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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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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5: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暗湧(一)

  塗氏笑意盈盈,一面看戲,一面問常郁暖:「昨日送過去的糕點還合口吧?」

  常郁暖輕輕點了點頭:「很好吃。」

  「郁晚也說好吃,我就讓人再去買了點兒,晚些再給你一些。」塗氏說得格外隨意,仿若她們兩人平日裡就是這般相處的。

  常郁晚聽見了,湊過頭來,道:「母親,五嫂那裡的一個丫鬟做的點心可好吃了。」

  塗氏寵溺地拍了拍女兒的手:「你饞了?自己與你嫂嫂說去,我才不幫你去討呢。」

  她們幾人說話,聲音不高不低,離得近的都能聽見。

  一時之間,有些人心裡就泛著嘀咕,都說二房繼室太太與原配留下來的兒女不親近,可看今日情況,好像沒有那麼糟糕。

  老祖宗也聽見了,似有若無睨了塗氏一眼。

  這些年,老祖宗對塗氏是相當不滿意的,且不說塗氏和常郁昕、常郁昀的關係並不融洽,塗氏還離京這麼多年,一點也沒有把她這個婆母放在眼中,連帶著連常恆淼這個兒子都是有了媳婦不認娘了,塗氏這次回來,老祖宗沒給什麼好顏色,可幾個月工夫下來,明面上她也挑不出塗氏的錯處來了。

  至於塗氏與大趙氏相爭,老祖宗是不想大趙氏獨大的,她要的是制衡,只要塗氏不爭過了頭,她才不會去管。

  而塗氏與幾個孩子之間的關係,老祖宗微微勾了唇角,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只靠幾個月是不可能拉攏人心的,但這表面功夫是很重要的。姻親之間講究的就是一個臉面,老祖宗可不想旁人背後就說常府裡如何如何不睦。

  常郁映坐在大趙氏身邊,撇了撇嘴,暗暗想著,常郁晚這話講得可真奇怪,說得好像她吃過一樣。

  她不耐煩再聽戲,更不耐煩聽二房的人唱戲。便與大趙氏道:「母親。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大趙氏轉過頭來,見常郁映的面色並不好。想著她這段日子還算聽話,便允了:「與老祖宗說一聲,就去吧。」

  常郁映稟了老祖宗,剛要退出來。就聽見一人的笑聲。

  那人笑著道:「這是三姑娘?可真文氣。」

  常郁映扭頭一看,說話的婦人她並不認得。只是那人看常郁暖的眼神格外熱烈,讓常郁映瞧著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寶笙,可認得那人?」下了水閣,常郁映問道。

  寶笙原是松齡院裡的。見過的人也多些,道:「姑娘,好像是太僕寺少卿的夫人。她婆母與老祖宗親厚,從前隨她婆母來過府中。」

  「一個少卿也能厚著臉皮?」常郁映哼了一聲。「不過,三妹妹一個庶女,他家倒也不是攀不上。」

  寶笙搖了搖頭,道:「姑娘想差了,少卿是正四品不假,但他姓邵,是邵少師的兒子,邵家如今可一點也不差呢。」

  常郁映一愣,她沒想到寶笙竟然這麼清楚,撅著嘴道:「這樣啊,那定是要娶庶子媳婦吧?不然怎麼會瞧上了三妹妹。」

  這些事情,寶笙就不敢猜了,要她來說,邵夫人只說了三姑娘一句文氣,哪裡就是要結親的意思了,指不定就是想和塗氏套一套近乎。

  「姑娘,三姑娘的婚事是斷不會越過姑娘你的,嶺西陳家,那可真是名門望族。」寶笙道。

  常郁映頓了腳步,偏過頭看著寶笙。

  寶笙垂首,低聲道:「就是遠了些……」

  「呵……」常郁映伸出手,一把捏住了寶笙垂在耳側的頭髮,逼得她抬起頭來,「你要是不想去,我會和老祖宗說,反正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也不少。」

  常郁映下手極重,寶笙痛得幾乎要掉眼淚,嘴上不住道:「姑娘,奴婢沒有不想去,奴婢去的,去的!」

  常郁映嗤笑一聲,卻沒有鬆開手。

  「這是做什麼?」

  話音未落,人已經到了常郁映身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常郁映狠狠斜了一眼過去,看清那人是常郁暉,她不由皺了眉頭:「六哥哥攔我做什麼?」

  「你何必跟一個丫鬟置氣?」常郁暉搖了搖頭。

  常郁映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憐香惜玉!反正她不想跟我去,不如你收了她,皆大歡喜。」

  寶笙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兩腳一軟,撲通就跪下了:「姑娘……」

  「怎麼?你瞧不上?」常郁映一副驚訝模樣看著寶笙,復又似想起什麼一般拍了拍腦袋,「也是,六哥哥男女不忌,下手又重,諒你也不敢。」

  寶笙欲哭無淚,姑娘這到底是在胡說些什麼呀!

  常郁暉沉下了臉:「你一個姑娘家,說的什麼話!」

  常郁映推了常郁暉一把:「實話實說而已。六哥哥,憑什麼你捅了天大的簍子都能從頭再來,而我就不行?小時候你和三哥哥就跟我說,會保護我會照顧我,我犯了錯也會幫我頂著,我一直都是相信你們的,可現在我覺得,我信錯了。除了自己,誰也信不得,誰也靠不住。」

  常郁映說完,根本不理會常郁暉,轉身就走。

  常郁暉面色陰鬱,低頭看向寶笙:「起來吧。」

  寶笙顫顫巍巍爬起來,根本不敢看常郁暉,結結巴巴道:「奴、奴婢先去伺候姑娘了。」

  寶笙幾乎是落荒而逃,常郁暉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心裡的怒氣愈發翻滾了起來,常郁映那般跟他說話也就罷了,這個丫鬟又是怎麼回事?

  自打去年出事起,常恆翰對他的管教就嚴厲了許多,日常起居又有大趙氏盯著,常郁暉只覺得不自在,但是他能忍,就是做戲嘛,他吃一塹長一智。比從前做得更好,但也意味著日子過得極其壓抑,常郁映的頂撞和寶笙的逃離在這一刻也讓他更加惱怒。

  常郁暉目光不善,背手走了。

  今日園子裡的熱鬧傳不到霽錦苑來,楚維琳全當偷閒。

  只是坐月子到底難熬,一開始還不覺得,時間長了。幾乎是數著日子過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出月子的那日。楚維琳沐浴梳洗乾淨,在院子裡來回走了幾圈,渾身都舒坦了。

  夜裡依著常郁昀。楚維琳感慨道:「再不讓我四處走動,我都不知道外頭什麼樣兒了。」

  常郁昀笑著捲著楚維琳的長髮,輕輕啄了她一口。

  第二日,楚維琳起了個大早。便往松齡院去。

  見她來了,盧氏笑道:「可算是出來了。」

  楚維琳輕聲與盧氏說著月子裡的不便。邊上徐氏聽了,蹙眉沒有說話。

  老祖宗仔細問了楚維琳身子,便抱著霖哥兒不肯鬆手,霖哥兒剛吃了奶。也不犯困,精神頭十足,對著老祖宗咯咯直笑。

  大趙氏見老祖宗心情好。便取出一本冊子,道:「老祖宗。這是郁映嫁妝的冊子,您看看可還要增減?」

  老祖宗示意段嬤嬤接下,楚維琳上前把霖哥兒抱過來。

  「不少都是新打的吧?」老祖宗粗粗掃了一眼,「東西好了沒有?」

  大趙氏點頭:「有一些昨兒個送來了,請老祖宗過目。」

  丫鬟魚貫而入,手上捧著裝了首飾頭面的盒子,一一呈現給老祖宗看。

  楚維琳睨了一眼,心道大趙氏可真捨得花錢。

  徐氏拉著廖氏說那些嫁妝,常郁映這個新娘反倒像一個局外人,對這些東西沒有一丁半點的興趣。

  盧氏暖聲與常郁映道:「二姑,不瞧一瞧嗎?」

  「不如銀錢實在。」常郁映淡淡道。

  大趙氏的笑容僵了僵,安慰道:「不會缺你壓箱底的銀錢的。」

  老祖宗仔細看了東西,又再看了一遍冊子,道:「差不多了,趙氏,你看著辦吧。還有一個多月就啟程了,讓她多帶些吧,以後你想補貼她都不容易了。」

  大趙氏一聽這話,眼睛就有些發紅,緩緩應了一聲。

  屋裡氣氛沉沉,常郁映卻像沒有感受到一般,猛然來了一句:「我能用上多少銀錢?母親還是留著吧,回頭父親納新人時,置辦酒席也要錢的。」

  這話一出,盧氏和徐氏面色廖白,快速對視一眼之後就垂下了頭,大趙氏愕然看著常郁映,只覺得背後涼意一片。

  老祖宗重重放下手中茶盞,冷聲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楚維琳的目光悄悄在長房眾人之間轉了個圈,難道常恆翰又要納新人了?

  看盧氏和徐氏的態度,顯然兩人是知情的,只是並不敢說,大趙氏更是一清二楚,她吃驚的是為何會讓常郁映知道了,而常郁映,一臉坦蕩,並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趙氏!」老祖宗見大趙氏沒有回話,又問了一聲。

  大趙氏頭皮發麻,她想把這事情糊弄過去,可老祖宗又哪裡是好糊弄的,況且常郁映那個樣子,是不會讓她打太極的。

  心裡埋怨常恆翰,又埋怨常郁映,大趙氏的聲音都有些抖:「是老爺的同僚,年前說要送一個人給老爺,老爺只當對方說笑,並沒有放在心上,哪知前幾日,對方似乎真的想送個人來,老爺不好拒絕,就拿要挑個好日子拖著……」

  老祖宗緊緊抿著唇,官場上贈姬之風由來已久,未遷都之前格外興盛,自從入了新京城之後,倒是淡了些,便是想送,別人大都是拒絕的。

  常恆翰僅僅是以選日子拖著,可見並不打算拒絕。

  老祖宗一時也摸不透兒子的心思,便也不再多問了。

  大趙氏暗暗鬆了一口氣,哪知常郁映不輕不重喃了一聲「明沫」,她幾乎是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同時,常恭嵐大喊了一聲「痛」。

  盧氏急忙鬆開了手,連連哄道:「嵐姐兒,不哭了。」

  老祖宗瞧得一清二楚,在聽到明沫這兩個字的時候,盧氏慌了神,一把握緊了手,以至於捏痛了被她牽著的常恭嵐的手。

  「明沫是誰?」老祖宗強壓著心中不滿,追問道。

  大趙氏恨不能摀住常郁映的嘴,只好硬著頭皮道:「是伺候老爺書房的,前陣子收了房,因著沒抬舉,就沒有稟了老祖宗。」

  老祖宗重重拍了桌面,忿忿道:「你就由著他?」

  大趙氏一口氣憋在胸口,好半天才緩過來,她當然不想由著常恆翰了,院子裡又不是沒有妾室通房,再喜新厭舊,也不是這樣的呀。前回老祖宗做主,讓常恆翰納了紅箋,大趙氏雖不喜歡紅箋,但也無能為力。

  那之後的日子還算平順,直到刑家婆子吊死了,就都變了。

  常恆翰不敢埋怨老祖宗,對大趙氏就有了許多不滿,別說夜裡不回房,白日裡都要吵上一吵,大趙氏見紅箋還算得寵,想拿捏著紅箋讓常恆翰收一收心,哪知道常恆翰連紅箋都不搭理了。

  大趙氏真的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只是這些話,她不能和老祖宗說。

  老祖宗獨自氣惱,也不想再聽這些糟心的事情,只吩咐大趙氏安排好常郁映的婚事,便讓眾人都散了。

  大趙氏出了屋子,站在院中深吸了幾口氣,歎了一聲:「郁映,你不該和老祖宗說的。」

  「我也是為了母親好,總替父親瞞著,又有什麼用?」常郁映嗤笑一聲,「我是說真心話的,給我打那些首飾,不如銀票實在,母親自個兒也要多留一些,哪知道父親到底要納多少人。」

  楚倫歆和柳氏前後腳出來,聽了這話都有些尷尬,大趙氏更是心情複雜,牽著常郁映便走了。

  柳氏低聲與楚倫歆道:「難為大嫂了。說起來,這家裡也就你的命最好,這些多年了,五伯也只你一人。你說,都是親兄弟,怎麼就差這麼多呢……」

  楚倫歆抿了抿唇,沒有應聲,這話還是不應的好。

  柳氏也知道這後頭的話不好接,笑得有些無奈:「罷了,都是前世債。」

  楚維琳抱著霖哥兒出來,楚倫歆偏過頭沖孩子笑了笑,道:「說起來,六弟妹屋裡的那個妾,差不多也要生了。」

  三天後的凌晨,甄姨娘生了個姑娘,行六的常郁晰。

  四房有媽媽過來報了喜,楚維琳賞了錢,讓流玉送了她出去。

  寶蓮給楚維琳添了茶,道:「六太太不會喜歡六姑娘吧……」

  楚維琳端著茶盞搖了搖頭:「六叔母自己有兒有女,兒子都娶了媳婦了,便是個庶子都無妨,何況是個姑娘。她不會平白壞了自己的名聲,要我說啊,指不定會對六姑格外得好。」

  寶蓮愣了愣,而後慢慢點了點頭:「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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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5: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暗湧(二)

  說著這些庶子庶女的話題,楚維琳忽然就想起了黃氏。

  誰家沒幾個庶出孩子,但凡正室坐得穩穩當當,都不會過分為難庶子女,世家媳婦講究名聲,為了一個根本妨礙不到自己的孩子,損了自己的名譽,這可是虧本買賣。

  黃氏的行事風格已經是特例了,她養庶女,對楚維瑢和楚維瑚也稱得上好,若不然,也不會讓楚維瑚誤以為嫡母真心疼愛她,可黃氏不養庶子,兩位姨娘無可奈何,聞老太太那兒似乎是被瞞在了鼓裡。

  「你看大伯娘,」楚維琳撇了撇嘴,「她對四姐姐也算上心了。」

  寶蓮垂首,突然道:「那兩位姨娘都不得寵。」

  「得寵又如何?」楚維琳笑了,「瓊楠再得寵,人死了也就死了。」

  何氏待楚維璉倒也關切,雖不是親生的,但如今是一樣也不虧待,反正瓊楠已死,只要楚維璉不叫旁人引上了歪路,這從小養到大的情誼,只一個孝字,就能讓楚維璉聽話。

  況且,何氏沒有兒子。

  「奶奶的意思是,若三太太有個兒子,她更不會虧待九爺?」寶蓮問道。

  楚維琳頷首:「別小瞧了三伯娘,瓊楠死了,她才不會給自己添敵人。」

  寶蓮抿了抿唇,心中始終有一個問題盤旋,可她問不出口。

  奶奶是聰明人,只要她問了,很多事就是赤裸裸的了。

  楚維琳靜靜望著寶蓮,她看得出寶蓮內心在掙扎著什麼,可她並不願意去強硬逼迫寶蓮,雖然是主僕之名,可畢竟是十幾年情誼。便是寶蓮有秘密,那也絕不是會害了她的秘密。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西洋鐘敲響,楚維琳看了眼時辰,吩咐道:「該用午飯了。」

  寶蓮站在原地沒有動,長長的睫毛顫著,一雙手疊在身前。格外的謹慎。

  楚維琳又催了她一遍。

  寶蓮猛然抬起頭。眼眶似有些紅了,而後又快速低下了頭。

  楚維琳一怔,她忽然想起常郁昀說過的話。在法雨寺的塔林裡,寶蓮與那老嫗說話時是哭了的,若那老嫗是善綰,她會和寶蓮說些什麼?

  深深思忖一番。楚維琳甚至把自己想成了善綰,楚府裡的事情。尤其是三房的事情,善綰應該從錢媽媽那裡聽了不少,善綰會知道和桂滿娘長得七八分相像的六姑娘,也會知道這姑娘身邊的丫鬟們。

  若她是善綰。在那一刻,她會與寶蓮說什麼?說了什麼會讓寶蓮難過地哭出來?

