估摸了下時辰,道:「這一個個都還沒回來呢,一會你來替我吧,我去三奶奶那兒報一聲。」

  從霽錦苑去徐氏那院子還有不少路,寶蓮剛從府外回來,也不想折騰這一趟,便應下了。

  娉依前腳剛走,紀婆子後腳回來了,從袖中取出一塊帕子,打開後裡頭有幾個小巧的月餅,與寶蓮道:「姑娘,這是我媳婦兒自己搗鼓出來的,雖是普通的豆沙餡兒,但這餅皮不一樣,你試試。」

  寶蓮盯著那月餅看,那皮晶瑩剔透,印出裡頭紅色的豆沙,她嘗了一塊,道:「媽媽可千萬給滿娘留一個,她喜歡這些。」

  紀婆子連聲應下。

  「姐姐和媽媽在說什麼呢?」

  寶蓮正和紀婆子說話,一個聲音插了進來,她越過紀婆子看去,正是翡蘭回來了。

  紀婆子笑了笑,沒說話,寶蓮正要開口,忽然想起常郁曉就在書房裡,她不由計上心來,道:「你來得正好。爺和三爺中午吃了酒,正在書房裡睡著,我估摸著奶奶該醒了,我要進去伺候,翡蘭你守著門,媽媽去備下醒酒湯。」

  翡蘭高高興興應了,紀婆子詫異,拽著寶蓮的手不知道怎麼開口,卻反被寶蓮拽走了。

  等離得遠了些,紀婆子才壓著聲喚道:「姑娘,這不妥當吧?」

  「哪裡不妥?」寶蓮反問道。

  「這……」紀婆子支吾了會兒,有些說不出口來。

  寶蓮放開紀婆子的手,笑道:「媽媽既然知道哪裡不妥,趕緊端了醒酒湯過去,千萬別耽擱了。」

  紀婆子一怔,這是姜太公釣魚?那魚兒可真是會咬鉤的呀!

  不敢耽擱,紀婆子急匆匆去了廚房,也不管什麼醒酒湯了,盛了點熱水就往回趕。

  書房外頭沒有人,門也是關上的。

  紀婆子一個頭兩個大,邁著大步衝過去,深呼吸了一口氣,躡手躡腳推開了門,繞過去一看,她手上的東西直接砸在了地上,滾燙的水燙得她一聲大叫。

  常郁曉坐在榻子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翡蘭衣衫半解,卻是一臉震驚看著榻子上的人。

  為何不是常郁昀?

  紀婆子想問,翡蘭更想知道,她進來時,榻子上的人背對著她,她自己解開了衣服,從後頭靠過去抱住了那人,那人揮手推她,她定睛一看才發現那是常郁曉。

  紀婆子叫得慘痛,正屋裡的人自然也聽見了。

  楚維琳剛從內室出來,被這叫聲唬了一跳。

  常郁昀也皺起了眉頭,道:「我去看看,你坐會兒。」

  「寶蓮,把窗戶支開些。」楚維琳道。

  寶蓮去開了窗,轉過身來附耳與楚維琳說了幾句。

  楚維琳愕然:「你這是把三叔都拖下水了?」

  「總比讓我們爺去好些吧……」寶蓮嘟著嘴,道,「盯得很緊,斷不會叫她得逞的……」

  楚維琳搖頭歎氣,終是無奈道:「就這樣吧。」

  寶蓮張了張嘴,她想說翡蘭的娘在長房有些體面,就該讓大趙氏教訓翡蘭去,楚維琳無需插手,可這話到底是繞在了喉頭,沒有說出來。

  常郁昀進了書房,裡頭情形一目瞭然,紀婆子腳痛摔在地上,翡蘭忙著整理衣服,常郁曉揉著發脹的腦袋,還沒有回過神來。

  「五叔,我們爺歇在這兒了?」徐氏的聲音從書房外傳來,娉依傳了話過去,徐氏便親自來了,剛一腳踏進來,一見裡頭狀況,她的面色一下子猙獰起來,「常郁曉,我跟你拼了!」

  徐氏張牙舞爪地撲過去,常郁曉沒躲開,叫她撞了個滿懷。

  「厲害啊你,你吃了多少酒給了你雄心豹子膽了,上回拖了一個,這回又拖一個,你眼裡還有我沒有!」徐氏又哭又喊,手上一點不洩勁,直直就往常郁曉身上扭。

  常郁曉被她一鬧,一下子醒過神來,趕忙閃躲:「沒有的事情,你等等、等等!你聽我說!」

  「聽什麼聽,聽什麼聽!聽你怎麼睡丫鬟的?要臉不要臉啊你!」徐氏在氣頭上,哪裡肯聽半句話。

  常郁昀一看這架勢,轉身對跟著徐氏來的兩個丫鬟道:「別站了,上去把你們奶奶拉開。」

  兩個丫鬟手上也不敢用勁,又是勸又是拉的,好不容易才把徐氏扶開,讓她在一旁坐下,常郁曉沒躲開幾下,身上很是狼狽。

  楚維琳進來時,屋裡氣氛正僵著,只聽見徐氏啜泣,嘴裡不住罵著常郁曉。

  「三嫂……」楚維琳喚道,「莫急啊三嫂,先聽聽三伯怎麼說吧。」

  「能怎麼說?又不是頭一回了!」徐氏哭得眼睛紅腫,拉著楚維琳的手,道,「你院子裡的這個丫鬟,以後是要去我那裡了,你這兒少了人,回頭看上哪個只管和我說,我厚著臉去跟婆母討來給你。」

  楚維琳掃了眼跪坐在一旁的翡蘭,與娉依道:「紀媽媽傷了腳,趕緊請人來瞧瞧。」

  娉依急急去了。

  岑娘子還沒來,大趙氏不知從哪兒得了風聲,先一步到了。

  「到底怎麼回事?」大趙氏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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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變化(四)

  大趙氏一步邁了進來。

  聽見她的聲音,原本還在不住啜泣的徐氏一下子沒了聲響,手上帕子緊緊絞著,垂頭避開了大趙氏的目光。

  楚維琳依著規矩行禮,因著是中秋,眼前的大趙氏穿戴得比平日裡華貴些,頭上插了支金步搖,一身黃櫨色對襟襖子配了赭色馬面裙,襟上繡了精緻的花開富貴,既不過分惹眼,又不失了味道,她面上妝容精緻,往那兒一站,就是端莊大方權貴人家大婦氣派。

  這裡出了事,大趙氏是急匆匆趕來的,八月中的天氣算不上涼爽,走得急些,額上也泌出了一層汗。

  傳話的人只說是徐氏和常郁曉在霽錦苑裡鬧起來了,並沒有說明來龍去脈,可只看了屋裡一眼,她的眉頭就突突掉了兩下。

  「郁昀,這是你這兒的丫鬟吧?」大趙氏抬眼掃了眼翡蘭。

  常郁昀頷首:「是,是院子裡的二等。」

  一個二等丫鬟怎麼會進得了書房?

  若是旁人院子裡的,大趙氏恐怕會往這丫鬟與主子之間不清不楚上去想,可這裡是霽錦苑,常郁昀身邊乾乾淨淨,根本不像是做這麼事體的人。

  而坐在榻子上沒起身的是她的親兒子,那個去年吃多了酒把一個丫鬟拖進了書房裡的親兒子。

  再是偏心,大趙氏一時也說不出偏袒的話來,只能狠狠瞪著常郁曉:「你給我說說明白!」

  常郁曉縮了縮脖子,這一動牽扯了之前徐氏指尖抓出來的傷口,痛得他呲牙咧嘴,抬手捂著脖子,他一個勁沖常郁昀眨眼睛。

  常郁昀清了清嗓子:「大伯娘。下午時三哥給我帶了罈好酒,我就讓人添了幾個菜,兩人一道在書房裡吃酒。三哥吃醉了,我扶他在榻子上歇了之後就回屋裡去了,等到剛才,聽見紀媽媽大叫,我趕緊過來。裡頭就是這幅樣子了。」

  大趙氏聽完,斜斜睨了常郁曉一眼:「是麼?」

  常郁曉是來找常郁昀吃酒的,並不是送酒,常郁昀這麼說已經給兄長留了些退路。常郁曉尷尬著點了點頭:「母親,我是真的吃多了睡著了,什麼都不知道,我睜開眼睛發現邊上站著一個衣衫不整的丫鬟,正迷糊呢,又進來一婆子大叫一聲。然後人就一波一波來了,我真的不知道是什麼事情。退一萬步說,就算我要胡來,我也不會在五弟的書房裡動手啊,哪有這麼當哥哥的!」

  大趙氏心裡有些嘀咕了,自己的兒子自己知道,常郁曉做事的確會有不穩妥的地方。可從來都不是一個敢做不敢認的,上回淳珊的事情。那是大大方方就認下了,哪裡像這回一樣一副完全摸不到腦袋的模樣。

  況且,在霽錦苑裡非禮常郁昀夫妻的丫鬟,這不是什麼風流事,根本就是要和主人撕破臉皮的做法了。他們兩兄弟無仇無怨的,常郁曉真看上了翡蘭可以張嘴討,沒有強動手的道理。

  大趙氏又要問那紀婆子與翡蘭,還未張嘴就見寶蓮扶著楚維琳在一旁八仙椅上坐下了,她便轉了話頭,道:「郁昀媳婦,這婆子與丫鬟都是你院子裡的,我也不插手了,你來問吧。」

  這就是擺姿態。

  畢竟是霽錦苑裡的人,楚維琳坐在這兒,大趙氏大刀闊斧地質問處置,雖不是不可以,但多少有些越俎代庖的意思,再者,一時因果未定,萬一真是常郁曉稀里糊塗地惹事了,她這會兒越強勢,等下收場就越不好看。

  楚維琳心裡明鏡一般,但這事必須她來做,不能推給大趙氏。

  沒有理睬翡蘭,楚維琳先問娉依:「下午兩位爺吃酒,是你伺候的?」

  娉依點頭道:「爺讓溫酒備菜,奴婢先送到了書房裡,而後就一直守在外頭,兩位爺吃了差不多有半個多時辰,我們爺出來吩咐奴婢說,三爺吃多了在裡頭睡著,讓奴婢先守著,等三爺睡一會兒再讓奴婢去請三奶奶來。奴婢一直守到寶蓮回來,就去三奶奶那兒了。」

  楚維琳又偏過頭看寶蓮。

  寶蓮並不慌,也是一五一十地道:「娉依走了沒一會兒,紀媽媽和翡蘭前後回來,這個時辰正好是奶奶歇中覺起來的時候,今日人手少,奴婢便讓紀媽媽去廚房裡準備醒酒湯,讓翡蘭守著門,便回正屋裡伺候奶奶起來了。」

  寶蓮說完,又看著紀婆子,問道:「媽媽,對不對?」

  紀婆子腹誹一堆,寶蓮說得的確是實話,但是寶蓮那會兒說的話分明是誤導了她和翡蘭,以為書房裡的是常郁昀,寶蓮是挖了坑等翡蘭跳進去,她也是被瞞在鼓裡的。

  可這些話,紀婆子一句都不能說,翡蘭是吃啞巴虧不假,但也只能怪她自己心術不正,埋怨不得別人。

  腳上痛,紀婆子說話都有些喘氣,道:「就是這樣的。寶蓮姑娘說奶奶要起身了,奴婢怕五爺醉著讓奶奶擔心,便匆忙去廚房取醒酒湯,又送過來,可書房外頭沒瞧見翡蘭,奴婢也是奇怪,聽見書房裡有腳步聲,奴婢推開門進來一看,卻是三爺半醉半醒坐在榻子上,翡蘭衣衫不整站在榻子邊,奴婢只覺得腦袋都白了,手上東西沒拿穩,就砸了。滾燙的湯藥撒在腳上,奴婢吃痛就大叫出聲了。」

  寶蓮不動聲色勾了勾唇角,故意誤導這種話,寶蓮自己說出來那就是惹是生非,但由紀婆子來說,就不是這麼個意思了,不好追究是寶蓮說得不明白,還是紀婆子聽岔了。

  紀婆子平日裡不動聲色,這關鍵時候一看,也是個知道好壞的滑頭。

  果不其然,大趙氏皺了皺眉頭,插了一句:「你以為裡頭的是郁昀?」

  紀婆子點了點頭:「回大太太的話,奴婢腦子沒轉過來,以為五爺的書房裡自然是五爺在了。」

  楚維琳攬了話過去。涼涼問翡蘭道:「你也以為是五爺?」

  翡蘭咬著下唇,這個問題,答也不對,不答也不對,可她做出那樣舉動的時候就已經豁出去了,乾脆心一橫,道:「寶蓮姐姐讓奴婢守門。奴婢就守著。然後聽見裡頭喚人,奴婢知道自己進不來書房,可今日放假。院子裡都沒多餘的人手,奴婢只好大著膽子進了書房。榻子上的人是背對著睡的,奴婢走過去剛問了一句,就……奴婢看清楚是三爺。一時嚇得不知道怎麼是好,正好紀媽媽進來了。要不然……」

  徐氏來時沒有問過情況,又是哭又是鬧的,到了這會兒整個人冷靜了許多,翡蘭的話落在她耳朵裡。總覺得不對勁。

  她正琢磨著,常郁曉卻張口反駁了:「你這奴才信口開河!爺便是醉了也沒有糊塗到可以讓你亂潑髒水的地步!你怎麼進來的我不管,你那衣服不是我扯的!」

  翡蘭哭著道:「這等事情。奴婢還能胡說不成?奶奶,奶奶替奴婢說句公道話。不然奴婢只有撞死在這兒了。」

  見翡蘭淚眼婆娑地去拉楚維琳的裙角,紀婆子根本看不下去了,這丫鬟還真就是個蠢的!

