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1
發表於 2017-6-16 17:21: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細說

  是他?

  他又是誰?

  周夫人愣了下,但看了看丈夫兒子,沒有再開口。

  “嬌娘治過兩個病人。”周六郎卻沒有回到,而是突然說道。

  果然要說這個女人!

  周夫人頓時大怒。

  “那傻兒又要做什麼?”她喝道。

  “母親,她不是個傻兒,你我才是,劉校理才是。”周六郎亦是喝道。

  這大約是他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如此和母親說話。

  周夫人被喝的神情驚愕,張口不成言。

  “兒無禮了,還請母親父親,好好的聽我說完,說完之後,再做定斷。”周六郎沖母親施禮說道,抬起頭,“嬌娘治過兩個病人,從陳家得了一座宅子,從童家得萬貫錢。”

  這些事他們都知道,說這個做什麼?

  周老爺夫婦微微皺眉,但沒有再開口。

  “童家這萬貫錢,母親還想要過來替她收著。”周六郎接著說道,“只是被她拒絕了。”

  周夫人面色鐵青。

  “..她拒絕是因為,她把錢花了。”周六郎不給母親說話的機會立刻接著說道,“她,買下了一個酒樓。”

  酒樓?

  周老爺一驚,這女子,倒有些生錢的打算,只是,她一個弱女子家,怎會開酒樓?這不是胡鬧嘛!

  而一旁周夫人則想到什麼,呀的一聲坐直起了身子。

  “太平居!”她失聲喊道。

  太平居?周老爺倒不熟悉,他離京時還沒聽到這個名字呢。

  “很有名嗎?”他問道,看妻子如此驚訝的神情。

  “很有名..”周夫人喃喃說道,又看著周六郎豎眉,“還沒說騙我!”

  周六郎沒有理會,接著說。

  “……之所以開太平居,要說到再早些時候。”他說道,“剛把她從陳家強接來的時候,有一次,我帶著她去吃飯。”

  周夫人哼了聲。

  那個時候,天天帶著這女人出去跑,不知道私下瞞著她還有多少事!

  且待你都說完,再算帳!

  “那時京城外神仙居過路神仙才興起。”周六郎說道,“我便帶她去。”

  “那也是應該的,自己家姊妹,她又是初來京城,什麼都沒見過,見識見識也好。”周老爺說道,又問,“她吃得高興吧?”

  周六郎笑了笑。

  “高興不高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神仙居的東家和廚子很高興。”他說道,“因為那個過路神仙,是程嬌娘。”

  什麼?

  周老爺夫婦愣了下,有些沒聽明白。

  “過路神仙的來歷,父親母親想必都知道了吧。”周六郎說道。

  那是自然,當時他們一家也去吃過的,過路神仙的來歷就在神仙居墻上大字畫著寫著呢。

  說是遇仙,不過,誰會當真。

  “的確是真的。”周六郎說道,“只不過不是神仙,是人。”

  他說到這裡,轉頭向外喊了聲。

  “曹管事!”

  門便拉開,曹管事低頭進來,跪坐施禮。

  “將當和陳四老爺接嬌娘進京前,最後一個落腳歇息吃飯的事將給老爺夫人聽。”周六郎說道。

  曹管事應聲是,將那日的事細細講來。

  周老爺夫人本不是蠢人,聽他講完,再想週六郎說的話,心裡多少明白了,只是驚訝不敢信。

  “原來,是她?”二人驚異說道。

  “也沒什麼稀奇,她原本就好食。”周六郎擺擺手讓曹管事退了出去,接著說道,“母親不是派人去江州打聽嬌娘的事,那僕婦回來說了,當初在程家,就是因為半芹做的一手好點心,鬧得家裡起了口角,半芹來咱們家後,也不過了了,又一再說技藝都是娘子所授……”

  只不過沒人信罷了。

  一個癡傻十幾年的人….

  周六郎吐口氣。

  “…還有近處的,陳相公家的黃雀。”他接著說道,“如果有心,去問一問也便知道,正是嬌娘在他家時做出的。”

  “那個傻兒,竟然…”周夫人忍不住喃喃。

  “她不傻。”周六郎再次說道。

  “她不傻?”周老爺想到什麼坐直身子,說道,“那過路神仙,為什麼白白給那神仙居?”

  白白?

  周六郎嘴邊一絲說不上滋味的笑,搖搖頭。

  “因為,神仙居東家認了個乾親。”他說道,看著周老爺,“劉校理。”

  劉校理?

  這話題又轉回最初劉校理身上了。

  周老爺夫人聽的更有些怔怔,但似乎又明白些什麼,至於到底是什麼,卻又抓不住頭緒。

  “後來神仙居搬到城裡,就把原來的地方賣了,程嬌娘就拿著童家給的錢買了下來,改為,太平居。”周六郎說道。

  這傻兒竟然背著他們不聲不響的做了那麼多事?

  周老爺夫婦有些怔怔。

  怪不得那些時候她常常出去。

  “然後,又做豆腐,她的程家豆腐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太平豆腐。”周六郎接著說道。

  太平豆腐!

  周夫人再次一臉驚愕坐直了身子。

  “太平豆腐又是什麼?”周老爺問道。

  怎麼他離開京城不過二三個月,怎麼好像天上一日人間十年都不認得了?

  “是錢…好多好多的錢….”周夫人喃喃說道。

  世間的事和人,都是用價值來衡量的。

  好多好多錢,這麼一描述說,周老爺就明白了。

  這女子做的食肆酒樓竟然打響了名聲。

  真是太意外了。

  “這麼大的事,你怎能瞞著我們?”他皺眉說道,“她自己一個女子家守著產業,豈不是要被人奪了去?”

  “對啊,她一個人怎麼管的過來,真是沒良心,把咱們當什麼呢?”周夫人也氣道,又看周老爺,“你回來了正好,我也管不得她,你去和她說,那太平居咱們來管,小孩子家的懂什麼,瞎胡鬧。”

  開什麼玩笑,哪有一個未出閣的女兒家,握著如此大的產業的?

  “母親,聽我說完,你再決定去跟她要還是不要。”周六郎說道,看著周夫人神情復雜。

  周夫人哼了聲。

  “怎麼?我要不得嗎?”她說道,“要是沒有我家,她那些產業能保得住?”

