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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吾妻是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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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2 02:14:01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7-6-12 02:16 編輯

吾妻是妾 作者:陳毓華

呼——感謝前世打倒她的人,直到躺下了才知道,不再爭寵多爽呀!
這回她不再靠美色當小妾依附男人,決心創造自己的服裝事業,
可都怪她太聰明,重生一回不該知道的都懂了,竟意外救了恭親王,
此舉雖助爹這萬年知縣升官,她家卻也被派到恭親王的封地去了。
說起北越這窮地方,想撈油水還真沒有,她只好朝染坊生意下手,
最好能建個一條龍的行銷通路,把她獨創的布料高價賣進京城,
哪知這念頭才剛冒出來,某王爺就說:「我就是那條龍。」
……也對啦,身為皇子兼王爺,資源自然多嘛,那她還客氣啥?
果然,兩人聯手,賺錢翻身指日可待,唯一的問題是──
那體弱又寡言的王爺不知怎地看上她,還要納她為側妃?!
別鬧了,她可是立志要成為女強人耶,絕不再當小三爭寵了,
偏偏她不畏強權地拒婚了,那傢伙卻出奇招裝可憐軟著來!
又是獻上親做的首飾、又是眨著小狗眼不顧口拙拚命討她歡心,
嗚哇!這招夠狠毒,她啥都防了,就是沒防到美男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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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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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2 02:14:47
  【第一章 貧窮官家女】

  「把這賤人給我往死裡打!」

  她的耳裡彷佛還殘留著某個女人的叫聲和杖子打在身體上痛入骨髓的聲響,那杖子打在脊背上,使得脊椎一節節斷掉,五臟六腑粉碎;打在下身,一片血肉模糊,內臟嚴重受損,噴湧出來的血液彷佛找不到出口,全部往腦子裡灌,最後從七孔裡噴濺出來。

  她的嘴裡被塞了髒布,想掙扎、想哭喊、想咒駡,滿心的不甘卻吶喊不出來,從最初極致的痛到逐漸麻木,從眼前一片血色,到再也看不見聽不到,彷佛所有的疼痛和羞恥感都離她很遠了。

  褒曼瞠大了眼睛,臉貼著刑椅的木板,只覺得渾身的冷,忽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她以侍妾身份跟隨著工部右侍郎的嫡女謝湘兒,陪嫁進了靈景王府的情景……

  謝湘兒是誰?就是方才開口要把她往死裡打的女子,靈景王的側妃。

  她們曾經是無話不談的手帕交,好到在自己苦苦的糾纏下,她願意讓自己以侍妾的身份陪嫁進靈景王府。

  是她太蠢,太自以為是,沒有利益上的往來,誰願意容忍另一個女子分了丈夫的心、分享自己的丈夫?

  都怪她一味癡纏,手段不堪,去了王府還真迫不及待的爬上王爺的床,靈景王貪著她鮮妍,的確寵愛了她一段時日,可王爺喜歡的從來不是稚嫩青澀的少女,而是頗具風情、床笫之間放得更開的人妻,所以得寵的日子不過眨眼,沒多久他就撂開手把她丟到腦後,她很快成為王府裡那些被用過即丟的怨婦一員。

  畢竟一個免費贈送的贈品,誰會珍惜?

  丫鬟們的排擠、婆子們的閒言碎語、謝湘兒的陰陽怪氣,忍而不發,她覺得這些人的嘴臉噁心難看,可她自己呢,何嘗不醜陋?

  很快,謝湘兒便尋了個由頭,拔除她這個只想踩著她往上爬的臭蟲。

  她爬上好姊妹男人的床,卻不能引得王爺將寵愛的目光挪些給謝湘兒,吃了這悶虧,謝湘兒自然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目光短淺的她卻從來沒想過這一層。

  然後她又想到自己離家的那一天。

  母親和姊姊那漠然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因為她的自甘墮落,她們以她為恥,因為她的選擇丟了父親的臉。

  她記得姊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然後當著她的面關上自家大門。

  她並不曾想起那一幕,甚至在離家後也刻意忘記了那些人、那些事,為什麼在將死的這一刻卻忽然想起那麼久遠以前的往事?

  在以前,她是怨過爹娘的,怨爹不爭氣,在官場混了二十幾年還是個兩袖清風的知縣。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她這知縣千金出門就兩套衣裳可替換,拿得出手的飾品一樣也沒有。

  她怨恨自己沒有托生在伸手就能得到一切的富貴家庭、沒有個好出身,更沒有能呼風喚雨的爹讓她予取予求。

  她不甘心,她想當飛上枝頭的鳳凰,不屑當那平地的麻雀,只能撿人家不要的屑屑吃。

  於是她用心計較,想盡辦法攀上了謝湘兒,攀上之後更是阿諛奉承、諂媚迎合、討好巴結的事情從沒少做,這才讓她拿到王府的入場券。

  既然沒能托生在富貴人家,那麼就自己去掙!

  結果,她掙到了什麼?

  謝湘兒口口聲聲罵的「賤人」、「髒東西」,及在後院裡爭相傾軋時所得到的唾駡。

  她髒,是的,可後院裡誰又比誰乾淨?掙著往上爬的人還少嗎?

  想過好日子的想法錯了嗎?

  她以為穿越的自己比這些她瞧不起的古代人還有贏面,她以為從低微處往上爬就能看見一覽無遺的好風景,可事實上她硬著頭皮去掙來的東西,回過頭才發現有些東西不是掙到了就是自己的。

  老天爺曾經給過她機會,結果她卻慘敗,還敗得慘不忍睹。

  她還有重來的機會嗎?

  誰都知道人生不能重來。

  老天已經給過她一次別人巴望都巴望不來的機會……可她浪費了。

  眼前的腥紅色變成了墨一般的黑。

  外界聲音越來越微弱,起初還聽得見慘叫,打到後來連聲音也沒有了。她像團爛泥似的趴在刑椅上,只有板子打在她身上時,她的身子才隨著板子動上一動。

  圍觀的人不少,為的是要殺雞儆猴。

  「人斷氣了。」打板子的婆子看著一動也不動的人兒,飛快的避開了眼,伸指到她的鼻尖試了試後,朝著謝湘兒說道。

  「把她拖出去扔了!」身穿華麗衣服,柳葉眉高高豎起的女子冷哼,一臉除之而後快的神情。

  如果以一個七品官眷的院子來說,此處雖然略顯局促窄小了些。可麻雀雖小,該有的傢俱器物一樣不缺。

  素雅的青紗帳,淺浮雕雙雀鬧春的松木床,床頭放了座冷杉頂箱立櫃,靠西牆擺了個栗木雕梅花妝台和梳妝匣,妝台邊有個同樣是冷杉木的洗臉架子,上面則是洗臉用的銅折圓口盆。

  妝台對面擺了兩張繡凳,中間是張長案,上面裝飾著白瓷縮腰花瓶和描花小缽,裡頭養了雨花石,松木床的後頭用絹素小屏門隔了個小間,那兒有靠背坐的浴盆和帶有蓋子的恭桶。

  由屋子向外望去,可以看得見幾株美人蕉和梧桐樹。

  每年這時節,梧桐花盛開,滿樹的紫色小花朵,整個小院都彌漫著一股香甜,沁人脾肺。

  她用力深深的呼吸,吸進滿腔青潤的芬芳。

  就是這樣,是的,就是這樣。

  以前對那些花草什麼感覺都沒有,四季更迭,也不覺得自己錯失了什麼。

  以前覺得小又逼仄的臥房,現在看來卻沒什麼不好。

  一個女子該有的東西她都沒少,青紗帳瞧著普通,帳子下方卻有一排翩躚飛舞的小蝶,那是姊姊見她嫌棄帳子難看,花了好幾夜用各色絲線替她繡上去的,她用的妝奩也是爹特地叫人打造的。

  她擁有那麼多家人的關愛,為什麼以前她都看不到?只覺得自己身為知縣的女兒卻寒酸得要命,什麼都拿不出手,明著背著都覺得所有人在嘲笑她的寒酸。

  畢竟官吏家的女子若參加聚會,較勁的無非就是家世身份、誰穿的是時下流行的料子花樣或飾品,琴棋書畫才藝誰較拿得出手。

  而她通常都是被無視的那個。

  她爹只是個七品芝麻官,七石五鬥的月俸,不貪不汙。比衣料服飾,她的衣服不好也不壞;比琴棋書畫,爹請過夫子來授課,姊姊是學得一心一意,倒是她的心不在那上頭,能蹺課就蹺課,裝病混傻充愣,久而久之,夫子就把心放在姊姊身上,連看她一眼都懶了。

  偏偏她就熱衷那些賞詩、賞花會,總是千方百計的想法子攀著關係去,為的是想多露頭面,抓住往上爬的機會。

  她從沒心疼過爹那半舊的官袍,做為人家女兒,她只會開口抱怨缺這少那,心裡執著著自己所沒有的。

  看著眼前這些熟悉的傢俱和什物,褒曼知道自己回到剛滿十五歲,及笄沒多久那時。

  母親慎重其事的請了知府老夫人來替她插簪,因為老夫人子孫六代同堂,是位有德的福人,贊者就是謝湘兒。

  如今一想到謝湘兒,只覺得心裡有幾萬隻蒼蠅在爬般噁心。

  褒曼把鑲海貝葵花型的首飾匣子打開,拿起謝湘兒送的寶珠步搖,當時她收到這禮時還樂得差點找不著北,覺得謝湘兒是真心待她才會送她這麼貴重的禮物,哪裡知道她陪嫁到靈景王府之後,有天謝湘兒心情不好吃了酒找她出氣,說她父親為官清廉又如何?養了個女兒卻是個眼皮子淺的,隨便一根簪子就能收買。

  她那時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是什麼德性!

  愛慕虛榮、孤芳自賞、華而不實、一無是處……

  看著銅鏡裡的自己,她及笄後自然留了頭,梳起瀏海露出帶著美人尖的圓潤額頭,白皙嬌嫩的瓜子臉一點脂粉都未施,鏡中的人兒濃眉大眼,櫻唇嫣紅,若是稍加打扮,定美得不可方物。

  她知道自己貌美,因此重生前的她總認為憑著自己出挑的樣貌就該活得比別人更好,故她雖有求於相貌不如她的謝湘兒,表面上應對看著恭順,但實際上那鄙視傲慢的心態時不時就會流露出來讓謝湘兒看了去。

  還未穿越前的她有著比路人還要路人的五官,對於穿越後能得到這麼張如花似玉的臉蛋,簡直樂不可支,身邊人的讚美和吹捧更令她昏了頭,更加不可一世,忘記容貌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肚子裡沒有內容物,就只是個草包。

  男人或許一開始容易被女子的容貌吸引,但真正的男人更喜歡看見女人的內在。

  這些道理她不懂,活該連著兩世都活得懵懵懂懂、不得好死,如今第三世做人,是該醒了!

  褒曼從前只瞧得見自己,目光淺短,唯有真正處於山谷低微處,才能體會天地的遼闊。

  她雙膝跪地朝著天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響頭謝天,穿越又重生,謝謝老天爺的厚愛給她修正錯誤的機會。

  她褒曼發誓,這輩子再也不要囫圇地過日子。

  人貴自強,她要做一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能做什麼,掌握命運,靠自己能力掙來應該屬於她的榮景和幸福的女子,再也不會妄想一步登天了!

  「二姑娘,你這是做什麼?地上涼啊。」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隨著一個苗條的身影從門外傳來。她是褒曼的大丫鬟阿汝,手裡挎著小小的花籃和一把竹剪,花籃上還有幾朵沾著露水的月季花和梔子花。

  「東西掉了彎下腰撿,別嚷得外頭的人都聽去了。」褒曼也沒等阿汝來扶,手壓著繡凳,借力使力站了起來。

  阿汝有張圓圓的臉,彎彎的兩道蛾眉,笑的時候左頰會出現一隻小梨渦,十分討喜。

  當年她跟著自己陪嫁出去,她死的那時,阿汝都二十三歲了還沒嫁人。去靈景王府那幾年,阿汝因為她這主子的陪嫁身份沒少受人排擠,處境並不好,但她還是兢兢業業跟著她這個對她說不上好的主子。

  阿汝不過多了褒曼一歲,臉龐還帶著十六歲少女該有的無邪和天真。

  「二姑娘落了什麼東西,阿汝來找就是了。」她趕緊放下籃子。

  向來只會使喚人,連穿根針線都不會自己動手的二姑娘居然親自去撿東西,天要下紅雨了嗎?

  沒有耶,外頭晴空萬里。

  「不過一顆珠子,也不知道滾哪個旮旯去了,就別管了,讓我瞧瞧你今兒個剪了哪些花?」褒曼隨便找個理由搪塞過去。

  既然二姑娘說不找了,阿汝也很聽話,「明日沉香輪值清掃,婢子會讓她多注意著些。」

  褒曼的屋裡有兩個大丫鬟,阿汝、沉香,四個粗使小丫頭,四個灑掃婆子,人不多,在阿汝的管轄下倒是都還得用。

  昨夜沉香值了夜,白日就剩下阿汝一個。

  以前褒曼從來不會去注意這些,也不曾想這些人對她的盡心盡力,她無情的覺得下人就是下人,不過是買來的奴婢,缺了少了或是使得不趁手,了不起再添上就是了。

  她只怨自己不能像那些高爵厚祿人家的小姐,隨便出個門都被前呼後擁,眾星拱月似的簇擁著。

  那個虛榮的自己,如今想起只覺得一陣雞皮疙瘩。

  剪下來的花讓阿汝俐落的去了多餘的枝葉,插在長案上的白瓷瓶中。「園子裡的月季和小葉女貞都開了。」她說道,幾朵大紅、嫩黃和淺粉的花帶著甜甜的芬芳,香氣淡淡彌漫在空氣中,整個房裡都清新了許多。

  「下回剪些荷花回來放缽裡養吧,看著清爽。」褒曼不得不說阿汝有雙巧手,隨便幾朵花到了她手上就能插出不同的味道來。

  阿汝看了二姑娘一眼,明明姑娘很討厭荷花蓮花那類水生植物的,說爛泥裡長出來的花,骨子裡還是腐臭的泥,怎麼這會兒卻變了?只是二姑娘向來說一套做一套,說風就是雨,剪花也不是什麼事,應下就是了。

  「對了,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這步搖給你做禮物。」她把擱在妝臺上的金累絲寶珠步搖隨手賞給了阿汝。

  不料阿汝咚的一聲就跪了下去,沒去接那晃眼的步搖,反而道:「二姑娘,阿汝做錯了什麼?」這簪子姑娘剛收到那會兒可是天天把玩,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怎麼轉眼就要賞給她了?何況她生辰還有一個多月呢,這禮太貴重了,她不敢要。

  「怎麼一根步搖就把你嚇成這樣?」

  「這簪子姑娘不是很喜歡?阿汝怎麼能奪人所好?」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抵死不肯接手。

  褒府裡能近身伺候的,基本上都有點眼力,阿汝也不例外。

  府裡的人都知道二姑娘和工部右侍郎的嫡女感情非比尋常,她這隨手把人家送的及笄禮給了自己,可以嗎?

  「是我賞給你的,何來的奪人所好?你就收了,別讓我支得手都酸了。」這累絲寶珠步搖聽著好聽,樣子也炫人,其實金子擰成的細絲就一點點,寶石每一顆不過綠豆大,要是送進當鋪,了不起能當個五、六兩銀子。如今她手頭不寬裕,加之這步搖她瞧著刺眼,索性先充做上輩子阿汝對她忠心耿耿的報酬,往後等她能力好了,再多補償她一些便是。

  阿汝聽褒曼這麼一說,屈膝謝了主子,接過步搖收進窄袖裡。

  「替我梳個簡單的髮髻,也該去向爹娘請安了。」

  阿汝用布巾子擦過手,乾淨俐落的替褒曼梳了個百合髻,又在首飾盒裡挑了個金鑲玉嵌蝴蝶紅寶石簪子,成套的手釧耳環戒指,待要替她簪上,卻聽見褒曼輕聲道——

  「這些都收回去吧,換成這個就好了。」

  她挑了花朵形狀的兩個翠鈿,一個螺鈿和一個金鈿,幾種柔潤的顏色簪在烏溜溜的發中倒也別致。

  阿汝心中叨念,這麼素雅可不像姑娘以前的做派,可去掉那些繁複飾品後,卻襯得姑娘模樣更加出塵了。

  褒曼住的青磚瓦房甚是陰涼,她爹愛收拾家裡,房子整齊,院落乾淨,院子裡裡外外都栽了不少花木,走道皆鋪了鵝卵石或青磚,走在其中綠意盎然,迎著和風徐徐只覺得涼爽舒適,一點也感覺不到蒸騰的暑氣。

  主僕倆就這麼沿著爬滿紫藤的遊廊,走進了內院上房。

  上房內,丫鬟們正在擺膳,姊姊褒姒已經在座位上了。

  原本傳出細細說話聲的屋內,因為她的到來,聲音戛然而止。

  「妹妹,我以為你不來了。」褒姒長妹妹兩歲,和褒曼皆遺傳自母親的好相貌,有張瓜子臉,可她的美和褒曼不同,褒曼雙眼皮深長,她卻是丹鳳眼,不笑的時候冷清宛如霜華,有種距離感,唯一能讓她露出真心笑容的只有這個同胞妹妹了。

  一看見褒曼,她本來微微帶著憂鬱的眼睛漾起了笑意。

  一個不笑都如此美麗絕倫的女子,更何況是微笑了。那個殺傷力啊,幸好在場沒有半個異性,否則一定通殺。

  以前褒曼最嫉妒有個比自己還要絕色的姊姊,如今心態不同,那嫉妒之心轉變成了欣賞,而今倒是覺得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才配得上宛如玉人的姊姊?

  「妹妹以前憊懶,姊姊知道就別嘲笑我,妹妹以後不會了。」褒曼笑得尷尬,往常她都在自己的院子用飯,除了大節日或心情好才會出來和大家一起吃飯,今兒個沒年沒節的,難怪姊姊有此一問了。

  以前的她不懂事,仗著父親和姊姊疼愛,想請安就請安,不想來就隨便找個藉口敷衍過去,爹疼她,憐她出生就沒了娘親,總是將女兒擺在第一位。雖然許多人家都來說親,他卻一直拖到兩年前才又迎了繼室巴氏入門。

  姊姊曾經隱晦的告訴她,爹多年不娶是為了她們姊妹倆,怕娶了後母她們日子難過。

  「既然二姑娘也來了,吩咐廚房多添兩個菜。」一旁的巴氏讓她身邊的陪嫁張嬤嬤著人去吩咐多添兩道二姑娘愛吃的菜色上來。

  巴氏是繼室,出身商家,對兩個年紀和她相距不大的繼女向來是小心翼翼,怕一不小心就落人口實,說她沒善待前妻的女兒。至於繼女對她態度不遠不近,倒是人之常情,畢竟沒有血緣關係,又怎能巴望人家把自己當親娘?

  其實兩個繼女待她如何,她是門兒清的,長女對她是客氣加上客氣,該有的禮一樣沒廢,可二女兒就任性多了,絲毫沒把她放在眼裡。

  但是就忍忍吧,兩個姑娘都大了,在家也沒幾年,最重要的是夫婿是個細緻的人,倘若她能誕下子嗣有了自己的兒女,將來這個家不怕沒有她的一席之地。

  「母親就別費事了,桌上的菜肴盡夠了,倒是怎麼還不見爹過來?」巴氏對她客氣疏遠,褒曼是知道的,上輩子她對她也沒給過好臉色。瞧,平平是一家人同桌吃飯,見她到來還客氣的讓廚子加菜,顯然是把她當外人了。

  但這些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摸著良心自問母親待她們姊妹還算持平,她也知道後娘難為,往後日子還長得很,有機會再慢慢修正過來吧。

  身為同安知縣的褒正濤,每日卯時准點在縣衙點卯,參議詞訟、處理公事,開始一天的工作。他生活規律,作息正常,早飯一定在家吃,午晚飯就不一定了,也因為一天就這頓飯和家人一起用餐,他非常重視,等閒不會錯失。

  「大人說端午將至,境內諸鄉鎮田裡的麥子也快要熟了,一年的麥收對百姓至關重要,因此分成東西方,今兒個準備帶著典史和差役巡視東縣的麥田,早早就出門去了。」巴氏道。

  舍了他最看重和家人團聚的時間,可見褒正濤是真心為百姓考慮,雖說有拚政績之嫌,但是和他同級的官員裡又有幾個能像他一樣認真誠懇,所以他堪稱是鳳毛麟角了。

  褒曼的心中咯噔一聲,堪堪想起一件她幾乎忘記的事情——是這一年吧,她記得她及笄沒多久,爹去巡視治下的農田,臨時起意去了永平河巡視河堤,那河堤兩岸正在進行防洪、防汛工務,爹一個不留神從河堤的坍方處落進河裡,眾人搶救不及,回天乏術,回來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身子。

  她會不會記錯了?

  她叫自己冷靜,用力的捏緊了手掌心,指甲差點掐進肉裡也沒感覺。

  當年,失去了爹,她們這個家很快風流雲散了。

  母親堅持不了多久就被她舅兄安排再嫁,姊姊在爹的百日內也很快說了門親事嫁到遙遠的隆中……

  她冷汗涔涔,心臟越跳越快,手腳幾乎都要軟了。「我、我去找爹!」撩起裙子,轉頭就要奪門而出。

  「妹妹!」

  「二姑娘!」

  褒姒和巴氏異口同聲的離了座。

  褒姒動作飛快的攔住妹妹,「今日沒見著爹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明天就能見著了,又或者爹晚一些就回府了,有什麼事非要急在這個時候找他呢?」

  「對啊,有什麼事非要這麼急著找老爺的?」巴氏也有些不解。

  褒曼堅決的回轉過頭,眼神迸著火花,表情焦急。「你們別攔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母親,你趕緊派人把爹截回來,不快些就來不及了!」

  「妹妹,別無理取鬧,有什麼事情比爹的公務還重要,真有事不如同姊姊說也可以。」妹妹雖然執拗,但態度這麼堅決卻少見,褒姒向來波瀾不興的臉也有了少許的變化。

  褒曼心裡大急,都怪她沒有提早想到這件事,既然她都能再活一世了,爹應當也能改變他的命運,所以她必須去救爹!

  這些事和姊姊、母親一時是說不清的,既然說不清,那就不說了!

  她掙脫褒姒的手,旋風似的跨出正房門檻往側門跑去,阿汝見狀只能跟上,門外守候的下人也被二姑娘的舉動給嚇得開始竊竊私語。

  「快攔住二姑娘!」褒姒當機立斷,冷著臉吩咐腳程快的婆子。「就算拽也要把人拽回來!」可不能出事了!

  「你們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人追回來!」巴氏也回神了過來。哎喲,怎麼一早就來這一出?這位小姐不出來沒事,一露面就給她找事,老爺的寶貝要是隨便缺了角,她怎麼交代啊!

  接到主母和大小姐的命令,婆子們呼的全追了出去,她們做慣粗活,腳程也快,力氣又大,褒曼還沒能到側門就被攔截了。

  褒曼可沒時間和這些婆子們拉扯,又瞄到匆匆趕來的姊姊和母親,眼下一時是解釋不清楚,也不好脫身了,要擺脫這些人唯一的辦法……

  她瞧著一個最粗壯的婆子,身子一歪,在眾人的譁然下暈倒了。

  自然,眾人又是一團忙亂。

  「姑娘、姑娘暈倒了。」一眾婆子丫鬟都有點傻了,她們可是連碰都還沒碰到二姑娘啊!

  「怎麼會這樣?還不快去請大夫!」巴氏看見軟趴趴倒在婆子身上的褒曼差點跟著暈了。

  「妹妹!」褒姒驚恐的喊了聲。

  她使出這樣的殺手鐧雖然是下下策,效果也不知道如何,但是她又不是女力士,隨便就能橫掃千軍依然面不改色,橫豎是死馬當活馬醫,待會得了空檔再趁機溜走……阿爹,求您動作慢一點,讓女兒能趕得上……

  不過,「昏迷」中的褒曼忽然聽到了有如聖旨般的命令,「阿布,快去把老爺追回來!」

  欸?原來這樣也行?千金難買早知道,要是她早暈就好了,剛剛哪需要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褒府雞飛狗跳的早晨,終於在知縣老爺褒正濤聽到小廝稟報,撇下主簿和典史衙差,半途折回宅邸後落幕,然而看過女兒,聽過老大夫的話後又發作了!

  他肅著國字臉站在女兒閨房的外間,氣得青筋直迸,雙手握成拳頭。

  褒姒也聽完了老大夫的話,妹妹身體健康,沒病沒災,只是情緒過於激動以致昏厥,這也不是什麼事,休養幾日就無妨了。

  老大夫看的病人還少嗎?這位官家小姐就是裝病,明明氣色紅潤,沒病沒痛的,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非要讓父母急成這樣。

  身為大夫,從來都是以不得罪人為原則,他也不把話說死,至於主人家能不能理解就不幹他的事了。

  褒正濤讓小廝送老大夫出去,自己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沉聲說道:「阿汝,把你家姑娘扶出來!」

  褒曼雖然人在房裡面,可老大夫的話也聽得一清二楚,她早就睜開眼睛,在阿汝驚愕的眼神下,趿了鞋,理了理頭髮,出了內間。

  「爹。」她端莊規矩的站著,知道自己鬧出這麼一樁,不給爹爹一個完美的交代和理由是不行的。

  褒曼接到褒姒責備的眼神,可父親在哪有她說話的餘地,只能給妹妹一個「你好自為之」的眼色,然後便靜靜的坐在一旁當擺設了。

  「你們去外面守著,不許人進來。」褒正濤把阿汝和褒姒的大丫鬟茵茵趕了出去,這是給褒曼留了面子,不讓她在丫頭面前抬不起頭來。

  褒正濤滿意的看著大女兒從容有度又懂事的模樣,又看看小女兒垂著睫,分明一副知錯表情,不禁在心中喟歎了一聲,正色道:「一轉眼,你們兩個都大了,爹還記得你們剛生出來時連哭都哭不出聲音的小模樣,你們一年年長大,爹一年年老了,大丫是個好的,無可挑剔,」他摸了摸下巴的山羊鬍子。「真要說嘛,就是性子冷了點,」不過他馬上發現自己偏了題,很快修正。「丫丫呢,驕蠻了些,但不失善良,再說誰家的閨女不是這樣養大的,但你可知道爹巡視村裡是公務,你卻鬧出這麼大的事,最好能有個說法。」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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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2 02:15:11
  【第二章 賺錢最要緊】

  面對父親的怒氣,褒曼雙手擱在裙兜裡,微微抬起了小臉,眼中漾著晶瑩的淚珠要墜不墜的,我見猶憐。

  她朝褒正濤福了福身,輕聲慢慢的對著父親道:「爹生氣,丫丫能理解,丫丫不懂事,使的法子不對,但實在是太過於焦急,請爹爹別生丫丫的氣。」

  能再次看到活生生的爹出現她眼前,她心情激越的只想不管不顧地投入他的懷裡,她有多少年沒見爹爹了,他一如她記憶中的模樣。

  褒正濤捏了捏太陽穴,看到小女兒那垂淚的小樣子,硬起來的態度馬上坍了一半。「咳,你先說說,有什麼事重要到非讓人把爹找回來不可,爹再考慮要不要原諒你。」

  褒姒看著自家老爹對待妹妹的態度,嘴邊噙了抹幾不可見的微笑,暗忖,這態度,妹妹應該是無事了。

  只是妹妹有什麼非要爹爹回來不可的理由?是使小性子?抑或是玩笑?若是玩笑,這可開大了。

  這一想,方落地的心又揣了起來。

  「女兒一連三天作了惡夢,夢中爹像今日這樣去巡視治下的農田,回程時去了永平河巡視河堤,那河堤兩岸正在進行防洪、防汛工務,天黑視線不良,一個不留神從河堤的坍方處落進河裡,就、就沒回來了……」最後一句話說完,已經淚流滿面。

  「夢中的事豈能作數,也值得大驚小怪的?」褒正濤有些啞然,隨即不以為然了起來。

  小小年紀這般迷信,如何是好!