  奶奶盯了你這麼久,你有多少花花腸子,奶奶還能被你糊弄了不成?紀婆子暗暗罵著翡蘭,連腳痛都顧不上了。

  楚維琳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她之前並不完全贊同寶蓮的做法是怕常郁曉吃多了酒說不清情況,便是處置了翡蘭,常郁曉也不能輕易脫身,她對常郁曉並無好惡,就這麼把人拖下水去,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可常郁曉這般篤定,到叫楚維琳意外了,便問道:「三伯真這般肯定?」

  常郁曉頷首。

  起初,他並沒有什麼信心,畢竟他醉得迷糊,真是睡夢中做錯了事,也是有可能的,後來他聽著楚維琳一個一個人詢問,自己也慢慢冷靜清醒了,漸漸的,他聞到了一種香味。

  幽幽的丹桂花香,他嫌丹桂花香太過甜膩,從來不喜歡這味道,身邊人曉得他喜好,從來不用帶丹桂味道的東西,他聞到了這個味道,只會把人趕得遠遠的,怎麼還會狼性大發?

  常郁曉抬眸見徐氏目光裡帶著幾分懷疑,便道:「丹娘,你聞聞她身上味道。」

  徐氏一怔,這種事她不會親自做,便吩咐了丫鬟去,那丫鬟靠過去一聞,驚呼道:「這個丫鬟用的是丹桂花的花露。」

  丹桂?

  徐氏一下子明白了,她閨中時也用過丹桂的,成親後見常郁曉排斥得厲害,早就吩咐人把瓶子扔得遠遠的了,如今院子裡,不單單是她,其餘丫鬟僕婦們,都不用這種香味的。

  「我們爺最不喜歡丹桂花香,你身上這麼個味道,他怎麼會對你……怎麼,見淳珊爬上來了,就以為趁著我們爺醉酒也能脫胎換骨了不成?」徐氏哼了一聲。

  大趙氏的心思比徐氏縝密太多,她看得出,那丫鬟怕是衝著常郁昀去的,只是沒料到,裡頭榻子上的人竟然是常郁曉。

  從大趙氏踏進書房裡起,這個十四五歲的丫鬟在她眼中就不是什麼有能耐的貨色,多少情緒都寫在臉上。

  爬床這種事體,可不是腦袋一熱就成了的,不會沒有一點徵兆,而翡蘭卻不是個能把這些心思瞞天過海的人。

  鳳眼瞟了眼面無表情的楚維琳,大趙氏心裡恨恨,這可不是個蠢的,她不信楚維琳會看不透翡蘭!楚維琳不做惡人,非要藉著長房的手來處置,真是好謀算!

  「郁昀媳婦,你三嫂脾氣急,不是故意要鬧起來,」大趙氏笑容裡全是關切,打量著楚維琳的肚子,道,「伯娘曉得你雙身子不容易,可這院子裡的事情可不能馬虎了,有這般膽大包天的丫鬟,是你沒有看住呀。」

  楚維琳垂首應了一聲。

  這般乖順,沒有半句辯駁,反倒是讓大趙氏意外了,可她很快就回過神來,笑著把散落的頭髮理到了耳後,道:「也不打緊的,你婆母不在京裡,整個二房的事體都壓在你身上,一個新媳婦,要掌一房的事情,難免有些不周全的,慢慢來,時間長些……是了,你婆母就要回來了,有她指點著,很快就能樣樣周到了。這段時日,若有要幫忙的,只管與大伯娘或者你五叔母說,都是一家人,什麼話不能攤開了說。」

  這番話大趙氏說得格外順口,眼底溫柔笑意,一副慈眉善目模樣。

  楚維琳心底冷笑,這大趙氏,前世時日日苛責,一副惡人形象,這會兒倒是掉了個頭,來了一出語重心長。院子裡一個丫鬟妄想爬床的事情,大趙氏都要往什麼「二房的事體」上去扯,這是要拿長輩的姿態壓她,還要讓她只能受著。

  處置丫鬟是後院裡的事情,常郁昀一個男人,不會隨意置喙,因而一直站在一旁,並不多言,但大趙氏這番話落在常郁昀的耳朵裡,他不由就有些不滿。

  楚維琳抬眸,正對著常郁昀,她能看清他眉宇間的神情,見他態度如此分明,不禁有些好笑。

  唇角掛了笑意,楚維琳順著開口道:「大伯娘,我的確有些力不從心吶。翡蘭這事情,我挺著肚子,實在沒那個精力,您就當幫幫我,處理了吧。」

  大趙氏精明人,一聽這話,心裡就有些發虛,可她剛剛才擺過姿態,說是會在楚維琳需要的時候幫上一把,這會兒拒絕的話出不了口,只好應下。

  楚維琳連連道謝,突然就捂著肚子「哎呦」了一聲,常郁昀快步過去扶住了她,楚維琳勻了口氣,道:「小祖宗踢了我一腳。大伯娘,這小子勁兒越來越大了,我先回去躺一會兒,這事情就麻煩您了。」

  楚維琳和常郁昀一道出去了。

  張婆子正巧回來,與娉依一道把紀婆子架了出來,請岑娘子醫治。

  大趙氏不緊不慢對常郁曉道:「時候不早了,回去去了酒氣,換身乾淨衣服。」

  吩咐完了,大趙氏頭也不回地出了霽錦苑,手上兩個婆子拖起了翡蘭送往長房,等著大趙氏處置。

  莞馨快步跟上大趙氏,湊過去道:「太太,這翡蘭是邢柱喜的女兒。」

  大趙氏腳下一頓,猛然轉過頭盯著莞馨:「什麼?」

  莞馨縮著脖子重複了一遍,大趙氏吸了一口涼氣,咬牙道:「我說她今日怎麼這麼老實,好一招借刀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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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變化(五)

  楚維琳半躺在榻子上,背後墊了厚厚的引枕。

  寶蓮小心翼翼伺候楚維琳喫茶。

  楚維琳的額上薄薄一層汗,嘴唇有些發白,之前借口胎動才從書房裡避了出來,哪知回了屋裡,肚子裡的小祖宗真的不消停了,一下翻身一下打拳,痛得楚維琳差點都沒站穩。

  常郁昀關切坐在一旁,只是這種事情,他實在無能為力。

  楚維琳歇了一炷香的工夫,裡頭那個似是累了,不再拳打腳踢,她歎息了一聲,見常郁昀眉頭微蹙,不知怎麼的就覺得有趣:「這麼淘氣,也不知道是學誰了。」

  常郁昀眉宇漸舒,道:「舒服些了沒有?」

  「好些了。」楚維琳瞄了一眼西洋鐘,這個時間,幾個出府去的丫鬟婆子也該回府來了。

  滿娘剛提著包袱進了霽錦苑,就覺得院子裡氣氛不對勁,正一肚子疑惑,張婆子就湊了過來。

  「姑娘回來了?」張婆子乾巴巴笑道,「紀媽媽傷了腿勒。」

  滿娘一愣,衝口問道:「怎麼傷了?」

  張婆子嘴一張,所有的事情都倒了出來:「你說,這都是什麼事情啊!哎,翡蘭被大太太帶走了,也不知道會如何呢。」

  滿娘淺淺笑了笑:「這我就不知道了。」

  滿娘不肯和張婆子多說,遠遠躲開了。

  屋裡楚維琳眨了眨眼睛,與常郁昀道:「大伯娘這會兒怕是已經在跳腳了。」

  常郁昀失笑搖頭:「你把燙手山芋扔給了她,她定要惱你。不過,邢柱喜畢竟是大伯父的奶兄弟,這事情又不好聽,大伯娘未必會下狠手。」

  楚維琳抿了抿唇,她知道常郁昀說得在理,萬一邢柱喜家的求到了大趙氏跟前,大趙氏說不定就會手下留情了。

  便是徐氏那裡氣得要死要活,非要好好教訓翡蘭一番,大趙氏也不會理她。

  這麼好的膈應大趙氏的機會,楚維琳沒打算輕易放過。

  外頭的天一點點暗下來,娉依進來道:「爺、奶奶,差不多該過去松齡院了。」

  常郁昀聞言,目光轉向楚維琳,見楚維琳閉目養神,他猜得出她的打算,笑著拍了拍楚維琳的手,道:「再休息會兒吧。」

  這一休息,就多休息了三刻鐘。

  兩人一道過去松齡院,路上還遇上了來尋他們的丫鬟。

  常郁昀扶著楚維琳進去,老祖宗正在和楚倫歆說話,聽見腳步聲她抬起了頭。

  楚倫歆嗔怪道:「怎麼這麼晚才來,都等著你們呢。」

  楚維琳半垂下頭,羞愧道:「老祖宗,孫媳婦來遲了。」

  常郁昀幫著解釋,道:「原本早該來了,結果肚子裡的這個太鬧了,痛了許久,這才遲了。」

  老祖宗沖楚維琳招了招手:「過來坐。」等楚維琳坐下,老祖宗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笑著道,「竟這麼厲害,踢得你母親都站不直了呀,不用說,肯定是個哥兒。」

  段嬤嬤連聲附和,老祖宗眉開眼笑,安慰道:「沒事兒,他這幾個月啊還要再踢你的,兒女都是債,在肚子裡的時候就日日鬧騰。郁昀媳婦啊,回頭他再鬧你,你使人來說一聲,不用急著趕過來。」

  楚維琳含笑道:「本以為他就踢一下,沒想到會鬧了這麼久。」

  人都齊了,團圓飯擺在了花廳裡,一時也是熱鬧。

  楚維琳一直皺著眉頭,楚倫歆看在眼裡,不由關心地問了幾句,楚維琳卻不說,只一個勁搖頭。

  這般動作,一幕不拉地全落在了老祖宗的眼睛裡,她心思敏銳,隱約就品出些不對勁的味道來。

  老祖宗借口更衣離了席,低聲吩咐段嬤嬤,道:「你去打聽打聽,郁昀和他媳婦是不是有些爭執?」

  段嬤嬤眉頭一挑,偏過頭往花廳方向望了一眼,常郁昀待楚維琳素來極好,若說會有什麼爭執,段嬤嬤頭一個不信,明眼人都能瞧明白,五爺根本就是把五奶奶捧在手心裡了的。

  可老祖宗既然這麼吩咐了,段嬤嬤也不能就這麼做了回答,便應下了。

  段嬤嬤親自走了趟霽錦苑。

  中秋月圓,留守霽錦苑的丫鬟婆子聚在一起吃飯,也算熱鬧。

  段嬤嬤來時眾人都吃了一驚,還是張婆子反應快,拉了段嬤嬤坐下。

  段嬤嬤瞧見了紀婆子的腳傷,狀似關心地問:「這是怎麼了?怎麼傷的?」

  紀婆子憨笑了兩聲:「下午不小心砸了碗,燙傷的。」

  段嬤嬤面露疑惑,張婆子卻不管別的,張口又把下午的事情說了一遍。

  「還有這等事?」段嬤嬤驚愕。

  「這還能有假?」張婆子撇了撇嘴,「那翡蘭吶,就是仗著她老子娘體面,被豬油蒙了心了,老姐姐您是沒瞧見,她當著大太太的面,還一口咬定是三爺強動手的,嘖嘖!」

  段嬤嬤問明白了,便起身告辭,寶蓮送了她出來,見四下無人,低聲道:「媽媽,翡蘭其實就是衝著我們爺去的,三爺是替我們爺背了鍋。我們奶奶也心知肚明,見三奶奶為了這事體跟三爺鬧,她心裡特別過意不去,甚至是叫翡蘭氣惱得肚子都痛了,要不是奶奶攔著,奴婢幾個都嚇得要叫岑娘子來了。」