  別說一個孤女了,多少家裡父母妻兒俱在,卻因為死了男人,親族也好外人也好,就如同紅了眼的狼尋機侵吞了他們的家產。

  這種事,京城每日都有發生,毫不稀奇,已經到了令人淡漠無視的地步。

  少年人,不知世道艱難。

  周六郎沒有回答。

  “父親母親說的不錯,她的食肆以及豆腐那麼掙錢,確實有人惦記嫉恨,很快就有潑皮來鬧事。”他接著說道。

  “自然是如此,這世道艱難,哪有輕易平白一個人無依無靠就能順風順水做下產業的?”周老爺說道。

  “然後,那些潑皮就被直接當場,射殺了。”周六郎說道。

  “..看看,看看,惹麻煩了…啊呀。”周老爺張口說話卻突然咬了舌頭,瞪眼看周六郎,“什麼?射殺了?”

  周夫人也瞪眼驚愕。

  “對,當場,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五個,一舉射殺。”周六郎說道,還伸手做了個拉弓射箭的姿勢。

  五個,白日,當場,射殺。

  五條!人命!

  周老爺差點站起來。

  “惹禍了?然後呢?”他瞪眼喊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周六郎說道。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周老爺夫婦愕然。

  “普修寺出面指證潑皮意圖太平豆腐秘技,實為搶奪,罪可殺,潑皮主使者朱五畏罪自裁,證據確鑿,此案,太平居無罪。”周六郎說道。

  就這麼簡單?

  竟然能讓普修寺出面相護,這可就不是他們周家的面子了。

  周老爺周夫人怔怔坐回去。

  “就這麼簡單。”周六郎說道。

  “那倒是幸運,沒事就好。”周老爺慢慢說道,雖然他是武將出身,從小跟著父親上過戰場殺過人,但聽到這個,還是忍不住心跳咚咚。

  畢竟,那不是戰場,對方也不是西賊,就算十惡不赦,但說殺就殺,還真不是誰都能做出來的。

  “是誰殺的?她請的護院?”他遲疑一下問道,似乎想要證明或者否定什麼。

  周六郎看著他。

  “父親,你也知道的,沒有主人的命令,沒人會為了礙不著自己的事去殺人。”他說道。

  周老爺神情變幻沒有說話。

  “說的啥?”周夫人還有些迷糊,問道,“是說那些人是那傻兒讓殺的?”

  周老爺沒有回答她。

  “你繼續說。”他對周六郎說道,神情復雜,眼神終於凝重。

  “殺了那些潑皮又全身而退,太平居也算是震懾了那些心存不良的人,但也是因為,大家猜不透太平居背後到底是什麼大靠山。”周六郎說道。

  周老爺點點頭。

  “未知才是最可怕。”他說道,“但這個,是瞞不住有心人的。”

  “是,所以,有人很快知道太平居的真正東家是程嬌娘。”周六郎說道,“然後,就知道了我們周家。”

  周老爺看著他一刻。

  “原來如此!”他喊道,伸手拍在腿上。

  周夫人嚇了一跳,她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原來是我們替她背了麻煩!”周老爺氣道,“我說呢,我日常哪裡會得罪人,就算得罪了又豈會不提防?竟然不聲不響的突然被人算計了!原來是如此!”

  周夫人聽到這裡也明白了。

  “這個災星!”她亦是又氣又急,沒想到讓她惶惶這麼久的禍事竟然還是這個女子引來的禍事。

  不是已經趕出去了嗎?果然是一沾就黴運擺脫不掉!

  “好的名聲錢財她全占了,那些黑鍋埋怨嫉恨全都給咱們了!”

  就如同在家時給人治病時鬧得亂哄哄一般。

  笑臉都給了她,怨憤埋怨都給了他們。

  “我早說讓你把她趕走,趕回江州!你偏不聽!”周夫人將手中的團扇拍響動,氣的流淚,“你還說她能惹出什麼事,你看看,你看看現在惹出的是什麼事!破家滅門的大事!”

  屋子裡陡然變得吵鬧起來,透過門傳到院子裡。

  “父親母親。”周六郎拔高聲音,看著黑著臉的父親以及氣急流淚的母親,“我還沒說完呢。”

  “還有什麼可說的!”周夫人打斷他喝道,用扇子指著他,“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怪不得你父親出事了,你一點也不急,反而天天往她那裡跑,原來你們早知道!竟然還瞞著我們!你現在還想跟那小傻子說情對不對?我告訴你,休想,我這就去好好的教訓她,讓她知道什麼叫厲害!”

  “夠了母親!”周六郎拉住起身真要往外走的周夫人,喊道,“什麼叫真正的厲害,你看看那幾個潑皮,看看被逼走投無路不得不自盡的朱五,再看看如今得了風疾的劉校理,就知道什麼叫真正的厲害了!”

  屋子裡一片寂靜。

  周老爺和周夫人都看著他有些怔怔。

  “你在說什麼啊?”周夫人問道。

  怎麼亂七八糟的聽不懂連不起來?這誰跟誰啊都是。

  周六郎吐口氣坐好。

  “我接著說。”他說道,似乎剛才的對話不曾有過,語速加快,“有心人終于知道程嬌娘是太平居的東家,他也摸清了我們周家,所以暗恨不已,先是算計了父親,一心要給個教訓,給世人一個警告,讓大家知道得罪他們的下場,也出口氣,同時他又讓人砍斷了太平居大廚的手。”

  周夫人到底是婦人家,忍不住掩嘴驚駭一下。

  “到底是誰幹的?”她問道,“這有心人到底是誰人?怎的如此厲害?”

  “是神仙居的東家竇七。”周六郎說道,“要說起結怨,那還是一開始就結下了。”

  原來如此。

  不過,一個食肆的東家?

  “這竇七是什麼人家?”周老爺問道。

  周夫人倒不關心這個,接過了話頭問。

  “那,如今如何?”她道,帶著幾分急切,“因為一個小小的什麼過路神仙,惹了此多麻煩,這可如何收場?”

  “已經收場了。”周六郎說道,“跟以前一樣,那些得罪她的,覬覦她財物的,都死了,或者生不如死。”

  周老爺和周夫人對視一眼,一臉不解。

  “怎麼就收場了?”他們問道。

  “因為,劉校理得了風疾之癥。”周六郎說道。

  這什麼跟什麼啊!怎麼又轉到劉校理身上了?