  楚維琳直直看向寶蓮,從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見寶蓮嘴唇邊上的那一顆黑痣。她緊緊皺了眉頭,而後。幾乎就是一瞬間,一個念頭劃過腦海,驚得她背後一涼。

  寶蓮是孤兒,若善綰說的是寶蓮的身世呢……

  再加上剛剛的那一席話,寶蓮似乎是極其在乎庶出子女的事情的。

  楚維琳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把握住了寶蓮的手,道:「你是不是想問,若桂姨娘死的時候有個女兒,那孩子能不能活下來?」

  寶蓮的眼睛倏然瞪大,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楚維琳,她緊緊咬著下唇,眼淚沒有忍住簌簌落了下來。

  見她如此反應,楚維琳也就明白了,她歎息了一口氣,搖著頭道:「你不該信她,不該信善綰的。桂姨娘沒有生養過,這毋庸置疑。」

  「可是……」寶蓮說了兩個字,一下子又頓住了,只是今日話已經說到了這裡,還有什麼可以吞吞吐吐的,她吸了吸鼻子,道,「薛媽媽那時不是和老太太這麼說過嗎?『要不是清楚六太太的出身,只怕要當成是她的女兒了』,這不就是說,桂姨娘有過女兒嗎?」

  楚維琳一怔,她也記得這句話,那是薛媽媽和章老太太開誠佈公坦白舊事時說過的話,那時屋裡只有章老太太、薛媽媽和她三個人,渝媽媽又守了外頭,寶蓮怎麼會知道?

  似乎,那時在窗邊瞧見過一個身影,只是再尋時就不見了,莫非……

  「你那時在屋外偷聽?我看到的那個人是你?」楚維琳問道。

  寶蓮緩緩點了點頭。

  「若真有個女兒,便是夭折了,也會有排行,會上族譜的,以曾祖母、祖父對桂姨娘的喜愛,便是孩子沒了,都不會抹殺掉她的名字。況且,那時候祖母一心要為自己洗刷罪名,又怎麼會去動桂姨娘的孩子?從頭到尾,桂姨娘沒有生過女兒。」楚維琳道。

  寶蓮愣住了,眼淚順著臉龐落下,她沒有去擦,而是細細思考著楚維琳的話。

  楚維琳沒有去打攪寶蓮,寶蓮需要一些時間來想明白。

  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寶蓮雖然沒有繼續哭,但整個人很壓抑,她慢慢跪下,低聲道:「那時在塔林裡,奴婢原本是不信她的,但那老嫗很清楚府中的事情,她說,夏月當年是被迫頂罪的,薛媽媽良心不安,怕桂姨娘的女兒也活不了命,便想辦法送出了府。直到錢媽媽進府之後,才曉得有這麼一個女兒存在,錢媽媽她們為了讓老太太難堪、讓楚府難堪,便想方設法去找那個女兒。只是過了這麼多年,等好不容易找到的時候,那個女兒已經倒在了路邊,懷中的孩子也被一個路過的婦人抱走了。她,善綰她說得太像了,她說那是一個下雪天,是景德七年的元月裡,奴婢、奴婢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娘撿到的。奴婢不想信她的,但……」

  「為了弄明白祖父身邊是不是曾經有過一個桂姨娘,你引我去試了薛媽媽?」楚維琳壓著心中情緒,問了一句。

  「是……」寶蓮聲音瘖啞,整個人都有些發抖,「是正好有了這麼一個機會,奶奶去找三姑奶奶的路上,正巧二奶奶身邊的彩玉和向媽媽提起了『滿娘』。奶奶讓奴婢跟上去,向媽媽其實也不知道什麼的,可奴婢是鬼迷了心竅,不想錯過機會,奴婢稟奶奶的那些關於滿娘的事情,全是從善綰那裡聽來的。」

  楚維琳長長歎了一口氣,那些舊事一樣樣串聯起來。其實答案就是那麼簡單。

  她知道了滿娘的存在。逼出了薛媽媽的真心話,而那些話全讓寶蓮在後窗那裡偷聽了去,卻因為薛媽媽那不清不楚的一句話。讓本來還懷疑善綰的寶蓮一下子相信了。

  寶蓮跟了她那麼久,楚維琳知道寶蓮的性格,伶俐聰慧之餘,寶蓮還有一些虛榮。這也不是什麼天大的毛病,可一旦寶蓮有了那樣的認知。她的心態就會一點點失衡。

  若那些是真的,那寶蓮就不該僅僅是一個丫鬟了,她是楚府的表姑娘,就算她母親是庶女。但以楚證賦對桂姨娘的喜愛,這個庶女的一生能夠走出一條陽關道來,嫁去普通官宦人家做嫡妻。那還是下嫁了。

  在這樣的心態影響下,寶蓮會選擇出府也是情理之中的。

  「那你為何還是回來了?」楚維琳問她。她一直覺得,回府之後的寶蓮做事更加謹慎穩妥,沒有心浮氣躁的樣子了。

  寶蓮撅著嘴,把淚水又逼了回去:「奴婢在家的那段日子,娘一直在說奶奶小時候的事情,奴婢的命是娘救回來的,不想讓她失望。那時奶奶正好要出閣了,娘一直放心不下,所以……奴婢也想日日能見到奶奶,她們都說,奶奶和桂姨娘像極了,奴婢就想,看著奶奶,是不是也就能看到奴婢的外祖母,和奴婢的親娘了……」

  楚維琳嗓子一澀,胸口發悶,眼中已經含淚。

  她的腦海之中全是江氏。

  她會這般思念江氏,甚至常常和寶蓮回憶江氏在的日子,那寶蓮也一樣會去想,想她的親生母親。

  寶蓮誤以為她是滿娘的外孫女,她看著楚府的幾個姑娘時,心中更多的是羨慕和失落,她以為她原本也能擁有這樣錦衣玉食的生活,而並非做一個丫鬟,但同時,她對楚維琳的感情會越發複雜,在從小一塊長大的楚維琳身上,她甚至寄托了對母親、對桂姨娘的思念,她從未見過她們,卻能夠從楚維琳的容顏裡見到她們的樣子。

  那些情緒壓搾之下,寶蓮在楚府的那些日子極其不開心,直到隨著楚維琳來到常府之後,才一點點調整過來。

  寶蓮抬起手背去擦滑落的淚水,但淚水越落越多,根本擦不盡,她幾乎是掩面哭了起來。

  楚維琳本就想哭,叫寶蓮一招,也忍不住哭了。

  她想,她真的明白了很多事情。

  前世,寶蓮一定也被誤導了吧,寶蓮一邊羨慕她,一邊恨著楚家,又極盡全力地護著她。

  前世,寶蓮從沒有說過常郁昀一丁半點好話,楚維琳痛苦時,寶蓮一直都勸她忘記常郁昀,不要迷了自己的心神,只因為寶蓮在常郁昀身上看到了另一個楚證賦,心中再是愛慕又如何,楚證賦護不住滿娘,常郁昀護不住楚維琳。

  前世,寶蓮瘋狂地打聽挖掘著常府裡的黑暗,幫著楚維琳讓常家步步走向滅亡,只因為寶蓮不想看她吃苦,滿娘當年死得太早,寶蓮是通過楚維琳的手上演了一場自己心目中的復仇。

  前世,楚維琳死在地牢裡,可她不知道寶蓮去了哪裡,現在想來,寶蓮恐怕是會選擇自盡的。

  幾個深呼吸,楚維琳努力穩住了心緒,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我胸口的黑痣,為什麼禮國公府上會以為是五姐姐的?」

  寶蓮如被雷擊一般仰起頭來,一雙淚眸愕然望著楚維琳,喃喃道:「是錢媽媽。」

  「你告訴她的?」楚維琳又問。

  寶蓮緊緊攥緊了拳頭,咽嗚著道:「是奴婢失言了。」

  除了周媽媽那兒的利錢,這是寶蓮做過的唯一一樣後悔莫及的事情。

  那日遇見了錢媽媽,四下無人,錢媽媽問她:「薛媽媽死了,你該信我們說的話了吧?」

  寶蓮一聽這些事情,心裡就有些煩悶,只能沉默不語。

  錢媽媽卻又道:「你與我說一樁六姑娘的事情吧。你總不想我把你的身份告訴六姑娘吧?」

  若是說穿了,她要怎麼面對姑娘!

  心慌之餘,寶蓮想起那日法雨寺中情境,腦袋一片空白,低低唸了一聲「黑痣」。

  錢媽媽笑了,指著她的手:「左胸口有黑痣?」

  寶蓮一下子跳了起來,這才發現她的右手本能一般放在了左胸口上,她一個勁地搖頭:「才沒有的事。」

  錢媽媽已瞭然在心,見遠處有人過來,便先走了。

  寶蓮愣在原地,許久不能動彈。

  這件事,她不敢和任何人提,事後錢媽媽那裡也沒出什麼妖蛾子,她以為一切都過去了,哪知道後來會有禮國公府這麼一樁事情。

  那時寶蓮已經出府了,在外頭,只聽說了楚維琛私自出府、私相授受,又有了楚維琛絞發證清白,直到回府之後,才曉得楚維琛絞頭髮是因為「黑痣」,寶蓮心慌不已,但這些事情她不敢告訴楚維琳,更不敢把錢媽媽供出來。

  她埋在了心底,禮國公府的事情已經過去了,她不用把舊事都翻出來,就好像她的身世,也一併埋了,不用再提了。

  寶蓮瞞了很久,直到這一刻,才全盤托出。

  哭得久了,氣息有些喘,寶蓮斷斷續續道:「奴婢、奴婢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會相信善綰的話,明明那就是一個從沒有見過的老婦人,就因為她的幾句話,奴婢就亂了心智了,現在想來,奴婢真的好傻,為什麼要信她,為什麼要信她!為什麼不好好問一問奶奶!奴婢是秦媽媽養活的,為什麼要信別人!」

  寶蓮伏地痛哭,這是她心中的怨心中的恨,她恨錢媽媽恨善綰,更恨她自己。

  是她親手毀了比主僕更深的姐妹情誼,是她錯了。

  楚維琳抬起頭望著窗外,卻不能阻止眼淚落下來,很多事情說透了之後,便回不去了。

  寶槿提著食盒進來,見屋裡狀況,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楚維琳衝她笑了笑,擦了擦淚水,道:「擺桌吧,讓流玉端水進來。」

  寶槿呆呆點了頭。

  寶蓮淨了面,便退了出去,她雙眼紅腫,根本瞞不過人。

  鄧平家的瞧見了,上來問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惹奶奶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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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暗湧(三)

  寶蓮擠出笑容,低聲道:「媽媽,無事的。」

  鄧平家的見寶蓮如此,雖然曉得不該再問了,可到底關心,關切看著她。

  寶蓮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復又抬起來,笑容比之前坦蕩多了,道:「媽媽不曉得,除夕時我們幾個陪奶奶用飯,奶奶就感慨過,說只怕留不了我們多久了,要是有好去處,這一兩年也要放出去了。剛才奶奶正好說到這個,我是真的捨不得奶奶,想多留幾年……」

  「這也難怪,」鄧平家的安慰道,「你和奶奶是奶姐妹,這麼多年了,一時三刻定然接受不了。不過,姑娘聽我一句話,再是親密,也越不過主僕,奶奶若有安排了,姑娘還是順著吧,畢竟奶奶不會虧待了你。」

  寶蓮頷首,笑著謝了鄧平家的,又補了一句:「這事兒媽媽別往外說。」

  鄧平家的自是應下,陪著寶蓮往她屋裡去,剛走到西廂外頭,就見門外有人進院子來。

  寶蓮停了步子去看來人,她之前哭得厲害,這會兒眼睛還是紅腫的,看東西也有些模糊,仔細瞧了許久才看清楚那人。

  「周姨娘?」寶蓮低低喃了聲,她怎麼會過來?

  鄧平家的已經先一步迎了上去,道:「這可是稀客。」

  紅箋笑得靦腆,道:「紀媽媽在嗎?」

  鄧平家的點了點頭,指了指後罩房方向,道:「在那兒的。」

  紅箋沖鄧平家的道了謝,便往後頭去。

  寶蓮偏過頭看著她,紅箋一身半新不舊的對襟襖子,頭髮梳得整齊。耳鬢戴了幾隻絹花,只抬手時白皙手腕上露出的一隻剔透玉鐲貴氣些,旁的竟有些比不得體面的大丫鬟們,寶蓮小聲與鄧平家的道:「比在松齡院裡時可差多了。」

  鄧平家的眼睛極尖,只上下一眼就把紅箋的一身行頭都看透了,不由歎息一聲:「自然比不得了。」

  在松齡院裡時,紅箋因為額頭那一顆硃砂痣是格外受老祖宗喜歡的。雖然是個二等。但吃穿用度都不缺,在各院走動也有些體面,被指到常郁映身邊之後。倒也是平平順順的。

  等開了臉做了姨娘,瞧著是成了半個主子,可這一年不到的時間,日子是越活越回去了。

  大趙氏待紅箋不鹹不淡。常恆翰如今又有新人,紅箋一個姨娘。在這府裡還講什麼體面。

  寶蓮睨了她兩眼,便轉身進了自個兒屋子。

  沒過一炷香的工夫,紀媽媽便送紅箋出來,走到半途。後頭還有事,紀媽媽又被李德安家的急匆匆叫住了。

  紅箋見紀媽媽有些為難,便道:「媽媽既有事。那還是做事要緊,不用送我。」

  紀媽媽也不多說了。快步走了。

  紅箋站在院子里長長歎了一口氣,察覺到似乎有人在盯著她看,她四處看了幾眼,正好和站在窗邊的寶蓮四目相對。

  紅箋抿唇笑了,笑容溫婉和善,仿若春風拂面時繁花叢中的一支,並不起眼,卻也好看。

  寶蓮一怔,可對方這般和氣,她也不好避開目光。

  蓮步娉婷,紅箋走到西廂窗外,隔著窗看著寶蓮,柔聲道:「寶蓮姑娘的眼睛都紅了,可是哭過了?」

  寶蓮沒有回答。

  紅箋並不介意,道:「定是挨訓了吧?主子就是主子,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寶蓮乾脆岔開了話題,問道:「周姨娘怎麼來尋紀媽媽了?」

  「我們太太定了三天後給明沫置一桌酒席,明沫和紀媽媽挺好的,想請紀媽媽吃個酒,只是這幾日太太忙碌,身邊的姑娘媽媽們都走不脫身,我便來知會紀媽媽一聲。」紅箋解釋道。

  寶蓮眨了眨眼睛,常恆翰要納新妾,那紅箋……

  她看向紅箋,對方雖然笑著,可眼底似有落寞,寶蓮突然衝口而出:「大冷的天,這等事情,也不該讓姨娘走一趟。」

  紅箋淡淡的笑容僵了僵,搖著頭道:「是我自己要來的,出來走一走,挺好的。」

  新人舊人,其實都一樣,自從常恆翰把她拋到腦後之後,其他的妾室通房沒少笑話她找她晦氣,紅箋不愛與她們爭,也不覺得有什麼好爭的,只是受不了那院子裡的壓抑氣氛,能尋個理由出來走動,倒是真的鬆了一口氣的。

  寶蓮怔怔看著紅箋,這個人明明是悲傷著,為何還一直笑著?

  分明這種時候最希望的是有一個安靜,能一個人待著,可為何,紅箋還會主動來和她交談?