  「爹可以派人去查那河堤是不是有處坍方,若是不曾,女兒願意領罰。」看她爹一副不信的樣子,褒曼豁了出去。

  褒正濤沉吟著撫了撫小鬍子,瞧著女兒態度凜然堅決,清亮瑩瑩的眼神,半信半疑的叫來長隨趙寶吩咐了幾句,又讓他快去快回。

  趙寶不敢躊躇,腳不沾地的去了。

  看見褒正濤派人去查,褒曼從壺裡倒了盞茶遞到父親面前。「爹,吃茶潤潤喉,左右閑著無事,不如女兒幫爹松泛松泛一下肩膀?」

  褒正濤接過小女兒殷勤送來的茶水,一聽她要替自己搥肩,一口茶趕緊吞了下去。「小丫頭,你這是想等阿寶回來,領的罰輕一點?」

  褒曼挽起袖子,站到褒正濤身後將雙手搓熱,「爹爹小瞧了我,丫丫是那種人嗎?」

  隨即她在褒姒皮笑肉不笑的眼眸看見很清楚的訊息:對呀,你就是這種人。

  褒曼噘起嘴來,回瞋了褒姒一眼。

  上輩子她為了伺候討好靈景王沒少下功夫,還特地去研究了按摩松活的技法。女人哪,眼盲心盲的時候,只會一味討好看上的男人,可惜,人家只把她當成雞肋。

  收回遠揚的心神,她把摩擦發熱的雙掌放到父親的肩膀上,慢慢的將肌肉放鬆,再從肩頸按到脊椎,這才發現父親的肩膀很緊,可見累積了許多壓力和辛勞。發現到這點的她更加的用心,手法輕柔敏捷,用力速度均勻,別看捏肩是件小事,這可是用上全身了力氣,沒多久,潔白的額頭已見一層薄薄細汗。

  褒姒略帶訝異的看著妹妹認真專注的態度,好像從來不認識這個人一般。

  褒正濤的神情也逐漸在變,由剛開始的漫不經心到感覺到肌肉筋骨的放鬆,要不是刻意端正姿勢坐在椅上,這會兒應該就舒坦的睡著打鼾了。

  褒曼只能看見父親的後腦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她知道刺激肌肉的時間不能過久,於是待效果差不多後便收手,探過頭來,看見褒正濤如夢初醒的神情,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要是有張床能趴著就更舒服了。」他在女兒面前一直是形象非常巨大的,這會兒覺得全身上下都像松了的螺絲那樣,沒有一處不舒坦。

  「丫丫把這松頸的法子教給母親,往後爹就可以在自己院子裡享受了。」

  褒正濤被她說得臉色微赧,「你這孩子,給個梯子你就爬上天了!」

  「哪是,丫丫可是為爹爹的幸福著想。」她自己去洗臉架子就著銅盆淨了手,又拿白棉巾子拭幹了手,從頭到尾都自己來。

  褒姒發現自己今天徹底被妹妹刷新了認知感,這真是她那個只會動口從不動手的妹妹嗎?

  今兒個一層又一層的事像剝柳丁,去了皮,還有膜,再去絲絡,這才發現裡頭的果肉是截然不同的。

  沒等她再往深裡想,趙寶回來了,就著褒正濤的耳朵講了一會兒的悄悄話,然後眼睛也不敢往姊妹倆多瞧一眼,便忙不迭的退到院子外去了。

  褒正濤聽完趙寶的回報,臉色有些凝重,抬頭對上眼睛眨也不眨凝望著他的一雙女兒。

  「那永平河的確在新造的堤岸上實施河汴分流,固定河道,不意算錯泥沙排淤量,不知不覺掏空了一段地下基礎,要是人一多踩上去,後果不堪設想。」永平河的上游是汴河,銜接下來接連同安縣十二道灌溉河渠,兩條河年代久矣,就像脾氣彆扭的老太婆,只要氣候稍有變化,常發生湍急衝垮農作物,要不就是上游的水改道而去,致使下游農民常因為搶水發生械鬥等流血事件。

  他初上任就曾上奏朝廷,並多方籌措錢財,幸好還得到各處士紳幫助,磋磋磨磨直到數月前才得以動工。

  據趙寶所報,那河堤下暗處的卵石和水泥砂漿侵蝕得厲害,沖刷出驚人的大窟窿,要不是這一查實,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要不是你提醒了爹,爹今兒個就真的回不來了。」

  褒曼微微笑,柔得像輕淺的月光。「女兒不敢居功,是爹興修水利,一心想造福鄉里,老天爺覺得像您這麼好的人就該長命百歲,這才托夢女兒來給您提個醒的。」

  「你這張小嘴!」褒正濤笑了。

  「既然無事,爹還得回衙門去,下回不許這樣淘氣了,有什麼事直接來向爹說知道嗎?」真是他一心為民,老天爺才透過女兒來向自己示警的嗎?

  也罷,不論與否,起碼這條老命總歸是撿回來了。

  這件事褒正濤並沒有太放在心上,又叮囑了女兒幾句便回衙門去了。

  兩人一同送走父親後,站在庭院的褒姒回過頭來問:「妹妹,你真要把松頸的法子教給母親?」

  「只要母親願意學,我就教。」了了一件大事,褒曼整個人都輕鬆起來。

  能留下爹爹,她們姊妹就不會再嘗到天倫夢碎的滋味,父親在,這個家就在,多美的事。

  褒姒牽動了紅唇,笑得清媚嫣然。「妹妹長大,懂事了。」

  「妹妹本來就懂事,只是姊姊沒發現罷了。」她把尾巴翹得半天高。

  「是喲,」褒姒用青蔥般的纖指戳了下褒曼的額,溫柔和淡淡的感傷在她眼底無聲流淌。「最好是這樣。」她做了總結。

  褒曼嘿嘿笑,把手勾住褒姒的胳膊,頭靠在她肩膀上,就差沒整個人都靠上去,軟綿綿的蹭了又蹭,一副小女兒愛嬌神態。

  她這一蹭令褒姒清冷的面色如同霜華盡去,五官流露出如月光皎潔靜謐又柔和的光輝出來。

  「有事來找姊姊說,沒事也來找我玩,知道嗎?」她兩歲時沒了母親,這個妹妹是她看大的。她想念那個小時候不管去到哪總愛牽著她裙裾的小粉團,只要她垂首就能看到一雙亮晶晶烏溜溜的大眼睛瞧著自個兒,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跟前跟後還會黏著她要一起睡的妹妹有了主意,不黏人了,她們之間甚至有了距離……

  幸好,這會兒感覺兩個人的心又近了。

  「妹妹正想請姊姊教我刺繡,好不好呀?」兩個姊妹的個頭差不多高,只見褒曼撒嬌的偏著頭,一頭青絲如匹緞般垂在腰後,隨著她搖晃褒姒的動作飄蕩著,十分美麗。

  褒姒做什麼都認真,讀書是,刺繡亦然,各色絲線經由她的手到布料上,出來的花鳥枝蔓簡直活靈活現,栩栩如生,見過的人莫不愛不釋手,就連請來教授的嬤嬤都誇獎她青出於藍。

  褒姒被她搖得禁不住笑,不過她也知道妹妹是個坐不住的,向來沒什麼耐性久坐,只笑笑搖頭,不置可否。

  「姊姊不信妹妹?」

  「怎麼想到這事?」

  「成天抱著琴呀書的過日子,那些東西又不給飯吃,還是學些務實的技藝比較好。」

  看樣子是真的細想過。「可不許下了兩針又喊累了。」能把她拘在府中總好過花蝴蝶似的跟著謝侍郎的女兒到處應酬交際,看著就不是回事。

  「我如果喊累就是小狗。」她豎起三根指頭發誓。

  褒姒捏了妹妹的翹鼻,「那就午歇後過來,那時我有閒暇,日頭也敞亮。」

  姊妹倆嘰嘰喳喳,時不時露出銀鈴般的笑聲,伺候的茵茵和阿汝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大姑娘有多久沒這麼笑過了?茵茵想。

  二姑娘和大姑娘又和好了,真好。阿汝道。

  本來以前感情就不錯的兩個丫頭對視咧嘴一笑,「茵茵姊,你什麼時候做雲片酥?阿汝饞了。」

  「昨日剛蒸了一鍋,還剩幾個,待會兒我讓小丫頭給你送來。」

  「多謝茵茵姊。」不得不說大姑娘房裡的人都有才情,大姑娘有一手精采絕倫的繡功,茵茵姊雖然是丫頭卻善調味、善做菜,是個女易牙。

  同樣是大丫頭,她會什麼?

  這還真難倒了阿汝,勉為其難挑一樣長處嘛……好吧,她好吃,這也算優點對吧?

  褒曼在送走姊姊後索性回房睡覺去了,她如今才十五歲,身子還在長,常常睡不夠,今日又折騰了半天,要好好補一覺。

  隔沒兩天,褒曼沒等巴氏找來,就覷了機會把搥肩捏背還有穴道的手藝都說給了巴氏聽。巴氏雖然漲紅了臉,羞得想鑽地洞,但架不住想學的心,很用心的學了,不說夫妻倆感情如何加溫什麼的,能藉此與丈夫溫潤感情,總是不壞的。

  她也沒好意思問褒曼一個大姑娘怎麼會懂這些,因為褒曼授課時一句都沒有歪題,那些按摩的穴位也都在上半身,歪了的,是她。

  其餘時間,褒曼發現待字閨中的日子真是愜意悠閒,原來日子可以這樣過的——蒔花養草,做點好吃的;在姊姊那兒繡幾針花,泡個茶或沏碗清茶;散散步,讀讀話本,睡個回籠覺,聊會兒天;甚至什麼都不要做,望著窗外的藍天發呆。

  以前的她急不可耐的想往高處爬,所學、所想都是為了攀上高枝做準備,所做所為都不是為了自己,甚至只因聽說靈景王酷愛聽箏《黔中賦》和《箜篌引》,就不吃不睡把箏練好,只差沒把十指都彈廢了。

  她重生回來,腦袋清楚了,沉澱下來的心空曠了許多,命中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上一世她強求了,用盡心機手段,結果遍體鱗傷,體無完膚,甚至喪失性命。

  未穿越前她是別人眼中的老姑婆,活到三十五歲還未嫁,穿越後從死黨謝湘兒口中得知靈景王是個奇貨可居的男人,所以她就一頭熱的栽了進去。

  她從未好好享受單身的樂趣,在那段「婚姻」裡又是人家的小三小四,甚至小五小六,她都搞不清楚自己是靈景王第幾房妾室,那位爺過手的女人太多,多的要用畚箕去裝還裝不完,難怪他不娶正妃,正經老婆要是娶回來,為了王府門面他還能這麼玩嗎?

  就算能,總要悠著點,不能撒開手的玩,那有什麼樂趣。

  她是從現代過來的人,哪裡曾好好想過古代婚姻可沒辦法像現代,把離婚當飯吃那麼容易,封建社會裡,婚姻就是女人的一生。

  嫁了對的人帶你上天堂,嫁到不對的人,很抱歉,苦果只能自己吞,最麻煩的是不能輕易談離。

  她把人心想得太簡單,其實她也醜惡的,以為只要入了侯門就能吃香喝辣,擁有數不完的富貴榮華,哪知想端那樣的金飯碗得先練好鐵沙掌,還得百毒不侵才是。

  高門大戶看起來花團錦簇,其實深似海的侯門裡頭,明槍暗箭能少嗎?她一個不懂宅鬥,不懂人心的女人跟人家發什麼瘋?

  何況不管現代還是古代,婚姻都是有條件的。

  古代女子為了謀一門好親事把自己弄得好像拍賣場裡的豬肉,琴棋書畫要會,風花雪月不能少,十八般武藝少學了一樣就無法見人了。

  但是礙於財力懸殊,她一個小官之女又有什麼上得了檯面的才藝,因此那些年沒少讓謝湘兒和貴女圈嘲笑。

  真要說會寫幾首無病呻吟的情詩,會彈幾曲老調牙的曲調就叫才情,還真是小看了男人。

  要是沒有佐以美色,再多的才情就是個屁!

  再說,這些才藝在真正當上主母時,可是半分都用不上。

  女人一旦進了內宅就是柴米油鹽和孩子,男主外,女主內,當初拚死拚活,夙夜匪懈的織素裁衣學箜篌誦詩書,婚後這技藝只能束之高閣。

  男人要小意,要溫存,要輕聲細語,幹麼回來看你這黃臉婆?一個有財有勢的男人多的是想得他青睞的女人。

  其實什麼十八般武藝都是虛的,男女看對眼,就算女子真的一無是處,情人眼裡出西施,一句女子無才便是德就能帶過去,即便一肚子草包,人家還覺得你可愛嬌憨呢。

  說來說去,女人哪,何必為了一個連是不是還在娘胎都不知的良人把自己忙成一條狗,真不值。

  以前她膚淺無知,最可悲的是去做了人家的數字姨娘,那可是她現在最不齒的。

  把之前的自己唾棄了一番,褒曼拋掉那些糟心事,想起這幾天姊姊對她的教導,從開始的試探到發現她真心想學刺繡,於是漸漸也要求嚴謹了起來。

  姊姊無私,幾乎一股腦的想把會的技法都教給她,果然親人才是真正會對你好的人。

  除了學刺繡,她還有個念頭。

  重活一遍,她知道沒有錢的困境,上輩子爹不在了,母親別嫁,姊姊自顧不暇,她身邊老實說只有一點點的私房錢。

  去到王府才知道沒有銀子寸步難行,要叫王府裡的下人辦事要塞錢,想吃點好的,錢先奉上!要打發人更要錢,想買通人安排機會見王爺一面,沒有銀子打通關,誰理你?

  所以在王府最後那幾年,她連母親留給她的簪子都當了。

  後來,那些人見她真的拿不出銀子,克扣月例、吃食、布料的事情層出不窮,乞丐起碼還有自由,她連乞丐都不如。

  這些都是她當年一念之差造成的後果,怨不得別人。

  最可笑的是請人出去替她當簪子也是要給錢的,不然誰願意替她辦事?

  她吃足了身邊缺銀少兩無錢可使,被逼到窮途末路的苦頭。

  那日她清點自己的私房,差點沒把下巴跌個粉碎。

  「阿汝,我一直這麼窮嗎?」清點本錢她沒避諱自己的大丫鬟,她的錢本來就由阿汝管著,雙層的雕花匣子只有兩隻珍珠簪子,珍珠比小拇指指甲大不了多少,及一條絞絲手煉,兩對耳釘。

  就這樣?

  她好歹是個知縣的女兒吧?沒穿金戴銀,體己也用不著見底啊啊啊啊啊!

  太震驚了,她好一會沒能回過神。

  匣子底層就剩下幾個銅錢,她記得每月公中固定月初會發下月例,這銀子發下來也不過幾天,是要怎麼個花錢如流水才能只剩下這些?

  阿汝欲言又止。

  「停,我自己想。」她的表情就是一副「姑娘,還要婢子在你的傷口上撒鹽嗎?」,那就不必了,本姑娘自己想。

  阿汝動了動唇,慢慢的把匣子扣起來,收回立櫃的暗屜裡。

  褒曼很悶,她把錢花哪去了?

  托著腮,不用什麼心思也想得出來,之前為了打進謝湘兒為主的貴女圈沒少花錢,衣裳不能重複穿出門,首飾也是,為了要攀比、要跟得上時下流行風潮,為了能在那些貴女裡得到注目,自然都得花錢,為此,她沒少和姊姊母親置氣。

  然後戴過一回的首飾衣裳,下回自然不能重複,那些花大錢買來的飾品又拿去熔、去當,換得的銀子自然和買賣時不能比,來來去去,她能有什麼余錢?

  十五歲的褒曼就是個月光族。

  這回她要想辦法掙大錢,把她放體己的匣子裝得滿滿的,滿到溢出來為止,但是一個關在內院裡的女人能做什麼賺錢呢?這又是一個頭痛問題。

  所以她必須找姊姊合計合計,看能不能商討出什麼賺錢的法子,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

  說起來慚愧,她上輩子是默默無名的服裝設計師,替一家服裝公司設計衣服,薪水加上年節獎金,每年能出國數次,一個人過得還算舒坦。

  飛機失事後穿到官家,當起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官家小姐,更沒為吃穿煩惱過。

  說起來,她們姊妹能過上好日子其實是托了巴氏的福,巴氏嫁妝雖然構不上什麼十裡紅妝卻也可觀,她掌家後,對她和姊姊也不小氣,該給的一樣沒少,但是多餘的還真沒有。

  她心裡也明白,將來母親要是有個一男半女的,那些資源還是得留著給自己的孩子。

  自己想過什麼生活,自己掙,她不眼紅別人的。

  這日她帶著姊姊布下的功課去了褒姒的院子,褒姒的丫頭見二姑娘來,本欲通報裡面的,卻在她的示意下噤了聲。

  褒姒的閨房不同于妹妹的江南小調風,她的屋裡有著一整面牆的書,長案上,各種素調的綢布,剪子粉筆絲線,琳琅繽紛,一個大棚擺在光線最明朗的西窗下,褒姒正埋首在繡棚上,繃子上的繡針如飛,茵茵一干伺候的丫頭們屏氣凝神,屋裡安靜無聲。

  「姊姊這是什麼針法啊,看著一層一層的好有趣。」褒曼不近不遠地瞅著,那短直針順著形的姿勢,以後針繼前針一批一批的搶上去,仕女襦裙層層迭迭的層次就活靈活現的產生了。

  「嚇人呢,來也不讓人知會一聲。」褒姒隨手把繡針戳在綢布面上,也把指上繡圈拿下來,吩咐丫頭沏茶拿果點。

  和茵茵站在一塊的丫頭叫依依,她很有眼力的出去吩咐備茶點。

  其實大姑娘早知道二姑娘天天這時辰會來小葉什院,茶點什麼的早就備下了,茶是二姑娘愛喝的煙熏小種茶,點心則是白象香糕。

  茵茵欲言又止,又忍了回去。

  「嚇到你了吧?是我不讓說的,就是想看姊姊驚嚇時會是什麼樣子。」褒曼輕輕帶過,一屁股坐到褒姒身邊。

  「都是大姑娘了還淘氣!」褒姒瞪了她一眼,卻一點殺傷力也無。

  近來姊妹倆走得近,彷佛她印象裡那個無憂無慮的妹妹回來了,這樣的她很好,不再像大半年前心野又難溝通,姊妹倆小衝突不斷,母親也是一提到妹妹就喊頭痛。

  親娘走得早,她身為長姊,責無旁貸要照顧好唯一的妹妹,妹妹好了,在天上的娘親也才能放心微笑不是?

  「笑得狐狸似的,這是把功課都做好了?」掐了掐褒曼光滑水嫩的頰還不過癮,連帶又抹了一把。

  褒曼誇張的齜牙,示意沉香把她帶來的小布頭拿過來,一邊把布頭攤開遞給褒姒,一邊瞄著大棚上的青花仕女刺繡圖。

  布頭是褒姒讓她熟練的各種針法,直針纏針盤針切針接針滾針和旋針,套針是蘇繡最主要的針法。

  這些初學技法其實她上輩子也多少會一些,這輩子撿回來,她不介意重新溫習這些針法,基石若是沒有墊實,哪能一步步走得實在?

  「轉針不露針眼,平服舒坦,針線細密,很不錯,我今天再教你一些別的……」

  「姊,這一批批搶上去的針法叫什麼?」她粉紅的指腹輕點著繡棚上一身裝束著唐末的時髦半身服飾道。

  「戧針法,有正反兩種針法,這是逆著勢的戧針。」

  「如果有同樣的料子,剪裁成京裡時下最流行的款式,再配上姊姊新穎的刺繡,你覺得能賣錢嗎?」褒曼昂起下巴認真無比的看著褒姒,眼睛冒著星星,好像她的說法左右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般。

  妹妹問得認真,褒姒也沉吟了下道:「州府流行什麼,同安縣裡不見得能跟上,我們這兒離京城千里遠,從何得知那些名門淑女如今在流行什麼服飾?就算有管道得知,在這裡行得通嗎?」

  京城仕女圈的穿著的確很有指標性,仕女圈的流行熱潮又追隨著皇室那些妃子們而來。反觀像同安這些偏鄉地區,窮苦人家最緊張的只有今年的收成好壞,這攸關整年能不能吃飽肚子,肚子填飽了才能想其它,追隨流行這種事,只有為數不多的富戶千金才有心思去熱衷跟隨。

  褒姒的顧慮完全難不倒褒曼,她可是在京城活了十幾年,即便身邊手頭不寬裕,買不了那些時新的款式樣子,卻沒少在謝湘兒身上看見那些叫人眼紅的衣裳和精雕細琢的飾品。

  既然穿不上,不要緊,她畫下來。王爺不來她院子,百無聊賴的時候她就看那些花樣料子打發時間,看久了,每一種款式都熟爛於胸,就算現在立刻要她畫出來都沒問題。

  「既然京裡流行什麼我們鞭長莫及,咱們就自己來創造流行!姊,你告訴我嘛,我這想法能不能賺銀子?」她可是預先知道往後十幾年的流行服裝趨勢。

  褒姒足不出戶,公中發下什麼料子就裁來做,從無二話,頭上的飾品經年累月也就幾朵絹花和簪子替換。

  不是巴氏克扣兩個繼女的吃穿用度,她還未過門時,褒正濤的賺錢能力真的不怎樣,不往家裡掏錢出去已經算不錯了,哪又顧得上女兒家的樣樣需求?

  那時的褒姒管著銀兩,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家中的帳目了。

  所以,她凡事緊著妹妹,自己撙節用度,即便後來巴氏帶著大批嫁妝入門,家裡開支再也不必她費心思,只是節儉習慣了沒有想到要改。

  「是家裡誰短你吃穿用度?你這麼急著要銀子?」又來了!褒姒的心提了起來,毫不錯眼的看著眼前眼眸亮晶晶的褒曼。

  不會安分個沒兩天又變回以前那個需款孔急,為置新衣、首飾和她翻臉的妹妹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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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2 02:15:30
 【第三章 衣鳴驚人】

  面對姊姊褒姒的疑問,褒曼不疾不徐的解釋——

  「沒有人缺我什麼,妹妹只是覺得未雨綢繆也不是什麼壞事,咱們一家子靠的不就是母親嗎?說真的,咱們手上有什麼錢是想用就能用,不用仰人鼻息的?」

  真的沒有。褒姒被妹妹問得語塞。

  「母親和爹都還年輕,往後我們也許會有更多的弟弟妹妹。爹,是指望不上的,到時候難不成我們還要向母親伸手拿錢?」

  褒姒縮起晶瑩如玉的完美下頷,被褒曼一番話給問倒了,她從來沒想過這麼後面的事情。

  「你小小年紀腦袋瓜子裡怎麼盡是這些?」褒姒的話說到一半斷了。「好吧,就算這些問題我們都解決了,這些衣裳要怎麼賣出去?怎麼才能讓買家上門?」前面討論的都不是大問題,妹妹有沒有想到最重要的是如何出售?

  褒曼嫣然一笑,眼珠子轉了轉。「我記得娘有留下兩間鋪面,其中一家是布莊。」

  布莊是好聽的說法,其實就是規模稍微大一些的裁縫鋪。

  褒曼上一世對娘親留下來的兩家鋪子半點沒放在心上,心裡壓根瞧不起這兩間沒什麼進帳的鋪子。

  其實自從娘親過世後,那兩家鋪子就是放水流的狀態,褒正濤是不管的,不是科班出身也無人教導的褒姒有心無力,只要掌櫃們按月送來的帳面能打平就好,也別無他想。所以,兩家地段頗好的鋪子最後因為失去褒正濤這個頂樑柱,褒曼又焦急著想搭上謝湘兒這條船急需用錢,便說服姊姊把鋪子草草頂給了別人。

  這一世的褒曼想起來,扼腕到不行。

  布莊、米糧行,食衣住行,吃和穿她們家就占了兩樣,這是人生基本盤,居然就這樣換成了銀子,銀子花光就成了烏有。

  這一輩子有兩家鋪子傍身,如今在她眼裡那就是兩隻會下蛋的母雞,她再也不會讓她們家的金雞母去替旁人賺錢。

  姊姊年紀到了,母親看似不敢也沒想過要替姊姊相看人家,替她的終身大事做打算,爹嘛,忙得幾天不在家都是常事。

  上輩子都是姊姊在替她著想盤算,這一世換她來替姊姊掙個底氣。

  女人有了銀子傍身,別人多少會高看你一眼,即便沒辦法找到理想的人,起碼可以多一些選擇。

  她們這樣的家世不上不下,靠爹、靠母親之前,自己先行自助才是個理。

  腳踏實地這四個字,上一世從來沒能擠進她的腦袋裡,滿腦子只想著榮華富貴,卻沒想過榮華富貴帶餡的大餅會憑空從天上掉下來,還砸中要內在沒內在,空有美貌的她嗎?

  真的是癡人作夢!

  蛻變重生後的她,絕不能辜負自己第三輩子!她要走得昂然大步,要活得理直氣壯,要努力耕耘,收割自己的人生!

  褒曼熱血澎湃規劃的遠景,說動了褒姒。

  她們姊妹能倚靠的只有父親,外祖父母和奶奶爺爺對她們姊妹雖然也是憐惜有加,但是外祖家在保定,爺奶家在天津衛,家中人口繁雜,顧不上她們倆。

  說穿了就是她們姊妹相依為命,不互相幫襯,誰又會來幫她們?

  知縣千金的名頭聽著好卻如人飲水,家裡的情況沒有人比她更明白。

  妹妹有心,她褒姒又有什麼好卻步的?