  “竇七什麼人家都不是,但他有個乾爺爺。”周六郎說道,“便是劉校理。”

  周老爺和周夫人看著兒子再一次驚愕。

  等一下,等一下,讓他們理一理頭緒。

  程嬌娘,太平居。

  竇七,神仙居。

  劉校理,竇七的幹爺爺。

  亂七八糟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只涉及到這三個人,兩個店,串起來你來我往竟然已經發生了這麼多事,聽起來似乎是波濤洶湧,但實際上卻又風平浪靜無人察覺。

  周老爺終於有些明白兒子最初開頭說的話了。

  “父親,劉大人得了風疾。”

  “母親這次算是心想事成了。”

  怪不得進了官廳卻並沒有意料中那樣嚴峻沉重,怪不得他們傳達的意思是自己沒事了。

  這個案件說重也重,說無事也無事,端看有沒有人揪著不放。

  如今那個揪著他不放的人已經風疾躺下,這輩子只怕是再也站不起來了,就算能站起來,朝廷也不會用他了,不管他以前多麼厲害,多麼受恩寵,從他倒下的這一刻,他,在這官場,什麼都不是了。

  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廢人,哪裡還能威脅到他?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周老爺吐口氣坐回去,但旋即又坐直起身子。

  “你是說。”他看著兒子,四周燈火照耀下,神情忽明忽暗,聲音有些澀啞,“是她幹掉了他?”

  她是誰,他又是誰,周老爺沒有說,但周六郎點了點頭。

  “當然,她一定會幹掉他,對於那些妄圖覬覦她的人,她一向痛快的幹掉了事。”他說道。

  “這怎麼可能?”周老爺僵硬的搖頭,“這不可能,她怎麼做到的!”

  “我不知道她怎麼做到的。”周六郎說道,又笑了笑,“或許就跟借力打力射殺那潑皮無賴吧,又或者跟在江州雷火劈死了小玄妙觀觀主以及姦夫那樣吧。”

  總之她就是這樣做到了,且悄然無聲無人察覺。

  江州?

  怎麼又說江州?

  周老爺和夫人再次盯著兒子。

  “母親,你讓人去江州打聽嬌娘的事,卻沒細聽,兒子細聽了,當初嬌娘在江州被趕出程家寄居的家廟道觀,就是叫做小玄妙觀,並非是如今的玄妙觀,那小觀裡原有一個觀主,生性風流,蓄養野漢,雖惡名昭昭,卻一直安穩無恙,但就在程嬌娘入住十天半月後,一把雷火就被劈死了。”周六郎說道,看著父母,“父親,你相信這世上有巧合嗎?”

  他說著搖搖頭。

  “我不信。”他說道。

  突然被雷火劈死了,突然得了風疾成了廢人…

  突然,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突然,還都是對自己大吉大利的突然。

  周老爺慢慢的搖頭,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

  難道,那個江州的傻兒,果然是,李道祖的親傳弟子?

  呼風喚雨,掌人生死….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周六郎說道,“我只知道,那些人都是覬覦她的財物或者她的人,所以….”

  他說著看向周夫人。

  “母親,你現在還想去要她的東西嗎?”他問道。

  周夫人正因為聽到雷火劈死而怔怔走神,陡然被問,吃了一驚,手中的團扇掉在地上。

  啪嗒一聲,在安靜的室內格外的刺耳。

  死了,都死了,那些人,那些跟她有糾葛的,想要她的財物的….

  這不是掃把星,這是災星,不,煞星。

  煞星!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2
發表於 2017-6-16 17:22: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章 慢談

  晨光微亮的時候,劉宅,安靜的室內忽的響起一聲歡呼。

  “老爺醒了!”

  丫頭們喊道,一旁的家屬們忙歡喜的湧過來。

  程娘子雖然沒有治,但是卻提醒說這種病越早醒來越有治好的希望,因此大家又請了太醫來。

  經過一番診治,果然醒來了。

  臥榻上劉校理睜開眼眼神渾濁,他似乎要轉頭,卻動不了。

  圍上來的人心裡都涼了。

  看來根本就沒好轉……

  “老爺,老爺,你還認得我嗎?”幾個女眷圍著哭道。

  劉校理眼神昏昏,身子顫顫,口唇微動,似乎要說話,但卻說不出來。

  “李太醫。”

  被留宿在劉家的太醫此時聞聲從隔壁進來,立刻被家屬們圍住。

  “我家老爺沒救了吧?”他們齊齊的喊道。

  這種沒救的話本應該是傷痛欲絕的,但此時此刻喊出的人卻是一臉期盼歡喜。

  這個世道真是變得稀奇古怪了!

  李太醫差點一頭栽倒,面色黑如鍋底。

  真是混帳,這些傢伙其實請他來就是為了等這句話吧?

  然後好讓抬起找那個什麼神醫娘子!

  “沒救了!”李太醫沒好氣的喝道,甩袖子就走,“你們愛找誰找誰看去吧!”

  要是換做別的地方別的時候,一家人就該惶恐的道歉挽留了,但…

  “快快,快快,抬著老爺去找程娘子!”

  屋子裡亂哄哄的,人仰馬翻你推我搡,片刻之後安靜下來了。

  “師父,師父。”

  屋門口的小童抱著藥箱站過來。四處找自己的師父,便見屏風旁幾案下伸出一隻手,顫抖著扶住幾案。

  “師父!”小童忙跑過去。看著適才忙亂中被推搡擠倒的師父,見他頭上的簪子掉了。白髮散亂,頓時忘了去攙扶,反而忍不住哈哈笑起來。

  “你這劣徒兒!”李太醫氣罵道。

  小童這才忙伸手攙扶,用力將他拉起來。

  “師父,我們還要去嗎?”小童問道。

  “去!”李太醫喊道,一面顫巍巍的向外走,“我要去告這劉家人。欺辱我!欺辱我!我這就辭了官職,卸了朱袍,回家種田去!”

  此時的玉帶橋,程嬌娘才吃過飯。看著被抬進來的劉校理。

  “我不是說過,我治不了嗎?”她說道。

  “程娘子,程娘子,求求你了,李太醫都說沒救了。”劉家眾人哀求哭道。

  “你們多慮了。”程嬌娘說道。“他死不了的。”

  劉家眾人面色哀戚。

  聽到說沒救了,歡喜若狂,聽到說死不了,反而悲痛欲絕。

  這是世道真是變了。

  這邊雙方說話,在門板上的劉校理眼神終於漸漸清明。

  程娘子。程娘子,求求你救命……

  一聲聲的話傳入耳中。

  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程娘子……

  程娘子!