  「三奶奶是叫翡蘭氣的?」段嬤嬤追問了一句。

  寶蓮縮著脖子點點頭:「怎麼能不氣呢,畢竟是我們霽錦苑裡的丫鬟,做出這種事情來,奶奶面上也無光啊。對了,媽媽,這事體還是不提了吧,張媽媽是嘴巴大些,但讓奶奶知道她又與您說了,奶奶會生她氣的。」

  段嬤嬤嘴上應下,又存了個心眼,去長房那裡問了聲。

  徐氏身邊的丫鬟見了段嬤嬤,也是一肚子委屈,主子夫妻不和,倒霉的就是她們這些貼身伺候的,每時每刻都要提心吊膽,就怕這兩人一語不合就鬧起來。

  這段日子事情本就多,常郁曉避著走,徐氏氣惱,但丫鬟們鬆了一口氣,總算是少了很多爭執的機會。

  下午娉依過來傳話,徐氏收拾打扮之後,本想去霽錦苑裡當著弟媳婦的面,擺出一副好關心丈夫的好媳婦的模樣,哪知道一進去就瞧見那個畫面,徐氏一下子就炸了。

  幾個丫鬟就盼著這中秋佳節,能讓徐氏和常郁曉好好相處,哪知道會是這麼一個樣子。徐氏是個好面子的人,又是在霽錦苑裡,她們都不知道怎麼勸才好了。

  對於那個惹事的翡蘭,幾個丫鬟具是一臉的嫌棄和唾棄。

  松齡院裡,常恭溢坐在老祖宗身邊逗趣,常恭嵐依著盧氏,時不時看弟弟一眼。

  老祖宗多吃了幾杯,也不再貪了。

  本該是月光最美的時候,忽然就起了風,葛媽媽出去看了一眼天色,只覺得那雲層厚了,怕是沒一會兒就會遮住了皎月。

  「恐怕會落雨。」葛媽媽與老祖宗道。

  老祖宗嘖了一聲:「這天啊,真是掃興極了,罷了,早些散了吧。」

  怕壓了雨,眾人也是匆忙各自回去。

  段嬤嬤把老祖宗扶回了屋裡,閉門細細說了打聽來的事情。

  老祖宗抬手拍了拍桌面,冷笑道:「這倒真是一齣好戲。邢柱喜這孩子,我記得小時候也是個老實人,怎麼養出這麼一個胚子來。」

  教養靠父母,但沒人說過,父母老實就一定能養出好孩子來。不說別的,這家裡頭,常郁暉那脾性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常恆翰和大趙氏哪個是那等胡亂行事之人?再說了,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

  這些話,段嬤嬤只能在心裡說上一說,當著老祖宗的面,她道:「那這事情……」

  老祖宗的指尖時快時緩敲著,道:「且看看趙氏怎麼處理吧,總要給個交代。這要是沒個說法,這底下一個兩個都以為這床好爬得很,還要不要過太平日子了。」

  老祖宗的話已經表露了態度。

  男人們可以收丫鬟,但絕對不允許丫鬟勾著心思往上爬,這是兩碼子事情,不能混作一談,翡蘭是肯定要處置的,就算她老子娘來求情,一樣不能饒過。

  段嬤嬤應了一聲,偷偷瞧了一眼老祖宗的神色,心裡便明白了。

  這不來求情也就罷了,真要來求了,只怕一家子都落不得好。

  邢柱喜的娘邢家婆子,也就是常恆翰的奶娘,老祖宗不喜她已經很多年了。

  楚維琳與常郁昀回到霽錦苑,寶蓮把段嬤嬤來過一趟的事情稟了,楚維琳心裡有了底。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老祖宗就與大趙氏道:「既然不是什麼光鮮事情,早些收拾了,免得傳些話出來。」

  大趙氏垂眸,她清早出來時,邢柱喜家的已經跪在了長房裡頭了,就想替翡蘭說幾句好話。大趙氏被楚維琳當槍使,一肚子的不爽快,本想晾一晾,哪知老祖宗這麼快就曉得了。

  「老祖宗,媳婦也在思忖著這事,」大趙氏琢磨著開了口,「畢竟是家生子,打罵歸打罵,不好直接發賣出去,媳婦想著是不是送她去莊子上做事?」

  「莊子上?」老祖宗哼了一聲,大趙氏講得這般圓滑,她怎麼會不懂其中門道,「是城西興水莊還是南山上的杜鵑嶺?」

  興水莊?杜鵑嶺?

  楚維琳會意了,那兩個可都是好收成的莊子,大趙氏把翡蘭送去那裡,再安排著把她配給莊子上的管事,那根本算不上放逐,說去享福都不為過。

  老祖宗這是在擠兌大趙氏。

  大趙氏一時面紅耳赤,她還真存了這樣變相的心思。

  不是她不想收拾翡蘭,換作其他人她早叫人牙子上門了,可偏偏那是邢柱喜的女兒!

  常恆翰從生下來開始就是由奶娘刑家婆子帶的,吃住也不跟著父母,而是跟著他的祖母,他和奶娘的感情很深,對奶兄弟一家也是格外照顧的,大趙氏要是罰得厲害了,回頭常恆翰可不給她好臉色瞧。

  她也是夾在中間,兒媳婦、侄媳婦不滿有什麼關係,可她不能讓丈夫不滿,今兒個跪在那兒的是邢柱喜家的,改明兒若是換成了刑家婆子,大趙氏都不敢受她那一跪。

  大趙氏悄悄攥緊了帕子,楚維琳曉得甩燙手山芋,她難道要一直抱著不成?她乾脆心一橫,道:「老祖宗,那您看怎麼處置為好?」

  老祖宗正端著茶盞喫茶,熱氣氤氳,她的眼神在水汽後頭辨不清深淺,咗了一口茶,老祖宗慢條斯理道:「怎麼?還要老婆子教你?如今不是你當著家嗎?這些事情難道還處置不好?」

  大趙氏苦不堪言,她似乎都聽見了柳氏壓抑不住的嗤笑聲,可她只能硬著頭皮受著。

  「從前都是怎麼處置的?我記得都賣出去了吧?前些年郁曄院子裡有一個,不就是賣了嗎?」老祖宗道。

  大趙氏知道老祖宗說的是誰,那一個的確是個家生子,可她爹娘就是在外院裡掙一口吃飯錢的,本身沒有什麼根基,和翡蘭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翡蘭是可以賣應該賣,楚倫歆或者柳氏去賣,不會有什麼問題,可偏偏讓大趙氏動手,她就為難得厲害了。

  老祖宗的態度明確,大趙氏也沒法厚著臉幫著說什麼好話,怏怏回去了。

  邢柱喜家的跪了快兩個時辰了,見大趙氏回來,又忙著磕頭說好話。

  大趙氏自是不肯與她多說,邢柱喜家的沒了辦法,只好另想辦法。

  這日下午,常恆翰剛剛散衙回府,就在門口遇見了邢柱喜,他隨著邢柱喜到僻靜處,刑家婆子正在那兒等他。

  後院裡的那些事情,大趙氏不會和常恆翰多說,因此他此刻也是一頭霧水,可見老邁的刑家婆子哭得這般傷心,他於心不忍。

  等見了大趙氏,常恆翰道:「刑家那姑娘,教訓一頓也就算了吧。」

  大趙氏一時語塞,她打算送去莊子上已經是格外開恩了,常恆翰更好,竟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起松齡院裡老祖宗說的那些話,大趙氏顫著聲道:「老爺,不是我不賣他們一個面子,一個丫鬟而已,賣也好打也好,能有什麼要緊的,能抬手的地方我不會非要逞威風。實在是……哎,老祖宗不肯!」

  「母親?」常恆翰皺了皺眉頭,「我去和母親說吧,畢竟是邢柱喜的女兒。」

  常恆翰肯出面,大趙氏輕鬆不少,她最怕常恆翰和老祖宗各拿一個主意,卻非要讓她夾在中間來回。

  常郁昀從松齡院裡出來的時候正巧遇見了常恆翰,他回到霽錦苑裡時,楚維琳剛剛歇午覺起身。

  等到了掌燈時,松齡院裡傳了些消息出來,常恆翰不知道怎麼惹了老祖宗,正在屋門口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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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5:0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變化(六)

  楚維琳放下手中繡繃,問寶蓮道:「你說,大伯父在松齡院裡跪著?」

  寶蓮重重點了點頭:「爺、奶奶,千真萬確的事情,娉依剛才就在松齡院裡,親眼瞧見了的。

  楚維琳和常郁昀交換了個眼神,吩咐道:「讓娉依進來說。」

  寶蓮出去了,娉依很快就進來了,垂手道:「奴婢是去松齡院裡找香玲的,就站在倒座房前說話,好端端的,突然就聽見東稍間裡瓷器碎了的聲音,奴婢幾個正奇怪呢,沒一會兒大老爺就從裡頭出來了,下了台階直直就跪下了,這樣子,定然是大老爺惹了老祖宗生氣了。一院子的人,哪個敢上去勸啊。奴婢見葛媽媽轉身就出去了,大約是去了大太太那兒,奴婢就跑回來報信來了。」

  娉依退出去之後,楚維琳抬眸去看常郁昀。

  常郁昀坐在桌邊,桌上燭光明亮,映得他面龐如玉,只是他的眉頭鎖著,添了幾分凝重。

  楚維琳輕聲問他:「你怎麼想?」

  「稀罕事。」常郁昀道。

  在常郁昀的記憶裡,老祖宗沒有哪回和常恆翰動過大肝火,更別提什麼跪院子跪祠堂了,對於這個長子,老祖宗素來給足了體面。

  常恆翰這個長子,一直很有風範。

  小時候頑皮搗蛋,興許有過,但那時有老祖宗爺,老祖宗便沒有打過罰過,等常恆翰有了功名、成家立業之後,那更是一板一眼,哪裡會叫老祖宗操心,便是養出了常郁暉這樣的不肖子,上一回出事的時候,老祖宗都沒有罰過常恆翰什麼。

  怎麼這一回,竟然是直接摔了東西罰上了……

  常郁昀不明白。

  大趙氏也一樣不明白,母子兩人說話哪有這麼大的仇怨?她得了葛媽媽的信,飛一樣地到了松齡院,就見常恆翰筆直跪在那兒,而東稍間裡的燭光已經滅了。

  大趙氏上前問常恆翰,常恆翰搖了搖頭,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葛媽媽四周打量一圈,走到倒座房那兒敲了敲門,問開門的婆子,道:「老祖宗用了晚飯沒有?」

  那婆子苦著臉搖了搖頭:「大老爺跪下沒多久,東稍間裡就滅了燈了,段嬤嬤一直沒出來過,也沒有讓人送晚飯進去。」

  大趙氏聽見了,親自走了趟小廚房,把熱在灶上的飯菜備到食盒裡,又送到了正屋外頭,她恭謹道:「老祖宗可歇下了?段媽媽,我把飯菜送過來了,老祖宗多少用一些吧。」

  等了許久,屋裡才有了些許動靜,段嬤嬤從半開的門裡探出頭來,看著常恆翰歎了一口氣,又與大趙氏道:「太太進來說話吧。」

  大趙氏暗暗鬆了一口氣,老祖宗肯讓她進去,可見這氣消了大半了。

  跟著段嬤嬤到了內室裡,大趙氏就見老祖宗背靠引枕坐在床上,面色陰沉。

  「還跪著呢?」老祖宗問道。

  段嬤嬤頷首:「還跪著,老祖宗沒有喊起,大老爺怎麼敢起呢。」

  「行了,別替他說好話,我心裡明白著呢。」老祖宗擺了擺手。

  這麼一來,段嬤嬤也不好再勸,幫著大趙氏把食盒裡的飯菜取出來。

  「讓趙氏伺候我就行了,你出去吧。」老祖宗吩咐段嬤嬤。

  段嬤嬤手下一頓,為難地看著老祖宗:「這……」

  「照我說的做。」老祖宗的眼神一下子銳利起來。

  段嬤嬤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大趙氏端著碗筷在床邊坐下,仔細伺候老祖宗用晚飯,她心裡打著鼓,可又怕一句話沒說好,又惹老祖宗生氣,只好先忍著。