  真要不行,不過是退回原來的日子,也沒有什麼損失。

  姊妹倆說做就做,褒曼讓人拿來紙筆,就著桌案,下筆如流水的畫了好幾套上襦下裙的服飾,一套窄袖襦衣,交領腰上系著由絲帶編成的宮絛,襟邊、領邊、袖邊均以鑲、滾、繡為飾,最奪目的是紗裙漸層而上那片宛如水草般的綠,看似繁瑣,卻因為以絲綢為主絲毫不顯笨重,可以想像走動間,猶如在青草蔓生的水中央優遊的姿態會有多美。

  另外一套是正紅色,本朝逐漸風靡的奢華風以非大紅裹衣不華,大鳴大放的牡丹醒目和豔麗,表現了華美的特點,料子要是能用緙絲就更加完美了。

  「大致上就這樣,姊姊的繪畫基礎強過妹妹不知幾許,這兩套衣裳就交給姊姊啦,圖案設計什麼的你可以自己增減潤色,盡情發揮。」

  看著那兩套不似人間有的衣裳,褒姒也有想法,「不若,把國畫山水墨搬到襦衫和石榴裙上,你覺得如何?」

  在衣裳中添上以文入畫、以畫入衣的閒情逸致,應該是可行。

  褒曼激動的拉住褒姒的手,瘋狂亂搖,「姊姊,你是繆思女神!」

  「別害我起一身雞皮疙瘩!」雖然褒姒不知道什麼叫繆思女神,也聽得出來是讚美之辭。

  「我就說三個臭皮匠勝過一個諸葛亮。」褒曼笑得闔不攏嘴。

  「什麼臭皮匠……」褒姒自從妹妹長大後,很少再看見她這麼熱烈的表情,因為彌足珍貴,讓她下定決心要把這幾套衣服做到最好,才不會辜負妹妹真摯的笑容。

  因為動力全開,褒姒也不囉唆,讓依依去母親那裡拿了鑰匙,姊妹相偕去庫房翻找布料,不出褒曼所料,小小的庫房裡並沒有她們想要的絲綢料子。

  她也不氣餒,讓依依留守,又讓人備馬車帶著妹妹和茵茵由管家領著去了娘親的陪嫁鋪子。

  進去後,在掌櫃和夥計的詫異眼光裡挑了兩匹湖綢和一匹緙絲,也付了錢,讓管家把布匹抬上了馬車。

  回到府中,茵茵帶著阿汝和沉香、依依四個丫頭把置辦的東西送到褒姒的院子,剪裁縫製都由兩姊妹親自動手,不假他人之手,幾個針黹女紅不錯的丫頭們想幫都無處可幫,只能遞遞剪子、拿拿粉筆,或者幫褒姒挑繡線、分線等打打下手。

  大家都動起來的情況下,動作飛快,不到兩刻鐘褒曼就裁好了衣形,古代衣服寬鬆沒有版型,結構簡單,說難聽一點就是一塊四方布在領子那裡挖個半圓,再把兩隻袖底挖掉一塊,然後把各邊縫起來就好,考驗的是耐心而不是技術。褒曼卻在此加入現代元素,從挑布料開始就很講究了,樣式則以褒姒的身材當範本,版式適合個人的體型,剪裁合身,這樣衣服穿起來才會漂亮好看,因此一件衣服設計好樣子,就要製圖打版再剪裁。

  因為太過認真,等告一段落,褒曼抬起頭來才發現肩膀疼,手也疼,但她的部分已完工,剩下的就沒她什麼事了。

  繡工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刺繡需要靜心怕人打擾,當然是全交給褒姒,褒曼直接回自己的院子,就放鬆的洗漱、拆卸發飾、沐浴後便倒頭大睡,左右她該做的部分都完成了,接下來就看姊姊的嘍。

  十天后,兩姊妹把布莊的李掌櫃請到了家裡。

  李全六十出頭,滿頭銀絲,但精神矍鑠,腰杆筆直,身邊帶著那日見過的夥計,是他兒子李大。

  「那日沒來得及向兩位小姐請安,李大見過兩位小姐。」青年容貌普通,但是渾身上下有股安定而沉穩的氣質,感覺是能做事的人。

  「李大哥不必多禮。」褒姒坐在那,舉手投足,進退循法,像一尊冰清玉潔的瓷雕玉人,對他來說只能遠觀。

  李大看了一眼後趕緊垂下眼瞼,雖然半掩的眼中仍舊難掩悸動,但沒有人看得出來他的情緒翻轉。

  他是奴才,姑娘是主子,能有什麼想法?何況他有妻子還有兩個娃了,即便心神還是劇蕩不已,但是他立即將自己不該有的念頭掐死,謹守本分才是他該有的心態。

  屋裡沒有人知道李大的遐思,也不會有人注意。

  褒姒太美,美得不沾塵俗,只要是正常男人誰能對她沒有想法,但是她低調,平常足不出戶,除了府裡的丫鬟、嬤嬤、老門房,能親眼見到她廬山真面目的人還真不多。

  換個角度說,這也是褒正濤把兩個女兒護得緊,任何需要女眷出席的筵席場所,一概以女兒年幼為由拒絕,這兩年因為巴氏進了門,他終於有女眷可以攜帶應酬,再也不用把拒絕掛在嘴邊,惹人遐想訕笑了。

  對這點褒正濤很堅持,他才不管別人用什麼眼光看他,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那對女兒是輕易不能出門的。

  那樣的容貌,還是安安靜靜在家等著嫁人就好。

  但是身為人父的他又矛盾,在同安縣這樣的小地方,自己能替兩個容貌拔尖的女兒找什麼好物件?尤其是大女兒,隨著褒姒年紀越大,他的煩惱越是加深。

  李全卻是激動的,這大姑娘幾乎是以前大小姐的縮影,不過容貌態度一等一,更勝以前的大小姐一籌。

  李全是褒曼娘親米氏的陪房,自小看著米氏長大,對於褒曼和褒姒這兩位小小姐的花容月貌除了一開始的懷念感慨,還真沒有旁的念頭。

  大姑娘、二姑娘一向少來鋪子走動,姑娘到了一定年紀不能隨意出門他是明白的,上次匆匆一見沒能說上什麼話,挑了料子就走,他很能理解。

  鋪子的營運自從大小姐仙逝後都由他管著,他認為這是主子對他的信任,他更要全力以赴把鋪子的生意做起來,可歎他能力有限,不管多努力積極,加上整個青大街各種布行繡坊環伺,鋪子的生意就是兩個字——慘澹。

  這次喚他來,又是為了什麼?不會是想結束營業了吧,因為自己的不力?

  他忽然有些坐不住了。

  「請李伯過來是有幾套衣裳想請你瞧瞧。」說完,丫頭們魚貫的將那幾套衣服用西式衣架掛上,然後拿出來吊在屏風上面。

  這年頭是沒有西式衣架的,只有桁,大多的桁一次只能吊掛一件衣服,占地方又不方便,於是褒曼腦筋一轉,把現代好用的衣架拿來借花獻佛了。

  李全看了衣架幾眼後才把眼珠子轉到那三件衣服上,他看出這三件衣服是大姑娘從鋪子裡拿走那三匹布料製成的,剪裁新穎特殊,繡工更是精湛,奪目耀眼。

  用商人的直覺來說,這三件衣服太有賣相了,使上的針法繁複,他賣布多年,就他數得出來的針法就不少,好比花蕊用的是鎖針、喜鵲的羽毛用單套針和刻鱗針、喜鵲腳用扎針,繡法上最特別的是那相迭花瓣,交叉的葉片,葉脈的紋理輪廓都留白線勾出。

  這一樣可就難倒他了,他從未在任何布料上看過這種繡法。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他擦擦手,指著那些留白的獨特地方。「敢問大姑娘,我從未見過這種繡法,可否請大姑娘指點?」

  「這叫水路,李伯是覺得不好看?」

  李全亂揮手。「不、不,好看極了。」宛如山水畫的形式佈局,整體悠閒高雅,形成獨特的畫繡風。

  這時候的褒姒還不知道因為妹妹想賺錢的念頭,使她無心插柳的開啟了後世留白技法的先河,成為大家。

  「如果把這三套衣服放在鋪子裡寄賣,賣得出去嗎?」

  「我們鋪子還沒賣過成衣,不知大姑娘要價多少?」

  「嗯。」她瞧了眼褒曼,「李伯就照著時價賣吧,賣多少算多少。」

  「不,就從一百兩白銀起跳。」從李全父子一進門就負責專心聽講,偶爾走神的褒家二姑娘語出驚人。

  這樣的繡工,這樣的剪裁方式要是賣不出去,她把頭砍下來給姊姊當椅子坐!

  李全趕緊扣住椅子的扶手,額上立時見汗。「二姑娘,這樣真的能賣嗎?」

  一百兩白銀可不是小數目,何況這裡是偏僻的同安小縣,可不是其它大城,真有人能出這麼高的價錢買一套衣服嗎?

  「試試就知曉。」凡事總要試了才知道能不能成,要是連試都不試一下,那就枉費她和姊姊沒日沒夜的辛勞了。

  褒曼還是每天按時起床吃飯睡覺,不然就府裡四處溜躂,去小葉什院和姊姊聊聊天、做點女紅,回來後就抱著一本冊子塗塗抹抹,就連阿汝也不讓看,看似該幹啥就幹啥,一點都不耽誤,但是幾乎十二個時辰都和二姑娘在一起的阿汝可不這麼認為。

  她老覺得二姑娘自從和大姑娘聯手做出三套漂亮得不似凡物的衣裳之後,好像對某件事就開始上心了。

  褒姒看著妹妹仍舊笑容可掬的到她這裡來,彷佛早把李全帶回衣服的事給拋開了,妹妹年紀比她小卻比她沉得住氣。反觀自己,表面不顯,其實有些坐立不安,老想著那幾件衣服有沒有人看上眼?要是賣不出去可怎麼辦?想來想去,做起手下的繡活也就不如往日那麼心無旁騖的利索了。

  也不知是第幾回下錯針了,她索性停下手來看妹妹在搗鼓些什麼。

  這麼安靜,有些可疑。

  褒曼太過專注,壓根沒發現姊姊的視線。

  「這是什麼?」褒曼正專心無比的弄著手上的東西,冷不防的一隻細白的手伸過來抽走案桌上一迭畫好的紙。

  「咦……」某人因為突然被打斷沒回過神來。

  看清楚紙上東西,褒姒突然臉色爆紅,手指發抖,聲色俱厲,「你居然在畫這種羞人的東西,褒丫丫你皮在癢了!」

  從小到大,姊姊只要發怒都會這麼喊她。

  褒曼瞄了臉紅得快熟透的褒姒一眼,鎮定的把紙拿回來,看來看去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羞人?姊姊,有什麼不對嗎?」

  看著妹妹一臉不解,褒姒幾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才把話說全了。「這這這這這這是主腰,你一個未出閣的閨女怎麼能畫這種東西?」

  她都想鑽個地洞去遮羞了,妹妹居然趁她不注意的時候畫出這種東西來。

  褒曼終於知道自家姊姊在糾結什麼了,她瑩白的小臉上一片不以為然。「如果妹妹說這主腰能賺銀子,姊姊信不信?」

  單是這樣,姊姊就一副想挖坑把自己埋了的表情,她都還沒把蕾絲胸罩拿出來呢!也難怪,古代的主腰是女子最貼身的衣物,在現代統稱內衣。這年頭,女子的腳都不能讓人看,要是不小心看了,抱歉,就算對方是暴牙、駝子、瞎子都得嫁……呃,她嘴快了些,瞎子是看不見的,不算。

  褒姒覺得自己最近快被妹妹開口閉口銀子給砸昏頭了,明明一個蹦子都還沒看到,還貼了不少體己進去不是嗎?

  基於本能反應,她開口就是反對,「就算能賺金山銀山也不行!」

  妹妹的清譽可比什麼都重要,要是讓人知道她搗鼓出來這種東西,她怎麼嫁人?什麼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嘴可是能殺人的!

  「姊姊,你用女子的眼光去看這件主腰,不要用有色的眼光看待,要是不心動,我就不說什麼了,要是你覺得好看,縣裡那些貴婦人是不是也會喜歡?」和褒姒講道理是不通的,道理她懂得比自己還多。

  褒曼在現代是內衣的愛用者,好的內衣穿起來舒適度和便宜貨就是不一樣,既然有了外觀飄逸迷人的襦衫裙子,為什麼不能搭上內在美相互輝映?

  所以她絞盡腦汁設計出融合了現代胸罩和永定王朝女子流行的主腰樣式。

  所謂的主腰也就是褻衣,形式簡單、繁複皆有,有錢人家挖空心思在上面變花樣,普通人家沒辦法講究,當然就簡約許多。這時的褻衣多用兩條帶子束在胸腹間,頂多繡點簡單的花樣,她畫的幾個圖樣裡有吊掛、有裝袖、有開襟有鈕扣,花樣眾多,當然要是姊姊願意在上頭繡些花樣就「幾霸分」了。

  內衣這玩意在漫長的歷史長河裡,除開原始人的赤胸裸體不說,自從能養蠶織布後女人對自己的內在美就注重了起來,便有了兩當這玩意,這種內衣有前後兩片,像後世的背心,它也是背心的鼻祖。

  抹胸顧名思義就是穿上以後上面可以覆住乳房,下面可以遮肚子,所以又叫抹肚。

  她把自己所知道的抹胸做成菱形的肚兜,可藏物、藏香,上面有袋子,穿時套在頸間,腰部另外有兩條帶子束在背後,下面呈倒三角形,遮過肚臍,長一點的則到小腹。

  如果這批貼身內衣受歡迎,她會考慮來開發罩杯式的內衣。

  唔,也不知道永定王朝的女人對內在美的接受度高不高?

  褒曼看褒姒還是抿著嘴不說話,她對照著花樣在姊姊身上比劃,告訴她主腰的穿法。最特別的是她還設計了可以襯托胸部的墊子,不只可以防止胸部下垂還有提升效用,想讓荷包蛋變成小籠包沒問題,想讓飛機場擠出乳溝來也行,這樣還不能吸引女性顧客嗎?

  她瞄了兩眼姊姊不太突出的胸部,姊姊年紀不大,胸部還有成長空間,要是穿上她這改良式內衣,肯定會加分許多。

  她可是在現代生活過的人,比這些人多了幾百年的歷史沉澱,上一世完全沒想到要靠自己賺錢,只想攀上一棵大樹下好遮蔭。如今雖不敢想點石成金,但是要存點私房不再受制於人,一定沒問題!

  「樣子都還沒做出來,聽你說得口沫橫飛,不算數。」褒姒這是變相同意褒曼的內衣讓人心動了。「還有,你這色咪咪的圖是誰教你的?」

  「哪裡色了?妹妹這不是來找姊姊商量了嗎,姊姊先試穿,要是合意再推出去。」

  「都是你的話,我怎麼不知道你的話這麼多?」

  「哎呀,不說這個了。你屋裡的丫頭女紅一流,讓她們負責剪裁,你負責繡工,花樣最好特別一點,旖旎、引人遐思之類……」

  褒姒抬手,不輕不重的賞了妹妹額頭一個栗爆。「你這腦袋裡都裝了什麼,盡是這些不正經的思想。」

  沒想到褒曼的額立刻有了紅印。

  下手的人後悔到不行,她怎麼忘了妹妹這脆弱的肌膚,只要稍微用力就會留下印子。想著,另一隻手便趕緊伸過去替她輕輕的按捏起來。

  褒曼享受姊姊的揉捏,半眯著眼,像舒服極了的小貓。

  褒姒五官都柔和了起來。「事情我們都替你做了,那你呢?」

  「偷偷懶、發發呆……哎呀!」褒曼誇張的唉唉叫,因為褒姒的指頭移去了她的胳肢窩。「別別別,人家說就是了,有了完成品之後,不是還有銷售一事?」

  「你不是想要出去抛頭露面做生意吧?」這事傳到爹耳裡恐怕會翻天吧。

  「這事我會設法。」

  這問題褒曼考慮過,依姊姊的長相去抛頭露面是絕對不行的。哎呀,人長得漂亮也是個麻煩……總之,她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行!

  於是大事底定。

  兩個院子的大丫頭又撩下去了。

  幾個人忙得如火如荼,巴氏以為這對姊妹就是搗鼓一些女子家的事物,也沒多關注,便又由她們去了庫房,這回褒曼倒是從裡頭搬出不少棉布。

  這年頭沒有百分之百的聚酯纖維布料,不發臭,能吸汗排濕,還有抗UV功能,防止黴菌滋生,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純棉取而代之。

  制作主腰這東西只要抓到竅門,接下來就是很容易的事,成果也頗令褒姒這純古代女子十分滿意,她在鏡中看見自己的小饅頭在妹妹的推推擠擠後顯得更豐滿渾圓,幾個丫頭更是看得目不轉睛,就連不開竅的阿汝都想做一件來穿穿看,或許更能抬頭挺胸做人了。

  就在兩姊妹忙碌得無暇想其它的時候,李大來了,帶來一張京城四海通匯的票子,永定王朝的州府縣都有四海通匯的分號,同安縣裡也有一家,可見生意之大。

  「我爹去四海通匯問過,這票子是真的。」整整一千二百兩,十二張一百兩的票子。

  這哪裡來的冤大頭?多多益善,不……口快真是毛病,容易失誤,該說是金主。

  她那三套衣服漂亮歸漂亮,特別是特別,但是有矜貴稀罕到需要花這麼多的銀子嗎?她當時開價一百兩就覺得頂天了啊!

  「可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買走的?」老實說整個同安縣就那幾家富戶,官宦人家越過她爹的沒幾個,到底是誰出手這般闊綽?

  「小的不知,那位客官也十分神秘,口風很緊,什麼都打探不出來。」貨物才上架沒幾天,雖然有不少富家夫人、太太都說中意,但是談到價錢就退縮了,有的還說又不是什麼天蠶絲織就的料子,不過樣子新穎一點,繡工特別一點,起那麼高的價簡直坑人。

  他只差沒回嘴了,可他是賣家,商場沒有不是的顧客,只能繼續賣笑,把那些話給吞肚子去了。

  某日一早開店來了個個頭矮小,相貌普通到丟在大街上也不會有人注意的男子,一來便說要看那三套衣服,爹上前介紹,男子看完二話不說就打包帶走了,也不知道爹怎麼談的,竟然又往上談了個天價。

  褒曼一聽,在心裡嘀咕了半天。男人?唔,那明明是女子的服飾,難道是哪家的夫人不方便出面,派下麵的人來買……這也不對啊,夫人下麵多的是丫頭婆子管家娘子,哪需要動用到男人?

  一時猜不出所以然,她也不糾結,先扔一邊去了。

  「既然賣了,你和李伯的功勞不小。」她很痛快的從十二張票子裡抽出兩張,「這算是抽成,給你們的。」

  二百兩李大不是沒有見過,但那都不是他的,接過的時候手還有些抖。「謝謝二姑娘。」

  不推託,坦蕩蕩的,褒曼喜歡李大這無畏的個性,她後面還有需要重用他的地方。

  李大把銀票收進衣襟裡,態度又更恭謹了一些。「小人的爹說請兩位姑娘多置些款式不同的衣裳出來,三套衣服一口氣賣掉了,後面應該會有許多眼熱的太太媳婦上門,若是有別的選擇,還能做成另外的生意也指不定。」

  這個道理褒曼懂,以前有個猶太人就說過,「想致富,要先懂女人。女人花錢,男人賺錢。」因此要重視女性市場,譬如服飾、珠寶、美食、化妝……這些女人都很花錢不手軟的。

  說到化妝品,香水、胭脂、香料也是個賺錢的好法子……等等,拉回來,她跑題了!

  「我知道了。」

  李大走了,褒曼轉過頭給阿汝和沉香發分紅,一人各給了五十兩。「這是你們的。」她不是那種小氣的主子,那三款衣裳她的兩個丫頭出力不少,至於茵茵和依依是姊姊的人,就讓姊姊去打賞了。

  五十兩對一個伺候的丫頭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兩人完全可以拿著這筆錢自贖,還能過上簡單的小日子了。

  上輩子這兩個孩子跟著她太苦了,尤其是阿汝,這一世,她的事業還在起步階段,只能暫時用少許的銀錢補償她們,等她能力足夠時,絕對不會虧待她們。

  兩人感恩戴德,拿著票子的手都在發抖。可她們不笨,她們哪捨得真的就把自己贖身了,得到自由後也許可以過上一段舒心日子,但是過完了呢?她們除了伺候人,可是什麼都不會。

  阿汝不傻,府裡兩位姑娘待她們這些下人好,二姑娘待她尤其好,那衣裳她不過出了點小力,居然就得到那麼大筆銀錢。

  這樣的好主子不跟著,才是個傻的,跟著主子有錢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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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2 02:15:57
 【第四章 金主五皇子】

  褒曼把六百兩送去給了褒姒。

  不是褒姒眼皮子淺,這麼大一筆錢她還真的沒見過,聽妹妹說足足賣出一千二百兩,但是褒曼沒說打賞了李氏父子和丫頭們的錢都由她這裡出了。

  所以,褒姒拿在手頭上的是實打實的六百兩紋銀。

  能靠自己賺到這麼些錢,那種滿足和開心,褒姒終於真正的明白妹妹為什麼非好好的知縣小姐不當,熱衷於賺錢,因為她似乎也上癮了。

  晚上等褒正濤下衙回來,一家人用過飯,褒姒把賣衣服得錢的事情如實的向父親說了一遍。

  褒正濤聽完倒是沒有苛責她們不守規矩,他不是古板的人,只是商人向來為四民之末,心裡不免顧虎女兒行商之事的風聲要是傳出去不好聽,但另一方面又自責了起來,若不是他養家不力,孩子們怎麼會想著要去掙銀這一想,心裡更加錯綜複雜了。

  看著放在幾案上的銀票,他咳了咳,「既然是憑自己賺來的銀子就留著,將來要是有什麼急用也使得。」

  巴氏知道褒家姊妹們這陣子十分忙,對這兩個繼女她不敢多管,只要不出格就好,未料本以為是孩子們的家家酒,卻在短時間裡賺到了大筆銀錢。

  一千二百兩在大富人家或許不算什麼,但足足讓小康人家過上二十年不然吃穿的好日子了。

  這兩個孩子出師告捷,第一次能說是運氣好,那會不會有第二回?

  她是出身商家,嫁給褒正濤做繼室本來底氣就有些不足,在外頭也沒少受諷刺排斥,但是她不以自己的出身為恥,靠自己的雙手和腦筋賺錢哪來的可恥?那些明嘲暗諷的人不過是偏見、嫉妒罷了,見不得商人能將銀錢如水流的搬進口袋,過上好日子,更見不得她能嫁給官宦人家,當了官夫人。

  君不見許多讀書人家行的也都是商賈之事。

  因為閱人無數,她不像一般深閨婦人往牛角尖上去計較兩個繼女是不是變著法子在向父親告狀,埋怨自己沒有給她們該有的用度。

  她不會這麼想,也覺得兩個繼女不是那樣的人品。

  兩位姑娘往後如果有用得著她的地方,她不介意幫上一把。

  她心裡門兒清,唯有這兩位姑娘過好了,她的後半輩子才能高枕無憂。

  飯後,褒曼追著要到書房去的褒正濤,在晚風徐徐的夜色裡笑嘻嘻的喊住了她爹的腳步。

  「怎麼,還有事?」

  褒曼微微仰著頭,帶著點羞涅,露出線條弧度優美的下頷。「丫丫記得以前爹會給我銀角子買糖吃,這會兒女兒能賺錢了,為表女兒小小敬意,這點錢女兒給爹買糖吃,您就收下吧。」

  她從袖口抽出一張銀票,也不等褒正濤婉拒就塞在他大手裡。

  褒正濤有些啼笑皆非,他也沒去看手上的票子,不過褒曼的說法仍逗笑了身為父親的他,刮了刮褒曼的翹鼻子。「這天下哪有女兒給爹買糖吃的事?」不說孝敬,拐了個彎送錢給他,他這把年紀還吃得起糖嗎?

  但是心,整個都暖了起來。

  褒曼踩腳。「不管啦,送出去的錢哪有收回來的道理。」這是不講理了,可不講理得非常可心。

  「乖丫丫,爹收下來就是了。」當爹的哪禁得起小女兒撒賴,連迭的稱是。

  見爹收了銀票,褒曼開心無比的又叮囑了他書別看太晚,要早點歇著,明日還要早起之類的話,嘮嘮叨叨一陣子才一蹦三跳的離去。

  這丫頭!褒正濤又是搖頭又是笑,笑容久久掛在嘴邊停不下來。

  等褒曼不見人影,褒正濤才就著月光和甬道上的宮燈亮光看清楚女兒給的是一百兩的銀票。

  也罷,先幫她存起來吧,就當替她存嫁妝。

  一想到嫁妝,兩個女兒都到了該談婚事的年紀了,他忙於公務,孩子們幾乎是放牛吃草長大的,一想到她們有一天會離家,心裡不免酸溫了起來。

  他該多花點心思在兩個女兒身上,又或者讓妻子多注意有無門當戶對的人家,晤,普通人家也無妨,他即便只是個芝麻官,還是有能力轄治普通百姓,護住女兒的。

  至於高門大戶?壓根沒在他腦子裡出現過,大戶人家的飯碗難端,他褒正濤的女兒不需要為一碗飯去折腰屈就。

  然而,他更沒想到的是大女兒褒姒躲在垂花門後,也如法炮製塞給他一張票子,只是給錢的說法不一樣。

  他的心軟成一灘水。

  回到書房,褒正濤把兩張銀票放在案桌上,注視良久才收到暗屜裡,女兒們這般貼心,賺了點銀子居然知道要給爹零花,令他生出有了這兩個小棉襖般的女兒,就算沒有兒子也不要緊的欣慰。

  姊妹倆偷偷塞給父親錢,倒也不怕巴氏知道不高興,母親手頭寬裕,不差錢用,可她爹不貪不墨,也不是那種向女人伸手要錢的男人,當女兒的給爹一些零用,人之常情。

  這是個很簡單的一進宅子,就一個四合院,哪裡是堂屋,哪裡是正房,一目了然,詭異的是門口有男僕,廊下站著五、六個僕婦,穿著一致,垂首而立,半點說笑聲都沒有。

  褒曼在靈景王府待過,自然知道大戶人家的下人穿著是有制服的,而且家族等級越高,制度越是嚴格。

  但是這一進宅子卻有如此嚴謹的規矩,未免太奇怪了。

  像是聽到她心裡在嘀咕什麼,領她進來的面白無須男子很隨意的說道:「我們包下院子,住上幾日便走。」

  原來不是同安縣的人啊。

  真要說,是她孟浪了。

  一聽見李大說那位買走她衣裳的大戶想見她,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唉,自己這一頭熱,顧前不顧後的個性什麼時候才會改?要命喔!

  其實她想的很簡單,不過是想認識一下她的千里伯樂是誰?是誰慧眼獨具,讓她賺進這一世人生第一桶金?