  “我也希望劉大人好起來,劉大人這般好人,我好想多多依仗呢。”

  一個沙啞生澀的女聲傳入耳內。

  劉校理用力的顫抖著轉過頭,看到面前跪坐著的女子。

  似乎聽到了他的動靜,那女子轉過頭。

  劉校理大約是第一次看清這女子的形容。

  青色的罩衫襦裙,烏髮一尾束後,面容精緻,這是個美人,美極的美人,先時他只想著要了財物,並沒有顧上人,他劉校理一直是個很知足的不貪心的人,但此時認真看了,便覺得要了財物之後,人或許也可以留一留。

  只是或許……

  美人看著他,沒有移開視線,那一雙眼又大又亮,白亮,以至於其中那黑瞳越發黑如沼澤深潭,令人心底生寒。

  “我好容易才在京城站穩腳,我不想就這樣一切煙消雲散。”女子慢慢說道,“劉大人,心裡也是知道的吧。”

  好容易站穩腳,絕不能被人奪去,想要毀了我,那就先毀了你。

  是她!是她!

  怪不得他早就覺得哪裡不對,他就是說事情不對!

  事情不對的時候就一定不對,但他卻因為對方是個小女子,是個傻兒,就疏忽了!

  這個江州傻兒!

  “江州..傻兒…”

  劉校理心中狂喊,而到了嘴邊卻含糊不清的吐出四個字。

  “你看,大人能出聲了。”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依舊看著劉校理,“大人這病死不了的,好事,好事。”

  好事?好事?!

  劉校理想要站起來,想要喊,想要罵,他想要肆意的發洩情緒,但是,他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恐懼憤怒絕望暫態襲來幾乎讓他窒息。

  “殺了她!”他終於用力將顫抖的一隻手,晃動著指向程嬌娘,口中含糊喊道。

  這一次,近前的人都聽清了。

  劉家的人有些尷尬,程嬌娘則神情依舊,慢慢的坐直身子。

  “老爺這是病糊塗了。”劉家的家人忙說道,又帶著幾分哀求,“程娘子當真治不得麼?要多少錢都行的。”

  “如果能賺錢,我難道會不賺嗎?”程嬌娘搖頭說道,收回視線,看向劉家家人,低頭施禮,“只是,命裡無時,強求不得。”

  劉家人一臉失望,卻又無法。

  “不過。”程嬌娘又說道,側頭看劉校理,“雖然我不會治,但略知道,這種病要靜心養護,保持心情暢快,這樣才能好的快,否則…”

  說到這裡她搖搖頭。

  “病情只會越來越重。”她說道。

  保持心情暢快?

  劉校理看著這個女子,口中的含糊咒駡越發不清,終於手一垂,暈過去了。

  短短一天一夜,一向連傷風發熱都幾乎沒有過的劉校理暈過去了兩次,不過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大喜所致,這一次是被氣暈的。

  廳堂裡頓時大亂,不過跟依舊稀奇的事沒有悲傷。

  “程娘子!這次是要死了吧?能治了嗎?”

  亂亂中有不少人大聲喊道,聲音裡帶著幾分欣喜。

  這叫什麼事啊!

  院子裡的金哥兒忍不住揉揉鼻頭,京城真是個稀奇古怪的地方,長見識了。

  陳老太爺忍不住大笑。

  “保持心情暢快?”他重複一遍,再次哈哈大笑,“這話太狠,太毒了!憋著氣,含著仇,成了廢人,這怎麼還能保持心情暢快?大羅神仙也做不到吧!”

  陳紹亦是跟著笑,只不過笑的有些牽強古怪。

  “倒也怪可憐的。”他遲疑一下說道,“好好的一個人突然就,反倒不如病緩自己心裡有個準備,這樣的太..太讓人…”

  人真是脆弱啊,看上去春風得意順風順水似乎無可能抵,但只那麼小小的手指一點,人便如同泥偶娃一般碎裂。

  那一根手指,如同無法捉摸的命運,不知何時會點到自己身上,未知的才是最可怖的。

  這個女子,越來越如同那樣決定人命運的手指了。

  在她的輕輕一點下,從江州到京城,多少人已經生死瞬變。

  這樣的人,是不是有些可怕?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3
發表於 2017-6-16 17:22:4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後問

  陳老太爺沉臉。

  “三郎,你竟然覺得他可憐?覺得程娘子可惡?”他說道,“那劉校理與程娘子已然相惡不共戴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就如同兩軍交戰,本無仁義道德廉恥可言,勝者王,敗者寇,怎麼論勝者惡,敗者善?你如今入了政事堂,位列參政,可不要做鄉願吶。”

  陳紹忙施禮。

  “父親教誨的是。”他說道,再抬起頭,“兒不是覺得劉校理可憐,也不是覺得程娘子可惡,只是…只是有些物傷其類,兔死狐悲…這個程娘子,委實…委實….”

  他餘下的話便咽下去沒有再說。

  委實狠辣,心狠,手狠,果然正如先前所說,別人對待擋路險阻,或者後退或者避讓,而她則直接將面前的阻隔打碎打爛,還要連根拔起,一掃而平,半點不留。

  而最關鍵的是,直到如今,她依舊無人察覺不露聲色,恐怕就連那些死在她手裡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殺的,哦,如今倒是有一個心裡明白的,但卻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還不如不知道呢!

  雖然是自衛,是別人先挑釁不軌,但如此一個狠辣的人,還是讓人心存戒備。

  人生在世,都脫不了人事,人事來往,誰又敢保證自己不會說錯話或者得罪人呢。

  如果得罪了她……

  身邊有這樣一個不動聲色能殺人於無形的人,實在是令人……

  要知道,她還是個孩子。

  陳老太爺神情沉沉。

  “是啊,相比於善,大家更在意更關注的是惡。”他歎口氣說道,“一惡除百善啊。”

  “父親,不能讓人知道。她做的這些事。”陳紹說道。

  如果讓人知道這個,別人可不會像他們父子一般體恤憐惜這女子的可憐無奈,人都是更愛惜自己的。

  她受了什麼委屈。又面臨多麼險惡境遇,大家不會看到。看到了也不會有什麼感覺,但當得知她非但沒有被人所害,反而害了那些要害她的人的話,大家的感覺就不一樣了。

  尤其是行事安排如此得當,事事如意到如同掐指算好,算無遺漏,行不著痕跡。殺人不見血的人。

  大家第一個念頭便是,危險。

  這是一個危險的人,面對危險的人,普通人會選擇退避。而力量強大的人則會選擇消除危險。

  越強大越有能力的人,便越不會允許身邊有這種危險人物的存在,而且,他們也有消除這種危險的能力。

  陳老太爺點點頭。

  “她自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才行事有規有矩。穩穩當當,不留痕跡。”他說道,一面換個姿勢坐好,“你仔細分析過沒,她這次可有什麼紕漏?”