  老祖宗胃口並不好,勉強吃了小半碗,又用了幾口湯,便叫撤了。

  大趙氏收拾了一番,又坐回到床邊。

  「別端著了,不是想知道嗎?」老祖宗睨了她一眼。

  大趙氏賠笑著道:「老祖宗,媳婦是知道的,您素來給大老爺體面,無論什麼事,您都沒這麼訓過他罰過他。您總說,男人要能頂起一片天地,老祖宗爺過了之後,雖然有幾位小叔子,但這一家老小的擔子其實是壓在了我們老爺身上的。他既然當了這一家之主,這外頭事情上就一切以他為重了。做家主不容易,因此您從不損他顏面,還上下給他立威望。您今日會這麼生氣、這麼罰他,定然是他不對,是他做了大錯事了。」

  老祖宗閉著眼睛聽著,眼眶漸漸就有些濕了。

  她對長子用心良苦,連兒媳婦都看得明白,怎麼偏偏就是這個兒子,不懂她當娘的心思呢。

  「我們老爺這些年也是踏踏實實、勤勤懇懇,他在外面做事,反倒是我吧,屋裡的事情沒替她張羅周全,沒把兩個孩子教導好,後院裡的事情也老讓他操心。」大趙氏說著說著,自己都有些收不住,掏出帕子抹了抹眼角。

  老祖宗長長歎了一口氣,聲音蒼老低沉,似是有滿滿的無奈:「翡蘭那丫鬟,你打算怎麼處理?」

  一聽老祖宗提起翡蘭,大趙氏腦袋都要炸了,這個真是個燒紅了的鐵塊,捧著燙手,扔了砸腳。楚維琳太精了,曉得翡蘭不好處置,三言兩語丟給她了,她這會兒除了心裡罵幾句,還能如何?要後悔,也是後悔當初賣了邢柱喜家的一個面子,把翡蘭送到了霽錦苑裡伺候,要不然,也不會出這樣的事體來。

  「翡蘭吧……」大趙氏硬著頭皮道,「媳婦想啊,要是不清不楚就賣了,傷了下人們的心,可要是把翡蘭的錯說出來,刑家那幾個還怎麼在家裡呆著?我們老爺到底是她祖母奶大的,咱們這樣的人家,突然就不給刑家婆子養老了,外頭指不定怎麼說我們老爺呢。」

  大趙氏這番話講的是有道理的,奶娘不同一般僕從,除非是自願出府,否則主人家定是要養她一生的,莫名其妙就把奶家一家轟出門,面子上可真不好看。

  「你倒是想得透徹!」老祖宗嘖了一聲,絲毫不掩飾語氣之中的嘲諷。

  大趙氏尷尬極了,正想再說些什麼,忽然就聽見院子裡有些動靜,她猶豫著要不要去瞧一瞧,就見老祖宗衝她抬了抬下顎。大趙氏起身往外走,今日無雲,月色比中秋時要好,沒有點燈的東稍間也不缺光亮。

  打開門一看,常恆翰還跪著,邊上另有一個老邁婆子,含淚在與常恆翰說著什麼。

  那是,刑家婆子。

  「媽媽怎麼過來了?」大趙氏上前,問道。

  刑家婆子眼底全是懊惱,看向常恆翰的眼神又透著心疼:「老爺,夜裡地上涼,您再跪下去會傷了身子的。是翡蘭不懂事,您依著老祖宗吧。老奴真是,真是……哎!」

  常恆翰握著刑家婆子的手,寬慰道:「奶娘,無事的,母親就是在氣頭上,也怪我嘴笨,奶娘你先回去吧,夜深了風更大,你要當心身子才是。」

  刑家婆子老淚縱橫,乾脆也搖搖晃晃跪下來,道:「那老奴陪您跪著。」

  大趙氏想勸勸不住,只能跺了跺腳轉身回去稟告老祖宗。

  老祖宗面無表情,半晌道:「知道了,讓他們都進來吧。」

  這是鬆口了。

  大趙氏暗暗念了聲阿彌陀佛,趕忙出去請常恆翰和刑家婆子。

  刑家婆子年邁,爬起來時差點沒站穩,可她見常恆翰跪久了雙腿發麻,又蹲下身要替他揉一揉,被大趙氏和常恆翰一併攔住了。

  常恆翰扶了刑家婆子進去,讓她在內室裡的八仙椅上坐下,刑家婆子不肯,推托了一番。

  最後還是老祖宗開了口:「他讓你坐,你就坐吧。恆瀚吶,你家總歸是落到你手裡的,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刑家婆子一聽這話,就跟坐在了針氈上一般。

  常恆翰卻似沒有聽出老祖宗話中另有深意,只是垂首道:「母親,是兒子不好惹了您生氣,您千萬消消氣。」

  「哦,知道我氣你什麼嗎?」老祖宗問道。

  當著大趙氏的面被老祖宗訓,常恆翰臉面上有些難堪,沉聲道:「因為兒子想放過翡蘭。」

  「你為什麼要放過她?」老祖宗狠狠剮了刑家婆子一眼,瞪著常恆翰道,「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常家可沒有讓下人隨隨便便算計著主子往上爬的規矩!你倒是好,想放就放了。你在朝中也是這麼做事的?都察院管的是什麼,也能靠你一句話,就打了這個放過那個了?」

  老祖宗訓話,常恆翰只能跪下聽著,他一跪,大趙氏也跟著跪下,刑家婆子坐在邊上越發不自在,乾脆也跪下了。

  常恆翰聽見響動,回頭看了刑家婆子一眼,眼中全是關心。

  老祖宗看在眼中,啐了一口,道:「翡蘭這事體,原本該是你媳婦操心的,你來逞什麼能吶!一個大老爺們盯著後院丫鬟的事情,你知不知恥!」

  常恆翰垂下肩,不敢吭聲。

  老祖宗指著刑家婆子道:「你在常家也有四十多年了,再是糊塗的人,大半輩子在常家住著,也該懂些規矩了。翡蘭犯了錯,你想求情,可以,找趙氏,找我,都行。你呢,你去找恆瀚,這是什麼意思?你仗著恆瀚厚待你,把他牽扯到後院的事情裡頭來,讓他左右為難,這是要挑撥我們母子感情?你真夠可以的。」

  刑家婆子的身子簌簌發抖,顫著聲,道:「老奴不敢,是老奴糊塗了,老祖宗,千錯萬錯都是老奴的錯,您別責怪大老爺。」

  「母親!」常恆翰急道,「不怪奶娘,是我做事糊……」

  塗字還未出口,老祖宗抄起床邊的燭台重重砸在了地上,喘著粗氣道:「常恆翰,我才是你母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這老虔婆生的呢!」

  大趙氏慘白了臉,她從沒有想過,老祖宗嘴中會罵出這麼難聽的話來。

  常恆翰亦是難以置信,他看了眼刑家婆子,又看向老祖宗,他當然知道他是老祖宗親生的,一個是母親,一個是奶娘,他一樣敬重、喜愛。

  只有刑家婆子,滿臉淚水望著老祖宗,一言不發。

  老祖宗的眼睛裡幾乎能噴出火來,她支著身子一字一句與刑家婆子道:「想死是不是?那年沒真撞到桌角上,今天也別撞在我這兒,老婆子年紀大了,這屋子住慣了不想換地方,你要死要活都回你自個兒地方去。我昨兒個還說邢柱喜老實,怎麼就養了翡蘭那種不要臉不要皮的東西出來,也是我忘了你這個長年不到我跟前來的老虔婆了,翡蘭這都是跟你學了個十成十啊。」

  刑家婆子緊緊咬著慘白的下唇,直到嘗到了一絲血腥味,她才啞聲道:「原來,你還記得……」

  刑家婆子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往外頭走,常恆翰放心不下,可他知道,他若再表露出對奶娘的關心,無異於火上澆油,只能壓抑著。

  大趙氏心驚肉跳,老祖宗說的話她字字聽在耳朵裡。

  最初時,大趙氏以為自己摸清了老祖宗生氣的原因。

  常恆翰小時候是由刑家婆子帶大的,與老祖宗沒有一起生活過,對於親生母親,他更多的是尊敬,卻沒有那般貼心,老祖宗會因此妒恨刑家婆子也說得通。

  但聽到了後頭,大趙氏才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說翡蘭學了個十成十,是說當年刑家婆子恐怕也爬過主子的床,她一個寡婦,和老祖宗爺之間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落到了老祖宗眼中,因此才會有撞桌角而不成的事。

  那究竟是在多少年前?那之後刑家婆子是不是還繼續照顧常恆翰?老祖宗當年為何留下了刑家婆子?

  這些往事追究不得了,老祖宗和刑家婆子都不會說,松齡院裡的幾個老嬤嬤口中也不可能挖得出來,葛媽媽那裡,恐怕也不清楚有過這麼一段舊事。

  老祖宗氣極累極,躺回到床上,粗著氣道:「恆瀚,後院都是女人的事體,你一個爺們不要管。」

  常恆翰張了張嘴,見大趙氏一個勁給他打眼色,也只能把話都嚥下去,只吐出一個「是」來。

  段嬤嬤進來伺候,大趙氏扶著常恆翰出了松齡院。

  這夜打了三更時,有人急匆匆來長房裡報,大趙氏聽著底下人的話,腦袋嗡的一聲就炸了。

  刑家婆子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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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5: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變化(七)

  天濛濛亮的時候,楚維琳醒了一次,身邊常郁昀睡得踏實,她稍稍挪了挪身子,又閉上了眼睛。

  楚倫歆與她說過,她這胎的月份挺好的,冬天分娩坐月子,可比夏日裡舒坦多了。

  那年楚倫歆生常郁昭時正是酷暑,分娩前的一個多月她夜夜睡不好,可肚子沉,又翻不得身,夜裡躺在那兒不要半個時辰,背上就濕透了。

  兒女都是前世的債。

  楚維琳忽然想起了老祖宗說過的這句話,一時有些感慨萬千。

  他們夫妻倆個昨夜裡歇得早,也不知道松齡院裡那兩母子折騰出什麼來了。

  楚維琳迷迷糊糊睡去,直到外頭有些低低說話聲時,她又轉醒過來,摸了常郁昀胸前的懷錶看了一眼,時間倒還早。

  等常郁昀轉醒了,便喚了丫鬟進來伺候。

  楚維琳梳洗過後,坐在梳妝台前,透過鏡子看著娉依。

  娉依有些心不在焉,做事都有些失了章法,叫水茯拿肘子頂了兩下才略回過些神來。

  楚維琳看在眼裡,問道:「怎麼了?」

  娉依搖了搖頭,寶蓮卻是快嘴,湊到楚維琳耳邊,道:「半夜裡,大老爺的奶娘投繯了,等她兒媳發現的時候,早就僵了。連夜就報去了長房,松齡院裡沒敢報,不過等老祖宗起身也就知道了。」

  「什麼?上吊了?」楚維琳驚呼,「就是翡蘭的那個祖母?」

  「是,就是翡蘭的祖母邢家婆子。」寶蓮點了點頭。

  楚維琳皺了皺眉頭,她只想打發了翡蘭,震懾一下院子裡的人。可沒想到卻出了人命。

  常郁昀聽見了,轉過身來看向楚維琳,正巧從鏡子裡瞧見了楚維琳皺眉,他走到她身後,彎下腰看著她道:「不急,先弄明白再說。」

  楚維琳一愣,偏過頭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面龐。溫柔的桃花眼底印的全是她。這讓她心微微一顫,移開了目光,不自在地道:「我知道。」

  常郁昀的唇角勾了勾。站直身子問幾個丫鬟:「知道事情嗎?」

  寶蓮點頭:「奴婢一起來聽說這消息就嚇了一跳,就去外頭打聽了一圈。說是昨晚上大老爺之所以會跪在松齡院裡,是因為他回府時邢家婆子尋他說了翡蘭的事,想讓大老爺讓老祖宗開恩的。老祖宗不喜大老爺插手這些。就氣著了,大太太來求情。伺候了老祖宗用晚飯。邢家婆子曉得大老爺被罰了,到了松齡院裡一起跪著,老祖宗請了他們進去,裡頭還沒說上多久。邢家婆子哭著出來。底下人估摸著大概是老祖宗沒答應放過翡蘭,邢家婆子才傷心地自盡了。」