  其實自己那份分一分,也就剩下二百兩,不過,對初次創業的人來說,已經夠讓她自豪一把了。

  女人對第一次總有股執念,特別好奇嘛。

  直到隨著她來的李大和阿汝被攔在門房處,她才發現事情好像不太對勁,但後悔好像來不及了,頭都洗下去了。

  胡亂想著,褒曼已然來到堂屋。

  「姑娘請稍待,容我回稟一下主子。」面白無須男個頭很小,偏痩,笑的時候像鄰家叔伯讓人不起防心,肅起容來又絲毫波動都沒有,變臉像翻書。依據褒曼兩世的經驗,這樣的人就像變色龍,較猾又心機十足,但一旦對某人忠心,就是一頭忠心耿耿沒有貳心的獵犬了。

  「姑娘雖是客,小的還是多嘴叮囑你一聲,要是入內,雙眼不可直視我家主子,頭微垂,裙襬不搖,髮絲不動,中間保持十步之遙,請姑娘切記。」他照本宣科,卻目光如炬的盯著褒曼的眼睛。

  這是把她當侍女教育了。

  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想見居然還有這等規定,她應該慶倖這位管家沒有嚴格到連走路姿勢都要求。

  也罷,客隨主便,總之就一面之雅,往後也不會有機會再見,規矩就規矩吧。

  堂屋不大,所謂的十步根本就是靠著門邊。褒曼按管家囑咐在門口處站定,朝著太師椅上那大馬金刀坐著的男人行了個福禮。

  屋裡靜寂無聲,既沒有叫她起,也沒有免禮聲。

  「大爺,那位做衣服的姑娘來了。」管家輕輕提點了下,態度恭敬卑微,聲音恰恰好,不輕不重、不緩不疾。

  垂目看著茶盞的出眾男人這才揚起炯炯有神的銳利眸子,順手把酥光寶暈的天青官窯兔毫盞遞給了管家。

  他有著寬大明亮的印堂,眼神是全然的漠然,淡漠的恍若不像凡人,臉色青慘陰森得不象話,腰間垂著一個通體無瑕的玉蟬,上穿的是苧絲直裰,苧麻布光澤能追綢緞,重量輕,穿著涼爽,染色後便是苧絲,杏色刻絲袖雙魚荷包的金絲閃著寸芒,氣度雍容,豐神飄灑。

  那位管家的警語還在耳邊,目光只敢由垂下的睫溜了一眼,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那位爺似乎這時才感覺到她的存在,向老九遞了個眼神。

  老九像個傳話筒似的免了褒曼的禮。

  「說。」他的臉色如此之難看,沒有人能從面上清楚分辨他心情好壞,再加上他的嗓音幽涼,雖然只說了一個字,卻讓褒曼遍體生涼。

  不過,他的「說」字是給老九管家的。

  老九清了清嗓子,「姑娘那三套衣裳已經請法師燒給了服侍我家主子多年的奶娘,齊姑甚是歡喜,托夢請我家大爺向姑娘致謝。」

  褒曼一聽對方居然把她精心縫製的衣服給燒了,還燒給了死人,甚至是因為死者托夢才想見她,心裡有些怪怪的。

  她那可是做給活人穿的衣裳!

  算了,糾結這個有何用,出錢的是大爺,再說人家都來托夢說喜歡,雖然這樣達不到她想要的宣傳效果,可換個角度想,她和姊姊合力做出來的衣服有人喜歡也堪欣慰了。

  這讓她想起自己的奶娘,雖然她早在自己五歲的時候就讓父親辭退了,但是奶娘對自己噱寒問暖,無微不至,如果娘親還活著,應該就像奶娘對她一樣的好。

  所以,乳母是一種沒有血緣的母親。

  想必這位公子的奶娘也待他如子,所以在她死後還惦記著她,想給她最好的,將心比心,她能明白這位公子的心情。

  「能得到大爺的賞識和齊姑的歡喜,就好。」她表現得很淡定,沒有急著諂媚阿諛,沒有過多粉飾的言詞。

  能用她的衣服送死者一程,她也算間接做了好事。

  說完,她又屈膝一蹲。「小女子收下公子的謝意,若是沒有其他事情,小女子告辭了。」她還是趕緊出去吧,反正這裡也沒她的事了。

  老九喚來一個人高馬大卻有張娃娃臉的漢子送她出去,臨上轎子前那漢子給了她一個封賞,她很大方的拿了,沒看裡面的數目,交給了阿汝之後,一行人就離開了一進小院。

  「大爺,那位姑娘已經走了。」事情是老九一手安排的,直到褒曼進家門那一刻都有人會盯著。

  面對從小伺候他的老九,獨彧也沒有多餘的話要說,仍舊只有一號表情。

  老九也不以為意,主子的臉要是出現不該有的表情那才是恐怖。

  就算和他一起伺候著主子到大的齊姑歿了,也沒有看見一滴眼淚還是哀傷表情,但是,他知道主子該為她做的一樣都沒落下。

  對一個下人來講,值了。

  「咱們在路上耽誤了幾天,也該起程了。」這一路不管啟程、打尖、飯食,殿下全無異議,他知道殿下信任他,以前或許還有個齊姑,如今……唉。

  算了,凡事等到了北越地界再說吧,目前他要操心的事還多著很。

  「你去安排。」不出意外的,獨彧用四個字打發了他的貼身總管太監——這才是老九真實的身份。

  對於主子肯施捨四字箴言,老九感激涕零,飛快的吩咐下去。

  老九是少數幾個能近身伺候獨彧,不會被他那即使在七月炎暑仍能駭得人出一身冷汗的凜冽聲音給嚇到的人。

  方才那個小女子看起來也穩得住,居然沒在見到他的瞬間就掩面逃跑。

  至於長相一一他真沒記住。

  他記不住任何人,就連他的父皇、母妃在他的印象裡都只有一個模糊的輪廓,這不能怪他,他的腦子不好眾所周知,又長得一副鬼氣森森的樣子,別說父皇不待見他,整個皇宮的人不論大小太監還是後宮嬪妃,見到他能不抖、不尖叫、不暈倒就算能人了,所以一等他成年、娶妃、就藩,他便成了永定王朝第一個被趕出京城去了封地的皇子。

  其實除了他,還有個七皇子得去封地就藩,可他有母妃的極力爭取,封地顯然比自己好上那麼一點,起碼氣候溫暖,不像自己所在的是苦寒之地。

  北越是個貧瘠的封地,據說農也不行,商業不行,可選擇權不在他手上,父皇給了,他就得接受。

  由於老九手下的人都不是省油的燈,他才一吩咐下去,待獨彧踏出小院,不知打哪裡出現的馬匹、車輦和親衛早已聚齊。

  除了馬匹偶爾的嘶鳴聲,一群人皆安靜的離去,只留下一間空屋。

  坐著轎子搖搖晃晃走在官道上的褒曼有些心不在焉,她歪在軟墊上心思飄來飄去,直到入城門進了東大街,她突然啊了聲,整個人倏地跳起來,直接撞上轎頂,哀了聲又跌回塾子上。

  痛啊痛痛痛!

  轎夫和阿汝聽到聲響,趕緊尋了靠邊處停轎。

  轎簾掀開,阿汝擔憂的臉探進來查看。「二姑娘?」

  她齜牙咧嘴,半點形象全無。「沒事沒事,不小心磕著,繼續走。」她只是想到一件事,一件上輩子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完全無關的事。沒料到,命運改變,這輩子卻見著人還搭了話……好吧,那不算搭話,那人根本是一字千金。

  雖然這只是個猜測,但從剛剛那位大爺的派頭、氣場和冷得刺骨的聲音來看,她就是莫名直覺此人便是傳聞中的「那位」……

  不過,會不會是她想岔了,畢竟那個面色寡淡的男人什麼身份都沒有展示出來,她憑什麼對號入座?

  這種心態最要不得,很多不必要的事情都是這麼滋生出來的。

  她應該要遏止自己的浮想聯翩。

  上一世她正經的不想,只想躋身豪門,達成宿願後就一直窩在內院,兩耳不聞窗外事,每天絞盡腦汁的設法討靈景王歡心,有一日她收買了王爺近身伺候的長隨,有機會去侍寢食,沒想到萬事倶備,卻被人打斷了興致。

  那時靈景王敗興的甩門出去,在院子和來人說上了話,那時的她也是一肚子憋屈,百般無聊下就聽上了一耳朵。大意就是五皇子在就藩途中遭刺身亡,消息己經傳回宮中。

  五皇子是誰?那時的她因著對簪纓門第和皇族貴胄的嚮往,對皇家成員是下過功夫研究過的,這位五皇子的母妃是皇帝時任東宮太子時的良娣,登上大寶繼位,她也晉升妃位,成為牟妃。翌年和淑妃前後產下皇子,妃子產下皇子是喜事,還雙喜臨門,一舉得男,皇帝樂壞了,笑得闔不攏嘴,美中不足的是五皇子據說出生連哭聲都跟貓似的,渾身青紫,接生的穩婆也怕會養不活。

  倒是淑妃的兒子玉雪可愛,滿周歲就能牙牙學語,相較之下,五皇子不只帶有夭折之相,逗弄他更是什麼反應也沒有,皇帝滿心的喜悅被兜頭潑了盆冷水,只看一眼便讓牟妃贍養,再也沒有過問這個兒子了。

  五皇子到了兩歲還不會說話,又因為皇帝的不喜,牽連了牟妃只能低調過日,直到五皇子過了三歲,她也絕了心思把注意力轉到另一個兒子身上,把這個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的孩子丟給了太監和宮人——也就是說五皇子是由太監和宮人扶養大的。

  皇帝遠遠打發了他是事實,可對這個兒子再沒感情,也給了封地讓他去就藩,不管封地是不是瘦,起碼不致餓死。

  可他剛要踏上北越就遭刺,是誰心思如此毒辣要來個趕盡殺絕?

  誰看五皇子不順眼,這樣的一個人明明看著人畜無害不是?

  但是這世間事哪是表現得無害,人家就會放過你的?人的心思要是這麼容易揣測,哪還有憾事發生?

  褒曼終於明白那位齊姑就是扶養五皇子的宮人之一,出了皇城便得急症過世,五皇子心裡應該不好受吧。

  隨後,靈景王回來換上衣服就出門去了。

  以前的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只曉得自己的好事被壞了,一肚子窩火。

  這一世她卻逐漸明白,靈景王雖然不是皇帝的兒子,可出了這種事,即便是旁支宗室,他也必須入宮去露露臉。不然皇帝那麼多兒子,顧都顧不來了,他如此平庸,更是見不到皇上的面,若不如此,便會如同京城許多沒落的貴族逐漸被遺忘,最後隕落了。

  這件事之後,她畢竟只能在內宅走動,說實在的也不關心後續,就如同靈景王轉身就忘了她這號人一樣。

  雖然還未確認那位大爺的身份,但如果是呢?既然這樁事和她前世的記憶搭上了,難道她要眼睜睜看著五皇子被殺?

  可是……拜託,她手無寸鐵連殺雞都不會,人家身邊好歹帶著親衛和兵卒,這些武藝高強的人都敵不過殺手厲害,她眼巴巴的趕去也只是當肉墊、炮灰的命。

  她的命很珍貴,不能這樣隨便浪費。

  再說那位皇子和她一咪咪的關係都沒有一一不過是個顧客。

  哎呀,她幹麼要想起這事?

  把額頭頂在轎壁上,褒曼叫苦連天。

  不做點什麼又於心不安?,要做點什麼嘛,他又不是她的誰,良心不值半毛錢……糾結到最後,道德良知還是占上風了——

  罷了,就出個聲吧,她也仁至義盡,那位聽不聽就是他家的事了。

  她趕緊吩咐轎夫轉頭,急急的往那一方小院去了。

  小院早已人去樓空,褒曼自然撲了空,那些人往哪裡去了,這同安縣往北越就只有這麼一條官道,不難猜。

  一不做二不休,她讓轎夫趕一趕路,要是能追到人,她給四倍工錢。

  有錢能使鬼推磨,轎夫們自然使出吃奶的力氣,只是這一路急趕倒苦了坐轎的褒曼,別說被顛得膽汁都快嘔出來,跟轎的阿汝和李大也沒好到哪裡去,當轎子終於跟上獨彧的車隊時,一行人都累得滿頭大汗,腰酸腿軟了。

  但是看見旌旗飄飄,森嚴林立的車隊,衛兵們穿著明晃晃的胄甲,佩著長劍,拄著長戟,幾個轎夫連大氣都不敢喘了。

  褒曼從轎子裡出來,踉蹌了下,這不是被顛得架子都散了嘛,也不知哪來的手好意的扶了她一把,她才沒有當著浩浩蕩蕩的人群面前出糗行跪拜大禮。

  「麻煩這位姑姑,小女子褒曼想求見你家大爺,有十萬火急的事要跟他說。」她既不是稱呼他為皇子也不是殿下,她是依著剛剛在小屋的規矩稱他為大爺。

  「姑娘是……那位做衣裳的姑娘?」瞧她鬢髮都亂了,一根海棠簪子歪斜的都快掉下來也無心打理,額際都是密密的汗,有什麼事情非得心急火燎成這樣?

  她慢悠悠替褒曼把簪子扶正,朝身邊的人遞了個眼色。

  那人接到示意,轉頭逆向著車隊而去了。

  「是,麻煩姑姑替我通報。」褒曼也沒空細究這位年紀約三十出頭的宮女是什麼身份,她在靈景王府待過,自然知道年長的宮女要稱呼姑姑,所以她很自然就喊了宣姑姑為姑姑。

  「姑娘去而複返,莫非真有急事?」

  「拜託拜託,真的很急。」

  「你稍待,這不是回來了?」宣姑姑所謂的人便是方才看眼色行事的侍衛。

  他在宣姑姑耳邊俯語,「說是不見。」

  堂堂一個皇子是阿貓阿狗想見就能見的嗎?褒曼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她也不強求,事情能不能成要看運氣和天命,她只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總之,她就是盡一盡告知的責任。

  宣姑姑沉吟了下,正想開口讓褒曼走,卻聽見蹣跚的腳步聲走了過來。「你有什麼急事要見我家大爺?」

  宣姑姑沒想到會驚動了老九這總管太監。

  褒曼端正的給他行了半禮。老九是五皇子身邊的人,即便她的父親是七品官,她也不敢輕忽這些閹人,明面上的禮數還是不能少的。

  「大叔可否借一步說話?」她也不套近乎,開門見山就道。

  老九移了幾步,褒曼把心中打了一路的腹稿說了一遍。

  「姑娘莫可開這玩笑,延遲了我們大爺的時間可會吃罪的。」他肅起臉來時,和閻王有得比。

  「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若非你家大爺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也不想跑這一趟,搞不好還落了個罪名,吃力不討好。」她沒有吃飽閑著好不好?

  「茲事重大,姑娘是打從哪裡得來的消息?」他仍沒好臉色,斜眯著眼看著她,和之前的和藹可親簡直像兩個人似的。

  「就請大叔信我這一回,倘若你家大爺平安到了目的地,你就當我胡謅,若是有個什麼突發事件,有備無患總是好的,你說對不對?」

  儘管沒憑沒據的,但是她也沒必要都已經到了東大街又回過頭去了小院,甚至一路追上他們,派去跟著的人回報她連家都沒有回,就突然回過頭來追他們。

  老九沉思,他們想一路平安到北越,得凡事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斷無冒險的道理,「姑娘是同安知縣的女兒,若是虛報,恐有牽連家人之虞,你可有做好這層準備?」

  如褒曼所想,這些人早就把她的底細摸清了,否則怎麼敢隨意讓她近五皇子的身,這些從宮闈裡出來的人精沒一個是簡單的。

  「這麼多刀劍槍戟隨便就能把我戳成蜂窩,我不會拿我爹的烏紗帽和家人的性命玩笑,也沒膽子拖遝你家大爺的行程,我來純粹是一片好心,愛信不信隨你。」褒曼在心裡圏圏叉叉又圏圏叉叉的把自己罵到臭頭,好心給雷親,這麼雞婆是要死了,早知道她回家去就好,來湊什麼熱鬧?讓人懷疑自己居心不良就罷了,她不會那麼倒楣把爹也牽連進去吧?

  但是千金難買早知道,世上難買後悔藥。

  「你在這裡待著。」倘若褒曼沒有那番激烈的言詞,老九恐怕還不會信她半句,但是她發飆了,氣得對他直跳腳,對老九來說可信度增加了許多,通常心虛有鬼的人說不出這麼理直氣壯的話。還有,在這之前她和獨彧是完全沒有任何關係的,說是京裡那些人布下的天羅地網、她是派來的細作,他還真的不信。

  那麼,她說的話就有可能是事實。

  他也不怕她一個丫頭片子跑了,她背後可還有一家子人呢。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於是褒曼又繼續在眾人的目光下等了片刻,不過她始終沒見能見上獨彧的面,反倒變相的被「挽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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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2 02:16:44
 【第五章 救了個王爺】

  「我家大爺說事實與否,等出了同安縣地界就能知曉,只是要麻煩姑娘陪同到水落石出的那天。」老九潤飾了獨彧的意思,他就只丟下一個「唔」,可他在主子身邊伺候久了,自然明白其中含意,外人則不然。

  當然,把人留下來純粹是他的主張,至於轎夫和阿汝、李大則是被遣走了。

  放婢女回去知會一下褒知縣,說人是他們帶走的,也免得那個清廉過頭,不知變通的匹夫亂嚷嚷。

  褒曼移到宮女乘坐的馬車上,宣姑姑也在其中,原來四人坐的馬車加上她就變成了五人,說擠倒也構不上,但是有些人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這位褒姑娘要送我們出同安縣,各位姊妹就稍微忍耐些,入了信州她就下車了。」宣姑姑替她說了話,幾個人的臉色才和緩了下來。

  褒曼能理解,到北越可是條漫長的路程,四個人坐一輛馬車偶爾還能踢踢腿、伸個懶腰什麼,五個人就得縮手縮腳了,長途跋涉,是人都無法忍。

  「多謝姑姑美言。」這些宮人看著每個年紀都比她大,她對著眾人和善的笑了笑,釋出善意。

  「姑娘,如今像你這樣好心腸的人可真不多了。」宣姑姑若有所指的道。

  「姑姑,如今像我這麼傻,來自投羅網的人也不多了。」褒曼也笑道。

  她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不過,她也把腹黑的獨彧給罵翻了。

  好傢伙,這是恩將仇報!

  帶著她一起走,這是「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嗎?非得把她這通報人拖下水,他難道不知道刀槍無眼,她一個弱女子要是不小心遭了池魚之殃,能不能完好回去都還兩說。

  褒曼哪裡知道自己這只小白兔被狼給撈了,這事完全是老九一手策劃,和獨彧一點關係都沒有。

  只是聽著馬車轆轆的滾動聲和外頭整齊劃」的踢踏腳步聲,她暗忖,訓練有素的軍隊和散兵游勇就是不同。

  過了一天半,褒曼觀察到,五皇子率領的這批侍從護衛約莫百人,不管埋鍋造飯野炊還是打尖休憩,都看得出恪守著嚴格的紀律和規範,到了驛站,只有五皇子和近身伺候的幾人低調住進去,叫了飯菜也是在房間裡用,那些百人護衛就安安靜靜的駐紮在一裡外的駐地,不擾民。

  她沒有得到任何比較特殊的待遇,吃住都和幾個宮人一起,因為事出突然,她沒帶任何換洗的衣物,宣姑姑知道後便讓人拿了套半新的衫裙給她替換。

  經過這段時間相處,她和幾個宮人也算有了幾分面子情,只是這些人怎麼看她,她一點都不在意,只要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按理說皇子就藩,沿途官員遞帖子拜見是官場應有的禮數,這位五皇子說什麼也是正經皇子、是皇帝的親兒子,可事實上沿途官員卻愛理不理的。這也難怪,據說這位皇子從小在皇室就像個隱形人,明面上是就藩,但其實和流放發落沒太大差別,去的還是北越那鳥不生蛋的地方,有去無回的機率太大,官員巴結這樣的皇子有可能是白忙一場,有些人連走個過場也不情願了。

  其實對這些事情,獨彧全然不在意,不必接待這些沿途的官員,他還省事多了,他不愛那些熱鬧,再者和那些官員交往太過,容易招忌諱,多添枝節對如今的他毫無幫助。

  這日上路,眼看再過去便是信州,天色又要暗了,褒曼的警告卻像小石頭丟進水裡般連個漣漪都沒有,不說匪盜賊影,連個可疑的蟑螂螞蟻都沒有,就連褒曼也在想自己是不是杯弓蛇影,畢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她能重活一世,爹也沒有落水,或許這位五皇子的命運也跟著改變了,又或者壓根沒有刺殺這回事……

  這才是對的,也不是所有的錯誤都有機會改正,更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抹去痕跡,一切從頭再來。

  是啊,人家沒把她當瘋子看待已經是客氣的了,這回算白忙一場。

  褒曼的心裡正在做會得到懲處的心理準備,也不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只知突然間聽見外頭馬匹淒厲的嘶鳴,也不知它們被什麼驚擾了,等她伸手撩開簾子往外探,剛好目睹車夫被甩出了駕駛座不知生死,而失去控制的馬匹瘋狂地甩頭亂踏,馬車也隨之沖出車隊。

  馬車被拖著走,可想而知一車子的女人都嚇壞了,尖叫的尖叫、摔倒的摔倒,有的不知撞上什麼暈了過去,更別提車廂裡的什物到處飛舞亂砸,情況混亂至極,加上侍衛們不停的喊著「抓刺客、有刺客、保護皇子」,被甩得眼冒金星,頭昏腦脹的褒曼這才發現她們乘坐的馬車被對方當成製造混亂,轉移目標的幌子了。

  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這時候衛兵們忙著抓刺客、護衛五皇子,哪來的空閒可以救她們這種小咖?

  電光石火間,她眼角余光看見宣姑姑像塊抹布般岌岌可危的掛在收起來的腳踏上,只要馬車再碰上個什麼障礙物,她就有可能摔出去。

  而且,現在的馬車就像脆弱的玩具,隨時都有解體的可能。

  褒曼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個大活人在她眼前消失,她把雙腳勾住椅座,整個人像根繩索似的蕩了出去,用盡吃奶的力氣想構住宣姑姑的手,「抓住我!」

  聲音消失在颯颯的狂風裡,她也不知道宣姑姑究竟聽進去了沒有,因為車廂破了個大洞,灌進來的風刮得她眼睛生疼,即便如此,她還是極力把自己伸展到極致,直到感覺到有人攥住她的手就拚命往回拉。

  也不知道哪來的蠻力,褒曼千鈞一髮將宣姑姑扯回了車廂,兩人一口氣都還沒喘上,馬車卻在這節骨眼狠狠的撞上硬物,禁不起這衝撞,車體很快四散分飛,她和宣姑姑登時像紙片般飛了出去。

  這下穩死了!

  爹,女兒不孝要先走了。

  飛在半空的感覺除了驚悚還是驚悚,但是她以為的劇痛並沒有到來,就在她快要和地面做最親密接觸的那瞬間,一隻猿臂撈住了她。

  有大半天,褒曼都沒能回過神來。

  一直到確定自己在地面上站穩腳步,褒曼還是暈乎乎的,別說分不清東南西北,連自己是不是還活著都存疑,只能緊抓著手裡的事物不放。

  「你要抓著本王的袖子到何時?」

  沁冷幽微的嗓音一如初見,非常有提神醒腦的功能,褒曼的腦子幾乎立即清醒了過來。

  「大、大、大爺……」受了驚嚇,體力耗盡的褒曼就這樣倒進了獨彧的臂彎裡。

  定窯的五尖瓣白瓷茶盞裡盛的茶湯明亮澄澈,色澤綠潤,香氣純淨,端著茶盞的手纖長骨節分明,杯沿抵著蒼白的唇,主人並沒有喝它,只是把玩著。

  這裡是臨時搭建的軍帳,但該有的傢俱一樣不缺。「刺客都死光了,一個沒留?」

  「都是死士,唯一的活口當下就吞牙裡的毒藥自盡了,臣等辦事不力,請王爺恕罪。」和褒曼有過一面之緣的娃娃臉男子叫沈頡,是長史官,也是親隨。五皇子就藩,這一路的安全也由他護衛。

  獨彧掀了下眼皮。

  「不過,我在他身上搜到了這東西。」沈頡呈上的是個小小的符印,那刺客貼身藏著,若不是細細搜查很容易就忽略了。

  老九接過符印,用指腹按了下。「這裡面有異物。」他拿來小刀挑開,竟是一顆封了臘,紅通通如綠豆般大小的藥丸。

  老九和沈頡交換了別有深意的一眼。

  「我曾耳聞諸位皇子中有人用藥控制死士為其賣命。」他們都是從皇宮裡出來的人,雖沒有指名道姓,但意思不言可喻。

  「讓巫太醫把這玩意帶去好好查個仔細。」老九重新把藥丸交還沈頡,沈頡瞄了眼遭遇如此巨變仍維持著一號表情的獨彧,沒說什麼便退了下去。

  別說沈頡看不懂獨彧,從小看著他長大的老九也不明白為什麼主子還能保持鎮定,彷佛被人刺殺是家常便飯,對他來說不痛不癢的。

  除開五皇子三歲那年差點沒命,這些年來因為五皇子的低調,想找他碴的人不多,勉強平安的長大了,但是這平安長大的背後是日日吐血和吃苦藥才撿回一條小命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五皇子長大成人離開皇宮,都被分派到北越這等淒寒苦地,不礙誰的眼了,還有人想趕盡殺絕,以絕後患。

  這人的心,未免太大。

  「殿下,還有一事。」

  獨彧連眼神也不給,老九只好自己接下去。「王妃受了驚嚇,殿下可要移駕去王妃的帳篷瞧瞧?」因為刺客打亂了車隊的行進,必須等重整後才能繼續上路,重整需要時間,毀壞的馬車、馬匹都需要重新採購,受傷人員需要醫療,幾天內是動彈不得了。

  「晤。」若非老九提醒,獨彧還真沒想到這位王妃。

  皇家婚姻都是以利益考慮為前提,談不上什麼私人感情,就藩前也沒有太多時間和這位皇太后賜婚的嫡妻培養感情,兩人分住兩個寢宮,等閒不往來,上一世他猝不及防的死在就藩路上,更甭提有什麼後來了,既然老九說她受了驚嚇,身為夫婿自該去盡一盡本分。

  車隊紮營在一處丘陵地,王妃和五皇子的帳篷相距不遠,可獨彧到了門處,輪值的宮女正要前去通報,卻聽到物件翻倒摔落地上的聲響,還有王妃何妍芝的怒駡和宮女的勸解聲。

  接著傳出了何妍芝的啜泣聲,「施嬤嬤你說我怎麼倒了八輩子黴,灘上了那樣的夫君,我不甘願,瞧我都受傷了,他連探個頭也沒有!那個病秧子、藥罐子心裡到底有沒有我?」

  施嬤嬤趕緊噓聲,怕王妃口不擇言說出什麼來,急急的勸慰著。「木以成舟,王妃應該想的是往後的日子。」

  獨彧止住腳步。

  門口的宮女嚇得低眉垂睫,別說哼聲,只盼把自己縮小到看不見才好。

  裡頭的聲音還在往外飄,何氏肆無忌憚的泣訴,「跟著一個被流放的皇子有什麼盼頭?都是我爹不好,心偏到何二身上,她能是太子妃,為什麼我卻只能嫁個親王?」

  有了太子妃的位分,將來就是國母,這差距何止千里?