  “劉校理此次發病。當時口中喊的是我當侍郎了,這幾日因為我的升遷,廳中對侍郎人選消息很多,據說劉校理的呼聲最高。”陳紹回想道,“當時大家又在說笑,秦侍講家的小公子經過,便跟著玩笑說恭喜,然後劉校理就瘋了。”

  “秦侍講?”陳老太爺說道,“他家的小公子,去那邊做什麼?”

  “說是為了歸德郎將周家的事。”陳紹說道,眼神閃閃,“秦小公子跟周家六公子很是要好,這來往間,自然也聽到大家閒談消息,說句恭喜,也不為怪。”

  陳老太爺點點頭。

  “不為怪,不為怪,”他連聲說道,若有所思又意有所指,“很合適,很合適,很周到。”

  說到這裡又到底忍不住笑了。

  “劉校理真是冤的慌。”他低聲喃喃,“謹慎小心經營了一輩子,多少人栽在他手裡,最後卻被兩個小兒,以劉校理的謹慎機敏,此時也已經猜到真相了吧……”

  說到這裡又想到那女子對劉校理診病說的話。

  要保持心情暢快才能好的快。

  太他娘的狠了!

  陳老太爺心裡爆了句粗口。

  “十三。”

  廳堂裡,秦侍講喊住問安後要告退的秦十三。

  “是父親。”秦十三站住腳,轉身看著他。

  秦侍講反而不說話了,看著兒子似有些猶豫。

  “你這些日子,去官廳就是為了周家?”他停頓一刻,問道。

  “是啊,父親,也瞞不過的。”秦十三笑道,“沒有給父親添事端煩惱吧?”

  秦侍講搖頭。

  “自然沒有。”他說道,又停頓一刻,“劉校理可能被擢升為侍郎的消息,你是聽誰說的?”

  “就常在政事堂那邊的那些人啊。”秦十三說道,帶著幾分不安,“父親,是孩兒犯了口舌之誡了,不該跟著笑鬧,要不然劉校理也不會..”

  他說道這裡面色憂傷難過又自責。

  “這關十三什麼事?”秦夫人的聲音從內裡傳來,“升降調任的官員多了去了,喜的悲的,也沒見哪個就都跟他似的發了瘋!沒個見識也沒個心胸!真是笑死人了!”

  夫人伶牙俐齒又極其護短,秦侍講不與婦人口舌之爭,笑著搖頭。

  “去吧去吧,沒事沒事。”他對秦十三擺擺手說道。

  “孩兒明日就去探望劉校理。”秦十三說道。

  “不用。”秦侍講說道,說著又點點頭,強調一下,“不用了。”

  雖然都是官員,但那種人家和他們這種大家世族是完全不同的,如果還同朝為官,客氣一下是為人情來往,但如今嘛沒那個必要了。

  秦十三應聲是,拄著拐由小廝攙扶著走了。

  雖然已經看了十幾年了,但每次看到兒子瘸拐而行,秦侍講的眼還是刺痛。

  “行了,別看了。”秦夫人的聲音從內傳來,“人好好的就好。”

  秦侍講理了理神情,帶著幾分笑邁進室內。

  室內燈明珠亮,圖花地墊,擺著雙陸局、棋局。樹下美人六曲屏。

  幾案坐前卻沒有人。

  “劉校理病的有些蹊蹺。”秦侍講說道,一面在棋局前坐下。

  衣衫摩挲,秦夫人由屏風後轉出來。搖著手中的團扇。

  “怎麼蹊蹺?”她問道。

  “陳紹擢升也不為奇,只是劉校理繼任。這消息真是莫名其妙。”秦侍講說道,一面撚起棋子,繼續未完的棋局,“今日問了,有人說是我說的。”

  “你說了嗎?”秦夫人在對面坐下問道,一手拂袖一手落子。

  “我說是說了,但是那是因為我聽十三提了那麼一句。有人問我的時候,我就隨便搭了話,也沒說是劉校理啊,我雖然跟在陛下身邊。但我也不知道是誰。”秦侍講說道,皺眉,再次落子。

  “這消息都是一張口,從哪裡傳來的又如何,無風不起浪。管他誰說呢,這世上的人和事,還不興讓人說了。”秦夫人無所謂說道,撚子沉思。

  秦侍講思慮一刻,始終覺得有哪裡不對。但也說不上來。

  “算了,也怪他心胸不廣,這才多大事,就如此…真是運氣也太差了點。”秦侍講搖頭說道。

  “想升官想太多了,自己害自己呢,怪不得別人。”秦夫人說道,一面笑著落子,“我贏了。”

  一場夜雨讓炎炎夏日變得涼爽,天亮的時候雨還淅淅瀝瀝未停。

  程四郎從馬上下來,整了整斗笠,看著門前。

  周宅。

  沒錯,就是這裡了。

  他又回頭,看著小廝手裡拎著的禮盒。

  “別弄濕了,抱緊了。”他囑咐道。

  小廝忙依言抱在身前,另一個小廝則上前叫門。

  “找誰?”門房裡有人探出頭,打量門前的主僕。

  程四郎施禮。

  “我是江州程家四郎,特來拜見。”他說道。

  “誰?”

  周夫人問道。

  “江州程…”僕婦回道。

  這次周夫人聽清了,哎呀一聲,一宿未睡本就蒼白的臉頓時更白了幾分。

  “快,打走!”她喊道,泛青的眼底閃著幾分畏懼,“快,快,打走,我們周家跟程家勢不兩立!他們,他們欺負我們嬌嬌兒,我們決不相讓!”

  僕婦被喊得一頭霧水,話都沒聽明白,就被周夫人一疊聲的趕出去了。

  算了,反正周家和程家也是勢不兩立,互不登門,趕走就趕走吧。

  程四郎有些狼狽的後退幾步,看著門前神情不善惡狠狠的周家門房,很是尷尬。

  他知道程周兩家鬧得很僵,還曾經在程嬌娘母親的喪禮上當眾打架,成為江州人很長時間的笑談。

  但那時候他還小,被小廝背著跑開了,只躲在人後看了眼,早已經記不清厲害了。

  “我,我是來探望我妹妹的。”程四郎說道,這總行了吧?