  楚維琳聽完,和常郁昀交換了個眼神。在對方的眼中,她也看到了疑惑。

  他們都不信。就因為常恆翰替翡蘭說幾句好話,能讓老祖宗這麼大動肝火。

  楚維琳見娉依的神色越發不自然,便打發了其他人出去準備早飯,只讓娉依留下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楚維琳問娉依,她在松齡院裡當過差,也許是知道什麼的。

  娉依苦著臉,不知道怎麼開口,見兩個主子都等著,她硬著頭皮,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奴婢是不小心聽到的,那時候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現在有些懂了。」

  娉依記得,那差不多都是七八年前了,那時候她還是松齡院裡一個掃地的小丫鬟。

  那年春天雨多,一場雨後就落了滿地花蕊,她不敢偷懶,仔細清掃著。

  午後,她奉一個大丫鬟的命,開了西邊月亮門,打掃西跨院,也沒留神風把門吹上了。

  門外頭傳來腳步聲,她聽見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一個是段嬤嬤,另一個老婦聲音很陌生,她從未聽過。

  後來娉依才知道,那是從前老祖宗的陪嫁丫鬟,外放嫁出去當了個讀書人的太太,也是她命好,丈夫中舉後又中了進士,也就做了幾十年的官太太,這回進京裡來,就來給老祖宗磕頭。

  那老婦當時就站在西跨院外頭,問段嬤嬤道:「這一位沒了?」

  「沒了有幾年了,這跨院一直就空著了。」

  「她是個懂規矩的,老祖宗器重她也在情理之中,她生的那位老爺過繼出去了,現在也不差呀。倒是那個不知恥的,老祖宗還留著她?」

  「老祖宗都不耐煩想起她的事情來。」

  「我是一日未忘,做夢都是那天的樣子,我從主子七歲跟了她,看著她說親嫁人懷孕生子,主子什麼時候哭得那麼傷心過?主子可真聽她婆母的話,說要把大老爺抱去養,就紅著眼睛送去了,對那不知恥的也是千叮嚀萬囑咐的,哎,這還倒好了,她一個寡婦藉著大老爺就跟老祖宗爺眉來眼去了。」

  「那麼多年的事情了……」段嬤嬤歎氣。

  「我下輩子都忘不了,她怎麼教大老爺的,祖父親祖母親父親親,母親就扔腦後頭去了,這是奶娘帶哥兒?這分明就像姨娘帶庶子!大老爺小時候怎麼待主子的,我想想就寒心。她那點醜事叫主子瞧見了,哎呦喂,非說主子冤枉她要去撞死,大老爺在院子裡哭著要找奶娘,還跑去他祖母跟前哭,到了最後,還成了我們主子捕風捉影疑心病太重。」

  段嬤嬤勸了許久,那老婦才不再說了,一道進去看望老祖宗。

  娉依當時年幼,聽得稀里糊塗,可今兒天一亮聽寶蓮說了邢家婆子哭著出了松齡院又吊死了的事情,這往事就發芽了,繞在腦海裡散不去。

  楚維琳和常郁昀聽得面面相窺,其中有這樣的隱情,他們都不知道。

  這些都是舊事了,照段嬤嬤的說法,老祖宗壓根不想想起來任何有關邢家婆子的事情。

  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被婆母要求不能親自撫養,只能送去長輩身邊,而千挑萬選出來的奶娘,竟然是個離心之人。

  幾年下來,常恆翰待奶娘遠遠超過母親,老祖宗一直以為是沒有親自撫養的關係,根本沒想過是邢家婆子搗鬼。

  更加讓她沒想到的是,老祖宗爺經常去看兒子。竟然和邢家婆子不清不楚了,老祖宗想處置,邢家婆子咬死不認要死要活。老祖宗最後拗不過兒子拗不過婆母,只能含恨作罷,直到婆母去世,來把兒子抱回來。卻為了顧及兒子的感受,沒有沖邢家婆子下狠手。

  昨兒個邢家婆子出現在松齡院裡。那些往事一股腦兒地蜂擁入老祖宗的腦海,她無論和邢家婆子說什麼都不會讓楚維琳意外。

  老祖宗那樣的脾性,已經忍了夠久了,忍到常恆翰和邢家婆子依舊在她面前「母子情深」。她肯定受不了。

  「這些話,一個字也別說出去。」楚維琳囑咐娉依。

  娉依重重頷首。

  用過了早飯,夫妻兩人一塊過去松齡院。

  楚維琳本以為老祖宗傷心之下會睡遲了。沒想到老祖宗早起來了。

  屋裡的氣氛並不好,楚維琳進去的時候。正聽見老祖宗咬牙切齒的聲音。

  「臨死都不忘挑撥,好能耐!」

  大趙氏坐著下手處,一臉疲憊,厚厚的粉蓋不住眼下青色。

  三更天裡得了信,大趙氏坐在床上,一整宿未睡,常恆翰也坐著,天亮時,他才問了一句:「夫人,母親說的是個什麼意思?」

  大趙氏無從回答,她知道常恆翰已經把那段話想明白了,他只是無法接受,沒有見到真憑實據,他不相信他的奶娘會是那種人,可他也不信,母親會亂潑髒水。

  母親一直是個實事求是的人。

  就好像那一年,那年他已經決定替常恆逸背了黑鍋,可母親還是弄明白了來龍去脈,狠狠打了常恆逸一個耳光。

  那是被母親捧在手心裡的老麼,別說打了,連重話都沒說過,母親卻為了要被黑鍋的自己,打了弟弟。

  那樣的母親,會誣蔑奶娘嗎……

  常恆翰想不透,大趙氏說不明,即便是現在坐在松齡院裡,大趙氏心裡也不明白。

  「後頭的事情,要我教你嗎?」老祖宗看向大趙氏。

  大趙氏頭皮發麻,猶豫著點頭道:「媳婦知道該怎麼做。」

  沒有停靈,當天下午就把邢家婆子抬走了。

  邢柱喜家的從大趙氏手中接過了重重的銀子,說服丈夫帶著婆母往南走,落葉歸根。常家上下都以為翡蘭也跟著父母走了,實則是大趙氏把人遠遠賣出去。

  這樣的處置,老祖宗頷首算是應了。

  常恆翰散衙回府,見邢家人都沒影了,他愕然質問大趙氏。

  大趙氏沒有解釋,她不敢和老祖宗對著幹。

  松齡院裡,常恆翰面對老祖宗時也有些不自在,老祖宗看得出來,可又如何呢,這個兒子從生下來開始,就不是和她頂頂貼心的,她已經認了。

  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這對母子的異常,直到重陽那一日,眾人聚在一塊,才覺察出一些味道來。

  看起來母慈子孝,其樂融融,卻不像是從前一般了。

  楚維琳看在眼裡,她猜得到緣由,再看大趙氏,眉宇之間神色鬱鬱,只怕是夾在這對母子中間苦不堪言吧。

  九月裡接連落了幾場雨,天氣一下子就轉冷了。

  楚維琳的肚子七個月了,看起來卻不是很大。

  楚倫歆安慰她道:「岑娘子也說了不礙事的,等再過一個月啊,就跟變戲法一樣,一下子就鼓得老高了,又重又大,恨不得啊,立馬讓他蹦出來,不受那個罪了!」

  老祖宗聽得哈哈大笑,連連點頭:「就是這樣,郁昀媳婦是頭胎,這才這麼緊張,我記得我懷頭一胎的時候啊,比你還忐忑。」

  話音一落,老祖宗的眸子一下子暗了暗。

  大趙氏心領神會,趕忙轉了話題:「老祖宗,我替郁映打的新頭面送來了,您幫著一塊瞧瞧?」

  老祖宗也不想去想那些傷心事,催著大趙氏去取來。

  丫鬟魚貫進來,手上的木托裡擺著各式頭面。

  為了逗老祖宗開心,柳氏起身湊過去看,呼道:「哎呀這套漂亮,貴氣十足。」

  只常郁映這個當事人,面無表情垂頭坐在一旁,似是這些東西都和她無關一樣。

  大趙氏拿著手中點翠花鈿與老祖宗說著話,忽然就是眼前一黑,踉蹌了兩步,倒在了柳氏身上,虧得柳氏站得穩,兩人才沒有一併倒下去。

  楚維琳唬了一跳,吩咐人先去請岑娘子,又讓丫鬟們七手八腳地扶了大趙氏和柳氏。

  大趙氏挪去了暖閣裡休息,岑娘子診了脈,只說大趙氏是太過操勞,需要多休養。

  大趙氏管著府中中饋,便是想休養都不成。

  老祖宗琢磨著分出一些給楚倫歆和柳氏。

  楚倫歆無心管那些,可又不能全推出去,便應了。

  柳氏卻一反常態,道:「老祖宗,您知道我的,沒那個本事,要麼我就代上一個月,等二嫂回京裡來再由她接過去?」

  老祖宗並不贊同:「塗氏回京後,光把自個兒的事情捋順都要花些工夫,她離京太久,不知道京裡府中事體,無從下手,你且和大楚氏一道先給趙氏幫些忙,等她養好了,讓她再接回去。」

  中饋掌在長房長媳手中,這是老祖宗歷來的規矩。

  而楚維琳,聽她們提起塗氏來也有些心煩。

  那位填房太太是在明州過完了中秋之後啟程的,婦道人家出行,又帶著兩個孩子,聽說是走一個多月水路,而後再走半個月陸路。

  老祖宗的意思是讓人去下船的渡口迎回來,本該讓常郁昀去,虧得翰林院這段日子忙碌,常郁昀沒法抽身,這才不用硬著頭皮去。

  老祖宗已經定下了讓常郁昭與常郁明一道去,就等估算著日子出發了。

  大趙氏養病,只是她多年來習慣什麼事都抓在自己人手上,旁人一時插不上手,她只能強打著精神處置。

  九月末時,常郁昭與常郁明就要出發,常郁昀在霽錦苑裡備了酒水,請他們吃酒。

  常郁昭拍了拍常郁昀的肩,道:「我們兄弟之間,哪裡需要這般客氣,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無妨的。」

  常郁明正添酒,門突然被推開,探進來常郁曉的腦袋:「吃酒不叫上我,這不對!」

  「我可再不敢請你了,三嫂非拆了我這院子不可。」常郁昀打趣他。

  兄弟幾人熱鬧,酒微醺,又一個不請自來,常郁曄自己倒了杯酒,皺眉眉頭一言不發就喝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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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變化(八)

  楚維琳從窗口看到了常郁曄的身影,一時也有些驚訝。

  在楚維琳的印象裡,這位大伯為人一板一眼,與兄弟們之間,說不上親近,更多的是作為長兄的嚴肅。

  常郁曄很少與兄弟們走動,更不用說像常郁曉那般不請自來嘻嘻哈哈了。

  「寶槿,既然大伯與三伯都來了,讓小廚房裡再準備些下酒菜送過去。」楚維琳道。

  不管如何,來者是客。

  寶槿應聲去了。

  書房裡,兄弟幾人都有些拿捏不準,常郁曄從進門開始,半句話不說,一口菜未碰,就悶頭吃酒。

  常郁昀畢竟是主人,見常郁曄還要倒酒,趕忙攔了攔:「大哥,別光吃酒。」

  常郁昭也幫著勸,把筷子往他手中塞:「來來來,五弟這裡的滷肉不錯。」

  「哎!」常郁曄歎了一口氣,「你們吃你們的,不用理我。」

  這又是哪門子道理?