  紅箋似是有些冷了,雙手交握放到嘴邊呵了兩口氣,又垂眸道:「怪冷的。我在這兒也沒什麼人可以說說話,見你哭了,這才……你別見怪,我先走了。」

  寶蓮搖頭,正要說自己並不在意,卻正好瞧見了紅箋的手腕。

  纖細、白皙的手腕上戴著那隻玉鐲,而淨透的玉色之下,是一小塊青色。

  寶蓮瞪大眼睛再看,紅箋已經明白過來,迅速垂下手,避開了寶蓮的打量,快步走了。

  站在原地,寶蓮思忖了一番,到底還是抬步往楚維琳屋裡去了。

  楚維琳用過了飯,正吩咐流玉去把霖哥兒抱來,便見寶蓮進來了。

  剛才說了那麼多,這會兒見了寶蓮,心神多少有些不穩,楚維琳抬了抬下顎,示意寶蓮坐下。

  寶蓮搬了杌子來,就在榻子邊坐了,小聲與楚維琳道:「剛才周姨娘來了,說大太太三天之後要給明沫置酒席,請紀媽媽過去吃酒。」

  楚維琳挑眉,前陣子說起這些事,大趙氏分明是沒有這樣的打算的,她只把明沫當作通房,可這置了酒席之後,就是正式抬為姨娘了,這個轉變倒是挺快的。

  「奴婢剛才瞧見周姨娘手腕上有烏青。而且她一點也不想被人瞧見,奴婢估摸著,是不是身上也有其他的傷?」寶蓮的聲音更輕了。

  楚維琳蹙眉,指尖輕輕敲著榻子,道:「烏青?叫人打了?」

  「這個奴婢說不準,只是覺得大太太那兒,這段時間有的操心了。」

  豈止是操心。大趙氏這段時日根本就是煩透了心。

  常郁映要出嫁。又是遠嫁嶺西,這已經夠大趙氏忙碌的了,塗氏又是虎視眈眈的。巴不得各處都能分一杯羹,這些也就算了,常恆翰又給她添了無數的事情。

  上回提起的同僚要送來的姬妾,馬上要抬舉的明沫。加上常恆翰身邊的女人原本就不少,這個當口上大趙氏不想打壓誰。可也攔不住她們惹事。

  楚維琳想,紅箋身上的烏青,恐怕是其他妾室們弄出來的吧。

  紅箋出了霽錦苑,守在外頭的丫鬟萃珠便迎了上來。她微微頷首,又往前走。

  走到半途,萃珠「咦」了一聲:「姨娘。我們該走那邊。」

  紅箋卻頭也不回,輕輕道:「這邊也能走。」

  萃珠嘟了嘴。這麼冷的天,花園裡有什麼好走的,可抬眼見紅箋神色鬱鬱,一下子就心軟了。姨娘這是不想回去呢,那院子裡烏煙瘴氣的,還不如花園裡好,雖然是冷了些,但起碼不煩心。

  這麼一想,萃珠便什麼也不說了,隨著紅箋往園子裡走。

  紅箋走得極慢,直到經過竹苑外頭時才停下了腳步,指了指西邊,道:「穿過月亮門,後頭有臘梅,你幫我折一些來吧,我就在這裡等你。」

  萃珠看了梅園一眼,又看了看竹苑,道:「那姨娘就在廊下避避風吧,這屋子裡頭可別進去,都是幾位爺的藏書,我們弄不明白那些的,萬一丟了東西了可說不明白了。」

  紅箋笑著點頭:「我不進去的。」

  萃珠幾步走遠了,紅箋就站在竹苑外頭,卻聽見吱呀一聲,竹苑的房門自個兒開了。

  紅箋轉身看了一眼,屋內走出一個人來,卻是常郁曄,她趕緊喚了一聲「大爺」。

  常郁曄在竹苑裡看書,也沒想到會有人經過,聽見聲音便出來看看,見是紅箋,一時有些尷尬,道了一聲「姨娘」。

  寒風陣陣,紅箋的臉頰吹得通紅,常郁曄側過身子,道:「姨娘進來烤烤火吧。」

  紅箋趕忙擺手:「奴不礙事的,就不進去了。」

  常郁曄想再勸一勸,話未出口自己先醒悟過來,孤男寡女的,一點也不合適,便趕忙道:「是我魯莽了,姨娘莫怪。」

  紅箋點了點頭,又覺得不對,微微搖了搖頭。

  常郁曄背手站在門邊,見紅箋心不在焉,一咬牙,道:「姨娘,我母親她……她最近心情不好,說話做事急躁了些,有做的不對的地方,我替母親給姨娘賠不是。」

  這般出乎意料之外的話語讓紅箋身子一震,轉頭茫然看著常郁曄,見他誠懇,她不自在地道:「大爺,太太是主母,奴只是個下人,您千萬別這麼說。」

  常郁曄歎息道:「我勸不住父親,勸不了母親,她動手打你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話說到這裡,常郁曄也不曉得要怎麼說了,讓紅箋繼續受著,他說不出口,可直言大趙氏做得過了,也並不妥當……

  到了最後,也只能無力地垂下了肩膀。

  「奴清楚,太太原本不是這樣的,這段時間煩心事太多了,太太才會這樣……」紅箋輕咬下唇,「大爺,太太管教奴婢是天經地義的,您千萬不要為了這些瑣事和老爺、太太有什麼心結……」

  紅箋說到這兒,之前壓抑著的情緒也有些控制不住了,即便是緊緊咬了下唇,雙眸也有些濕了,她趕忙背過身去,不叫常郁曄看見,道:「太太肯教導奴,是奴的福氣。」

  最初的時候,常恆翰待紅箋還算親近,大趙氏嘴上不說,心裡並不痛快,因此其他人對紅箋酸言酸語,大趙氏全然當作不知情,由著她們來作弄紅箋。而轉機出現在刑家婆子自縊之後,常恆翰和大趙氏之間的關係直轉而下,甚至連院門都不願意踏進去了,大趙氏這才想到了紅箋,想讓紅箋去拉攏常恆翰的心思。

  紅箋依言做了,可常恆翰不滿大趙氏,又怎麼會對聽大趙氏話的紅箋滿意?

  府外別人送的美姬,書房裡的明沫,甚至另外有幾個,紅箋都是知道的。

  大趙氏也知道,她把對常恆翰的不滿轉嫁到了紅箋身上,覺得是紅箋沒有本事,這段日子來,訓斥是常有的,動手也不稀奇了。

  這一切,紅箋只能忍受,誰讓她就是一個妾,沒有任何背景靠山的妾呢。

  只是紅箋也沒想到,這些事情都叫常郁曄看在了眼裡。

  忍著眼淚,紅箋匆匆回過身福了一福,又馬上轉過身去:「大爺的好意,奴記在心上,奴不會和太太置氣的。奴要先回去了。」

  紅箋說完,沒有再理會常郁曄,快步走到了竹苑外頭,正好萃珠回來,把幾支臘梅捧到她面前。

  「姨娘?」萃珠見紅箋神色不對勁,皺著眉頭喚了一聲。

  紅箋趕忙擠出笑容來,一把接過了臘梅,啞聲道:「剛才風大,吹得眼睛有些痛。」

  萃珠探頭往竹苑裡看了一眼,並無任何異樣,她便不再問了,道:「那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紅箋示意萃珠走在前頭,回身看了一眼,便跟了上去。

  竹苑裡,窗戶微微啟了一條縫,常郁曄站在窗後,從那細縫裡正巧瞧見了紅箋轉身。

  手中臘梅嫣紅,映得紅箋的皮膚越發白淨,可臘梅再紅,都紅不過她眉心的那一顆硃砂痣。

  常郁曄收回了目光,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緊。

  他覺得自己和紅箋沒有什麼差異,一樣都是夾在了大趙氏和常恆翰之間,無能為力。

  他不止一次和常恆翰說過,請他不要為難大趙氏,大趙氏身不由己,可常恆翰根本不聽他說這些,幾次之後,甚至連他這個嫡長子都疏遠了幾分,而大趙氏跟前,他又能勸說什麼呢?大趙氏的難處,常郁曄都明白,大趙氏想發洩,他也理解,化解不了父母之間的矛盾,就是一個死結。

  作為子女,不能替父母分憂,只能在中間左右為難,他想,他真的很沒用。

  原本來竹苑是為了靜心,可現在才發現,一屋子的書冊,比不過一罈酒,只有一醉才能解千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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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5: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二章 暗湧(四)

  流玉拿剪子撥了撥燭芯。

  屋裡光線正好,外頭的燈籠也一盞接著一盞亮了起來。

  這一天,暗得比平日裡早些。

  霖哥兒睡了一小會兒,正好醒過來,咧著嘴就哭了。

  楚維琳卻是笑了,把孩子交給方媽媽餵奶,與流玉道:「廚房裡都準備好了嗎?」

  流玉點了點頭:「滿娘剛去瞧過了,都好了的,等五爺回來就能用飯了。」

  楚維琳支著臉龐應了一聲。

  早上出門時,常郁昀還說過今天會早些回府來,楚維琳有些饞鍋子了,便讓滿娘提前準備了,哪知常郁昀一直沒有回來。

  霖哥兒吃飽了,心滿意足。

  他長大了些,不像剛出生時一般五官都鄒巴巴的,小小的臉蛋白嫩,鼻子隨了楚維琳,眼睛像極了常郁昀。

  楚維琳牽著霖哥兒的小手,心道,懷他的時候還真沒有想錯,這孩子長大了之後,一雙桃花眼,跟他爹一樣是個禍害!

  這麼一想,楚維琳不由就彎了唇角。

  霖哥兒咧開了嘴,似是笑了,只可惜嘴角流了不少口水,偏偏他自己不自覺,手舞足蹈,一副十足開心的模樣。

  楚維琳叫他一逗,撲哧笑出了聲,拿了帕子輕輕替他擦嘴。

  她的寶貝兒子,在成為禍害之前,還有長長的路要走。

  任重道遠。

  才剛這麼一想,忽然就想起李德安家的說過,其實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孩子就長大了。

  這些有的沒的的念頭盤旋在腦海裡,楚維琳甚至沒顧上時間。等西洋鐘響了,才驚覺已經戌初了。

  「去前頭問一聲,爺有沒有使人捎話回來。」楚維琳吩咐道。

  常郁昀守信,說了早些回來,若是有事耽擱了,也定然會讓小廝回來傳話,不會讓人一直乾等著。

  水茯應聲去了。剛走到院門外。遠遠瞧見一盞燈籠過來,她停了步子看了兩眼,正是常郁昀。

  迎上前去。水茯福身問了安:「奶奶惦著爺呢,正讓奴婢去前頭問一聲。」

  常郁昀淺淺笑了,家中有人這般惦記著,心也隨著暖了三分。他加快步子往裡頭走。

  聽見腳步聲,楚維琳抬起頭來。見是常郁昀回來,她微微一怔,回過神來後就讓跟進來的水茯打些熱水來。

  常郁昀淨面洗手,外頭春寒料峭。雙手浸入熱水之中,寒意盡散,整個人都舒坦了許多。回到東次間裡,見桌上已經擺好了鍋子菜盤。他笑意更深:「這可真是暖胃。」

  「天冷時,還是鍋子最好。到底是要入三月了,指不定哪天就暖和起來了,趁著這個時候再吃上一回。」楚維琳坐到了桌邊,幫常郁昀倒了些酒。

  常郁昀在她邊上坐下,抬手去取她面前的酒壺:「你喝的是什麼?」

  「梅子酒,滿娘剛釀得的。」楚維琳道,她酒量不好,喝不來常家幾個兄弟們喜歡的酒,只能用些果酒。

  常郁昀聞了一聞,倒了一些嘗了一口:「味道淺。」

  楚維琳有自知之明,才不會和常郁昀爭論酒的問題。

  常郁昀執著酒杯,手指骨節勻稱,曲線優美,隨著他手腕的動作,杯中美酒微微晃著,酒香四溢。

  「我回來的時候,遇見了大哥。」常郁昀道。

  常郁曄?

  楚維琳想,他一定是在解釋他為何回來晚了,雖不是一定要聽個答案,可他主動提起,叫她越發安心,應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著,讓常郁昀繼續往下說。

  「應該說,是大哥身邊的隨從找到了我,他說大哥下午出了府就在酒樓裡一個人吃酒,底下人怎麼攔也攔不住,到最後吃醉了吐得一塌糊塗,他們不敢就這麼把人抬回府裡來,就只好找我求個援了。」常郁昀說到這些,也不由搖了搖頭。

  「那爺是把大伯先送回去了?」楚維琳問道。

  「是啊,大哥酒沒醒,我把人送還到大嫂那兒,大嫂見了我,才沒有發作。」想起那時盧氏又是生氣又是無奈的樣子,常郁昀都忍不住要歎氣了。

  楚維琳皺了眉頭,印象裡,常郁曄的酒量並不好,以前也不會多喝,但這半年多,似乎是越喝越有癮了。

  去年他們幾個兄弟在書房裡吃酒,最後也是盧氏來把爛醉的常郁曄接回去的,聽說過年時也有好幾天醉醺醺的……

  「上一回,你說大伯似是為了大伯父與大伯娘的事情在煩惱?」楚維琳記得這個說法,常郁昀點頭,她便道,「那今日裡也難怪了,大伯娘那兒,三日後擺宴要抬舉大伯父書房裡的那個明沫,聽說外頭還有姬妾要進府。」

  常郁昀俊眉微挑,常恆翰屋裡的事情他並不清楚,聽楚維琳這麼一說,倒也了然了幾分,低聲道:「從前可沒這麼多事。」

  前世的這個時候,塗氏未回京,楚倫歆失了兒媳獨孫,又和大趙氏衝突了一場,病倒在床,柳氏一人哪裡能與大趙氏匹敵,這後院可是牢牢地拿捏在大趙氏手中。那時刑家婆子未死,常恆翰與大趙氏便沒有鬧僵,便是他私底下風流,也不至於一個接著一個收進房裡來給大趙氏難堪。

  當真是河東河西,絲毫不可同日而語。

  她的身邊,不也是如此嗎?

  楚維琳抿了一口酒,低聲與常郁昀道:「上回說,法雨寺塔林裡,寶蓮與那老嫗說話說哭了,我已經弄明白了。」

  常郁昀放下手中筷子,認真聽楚維琳說了來龍去脈,略一思忖,便問:「寶蓮的事,你怎麼打算?」

  楚維琳沉默了。

  雖是教惡人誤導,但寶蓮也的的確確做了不該做的,說了不該說的。如今寶蓮是醒悟了不假,照兩人情分,楚維琳也不願意再算什麼舊賬。可就這麼不管不理,也是不成的。

  垂下了肩,楚維琳到底是不捨:「跟了我兩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爺若是有合適的人,我想早些把寶蓮嫁過去,寶蓮是個有本事的,我多貼她些陪嫁。她能把日子過得熱火的。」

  畢竟是楚維琳的丫鬟。常郁昀不好指手畫腳,讓寶蓮早些嫁了也不失為一個解決的辦法,他頷首道:「我幫你留心著。」

  楚維琳道了一聲謝。

  這等事體。一時三刻也沒有個結論的,到底是婚姻大事,她也不想委屈了寶蓮,還是要費心挑上一挑的。

  入了三月裡。卻依舊寒冷。

  老祖宗夜裡受了涼,第二日便有些不舒服。老祖宗不喜歡叫大夫看診。還是常郁昀勸說了一番,松齡院裡才召了岑娘子。

  岑娘子膽大心細,又是嘴巧之人,陪著老祖宗說了會兒閒話。倒是讓老祖宗展了笑顏。

  怕過了病氣給霖哥兒,老祖宗這幾日都不許楚維琳把霖哥兒帶到松齡院裡,等身子好利索了。這才催著人來請。

  楚維琳抱著霖哥兒過去,經過西跨院外頭時。她一眼瞧見裡頭淳珊扶著綠娥的手在散步。

  淳珊的肚子高高隆起,算起來也差不多足了月份了,若無意外,也就是這半個月的工夫了。

  綠娥偏過頭時正好對上了楚維琳的目光,她輕聲與淳珊示意,淳珊回過身來,怯怯行了一禮。

  楚維琳衝她點點頭便要走了,淳珊附耳與綠娥說了幾句,綠娥快步過來,見四下無人注意,她壓著聲與楚維琳道:「奶奶,生孩子到底疼不疼呀?我們姑娘這幾日怕也怕死了。」

  楚維琳瞪大了眼睛,轉眸看向淳珊,淳珊紅著臉垂下了頭,侷促不安。

  臨盆分娩,淳珊是頭一回,她又是尷尬身份,這日日住在松齡院裡,出了常郁曉來給老祖宗請安時,她連他的面也見不到,身邊能說話的就是綠娥和妍翠,兩個丫鬟都是姑娘家,哪裡經歷過這等事,便是勸解也沒有說服力。

  楚維琳生過一回,最後那幾日便是有幾位媽媽和穩婆陪著開解,內心裡一樣是害怕的,因而特別能體會淳珊的心情,便道:「疼的,但十個月都熬過來了,最後那麼點也能熬過去的,告訴你們姑娘,別的都不要想了,就想一想這孩子長什麼樣,有多可愛,等孩子落地了,就一點兒也不痛了。」

  綠娥來問時,已經做好了會被楚維琳敷衍了事的準備了,不想她回答得這般認真真切,她忙不迭點頭,感激道:「五奶奶,奴婢代姑娘謝謝您,奴婢這就與姑娘說去。」

  綠娥走回淳珊身邊,淳珊聽完,詫異地看向楚維琳,見對方笑臉待她,不由心裡一暖,又福身遙遙道了謝。

  楚維琳這才抱著霖哥兒往老祖宗屋裡去。

  流玉留在了外頭,方媽媽跟著進了屋,老祖宗坐在羅漢床上,笑著把霖哥兒抱了過去,逗弄了會兒,又抬頭問了孩子這幾日的情況。

  方媽媽垂手一一答了。

  老祖宗見方媽媽談吐得體,又是有福的面相,便道:「家裡的哥兒是三歲了吧?」

  方媽媽不知老祖宗為何問起,老實道:「是,兒子三歲半了,女兒比霖哥兒大了一個月。」

  老祖宗頷首,道:「下回帶來我瞧瞧。」

  楚維琳聞言,悄悄看了老祖宗一眼,心裡多少有了些猜測,方媽媽的兒子與常恭溢差不多大小,這是要給溢哥兒選伴兒?