  施嬤嬤又勸又哄著,獨彧卻是索然無味的抬腳走了。

  「殿下?」老九不敢攔也攔不住。「既然王妃心情欠佳,殿下不好進去,左右是順道,去瞧瞧那位褒姑娘?」

  獨彧腳尖頓了下,不置可否的往下麵的帳篷去了。

  褒曼分到的小帳篷位在中央內圈的最末端,照顧她的是後來讓沈頡救下來的宣姑姑和一個小宮人。

  她暈倒後被送到帳篷來,沒多久就痛醒了。是的,痛醒,那時巫太醫正在替她診治、上夾板,她的左手斷了事發當時一切都處在極度的紊亂和驚慌中,身體的爆發力讓她全神貫注在救人和自救上,傷了哪,壓根沒注意。

  一經診治,她不只傷了胳膊,腳踝也扭了,還有多處擦傷,獨彧進來的時候很意外的聽見銀鈴般的笑語從帳篷裡流池出去。

  不過那些笑聲從他踏進門的當下就消失得乾乾淨淨,原本坐在小凳上談笑嗑松子糖的宣姑姑和顧著火爐小宮人立即起身退到一旁去,神色恭敬。

  老九也略帶訝色的看了眼褒曼,這小姑娘傷了那麼多地方,任誰都以為會看見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哪裡知道小帳篷裡是這副景象,紅泥小爐裡冒著煙絲帶著藥汁的味兒,小姑娘腰下墊著一隻大迎枕,上穿的顯然是小宮女的衣物,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也是個宮女呢。

  這是獨彧頭一回注意到褒曼的長相,她的額裹著布,額際有些微沁的血漬,但毫不妨礙她那明麗的小臉上一雙大眼盯著自己,笑意還未褪乾淨的臉上是滿滿的嬌湣,笑容俏皮可愛。被子半蓋著她的腿,可以看出來她身量纖細,帶著恰恰好發育的弧度,膚色凝白,瓜子似的小臉,輪廓極為精緻。最為亮眼的是那雙眼,眼睛長又大,上眼皮彎曲弧度大,眼尾細長而彎,形狀優美,濃密的睫毛撲閃之中,純真中夾雜著柔媚。

  「小女子不便,請大爺見誧無法起來見禮。」褒曼垂首,做了個有點不倫不類的福禮。

  接著便是冗長的沉默,老實說他們家殿下為什麼是這種怪異的性子,就連老九也沒敢間,沒敢說。

  接著獨彧在宣姑姑方才坐過的小凳上坐了下來,老九見狀,馬上示意帳篷裡的人都退下,就連他自己也退到外面警戒。

  殿下這是有話要和小姑娘說呢。

  獨彧性子被動消極,對人情又寡淡,但是重活了一世,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情需要改變,在皇宮裡他雖然不是個受歡迎的皇子,但畢竟身份地位擺在那,加上老九和齊姑姑將他保護得滴水不漏,除了皇子與皇子之間的小鬥,並沒有吃過什麼苦頭。可也因為這兩人保護得太過了,在人際關係上,尤其是面對女人便有些語拙了。

  當然,女人對身為皇子的他來說並不算什麼,他再不受皇帝母妃喜愛,仍是永定王朝的皇子,想爬上他床的女人只多不少。

  見獨彧沒那麼講究上下尊卑,褒曼也不廢話,眼睛看著獨彧,等他開口。

  他濃長如水墨渲染的眉目半垂著,似乎在想事情,他的姿勢悠閒自在,身材雖然看起來纖痩卻有兩條修長的腿,在短腿族的褒曼看來,簡直長得礙眼。

  「你是如何知道有人要刺殺本王?」

  只見他嘴皮子蠕動,臉上毫無波動,就連眼皮也不曾眨一下,面對這樣的人,大白天還好,不會胡思亂想,但是夜晚的話,膽子可能得練大一點才有辦法和他從容對話。

  「小女子是聽說的,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是?」

  「那你又是從何知道本王是皇子的身份?」他說起話來並不咄咄逼人,聲音清淡縹渺,但清冷的氣質簡直到了陰沉的地步,加上他病態秀美的臉襯得那雙眼越發幽黑深邃,與這樣的人面對面說話,無須什麼逼供手段都會乖乖吐實。

  「大爺……五皇子你一看就不是凡人。」

  「你知道說謊的下場嗎?」他彈指砸了一個杯子。

  他早看出來這小姑娘全身緊繃卻裝作不知,也不知為什麼,他覺得褒曼太柔弱,生怕自己太粗魯會嚇壞了褒曼,何況她沒有做錯什麼,她來給自己示警,差點也賠上了小命。

  這一想,他渾身散發如利劍般的冷凝氣息,不自覺的柔化了許多。

  褒曼沒空哀歎那杯子的下場。「人總是有難言之隱,再說,五皇子你避過了災難,聖賢書是教你這樣對待救命恩人的嗎?」

  獨彧的變化微乎其微,一心只感受到他龐大氣場的威逼恐嚇,褒曼自然無法領略他的收斂,這位皇子的個性難以捉摸,無法以平常人揣度,更何況這些位高權重的人向來自以為是,他會懷疑是人之常情……唉,誰叫自己一頭熱的跑來,說法又破綻百出,稍微有腦袋的人不懷疑才怪。

  她後悔的真想把自己啃了。

  「救命恩人?」獨彧輕撇了唇,「誰知道你是不是他人派來的細作?」他那模樣幸好老九不在場,否則准會駭出一場冷汗來,這位爺只要這麼笑,都沒什麼好事。

  「早知你疑心病這麼重,我就不必因為捨不得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無端消失跑來了。」忘恩負義的東西,白眼狼!

  「本王給你兩條路,以奸細罪名入大牢或吐實。」他己經失去耐性。

  看他一副已經不想再和自己談下去,要拂袖而去的樣子,褒曼深知什麼叫見好就收,她不敢再和獨彧耍嘴皮。

  「我怕我說了之後,殿下就不會放我回去了。」

  獨彧沒有允諾什麼,只是覷著她,覷得褒曼全身發毛。被子下的雙拳往內掐得死緊,他這是想逼死誰啊!

  問心無愧,她豁出去了。好吧,大不了一死罷了!

  這樣一想,褒曼頓時坦然極了,大聲對獨彧說道:「不管你信不信,小女子比這世間人多活了一世,自然我也並非那種無所不知的人,只是你遇刺這件事在當年碰巧我是知道的,日前你買了我設計的衣裳,出手闊綽加上你傳聞中的形象,我大膽揣測你就是那個倒楣蛋,這才雞婆透頂的走這一遭。我承認我幹了蠢事,多此一舉,隨便你怎麼懲治我吧,反正爛命一條。」

  聽宣姑姑說車隊的損失不大,就幾個小嘍囉受了輕微的刀劍傷,五皇子毫髮無傷,那刺客據說連近身都不曾,反觀她搭乘的這輛馬車受創才嚴重。

  好你個聲東擊西,好我個替死鬼,她這才驚覺他幹麼沒事給宮女坐馬車,顯然是早有準備,擺著鴻門宴在等刺客呢。

  偏偏她不知情的撞上來,差點壞了他的大事,這人哪裡是個病癆子,根本是個腹黑鬼!

  褒曼一肚子牢騷無處發,只能在心裡碎碎念發洩一下,她哪裡注意到獨彧聽到她重活一世時眼皮顫了下,不過也僅僅這樣而已。

  褒曼的雙唇一閉上,獨彧慢悠悠的起身,什麼表示都沒有的走出帳篷。

  她滿臉錯俜的看著他的背影。

  就這樣?

  就這樣。

  「讓英懷送她回去。」

  走回大帳的時候,獨彧輕飄飄下令。

  沈頡是他明面上的親衛,英懷是暗衛頭子。

  「那位姑娘看似柔弱,卻救了宣姑姑。」能在賓士的馬車中不顧自身安危的救人,令眼睛向來長在頭頂上的老九難能可貴的替她說了一句。

  獨彧瞥了老九一眼。「本王在褒正濤的地界上出事,他逃不了被追究之責,拿本王的手令,就說他護駕有功,讓雲榮祿賞他點什麼。」

  這是越過知府讓直隸總督出面了,好大的面子!

  「聽說褒正濤在同安縣二十幾年,窩連挪都不曾挪一下。」

  「這事你自己看著辦。」獨彧施施的走了。

  乍然聽到可以返家的褒曼毫不囉嗦地答應了。她就孤身一人,別說行李,身上穿的還是宮女借她的衣服,唯一有點捨不得的就是照顧她幾日的宣姑姑和小宮人,和兩人話別了之後,便讓力氣大的婆子背上軟轎了。

  傷,哪裡不能養,回家心定了,傷口好得更迅速不是?再說了,不知道那五皇子何時會改變主意,她才不要賭賭看,還是快點回去,金窩銀窩都沒有自家的窩好。

  一頂小轎,幾個隨行的護衛,褒曼和車隊各分兩頭出發,應該是從此天涯相隔,今生都不會再見了。

  不會再見也好,她這輩子對那些高門大戶沒有半分遐想,位高權重者更是她心中的拒絕往來戶,她珍而重之的重生不是為了再把自己糟蹋掉,她要做自己,要把上一世忘記的生活熱情找回來,這些男女的什麼情啊愛的,敬謝不敏。

  褒府這邊,在獲知二姑娘出門就沒有回來的事情後亂成了一鍋粥,巴氏派人把褒正濤從衙門找回來,褒正濤正要派出大批人馬出去同安縣城大肆搜索的時候,阿汝回來了,說二姑娘被五皇子給請走了。

  請,是客套的說法,什麼時候放人?阿汝一問三不知。

  這個沒用的丫頭!褒正濤也沒心情罵她,褒府的兵荒馬亂因為阿汝的歸來揚湯止沸了一下,不過也就那麼一下下而己,褒正濤更加憂心毫無理由被帶走的女兒了。

  身為父母官,數月之前他就接獲通知五皇子就藩會經過,但是日期並不確定。

  這是自然,車隊行走快慢、會不會在路上延遲,人為和路途的順利與否占很大關係。官場上的禮數他自然不敢廢,但是多餘的,照他的性子也沒有了,加上一個基層知縣要管的事情那麼多,位卑責重,人簡事繁,他還真的沒把五皇子要路過這件事記掛在心裡頭。

  難道因此惹惱了五皇子才把女兒擄走?

  他再也坐不住,急急忙忙的想回衙門去調兵遣將,就算把整個同安縣的地皮都翻過來也務必讓他們把小女兒找回來。

  「老爺,萬萬不可!」巴氏攔住褒正濤。

  褒正濤橫目過來,駭得巴氏心肝一顫,連忙解釋,「妾身知道二姑娘是老爺的心尖兒,哪敢阻攔?只是老爺發動人馬弄得眾所周知咱們家的閨女不見了,往後就算完好無缺的把人找回來,可女孩子家的清謄可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老爺,尋人這事明著來是不成的,得暗著來,找那些老爺信得過的人去找才行。」

  褒正濤一聽在理,頷首道:「家裡就勞你看著,我會看著辦的。」

  別說縣老爺暗地把同安縣的旮旯角給搜索了一遍卻不得法,家中的褒姒和巴氏也是坐立難安,宛如熱鍋上的螞蟻,就在一家人憂心如焚幾乎要失了分寸時,褒曼終於回來了。

  看見讓人抬著進來的繼女,巴氏幾乎昏厥。老天爺,她要怎麼跟老爺交代?

  好好的一個女娃兒出去,回來卻變成這樣,但是她想暈也不能暈,護送二姑娘回來的客人還在堂屋候著,她身為主母豈能在這個節骨眼一昏了事?

  她掐也得把自己掐醒著。

  她勉力支撐著把褒曼交給褒姒,又吩咐人趕緊去把老爺找回來,她自己則是去了堂屋招呼客人。

  幾夜沒睡的褒姒在見到妹妹全身是傷時,全化成了奔騰的眼淚。阿汝這幾天也哭啞了嗓子,一見到二姑娘這副模樣,恨不得能替她受傷,喃喃地說著她該死,都是她的錯,她沒有照顧好二姑娘。

  一屋子淒風苦雨,哭得褒曼想插句話都不能,但是她何嘗不知道這就是親人的關心,血濃於水的親情,她只能用力的咧著嘴表示她受的都是皮外傷,不打緊。

  「女孩子最重要的就是臉面,你是吃了什麼苦頭,居然蹭掉了那麼大的皮肉?還有胳膊……」褒姒把妹妹安置回她自己的院子,這才有空仔細端詳褒曼,看著看著,看見她系了夾板的細胳膊時抽了口冷氣。

  她冷著臉,果斷地命令沉香去把縣城裡最有名的大夫請回來。

  「姊,我的傷讓宮裡的太醫瞧過,都包紮過了,說只要好好將養一段時候就沒事了。」幸好她穿的襦裙夠長,遮住下半身的傷處,要不然姊姊不哭倒長城才怪。

  「還嘻皮笑臉,你到底是怎麼傷得這麼嚴重?」抹了眼淚,褒姒振作得很快,一抹臉又回到正題上,肅著表情非要妹妹仔細交代不可。

  雖然從阿汝的口中知道強行帶走妹妹的不是普通人,這會兒從她口中聽到太醫兩字,心裡還是跳了下。

  「你有、有沒有,那人有沒有對你……」她說得艱難又七零八落,褒曼卻明白姊姊在擔憂什麼。

  她搖頭,吐著舌道:「人家位高權重,怎麼會看上我這麼個青涅的丫頭?」

  「胡說,我妹妹是最好的!」褒姒仍板著小臉。

  「我最好的姊姊,能不能賞壺杏仁茶喝?花生碎、核桃碎和杏仁粒要多放一些,還要放冰糖,這一路趕回來我渴都渴死了,還有我也想洗漱、換衣裳、想睡我房裡的鯉魚青藻瓷枕,這幾日我也沒吃上什麼好的,姊姊也給我張羅一頓好吃的吧?」

  聽見妹妹喊口渴、喊餓、喊著要清潔,瞧她生龍活虎的模樣,褒姒也沒空追究了,趕忙吩咐下去讓人去褒曼的院子拿衣服與盥洗用具,她自己則是去了小廚房煮她愛喝的杏仁茶。

  只要她的妹妹完好無恙,她什麼都可以挪到後面再說,譬如要打要罵一一嗯,挨兩下子應該是無妨的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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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2 02:17:12
 【第六章 萬年知縣升官了】

  內院裡好一陣忙碌,外院這兒褒正濤匆匆趕回來,見了英懷。

  兩人互相見過禮,英懷也就開門見山撿著能說的事情給褒正濤說了一遍。

  褒正濤差點沒掉了下巴,「你是說我女兒救了五皇子和一個宮人的命?」就算賞他一個耳光他也不信,那糊裡糊塗的女兒哪來的能耐啊?

  弱不禁風的小丫頭臉蛋還沒他巴掌大,個頭沒他肩膀高,是誰生給她膽子?

  「下官教女不嚴,請殿下海涵恕罪。」

  英懷笑得神秘。「不遠的將來,褒大人做好升遷的準備吧。」托了女兒的福,不過,若是褒正濤是個貪贓枉法,不慎勤務,不知愛民的縣官,殿下才不會費那個心,頂多給點銀錢還禮罷了。

  褒正濤驚疑不定,也沒敢多問,送走英懷後到內院去探視女兒了。

  原來一肚子恚怒,氣女兒的自作主張和奮不顧身,想著見了女兒肯定要好好把她說上一頓,可一見到趴在小幾上,用那只完好的手拿著小銀湯匙吃杏仁茶的褒曼臉頰一大片剡傷及那可憐楚楚的模樣,褒正濤火氣什麼的一下忘了個精光。

  「你們這些個丫頭,怎麼就讓二姑娘自己動手?」不問青紅皂白,先吼了一嗓子再說。

  這丫頭怎麼傷成這樣?那些侍衛什麼的都是死人嗎?

  丫頭們一臉的欲言又止。

  「爹,別怪她們,是女兒說要自己來的,姊姊煮的杏仁茶好好吃,您也來一盞?」說話的時候牽動傷口,齜著牙,褒曼還是細聲細氣的問道。

  褒正濤瞪大了眼暗想擺起父親的派頭,可女兒略帶樵悴的臉色,包裹著紗布的臉面手腳,這樣單薄纖弱,小臉雪白的女兒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伸出手指腹碰了碰褒曼的面頰,聲音低沉。「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要是留下疤痕,看你怎麼嫁得出去,將來可怎麼辦?」

  褒曼把臉靠在她爹手上。「有爹養我,女兒不怕。」

  被人愛護偏心的感覺真好,她的心臟微微地抽搐,心裡又酸又涅,眼淚湧了出來。

  「你這丫頭!」褒正濤摸了她的發,見她眼淚都出來了,以為她傷處痛,像小時候安慰她一般,低聲撫慰道:「丫丫,沒事,有爹在呢!」

  這事算是揭過去,雨過天青了。

  褒曼臥床期間,阿汝把她伺候得無微不至,無論大小溲,晚上泡腳洗腳,擦身子,每頓飯變著花樣,若是褒曼想吃什麼就下廚做,比平時伺候還要用心百倍,沉香看著都吃味了。

  到了夜裡,她也不和其他的丫頭輪值,晚上就睡在外間矮榻上,褒曼有個什麼動靜,她立即能知覺,簡直就像個隨時警覺,把孩子護在自己雙翼下的小母雞。

  褒曼並不覺得阿汝需要做到這樣凡事不假他人之手,這是彌補心態,她覺得虧欠自己。

  身為一個丫鬟,褒曼並不覺得阿汝有什麼錯,在強權下,一個沒有地位、沒有話語權的侍女能做什麼?不過是只螻犠。

  吃著阿汝用去年摘下晾乾的桂花熬煮的桂花黑糖米糕,褒曼吃完了最後一口,用熱巾子擦了手。

  「從今兒個開始你不用睡我屋裡,也不用處處緊著我,就照我們平常過日子的樣子就好。」

  「姑娘覺得阿汝哪裡做不好,阿汝可以改。」阿汝咚地雙膝跪地。

  「你把沉香的活都搶了,或許是想讓我辭退她?」

  「阿汝沒這意思。」

  「沒這意思就起來,你跟著我這麼些年,還不瞭解姑娘我的性子嗎?把你那些自責都收起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小心翼翼的表情,咱們以前怎麼過日子的,往後還是怎麼過。別讓我說第二遍了。」名義上她是丫頭,但是吃住生活都在一塊兒,和一個伴沒什麼不同,再說她記得上一世阿汝跟著她,始終是孤家寡人一個,不像沉香最後嫁了個小管事。

  「二姑娘……」阿汝起身,很粗魯的抹掉眼眶快要掉下來的淚水和鼻間的酸涅,聲音微顫著說:「高爐上還有一爐子的芝麻餅,小丫頭看著火,阿汝去看看好了沒。」

  「阿汝,咱們晚上吃蘿蔔菜吧。」褒曼追著阿汝的背影喊道。

  「欸。」阿汝美滋滋的應了。

  在病床上最是無聊了,能琢磨的無非就是吃食,好吃的東西最能安慰身體了。

  再說蘿蔔是冬天的季節菜,這時候想吃好吃的蘿蔔得費一番功夫。褒曼想著用五花肉燉一鐵鍋蘿蔔,盛在砂鍋裡再加上炸排骨、魚丸子、蓮夾各種時蔬和菇類,熬煮成砂鍋菜,那湯汁濃郁,蘿蔔綿軟,真是美味得不得了。

  等阿汝整治出這些東西,時間應該充裕,足夠她整頓好自己的情緒了。

  既然弄了砂鍋,不如也請姊姊過來一道吧,她不在家的時候,姊姊一定沒少擔心害怕,就當作賠禮好了。

  打定主意,褒曼拿起自己設計衣裙的冊子和炭筆,把記憶裡上輩子京裡流行的服飾款式畫了出來,當然更多的是胸衣,保守、冶豔、淡雅、明麗、風流、華美、簡單……五皇子什麼的都是過眼雲煙,攢錢才是正經大事。

  半個月後,褒曼除了折了的胳膊,其他部分都好得七七八八,她把攢了許多的圖紙獻給褒姒看,不只茵茵和依依的眼睛都瞪大了,就連褒姐也有點闔不攏嘴。

  「這也太曝露了……」

  「照慣例,做兩件姊姊試穿看看,要是覺得好,咱們就想辦法上市吧。」褒曼也懶得和褒姒解釋太多,她這姊姊骨子裡就是個悶騷的,她能保證她穿上這些胸衣以後愛不釋手。

  褒姒想了想,臉色微紅道:「你也給自己做個兩件。」

  「這是一定要的,不過縫製還是要麻煩茵茵和依依兩位姊姊了。」

  「我也可以在上頭繡幾個簡單的花式。」褒姒生怕妹妹漏了她。

  候在褒曼身邊的阿汝和沉香眼巴巴的瞧著二姑娘,當初那兩套衣裙的銀子可讓她們嘗到了賺錢的甜頭,這回二姑娘可不要漏下她們啊!

  褒曼大眼滴溜溜一轉。「阿汝你和沉香兩個照我畫的圖紙剪,剪完,幫著依依角邊縫鈕子。」

  幾個人如火如荼的忙了開來,她又把李大和他太太陳氏找來,「李大哥,你幫我去買幾個人回來,要女紅好的,三個年紀大些的,兩個年紀小的。再來,請人把咱們的裁縫鋪重新整修,由裁縫鋪改成衣舍,我聽說你的媳婦也會幫著看顧店鋪,所以我打算把買女性衣物的部分交給你媳婦負責,你和李掌櫃的仍舊負責布匹買賣和進貨部分。」

  「二姑娘,這樣能成嗎?」李大還有些拿不定主意。

  「相信二姑娘吧,咱們的生意肯定能行的。」從一進門就沒搭過半句話的陳氏倒是不擔心。

  她向來做事麻利,行事乾脆,二姑娘給她的圖冊她已經看完,裡面畫著不同裝束的美女,一共春夏秋冬四季十六套衣裙款式,衣裙裝扮精緻,樣式新穎,都是目前市面上前所未見的,加上圖樣逼真,不禁令人嘆服,要是鋪子裡能賣這些美麗的衣服,肯定會有人買,指不定還能轟動整個縣城。

  李大回去之後把這件事向李全說了,李全做生意多年,生意眼光並不差,也贊同了這件事。於是父子喚來工人把裁縫鋪重新裝修並隔成了兩個區域,一半賣女裝,一半賣布匹,然後也買了幾個三十出頭的媳婦和小姑娘。

  然而,褒曼也不打算全部的服裝都走高級路線,她還做了十幾套小孩子的衣服,一兩銀子甚至半兩也能買一件,一般小康家庭的孩子也能穿得起。

  開張那天生意不錯,一口氣就賣出十幾套衣服,至於那些主腰和胸衣則是賣到一件都不剩。

  十幾件衣服就賺了好幾百兩銀子,加上那些內在美,幾個人的工錢和嚼用全賺回來了不說,還有盈餘。

  褒曼開心的吩咐小廚房煮上一桌犒賞眾人,她和褒姒也列席,丫頭們起先是不敢坐下的,但是大姑娘和二姑娘喝兩杯果子酒後便離席,讓她們自在的吃喝,她們這才欣然接受。

  離了席的兩姊妹回到褒曼的院子正打算享用自己的席面,外面的僕婦卻來報說謝湘兒來了。

  這段日子褒曼忙得腳不沾地,一到晚上倒頭就睡,各式各樣的服裝和內衣款式占滿她的腦容量,她哪來的時間去想別的。

  謝湘兒這個人對她來說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了,她真心不想再見到這個人,她的新生活也不需要她,如果可以,她希望謝湘兒能徹頭徹尾的從自己的生命中消失。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際遇,謝湘兒如何選擇人生她管不著,也不想摻和了。

  上輩子的謝湘兒讓人杖刑了自己,要了她的命,老實說那是她活該,怪不了別人,兩人如果交換立場,恐怕上一世的褒曼對待搶她丈夫的人,手段還會更加不堪。

  可如今她不想再重蹈覆轍了,她好好一個七品知縣的女兒,再也不要爭破頭去當人家的妾。

  就算是皇家的妾,還是大戶人家的妾,都不必了。

  她已經有更自在、更寬廣的世界可以遨遊,何必去當井裡的蛙?

  「好你個褒小曼,你不是說要來找我玩?這些日子連個消息也沒有,你到底在忙什麼?再這樣沒消沒息的,本姑娘也不理你了!」

  謝湘兒仗著與她熟悉,從來也沒把褒家當回事,想進來就進來,門房和婆子沒有人攔得住這位大小姐,再說她也經常在褒府出沒,和二姑娘親熱得像姊妹花似的,誰敢去摘?

  瞧謝湘兒熟門熟路的踏進內院來了,這也是褒曼活該,以前她就是這麼寵謝湘兒的,慣得她越發對她頤指氣使,越發沒把她的家人當回事。

  褒姒聽見謝湘兒的聲音,面無表情的道:「我回自己院子去。」連招呼都不想打就自顧自的走了,但踩了一步仍舊忍不住提醒,「那種人和她少來往。」

  「謝謝姊姊提醒,妹妹心裡有數。」

  以往的褒曼可不會把她的好意聽進去,這陣子見她不是家裡要不就是衣舍,好像沒有主動往謝家去過,妹妹或許是真的長大了,知道朋友也是要取捨的,並不是一股腦都是好的。

  「咦,那不是褒姒姊嗎?」謝湘兒正好看到褒姒的背影,她知道褒姒對她沒有好感,但是不重要,只要褒曼這傻丫頭肯聽她的使喚就好。「我姊有事要回院子去了。」謝湘兒的年紀和她一樣大,但是以前褒曼只要跟她在一起,很自然的就當起她的跟班、傭人和拍馬屁的應聲蟲,這回褒曼沒有立即迎上去,只是客氣的笑著。

  要說謝湘兒身為工部右侍郎的嫡長女,為什麼會和娘親寄居在遠房叔父的家中,而不是和父親住在京裡享受該有的榮華富貴呢?

  說起來還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爹愛拈花惹草,眠花宿柳,婚後與青梅竹馬又藕斷絲連,氣得謝湘兒她娘帶著剛滿十一歲的女兒回了娘家,外祖父母都過世後,謝侍郎失去最後掣肘的力量,索性把外室和私生女帶進門,洋洋灑灑列舉了嫡妻三大條七出之罪,無子、不事舅姑(公婆)、嫉妒,是寵妾滅妻的最佳佐證。

  謝湘兒她娘拉不下臉,吃了悶虧,這下只能帶著女兒依靠著兄弟在娘家過活了。

  說也奇怪,這位花心的謝侍郎再娶之後仍舊只生女兒,按照現代醫學的解釋,生男生女可不是女方的問題,是男方的問題,也就是說他這輩子都休想生出個帶把的繼承家業了。

  但是這也給他更多往外發展的機會,這麼一來,家裡塞了更多的鶯鶯燕燕,家境複雜得難以想像。

  當靈景王爺傳出要納側妃的消息時,在富貴利益面前,他想的仍是自己和外室生的庶女,只可惜即便他的私生女己經撥亂反正成為嫡次女,仍舊進不了王府。大戶人家最講究的就是出身,家家戶戶誰家沒有嫡女嫡子,幹麼去將就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假嫡女,再說右侍郎只是個不上不下的小官,何必迎回這種姑娘來落人話柄?