  娉依敲了敲門,提著食盒進來,笑著道:「奶奶見大爺和三爺來了,讓奴婢再送些下酒菜來。」

  食盒打開,端出幾盤菜來。

  常郁明迫不及待夾了一塊醬鹿肉,道:「五弟,還是你的日子舒坦,五弟妹真真知心人吶。」

  這話說得常郁昀無比舒心,不由就笑著打趣他:「怎麼?四嫂攔著你吃酒了?」

  「這個不行那個不好的,我想舒心喝個酒都要躲著她。不說她了,我定是上輩子欠了她了。」常郁明長吁短歎。

  常郁曉支著下巴吃酒,撇著嘴道:「你知足吧,你三嫂才是家中第一虎。」

  這方面。廖氏當真比不上徐氏,常郁明無話可說,縮了縮脖子。

  「你們兩個,光眼紅有什麼用?看看二弟和五弟是怎麼待媳婦的,再琢磨琢磨你們自己,三弟啊,不是我要說你。換了誰都受不了你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的。三弟妹在娘家已經夠吃苦的了,你還老給她添堵。」常郁曄說完,又是一杯酒。

  常郁曄一晚上情緒都不對勁。這時候主動開了口,也屬難得,被訓的連連點頭稱是,不敢辯駁什麼。也只有常郁昀彎著眼接了一句「我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常郁曉吃了些酒,膽兒也有些大了。想起出來前聽說的事情,不由低聲問常郁曄:「大哥,你之前和父親說了什麼?」

  常郁曄正飲酒,動作一頓。許久才把酒杯放下,搖了搖頭,沒說。

  見此。常郁曉也不多問了。

  兄弟五人吃到了二更天,常郁曄酒量不好又是一陣猛喝。趴在桌上醉得稀里糊塗,常郁曉也有些迷糊了,徐氏使人來尋他,正好把他架回去。

  時間太晚了,便沒有去通知盧氏,而是常郁昭和常郁明把常郁曄送回去。

  常郁明拖了常郁曄起來,突然就湊到他耳邊,問道:「大哥,你和大伯父說了什麼?」

  常郁曄醉了,說話都不利索,結結巴巴道:「母親、母親太難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常郁明沒明白,常郁昀卻聽懂了。

  送了他們出門,常郁昀回到屋裡時,楚維琳已經困頓了。

  「你該早些睡。」常郁昀握住楚維琳的手,柔聲道。

  「沒事,」楚維琳按了按眉心,道,「對了,大伯怎麼突然來了?」

  常郁昀也沒瞞著,把事情說了說:「大哥和大伯父因為大伯娘的事情爭了幾句。」

  席間說起徐氏時,常郁曄頗多感慨,只怕他真正感慨的是大趙氏。

  之前因著趙涵憶的事情,大趙氏和娘家之間起了隔閡,常郁映回去吃酒都受了不少白眼和奚落,娘家靠不住,大趙氏如今依靠的只有婆家了。

  哪知道為了邢家婆子,常恆翰和老祖宗母子之間變味了,大趙氏夾在中間,裡外不是人,尤其是大趙氏快刀斬亂麻,那天下午邢家人就都不見了,讓常恆翰大為不滿。

  常恆翰日日歇在幾個姨娘處,大趙氏委屈無處說,又病著,常郁曄這個做兒子的心疼母親,想勸勸父親,卻沒有效果,只能自個兒氣悶吃酒。

  楚維琳聽完,一時也不知道怎麼評說此事,只好搖了搖頭。

  翌日一早,常郁昭和常郁明帶著人手出發去往渡口,塗氏回到京裡的日子彷彿是一眨眼就要到了。

  清蘭園裡,兩位嬤嬤裡外收拾了一遍,雖然主院常年沒有住人,但有人守著,倒也不用費心修繕。

  許是因為主子要回來了,韓媽媽這些日子越發春風得意,見誰都是八分笑容,連對著蘇姨娘時都格外客氣。

  而老祖宗則在和盧氏商量著再去杜家看看常郁昕的事體。

  上個月,盧氏做為娘家大嫂,已經送了催生包去了。

  杜大太太很看重常郁昕的肚子,自打常郁昕懷孕起,身邊人一直伺候得很好,盧氏去看過,那時說不出的放心。

  按說常郁昕七八天前就該生了,可那肚子稍稍痛了痛,就是沒有大動靜,杜家那兒怕常家等得心焦了,還使人來報過。

  老祖宗耐著心思等到今日,也有些坐不住了,吩咐盧氏道:「郁曄媳婦,你明日還是再過去一趟,雖說遲上小一月的都有,但沒親眼瞧見,我總放不下心來。我估摸著郁昕自個兒心裡都要慌神了,你幫我安慰安慰她。」

  盧氏連聲點頭,她是郁字輩的長媳,這些事情都會落在她身上,好在,現在也就常郁昕一人嫁出去了,她這個長嫂還空閒得慌。

  正說著,院子裡傳來些聲響。

  段嬤嬤出去瞧了一眼,很快又喜笑顏開地進來,後台還跟了一個穿戴喜氣的老婆子。

  楚維琳抬頭打量,這婆子甚是眼熟,再一想。不正是常郁昕的陪房許媽媽嘛!

  「你來啦。」老祖宗也認了出來,見她身上穿紅戴綠,喜氣洋洋,不由心裡一動,急切問道,「郁昕生了?」

  許媽媽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連連點頭:「回老祖宗的話。大姑奶奶天亮前生下了一個哥兒。母子平安。」

  「阿彌陀佛。」老祖宗合掌念了句佛號。

  楚維琳也鬆了一口氣,分娩就是鬼門關,明明到了日子卻沒有動靜。可想常郁昕會多忐忑,這下好了,平安生下來了。

  老祖宗高興打了賞,又與許媽媽道:「和親家說一聲。洗三禮時我要好好抱一抱曾外孫。」

  許媽媽聽了這話,越發高興了。

  老祖宗上了年紀。這些年不往各府走動了,也就是進宮給貴人們磕頭和上山進香時才出門,這回肯到杜家去,那時給足了常郁昕體面。

  許媽媽高高興興回去了。

  等夜裡常郁昀回府。聽了這個消息也是高興,楚維琳挺著肚子不能出門,便由常郁昀送上賀禮。

  洗三禮那日。常府上下去了不少人,楚維琳等到常郁昀回來。問道:「小外甥如何?」

  常郁昀見她眸子晶亮,不由就笑了:「白白胖胖的,很是可愛,老祖宗抱著都不肯鬆手了。」

  楚維琳也跟著笑了,常郁昕夫婦都是好模樣,哥兒定然是差不了的。

  她又低頭看自己的肚子,她和常郁昀的孩子……

  手裡捏著寶蓮繡好的童子圖帕子,楚維琳笑意更濃,她真的很期待這個孩子的降生。

  九月二十五日,對於楚維琳來說也是個大日子,楊昔諾在這一天會和德王世子完婚,也不知道遠在西桂的楊昔諾到底如何了……

  等入了十月,頗有些秋高氣爽。

  大趙氏休養了一段日子,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常恆翰的關係,她的身子還是不怎麼舒服。

  楚維琳在松齡院裡遇見過常郁曄幾次,眉宇之中始終有一分鬱結之氣,顯然是極為操心母親的事情。

  常郁昭寫了封信回來,他們已經接到了塗氏一行,啟程返京了。

  算一算日子,也就這十來天了。

  塗氏他們到達的日子比楚維琳預料地還是早了兩三天。

  楚維琳正歇著午覺,寶蓮進來喚她,道:「奶奶,剛剛傳了信來,二太太他們入了城門了,再一會就到巷口了。」

  「這麼快?」楚維琳的瞌睡醒了,皺著眉頭起身更衣梳洗。

  婆母回京,雖然常郁昀與塗氏關係不好,但表面功夫卻不能不做,就算楚維琳挺著肚子,但去二門上相迎還是免不了的。

  前世今生,楚維琳兩次做了塗氏的兒媳婦,可這卻是她頭一回見塗氏和常郁晚、常郁曜兩姐弟。

  楚維琳到垂花門上時,楚倫歆和柳氏已經帶著人候在那兒了,沒一會兒,盧氏和徐氏也是匆匆趕來。

  車軲轆聲從遠及近,碾過青石板路,馬車越來越近,穩穩當當停下了。

  韓媽媽趕忙上前,擺了腳踏,嘴裡念著「太太安好」。

  車簾子挑開,跳下來一個十五六歲、面容清秀的丫鬟,她恭敬扶了車上人下來。

  一雙牡丹花繡回字紋三寸金鞋踩在腳踏上,往上是繡工考究的馬面裙,再往上南珠做的如意扣祥雲襖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那張臉妝容精緻,膚質細膩,保養得當。

  楚維琳看著這個美婦人,她哪裡像一個成親十幾年的人。只是那雙丹鳳眼,瞧人的時候透著一股子銳利,不好相與。

  「五弟妹、六弟妹,咱們可是好些年不見了呀!」塗氏親切握住了兩人的手,說話間眼眶就有些紅了,她又掃了其餘人一眼,「這是郁暖和郁曚吧?一轉眼都長這麼大了。這幾位,我可真認不得了。」

  柳氏笑著攬過楚維琳的肩,與塗氏道:「這也認不出來?」

  塗氏的目光停在楚維琳高高的肚子上,笑容愈發深了:「是郁昀媳婦吧?你這孩子,身子不方便就不要講究這些了,我們娘倆還差這一時半會兒不成?」

  楚維琳笑了笑,開口道:「見過太太,太太路上辛苦了。」

  塗氏的笑容裡的尷尬一閃而過,而後又親暱拍了拍楚維琳的手,去和柳氏說話了。

  頭一回相見,礙於常郁昀和塗氏的關係,楚維琳也沒想到塗氏會對她擺出這麼一個親切和善的態度來,可她平日裡在老祖宗跟前說起塗氏時都是稱呼為「太太」,這會兒若因為不想讓塗氏難堪而叫「婆母」、「母親」,等下回改口時越發難看。

  常郁暖亦稱呼一聲「太太」,她是庶女,倒也不顯得突兀。

  常郁晚從車上上來,她長得頗像塗氏,丹鳳眼很是好看,她聽見了剛才塗氏和楚維琳的對話,語氣就有些不忿了:「果真是夫妻。」

  楚維琳回過頭笑著看了常郁晚一眼,沒有說話。

  這般不清不楚卻滿滿都是不屑於計較的態度讓常郁晚愈發氣悶,只是她不是那種伶牙俐齒之人,只能生悶氣。

  而常郁曜,則是一副小大人的樣子,張口就與楚維琳道:「嫂嫂,你這樣不對。你看過《女德》、《女戒》嗎?裡面說……」

  楚維琳一時有些莫名,很快就明白過來,常郁曜沒有特別的惡意,他就是一個書獃子,與書獃子沒有什麼好計較的。

  塗氏見兒子開口,並沒有阻止。

  她畢竟是做婆母的人,初次見兒媳給個下馬威也是正常的。起初見楚維琳一副閨秀模樣,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她也就擺了個慈母姿態,卻是忘了,這個是常郁昀的媳婦,自然是向著常郁昀的。

  沒有下馬威也就罷了,哪知楚維琳一聲「太太」反倒是讓她進退難堪起來,因而對兒子掉書袋的樣子,塗氏並沒有攔著。

  楚維琳不想和書獃子計較,常郁曚卻是個直白性子,疑惑問道:「七弟,你怎麼讀了些姑娘家才看的書啊?」

  塗氏臉上倏然一白,這話可真是不好聽了,可偏偏常郁曚就是說事實,沒有那些七彎八繞的心思,讓塗氏不好發作。

  常郁曜卻皺眉,道:「書,就是書,哪有什麼爺們的姑娘的,我喜歡看書,當然什麼都看了。」

  楚倫歆這時候打了個圓場,道:「路上累了吧,趕緊回去梳洗一番,老祖宗還等著呢。」

  這話說得在理,塗氏點頭道:「五弟妹,我們這一路啊可是半刻不停,離得越近越是心切。你和六弟妹先回去吧,不用顧及我,去看看郁昭和郁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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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變化(九)

  塗氏踏進清蘭園的時候,心裡萬分感慨。

  恍惚間似是想到了曾經在這裡的日日夜夜。做為填房入門,她心中忐忑不安,到成親後夫妻和睦,她有了一雙兒女,再後來她實在不願意受委屈,乾脆收拾了東西跟著丈夫去了任上……

  原本以為,就算是有朝一日回來了,也是和常恆淼一道返京,卻沒想到,還是只有她帶著孩子回來了,就如同當年他們去的時候一樣。

  塗氏打量了一眼,清蘭園與記憶中無二。

  韓媽媽上前來,道:「太太,院子裡都收拾過了,熱水也備下了,只是您這次回來東西多,要一些時間……」

  塗氏頷首:「讓底下人整去吧,不急於一時。」

  塗氏讓常郁晚和常郁曜各自回房,轉身與楚維琳道:「郁昀媳婦,屋子裡人多,你反而不好休息,不如先去郁暖那兒?」

  楚維琳看了一眼停在清蘭園外的車馬,塗氏在外多年,這一回是打定主意要長留京中了,因此帶回來許多東西,滿滿裝了幾十個大樟木箱。

  這些東西收拾起來少說十天半個月的,這會兒塗氏忙著要沐浴更衣,她何必湊到主屋裡去,一來不痛快,二來會礙手礙腳。

  「那我就和三妹妹說會子話,太太慢走。」楚維琳應下道。

  楚維琳牽著常郁暖走,遠遠瞧見蘇姨娘站在正屋門口,朝塗氏行禮。常郁暖看了一眼,憂心忡忡。

  「無妨的,太太這會兒可沒空理會姨娘。」楚維琳安慰道。

  常郁暖垂下頭應了一聲,興致並不高。

  現在是沒空理會,等再過幾日呢……

  要楚維琳來說,塗氏便是得了空也未必會去理會蘇姨娘,常恆淼不在京中。她吵也好鬧也好。能給誰看?