  大趙氏從外頭進來,眉宇之間難掩疲憊,道:「老祖宗,剛剛接了信了,陳家那兒迎親的隊伍再過七八天就能入京了。」

  老祖宗算了算日子,點頭道:「差不多,我們定的是三月十六日發親吧?等他們來了,休整幾日,便能啟程了。郁映準備好了嗎?」

  「是,沒有拖沓耽擱。」大趙氏道。

  老祖宗歎息著搖了搖頭:「這一去啊就不知道什麼時候見了,我只盼著她是真的懂事了,不折騰了,不然啊,我怎麼對得住姐姐。」

  大趙氏沒有應聲。

  往日裡,她定會替常郁映表一番態度來安老祖宗的心,可這會兒她說不出這些話來。

  她只有一個女兒,卻是不能留在身邊,眼看著日子一天一天近了,越發覺得不捨,她擔心常郁映去了嶺西會吃苦,可老祖宗卻關心著會不會對不住她的嫡姐。

  大趙氏心頭滴血,卻也無可奈何,背過身擦了擦眼淚。

  七天後,嶺西陳家迎親的隊伍入了京城。

  陳三太太親自來的,給足了常郁映體面,她入府後先與老祖宗說了會子家常,給了霖哥兒見面禮,又隨著大趙氏去看了常郁映。

  常郁映面上不喜不悲,整個人都淡淡的,陳三太太看在眼中,只當是她捨不得背井離鄉而變得沉默了,便安慰大趙氏道:「我也是遠嫁去的嶺西,映姐兒的心情我很明白,親家太太只管放心吧,我會好好把映姐兒接到嶺西的,往後她在陳家,我也會幫襯著。」

  大趙氏聽了這些話,感激不已,連連道了謝。

  陳三太太在府中住下了。

  塗氏帶著常郁晚和常郁暖去莊子上踏青,她這段日子對常郁暖格外關照,連蘇姨娘對此都有些忐忑了,可塗氏是嫡母,蘇姨娘再不放心也不能攔著。

  天色剛剛暗下來時,塗氏回到府裡,先帶著兩個姑娘去松齡院裡請安。

  陳三太太正陪著老祖宗說話,上下打量了一番,她上回未見過常郁晚,這回抵京之後才認得,只覺得這姑娘有些傲氣,但勝在年紀小,也能稱得上嬌俏可愛,而常郁暖,不過小一年的工夫,模樣長開了不少,愈發好看了,性子也穩妥乖巧,她倒是喜歡這樣的。

  「咱們嶺西,實在是太遠了,若不然,我可要厚著臉皮再向老祖宗求一求了。」陳三太太開玩笑道。

  老祖宗哈哈笑了,道:「怎麼?你看上哪一個了?」

  陳三太太的目光在常郁暖和常郁晚身上轉了一圈,道:「都看上了,巴不得一併帶回去呢。」

  老祖宗撫掌大笑,笑過了,又故意繃著臉道:「哪裡這麼容易,拿你家姑娘來換。」

  這是一句玩笑話,陳三太太自然不會當真。

  常郁晚卻是嘟起了嘴,出了松齡院後悄悄與常郁暖道:「七弟離娶媳婦還有好多年呢,定然是六哥娶不到媳婦了,老祖宗才想拿我們去換個不知情的回來。」

  常郁暖面上一白,這話她並不敢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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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暗湧(五)

  塗氏聽在了耳朵裡,她是知道常郁暉的那些腌臢事情的,光是聽一聽就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常郁暉想娶親,在京中是娶不到什麼名門貴媛的,除非往次一等裡挑,也要看人家爹娘有沒有那麼狠的心了。

  如若還是盯著名門貴女,那就像常郁晚說的,只能去外地挑不知情的了。

  這也是塗氏現在出入都愛帶著常郁暖的原因,老祖宗連常恆熙和葉語姝都能犧牲,難保不會想出「換」一個的主意來。常郁暖雖然是庶女,與塗氏也不親,可萬一真的出了那等事……

  塗氏丟不起這個人,她情願多費心幫常郁暖找個人家,也斷不會讓她去做了給常郁暉找媳婦的籌碼。

  而且,常郁暖這個姑娘,除了性子軟一些,塗氏還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塗氏偶爾會想,是不是這些年她一直跟著常恆淼,自覺地位穩妥了,心也就跟著踏實了呢?

  加之又養了一兒一女,做了母親的人,內心越發柔軟些,對於其他的孩子,也能多加容忍。

  常郁暖是庶女,原本也礙不到她什麼,她也不用刻意疏遠打壓,常郁暖已經是快要及笄的歲數了,她也就再操心個一兩年,把人妥妥當當嫁出去了,這責任也就盡了。老祖宗和常恆淼不僅不會挑她的錯,而且還會記她的功,多添些好名聲,一來為自己,二來為了常郁曜和常郁晚,又何樂而不為。

  塗氏牽起常郁晚的手,勸解道:「這些話可不要掛在嘴邊,叫老祖宗聽見了,會傷心的。」

  常郁晚嘴上應下了。心裡卻沒有全信,反正她是不怕的,她年紀小,前頭還有兩個姐姐,怎麼也不會輪到了她。

  霽錦苑裡,剛剛點起了燈。

  楚維琳坐在桌邊,就著暖黃燈光。仔細看著手中的信。

  前後三張紙。字跡大方雋秀,不似尋常女兒家的娟麗小楷,這字落筆時帶著幾分大氣和隨意。楊昔諾是字如其人的。

  這信是剛剛才送達的。

  楚維琳聽說是楊昔諾寄來的,多少吃了一驚。

  信上寫得簡單,說了她到西桂之後的經歷,在大吉之日與德王世子完婚。經過了三個月,王府裡的生活她適應了不少。

  西桂那裡的風土人情與京城全然不同。那裡的女子更開放更自由,王府之中的規矩自然比市井重一些,但比之京中勳貴侯門,那也有不小的差別了。

  德王世子文武雙全。比之日日對著公文,他更喜歡策馬出遊,楊昔諾會騎馬。又在市井之中生活了那麼多年,她能夠耐著心思做內院女眷。也能夠豪放爽朗地遨遊天地,因此世子出行都會帶著她一道。

  楊昔諾說,她見過一些前世子妃留下的東西,看得出來,那是一位賢惠得體的女子,就像京中的許多閨秀一般,擅長琴棋書畫,卻不會騎馬揚鞭,聽說她是難以適應西桂的民風,思念故土最後鬱鬱而終的。

  「我想,我有些明白為何聖上會把我嫁來這裡了,我比很多宗親女子都合適,而我,也喜歡這裡自在的生活。」

  這是楊昔諾在信的末尾寫的一句話,楚維琳盯著這幾行字,來來回回看了幾遍,終是長長鬆了一口氣。

  她很喜歡楊昔諾,打心底裡盼著她能過得好,這門親事原本並非楊昔諾所願,做一枚棋子遠嫁西桂甚至讓親人們擔憂萬分,可現在看來,她似乎真的過得很好。

  夫妻相合,生活恰意,這可比什麼風光、榮耀、體面都重要多了。

  信的落款是去年臘月裡,因著路程遙遠,又是冬季,所以這麼晚才到了楚維琳手中。

  讓流玉研了墨,楚維琳又仔細看了一遍楊昔諾的信,才提筆回信。

  她要說一說京中的事情,說她生了個兒子,說楊昔誠回京時救了楚維瑚,說楊將軍也馬上要班師回朝了……

  洋洋灑灑落筆,明明有一肚子的話,到最後其實也就三四張紙,只恨是天南地北,不能面對面說上一席話,實在可惜得很。

  楚維琳放下筆,流玉把信紙一張張晾乾,而後收進信封裡,封上口子。

  「明日就使人送出去,只是這路太遠了,等再收到郡主的回信,怕是要半年工夫呢。」流玉笑嘻嘻道。

  楚維琳頷首笑了笑。

  這裡畢竟與現代全然不同,前世她剛剛來的時候,各種的不習慣不方便,直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也就適應了這種「慢節奏」。

  「半年就半年吧,也是一樣盼頭。」楚維琳道。

  常郁昀正好進來,聽見了這半截話,不由笑著問她:「什麼盼頭?」

  楚維琳莞爾,揚了揚手中的信封:「今日收了楊家姐姐的信,我給她回信呢,這一來一回就是半年,豈不是盼頭?」

  青蔥指尖捏著信封,燈光下,白皙纖長的手指染了玉色,叫人一瞧就想握在手心裡,再看那手的主人,笑意盈盈,整個人都生動起來,讓人挪不開目光。

  常郁昀看得有些怔,直到楚維琳不明所以地又喚了他一聲,這才回過神來,上前走到她的身側,道:「郡主說了什麼?」

  楚維琳沒有站起身來,微微側著身子抬頭看著常郁昀:「說西桂那裡的民風。」

  流玉垂下了頭,抿唇笑了笑,悄悄退了出去。

  常郁昀聽楚維琳興致勃勃說完,笑道:「我書房裡有一些介紹西桂的書,你若有興趣,可以去尋來看看,那裡的衣食住行與我們這裡都有差異,讀起來很有意思。」

  楚維琳正在興頭上,點頭應下,道:「你那裡的書太多了,我可分不清楚,晚些你幫我找一找吧。」

  常郁昀自是應下。目光落在桌上那端眉子紋的雙桃硯台上,這硯台是他送楚維琳的及笄禮。

  那年挑禮物的時候,他甚是煩惱,只覺得那些首飾頭面都不襯楚維琳,猶豫再三之後,才在一家鋪子裡見到了這端硯台。一眼就瞧中了,就好像小時候他一眼就瞧中了楚維琳一樣。

  常郁昀不由彎了唇角。過幾日又要到楚維琳的生辰了。這一回,送她一錠墨錠吧……

  與楚維琳說了一聲,常郁昀轉身去了書房。從架子上尋了幾本關於西桂的書冊出來,又回房交到了楚維琳手中。

  楚維琳翻開一本,隨意看了兩眼,這本書冊有趣。除了文字還畫了圖,那畫者水平不錯。寥寥幾筆就已經展現了西桂百姓生活的一個畫面,直白又易懂。

  常郁昀見楚維琳看得認真,心裡突然湧起了一股念頭,比起從書上看一看。她一定更想親眼瞧一瞧,不僅僅是西桂,還有楚維琬口中的舊都。陳三太太話中的嶺西,以及其他很多不同的地方。

  而且。不單是楚維琳,他也想看,若有機會,他想帶著妻兒走一走大江南北。

  常郁昀暗暗想著,今年再在翰林院裡努力一年,明年看一看有沒有機會外放吧。

  翌日一早,楚維琳帶著霖哥兒去松齡院。

  請了安之後,各房各院都有事情,眾人也就散了,老祖宗捨不得霖哥兒,楚維琳便留了下來。

  等陳三太太過來了,聽她說一路見聞,倒也十分有趣。

  陳三太太正說著經過永州城時的事情,她嘴巧會講故事,連老祖宗也愛聽。

  正說到興頭上,外頭院子裡忽然有了些動靜,段嬤嬤出去瞧了一眼,隔了會兒才凝重著臉進來。

  「老祖宗,淳珊姑娘破水了。」段嬤嬤道。

  老祖宗一愣,奇道:「昨兒個穩婆來看時,不是說還有三五天嗎?怎麼突然就破水了?去請穩婆了嗎?」

  「老祖宗放心,已經去請了,院子裡幾個有經驗的媽媽也過去西跨院了,好在要用的東西都是提前備好了的,也不匆忙,奴婢也使人去報給大太太、三爺與三奶奶了。」段嬤嬤不疾不徐地道。

  段嬤嬤做事穩當,老祖宗最是放心不過了,見她都安排好了,便點了點頭。

  外頭又有一些聲響,楚維琳豎起耳朵聽了聽,只覺得那聲音格外熟悉:「怎麼?張媽媽在外頭?」

  段嬤嬤眉頭一緊,微微點了點頭。

  老祖宗卻不知道,追問了一句:「是哪個張媽媽?」

  「是淳珊姑娘的娘,在四房裡當差的。」段嬤嬤道。

  自打淳珊住進了松齡院,張媽媽來過好幾回了,段嬤嬤雖沒有與她打過交道,但也聽其他人說了不少,尤其是葛媽媽,看見張媽媽就頭痛。

  只是再不喜歡,也不能把人趕出去。

  剛剛西跨院裡一團亂,段嬤嬤過去,自然是遇見了張媽媽。

  綠娥一個沒經過事的小丫鬟,見淳珊破水了,一時嚇傻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妍翠倒還清醒,直接了當告了狀,只說姑娘原本是好好的,結果張媽媽來了,把她們兩個伺候的趕了出去,兩母女關起門來不曉得說了些什麼,姑娘突然就激動起來,屋裡辟里啪啦的,等張媽媽開了門,她們才瞧見姑娘破水了。

  段嬤嬤一時也無心去追究那兩母女到底鬧了些什麼,只是依著情況一一吩咐下去,直到萬事妥帖了,她正要回來稟老祖宗,卻叫張媽媽攔住了,指手畫腳說了一堆話。

  段嬤嬤不耐煩她,這常府上下,有幾個僕婦丫鬟敢這般與她說話?便是姑娘奶奶們,見了她段嬤嬤都是笑臉相迎的,段嬤嬤冷言冷語說了幾句,不理張媽媽,轉身就走了。

  本以為張媽媽會收斂些,哪知道這會兒又不知道在外頭鬧些什麼,段嬤嬤可不會替她瞞著攔著,自然是老老實實原原本本地說給了老祖宗聽。

  老祖宗沉下了臉,道:「是她害得淳珊發作了?」

  段嬤嬤道:「剛才事情急,奴婢沒有問過張媽媽到底與淳珊姑娘說了什麼,但那時屋裡只她們兩人。」

  老祖宗哼了一聲,不滿道:「使人去與柳氏說,她底下的人,還要我替她管教不成?前一回吵著了郁昀媳婦,我念著她做娘的心急了,不與她計較,她倒是越發蹬鼻子上臉了。」

  這下輪到楚維琳吃驚了,可轉念一想也明白過來。

  張媽媽那時在外頭吵鬧,老祖宗應該是事後才聽葛媽媽說的,若不然,以老祖宗的脾氣,曉得她孕中歇得不好,是不會由著張媽媽的。

  淳珊要生產了,楚維琳便想回去了,可老祖宗還抱著霖哥兒不鬆手,她也只好耐著心思坐著。

  大趙氏和徐氏前後腳進門,來老祖宗這裡露個臉,就叫老祖宗趕去了西跨院。

  大趙氏面上瞧不出情緒,倒是徐氏反常,有些怯怯了,央求著看向楚維琳:「五弟妹陪我一塊去吧?我實在沒見過這等場面。」

  老祖宗睨了徐氏一眼,見她真有些慌張,心裡也懂了。

  徐氏雖是婦人,但沒有經歷過生產,會不知所措也是正常的。

  想到在淳珊的事情上,徐氏是受了委屈做了退讓的,老祖宗也不想太為難她,便點頭道:「郁昀媳婦,陪你嫂子過去吧。」

  老祖宗吩咐下來了,楚維琳自不好推脫,便起身一道去了。

  西跨院裡,忙成一團。

  大趙氏徑直進了產房,徐氏緊緊挽著楚維琳的手站在院子裡,楚維琳問了綠娥一聲:「如何了?」

  綠娥說話都有些喘,道:「穩婆剛剛來了,幾個媽媽在裡頭幫手。」

  徐氏深吸了一口氣,咬了咬牙,她人都來了,總不能一直站在外頭,便拉著楚維琳往產房裡去。

  楚維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淳珊,她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頭髮都粘在了一塊,整個人惶恐不安,楚維琳想,她大概根本沒聽清楚穩婆在與她說什麼。

  這個樣子,只怕是連勁兒都集中不到一處去了。

  楚維琳輕輕拍了拍徐氏的手,示意她先鬆開,而後走到床邊,彎下腰看著淳珊,道:「我那天與你說的話,還記得嗎?」

  淳珊的眼睛眨了眨,過了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楚維琳抿唇,笑著道:「記得就好,旁的,就別擔心了。」