  “你妹妹誰啊?”門房叉腰說道。

  “你這人有毛病啊。”小廝聽不下去了,瞪眼問道,“我四公子的妹妹,自然是程娘子了。”

  哦,對,都忘了。

  “她不在這裡住!”門房說道,一面擺手驅趕,“走吧走吧,別來煩人了。”

  不在這裡住?

  程四郎很是吃驚。

  “那她在哪裡?”他忙問道。

  回答他的是砰地一聲門響,人被擋在門外。

  主僕二人對視一眼。

  “公子,跟在家一樣,也被送到道觀什麼的地方了吧。”小廝低聲說道。

  也有可能。

  程四郎歎口氣,看了眼周家的門。

  “走吧,我們慢慢再打聽吧。”他說道。

  這邊主僕二人離開,那邊周老爺已經到了玉帶橋門前。

  馬車停下,他在車裡沒動,從窗簾中看眼前的宅院咽了口口水。

  這大約是他第三次來吧,第一次把這小娘子從家裡趕出來,自己做做樣子相送,沒讓進門,第二次來高興的說秦家的提親,被當場拒絕了,沒讓進門。

  “父親?”周六郎在外提醒道。

  周老爺深吸一口氣,掀起車簾子下車。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4
發表於 2017-6-16 17:23: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受驚

  叫開門的時候,如果不是一旁的周六郎,金哥兒都沒認出周老爺。

  一來他來的少,金哥兒也沒去過周家,再者這個老頭態度恭敬和氣。

  “程娘子可方便見否?”他問道。

  周老爺說這話抬起頭,從半開的門看向院中,一個女子正從廊下看過來。

  細雨如霧,形容似真似幻。

  婢女將茶推過來。

  “不用,不用。”周老爺有些受驚的說道。

  婢女忍不住失笑。

  “一碗茶,我們還是請的起的。”她說道。

  周老爺有些尷尬的咳了聲。

  “這次,真是有勞嬌嬌兒你費心了。”他遲疑一下,開門見山說道。

  程嬌娘略一點頭回禮。

  “是讓舅父大人受驚了。”她說道。

  這才讓周老爺更為受驚,差點掀翻了茶碗,見鬼一般看著眼前的女子。

  施禮?道謝?抱歉?

  她想幹什麼?

  自己自從進門真的沒說錯做錯什麼吧?

  這個女子這麼知禮懂事?

  “嬌嬌,餘下事你就不用費心了。”他忙忙說道,“那姓劉的能抓我把柄,我自然能找他的把柄,非要讓他自食惡果不可!”

  “不知陛下性情如何?”程嬌娘問道。

  周老爺一愣,旋即明白,神情有些尷尬無奈。

  “陛下性格寬厚,如今那傢伙得了風疾定然惻隱,更何況這老小子一向裝出好人樣。”他喃喃說道,要是此刻自己跳出來喊委屈喊追罪,反而讓皇帝厭惡。

  “就這麼便宜他了不成?”

  “順其自然吧。”程嬌娘說道。

  這種日常聽起來是放棄無奈的話,從這女人口中說出來,周老爺忍不住打個寒戰,視線不自覺的看向程嬌娘。

  這個江州傻兒……

  一如既往的安靜。身姿端莊,比自己家那些請了名師教導過的女兒們的姿態還要得體。

  形容…越來越像妹妹了。

  不,跟妹妹也不太相同。她的臉面多了幾分棱角,這是來自程家的血脈緣故。

  那麼。她這份讓人膽寒的心思手段又是來自哪裡?

  昨晚他一夜沒睡,將事情反復的想了很多遍,越想越心驚肉跳。

  他活了這麼大年紀,不是不諳世事的少年兒,兇惡的人心狠的人見了多了,但這種即心狠又機敏又做事不留痕跡殺人不見血談笑奪人性命的,還真是頭一次見。

  而且她還是少年兒啊。是個少年女郎啊。

  她是怎麼做到的?

  難道認輸恭維獻好就能讓一個人變成風疾?那他就什麼也不用幹,天天出去給看不順眼的人討好賣乖去就行了。

  這女子通醫術,莫非是下毒?

  可是太醫們都診斷了,劉校理是大喜之下氣血淤堵。痰迷心竅,風疾之症。

  有什麼毒能不是讓人死而是讓人得風疾?不可能的。

  不過,這女人都有不可能的起死回生方劑,再不可能的事也說不定真有可能。

  念及如此,周老爺的視線落到面前的茶碗上。忍不住後傾一下。

  無形無跡,隨時隨地……

  “嬌嬌,你放心,餘下的事就交給我了,你不用再費心。”他忙又前傾急急說道。“當然,哪裡做得不對,你就說,總之我們一家人齊心合力,絕不會讓人隨意欺負,對那些想要算計我們的人,也絕不手軟。”

  程嬌娘微微一笑,低頭還禮。

  “多謝舅父大人費心。”她說道。

  “不敢,不敢。”周老爺忙擺手,“是一直讓你,讓你受累了。”

  廳中門邊坐著的婢女忍不住抿嘴低頭笑。

  看來周老爺嚇的不輕。

  “還有,嬌嬌兒,那程家非要給你定親,我正在力爭,但聽到京中的消息不得不放下趕回來。”周老爺又想到什麼,一擺手斬釘截鐵的說道,“不過,嬌嬌,你放心,這件事你也不用費心,有我在一日,他們就休想如願。”

  “那個倒無所謂。”程嬌娘說道。

  “是,一切按你的意思辦,你說怎麼咱們就怎麼。”周老爺立刻跟話說道。

  程嬌娘再次施禮。

  “別這麼多禮,別這麼多禮,這是我應該的,應該的。”周老爺忙說道,急忙忙起身,起到一半又想到什麼,忙又跪坐下,看著程嬌娘,“嬌嬌,還有什麼事要囑咐沒?”

  “沒有,不敢。”程嬌娘再次施禮說道,一面起身。

  周老爺這才忙起身。

  “留步,留步。”他說道,一面向外走,走了一半又回頭,“嬌嬌,家裡你想回去就回去,一切隨你意,千萬不要客氣。”

  程嬌娘含笑再次點頭。

  周老爺這才陪笑一下,轉身忙忙的走了,許是初次登門不熟,被院門檻差點絆倒。

  婢女忍笑憋得臉紅。

  程嬌娘帶著婢女送到門口,看著周老爺坐車而去。

  “六公子。”婢女視線落在一旁。

  只戴著斗笠的周六郎手握馬鞭站著,身上已經被濛濛細雨打濕,可見站立許久。

  “六公子,你怎麼不進來?”婢女笑問道,“是怕你父親嗎?”