  又不是吃飽撐著,自找不痛快,皇族親貴最在乎正統了。

  直到這時,他才想到他還有一個嫡女還在外頭呢,想讓謝湘兒進了靈景王府。

  「別以為我不知道她不想見我,擺什麼臭架子,以為我稀罕呢。」謝湘兒私底下是很看不起褒家姊妹花的。

  她們爹是什麼官,自己爹又是什麼官,壓根不能比,自己指揮使喚她們剛剛好。可氣人的是,這對姊妹的容貌都不知道贏過自己多少,只要和她們站在一起,她就會淪為配角,注目的眼光從來不會落在她身上。

  要不是看在褒曼好使喚,放眼整個縣城再沒有比她更聽話的笨蛋了,叫她往西她不敢往東,否則她又不是犯賤,何必去哪都帶著一個比自己漂亮的女子,無形之中她反倒變成附屬品,自找氣受?

  褒曼的唯命是從讓她在挫折感大過成就的人生裡得到一絲絲滿足。

  「別說我姊壞話,我不愛聽。」褒曼冷淡的說道。

  她的姊姊是世間最好的姊姊,誰都不許說她壞話。

  謝湘兒把柳眉一挑。「怎麼了?你以前不是最討厭她,說她矯揉造作,什麼雞毛蒜皮的都要管,最是囉嗦了。」

  「我現在明白她是為我好。」

  謝湘兒撇了撇嘴,「她給了你什麼好處,這會兒你覺得好了?算了,不管她,我在外面腿都站累了,還不請本小姐進去?」

  「不了,我正忙著呢,丫頭們也都不在,沒人奉茶,就不請你進去了。」

  謝湘兒的眉更揚高了幾分,心裡有些不悅了。今天褒曼是怎麼搞的,一個勁的不對。「得了,不進去就不進去,還稀罕咧。我聽說你最近都在家裡搗鼓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還能賣銀子,拿出來讓我瞧瞧吧。」

  「那些是商業機密,你如果想買麻煩屈駕到我家鋪子去,那裡多的是,任何花色都有,任君選擇。」褒曼擺出在商言商的嘴臉。

  謝湘兒整個火了,臉色也沒了剛才的平和,這是要叫她拿錢出來?何時這狗腿的丫頭學會跟她討價還價了?

  「褒曼,你哪裡不對勁?竟敢用這種態度和本小姐說話?」她態度兇狠,眼暗眯了起來。

  「沒事的話請便吧,我很忙。」現在的她連應付都不想應付謝湘兒,道不同不相為謀,各走各的陽關道和獨木橋,這輩子她們倆就到這裡為止吧,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褒小曼,你敢這麼對我說話?你別後悔,你以為我喜歡到你們家來,要不是看在你向來對我鞠躬盡癢的分上,才不會把這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你!既然你敢對我愛理不理的,就別怪我沒道義!」向來都是她給褒曼臉色的,這一回反過來,謝湘兒恨不得握褒曼幾個大耳光。哼,她最後別再回去求她,否則,她一定要叫她當狗爬進來見她!

  謝大姑娘氣衝衝的走了,她的丫頭臨走前也用奇怪複雜的眼光獻著褒曼,向來抱著小姐大腿不放的丫頭,這回是吃錯藥了嗎?

  這是不買帳的態度嗎?

  謝湘兒氣衝衝的走了,褒曼不以為意,最好這位姑娘一怒之下跟她絕交,再也不會在她家出現。

  至於謝湘兒口中的大好消息,褒曼不用想也知道,無非是攸關靈景王府選妃的事情,那已經與她無關了,絕非她這輩子人生的取向。

  辛苦有了收貨,激發了褒家娘子軍的強大力量,褒曼再接再厲,乾脆再分出尺碼大小,一種款式的胸衣就做出四種尺碼掛在鋪子裡售賣。

  可褒曼一點也不滿足,胸衣和衣裙只是開始,許多大戶人家僕人的衣服都是成套的,根據四季不同,一般的大戶人家多會養幾個針線婆子負責給下人制衣服,如果可以把這些單子接過來,就有做不完的活兒。

  她設計的那些衣裙就是釣餌,只要那些貴婦裡有幾個能想到這一層,就成了。

  又要做胸衣,又要設計衣裙,人手明顯不夠用,作坊必須擴大。

  於是她又讓李大去買回幾個人,刻意挑選過的人帶回來後就交給陳氏訓練。女紅是這個時代女子生存的基本技能,不會的人少之又少,在訓練上要求精和求精緻,心靈手巧的人很快便能上手,在銜接工作上沒有太多問題。

  巴氏知道繼女們把生意做得有模有樣也有些心癢難耐,覷了個空和褒曼商量自己想入股的意願。

  褒曼不是那種心胸狹窄的人,待她點頭後,巴氏拿出一張十萬兩大面額的銀票。

  「不瞞二姑娘說,這些是我全部的體己錢,放在我這兒就是死錢,越放越薄,倒不如你拿去用,母親也好掙點零花。」

  「那就給母親兩分利如何?月結、季結或是年底結算都可以。」

  奢曼這麼爽快,巴氏也不含糊。「就年底結算吧,左右我的吃穿用度還有著你爹供應,不差這點錢。」

  一家人同心,其利斷金。不過半旬,褒家衣舍就在同安縣站穩腳步,那些大戶人家在看見衣舍的做工、用料、設計上都別出心裁,紛紛把自家下人的制衣活兒交給了衣舍。

  凡是需要洽談、出頭的事都由李大來,販賣又有陳氏掌舵,因此並沒有人知道褒曼才是背後推手,褒曼也樂得待在幕後,能不抛頭露面、不影響爹的清謄,還能賺得盆滿缽滿,再好也沒有了。

  褒家的女人在府中忙得熱火朝天,褒正濤卻接到了派令。

  他是有些懵的。既不是他任期屆滿的正常升調,他也沒有走升職快捷方式,去向直屬長官送禮行賄,這不上不下的時候突然來了紙派令,著實讓人一頭霧水。

  他腦子轉了一圈才想到當初五皇子的人送小女兒回家時,曾有意無意的提點過他那些榮調的話,想不到是真的。

  他要他調了。

  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像褒正濤這種出身一般的讀書人家,族中出仕的人寥寥無幾,到他這一輩更是只有他一個,上沒有助力,下沒有可以承接的人,眼看著褒家這一支就要旁落了。

  這知縣他一做二十幾年,他也知道間題出在自己不會媚上,也不會走後門打點的臭脾氣上,每到年度政績考核的時候他也不宴客,不知人情往來,這些官場陋習讓他成為上司們最不喜歡的下屬,因為他們在他身上拿不到任何好處,可偏偏他的聲謄極好,好到縣民年年都上萬言書請他不要離開同安縣,所以才有在這地界一待二十年不升任也不降職的萬年老知縣。

  如今派令讓他搖身一變成了正四品的駢州府知府,並且升按察使正三品職俸,也就是說他是四品的官卻能拿三品的俸祿。

  府台是承上啟下的長官,和縣官一樣也分上、中、下三等,其認定標準是按照賦稅多少來定的,府的上等標準為二十萬以上。

  可是駢州府在哪裡?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找來《漢書•地理志》的輿地圖,尋尋覓覓,覓覓又尋尋,最後手指頭落在北越一個點上面,久久無法言語。

  把褒正濤這耿直的漢子調到北越去,其實是雲榮祿自行腦補,畫蛇添足下的手筆。

  雲大總督想嘛,他和五皇子的交情非比尋常,難得他有求自己,說什麼他也要把事情辦得圓圓滿滿,況且五皇子說要賞他點什麼,這就是要特別一點的意思對吧?

  既然要特別的,不如把人安插到北越去讓五皇子多個幫手,因此,才會有這麼一出令褒正濤不知接還是不接的派令。

  接了,就必須帶著家人遠去到蠻夷之地的北越:不去,派令都下來了,哪有他置喙的餘地?

  褒正濤回府把調派的事情和家人說了,幾口人飯碗都放下來,有點錯愕。

  看眾人的反應,褒正濤也知道這消息來得太過突兀。「幾經考慮,爹認為你們娘兒仨都留在同安縣,爹隻身上任比較妥穩。」

  「老爺!」巴氏哪忍心,相公是她的天,嫁雞隨雞不是嗎?就算他要去哪個旮旯處,她也得跟著,再說他又不是有父母要奉養,還是孩兒幼小離不開人,所以需要她留下來,她不願意!

  要她說,整個褒府就他最需要人照看了,她要是不在他身旁,他一應的吃喝誰照看?長隨再貼身,能有她這娘子貼心嗎?

  所以哪有讓妻女留在一地,他自己又去別地的道理?

  兩姊妹互看一眼,褒姒開口道:「爹在哪,我們姊妹也在哪。爹,你別想撇下我們一個人風流快活去。」

  褒正濤眼暗差點掉了出來,瞪著大女兒。「女兒家家的說這什麼話?爹哪是什麼風流快活去,家裡老的老小的小,我也是千百個不放心,只是爹這回的派令給的奇怪,到任的處所也奇怪,這才想說我先隻身過去,要是環境合適再接你們過來。」

  他也很為難好不好。

  「爹調派的處所有什麼奇怪的?」褒曼還真好奇。

  「北越駢州府,北越那地方聽說一年到頭都十分寒冷,尤其是冬日,風刮在臉上都能把人刮出個口子來,哪是你們這些小姑娘家受得起的。」

  中央集權,即便是藩王封地,下面的官員仍是由朝廷指派,而藩王的屬員,除了國相,皆由王所任命。

  就連他們這些地方官也燒香拜佛千萬不要去到那種地方,若是命運不濟,賣田賣產想盡辦法也要往上打點,盼望換一個運氣更差的替死鬼。

  他身為地方官,去到哪無非是想替百姓做點事,讓百姓們過得安和樂利,去北越還是任何地方,他都沒有意見。

  但拖家帶口還都是婦孺弱女,他就要掂量掂量,考虎的事情也多了。

  「爹去哪,我們就去哪,北越雖然嚴寒,但誰說我們待不住。我們一家人不管去到哪都要在一起的。」對於父親被派到北越,褒曼並沒有多做聯想,既然北越也有人能在那種酷寒所在住下,她們又有什麼住不慣的?再說如果真的住不慣,三年後爹又接了調令,還是會離開的。

  就像北極住了世世代代的愛斯基摩人,褒曼一直覺得人有無窮的潛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過不去的。

  「這不是逞強就能說得過去的事,爹一去起碼三年,或許六年一任,又或許像在同安縣一待二十幾載,可不是想動就能動得了的。」他還是覺得萬般不妥。

  「孩子們都這麼說了,你也別那麼堅持。天氣冷,了不起棉襖多穿幾件,火盆多生幾個,還能難得倒人嗎?你別把孩子和我都當成一捏就碎的豆腐。」巴氏對於相公要隻身赴任這點堅持不贊同、不退讓。

  褒正濤環顧三個女人堅定的面孔,家裡的女人通同一氣站在同一陣線上,他是該高興還是壓力啊?

  也罷,她們既然想跟著他,那就一起吧!

  褒正濤的決定被三個女子給翻盤,舉家隨著家中的頂樑柱他遷,鐵板釘釘的就這麼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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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北越喜相逢】

  到駢州就任的日子給得寬鬆,打包準備也就悠著來。

  既然全家都要一起走,能不能再回來沒個數,夫妻倆商量,最後決定把宅子給賣了,路途變數多,身邊多放點銀子總不會有錯。

  一進宅子雖然不大,連同傢俱一塊賣,再加上被男主人打理得別致的亭臺樓閣小院,因此很快脫手。

  褒曼的事業正要起步,雖然這時放手有點可惜,不過她也不戀棧。用人不疑,她信得過李氏夫妻,再說同安縣有生意可以做,北地何嘗不能?

  褒姒卻很捨不得,北越多遠哪,同安這邊的生意她們肯定鞭長莫及,就算一開始幾年還能照著本來的規劃走,可往後呢?

  褒曼知道姊姊擔心什麼,她用非洲賣球鞋的故事激勵褒姒,當然她稍微修飾了一些名詞。

  「有一天,兩個做鞋子的商人去到一個人跡罕至的荒涼地方,他們都是來這裡開創新事業的,到了那地方之後,兩人迫不及待的出去看看這裡都流行些什麼,卻赫然發現那邊的人幾乎都不穿鞋,第一個賣鞋的商人心想:『完了,這裡的人都不穿鞋。』第二個鞋商心想:『太好了,這裡的人都沒有鞋穿!』這故事告訴我們人要樂觀思考,凡事往好的一面想。」

  「你去哪看來的故事?」褒姒覺得小妹和以前大大的不同了,居然會說故事激勵人,這故事的確讓她不那麼介懷了。

  「不就是從你最嫌棄,罵我不務正業老是抱著看的話本?再說,往後我們的事業要是做大了,哪可能事必躬親打理所有的鋪子,趁這機會培養好的管理人手,再好不過了。」往長遠來看,要學著適當的放手,路才能越走越長遠。

  褒姒感歎的拉了拉褒曼的發。「我怎麼有種感覺,好像我親愛的妹妹一下子就長大了,長大到我有些不認識了。」

  同安縣的兩家鋪子就此交給了李大和陳氏管理,至於做胸衣的技術她也不藏拙,全教給了陳氏,衣裙方面她承諾每個月都會將新的設計稿寄回來,陳氏只要讓下面的女紅和繡工按款式裁剪縫製就可以了。

  褒正濤忙著和新到任的知縣交接,同安縣民們也接獲褒正濤要他調的消息,依依不捨之下,幾乎每天都有各鄉鎮村落的人輪流來見他致意,鄉下百姓純樸感性,有的送雞鴨鵝水果青菜,他仍是推卸了,鄉紳們也幾乎兩天一小宴,三天一大宴,推辭不過去,每天只能醉醺醺回家,一躺下便呼呼睡了過去。

  要搬家絕對不是一件小事,拉拉雜雜的事情一大堆,這些就全落在巴氏身上,褒姒幫著打打下手。僕役們該搬的搬、該送的送人,該打包裝箱的一樣不漏,因此打包工作倒也順利。

  既然宅子賣了,下人們也用不了這麼多,褒正濤的根基淺,除開巴氏身邊伺候的是她帶來的娘家人,褒氏姊妹身邊的大丫頭是她母親陪嫁的家生子,其餘粗使僕傭多是在同安縣聘雇來的,在詢問過他們的意願後,紛紛給了遣散金和工錢讓那些人都回家去了。

  畢竟他們要去的是遙遠的北越,沒有人想離鄉背井去那麼遠又荒涼的地方,這是人之常情也能理解。

  到了出發日,七、八輛馬車一路向北而去,夏衣換成了挾衣,再換成兩層絲麻毛料的襖子,再換成斗篷和手爐不離身。路也不好走,一群人走走停停,幾乎快要過去半個冬天之後,終於平安順利的來到北越駢州。

  駢州城的城牆修築得異常堅固,高達十幾公尺全由巨大的條石和青磚一層層夯築,城門口和垛牆上旗幟鮮明,值日的士兵不懈的堅守在W位上,讓人精神振奮。

  進了城門,是一條雙十大街,在銀白的雪地裡露出些許用卵石鋪就的道路,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到,全部覆蓋在雪的世界裡。

  北方的宅子簡單,不管有多大,就是一個四合院套著一個四合院,只要分清楚東南西北就能知道哪裡是正院,哪裡是正房。

  褒正濤的宅子就在知府府署後院,黑漆門扇,宅子非常廣闊寬敞,足足有三間三進,穿堂、退步、抱廈一應倶全,帶有活水的花園如今結成冰,成了一個灰撲撲的景點角種了各種耐寒的植物,水桶粗的松樹,掉光樹葉的樹冠把退步都籠罩在其中,當夏日來臨時,一片濃蔭,遮陽蔽日一定沒有問題。

  由同知、通判帶領著各司單位以及後衙的僕婦傭人出來迎接,下人們穿著厚挾衣、厚底木屐,有的還撐著油紙傘,將褒氏一家人迎進燒著火盆的屋裡。

  褒正濤和同知好一番敘話後,便讓他領著去了前衙,後衙的事就交給了巴氏。

  也不用當家主母吩咐,婆子和僕婦們已經自動自發整理起帶來的箱籠,褒曼和姊姊也帶著自己的丫頭兩人各挑了間院子,安頓自己的隨身什物。

  恭親王府這邊,獨彧伏案處理著公務,老九眼觀鼻、鼻觀心的在一旁伺候著,親王府規矩複雜,整個朝陽院裡穿著清一色制服的侍女個個垂著頭,宛如隱形人般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四處皆置有三、四尺掐絲琺瑯或景泰藍的巨大熏籠,溫暖如春。

  老九看著獨彧手上的公事告一段落,已經讓人端上沏好的濃茶。「殿下,歇會兒吧,你都忙了半晌了。」

  獨彧來封地已經有數月之久了,時間夠他看清許多事情。

  北越地處北方,歷來就冷,說是苦寒之地不為過。夏天的時候,封地貧瘠,農業不行,一到冬季,天寒雪多,更是冰封的世界,除了要面對這些問題,還有入不敷出的稅收,宗人府拖欠的俸祿,這一項項致使連日常支出都不夠的窘境。

  面對這些,他早有心理準備,他本就不是什麼炙手可熱的皇子,北越更不是什麼富饒的封地,宗人府那些扒高踩低的老東西不趁此機會多踩他幾腳,污點黑心錢,怎會甘心?

  於是他雷厲風行推廣適合此處地理環境的高產量作物,如馬鈴薯、地瓜、薔奢、高粱、玉米、小奢,甚至種上抗寒性比較強的茶葉,試著改變土地性質。

  商不行,他讓自己人到處去做生意,把治下的特產販賣到外面,再把外地的東西引進來。

  如今不過幾個月過去,還看不到真正的成效,但是長此以往,他有把握北越會在他的治理下改頭換面的。

  未來看似困難重重,艱難險阻,但是他當皇子二十年,帶著病低調過日子,表面上碌碌無為,也並非素著過日子的。

  試問,一個又病又弱,沒有父母看顧的孩子是怎麼熬過那段沒有人呵護的日子?屢屢拖欠分例是家常便飯,其中還包括了月例銀子,得到的分例不過就是些布料飾物茶葉炭什麼的。他是男人,他有他的驕傲,他的驕傲不允許他軟弱。纏綿病榻那段日子,他近乎瘋狂的嗜書、苦學,那座冰冷又血腥的皇宮,藏書可是天下之冠,而五皇子的頭銜對那些老學究和大儒還管用,他想看什麼書都有。

  二十年來,他看遍了所有的典章書籍。

  人臉他記不住,文章典籍他卻能過目不忘,因為身體病痛,他還嘗試去學了醫和武功。

  那些人想看他卑躬屈膝、怯弱的樣子,他偏不,他暗地裡讓自己人去做生意,雖然要暗著來有些辛苦,但書中自有黃金屋,他的確賺到了無數的黃金屋。

  父皇給了他北越這塊貧地,他也毫無意見的接受了,只要他離開那座皇宮,離開那些令他作嘔的人,這世上便再也沒有能難倒他的事情。

  獨彧把濃茶喝了。

  「不如到王妃的粹芬院走走,聽說那邊的暖房培育出新品種的牡丹,一個花瓣兒就有咱家的臉盤這麼大,聽著挺稀罕的。」王妃和殿下的感情不好,他們這做下人的也很難為。

  然而獨彧什麼反應都沒有。

  老九暗忖,這是連過場都不願意了吧。

  這婚姻是皇太后做的主,殿下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考虎的餘地,大婚那夜,兩人就大吵了一架,日後夫妻對看也是冷言冷語,殿下拂袖而去是常事。

  這種父母之命的婚姻本就談不上喜悅還是傾心,普天下的家庭誰不是這麼湊合著過日子?過著、過著,孩子生了,一輩子也就過去了。

  但是殿下畢竟是天之驕子,沒必要去遷就一個總不給他好臉色看的女人,就算是正妃也不行。

  因此夫妻感情越來越遠……應該說從來沒近過,而他們這些下人只能乾著急。

  一到北越後,殿下乾脆連王妃那邊也不去了,吃、睡、辦公全都在這朝陽院裡,何況殿下如今屯著千頭萬緒的事,就連他也沒敢拿王妃的事來煩殿下。

  瞧,眼下不是趁機說了一嘴嗎?就碰了壁。

  「要不,老九講些事給殿下解悶?」見好就收向來是他的強項,見風轉舵他做得也不差,不過這些都有個前提,物件必須是他的主子。

  獨彧沒有說好還是不好,閉起了眼,身體斜躺在錦椅上,纖長的睫毛在他俊陣下方形成一扇陰影。

  「奴才聽說那褒正濤已經接了駢州知府位置,連同一家三口都來了。」

  「褒?」

  看見主子有反應,老九更加賣力。「殿下不是讓雲榮祿賞他一點什麼,他倒是識趣,把人扔到北越來給殿下使喚呢。」

  「晤。」他想起了是有這麼一回事,但是讓他印象更加鮮明的是一個女子,她很美,卻不是他見過的女子中最美的,卻有種神奇的力量讓人錯不開眼,彷佛是聚光體。昏暗的地方因為有她也變得明亮耀眼許多,尤其她一雙寶光璀璨的大眼,似乎暗藏了所有的星光在裡面。

  他向來記不住人,也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她,不料一經提及,腦海裡隨即想起一道柳條似的纖細身影。

  「聽說這位褒知縣要離開同安縣時,百姓們夾道歡送,綿延數裡,能得百姓們這般愛戴的地方官著實少見。」

  老九在宮中浸淫三十幾年,這麼誇獎一個人並不常見。

  「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他的唇微微勾了下。

  「殿下,你這就冤枉老奴了,老奴是想起了褒姑娘對宣姑姑還有一份救命之恩,老聽她嘴上嘮叨這才記上的。」

  府邸分外務與內務兩部分。

  外務由總管太監老九和長史管理,內由另一名太監和掌事嬤嬤管理,而宣姑姑自從來到北越後便取代了齊姑姑的地位,和老九成了同事,因此他才有這一說。

  嚴格說起來,褒姑娘對殿下也有救命之恩,宣姑姑倒成了順便的那一個。

  「陛下年紀大了,這些年越發昏聵,朝綱混亂,而良知尚存,依舊願意為民做事,守護一方百姓的官足夠難得了。」獨彧肯說這麼長的句子,還是誇獎人的,真的少見。

  皇家的事哪是老九一個太監能參與的,就連半句踰越的話都不能說,主子可以基於父子間的衝突不愉快地抱怨個兩句,他一個下人哪能說什麼,自然是趕緊把話題轉開。

  獨彧托著腮,用他那宛如墨玉的眼看著柱上的雲龍紋。「她救了本王和宣姑姑的命,只給了她父親知府的位置,那姑娘什麼好處都沒落著,她好像是虧了。」

  「能救殿下于萬一是她的福氣。」這就是很純粹的狗腿了。

  獨彧睞了老九一眼,這人哪,就算他說太陽打西邊出來都會頷首稱是。「不如你替本王想想該給她個什麼好?」

  給賞啊,老九的腦袋一熱,「殿下的側妃之位還是虛懸著。」

  獨彧連一瞥都收回來了,眼暗這回是真的闔了起來,權當老九的話是放屁一般。

  老九那個急啊!

  他是個太監,註定一輩子沒有後代,殿下是他一手帶大的,和他的孩子沒兩樣,可殿下都年過二十了,許多像他這般年紀的男子,屋裡早己充滿小娃娃的笑聲,殿下和正妃卻夫妻感情不睦,都大婚兩年多了,夫妻別說同房過一個晚上,就連說話的時辰都不曾超過一炷香,這怎麼生得出孩子來?

  子嗣原本就是大事,尤其在皇家,女人最大的責任就是綿延子孫,若連孩子也不會生,這女人再能幹再漂亮,皇家要著也沒用。

  何況殿下連挨都不願挨王妃一下,他這老人想抱軟綿綿的娃,,逗就會咯咯笑的娃,這希望註定要落空。

  既然正妃這條路不通,正妃身邊的幾個媵妾也都有沉魚落雁之貌啊,平時巴不得殿下能施捨她們一眼的企盼目光可比熊熊烈焰,偏偏殿下真問她們話了,又嚇得跟鵪鶉沒兩樣。

  殿下整日都在朝陽院,要不是處理公務,要不就帶著長史去看看治下各地,這些美女們擺在府裡,形同擺設。

  「要不用宣姑姑的名義請褒姑娘入府來遊玩也是好的。」

  那位姑娘起碼不像府中那幾位,看見殿下又怕又驚的,這些人看見的只有殿下的外表,卻看不進他的內心。

  最重要的一點,殿下似乎對這位褒姑娘是有印象的。

  這是絕無僅有的事,連王妃,殿下也花了兩年才大致記住她的輪廓,所以說,這位褒二姑娘肯定是非常非常特別。

  獨彧不是不知道老九那點心思,對於他想把女人往自己身邊塞的心態也有幾分明白,他忽然想捉弄一下這個像他父親又像娘的老人。「大冷天的,外頭的雪積得比人還高,她那個子沒得沒入雪裡連人都看不到了,府裡更是乏味,有什麼可玩耍的?」

  「殿下從小在皇宮裡長大自然不覺得有什麼,可像她們那些小姑娘們八成沒有看過這麼富麗堂皇的王府,恩賜她進來開開眼界,這機會也不是尋常人能得的。」

  「你去處理吧。」對於能再見到那個似乎和他一樣重生過的女子,他也有了幾分期待。

  搬到駢州城將近一個月了,天候雖然冷得滴水成冰,但是家家戶戶都有火盆和地龍,只要窩著不出門也不是什麼壞事。

  新來乍到的褒家人當然比不上這邊當地的居民,這裡的居民民族性強焊,這種天氣並不算什麼,在褒家人左裹三層右裹三層的時候,府中雇來的僕婦只穿兩件厚襖子,腳底趿著木屐和厚襪子,該幹什麼就幹什麼,絲毫不勉強。

  也不是天天的天氣都這麼凍人,放晴的時候,關不住的孩子紛紛出籠,堆雪人、打雪仗、打冰球,有的拖著自製的扒犁,又叫冰床,由著更大的孩子帶著去到護城河裡面玩耍去。

  這樣的冰嬉在這裡隨處可見。

  褒曼在看過這邊的溜冰鞋後,讓工匠給她打了一雙由鐵條改為冰刀,比較接近現代化的冰鞋,然後也由褒姒和丫鬟們帶著去了護城河。

  護城河結冰尺把厚,不少少女小子坐在冰床上,疾飛如梭的由高處往下滑,密密麻麻的人點,在一望無際的雪白世界中望之,儼然像幅圖畫。

  褒姒是頭一次嘗試這麼劇烈的活動,閨秀生活嘛,總是靜態的居多,這回讓褒曼慫恿著出門,起初有些不習慣,但是看著那麼多和她相近年紀的少男少女毫無芥蒂的遊玩,這才放下小姐架子,由著褒曼牽著她的雙手在冰面上慢慢滑行,丫頭們見主子玩開,也穿上冰鞋你一組我一組地互相練習。

  褒曼從來都不是小氣的主子,她改良了古代的冰鞋,試著能行,丫頭們想要,自然也依著她們的腳型各打了一雙冰刀鞋。

  有人看著她們的冰鞋新奇,又見著她們是新面孔,其中兩個更是長著天仙似的臉孔,粉妝玉琢,美得不似凡人,加上衣著不凡,眾人好奇,可推來推去就是沒有人敢上前攀問。

  褒姒在同安縣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來到駢州後,領略了這裡的風土人情,慢慢收掉拘謹謹慎的性子,這回褒曼提議要出來溜冰,她難得爽快的也跟著出來了。

  起先褒姒嘴裡不停的叨念著,「不許偷偷放手喔,你要是放手我一定不原諒你。」摔在冰面上肯定出糗,要是出糗她再也不要出來見人了。

  褒曼笑得很得意,她姊啊,平常七平八穩的人,難得看到她臉上有情緒波動,現在倒是符合她的年紀,可愛多了。

  只是瞧著褒姒,為什麼她會想到某張慘白又英俊到天怒人怨的臉?