  說完了,楚維琳也不在產房裡擠著了,幾步退到了外頭。

  徐氏跟了出來,小聲問她:「五弟妹,你前幾日與她說什麼了?」

  楚維琳正要回答,餘光瞥見柳氏進來,她狠狠瞪了站在一旁的張媽媽一眼。

  柳氏冷聲道:「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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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6:1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四章 暗湧(六)

  張媽媽揣著手,正緊張不已地站在那兒,不時探頭往產房那兒瞧,她根本沒有留意到柳氏來了,叫這一聲冰冷的問話忽然驚了,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

  回過頭,張媽媽看清是柳氏,趕緊收起面上不耐的,恭敬喚了聲:「六太太,您怎麼來了?」

  「嘖!」徐氏撇了撇嘴,輕輕撞了撞楚維琳,道,「瞧這臉變的。」

  楚維琳抿了抿唇,並不搭話,只是嘴角微微揚起,徐氏一瞧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見識過張媽媽的「本事」,楚維琳猜得出,徐氏是定然不會喜歡張媽媽的,淳珊從被抬舉了到懷孕,張媽媽定沒少折騰。

  柳氏也瞧見了兩個侄媳婦,她微微頷首,又板著臉與張媽媽道:「你能來,我怎麼就不能來了?」

  張媽媽賠笑著道:「奴婢是來看奴婢的姑娘的,她可比奴婢金貴多了。」

  「你也知道她金貴?」柳氏豎起眉毛,沉聲訓道,「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由著你張口閉口的了?你姑娘的肚子金貴,你怎麼還害得她發作了?」

  「哎呦!太太呦!」張媽媽急急呼道,「姑娘發作真不是奴婢在作怪!奴婢怎麼會作怪呢?那肚子裡的可是奴婢的外孫兒,奴婢心疼還來不及,怎麼會胡來呢!」

  張媽媽一著急,聲音就有些大了,整個西跨院都能聽見她的聲音。

  「誰的外孫兒?」

  張媽媽也沒弄明白是誰在問話,直起腰板就道:「奴婢的姑娘生的,自然是奴婢的外孫兒!」

  柳氏眼尖,瞧見大趙氏從產房裡出來,心裡就知道不好了。

  果不其然。大趙氏不疾不徐走到柳氏身邊,瞧也不瞧張媽媽,只與柳氏道:「一個妾的奴才娘,就敢稱外家?六弟妹,你那兒是這規矩?」

  柳氏的臉色霎時白了個透,大趙氏這話講得可真是難聽極了,把柳氏諷得半點顏面也不留了。柳氏氣不過。又不能反駁大趙氏,只能揚手衝著張媽媽去:「你還真有臉了!」

  張媽媽突然吃了一巴掌,柳氏又用了十成力氣。她一時眼冒金星,捂著老臉愕然看著柳氏,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大趙氏見柳氏動手了,嗤笑一聲。道:「我先去老祖宗那兒回話,你院子裡的人。你自個兒收拾,我可不好越俎代庖。」

  柳氏暗暗吸了一口氣,心裡恨恨道:趙氏嘴上說著不越俎代庖,可誰不知她巴不得能隻手遮天!

  張媽媽有些發懵。回過神來想說話,只是嘴角實在是痛,她齜牙咧嘴了一番。才蹦出了幾個字來:「太太,奴婢……」

  「閉嘴!」柳氏喝道。「給我回去!」

  張媽媽慌亂間退了兩步,好不容易才站住了,抬眼見妍翠拉著綠娥對她指指點點,她心裡一團火蹭蹭蹭冒上來,可又不能違背了柳氏,只能在心裡罵罵咧咧地走了。

  柳氏這才轉身,往老祖宗屋裡去。

  楚維琳留在原地,偏過頭看向徐氏,寬解道:「別和她計較。」

  徐氏擠出笑容來,道:「我曉得,平白墜了身份,跟她一比,淳珊真是跟一隻兔子一般老實。」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才一道往回走。

  老祖宗屋裡,氣氛並不好,大趙氏端著茶盞喫茶,柳氏面上也沒什麼笑容。

  楚維琳上前從老祖宗懷中接過了霖哥兒,也不想再在這兒坐著,便起身告退了。

  等到了這一天的夜裡,松齡院裡才傳了話來,淳珊生了一個姑娘。

  「姑娘?」楚維琳有些驚訝,畢竟之前好些人都覺得淳珊會生一個兒子,不過,要楚維琳說,生個姑娘倒也不壞,起碼徐氏心裡不會那麼膈應,反而對會孩子多有寬容。

  徐氏得了這個信兒的時候是真的長長出了一口氣。

  她自己懷不上,有她身子的原因,也有她和常郁曉並不和睦的原因。

  懷孕,畢竟是兩個人的事情,她一個人使勁又有什麼用?

  可不曾想,叫一個妾趕到了前頭去了。

  可惜,這個家裡不是徐氏能說了算的,老祖宗要留這個孩子,她還能如何?真來出一哭二鬧三上吊,她也佔不到便宜,反而丟人現眼,惹惱了老祖宗、大趙氏和常郁曉,她可真沒有後悔藥吃了。

  徐氏一直忍著,在松齡院裡與淳珊打照面的時候,她會不停勸告自己,必須忍下去,忍了才能換來老祖宗的同情,說不定還能換到常郁曉那一丁點兒的愧疚。

  直到淳珊臨盆了,她依舊逼著自己忍……

  好在,那是個姑娘,上天待她總算沒有趕盡殺絕,等她能懷孕生下長子,她在娘家那群洪水猛獸面前,還有一塊遮羞布。

  徐氏放鬆下來,常郁曉想去看一眼女兒,她也沒有攔著,甚至是陪著一道去了。

  產房裡,淳珊脫力睡過去了,孩子由奶娘照顧著。

  徐氏湊過去看了一眼,紅紅的皮膚皺在一起,好像和霖哥兒出生時沒什麼兩樣,可又似乎沒有霖哥兒好看,她沒有生養過,弄不明白這些,也就不多嘴了。

  常郁曉倒是來勁,抱著女兒瞧了好一會兒,等到孩子餓了哭了才交還給奶娘。

  老祖宗給姐兒取了一個聆字。

  等到洗三那日,來的都是姻親,可比之霖哥兒洗三時,場面小了很多。

  徐氏娘家也來了幾個人,出手稱不上大方,可也不至於小氣了,只是嘴上的閒話並不好聽,徐氏氣得不行,恨不能沒有這幾個親戚。

  接連出生了兩個姐兒,老祖宗心中多少有些遺憾,也越發寶貝霖哥兒了。

  她一面哄著霖哥兒玩,一面與陳三太太道:「明日上午就要走了,今夜不醉不歸。」

  陳三太太笑著應了:「老祖宗手下留情,我的那點兒酒量。實在上不得檯面。」

  夜裡,宴席擺在了松齡院的花廳裡,正好是十五月圓,外頭皎潔明亮,席間格外熱鬧些。

  常郁映是新嫁娘,早早就回去了,老祖宗多吃了幾杯。拉著大趙氏道:「你也別怪我心狠。實在是……」

  大趙氏紅著眼睛,又是勸解又是寬慰的,才阻了老祖宗的話。

  事已至此。說這些又有什麼用?說得多了,萬一老祖宗酒後失言,說些常郁映言行不夠妥當的地方,還不知道陳三太太會怎麼看呢。

  霖哥兒困得不行。常郁昀和楚維琳也離席回去。

  「等明兒個送了二姑,我想回一趟娘家。」楚維琳與常郁昀商量著。

  常郁昀偏轉過頭。月光下楚維琳神色清冷,他收緊了牽著她的那隻手,道:「怎麼?」

  「之前就讓渝媽媽留意了錢媽媽,寶蓮又全都說了。也該早些做個了結,免得夜長夢多,」楚維琳下定了決心。「只是不曉得他們能不能找到善綰。我和叔母說一聲,與她一道回去。」

  楚維琳打定了主意。常郁昀也不會拒絕,便頷首應下。

  翌日一早,府中歡歡喜喜辦了事,快中午的時候把常郁映送上了花轎。

  因著是遠嫁,這送親一直送到了城門外頭,這才掉頭回府。

  楚維琳沒有回常府,抱著霖哥兒與楚倫歆一塊往楚府去。

  楚府裡得了信,垂花門那兒,何氏和李氏正等著她們。

  進了頤順堂,裡頭並沒有什麼變化,只是入了正屋時,楚維琳才見到她的祖父楚證賦坐在了主位上。

  在「病」了快兩年之後,楚證賦總算是精神起來了。

  楚證賦心情極好,等眾人行了禮,趕緊把霖哥兒抱了過去,仔細瞧了瞧,皺著眉頭道:「怎麼盡隨了他爹,不隨你?」

  這個問題,楚維琳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章老太太睨了楚證賦一眼,冷哼道:「像他爹爹有什麼不好?天天對著一張臉,我都膩了。」

  楚維琳心中暗暗歎息,就是因為如此,這個問題才這麼難回答。若是霖哥兒都像了她,那等長大了,還是能從輪廓裡看出桂姨娘的模樣來,章老太太自然不高興。

  楚證賦才不理會章老太太那些歪七歪八的心思,道:「你現在還能對著哪張臉?」

  桂姨娘、江氏都死了,楚維琳嫁出去了,霖哥兒是外孫不是孫兒,章老太太的確不能日日瞧見。

  話被堵了回來,章老太太心中悶著一口氣。

  何氏怕他們真的爭起來,便打了個圓場:「像他爹爹也挺好的,常家五郎譽滿京華,京裡多少人都誇讚他的文采和樣貌。」

  楚證賦也不想和章老太太沒完沒了說這些,乾脆不再提了,只抱著霖哥兒逗趣。

  章老太太與楚倫歆說著家常。

  楚維琳問楚維璦道:「五姐姐呢?」

  楚維璦抿唇直笑,道:「上回說的那門親,應該是能定下來了的。祖父和祖母倒也滿意,五叔母如今也不挑剔了,就是五姐姐自個兒憋著呢。」

  楚維琛心高氣傲,就這麼嫁給一個沒有背景沒有底蘊的軍中參將,肯定是會彆扭的。

  楚維琳悄悄看了章老太太一眼,「莫欺少年窮」這句話,盼著楚維琛能夠聽進去。

  瑣碎事情講了會兒,便輪到了今日的重頭戲來。

  章老太太聽了楚倫歆幾句耳語,便也會意了。

  方媽媽抱了霖哥兒,由寶槿引路去了清暉苑,陸媽媽已經等在了那兒,她一定很想抱一抱這個孩子。

  楚維璦被何氏打發回房,李氏本想留下來,也叫章老太太一併打發了。

  楚證賦去了書房裡,雖然這事情與桂姨娘有關,但畢竟是內院女眷的事情,他不會也不想插手。

  何氏讓人去請了錢媽媽。

  錢媽媽不明所以,自從楚維瑤回了許家之後,這家中沒幾個人會想起她來,更別說頤順堂裡會喚她過去了。

  心裡突突打鼓,錢媽媽試探著問了幾句,只是那小丫鬟什麼也說不明白。

  等入了頤順堂,抬眼見到鸚哥站在廂房外頭與人說話,錢媽媽的眉頭不禁就皺了起來。

  抬步入內,見章老太太盤腿坐在羅漢床上,何氏與楚倫歆、楚維琳都在,她的心突突跳快了幾拍。

  錢媽媽耐著心思請了安,垂手不語。

  何氏語調平緩,問道:「錢媽媽,你入府多少年了?」

  錢媽媽老實答道:「十八九年快二十年了,二姑奶奶出生的時候,奴婢進府伺候的她。」

  「是啊,二十年了!」何氏感慨一聲,忽然笑了起來,搖著頭道,「這可不是兩年,是二十年!錢氏,你可真能忍!」

  錢媽媽背後一涼,她剛才已知不妙,聽到這句話就已經明白過來了,但她必須裝傻:「回太太的話,日子嘛,忍一忍,熬一熬,也就過去了。奴婢的男人兒子都沒了,二姑奶奶又嫁出去了,奴婢獨自一個人,就是熬日子,過一天算一天,習慣了,也沒什麼感覺了。」

  這等打馬虎眼的功夫,連楚維琳都忍不住想要鼓掌了,可轉念一想,錢媽媽若不是有這麼些本事,又怎麼能這麼多年都不露餡呢?

  錢媽媽真的能忍,能裝,她不急躁,徐徐圖之,沒有機會也不會強硬地想要拼一把,她就像一個耐心極好的獵人,看著獵物在眼皮子底下活動,卻不著急出手。

  「你能等二十年,不曉得你那老娘,這二十年又是什麼心情?」何氏問道。

  錢媽媽繼續裝糊塗:「奴婢的娘啊,奴婢也有好些年沒有見過她了。奴婢生在窮苦人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一朝嫁得老遠了,哪裡還能再見娘家人呢。」

  饒是何氏性子緩,也不想與錢媽媽再兜圈子,直截了當道:「行了,你娘就是善綰吧?她是跟過二伯娘,還和夏月格外親近,甚至在法雨寺塔林裡替夏月點了往生燈。她讓你進府,是想替夏月報仇的吧?」

  錢媽媽臉上的血色漸漸褪去,連雙唇都變得煞白。

  夏月,善綰,這兩個名字在腦海中劃過,很多事情都一股腦兒地翻湧起來。

  她不由自主地攥緊了拳頭。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有了蛛絲馬跡,再順籐摸瓜,那些陳年舊事之間的聯繫並不難被牽扯出來,錢媽媽知道遲早會有這一日,她也想過她的結局。

  抬起頭,木然看了何氏一眼,錢媽媽想,還好,要被抓住的只有她,這些人是抓不到她的老母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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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6: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五章 暗湧(七)

  錢媽媽看著面前的人,看著這一張張熟悉的面容上那有些陌生的神情,她的心忽然就一點點鎮定了下來。

  是了,她們抓不到她的母親,那麼又有什麼證據來逼問她呢?

  誰說她們認識夏月?誰說她們要為夏月報仇?誰說她們臥薪嘗膽就想做些壞事?

  證據呢?

  一個都沒有。

  錢媽媽深深吸了一口氣,漠然看了楚維琳一眼。

  唯一聽她親口承認過的就只有寶蓮,寶蓮雖然說話有份量,但是她真的敢把那些事情都說出來嗎?

  錢媽媽覺得寶蓮不敢,寶蓮若是說了,那就是自己的前程都不要了,她們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老太太、太太,奴婢真的不是來替夏月報仇的,奴婢連夏月是誰都不知道,太太,您總要給奴婢一個理由吧。」錢媽媽苦著一張臉,道。

  何氏瞇了瞇眼睛,而後斜斜瞟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暗暗歎息了一聲,這錢媽媽當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她原本想壓下寶蓮的事情來,可若壓下來了,又怎麼說得明白這些事情?

  「渝媽媽,幫我去喚寶蓮來吧。」楚維琳語氣疲憊,她有心放寶蓮一個好歸處,可往事一樣樣攤在了面上,也不知道章老太太會不會為難寶蓮。

  錢媽媽一聽這話,悄悄咬了下唇。

  難道寶蓮真的敢說出來?