  周六郎看向她。

  “是。”他說道。

  答得這樣直接乾脆,婢女倒有些微微尷尬,旋即也明白了什麼。

  父親都是兒子眼中的敬畏的存在,但如今卻被一個小娘子嚇的有些惶惶,就算心裡知道,也不會想親眼看。

  “那要這麼說。”婢女又笑了笑,“六公子,我想被人害怕,其實也不是什麼好事。”

  先是被人嫌棄如敝履,又被人畏懼如蛇毒,這世上大約沒人願意如此吧。

  門前一陣沉默,細雨無聲。

  程嬌娘並沒有理會他們的說話,早已經轉身進去了,走到院子裡又停下腳,似乎很喜歡這細雨,伸出手,微微抬頭仰面。

  “我把這些事告訴我父母,是否不妥?”周六郎跟進來問道,不待回答,便自己又道,“我想,被人怕,總好過被人蔑視吧,再者說,縱然是怕,也到底是親人,你不用擔心什麼的。”

  程嬌娘回頭看他。

  “你多慮了。”她說道,“我本來就沒有隱瞞,你們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有什麼不妥?”

  蔑視也好,害怕也好,對她來說又有什麼。

  周六郎吐口氣。

  在屋子裡坐定,婢女捧茶,半芹拿著乾淨的手巾給程嬌娘擦拭,周六郎也拿到一塊,不過沒有婢女伺候,他隨意擦了兩下就扔開了。

  “你到底是怎麼做的?”他問道。

  “我沒做什麼啊,你不是都看著呢。”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嗤聲。

  “難道真是你送他些好東西,低頭認輸,十三傳些小道消息,他就能歡喜的風疾了?”他說道,“他又不是傻子!”

  “他不是傻子。”程嬌娘說道,“他是聰明人,謹慎的,老實的,小心翼翼的聰明人。”

  “你什麼時候給他下的毒?”周六郎不理會她的話,直接問道。

  口中問著腦子裡也飛快的回想。

  自從事情發生以來,他就一直在想,要下毒下藥,就一定要接觸,和劉校理的見面他都在場,而且都是在劉校理的地盤,吃的喝的自然不可能有機會,難不成無形無色?

  周六郎看程嬌娘,程嬌娘正微微歪頭,由半芹擦拭長髮,白皙的頸部越發修長。

  他忙移開視線,這女子從來不用香。

  室內也淡然無香。

  接觸,無形。

  到底是什麼呢?

  “我不會給人下毒,醫術之用,自然是救人助人的,豈能害人?”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哼了聲,端起茶碗慢慢的吃了口。

  茶味清香,入口讓人心神舒暢。

  他猛地想到什麼。

  “是藥方!”他說道,攥緊手裡的茶碗,看向程嬌娘,帶著幾分猜透迷的喜悅,“你給他的方技,香囊,香囊上是不是下了毒?”

  “六公子,別傻了。”婢女說道,“你沒見劉大人當時碰都不碰香囊一下嗎?他那樣的人,會隨便用別人給的東西嗎?”

  周六郎皺眉。

  不隨便用的東西,不肯捨棄的東西,那就只有…方技!

  寫有方劑的紙!

  紙肯定沒有問題,那就只有……

  “那就是墨!”他抬頭看著程嬌娘,目光閃閃,終於想到了,“你那日,寫字的時候,讓婢女研磨時添加了什麼?”

  伴著他這句話,程嬌娘看向他,停下擦拭的動作。

  看她的神情,周六郎終於確信了。

  “也沒什麼啊.”程嬌娘說道,視線落在他手裡的還攥著的茶碗上,“就是你吃的這種茶。”

  啪嗒一聲,茶碗落地,其內尚餘的茶水灑落。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5
發表於 2017-6-16 17:23: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章 關照

  周六郎有些狼狽的起身,神情驚怒的看著程嬌娘。

  “你,你。”他結巴兩聲似是口不成言。

  程嬌娘看著他,忽的噗嗤笑了,笑越來越大,一面伸手掩嘴。

  她以往的笑都是淺淺而笑,面上可以分辨出笑意,但眼睛裡並沒有笑意。

  此時此刻,少女的眼睛彎彎,以往讓人不敢多看的雙目也變得不那麼逼人,反而那長長的睫毛格外顯眼,隨著笑微微顫動,如同蝶翅。

  隨著五彩絢爛的蝶翅煽動,少年郎的臉漸漸的紅透,只覺得心跳如同擂鼓。

  只可惜大笑無聲,還是沒有痊癒啊。

  沒痊癒都已經如此惡毒,待來日長成,還不知怎麼妖孽!

  周六郎拂袖起身大步而去。

  聽了周六郎的話,秦郎君哈哈大笑了。

  笑聲充斥廳堂。

  少年的笑清朗如泉,不知道她如果痊癒笑聲會是什麼樣?

  她的聲音沙啞,是因為天生癡傻如此不可改變還是可以治癒?

  癡傻都能治癒,聲音也一定會好的吧,就像最先連路都不能走,此時也是慢慢的好了。

  等好了,聲音會和姑母一樣嗎?

  姑母的笑他沒有印象,聲音麼…

  “六郎,來姑母這裡….”

  胳膊被人打了下,周六郎回過神,看著面前秦郎君。

  “我問你話呢。”秦郎君說道。

  “什麼?”周六郎微微不自在說道。

  秦郎君審視他一眼,笑了笑。

  “去不去?去問問她給你下的什麼藥啊?”他說道,神情別有意味。

  周老爺離開程嬌娘宅子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又來到劉校理的家。

  劉家的小宅院不斷的有人來探望,家裡有些亂糟糟的。

  “都忙什麼呢?亂成這樣?天塌了似的。”

  “可不是天塌了嘛。”

  “昨日李太醫在太后面前把劉家告了,說他們辱醫,鬧著要歸鄉呢。太后也不太高興,叫了皇帝來。”

  “皇帝怎麼說?”

  “能怎麼說,突遭大病。心急如焚,難免失禮。讓李太醫多擔待。”

  “李太醫擔待了嗎?”