  甩甩頭,拋掉突然撞進腦海的畫面,褒曼想起以前她初學單車時也怕扶車的人放手,結果自己騎了好遠之後回過頭來一看,替她扶車的人己經離她很遠很遠,還沖著她嘻嘻笑,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己經學會了騎車。

  「我是這種人嗎?」她回了褒姒一句。想當然耳,等一下她還是會放手的。

  母雞都是這麼帶小雞的。

  誰知道褒姒學得快,還不需要她這母雞使出偷吃步,人家早抽開她的手,麻利的到處溜轉。

  也罷,英雌沒了用武之地,自己玩耍去吧。

  她把冰刀鞋使得腳下如飛,就算穿著有些笨重的衣服,身子也是輕快的,風刮在臉上微微地刺痛,可乘風飛行的感覺甚是爽快。

  不過有句話叫樂極生悲,因為太過相信自己的技術就容易掉以輕心,一個沒注意冰罅下的坡度就摔了個大觔鬥,頭南腳北手西東了。

  一群人哈哈大笑,也沒有人要去扶她。

  不是沒有同情心,在護城河上摔成狗吃屎的人還會少嗎?何況大家身上都穿得跟糅子似的厚,不可能真跌疼了哪裡。

  跌了,自己站起來就是。

  沒想到,褒曼這跌得四腳朝天的矬樣,很不幸的入了城垛上方某人的眼裡。

  老九的白眉掀了老高,嘴角可疑的抽動著。「喲,這不是褒知府家的姑娘嗎?噴嘖,這摔得可疼了吧。咦,居然沒哭,不過她咧嘴的樣子還真是逗……」

  獨彧一身狐皮大氅,頭戴黑色狐皮嵌白玉暖帽,像縷幽魂似的佇立著,感覺從天上落下的雪粒子還得避開他身旁三尺才敢墜地,可見冷氣之強大。

  「她腳下那是什麼?」昭君帽斗篷、雪靴,全身裹得像圓球,遠遠地只能隱約瞧見她巴掌大的小臉。

  老九不愧是獨彧肚子裡的蛔蟲,一個眼色過去,跟著的小太監已經一溜煙下了城梯,不待片刻又回來了,附著老九的耳邊很快說了什麼。

  「殿下,聽說那玩意叫冰刀鞋,比起鐵條冰鞋,速度之快像小鳥長了翅膀在飛呢,而且據說那玩意兒是褒二姑娘想出來,讓工匠連著幾天給她折騰出來的。」

  「她進府的事你安排得如何?」獨?冷不防的提起了這件事。

  「帖子己經送到褒府了。」

  獨彧看了眼這會兒已經起身和一個相貌普通的少女正在說什麼的褒曼,又聽見兩人不知說了什麼可笑的事,銀鈴笑聲往上傳來。

  她為什麼能這樣笑?

  他就不能。

  他從出生那一刻就不知道什麼是歡笑,只覺得蒼老,更不知道開懷大笑是什麼樣的感覺。

  這女孩要是和他一樣是重生的人,表示也曾遭遇死劫吧?像他是被刺殺身亡,那麼她呢?為什麼她還能笑成這她身上有太多他想挖掘的謎團。

  倘若她進府,他勢必要問上一問。

  快快樂樂回到家的褒氏姊妹,讓丫鬟們伺候著褪下厚重的披風和大外套,一臉紅撲撲的進了巴氏理事的正廳,一看這對姊妹花溢于言表的笑容,巴氏不禁問道:「怎麼不先回院子去休息梳洗再過來?」

  「妹妹一聽到親王府給我們家下了帖子,就拉著我過來看個究竟了。」臉蛋紅潤,氣色明顯更上一層樓的褒姒言談間多了股生氣,很是誘人。

  巴氏把夾在帳本下面的燙金帖子拿出來。「說是府中妃子們的賞雪會,邀請眾官員女眷進王府去賞雪。」

  巴氏反復的看了那帖子幾遍,一般來說,皇家的人辦這類聚會,女眷多由女方邀請,男人自然就由男人出面,這帖子具名的是王妃倒也沒錯,可她們家和王妃素來沒有交情,難道是看在五皇子……恭親王的面子上才給的帖子?

  二姑娘和五皇子那段淵源,她聽自家夫君輕輕帶過,事情過去,她也把這事置之腦後了,現下,莫非王妃知道他們一家來了駢州城,為了表達謝意才發帖子?

  皇家人有這麼親切嗎?又或者是為了籠絡相公的手段?

  總之,應該不是什麼壞事。

  「妹妹,你覺得咱們該不該去?」褒姒拿著帖子沉吟道。

  「爹在恭親王的治下做事,不管怎樣的邀約,我們總要去看看才知道。」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繼女們第一次參加重量級人物辦的賞雪會,巴氏比兩個姑娘還著急,放下手邊的事替她們張羅起與會的新衣來。

  兩個繼女出去是褒家的門面,也是相公的面子。她花錢不小氣,有道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手裡有錢,不然沒人替自己辦事。在她的要求下,裁縫和繍工如期趕制了兩套新衣出來。

  褒姒是大紅緞子襖,青素綾披襖,一尺寬海馬潮雲羊皮金沿邊挑線裙子,頭上戴著珍珠玲瓏卷鬚赤金簪和幾朵點翠珠花和臥兔兒:褒曼上穿雲霏妝花緞織海棠小夾襖,白綾豎領,溜金蜂趕菊大盤扣,頭戴青寶石墜子、珠子箍。

  姊妹倆這身精心打扮,巴氏越看越得意,這銀子砸得真是值!

  按著帖子上的日期,姊妹倆坐著王府裡派來的馬車去了王府。

  不由得褒曼要說,這王府裡的馬車就是寬大舒適,幾個人想橫著、躺著都沒問題,裡面茶具糕點書籍棋盤,消遣打發時間的玩意應有盡有,完全不怕無聊。

  馬車到了親王府,五闊間的大門,兩尊大玉獅蹲在門前,馬車由側門長驅直入,駛了片刻才到下車處,親王府放眼看過去是按著規制而蓋,佈局規整,巍峨堂皇,氣派得讓人覺得自己渺小。

  女官已經等著,領了兩人直往中路而去。

  雖是雪天,甬道、環境卻清掃得乾乾淨淨,穿著一色厚襖的下人見著她們,雖然沒有行禮,卻是束著雙手,雙睫垂眼,站立到了牆角邊去。

  這王府的規矩忒好,可見恭親王馭下有一套。

  遊廊九曲八折,不見任何植物樹木,自古以來皇室除了特定庭園是不種樹木的,為的是不給任何刺客殺手藏身之處,這恭親王府亦然。

  中路最重要的建築是朝陽院和長樂院,殿堂屋頂用的是綠琉璃瓦,顯示了威嚴氣派,同時也是身份的體現。

  獨彧在朝陽院見了褒家姊妹,姊妹倆跪下,三呼千歲。

  獨彧發束玉紫金冠,穿著天絲直裰,所謂的天絲是用杭州蠶絲摻了天蠶絲織就的,一匹布據說能購買一百畝的良田。

  他仍舊是一雙淡漠到幾乎沒有情緒的眼,姊妹倆規規矩矩的行過絲毫沒有出錯的跪拜禮後,他一個起字,嗓音一如往常的森陰幽涼。

  褒姒微微抬起精緻的小臉蛋,卻被獨彧青慘蒼白的臉給駭得臉色青白黃紫輪轉過一回,死死咬著唇,把顫抖的手藏進了袖子裡。

  相較于姊姊的見鬼表情,已經有過經驗的褒曼卻是平靜許多,她在給獨彧行過大禮後,朝著站在獨彧一旁的老九遞了個俏皮的笑容。

  見到熟人打個招呼,這樣應該不算踰矩吧?

  姊妹倆站在一塊,真要分出個上下的話,褒姒的容貌絕對是當得起風華絕代這四個字,但是獨彧眼裡只看見褒曼的巴掌小臉,一雙瀲灘的眸子,健康紅潤的氣色,美麗中帶著青澀,交織出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風韻。

  至於她那姊姊不看也罷,何必看一個和自己有七分相似的陰沉女子版,他不缺少西洋鏡子,無須對照。

  「殿下,說話呀,隨便說點什麼。」眼看著都冷場了,老九覺得再不提點一下自己這不愛說話的主子,就失了他把人家小姑娘叫到府裡來的美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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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染坊露一手】

  獨彧這人哪,像是抽動一下才動一下的傀儡,無論傷心還是高興都不曾在他蒼白的臉上看到絲毫波動,府裡頭的光線不算太好,雪光映著少許的日照一照,他本就泛白的臉越發有些陰森。

  他想了半天,才在老九的催促下,說道:「你長高了。」

  褒曼正是發育的時候,幾個月不見就如抽條的小柳樹長高了些。

  「小女子只長高了點,其他的是靠我腳下的這個。」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個一咪咪的手勢,然後又指了指自己的裙襬下方。

  她今天梳的是雙螺髻,擰旋式的髮型端莊中不失俏皮,加上見到恭親王之後絲毫沒有畏懼的神情,言詞清楚,語意自然,就像是和鄰家大哥哥說話一一她不知道因為她的不做作,獨彧也有了好心情。

  褒曼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這樣一個在旁人眼中陰沉到有些恐怖的男人,卻能得到她的目光。

  「是什麼?」

  「是高底鞋。」褒曼撩起裙襬露出鞋底,她忙著獻寶壓根沒聽到褒姒的抽氣聲。

  獨彧也不覺得褒曼這舉動有什麼失禮或不莊重的地方,他很自然的走下位置來到褒曼面前,繞著她走了半圈。

  「你自己設計的?」

  「殿下猜著了。」穿這高底鞋,走起路來頗有婀娜多姿之感,連她都覺得自己多了幾分的女人味。

  「這樣的高度還可以。」獨彧指的是褒曼和他站在一起的高度。

  上次見到她時,她連自己的肩膀都不到,是個小不點,這回起碼不用彎著腰和她說話了。

  可褒曼不高興,瞋他一眼。「我年紀小,往後還會長大的。」

  但是鐵證是,她上輩子直到死的那會身高也不到一百六,發明這高底鞋其實是因為切膚之痛。

  這幾輩子,她和高姚什麼的是無緣了。

  「既然來了王府,就到處逛逛吧,這裡的景致應該還可以。」

  獨彧顧著和褒曼講話冷落了褒姒,可褒姒還暗自慶倖了一下,恭親王不來和她搭話是最好,太恐怖了,請忽略她不打緊。

  「謝殿下。」他一個親王專程招呼下屬的子女也不是回事,再說她也注意到姊姊退縮的模樣,她這麼努力的和恭親王對話,也是要將姊姊的分給補上。

  老九在一旁聽著,越聽越有滋味。他們家殿下啊,講話從來不講究什麼禮尚往來,然而方才殿下和褒二姑娘可是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毫不含糊呢。

  這打鐵要趁熱啊,要不依殿下那性子,熱鐵到了他那裡也會凍成冰棍,就像那位褒大姑娘一樣。

  「不如讓宣姑姑過來陪著兩位姑娘,褒二姑娘與她熟識,也有話說。」老九又出主意。

  這太瑣碎,不在獨?管轄的領域裡,他沒置喙,隨便老九安排去了。

  宣姑姑對於能引著褒曼逛親王府非常樂意,這是殿下到封地後頭一回邀請官員女眷進府裡來。更何況她和褒曼曾經有過那麼一段驚心動魄的經歷,雖然相處時間不長,卻頗有一見如故的感覺。

  她盡責的領著兩位姑娘沿著覆有水晶頂蓋的曲折回廊朝多進的四合院而去。

  王府邸的建築分東、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是由南自北,嚴格的中軸線貫穿著更多的四合院落組成的。

  齋室軒院幽回曲折,風景秀麗,即便待在建築物裡面烤著熏籠、吃著香甜的美食,也能透過窗櫺看見怪石林立、環山銜水,變化萬千和處處可見巧思的景致。

  褒曼覺得這一趟沒有白來。

  對獨彧而言,撥冗和褒曼說上話便是責任已了,不過似乎是有那麼點可惜,他其實還有頗多的事想問她……

  於是回到案牘上時,他的心緒就有那麼點不專心了。

  「殿下,你歇歇,喝碗參茶。」對於一個貼身服務的太監來講,老九是非常專業的。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讓主子松泛松泛免得忙壞了,恰當的時候便奉上一杯熱茶更是舒暢。

  獨彧端起茶盅喝了口溫度剛剛好的參茶,順便扭了扭頸子。

  「老奴替殿下松泛松泛可好?」

  獨彧點了頭,於是老九站到獨彧身後,力道不輕不重適當的替他揉捏起來。

  獨彧眯起眼,逐漸放鬆了肩頸。

  「老奴聽說宣姑姑把那兩位姑娘領到女官的茶室去了。」

  想眯眼休憩的獨彧瞧著話只說了一半的老九,打算不搭理他。

  有時他會想,他是不是太過縱容這個老頭了?但是沒有他和齊姑姑,他活不到現在。

  慣就慣吧,反正他只嘴碎了些,何況他的出發點都是為了自己這主子好。

  「殿下一定猜不到她們聊了什麼?」他有把握能勾起殿下繼續聽下去的欲望,至於會不會回話,他真的不強求。

  幾個女人不就是一台戲?能說些什麼。

  獨彧果然悶不吭聲。

  唱獨角戲是老九的強項,當然,他是摸熟了主子的個性,獨彧真要有個表示,他連屁也不敢放。獨角戲的時間他也拿捏得恰恰好,就等殿下忙完堆積如山的公務才假裝很隨意的提起閒事。

  「她們聊的是布匹的印染。」

  獨彧斜坐的身子直了直。

  「褒二姑娘說她想開一家印染鋪子,小小姑娘口氣卻忒大的,殿下覺得能成嗎?」應該是吹牛吧。

  「她憑什麼?」嘴裡這麼說,腦海卻想起她做的那兩套衣裳。或許她對布料真有獨特的見解也說不定。

  「這老奴就不知道了,要不,把褒二姑娘叫過來問問?」殿下對能賺錢的生意最感興避。

  也罷,這些乏味的公文也看得差不多了,就讓她來替自己解解悶吧。

  見獨彧不反對,老九便喊了個在外頭伺候的下人去把褒曼請過來。

  在女官茶室裡吃茶吃得好好的褒曼,又被召進了朝陽院。

  「你懂布匹的調色?」一見著人,獨彧開門見山地問。

  褒曼微微蹙了眉。怎麼這王府裡隨便說個什麼都有人豎著耳朵在聽?再者,她也不過是心血來潮說了這個,怎麼就勾起這位爺的興趣了?

  她哪裡知道獨彧有一間染坊,但是能染出來的色調不多。

  他的封地需要大規模的生產線,既能促進經濟發展也能給居民們工作機會,但是染色技術要是無法突破,一切就是空談。

  如果她真能掌握各種染料的組合與配方,他有興趣。要知道,印染這一行只要能多調出一種色就會多出多少生意,滾滾的銀子便鋪天蓋地而來。

  褒曼在現代是服裝設計師,除了織布那個環節沒有親力親為,對植物染倒是十分有心得。自從來到駢州,她發現這邊的居民除了農耕放牧,還有為數不多的小鋪子,缺乏可以謀生的作坊,巴氏也叨念著來到這裡,快要連漂亮的衣服都穿不起了。

  就算有銀子,沒有染人和調色師,一切都是白搭。

  「殿下有意見?」她反問。

  「如果姑娘的答案令本王滿意,本王手下有一間染坊隨你使用,至於工藝條件,只要你提得出來一定滿足你的要求。」

  這幾乎是褒曼聽他說過最長的話了,可見其真心,她不禁沉吟。

  布匹調色除了要掌握調色方子,順序用料不能錯誤,調出來的色料還要求顏色多、色澤華麗,而且色牢度要好,不易褪色。

  這些訣竅若全把握,染出來的布肯定人人趨之若鶩,若能做成色板送到京中那些娘娘們的手上,不搶破頭才怪。

  她一直沒有往這方面去想,主要是經濟不允許,開一家染坊可不是玩辦家家酒,要投下的金錢不計其數,沒有上好的調色師傅更是一切都免談。

  因此獨彧提出來的條件很打動她,想不到出遊還能有這麼大的轉折。

  她最缺的不就是金主?這會金主出現了,再不把握真的說不過去。

  「那就麻煩殿下派人帶我到染坊去,殿下總是要看看我的手藝如何才知道我的技藝堪不堪用,這樣才能談合作條件不是?」

  「成,姑娘爽快。」他也不囉嗦。「本王就陪你走一趟。」

  他的作坊只看他的權杖,尋常人是進不去的。

  「那家姊?」

  「本王會命人送褒大姑娘回府的,不必你擔心。」

  「有勞殿下。」

  於是獨彧領著褒曼去了他的染坊。

  馬車上的獨彧仍是謹言少語,但是臨下車前,他突然回頭問了褒曼一句,「你為什麼不怕本王?」

  「我為什麼要怕?」她表情真誠,半點作假也沒有。

  「只要是人都怕本王。」

  「人最可怕的不是外在,而是醜陋的人心。何況殿下的相貌身份都是絕佳的,千百個人也挑不出一個與你旗鼓相當的。」

  獨彧依舊維持面癱的一號表情,心裡卻掀起驚濤駭浪。

  從來沒有人告訴他他的面貌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因為她也重活一世才有這般透徹的想法?

  尋常人要是有此等遭遇應該會想盡辦法遮掩,她倒好,上回在他就藩路上就坦承不諱了。

  這樣不按牌理出牌的女子若是進王府來,府裡應該會多了不少樂趣吧?

  尋常女子會有她的果然決斷嗎?她小小的身軀裡又是藏著多少力量?還有她的笑聲也滿動聽的。

  對於她,他想認識、想挖掘,想知道她在他面前會不會也能燦爛的笑?

  絲毫不知自己被一隻面癱腹黑大野狼盯上的褒曼看著車窗外,發現馬車已經來到一處靜僻的地方,四周皆是矮房。

  馬車停了。

  染坊看著不大,進到裡面才發現頗具規模,手上忙著活的工人見到獨彧皆全數跪在地上,連頭都不敢抬一下。

  管事硬著頭皮站出來接待。

  「麻煩這位大叔帶我到染間去吧。」褒曼跳出來把所有的注意力全引到她這邊來,被人這樣瞧著,誰都會不舒服,她不自覺替獨彧擋去了一部分的眼光。

  管事怯怯的看了獨彧一眼,見他頷首,大氣不敢吭一聲的帶著褒曼去了染間。

  染間通常除了調料師傅一般工人是進不去的,如今踏進來的卻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那些師傅們可不高興了。

  「你們別吵,這姑娘是『那位』帶來的。」管事很恭敬的指了指外頭,那位恐怖到極點的大魔王這會兒正在外頭呢,誰要跟自己的飯碗過不去就儘管大聲嚷嚷吧。

  管事這一說,調染師傅的嘴全部閉上變蚌殼了。

  然而他們的心不甘情不願,很快就被掛出來的第一匹布給沖淡了。

  「從沒見過這種顏色的布料啊!」

  這年代的布料染色多為本色和原色,厲害一些的將原色混合得到多次色的綠、紫、粉,也稱為間色,可除了這些再也無法突破從間色裡染出層次更多的顏色。

  褒曼染出來的布由輕到重,由淺至深,呈現出這些人從未見過的顏色,難怪他們驚歎了。

  師傅們驚歎連連的同時,獨彧也進來了,他也看見了那匹色彩很繽紛的布料,原本木然無表情的他,嘴角居然翹了起來。

  旁人沒注意,老九卻是大大震撼。他們家殿下居然、居然笑了!這個褒家丫頭太神了!

  他們家殿下這輩子得到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尤其是感情。而這個能讓殿下展露微笑的女子,就算讓他絞盡腦汁也要替殿下把人收攏過來才行。

  接下來褒曼又在一種色調上明確的分出幾十種近似色,這更不得了了,使得那些師傅紛紛討教。

  當然,在專業就代表著有飯吃的鐵律下,這是人家的飯碗,誰敢讓褒曼教他就是搶人飯碗,但是看到這麼漂亮的染布,誰又忍得下心裡那股蠢蠢欲動?

  褒曼卻沒打算藏私,中國人有個習慣就是不論做什麼都要留一手,留來留去,不用幾代,精華就沒了,許多技法的失傳都和這種心態脫不了關係。

  但是一口氣全教給別人也不可能,還是要循序漸進和有節度,畢竟她還是得先喂飽自己。

  「等我回去記下用料的順序,再說給你們聽。還有這裡的染料也要改進,這些都等我整理好再一併過來和各位大叔、大哥們說。」

  因為染料不齊全,她只能調出十幾種不同的色,要是能把她需要的植物材料找齊,她能染出的布顏色會更豐富,色彩更明亮。

  那些師傅完全沒想到褒曼願意把這本事教給他們,一個個收斂了起初的不悅表情,只差沒把褒曼給供起來了。

  獨彧一個命令下去,讓那些上山摘找植物的染料人按著褒曼給的單子,把她要的那些草木搜羅回來,處理後靜待褒曼下回來調染。

  上了馬車離開染坊後,獨彧輕輕問道:「你上輩子也會這些?」

  褒曼看著自己因為染布吃進顏色的十根指頭,在獨彧還沒察覺前就把它藏了起來。「上輩子我的心思都放在追求虛榮上面,對於靠自己的雙手賺錢半點興趣也無。」聽一個女子說自己愛慕虛榮還真是不容易,「你看起來不像。」

  「不像嗎?就像壞人也不會在臉上刻個壞字,但這輩子我不了,我再也不靠別人,我要靠自己的雙手過我想過的日子。」

  以前覺得想要的東西向別人伸手很容易,卻不曾想過哪天那個人要是不願給了,自己又怎麼過日子?

  獨彧望著她,似在沉思什麼,她也兀自沉默。

  染了那麼多的布,兩臂和腰都疲得不像自己的,加上她思緒浮沉又被舒適的馬車顛搖著,不知不覺就在獨彧的肩頭睡了。

  這時的她不會知道素來寡淡的恭親王爺平常愛潔,是不讓女子輕易靠近的。

  他既然讓褒曼糊裡糊塗的靠著睡了,咳,是要負責任的。

  這責任還是一輩子的。

  從親王府回來的褒曼並不覺得日子有什麼改變,硬要說的話,就是姊姊追著她問和恭親王去了哪裡。

  她對於自己比妹妹先回府一直耿耿於懷,感覺沒有盡到保護妹妹的責任。

  姊姊就是褒曼的小母親,她當然沒什麼好隱瞞的,一五一十的把去了染坊的事情說給褒姒聽。

  褒姒這一聽,明媚的眼眸頓時漾起一片喜色。「這事確定嗎?」她還以為到駢州再也沒有賺錢的機會了,想不到從天上砸下一塊大餅。

  「七、八成能成。」

  「瞧你這樂呵的樣子,會不會太難看了?」褒姒故意掮著鼻子表示嫌棄。

  「姊姊嫌我銅臭?那咱們一起臭好了。」褒曼拿身體去蹭褒姒,蹭著蹭著,褒姒也不甘示弱反蹭了回去,姊妹笑成了一團。

  翌日,褒曼便把調色的順序送到染坊,至於調色方子,她當然不可能一口氣都交給那些調色師傅。要是把絕活都交出去了,她還跟人家混什麼?

  因為獨彧給了她出入染坊的手令,不用獨彧帶領,她就自己去了染坊,那些師傅都是老手,經過褒曼稍微提點,配的調色就差不多了,再往更細緻的點上要求,終於染出她想要的那種佛金黃。

  當那匹布料掛在竹竿上時,工人和師傅一起歡騰,礙於男女有別不能將褒曼舉起來甩個幾下,否則褒曼大概早被這些坦率熱情的工人們甩得七葷八素的了。

  工人們喜極了,看來染坊可以長長久久開下去,他們再也不用日夜擔心哪天染坊要是關閉,他們回家看著孩子嗷嗷待哺的臉該怎麼辦。他們這些當爹的,這下回去總算可以抬頭挺胸、走路有風了。

  今兒個割兩斤肉回去慶祝吧!

  這位褒姑娘是福星,是他們整個染坊的大福星!

  褒曼在染坊忙得不亦樂乎,哪裡知道褒府平地起雷聲——恭親王府派來了媒婆。

  媒婆來的時候,褒正濤正好在家。

  當媒婆說明來意,表示說親物件是褒家二姑娘褒曼,而男方是恭親王,給的是側妃位置時,褒家兩老都沉默了。

  怎麼會這樣?

  恭親王想納自己的女兒為側妃,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耀,是多少人擠破頭都排不上號的事,只是太突然了。

  女兒受邀進王府去玩的事,褒正濤這個當爹的不是不知道,原本只當是恭親王給他這新任知府臉面讓家中女眷去開開眼界,怎知一趟王府行,恭親王竟然看中了他的小女兒?

  他太耿直,從來沒有將女兒當富貴利益交換籌碼的意願及想法,但是卻對女兒進親王府並沒有太大的排斥感。

  也難怪褒正濤這麼想,他是道地道地的古人,女兒能進王府,雖然不是正妃,依然勝過豪門大戶許多。

  不過褒正濤是和獨彧打過交道的,他哪裡不知道恭親王有多麼的難以形容,他一個堂堂七尺男子漢和恭親王面對面的時候,連正視都不敢。

  若要把女兒嫁給這男人,成為這男人的岳父,心臟必須很大顆、很結實才行。

  他很為難,真的很為難,恭親王可不可以不要這麼不按牌理出牌?