  錢媽媽還在猜測寶蓮的心思,寶蓮就已經進來了,她規矩行禮問安,而後靜靜站在了中間,等著主子們問話。

  楚維琳淡淡與寶蓮道:「錢媽媽、善綰、夏月。這幾個人的事情,你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

  寶蓮進來時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抬眼對上章老太太銳利的目光,心中還是有些打鼓。

  可她知道,她沒有退路的,況且,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有「將功贖過」了。

  「是。」寶蓮應了一聲。緩緩跪了下去。而後細細講起起來。

  從法雨寺塔林裡遇見那個錯把楚維琳認錯滿娘的老嫗開始,到她再尋回去時那老嫗說明了她的身世,說她暗示著讓楚維琳試探了薛媽媽。說她偷聽了章老太太和薛媽媽的對話,說錢媽媽幾次三番尋她讓她多為自己打算……

  說到了最後,眼淚慢慢凝在眼中,饒是寶蓮努力瞪大了眼睛。淚水還是簌簌往下落,她一面哭。一面顫著聲把事情說完,而後彎下腰磕了個頭:「是奴婢鬼迷心竅,聽信了善綰和錢媽媽的話,險些釀成了大錯。奴婢不敢扯謊。錢媽媽親口與奴婢說過,她是為了替夏月報仇,才進府來的。」

  章老太太聽完。面無表情地看著寶蓮:「老婆子以為,你主子待你夠好了的。人心不足蛇吞象。」

  寶蓮的身子抖了抖,沒有抬起頭來。

  何氏小聲與章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記得維琛身邊的婆子說過,錢媽媽與維琛也說了些不中聽的話……」

  那些話,對於楚維琛來說,當真是火上添油一般,雖然楚維琳和楚維琛之間沒什麼好挑撥的,可那些話最終害得楚維琛絞了頭髮,若是李氏在這兒,只怕要撲上去與錢媽媽拚命了。

  「還有什麼話要說的嗎?」何氏沉聲道。

  錢媽媽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在寶蓮陳述的時候,她很清楚寶蓮會說些什麼,那些事情就是她們做過的,一五一十,可就是因為太清楚了,她的腦袋裡才空白一片,直到寶蓮閉了嘴,錢媽媽才慢慢回過神來。

  這個時候,只有咬死不認了。

  錢媽媽佯裝震驚,捧著胸口一下子癱坐在地上,指著寶蓮道:「寶蓮姑娘,我與你無冤無仇的,你便是要冤枉我,也不該搭上了你自己呀!這府中哪個不曉得,寶蓮姑娘是六姑奶奶的奶姐妹,打小一塊的情誼,六姑奶奶最是信任你了。這沒憑沒據的,你抹黑自己也要來拉我下水?」

  寶蓮依舊沒有抬頭,她哭得厲害,聲音裡卻依舊帶著堅韌和悲傷:「是奴婢辜負了奶奶。」

  錢媽媽連連搖頭,目光在章老太太和何氏之間來來回回,顯得慌張又不知所措:「這、這都什麼事哦!六姑奶奶,奴婢知道,我們二姑奶奶從前惹了您不快,您要拿奴婢出氣也無妨,可也不用讓寶蓮姑娘扯謊啊!還是這樣的謊,寶蓮姑娘的名聲多要緊呀!老太太、太太,這就是寶蓮姑娘的一面之詞……」

  「夠了!」章老太太重重拍了拍桌面,錢媽媽身子一縮,後頭的話都嚥了回去,章老太太抬手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身子往後頭引枕上靠了靠,稍微舒服了一些,才又道,「錢氏,你以為你是誰?」

  錢媽媽愣怔,不解地望著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不疾不徐,語調卻如臘月北風一般透骨冰涼:「我是主,你是僕,我認定你做了,那你就是做了。證據?那是衙門裡辦案子才要的,我府中關起門來,哪有這麼多的講究。你今日認也好,不認也好,沒有什麼區別。」

  錢媽媽愕然,她忽然之間就明白了,這裡根本不是她演戲的地方。

  章老太太說得對,她只是家中的一個僕婦,根本輪不到她來講道理擺事實,更何況,她嘴裡的事實全是騙人的話。

  雖有官府規矩,可這府中各種腌臢事情,有幾樣是靠官府來弄明白的?連阮氏那樣的當家太太都無處脫身,她錢氏又能有什麼本事?

  只要有人指正,只要主子們信了,那就是結論了。

  「哈哈哈哈哈!」錢媽媽捧腹大笑起來,笑得眼中含淚,笑得直不起腰來,「我真是蠢啊,後知後覺。哈哈!夏月能被逼得自盡,這裡還有什麼道理可講?能逼死一個,又怎麼會在乎再弄死我呢?」

  錢媽媽一個人笑得瘋癲,楚維琳卻不覺得好笑,她在章老太太的眼中讀到了一絲憐憫,而憐憫後頭,更多的是狂風暴雨一般的嘲諷。

  「在被逼著自盡之前。可沒有誰逼著她去害桂氏滿娘。沒有人逼著她去妒恨滿娘,她自己走錯了路,還有臉怪別人?」章老太太冷笑道。

  「不對!」錢媽媽越發激動了。她幾乎是從地上跳了起來,指著章老太太,道,「夏月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才能一步步爬上來。你不敢為難滿娘,就刁難夏月!夏月是有苦衷的,我娘與她一塊長大,最清楚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夏月是個什麼樣的人。與我有什麼關係?」章老太太的聲音抬高了,尖銳的聲音像一把刀子。

  楚維琳想,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章老太太。即便是這位祖母留給她的印象大部分都是苛刻、挑剔、嚴厲,卻也和現在的並不一樣。

  「有苦衷和害人根本沒有任何關係!我對她的過去不敢興趣。也不需要瞭解,我只需要知道她的錯處和懲罰,這才是她應該得了。夏月可憐,那滿娘呢?」章老太太直起身子,對著錢媽媽道,「我想問時就問你幾句,我若不想聽了,你又能如何?」

  話音一落,章老太太忽然扯出一個陰沉笑容:「渝媽媽。」

  渝媽媽會意,迅速招了兩個守在中屋的粗壯婆子進來,在錢媽媽反應過來之前,一把拘住了她,又拿帕子堵住錢媽媽的嘴,讓兩個婆子把她拖了出去。

  楚維琳莫名有些心驚,不久前還你來我往說著話,哪知章老太太會突然之間動了手,但她一琢磨章老太太的話,多少也能體會祖母的心情。

  滿娘無疑是可憐的,她平白無故丟了性命,可章老太太也很可憐,她分明是想容下滿娘的,卻因此背負了一輩子的罪名,不管她如何做,在婆母和丈夫心中,她都是一個罪人,他們從未在滿娘的事情上原諒過她。

  何處去說理?

  無處去說理。

  章老太太也不想去說理。

  錢媽媽被拖走了,屋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

  章老太太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已經冰冷了,入口發澀,她卻不覺得難喝,一口接一口抿完。

  放下茶盞,她抬起有些模糊的眼睛看向何氏,又把目光移向了楚倫歆,最後停在了楚維琳身上,遲遲沒有再移開:「人生在世,能有幾個稱心如意的?又有幾個沒受過委屈沒有苦衷的?忍氣吞聲也好,奮起拼爭也罷,都是自己的事情,哪有這麼多的故事和理由。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輸了就閉嘴,東拉西扯的丟的是自己的人!至於底下人,做對了賞,做錯了罰,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三人具是垂首聽訓,謝過了章老太太的教誨。

  楚維琳仔細琢磨著章老太太的這番話。

  章老太太一輩子的選擇在這幾句話裡頭彰顯。

  她有苦衷,她做了自己的選擇,卻從不和別人說她的委屈。在楚證賦心中,她比不過滿娘,她也不會為了自己去開脫,無論說得多麼無辜,都只會讓自己顯得更加不堪,章老太太只是咬著牙打理後院,養育孩子,做著她能做她想做的事情,僅此而已。

  楚維琳想,章老太太是對的,夏月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錢媽媽和善綰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要給夏月報仇,其實都不是重點。

  那些事情,知道了就是個故事,不知道了,也不會改變她們「罪惡」的性質,故事再淒美,為惡就是為惡。

  對人如此,對已亦是如此。

  就如同前世的楚維琳,多少悲傷苦楚交疊,她選擇了復仇,她不能說自己就是「善」,只不過成王敗寇,她整垮了常家,賠上了自己的命。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無關對錯,只論輸贏。

  前世兩敗俱傷,今生,她不想做一個輸家。

  渝媽媽進來,稟道:「奴婢把錢氏關在柴房裡了。」

  章老太太頷首,只有對著渝媽媽的時候,她才會有一些放鬆,許是剛才的事情耗費了她太多心力,章老太太愈發疲憊,低聲道:「把善綰挖出來。」

  渝媽媽應了。

  那個善綰,要是留著,還不知道會不會再添麼蛾子。

  至於錢媽媽,她是楚維瑤的奶娘,不能打殺,只能病故,這其中的度,渝媽媽最是清楚的。

  章老太太實在是乏了,便把後頭的事情都交給了何氏。

  楚倫歆和楚維琳退出來,一道往清暉苑裡去。

  寶蓮跟在後頭,一言不發。

  入了清暉苑,陸媽媽坐在窗邊,懷中抱著霖哥兒與方媽媽說話,見了楚維琳,她格外激動,把霖哥兒交到方媽媽手中,上前握住了楚維琳的手,仔細打量道:「姑奶奶又長了些個頭,臉也比從前圓了些。」

  楚維琳撲哧笑了,心中陰霾散了不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道:「月子裡吃了不少東西,全長臉上了。」

  陸媽媽笑瞇了眼睛:「這樣好,更有福氣了。」

  陸媽媽說完,抬眸看見後頭的寶蓮,驚奇道:「怎麼臉上妝都花了?趕緊打水淨面。」

  寶蓮點了點頭,轉身去了。

  陸媽媽的目光追著寶蓮的身影,喃喃道:「到底是怎麼了?」

  「沒事的。」楚維琳安慰陸媽媽,既然已經決定早些把寶蓮嫁出去,那些事情也不用說來給陸媽媽添堵了。

  章老太太說,做對了賞,做錯了罰,兩輩子加在一起,楚維琳算不清寶蓮有多少功,有多少過,便也不算了,主僕這麼多年,就如此定了吧。

  等楚倫煜和楚維琮回府來,楚維琳抱著霖哥兒隨父親弟弟一塊去了祠堂。

  配院裡,江氏的牌位被擦得乾乾淨淨。

  楚維琳盯著那小小的木牌心中感慨萬分,吸了吸鼻子,默默與江氏道:「母親,我很好,有了自己的孩子,我……」

  想對江氏說的話太多了,盤旋在心中,叫楚維琳嗓子發酸,到最後,她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她要做一個好母親,像江氏一樣好的母親,不管自己幸亦或是不幸,也要替孩子撐起一片天,做他們的天。

  這是江氏教給她的為母之道。

  江氏也有遺憾,她沒有親眼看著女兒出嫁,兒子娶妻,沒有辦法抱一抱孫兒外孫兒。

  「娘,這一次,我會活得長長久久的,我不會讓自己有遺憾的。」楚維琳淚中帶笑,向江氏承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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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6: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六章 驚變(一)

  三月過半,春暖花開。

  明明才是常郁映離京的第四日,可楚維琳覺得,日子一下子就清閒了下來。

  閒得她可以照塗氏說的,關起霽錦苑的門來帶孩子,過自己的小日子。

  霖哥兒依依呀呀揮著手兒,也不知道在高興些什麼,楚維琳看著他,忍不住也彎了唇角。

  做了母親的人,心態真的會和從前全然不同,只要對著一個孩子,傻傻地就能坐上一下午了。

  方媽媽見楚維琳心情極好,便試探著問了一句:「上回老祖宗說,要見一見奴婢家的小子,奴婢明日帶他過去,奶奶覺得如何?」

  楚維琳是見過方媽媽的兒子的,小名叫順德,長得虎頭虎腦,憨憨的招人喜歡。順德年紀雖小,可方媽媽教養得極好,又有這個年紀孩子的天真活潑,又不缺規矩禮儀。

  上回老祖宗提起,楚維琳就猜她大約是要給溢哥兒選個伴兒,若是順德這小子,楚維琳倒是放心的。

  「明日帶過來吧。」楚維琳笑著道。

  方媽媽鬆了一口氣,應下了。

  翌日上午,松齡院裡請了安,眾人也就散去了。

  楚維琳留了下來,與老祖宗道:「方媽媽把她家小子帶來了,就在外頭候著。」

  「哦?」老祖宗看向一邊抱著霖哥兒的方媽媽,奇道,「那誰在外頭管著孩子?」

  方媽媽上前應了話:「奴婢讓門上的媽媽給了他一把杌子,就坐在門口等著。」

  老祖宗頷首。

  沒一會兒,順德被帶了進來,他瞪大著圓眼睛,稚氣請了安。

  段嬤嬤笑著與老祖宗道:「奴婢出去尋他。他還真就坐在了門口杌子上,奴婢剛剛教他要和老祖宗請安,老祖宗您看,他還真是有模有樣的。」

  老祖宗哈哈大笑,這麼小的年紀,能聽他娘的話自己坐在那兒不亂動,就已經是不錯的了。老祖宗對順德不禁有了些好印象。

  順德年紀小。講話也實誠,老祖宗問什麼,他便答什麼。童言童語,逗得老祖宗開心。

  方媽媽並不插嘴,也不暗示,但她的內心其實是很著急的。

  哪個做母親的不盼著孩子能走個陽關大道。方媽媽是個僕婦,可她依舊盼著順德好。

  被選作霖哥兒的奶娘之後。方媽媽家中的生活才有了些起色,她想多存些錢,將來能讓順德認字唸書,即便還是做個下人。這認不認字可是天差地別的。

  只是方媽媽也沒想到,老祖宗竟然會問起自家小子來,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她格外珍惜,但也不敢在老祖宗問話時隨意插嘴。要不然,萬一叫老祖宗反感了,那真是無處後悔去。

  好在,順德很爭氣。

  老祖宗賞了順德一些點心,便讓段嬤嬤領他出去了。

  方媽媽覺得十拿九穩,可老祖宗沒有發話,到底做不得準,方媽媽不由忐忑,剛出了松齡院大門,就小聲問楚維琳道:「奶奶,老祖宗那兒……」

  楚維琳笑了笑,剛要回話,前頭一個婆子連滾帶爬一般直衝過來。

  那婆子似是沒有瞧見她們,直接入了松齡院,逕直往正屋去,甚至是揮手推開了守在門外的丫鬟。

  楚維琳站在原地,那婆子的容貌有些眼熟,可一時半會兒的,她實在想不起那人身份。

  「急成這樣,恐怕是大事體吧?」流玉小聲道。

  娉依鎖著眉,突然茅塞頓開,驚呼道:「啊呀那不是高安平他老娘嘛!」

  娉依這一聲有點大,她自己也嚇了一跳,趕緊拿雙手摀住了嘴。

  高安平的娘?

  楚維琳對不上號,可她從娉依的眼中讀到了意外和驚恐,能讓娉依這般失態,這到底是怎麼了。

  娉依輕輕咬了咬下唇,見楚維琳還未會意,附耳過去道:「高安平一家子都是二姑奶奶的陪房。」

  嗡的一聲,楚維琳只覺得腦海一片空白了。

  常郁映的陪房,三月十六日時跟著常郁映一塊出發去了嶺西的,高安平的娘只可能在去往嶺西的路上,她怎麼能出現在松齡院外頭!

  楚維琳深呼吸了一口氣,與方媽媽道:「媽媽先帶霖哥兒回去,我進去瞧瞧。」

  方媽媽點了頭,招呼順德跟上她,先一步走了。

  娉依拉了楚維琳一把:「奶奶,怕是不好的事情……」

  楚維琳拍了拍娉依的手,她知道娉依不想她去觸霉頭,可若真的出了什麼事體,她便是回了霽錦苑,一樣要被喚過來。

  穿過天井,還未邁上台階,就聽得屋裡頭瓷器脆響,她不禁縮了縮脖子。

  楚維琳不敢硬闖,便站在門外候著,裡頭除了那一聲動靜之外,聽不到對話聲,也猜不出情況。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高媽媽灰頭土臉地退出來,依舊沒有留意到楚維琳,快步走了。

  段媽媽亦挑了簾子出來,她驚訝地看了楚維琳一眼,又急急扭頭往屋裡看去,而後長長歎了一口氣:「奶奶先進去吧,奴婢正要遣人去各處傳話。」

  楚維琳頷首,只是她並不想兩眼一抹黑地進去,便壓著聲兒問段嬤嬤道:「可是二姑出了什麼事?」

  段嬤嬤閉上了眼睛,愁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認命一般重重點了點頭:「二姑奶奶她,她不見了。」

  不見了?

  楚維琳倒吸了一口涼氣。

  段嬤嬤還要吩咐底下人,獨留楚維琳一人站在廊下,楚維琳勻了勻氣,這才打了簾子進屋去。

  老祖宗半躺在羅漢床上,面色凝重,楚維琳一眼看過去,在她面上絲毫尋不到之前與順德說話時的愉悅,仿若那時的笑容都是楚維琳眼花了一般。

  剎那間。仿若老了許多。

  楚維琳突然有了這樣的念頭。

  她想起了前世,那個雪後的冬日裡,她一步步走進了松齡院,病床上的老祖宗已經是強弩之末,家族毀滅的打擊讓她再也站不起來了,可楚維琳記得,那時的老祖宗。她的眼中有的是憤怒和不甘。而不是現在這樣的灰心和沮喪。

  彷彿是失去了一切的力量,她的心,一下子老了。

  楚維琳抿了抿唇。福身請安。

  老祖宗抬起眼瞼睨了她一眼,有氣無力應了一聲。

  楚維琳心裡猛一陣打鼓,老祖宗這個樣子,段嬤嬤所謂的「不見了」。難道是……

  逃婚!