  再說了,蘇姨娘不受寵,這些年一直留著京中。都有多少年沒見過常恆淼了,常恆淼連常郁暖都沒放在心上,更何況蘇姨娘。

  塗氏根本沒有必要特地去為難蘇姨娘。

  不過,這畢竟只是楚維琳的想法。她對塗氏並不瞭解,誰知道塗氏會不會是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常郁暖住的屋子打掃得很乾淨。裡頭裝飾擺設很是簡單,只有幾樣小玩物精緻絕倫,楚維琳聽常郁暖說過,那些是常郁昕出嫁時沒有帶走留給了她的。

  不單單是玩物。連內室裡的那張千工拔步床、書房裡的博古架、稍間裡的榻子,都是從前常郁昕的東西。

  做為庶女又絲毫不受寵的常郁暖,從前用的東西很一般。常郁昕在銀錢上不能幫襯她,這些好東西是一併給了她的。

  豆蔻在榻子上墊了厚厚的羊毛毯子。這才讓流玉扶著楚維琳歇下。

  楚維琳挺著肚子站了這麼會兒,也是有些累了,乾脆斜斜躺下。

  「虧得太太沒讓嫂嫂去她屋裡,那裡一時之間還未必能有個躺的地方。」常郁暖小口飲茶,道。

  楚維琳聞言也是笑了:「可不是,那些個跟著回來的丫鬟們都是頭一回到清蘭園吧。」

  塗氏離京時,常郁暖也就七八歲,那時跟著塗氏身邊的姐姐們是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她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可看剛才進進出出的那幾個丫鬟,最大的瞧著也就十六七歲,應該不是當年從京裡帶出去的。

  楚維琳更是不曉得那些了,不過,塗氏不讓她跟進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屋裡本就忙不開,哪裡還會有工夫照顧一個大肚婆,再說了,丫鬟們整理東西,萬一有個磕磕碰碰衝撞了楚維琳,塗氏可就惹了麻煩了。

  還沒見到老祖宗,就先給老祖宗找好一堆訓斥她的話,這等蠢事,塗氏才不會做。

  趁著這個時間,楚維琳向常郁暖打聽起來塗氏母子的事情。

  常郁暖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斟酌了一番後,道:「七弟那時候還很小,跑起來還搖搖晃晃的,那時候他膽子小,一直跟著太太身邊;五妹妹呢,我說不好,她與我們姐妹都不親,不過她那時候也小,離開了那麼些年,總會有些變化的。」

  楚維琳點頭,這句話倒是不假。

  女大十八變,不說容貌改變,性情也會改變許多,況且又是在明州長大,在那兒他們沒有其他兄弟姐妹,家中上下就是以他們姐弟為中心,在明州城裡,他們的出身也算頂尖了,便是養成了嬌縱跋扈的性格也不奇怪。

  不過從今日見面幾句話看了,常郁曜愛讀書,還愛掉書袋子,性情倒是很單純的,至於常郁晚,嬌氣歸嬌氣,卻沒有到常郁映那種什麼難聽的話都會說都敢說的地步,一來是塗氏管教的,二來怕是她從前在明州城裡根本尋不到能壓她一頭要她反唇相譏的人吧。

  等說到塗氏的時候,常郁暖越發遲疑了,半天才蹦出一句:「太太和老祖宗算不上和睦。」

  這一點,楚維琳可以想像。

  老祖宗心中,重一個「先來後到」,填房就是填房,只要原配有子女在,填房再有能耐也別想越過去。

  前世時楚維琳承受過的那些難聽的話,塗氏大概也沒少聽,尤其是吳氏太太留下的常郁昕和常郁昀具是出色的孩子,頗受老祖宗喜愛,就越發覺得這繼母與繼子女不睦都是塗氏的過錯了。

  這麼一想,楚維琳對塗氏多少有些同情,難怪她要帶著孩子遠行明州,孤單單留在京裡的日子,那是一日的順心也沒有的。

  等塗氏母子收拾妥當了,韓媽媽來請了楚維琳和常郁暖,一行人一道往松齡院去。

  香菱等著松齡院外頭,迎上來問安。

  塗氏如今也只認得松齡院裡的老嬤嬤們了。小丫鬟都是眼生的,韓媽媽附耳與塗氏說了兩句,又塞了個紅封到香菱袖中。

  香菱引了眾人進去,道:「老祖宗午覺歇得有些遲了,知道太太來了,正起身呢。太太,您和五奶奶、兩位姑娘、七爺一道。先在東稍間裡坐著等一會兒吧。」

  塗氏點了頭。從香菱挑開的繡了松鶴圖的錦簾中進去,稍稍一打量,這裡頭的擺設到還和當年差不多。

  在東稍間裡坐下。香菱上了茶後便退出去了。

  內室裡隱約有些動靜,卻不明顯,塗氏耐著心思坐著,瞥了一眼西洋鐘。估算著老祖宗要多久才會出來。

  這一等,等了三刻鐘都沒見老祖宗的人。只香菱進來添過熱茶。

  常郁晚想問一問香菱,卻被塗氏止住了。

  塗氏盯著通往內室的小門,目光炯炯。

  她今日本想給楚維琳一個下馬威,卻只是個念頭而沒有行動。現在呢,老祖宗是實實在在給了她一個下馬威,要不是老祖宗顧及楚維琳的身子不能久站。只怕會讓他們幾個站在院子裡等著。

  這是沾了兒媳婦的光了。

  塗氏自嘲一般笑了笑。

  院子裡傳來一陣問安聲,沒等到老祖宗。大趙氏反倒是先一步來了。

  大趙氏帶著兩個兒媳,牽著常恭嵐進來,笑著與塗氏道:「打從知道你要回來,我日夜盼著,可算是把你們盼回來了。」

  塗氏臉上全是笑容,心裡卻是明鏡一般,她已經從韓媽媽那兒把家裡情況都弄明白了,大趙氏如今日子不舒坦,怎麼會不盼著她回來,好在老祖宗跟前打先鋒呢。

  「我到的時候,聽郁曄媳婦說了,大嫂你身子不太爽利,哎!」塗氏上前扶了大趙氏,「身子最重要,可要好好休養。我這回帶回來不少好藥材,你要是需要什麼,只管和我開口。」

  大趙氏嘴上不住道謝,暗暗卻撇了撇嘴,剛見面就提什麼藥不藥的,這個塗氏,可真不是什麼善茬。

  塗氏又往大趙氏身後看,驚奇道:「怎麼不見郁映?」

  常郁映那些事情,大趙氏就不信塗氏不知道,她這分明就是明知故問!

  「開春就要嫁人了,在屋裡備嫁呢。」大趙氏只好如此答道。

  常郁映被遠嫁的原因是不體面,但她嫁的人家卻是讓人挑不出什麼話來的,因此塗氏只是道了喜,就略過此事不談了。

  塗氏是頭一回見常恭嵐,摟著說了幾句話,又添了見面禮。

  常郁晚聽見常恭嵐喊她姑母,稍稍有些不自在,撅著嘴道:「從前覺得我還挺小的,怎麼回了京城,一下子就大了一輪了。」

  塗氏叫她逗樂了,笑著握著女兒的手:「是啊,是長輩了,可要更知禮懂事了。」

  大趙氏也是笑了,道:「說起來,郁字輩還要再添一個,也不知道是個姑娘還是個哥兒。」

  柳氏屋裡的姨娘有孕了,塗氏自然已經知道了,此時卻擺出一副初次聽聞的樣子來,大趙氏便解釋了幾句。

  正說著,老祖宗由段嬤嬤扶著,總算是從內室出來了。

  老祖宗在羅漢床上坐下,滿頭銀髮梳得整齊,戴了松青石抹額,看起來精神不錯,段嬤嬤拿毯子給老祖宗蓋好了膝蓋。

  塗氏領著孩子起身行禮,老祖宗微微點了點頭,招呼常郁曜道:「過來,讓祖母瞧瞧。」

  常郁曜聽話上前,靠著羅漢床站住,又盯著那松青石仔細看了看,道:「老祖宗,孫兒記得在書上看過,明州的地方志裡講過一個故事,裡頭的老夫人也戴這樣的抹額。」

  「哦?」老祖宗來了興趣,便問,「怎樣的故事?說給祖母聽一聽。」

  明州的地方志,常郁昀的書房裡有,其中誌異故事不少,常恆淼便讓人手抄了一套送來了京城,楚維琳也看過一些,只是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常郁曜說的「戴松青石抹額的老夫人」會是哪一個。

  隨著常郁曜講故事,楚維琳便明白過來,一時有些哭笑不得。

  那是一個講孝道的故事。

  老夫人信奉菩薩,年年都要坐船去觀音菩薩道場上香,只是一年身子不如一年,眼睛也慢慢瞎了,更加無法長途跋涉了。

  老夫人的兒子曾為帝師拜相,告老返鄉,見老母因為無法去道場而悶悶不樂,他拿出畢生積蓄,在明州城東郊的廣闊錢湖之中,尋了小島,仿道場建了觀音廟。

  明州城與錢湖有活水相通,老夫人在兒子的陪伴下登船前往,下船上香,她眼睛看不見,只當是來到了曾經年年都去的道場裡,積在心中的鬱結散發,心情舒暢。

  這是一個好故事,相爺的母親也是大富大貴之人,講的又是子孫孝順,與老祖宗做比,也不能說不合適,只是那老夫人目不能視,而老祖宗……

  若是多心一些去想,這和罵老祖宗有眼無珠有什麼區別?

  可楚維琳知道,常郁曜根本沒有那麼複雜的心思,他就是在書裡看到過這麼一個故事,直接講出來了罷了。

  這故事暗指誰,隱射什麼,他沒有這個概念。

  塗氏只覺得額頭青筋突突跳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一路太過疲憊了,可常郁曜說都說完了,她難道還要解釋什麼不成?

  老祖宗凝眉想了想,就在塗氏心驚肉跳的時候,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郁曜講得真不錯,還看過些什麼?」

  常郁曜歪著頭答了,老祖宗連連點頭,她不是老糊塗,孩子是有意還是無心,她是分得明白的,又怎麼會去為難常郁曜。

  問過了常郁曜,老祖宗又問常郁晚,在那裡結交了什麼人,平時有什麼喜好消遣,常郁晚一一答了。

  老祖宗頷首,又不住歎息:「你看,你們姐弟不在我身邊長大,我這個當祖母的,連你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不知道,哎……」

  歎息聲猶如擂鼓落在塗氏心頭,她抬眼望去,正好對上老祖宗掃過來的目光,冰冷一片。

  塗氏暗暗咬了牙,從前,她們婆媳關係就不好,她跟著常恆淼一走多年,京裡會有多大的怨言,塗氏也能想得到。她是做好了心裡準備回來的,可看來,老祖宗對她的不滿比她想像的還要多。

  問過了兩個孩子,老祖宗這才與塗氏說話,言語裡只講在明州的常恆淼,對於塗氏,她半句不提,一時塗氏也分不清這是好是壞,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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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1:25: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八章 變化(十)

  老祖宗說起塗氏來半點不留情面,塗氏心裡也窩著火,只是她畢竟是做人媳婦的,婆母不管說什麼都只能受著。

  老祖宗說道了一盞茶的工夫,總算是停下了嘴,又與大趙氏商量起事情來。

  楚維琳坐在一旁,悄悄打量了塗氏母子三人一眼。

  塗氏面色並不好看,卻也沒有露出多少不滿來,表面功夫做得不錯,若不是如此,只怕老祖宗還不會就此打住;常郁曜一臉平靜,楚維琳猜測他大約就是一根筋的脾性,內心裡並不覺得婆母訓媳婦有什麼不妥的,就算被訓的那個是他的母親;而常郁晚的嘴卻是嘟起來了。