  媒婆閱人無數,一看兩老的神情,她就知道沒戲唱了。

  果真,接下來褒正濤便以婚姻大事需徵詢女兒的意思才能回復打發了她。

  媒婆走後,夫妻倆眼對眼、眉對眉,也商討不出個所以然來。

  待褒曼從外面回來聽到這消息,忍不住自嘲的想,她難道就是做妾的命?重生一世,繞了一大圈還是要為妾?

  再說皇室裡人人心機狠絕,勾心鬥角、暗刀子滿天飛舞的日子,她真的受夠了!可她也想到獨彧和她說話的神情,心頭驟然風起,掀起一片漣漪。

  他的人看著冷,但是她總覺得他的面無表情是因為木訥,和她一起的時候應該是想盡了辦法找話和她說的。

  這是用心了吧?

  但是做妾?不了,那種為了爭寵爭得你死我活的日子她厭了,所以她以長姊未嫁,哪有妹妹先嫁的道理拒絕了。

  褒正濤一向疼愛女兒,女兒既然不想嫁恭親王,他也不勉強,只是等褒曼回了自己院子,他便和巴氏說道:「丫丫既然不想進王府的門,我們也不能勉強,婚姻大事首重你情我願,轉眼孩子都到適婚年紀了,這些日子你就先放下手邊的事,替兩個孩子多相看些人家。」

  唉,雖說兩個孩子都已經及笄,老大甚至是大姑娘了,可他這當爹的只顧著衙門的事,從未認真考虎兩個女兒的終身大事,然而北越這麼個苦寒窮困之地,能有什麼人選適合女兒的?

  府衙裡老的老、小的小,要家世沒家世、要家底沒家底,想找個合適的人談何容易。

  褒正濤真是頭大了。

  恭親王府粹芬院裡。

  「什麼,王爺要納側妃?嬤嬤,你這消息從哪來的,確實嗎?」王妃何妍芝珠圍翠繞,濃妝豔抹的容顏起初是懨懨的,斜臥著寶藍繡仙草的大迎枕,一聽到恭親王要納側妃的消息,整個人從美人榻上坐直了起來,頭上珠翠發出叮噹聲響。

  「府裡的人傳得沸沸揚揚的,只有王妃您不出門,也沒人敢在您面前說這個,怕王妃堵心,所以不曉得。」施嬤嬤是王妃的陪嫁老人,年近半百,富態的臉看著親近,其實不然。

  「在我身上討不了好,所以去找別人嗎?男人就是賤!」何妍芝口不擇言又鄙夷的冷諷。

  「王妃,這種話千萬不要再說,要是傳到王爺耳裡,你們夫妻又要生嫌隙,再說身為王妃,你太失儀了。」施嬤嬤苦口婆心。

  「本王妃還怕他嗎?」何妍芝眉頭微微一揚,回頭就搶白。

  「聽老奴一句勸,王妃再不情願,也已經和王爺是夫妻,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王妃該想著如何籠絡王爺好生下世子,而不是一股勁的和王爺置氣。有了子嗣,王妃將來才有依靠,要是側妃進了門,先你一步生下子嗣,王妃到時候就欲哭無淚了。」

  何妍芝小嘴張了張,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就是吞不下這口氣,我明明能嫁個更好的,憑什麼要委屈自己和那樣的人過一輩子?」一想到枕邊人的陰陽怪氣,她就全身起雞皮疙瘩。

  要和那樣的人圓房,這委屈她受不了。

  她老爹是當朝次輔,她又是個美人胚子,何府所有的嫡庶女沒有人比得過她,她美名在外,一滿十五歲,來說親的人家幾乎踏平何府門檻,當初太子選妃時曾有意於她,可礙於她是四女便轉而迎娶何家二女,而她就只能嫁給一個要遠去邑地的五皇子。

  這叫她怎麼甘心?!

  「王妃,多想這些無益,為今之計是讓王爺回心轉意才是重點,那側妃不過是個四品官之女,哪能有王妃的美貌聰穎?只要王妃肯在王爺面前多顯現些溫柔,夫妻感情又能差到哪裡去?」

  據施嬤嬤觀察,王爺不是好色的人,他和王妃成婚至兩載,後院除了王妃這個正妃,二側四庶的位分空空如也,王妃底氣足,前提就是王爺後院無人,一旦添了新人,王妃再拿翹,後果就不是她一個下人能說了。

  要是到那天……唉,希望王妃不要太糊塗!

  「本王妃是王爺的正妃,她一個妾室又能拿我如何?」何妍芝絲毫沒把褒曼放在眼裡。

  要收拾,個人太簡單了,規矩一立就能去掉她半條命。

  想跟她爭,哪邊涼快哪邊去吧!

  她完全沒把側妃當回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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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6-12 02:18:39
【第九章 求娶嬌妾】

  朝陽院。

  手握狼毫的毛筆因為停滯時間過久,一滴墨汁滴下來弄髒了奏摺。

  老九見狀,趕緊把獨彧手上的筆拿下,把摺子拿給下方的小廝,讓他去弄乾淨再把摺子送回來。

  左右是一份無關緊要的摺子,倒也無所謂。

  「殿下?」主子那表情可以解讀為困惑嗎?對納側妃一事,主子本是覺得褒二姑娘肯定會同意的吧?

  堂堂親王想納個妾室就像養只貓狗那般容易,會拒絕的一定是腦子壞了。

  那褒正濤一家子腦子不只壞了,還壞透了。

  「她可說了什麼?」

  沒頭沒腦的話,老九卻聽得懂,「這位褒二姑娘未免太不識好歹了,殿下願意給她殊榮,居然推辭不要。」

  「說人話。」

  獨彧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讓老九明白殿下不高興了。他不敢再插科打譯。「褒二姑娘說長姊未嫁,斷無妹妹先出閣越過姊姊的道理。」

  不是嫌棄他別處,只因姊姊未出閣。這理由讓獨彧鬱悶的心自在多了。

  「那就替褒家大姑娘找個對象,在最短的時間內嫁出去。」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嫁人像吃塊點心那麼簡單。

  他說的容易,老九卻為了這事差點忙斷老腰。

  褒正濤是個四品官,官階雖不大,可好歹是個知府,褒大姑娘的夫婿哪能從平頭百姓裡挑。而殿下的那些臣子撇去年紀大的不說,年紀相當的多有家眷,讓褒大姑娘屈就妾也不好。若是退而求其次在親衛中選一個嘛,練武的一個個都是大老粗,嬌滴滴的姑娘,誰願意嫁一個舞刀弄槍的粗人?

  唉,沒想到牽紅線當月老的活兒也不容易。

  想來想去想破頭,老九只好讓文官和武將把麾下那些還未娶親的兒郎的生辰八字、家中人口幾何、產業多少都給問過,然後造冊呈上來,他再來挑選合適的物件。

  為此他沒和宣姑姑少抱怨。

  宣姑姑是見過褒姐的,只覺得老九異想天開,那是個國色天香的姑娘,無論氣度風華:言談舉止都為翹楚,哪可能在老九的安排下就隨便出嫁的。

  老九那邊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年,褒曼這邊卻絲毫不受影響。這段日子她把生活重心放在染坊,兩、三天就會去一趟,那些師傅在她的教授下逐漸找到竅門,有的也能舉一反三創造出個人的獨特風格來。

  對此,褒曼不僅不反對,還鼓勵他們只要新染出的布料能受到肯定和歡迎,就能分得那匹布售價的一半紅利。

  這對師傅們來講可是非常大的誘惑,更是努力的研發設計,染坊裡出現空前的生氣蓬勃。

  這日她一到就發現獨彧也在,他身邊少了老九,多了一個看起來稚氣,相貌卻風流且衣著不俗的男子。

  獨彧看起來一點也沒有要向她介紹對方的意思。

  沈頡不以為忤,他又不是不瞭解獨彧的脾性,還是他自己開口比較快。「姑娘,在下沈頡,你也可以稱呼我沈長史。」

  「沈公子。」褒曼行了個平輩禮。

  「敢問姑娘貴姓。」

  「人家姑娘貴姓,跟你有關係嗎?」獨彧突然冷颼颼的截了沈頡的話。

  呃……「我方才跟著王爺參觀了一下染坊,這小小一間染坊在褒姑娘的領導下可是越發的朝氣蓬勃,生意蒸蒸日上了。」

  這完全是客套話,褒曼也沒放在心上,「這般規模還不算什麼,將來蠶桑、織布、染布、縫製、繡工、販賣等商隊聯通,所有貨物出入關或走哪條路線,我希望都是一條龍作業,將好東西運到全國各地,這樣才能賺大錢,」她笑得神采飛揚。「還有染坊是王爺的,不是小女子的產業,我只是個打工的。」

  沈頡吹了聲長長的口哨。「如此胸懷大志的姑娘真是不簡單。」私底下只有他們在的時候,他態度就會輕鬆許多,不似平時嚴肅。

  他出身大家,因為交上獨彧這個損友,未當官前曾和吳涼一塊替獨彧打理生意上的事情,直到獨彧封王才把生意全部交給吳涼,因此他知道經濟流通的重要性。

  不說她的美貌,光那份靈黠和風趣就很動人,若再擁有商業才能,那簡直就是寶物了。

  獨彧往前走一步遮住沈頡的視線,要是老九在,他一定感覺得到他不開心了。「你想怎麼發揮就撒手去做,不用顧虎本王。」

  「王爺都這麼囑咐我了,那我可要大手大腳下去做,屆時生意要是垮了,王爺可不能怪罪。」做人一定要謙虛,就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也不能把話說滿,不論做什麼,替自己留後路絕對不會錯。

  「垮了,就算本王的。」

  沈頡的眼光完全不同了,他摩挲著下巴做出一副痞樣,然後手指從下巴移到獨彧身上。「褒二姑娘不愧是你的側妃。」

  什麼叫做你的側妃,你才是側妃,你全家都是獨彧的側妃!

  褒曼在心裡翻了個大白眼,把沈頡罵了個狗血淋頭。這是子虛烏有的事,她最討厭人家在她身上做記號了。

  「真吵。」他對誰都很直接而粗暴。

  「我說錯了什麼?」沈頡嘀咕,慢半拍的想到自己這是礙了人家的眼呢。嘖,既然嫌他礙眼幹麼要帶他出來?

  好吧,是他自己死皮賴臉非要跟出來不可的,王爺要他識相的閃遠一點,他閃就是了。

  沈頡碎碎念著獨彧見色忘友,很識趣的走遠了。

  一個男人這般囉嗦還真是少見,褒曼算是開了眼界,不由得噗哧一笑。

  「跟本王來。」獨彧眼色像刀片刮過,領著她走到染坊後頭。

  染坊後頭就是一塊畸零地,薄薄的雪鋪著地,獨彧這時有點後悔,怎麼自己就選了這裡?

  他感覺了一下風向,又偏頭看了眼褒曼有些單薄的衣著,遂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

  可褒曼真的不冷,她看起來纖弱單薄但身體很好,來到駢州這麼久,她來來去去的跑,一次風寒也沒有得。

  但是獨彧的眼神太強大,好像只要她一拒絕,身子就會被他的目光戳出一個窟窿似的,所以她很溫馴的接受了他的「好意」。

  「王爺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獨彧盯著她沒說話,心裡不由得想,他的衣服穿在褒曼上還真合適,雖然寬大了些,但是她這模樣讓他歡喜。

  是的,歡喜,那是他活了兩輩子都沒有過的感覺,很單純的因為替別人做了什麼而覺得喜悅。

  然而,他不喜歡她對著別的男人笑。這點叫她往後一定要改。

  她仰著小臉看著他的神情專注而認真,這促使寡言的獨彧絞盡腦汁想說些什麼主動和她攀談。

  這種動力也是生平頭一回。

  「你拒絕本王,不想當本王的側妃。」他一雙黑眸直瞅著她。

  「是,我不願意。」她嘴角微抿,大方的與他對視。

  對於他突然來記回馬槍,她頭痛極了,好不容易圓了過去,他還來追根究柢,這不像一個王爺會做的事。

  她沒有美到人神共憤的相貌,性子也和溫柔賢淑搭不上邊,只是抱著與人為善,你不惹我,我不惹你的態度過日子,這樣的她,滿街隨便找就一大把,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入了這位爺的眼?

  「為什麼?因為本王令你畏懼?」這世間除了老九和少數幾個人,並沒有人會主動親近他,他也從不摻和那些人的活動。

  他對那些言不及義、吃吃喝喝的聚會毫無興趣,冗長的公務佔據他大部分的時間,還要面見外賓、下屬,一個人的時候並不多,能練武、看書、喝一壺好茶就很難得了。

  儘管如此,恭親王側妃這名頭有多少人想要,不用付出什麼就能頂著身份裝富貴擺架子,這些不都是女人最想擁有的,她為何不屑一顧?

  在這種冷死人的天氣裡居然來了個大哉問,王爺,你會不會太不挑選地點和時間了啊?

  「首先,我不討厭王爺,王爺在小女子心目中並沒有任何值得畏懼的。王爺見過家姊吧?你和家姊都習慣以冷若冰霜的態度示人,即便想笑,臉上也找不出絲毫痕跡,但是對我而言,家姊是除了我娘,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在這寒風鑽至骨頭的冬日,獨彧卻覺得身體暖洋洋的。她說她不討厭他呢!

  「我記得和王爺說過,上輩子的我是個愛慕虛榮想一步登天的女子,我想要的都不是我能拿得住、握得牢的東西,可笑的是當我用盡心機得到想要的富貴以後,卻狼狼的跌了一跤,跌得很慘,很重。」面對自己的過去並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唯有剝開看似結疤的傷口,將積在裡面的膿挖出來,傷口才會真正結痂痊癒。

  獨彧不知道她為何突然提這個,但他仍很認真聽褒曼說話。

  「你知道我最後是怎麼死的嗎?」她揚著臉問,聲音疲憊又脆弱,氣若遊絲。

  「都過去了。」

  褒曼眼神一黯,「我不是個好人。」

  獨彧鄭重的搖了搖頭。「這世上沒有真正的好與壞,只有灰色。」再好的人也會有黑暗的想法,天生的壞胚子誰又敢說他沒有一絲善念的時候?

  所以這世界是灰的。

  他的人生也是灰暗一片,喜怒哀樂懼愛惡欲,皆無。

  然而,他看見了她,一道和煦曬得他暖洋洋的光,他想把這樣的光留在身邊,照亮他晦涅的人生。

  「餘生太長煞是無聊,你來陪我吧。」瞧著她黯淡的眸,這樣的眸色他不喜歡,他喜歡她那雙明亮的大眼暗充滿生氣。

  褒曼呼吸一室,這個男人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這是求婚,赤裸裸的求婚。褒曼的腦袋都快要不管用了,她剛剛說了那一大串沒能打消王爺的念頭嗎?害她還椎心刺骨的好一會兒。

  但是,覷著他整個俊臉羞紅,她的心就這樣亂了一拍。

  對他來講,光天化日下對一個女子求婚,比要他的命還不容易吧。

  想到這裡她忽然冷靜不下來了,活了三世,她可是第一次被男人求婚,這一想,紅潮就慢慢地爬上她白玉般的小臉,連耳垂都紅透了。

  她垂著長長的眼睫,看見有兩隻長條細木匣子遞到她眼前。「這是上回你來王府忘記給你的見面禮。」

  褒曼當著獨彧的面打開了她的見面禮,那是一對雙股的金點翠嵌珠寶松鼠葡荀簪,做工精巧,以金屬絲串連而成,鏤空輕巧,線條靈動,女子青絲上分別配戴一簪,必然十分引人注目。

  另一隻大匣子裡是一串單鏈鑲鑽項鍊,除了玫瑰形切割鑽石,鏈條和鏈結是用將近二十顆各色寶石和水晶做成的鉑金項鍊。

  他顯得有些局促和小心翼翼。「時間上來不及,否則可以雕琢得更加精細、再添上更多紅鑽的。」

  褒曼驚駭莫名。「這項鍊出自王爺的手?」

  她見過巴氏那些壓箱底的頭面和飾品,但是遠遠不及獨彧手上的項鍊。就算在現代她也不曾見過這種做工,這是極品,千金難買,而他居然說因為時間不夠,要不然還能雕琢得更加精細……真要讓他精雕細琢,那東西就是鬼斧神工啊!

  再說這年頭的飾品都以赤金、銀為主,鑽石是舶來品,在這整個大陸來講不是稀少,而是根本沒有!可這一條鏈子裡就嵌了二十多顆鑽石,最大的有拇指大小,最小的也有小拇指指甲大,真的不容易。

  褒曼看向他一向冷情的眸子,不知怎地看在她眼裡似乎有幾分企盼。

  「你哪來這麼多的鑽石?」有錢也無處買的吧。

  「孤王擁有一條商道,走海路,去過高麗、東瀛等,最遠還有去過新的大陸,那兒的人民膚色發色皆與我們不同,這些鑽石都是由那些地方搜羅來的。」

  這人居然有一條海上商道,也就是說以後要是有機會想把商品賣到歐洲、日本都沒有問題了。

  褒曼眼光閃閃發亮,簡直可以綻放出萬丈光芒。

  之前她還在他面前大放厥詞說要另辟一條商業道路,沒想到這位悶不吭聲的爺早已經隨著永定王朝發達的船運占了先機。

  這也算是身為皇子的優勢,國家有任何機制、新策略都能比一般百姓要提早知道和佈局。

  這就是優勢,身份上的優勢,普通人永遠都無法企及,氣死人的先天優勢。

  她滿肚子的扼腕,可人比人氣死人,這是沒辦法的事,卻聽見獨彧幽幽說道——

  「聽說你善於點茶,下回入府,泡壺濃濃的玫瑰潑?瓜仁茶給本王嘗嘗。」

  褒曼慢悠悠的回過神來,收了人家這麼大一份禮,點個茶回饋一下算什麼,把她的壓箱底精華都拿出來就是了。

  「王爺想喝什麼說就是。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去了,要不然家裡人會找。」她有走失紀錄,雖然還是能自由進出大門,但是得在一定的時間內回去,否則下回就別想這麼通行無阻了。「還有多謝王爺的厚禮。」

  獨彧仍覺意猶未盡,往前一大步。「你真要等令姊出嫁後才願意嫁?」

  「我真的還小,這麼早談婚嫁不適宜。」婚嫁不是她重生這一世的重頭戲。

  「本王答應你,進我王府門後,只要你不願意,本王絕不碰你。」

  「我只是個四品官的女兒,沒有任何出挑的地方,不知哪裡入了王爺的眼?」

  「人跟人之間只求個對眼。」要是不對眼,什麼都免談。

  他記得她的臉,她的聲音,她的人,這就足矣。

  僵硬的回到家,一腳輕一腳重的上了床,褒曼癱著就不會動了。

  捧著兩個木匣子跟在後頭的阿汝一看二姑娘這副頹廢樣,急忙把匣子放下,「二姑娘,你怎麼從染坊出來就不對勁呢?是有什麼心事?還是哪裡不舒服,阿汝去請大夫來?」

  「我沒事,你把東西收起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等阿汝出去,褒曼把枕頭往地上扔,拉上棉被把自己蓋了個密密實實,就嗷了出聲。

  哇哇哇一一她就是個當人家妾的命嗎?!

  可怎麼辦,她想嫁那個人,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糾結了一晚,隔日褒曼頂著腫得很恐怖的熊貓眼,就算沉香用多少顆熟雞蛋也搗不去她的黑眼眶,沒睡飽加上無法見人,她乾脆鴕鳥的裝死,今兒個就不出門也不見人了。

  不過意外總是很多,她沒有把獨彧的執行力算進去。

  在他表達了最大善意,而褒二姑娘雖害羞沒說好還是不好的情況下,至少她收了禮,這就表示願意……吧。

  因此,老九和宣姑姑還有上回來過的媒婆一大清早便帶著好幾大車的禮物,慎重其事的登門了。

  聽到丫鬟的回報,褒曼在房內咬著被子哀號。

  獨彧,你就非得要這麼步步逼近?你到底要不要讓人歇口氣?讓不讓人活啊?就不能多給她點時間想想嗎?這畢竟是攸關她一輩子的終身大事耶!

  唯一的慶倖是,她身為被提親的物件,是用不著出去面對這些的。

  只是褒正濤和巴氏又被雷到了。

  不久以前,他那閨女不是才說要等姊姊出嫁再談自己的婚姻大事嗎,怎麼這會兒又允了人家?

  將客人安置在正廳好生招待,褒正濤藉故先離了正廳,溜到了褒曼面前「審問」。

  「爹。」她搗著臉沒敢見人。

  「這是怎麼著?」答案、答案,他要答案。

  褒曼把雙手放了下來。

  褒正濤抽了口冷氣。「還是遮起來吧。」

  唉,這丫頭,有必要因為怕他這當爹的不答應,徹夜都沒睡好嗎?他很開明的好不好……

  唉,看來女.兒到底.是對王爺動了心。

  褒正濤完全會錯意女兒的表情。

  「今兒個恭親王府的人來了,這回理直氣壯說是你允了王爺的婚事,婚姻不是兒戲,你允了人家這事是真是假?」

  「爹的意思為何?」她總不能跟爹說自己被一條鏈子和震撼人心的誓言給收買了吧,有口難言,很痛苦耶。

  唉,看女兒那表情、那神色,加上那熊貓似的眼,他還有什麼不瞭解的。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之前千百個不願意,如今又一副小女兒心思,女人哪,實在難理解。

  「王爺那身子看起來並不是個強壯的,你考虎清楚了?也不在乎?」

  「女兒想清楚了。」她爹是真的設身處地為她設想,怕她嫁過去沒多少年就守寡,即便會被冠上不敬的帽子,他還是說了出來,身為女兒的褒曼感動至極。

  褒正濤撣了撣袍子,唉,還以為女兒可以多留兩年,結果……「爹就照你的意思去回了媒婆。」

  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他感慨至深。

  知悉消息的褒姒一等父親離去,立即帶著兩個大丫頭過來褒曼的院子,「你怎麼應了恭親王府的婚事?你年紀輕,多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找。何況甯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王府是什麼地,每個人臉上都戴著面具,講的話得擰著心思去聽,你心思單純,怎麼過得了那樣勾心鬥角的生活?」

  「姊,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是好日子壞日子得過了才知道,一妻一夫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就算得到,男人中途變了心,那又如何?人生路途上的變數太多,這時候的我覺得他好,所以我願意嫁,倘若以後他做出對不起我的事,那也是以後的事了。」褒曼由衷回答。

  「你叫我怎麼說你才好?」褒姒用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瞪著妹妹。婚姻是女人一輩子的事,她卻吃了秤砣鐵了心要嫁,八匹馬也拉不回,獨彧那男人到底給她吃了什麼藥?

  褒曼伸過小手拉住褒姒的,感受她手上的溫度。「姊姊別生妹妹的氣,我今日嫁給了他,或許改日會後悔,但是我不會後悔今日做的這個決定。還有,難道妹妹嫁人,我們就不是姊妹了?那可不行,你倒楣做了姊姊,往後妹妹要是過得不順遂,姊姊就多幫襯著我吧。」

  「還真敢說,真出了事,你不許哭到我這裡來!」她虎著臉,這種明擺著跳火坑的事情為什麼講也講不聽,真想敲她的頭。「那我就哭到姊夫那裡去好了。」「八字還沒一撇,哪來的姊夫?」褒姒繃著的臉通常在褒曼的笑臉攻勢下,很快會蕩然無存,這回也一樣。

  「倒是你這丫頭片子,才幾歲年紀就思春了,也不怕羞人!」

  褒曼按住褒姒在臉上刮著的手指,「原來姊姊是氣我比你先出閣。」

  「你這張嘴,我一定要撕了它!」褒姒作勢要擰褒曼的嘴,兩人你來我躲的,緊繃的氣氛一掃而空。

  半晌後,褒姒略顯感傷的說:「你要是進了王府的門,往後要見你怕是不容易了。」

  這倒是……不過這有什麼難的!「姊姊不好見我,我可以出來找你啊。」獨彧也知道她不是那種肯關在後院一輩子的人,她還有染坊、織坊、女紅作坊跟銷售鋪子要忙,事情一大堆,哪可能因為做了他的側妃就把這些全部放水流了。

  只是這件事得先和獨彧商量好,看看他有什麼表示。

  成,兩相歡喜。若是不成,表示不管哪個年代的男人都有沙豬,她也不意外,左右她真的不想蹚皇家的渾水。

  但凡大戶人家結親後,還要等兩年時間才會成親,這兩年要準備嫁妝、下聘禮,正式的六禮或三禮等等甚是繁瑣,一來顯示婚事隆重,二來顯得待嫁新娘身份尊貴。

  一般來說,納妾就沒這麼多規矩了。

  可皇室和平民百姓那種隨便一頂轎子就把人抬進去的方法還是有所區別的,雖然是納側妃,但是應該有的程式還是少不了。

  首先,納妾也要訂立一個文書,和娶妻的婚書不同,納妾的文書叫做契,說難聽一點就是一種契約買賣。

  接下來的迎親、行禮,各種步驟都是做足的。褒正濤的同僚、長官都上門來祝賀,至於主力戰場的親王府,幾乎都是讓人把賀禮送過去而己,畢竟那位的臉真的如非必要,是能不看就不要看。

  由於不是正妻,褒曼沒有資格穿鳳冠霞帔,於是她穿著一套自己設計的紅嫁衣,也省略了紅蓋頭,獨彧全都由她做主。

  此刻坐在新房裡,身邊除了陪嫁過來的阿汝和沉香,另外是獨彧給的六個丫鬟,全是皇宮帶來的宮女,往後這幾人就是要貼身伺候她的。

  她沒什麼新娘子的害羞矜持,只是乍然來到新環境有幾分不習慣,獨彧還未進來,為了安定有些小鹿亂撞的心,她悄悄打量這間應該是暖閣的喜房。

  主題脫不了紅色,喜床上鋪著厚實的紅緞龍鳳喜字大炕褥,朱紅彩緞的喜枕、喜被,圖案優美,繡工精緻,富貴無比。

  床頭還懸掛大紅緞繡龍夙雙喜的床幔,地上不只有地毯還設置了多重屏障,牆壁都是用紅漆及銀殊桐油髹飾。

  紅通通的一片,紅光映輝,喜氣洋洋的氣氛滿得都快溢出來。

  宣姑姑這時領著一小溜小宮女送來葷素各六小碟的小點過來,花樣繁多,樣式精緻,看得人頓生食欲。

  「王爺吩咐奴婢給側妃送些小食墊墊肚子,奴婢不知側妃口味如何,挑了幾樣廚子的拿手小菜。側妃慢用,王爺應付了客人隨後就到。」宣姑姑在皇宮時也是積年的女官,資歷雖不若齊姑姑深厚,如今卻是王府內務的第一把交椅,統管著王府所有庶務,讓她來送菜著實有點大材小用,但也可見獨彧對褒曼的重視。

  「謝謝宣姑姑,有勞了。」

  「不敢當。另外,王爺交代,這十二名小宮人將來就留在長樂院伺候側妃,若是有不懂規矩還是冒犯側妃的地方,由側妃全權處置。」宣姑姑擺擺手,小宮女們小步輕移,連頭也沒敢多抬次第的退了出去。動作迅速,每個人中間皆保持著三步之遙,可見這些小宮女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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