  背後一陣發涼,楚維琳耐著心思坐下。雙手疊在膝蓋上,靜靜等待著。

  很快,楚倫歆與關氏來了,柳氏也帶著女兒媳婦過來。塗氏前腳剛進門,後腳大趙氏一行也到了。

  不僅僅是女眷們,在府中的男人們也被叫了過來。一時之間,小小的東稍間裡有些坐不下了。

  柳氏上前坐到了羅漢床邊。替老祖宗扶了扶引枕,道:「老祖宗,這麼急召我們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老祖宗只覺得渾身脫力,不願意多說什麼,只對著縮在一旁的高媽媽道:「你說。」

  高媽媽回來後就站在了角落了,聽見這一聲差點跳了起來。

  楚倫歆眼尖,認出了她的身份,驚道:「你怎麼在這兒!」

  高媽媽欲哭無淚,只能挪到了正中間,瞅了大趙氏一眼,噗通跪了下去,拿雙手支撐在地上才能穩住身形,她顫著聲,道:「二姑奶奶不見了!」

  「哎呦!」徐氏痛喊出聲,站在她邊上的盧氏腳上一軟竟然踩在了她的鞋子上,徐氏見眾人都轉頭看她,趕緊垂下頭,忍著痛不敢再叫了。

  大趙氏猛得站起身來,上前一把抓住了高媽媽的手,喝道:「你說什麼?說明白些!」

  自從出了事情,高媽媽一直繃著精神,便是老祖宗跟前報信,她都是繃緊了的,可叫大趙氏一喝,她一下子就垮了下去,不管不顧地哭喊起來:「二姑奶奶不見了,她逃走了!離京的第四天一早,她就不見了!」

  高媽媽喘著粗氣,老淚縱橫,哭著把事情一一道來。

  因著婚期並不緊張,陳三太太也不想委屈了常郁映,並沒有拚命趕路,而是依照著安排一路往嶺西去,甚至為了不夜宿荒野,特地調整著速度。

  第三天,為了能趕到安華鎮過夜,路上便有些趕,當夜住進了安華鎮的客棧裡,常郁映說她累了,晚飯也是在房間裡用的,她甚至還問了陳三太太,她實在是累得慌,明日能否晚一些啟程,陳三太太便應了她。

  隔天一早,陳三太太沒有去喚常郁映,眼看著日頭高了,才使人去敲門,卻並沒有人應門。

  陳三太太不解,但想到一早上不僅僅沒見到常郁映,連常郁映身邊的丫鬟都沒從房間裡出來,她就覺得不對勁了。

  怕常郁映出事,陳三太太讓人撞開了房間的門,只見三個丫鬟東歪西倒在桌子邊,裡頭根本尋不到常郁映的人影!

  陳三太太一口氣沒接上,直接暈了過去。

  新娘子不見了,主事太太又暈倒了,一時之間亂作一團,好在陳家帶來的兩個婆子老練,一面讓人伺候了陳三太太,一面讓人四處去尋常郁映。

  等陳三太太醒過來,審了三個丫鬟卻審不出什麼,其中寶笙先醒悟過來,急匆匆去開隨身的箱籠。

  那箱籠裡裝的都是常郁映這一路上的衣物和小玩意,東西是寶笙收拾的,她知道在最底下,常郁映收著大趙氏給她壓箱底的銀票。

  箱籠一開,寶笙就知道不好,裡頭東西翻得一塌糊塗,她一樣樣往外丟,把箱籠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那一疊銀票的蹤影。

  陳三太太一看這架勢,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陳、常兩家親上加親,兩回都是陳三太太來的京城,來之前,婆母就與她說過,常郁映叫她母親養得有些驕縱,她雖然只在常府住了幾日,但又不是個傻子,很多事情都看得明白,驕縱一詞,已經是說得客氣的了。

  不過,親事已經定下了,她還能挑剔什麼?

  常郁映畢竟是京城常府的長房貴女,閨閣裡的姑娘是驕縱些,等到了婆家之後慢慢磨一磨性子,總能磨合得了的。

  陳三太太這麼一想,心裡總算舒坦一些,尤其是出發後的這幾天,常郁映很是配合,讓她都鬆了一口氣。

  卻不想,這配合根本就是裝出來的!

  她不肯嫁去嶺西,壓箱底的錢也沒了,這根本就是逃婚!

  陳三太太氣惱不已,留了人在安華鎮附近繼續尋找,她自個兒返京,要親自與常家人說道說道。

  高媽媽是被陳三太太先派回來報信的,不管到時候怎麼一個說法,如今找人都是第一位的,常府裡也要趕緊派出人手。

  高媽媽一口氣說話,癱倒在地痛哭不止:「二姑奶奶是自個兒跑了,這要去哪裡尋她啊!她這是鐵了心的呀!」

  大趙氏失魂落魄,被徐氏扶住了,她難以置信地搖頭,道:「怎麼可能?郁映這些日子很乖,她不會這麼做的。」

  「她乖?她就是等著這一天!」塗氏咬牙切齒,若不是老祖宗在座,她都想砸了手邊的茶盞。

  楚維琳贊同塗氏說的,常郁映是早就想好了要逃婚的,要不然,她不會幾次開口說什麼嫁妝也比不上銀子,逃婚路上,她能帶走的只有銀票。

  常郁映不吵不鬧,做出合作的樣子,所以老祖宗和大趙氏才會以為她已經懂事了,放鬆了警惕,沒有加派人手壓著她去嶺西。

  可楚維琳有一樣不懂,常郁映一個姑娘家,她能逃去哪裡?她錦衣玉食了十幾年,怎麼能夠孤身一人在外生活?

  還是,常郁映根本沒有想過這些,她以為只要有銀票傍身,她就能夠逃出生天了吧。

  大趙氏雙眼通紅,沒有半點和塗氏爭辯的心情,不住喃喃道:「郁映會去哪裡呢……」

  常郁曉攥緊了手,幾步在大趙氏身前蹲下,安慰道:「母親,我和六弟這就出發去安華鎮,先找到她再說。」

  柳氏亦點頭,道:「我讓郁明與你們一道去,人多些,總是好的。」

  老祖宗握住了柳氏的手,示意她扶自己起身,道:「你們兄弟幾個,帶上人手趕緊去,恆翰他們有公務在身,是走不開的,家裡也要有人守著,恆逸就留在家中。至於三外甥媳婦,」老祖宗看向大趙氏,最後還是搖了搖頭,對著塗氏道,「你去迎她,總歸是我們理虧了。」

  好事情沒有,壞事情落在自己身上,塗氏一肚子氣無處宣洩,可也只能咬牙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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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6: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七章 驚變(二)

  楚維琳隨著塗氏走出了正屋,塗氏站在天井裡看著高聳的老樹,眉色凝重。

  楚維琳見她如此,心中也不由跟著沉了下來。

   塗氏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了起來,她沒有偏轉過頭,只是輕輕喚了一聲:「郁昀媳婦。」

  楚維琳上前幾步,站到塗氏的身側。

  塗氏聲音極低也極沉:「你,多安慰安慰郁暖。」

  楚維琳的眉頭一瞬間皺了起來:「太太的意思是……」

  塗氏還未說話,後頭又有動靜。

  大趙氏著實撐不住了,慘白著面色由盧氏、徐氏一道攙扶著出來了。

  常郁曄經過塗氏身邊時,停住腳步,拱手彎腰道:「二叔母,陳家姨母那裡,讓您費心了。」

  塗氏鳳眼輕輕掃過,常郁曄姿態放得如此之低,讓她也不好再指責些什麼,只能抿著唇了點頭:「應該的。」

  常郁曄又深深鞠了一禮,這才走了,跟在他後頭的常郁曉與常暉亦只能依樣畫葫蘆。

  許是因為常郁映那亳無預兆害得一家人大亂陣腳的行徑,常郁曉的面上多有尷尬,他們是一房的親兄妹也就罷了,連累了二房叔母跟著受累,讓他愈發愧疚,這行禮的樣子極其不好看。

  相比起無措的常郁曉,常郁暉倒是大方許多,甚至比兩位兄長都沉著許多。

  楚維琳瞧了一眼,心底默默道:死豬不怕開水燙,常郁暉和常郁映半斤八兩,的確是誰也不要嫌棄誰。

  等長房的人走遠,塗氏才收起了尖銳的目光,肩膀都垂了下來,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最後淡淡歎息了一聲。

  她這次回來,打算頗多,也想要博些好處,再不讓大趙氏在這後院裡隻手遮天,塗氏想讓大趙氏吃些啞巴虧,讓老祖宗對大趙氏添些怨言,哪知她還沒如何呢,長房那裡就接二連三,自己出事情了。

  出事情就出事情吧,只要能關起門來處置的,再大的事情都不怕,可塗氏是真的胸悶了,長房鬧出來的事情都是足夠讓一家子上上下下跟著難堪丟人的。

  上回常郁暉的事情,已經讓家裡人夠頭痛了。

  這一次,常郁映逃婚……

  逃婚!

  塗氏一口氣悶在嗓子眼,渾身都忍不住發起抖來,她在明州城那麼多年,就沒哪家出過這等事情,哪知回京才半年,自家倒是出了個「勇士」。

  要塗氏說,還這麼多人去找常郁映做什麼!就當她死在了路上,打死也別領回來。

  常郁暖腳步緩緩從老祖宗屋裡出來,也不曉得老祖宗又關照了些什麼,她的情緒很低落,楚維琳甚至覺得她的眼睛有些紅,似是努力忍著才沒有哭出來。

  楚維琳沒有抬手去挽常郁暖,她怕她現在做出任何一個安撫性的舉動都會讓常郁暖繃不住眼淚而哭出來。

  「回去吧。」塗氏道。

  楚維琳陪著去了清蘭園,常郁暖福了福身,告退回了屋子裡。

  常郁晚前幾日染了風寒,正在屋裡歇息,她已經得了信,白著腳讓丫鬟扶著出來了,詫異看著塗氏,問道:「二姐姐當真逃婚了?」

  塗氏不言不語的態度說明了一切,常郁晚瞪大了眼睛,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抬起她染了鳳仙花的青蔥指尖指著常郁暖房間的方向,偏偏她實在過於激動,連手都是在顫著的。

  邊上的丫鬟連連替她順氣,好言勸她回屋裡去。

  常郁晚卻是不肯,她深吸了一口氣,小巧鼻尖都皺了起來,她好不容易發出來的聲音格外尖銳:「這是要害死三姐姐!」

  韓媽媽正好過來,聽見這聲音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見塗氏衝她示意,她趕忙上前去,賠笑著與常郁晚道:「哎呦,好姑娘呦,您可還病著呢,趕緊去躺著,三姑娘的事情有太太處置,您可千萬保重身子,不然太太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您叫太太如何分心呀?」

  常郁晚聽了幾句勸,到底拗不過韓媽媽的好言,別彆扭扭回去了。

  楚維琳抿唇,韓媽媽這句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倒是讓她明白了過來。

  塗氏如今出入都帶著常郁暖,倒不是真的有多疼愛她,而是不想讓她做了老祖宗的籌碼,也想彰顯一下自己作為如今的二房當家太太的胸襟和度量,把這個庶女風風光光嫁出去,對她有百利而無一害。

  塗氏畢竟是繼室,常郁昕和常郁昀都已經出色的長大了,就算塗氏費心打壓,也無法讓自己的兒女越到前頭去,至於這當家的位子,塗氏坐得穩穩當當,不如就各退一步,大家舒舒服服過日子,好過整日你算計我我謀劃你。

  常郁暖是庶女,還是個頗受常郁昕、常郁昀疼愛的妹妹,若塗氏能幫她尋個好前程,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一家人抬頭不見低頭見,便是唱一齣戲也要唱得比長房那烏煙瘴氣的好看。

  不拉攏,不打壓,這是塗氏現如今對霽錦苑和常郁昕的態度。

  而常郁晚,這段日子常常和常郁暖在一起,她在京中沒有旁的朋友,處得久了,也覺得這個姐姐順她心意,頗有幾分好感,這才會見她要吃個啞巴虧就著急起來了。

  楚維琳心想,這些日子塗氏應當沒少幫常郁暖打算,甚至是有幾個人家在相看了,不過畢竟是嫁女兒,常郁暖的年紀也不是拖不起,這才端著架子慢慢來,哪知這一回常郁映逃婚,萬一讓京城裡看出大笑話,常郁暖又要被連累了。

  塗氏咬著牙,一字一字道:「我可真是佩服她!」

  這個她麼……

  楚維琳猜,大約是指大趙氏,大趙氏生了一個女兒三個兒子,除了常郁曄一板一眼,其他的麼……

  常郁曉那跳脫的性子在常郁暉和常郁映面前,根本算不上什麼缺點和錯處了。

  塗氏勻了勻氣,這才與楚維琳道:「我收拾收拾,一會兒就啟程去迎陳三太太,郁暖和郁晚這兒,你多照看些,尤其是郁晚,我怕她病中衝動,至於郁曜,給他幾本書,讓他一個人去書房裡悶著,別的不用理他。」

  楚維琳頷首應下,見塗氏回屋去了,便轉身去找常郁暖。

  豆蔻守著常郁暖的房門,見楚維琳過來,她往前迎了幾步,道:「五奶奶,我們姑娘和蘇姨娘在屋裡。」

  楚維琳會意,又問豆蔻:「水蓮呢?」

  「水蓮姐姐也在裡頭。」豆蔻答道。

  楚維琳輕手輕腳走到窗邊,裡頭低低哭泣聲,楚維琳等了一會兒,才示意豆蔻進去稟一聲。

  沒一會兒,水蓮先從裡頭出來,附耳與楚維琳道:「奶奶,姑娘她……」

  楚維琳拍了拍水蓮的手,進了屋裡去。

  常郁暖已經不哭了,只是眼睛紅腫成了桃子,蘇姨娘亦抹過淚了,眼邊妝容有些花。

  楚維琳在常郁暖身邊坐下,開門見山道:「你留在老祖宗屋裡時,老祖宗是不是與你說了什麼?」

  常郁暖的脊背僵了僵,楚維琳就坐在一旁,自然感覺到了。

  蘇姨娘替常郁暖開了口,道:「老祖宗的意思,二姑娘出了這等事情,我們姑娘要說親,只怕要再等上一年半載的,五奶奶,奴上回就說過,在親事上,我們姑娘的要求不高的,這回太太回來,也是耐著心思幫著相看著,奴和姑娘都感激涕零,可哪知道……姑娘今年都十四了,明年就要及笄了,前一回因著六爺的事情,耽擱了不少時間,這一回呢,有要耽擱著,這不是活生生把歲數拖大了呢?等真的到了十六十七歲再說親,不是更難了嗎?」

  楚維琳哪裡不知道這個道裡,這二房裡人人都曉得,所以塗氏才會氣悶,常郁晚才會心急。

  「婚姻大事,總歸還有太太在,剛才五妹妹支撐著出來,也是替你著急的,這個時候,三妹妹,你可千萬耐住了性子,等太太先把陳家姨母的事情辦妥了,才好空下來商議你的事情。」楚維琳勸道。

  「道理我都是懂的,我也不是不知好歹的。」常郁暖垂著頭道,她一個閨中姑娘,按說不該對自己的親事過分關心焦慮,可她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庶女不易,自己不多為自己做打算,還能如何呢。

  楚維琳陪著常郁暖和蘇姨娘說了會子話,直到午飯時候,才起身出來。

  韓媽媽正忙著指揮底下人做事,見了楚維琳,她笑臉相迎。

  「媽媽,太太出發了嗎?」楚維琳問她。

  韓媽媽忙不迭點頭:「剛才就走了,哎!」

  這聲感概裡頭的意思,楚維琳辯得清七八分,是氣惱塗氏要幫大趙氏去頂陳三太太的怒火,氣惱常郁映胡亂行事害慘了常郁暖。

  可是讓楚維琳來說,常郁映其實無心害常郁暖,她做出這等事情來,連自己的去路將來都不曾考慮清楚,腦子裡怎麼會想到父母姐妹兄弟,想到常府上下這麼多人呢。

  這等魯莽、沒腦子的行徑,可比深思熟慮後的算計陷害更加讓人防不勝防。

  松齡院裡,老祖宗閉著眼兒在羅漢床上休憩了會兒,等她睜開眼睛時,柳氏還坐在她身邊。

  柳氏見老祖宗醒了,低聲問道:「老祖宗,媳婦給您端盞茶來吧?」

  嗓子的確有些乾澀,老祖宗點了點頭,柳氏起身備了熱水,伺候老祖宗飲下。

  老祖宗斜斜靠在引枕上,道:「我睡了多久?」

  柳氏把茶盞放下,道:「還不到午時,也沒有多久。」

  「老了,真的是老了。」老祖宗長長歎了一口氣,這幾年接二連三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便是她精力再是充沛,也經不住晚輩這一驚那一乍的折騰,「柳氏啊,等陳家三外甥媳婦回來,這事情可不好辦哦。」