  常郁晚離京時年紀也不大,對祖母的印象也極淡,去了明州府,後院裡就是塗氏的天下,她一人說話就算數了,常郁晚跟著母親,又哪裡會受過什麼委屈,聽過什麼訓斥。

  今日一回來,常郁晚先看著塗氏被楚維琳拂了顏面,再看老祖宗這般為難塗氏,心裡就委屈得厲害。

  早知道京裡這般不自在,不如就在明州城住下去了,什麼京城繁華天子腳下,天子的宮殿沒見著,卻叫家裡人踩在腳下了。

  常郁晚獨自心酸,不知不覺眼眶紅了起來,只能緊緊咬住下唇,不讓淚水落下來。

  不僅僅是楚維琳,塗氏也察覺到常郁晚情緒不對,但她這會兒也沒有辦法,只能暗暗給女兒遞眼色,盼著她千萬調整過來。

  此時已近黃昏,正是散衙回府的時候。

  常郁昀入了大門,直直來了松齡院。

  守門的婆子請了安,低聲道:「都在裡頭呢。」

  常郁昀頷首。抬步穿過天井,上了台階,打了簾子進屋。

  他看了一圈,依著長幼問安,到了塗氏跟前時,他只淡淡說了句「太太一路辛苦。」

  塗氏自打常郁昀進來就目不轉睛看著他,也有好些年沒見過這個繼子了。

  當年她進門前就聽說一對繼子女模樣出眾,她只當是旁人奉承常家的話,並沒有放在心上,等新婚第二日一瞧,她的心不由就咯登了一下。

  兩姐弟可真是好相貌。只那雙桃花眼,就讓人印象深刻,那時塗氏就想,這還是年少沒長開。一眼看去就像畫上的童男童女,等將來大了。可真是要不得了。

  常恆淼的容貌只是中人之姿,塗氏明白,這姐弟兩人能有這容貌全是隨了吳氏太太的,那一位太太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塗氏心裡打鼓,直到見到了蘇姨娘。蘇姨娘是典型的江南女子模樣,溫婉清秀,我見猶憐。而蘇姨娘從前是吳氏的陪嫁。

  女子出嫁,選陪嫁格外講究。一般不選傾城之姿,倒是把新嫁娘都比了下去。或是新嫁娘的相貌實在上不得檯面,或是那新嫁娘本就是十足的美人,並不介意身邊丫鬟出眾,這才會如此。若不然,僅僅為了將來抬舉,選忠厚老實的就夠了,不會去選像蘇姨娘這樣貌美的丫鬟。

  吳氏太太,對自己的容貌是格外有信心的。

  好壞最怕比較,塗氏那時忐忑,就怕在常恆淼心中落了下乘,直到日子一天天過下去,這心裡才慢慢安穩下來。

  此時,塗氏抬頭看著常郁昀,他果然如從前想的一樣,變得這般出眾了。

  出眾得讓塗氏只一眼,就會想起從前聽過的下人們形容吳氏太太模樣性情的每一句話。

  塗氏勾了勾唇角,笑意浮上。

  對,吳氏風華絕代,吳氏才貌雙全,吳氏是這般那般的好,她塗氏比不上,可那又怎麼樣!吳氏短命,吳氏死得太早,如今,她才是常府的二太太,她牢牢地抓住了常恆淼的心,便是吳氏祭日,常恆淼都想不起那位原配來!

  她塗氏,才是勝利者。

  「郁昀回來啦,」塗氏笑著道,「郁晚、郁曜,還認得出你們哥哥嗎?」

  常郁昀自不曉得剛剛那一瞬塗氏到底想來些什麼,他也不願意去和塗氏打什麼交道,聞言便抬眼去看常郁曜,見他規規矩矩一本正經地像個小老頭一般行禮,一時不覺排斥,只覺彆扭。

  應付了常郁曜,常郁昀又看向常郁晚,四目相對,他才發現常郁晚眼底有些淚珠。

  大約是之前叫老祖宗訓斥了吧……

  常郁昀想到老祖宗會說的那些話,突然就苦苦笑了笑,見常郁晚還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他也不理,轉身在楚維琳身邊坐下。

  不管老祖宗對塗氏有多少怨言,畢竟這母子三人長途跋涉回來,少不得要擺洗塵宴。

  宴席擺著松齡院的花廳裡,因此楚維琳這時候也不用急著回去,便坐在一旁低聲與常郁昀說話。

  人陸陸續續來了,自是一番見禮問候,等開席了,楚維琳都沒見到常郁映,估摸著她大約是叫大趙氏禁了足,就怕她在席面上說些不好聽的出來。

  宴席上,到算得上開懷。

  大趙氏身子沒有全好,酒過了一半就堅持不住提前退了席。

  常恆翰仿若並不知曉,依舊和常恆晨說道著些什麼,常郁曄瞧在眼裡,長長歎了一口氣,一杯酒又倒入了喉中。

  楚維琳也是久坐不住的,見差不多了,便告了罪,與常郁昀一道起身。

  按說塗氏在此,她做媳婦的不好先走,可楚維琳挺著肚子,塗氏也不好講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嘴上還安慰了幾句。

  兩人往松齡院外頭走,寶蓮寶槿在前頭掌燈,流玉小心翼翼扶著楚維琳跟上。

  松齡院外,一盞燈籠亮在不遠處。

  楚維琳瞧見了,不免有些奇怪,便是要等人,站在院門大燈籠底下豈不是亮堂?好過站在那黑暗之中。

  定睛一瞧,那人楚維琳也認得。正是被空明師太寫了八字,讓常恆翰收了房的紅箋。

  紅箋只帶了個小丫鬟站在那兒,見了楚維琳和常郁昀,她便笑著行了半禮。

  楚維琳淺笑著喚了聲「姨娘」,剛要走開,就聽見一串急促腳步聲從後頭院子裡傳來。

  常郁昀轉頭看去,來人是常郁曄。

  「大哥?」常郁昀驚訝。

  常郁曄似是喝了不少。走路有些浮。他抬手按住太陽穴,道:「吃多了酒,出來透口氣。」

  與常郁昀說完。常郁曄瞧見了不遠處的紅箋,不禁皺了眉頭:「姨娘怎麼來了?」

  紅箋上前了一步,柔聲道:「太太回來後便先歇下了,太太擔心老爺醉酒。便讓奴來守著。」

  楚維琳聞言一怔,她還記得菀馨說起紅箋時的咬牙切齒。分明是恨極了她「霸佔」常恆翰,那大趙氏又怎麼會讓紅箋來迎呢?

  疑慮一閃而過,很快也就明白過來,大趙氏不能來。底下那幾個姨娘又是虎視眈眈,比起那些人來,還不如紅箋好拿捏。大趙氏可不會放過這樣的活靶子。

  常郁曄吃得半醉,思緒也有些遲緩。聽紅箋這麼說,隔了會兒才點了點頭,正好盧氏出來尋他,便一道又進去了。

  常郁昀與楚維琳也走了,只留下紅箋,她退了一步,繼續站在原地守著。

  入了霽錦苑,楚維琳歇了會兒,才覺得那肚子沒有那般沉重吃力了。

  等躺在了床上,她偏過腦袋大致與常郁昀說了些今日裡的事情,說著說著也有些困了,到最後迷迷糊糊的,也就睡過去了。

  常郁昀笑了,替楚維琳攏了被子,便也閉上眼。

  對於塗氏,他親切不起來,塗氏對他肯定也是如此,不過是各走各的陽關道,暫時井水不犯河水。

  真要如何如何,吃虧的恐怕會是他們夫妻兩個,畢竟,塗氏是繼母,一個「孝」字,就夠頭痛的了。

  不過,常郁昀相信,塗氏也沒什麼時間和心情來圍著他們夫妻轉,塗氏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後幾日的事情,就和常郁昀猜的一樣,塗氏忙得腳不沾地。

  二房的那些事情,楚維琳進門後一直代管著,這次塗氏回來,楚維琳乾脆做個撒手人,想一併交換到塗氏手中去。

  塗氏卻是不肯收,笑著與楚維琳道:「郁昀媳婦你看,我才剛回來,這屋裡的事情還沒有理順,哪裡有辦法再管這些呀。這眼看著再過兩個月就到奉帳的時候了,這時候交接,我稀里糊塗的,反倒是會誤事,不如等到開春時再說。」

  楚維琳搖了搖頭:「不是我不肯替太太分憂,實在是有心無力。太太,我的肚子是要在臘月裡臨盆了的,到時候別說是奉帳了,看一眼賬冊的工夫都未必有,那才是真的要誤事呢。不如就趁著我現在還有些精力,把賬目盤一盤交到太太手中吧。」

  塗氏還想再推,可楚維琳的話又著實在理,便只好點頭,讓韓媽媽先和楚維琳做些交接。

  楚維琳落得一身輕鬆,把這些事情交到塗氏那兒去是她和常郁昀打算好的,管賬管人就是一把雙刃劍,且不說楚維琳沒想過動手腳,便是要動,塗氏在京中,下手總有不便,等哪天塗氏站穩了想收回去,更是麻煩,再說了,水至清則無魚,楚維琳自己乾淨,不能保證底下一個個都是乾淨的,等到時候讓塗氏翻出來和楚維琳算賬,不如現在全部丟給她來的省心,免得吃力不討好。

  塗氏便是接手了過去,一時也抽不得空,只恩威並施地把管事娘子婆子們叫到清蘭園裡訓誡了一番。

  塗氏安排好了日子,先去了杜府看望了常郁昕和新生的外孫,她們不睦歸不睦,功夫上的事情一樣不馬虎,繞是杜大太太知道兒媳與她繼母關係不好,只看兩人相處,也挑不出什麼不合規矩的來,對這個兒媳那是越發滿意了。

  除了杜府,塗氏娘家的親人也少不得走動一番。塗氏這些年不在京中,娘家人只逢年過節過府請個安,如今就不同了,這走動也會多起來。

  剩下的還有塗氏從前在京裡時的好友,她一一遞了帖子,光人情走動也花上了小半個月。

  楚維琳的肚子已經比半個月前又隆起了不少,只覺得身子越發沉了,無論是走路還是躺著,兩條腿都覺得酸脹,幾個丫鬟幫著按了按,也只是稍稍舒坦了一下。

  天氣已經開始冷了,流玉看了眼天氣,道:「這幾日之間,怕就要下場初雪了。」

  楚維琳也往窗外看了一眼,屋裡點了炭盆,又有地火龍,暖和是暖和,可也乾燥,她格外喜歡現在外頭那濕潤又微涼的感覺,吸了口氣,道:「下雪也好,瞧著喜氣些。」

  喜氣的不是雪,是那院子裡玩雪的人,流玉知道楚維琳的意思,不由就笑了。

  翌日,雪未見下,楚府那兒倒是來人了。

  來的是楚維琳的大嫂蘇氏。

  蘇氏是來送催生包的,她笑著在繡墩上坐下,仔細看了看楚維琳的肚子,道:「這般大了?腰背不舒服了吧?不過不用擔心,再堅持一番就好了。」

  楚維琳被她說笑了。

  蘇氏講了些家裡的事情。府裡如今也算一切都好,楚維瑢那裡,前幾天剛剛來報,說是懷上了一胎,她出嫁也快兩年了,之前一直沒動靜,自己都有些慌了,現在總算有了好消息,也算是讓大夥兒都放心了。

  楚維琳聽了也為楚維瑢高興,她這個四姐姐,沒什麼奢念,只盼著能過上踏實平靜的生活,如今這樣也算如楚維瑢所願,倒也挺好的。

  又說到了楚維瑚,其實家裡不願意提起她來,就好像不想提起楚倫肅一般,畢竟是家醜,不好處置,就乾脆遺忘一般。

  聞老太太那兒依舊惱著,黃氏越發不會想起楚維瑚來,只是蘇氏隱約覺得,這麼一直把楚維瑚禁足在屋子裡,早晚會出問題。但這只是蘇氏的猜測而已,又不能以此和黃氏去說,也只能先如此了。

  而楚維琛,她的頭髮已經長了許多,瞧不出那時絞斷的樣子了,只是婚事一直擱著,聽說是在等大軍凱旋。

  李氏族中這一回頗受重用,能掙得軍功,再有楚氏出身,李氏想她一定能找到一門合心意的婚事的。

  楚維琳一一聽著,她最關心的其實是楚維璟的婚事,三哥哥年紀也不小了,能早些定下來那是最好不過了。

  只是楚維璟那兒……

  與其問蘇氏,不如下回仔細問一問楚維璟自己吧。

  楚維琳暗暗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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