  柳氏亦是聰慧人,自然明白裡頭道理。

  陳家也是望族,當家老太太亦是皇親,若是在京城裡,陳家體面不會下於常家,這次結親,無論是過定禮還是迎親,陳三太太親自來的,是給足了常家臉面的,偏偏,常郁映莫名其妙就逃婚了。

  「便是把郁映找回來了,這親事也是黃了的。」柳氏搖著頭道。

  換作是誰,也不願意娶一個逃婚的媳婦,陳家又不是娶不到好的,何必將就,便是為了兩家體面硬咬著牙娶回去了,這情分也就到頭了。

  「我可沒臉嫁她過去了!」老祖宗咬牙切齒,為了能給常郁映挑個好去處,老祖宗也是費心費力,與嫡姐掏心掏肺地傳書,可常郁映到好,真真是丟盡了她的老臉。

  柳氏輕輕替老祖宗順氣,勸道:「可又必須給三太太一個說法,嶺西那兒等著迎新娘子呢,讓陳三太太一個人回去,這像個什麼話呀!」

  老祖宗抬眸望向柳氏,琢磨了半天,似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道:「陳家若要退親,我們就把定禮一樣不少原原本本還回去,我們理虧,若是三外甥媳婦不肯就這麼退親了事,郁暖還是郁曚,就看她的意思吧。」

  柳氏嘴上應了,心裡卻不以為然,這妹妹替逃婚的姐姐嫁人,話本故事裡多些,實際情況嘛,也不是沒有,但陳三太太不是什麼好啃的骨頭,除非她建議代嫁,若不然,老祖宗磨破了嘴皮子都無用。

  至於常郁暖和常郁曚,柳氏更是不怕了,陳三太太在常家住了這麼些天,明顯偏愛常郁暖勝過常郁曚數倍。

  而大趙氏,歇了會兒之後總算回過些氣來。

  見盧氏守在她屋裡,大趙氏啞聲問道:「他們哥幾個呢?」

  盧氏低聲回道:「已經出發了,京城到安華鎮,快馬加鞭,明日夜裡定能到了,母親,您放寬了心等消息吧。」

  「哎……」大趙氏搖了搖頭,「我怎麼能安心呀!郁映一個姑娘家,在外頭若是出了什麼事情,可如何是好?老爺在衙門裡還不知道這個事情呢,等他回來了,還不知道要有多生氣。」

  一想起常恆翰,大趙氏整個腦袋都痛了起來,不曉得是不是真的因為烏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了,他們夫妻這段日子感情越來越差,幾乎就沒好好說過幾次話,每每講些家中的事情,就不歡而散。

  盧氏垂下眼眸,沒有接大趙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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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9:37: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八章 驚變(三)

  大趙氏歎息了幾聲,想著畢竟是兒媳婦跟前,便強打起精神來,道:「郁曄媳婦,你先回去吧,嵐姐兒還要你照顧,我這裡……」大趙氏頓了頓,思考了一番,道,「讓紅箋過來吧。」

  盧氏沒有堅持,應下後起身往外走。

  門外,紅箋垂手站著,似是等了一會兒了。

  盧氏見她如此,心裡也有些觸動,柔聲道:「姨娘,母親請姨娘進去。」

  紅箋點了點頭。

  盧氏看著紅箋打簾子進屋,抬起手臂的時候,她的皓腕露了一小段,盧氏一眼看去,白皙手腕上依舊有烏青。

  盧氏心中暗暗歎息了一聲。

  嫡妻與妾室,完全是不同的身份,嫡妻甚至少有同情可憐妾室的,盧氏在心中也排斥,卻又不能不接受她們都存在,在她的心底裡,她是與徐氏一樣,對「狐狸精」咬牙切齒的。

  可偏偏,盧氏很同情紅箋,這個公公屋裡的姨娘,著實有些可憐。

  盧氏嫁進來之後就識得了松齡院裡的丫鬟紅箋,那顆與眾不同的硃砂痣讓她對紅箋存了深刻的印象,她問了府中的媽媽,才知道紅箋的來歷也是那麼的與眾不同。

  在常府裡,紅箋比不得各方各院的體面丫鬟婆子們,卻也沒有人敢隨意怠慢她,畢竟,紅箋是老祖宗捧著長大的。

  可世事無常,就因為八字,紅箋成了姨娘,明面上是成了半個主子,但再無昨日風光。

  盧氏想,這個紅箋,與其他一心想爬上來的丫鬟是不一樣的。她還是那麼老實規矩,還是那麼本分努力,卻不得不受到大趙氏的折騰。

  盧氏瞧在眼裡,可半點忙也幫不上。

  她想起娘家人曾與她說過的話,出嫁之後,最怕遇上不講理的霸道婆母,還有不懂事的小姑。盧氏這些年深有體會。

  婆母強勢。盧氏還能忍著,可常郁映鬧騰成這樣,這是一家子都跟著倒霉了。

  大趙氏與常恆翰失和以來。常郁曄跟著揪心煩悶,盧氏做為妻子,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她所有的寬解安慰都沒有用。畢竟,解鈴還須繫鈴人。

  盧氏垂下眼。常郁曄去了安華鎮也好,免得今晚上常恆翰回府後和大趙氏惱起來,他又要跟著煩心了。

  霽錦苑裡,霖哥兒吃了奶。躺在榻子上酣睡。

  三月下旬的天氣還有些冷,方媽媽仔細替他蓋了毯子。

  楚維琳回來,見兒子睡著。不忍心吵著他,便讓方媽媽抱霖哥兒去裡頭床上睡。等自己隨意用了些午飯,與兩位媽媽說了會子話,便也回了內室陪兒子歇午覺。

  昨兒個夜裡睡得有些少,楚維琳也是困頓了,沉沉睡了會兒,又迷迷糊糊醒來,幾次之後,隱約聽見外頭有些動靜,她抬手揉了揉發漲的腦袋。

  身邊的霖哥兒還睡著,楚維琳輕輕坐起來,撩開幔帳。

  視線所及並無一人,楚維琳想喚人,又怕吵醒了霖哥兒,便想自個兒起身出去瞧瞧。

  正要穿鞋子,寶槿從外頭進來,見楚維琳醒了,趕緊上前來。

  楚維琳看了霖哥兒一眼,壓著聲兒問寶槿:「外頭什麼動靜?」

  寶槿笑了,附耳道:「五爺回來了,曉得奶奶與霖哥兒睡著,先去了書房裡。」

  常郁昀回來了?自己睡了這麼久了?楚維琳轉眸看向窗外,外面還很亮,不似尋常常郁昀回府的時候。難道說他今兒個早一步回來了?

  楚維琳往書房去,房門半掩著,她正巧能瞧見常郁昀從書架上取了本書冊,緩緩走到書桌後頭坐下,而後他抬眼看過來,撞上楚維琳的視線,常郁昀先是一愣,而後彎了唇角笑了。

  叫他撞見自己的凝視,楚維琳的耳根微微有些燒,略頓了頓,才抬步進去。

  「怎麼不再睡會兒?」常郁昀起身迎她,握住楚維琳的手引她在八仙椅上坐下。

  楚維琳笑著道:「醒了,也就不睡了。今日怎麼這麼早回來了?」

  常郁昀一聽這話,眉宇裡添了些凝重,道:「曉得郁映出事了,一下衙就回來了。」

  楚維琳應了聲,既然常郁昀聽說了,常恆翰和常恆晨那裡應該也收到了訊息。

  「老祖宗氣壞了,等陳家姨母回來,這事還不知道怎麼收場呢。」楚維琳歎道。

  常郁昀背手在書房裡踱了幾步:「總歸是他們長房的事體……」

  「偏偏是讓我們受些無妄之災。」楚維琳哼了一聲。

  這一聲輕哼,楚維琳鼻尖微皺,稍稍撅了嘴,整張臉生動極了,說不出的可愛俏麗,常郁昀忽然就鬆了心神,失笑出聲。

  見楚維琳嗔怒著斜了他一眼,常郁昀清了清嗓子,佯裝無事。

  「我實話實說罷了。」楚維琳道。

  常郁昀自然是明白的,可畢竟是一家人,不管前世多少糾葛,也不管常郁昀是否喜歡長房那些人,他也不好張口閉口就是那邊怎麼怎麼不是,尤其是這種情況下,若說出些不妥當的話,萬一傳到老祖宗那兒,平白添些麻煩。

  他不說,楚維琳卻不避諱地說了,常郁昀彎下腰看著楚維琳的眼睛,一本正經道:「琳琳,往後這些話只能在我跟前說說。」

  「不與你說,我與誰說?」楚維琳不解,衝口而出,話音未落,見那雙直視她的桃花眼瀲灩,笑意盈盈,忽然就反應了過來。

  這是挖著坑等著她跳下來!

  楚維琳的臉霎時間紅透了,她避開常郁昀的目光,咬了咬舌尖,推開了常郁昀,幾步走到門邊,不自在地道:「不打攪你看書了,我先回房去。」

  楚維琳說完,匆匆走了。

  常郁昀望著她的背影,不覺笑意更濃。

  翌日一早。楚維琳在松齡院裡遇見了大趙氏。

  大趙氏氣色極差,臉上塗了厚厚的粉,也蓋不過眼下的青色。

  楚維琳一看這樣子,估摸著大趙氏和常恆翰昨夜又是大吵了一架。

  老祖宗精神也不好,早早打發了眾人,只留了楚維琳和霖哥兒。

  兩個月的霖哥兒睡的時候多,醒的時候少。便是醒了。也是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樂呵些什麼,但老祖宗就是格外喜歡他,就算只是看著霖哥兒流口水。都覺得可愛無比。

  「還是霖哥兒最討喜,捨不得挪開一眼。」老祖宗笑道。

  段嬤嬤陪笑著道:「老祖宗,這話要是讓溢哥兒聽見,可要哭鼻子的。」

  老祖宗哈哈大笑。只覺得胸中氣悶散了些:「溢哥兒比老婆子我還喜歡霖哥兒。」

  這倒是實話,楚維琳與三房親厚。與關氏走得也近,平日裡常恭溢很喜歡來看霖哥兒,霖哥兒還在襁褓裡,溢哥兒也是個小娃兒。卻也能臉對著臉嘻嘻哈哈上一陣,叫人看著就樂了。

  老祖宗笑完了,歎息道:「就盼著這一個個省心些。別時不時就給老婆子出難題,我這把年紀了。只想舒舒服服地逗一逗孩子們。」

  楚維琳的眼睛粘在兒子身上,聞言應了一聲:「能者多勞啊。」

  這麼直接了當的馬屁讓老祖宗格外受用,心情越發好了些。

  老祖宗的好心情也只持續到了午飯時。

  葛媽媽白著臉與段嬤嬤悄悄在院子裡說話:「傷了胳膊,脫臼了。」

  段嬤嬤聽完,皺眉道:「雖然是底下人的事情,但這個當口,還惹是生非,可真是不知深淺。」

  葛媽媽乾笑了兩聲,道:「這底下人,可不一般吶,畢竟是別人的臉面。」

  段嬤嬤的眉頭越發緊了,半晌終是搖了搖頭,道:「我進去和老祖宗說一聲吧。」

  段嬤嬤進了屋,見老祖宗笑著與霖哥兒逗趣,一時不知如何開口,頓了頓,還是開了口:「老祖宗,大太太那兒請了岑娘子,似是病了。」

  老祖宗聞言抬起頭來:「病了?攤上這樣的兒子女兒,不被氣死已經是命硬了,讓她好生歇著吧。」

  段嬤嬤又道:「剛剛,周姨娘與湘芸爭了幾句,周姨娘的右手脫臼了。」

  湘芸?這是誰?

  楚維琳對不上號,老祖宗也不明白,段嬤嬤只好硬著頭皮解釋:「前日裡進府的,大老爺同僚送來的姬妾!」

  「荒謬!」老祖宗氣得拍了拍桌面。

  霖哥兒嚇了一跳,哇的哭了出來。

  「抱去西屋裡。」老祖宗把霖哥兒交給方媽媽,又問段嬤嬤,「紅箋會與人爭執?」

  「周姨娘的脾性,老祖宗您是最曉得的,她從前也跟了奴婢這麼久,奴婢從沒見她與人紅過臉,」段嬤嬤說到這兒也是難過,畢竟是她打小教養的紅箋,如今叫個新來的姬妾這般欺負,她也看不下去,「那湘芸是前日裡送來的,大太太那兒就收下了,想著是大老爺的同僚送的,想給些體面,過幾日安排了席面再抬舉。昨日夜裡,為了二姑娘的事體,大老爺對大太太發了通脾氣,就收了那湘芸。剛才大太太回去就請了岑娘子,周姨娘這些日子一直是伺候大太太的,便忙裡忙外的,一不小心撞到了湘芸,那湘芸就叫嚷上了。」

  老祖宗越聽越生氣:「一個個倒是真氣性啊!她不顧著臉面,我也不用給她留顏面!」

  楚維琳縮了縮脖子,看得出來,老祖宗是真的生氣了。

  那個湘芸不知天高地厚,以為她是常恆翰的同僚送的,就比其他妾室高了一頭,剛過了一夜就敢惹事,將來還不知道會添多少糾紛。

  可楚維琳知道,真正讓老祖宗生氣的是大趙氏,大趙氏不想惹常恆翰了,不想處置這別人送來的燙手山芋,乾脆病倒了做甩手掌櫃,想讓老祖宗出面去教訓湘芸。

  這可真是下下策,看來,這幾日的變故讓大趙氏心力交瘁以至於亂了馬腳了。

  「段嬤嬤,你過去吧,讓紅箋來這兒,至於那個湘芸,讓她伺候趙氏去。」老祖宗道。

  讓湘芸去伺候大趙氏,這是天雷遇著地火,指不定什麼時候就炸了吧。

  段嬤嬤去了,三刻鐘後,領著紅箋回來。

  紅箋已經接過胳膊了,因為疼痛,她面上沒有一絲血色,連嘴唇都發白了,她顫顫巍巍跪下,磕頭行禮。

  老祖宗讓她抬起頭來,目光觸及那眉心的硃砂痣,到底心中觸動,歎息道:「可憐的孩子,與我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紅箋輕咬下唇,紅著眼,道:「老祖宗,是奴走路不小心,撞到了湘芸。」

  這個老祖宗已經知情,便等著她繼續往下說。

  紅箋攥著拳頭,扭捏著不知道如何說,偏過頭去向段嬤嬤求援。

  段嬤嬤只好道:「老祖宗,都是些污穢話,就不說了污了您和五奶奶的耳朵了。」

  「老婆子半輩子了,什麼難聽的話沒聽過,郁昀媳婦也不是姑娘家,你們儘管說!」

  段嬤嬤沒法子了,道:「那湘芸說,她昨夜裡伺候大老爺累壞了腰,叫周姨娘一撞,閃著腰了,又說定然是周姨娘見她得了寵愛,妒忌她,才想壞了她的腰,讓她不能伺候大老爺。」

  楚維琳挑眉,能這麼直咧咧說出這些話來,恐怕還有不少更過分的話叫段嬤嬤瞞下了。

  「哼!恬不知恥!從前是什麼出身?」老祖宗氣惱道。

  「是在冊的歌姬。」段嬤嬤道。

  「奴不願和她起紛爭,賠了禮之後,就想先去替太太準備吃食。湘芸卻不讓奴走,還讓人弄了奴的胳膊。」紅箋說完,又垂下了頭。

  老祖宗瞭解了來龍去脈,道:「你這幾日先留在我這兒吧。」

  紅箋搖了搖頭:「奴謝過老祖宗恩典,只是奴還要伺候太太。」

  「讓湘芸伺候去!」

  紅箋還是不願,道:「她是歌姬出身,會唱歌卻不懂伺候人,太太又病著,還是奴去吧。」

  楚維琳仔細打量著紅箋,她有些弄不明白了。

  要伺候的人手,大趙氏身邊丫鬟婆子一個不少,便是要妾室伺候,常恆翰的妾室又不是只有紅箋一人。

  況且,前回寶蓮見到紅箋手上有傷,紅箋在長房那兒過得也不順心,卻是不願意離了大趙氏,一心一意都是要伺候主母。

  老祖宗見她心意已決,便沒有再勸,道:「去吧,能讓湘芸做的,你也不是事事親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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