  “沒有,這次李太醫不知道怎麼了,硬是跟皇帝杠上了,說什麼也不肯再來給劉校理看病。”

  “那陛下豈不是急了?”

  “陛下是急了,但太后貌似偏向李太醫一些,說就算是病急,也不能拿大夫出氣……”

  周老爺聽到這裡。心裡哼了聲,看來這劉校理果然是運氣不太好啊。

  他整了整衣衫,跟在場閒談的官員們打個招呼,便跟著往劉校理這邊來了。

  才短短兩日。劉校理的屋子裡有隱隱的氣味。

  但對於除了脖子能轉動其他皆沒有知覺的人來說,這是不可避免的。

  周老爺站定在臥榻前,看著臥榻上的劉校理。

  他是武官,跟劉校理這般文官沒什麼來往,更況且劉校理本人低調。跟他老陝州的行徑截然相反,更是沒有交集。

  周老爺甚至都記不清劉校理原本的樣子,但也知道絕不會是如今臥榻上人的模樣。

  臉色蠟黃,原本清瘦的面龐越發顯得乾瘦,似乎貼在骨頭上。雙頰也陷了下去,鬍鬚乾枯,雙目無神,口水雖然不流了,但喉嚨裡似乎有呼呼聲。

  周老爺心中一陣發寒。

  從得知劉校理動手,到幹掉他,這女子只用了十天的時間。

  十天,如果換做自己,對付一個文官,只怕考慮都要考慮十天,更別提從思慮安排到成功要用多少天了,只怕一年也是奇跡了。

  正如夫人所說,遇上這女人,還真的沒有好事。

  還好,還好,自己沒有真的去搶奪這女子的財物。

  還好,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劉校理此時醒轉過來,察覺身前有人便用力的轉過頭來,眼神一陣迷茫。

  難道他的記憶也衰退了嗎?為什麼不認得眼前的人是誰?

  “劉大人。”周老爺看著這老者,俯身下去,神態恭敬,低聲說道,“我是,周鉞。”

  周鉞?是誰?

  周老爺再次俯身低下,除了劉校理別人看不到他的神情。

  “是你多有關照的,歸德郎周鉞啊。”他說道,嘴邊浮現一絲笑意。

  劉校理頓時瞪大眼,口中發出呵呵聲。

  “大人,大人。”周老爺伸手握住劉校理的手,聲音似是哽咽,“你莫要急,莫要擔心,您對某關切周到,某深深記在心上,你放心,你好好的養病。”

  他的手重重的握著劉校理不能動的手。

  屋中人看來又是感動又是傷心,沒有人注意到劉校理眼中的憤怒恐懼絕望,直到周老爺跟隨眾人退出去。

  “老爺怎麼又暈過去了?”

  丫頭們紛紛喊道。

  劉家眾人圍上來,又是哭又是喊,好一陣劉校理才醒過來,醒過來之後立刻急急的張口說話,無奈口舌不利,好一陣才讓家屬們聽清。

  “趕快,走。”

  走?

  家屬們面色不解。

  為什麼要走?走去哪裡?

  想必是病了覺得前途無望,擔心子女後輩前程。

  真是病了人就胡思亂想了。

  “老爺你放心,你不能著急啊。”家眷們含淚又含笑說道,“咱們家沒事,大哥兒二哥兒都接到消息正往回來,三哥兒四哥兒都將被朝廷蔭補,你兢兢業業這麼多年,又病倒在公廳裡,陛下仁慈,不會置咱們家不顧的。”

  劉校理越發掙扎的厲害,口舌也越來越不清楚。

  不要回來,快走,都快走!

  對於去而複返的周六郎,程嬌娘沒有意外,或許有吧,反正她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

  婢女將兩杯茶推過來。

  “六公子。還是那種茶,您要不,喝白水?”她笑問道。

  周六郎端起來一飲而盡。

  秦郎君含笑慢慢的吃了口。

  “這是什麼茶?”他問道。

  “凝神補腦。舒心養氣。”程嬌娘說道。

  周六郎一臉狐疑,僅是如此?

  “哦那可真是好茶。”秦郎君笑道。“人活著不容易,思慮過多,確實改好好補養,凝神靜心。”

  “你們兩個別跟我打啞謎,這種鬼東西到底是什麼毒?”周六郎悶聲說道,將茶碗放下。

  “這東西沒有毒。”程嬌娘說道。

  “那怎麼就害他得了風疾了?”周六郎瞪眼問道。

  “那要問他自己。”程嬌娘說道,“自來病由心來。能害他的只不過是他自己。”

  “劉大人是太過於謹慎小心了,其實人生在世還是要活的肆意暢快一些,該笑就笑,該哭就哭。喜怒悲怨憤,人之常情,不是都說大哭大笑也是一種治病嘛,而劉大人真是太過於自律了,這麼多年。難免鬱結與心。”秦郎君含笑說道。

  鬱結於心,再用著這舒心養氣的墨茶香,一方緊一方松,一驚一乍,一露一藏。生生將弦崩斷了。

  就這麼簡單?

  聽著這兩人一簡一繁的話,週六郎似明又不信。

  “這是好茶,為了打探你父親的事,我可買了好些,特意送給政事堂吏部中書門下所有人吃。”秦郎君說道,“還特意留了一些,你要不要拿回去吃?”

  周六郎瞪眼看他。

  “你沒關係,不用怕,你這種暴脾氣,動不動就跳腳大喊大叫,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喜怒哀樂,這一輩都得不了風疾。”秦郎君笑道。

  婢女忍不住掩嘴跟著笑。

  周六郎甩袖起身。

  “走了。”他說道,不待回應就先大步而去。

  秦郎君笑著跟著起身,一直走到門口上車,卻見周六郎反而勒馬不走。

  “怎麼了?”秦郎君問道。

  周六郎看了眼已經關上的程嬌娘的院門沒有說話。

  “不急,不急。”秦郎君明白了,笑著說道,一面放下車簾。

  馬車與馬兒駛入熱鬧的亂哄哄的街道。

  街上繁華依舊,說笑唱鬧喧嘩,對於京城泱泱大眾來說,誰病了誰死了誰來了誰走了,就如同一滴水落入河中,連一朵水花都濺不起來。

  相比於大街上的熱鬧,此時的德勝樓則安靜的很。

  橋廊上沒有花枝招展的說笑待客的妓女,也沒有來往穿梭買酒知客,德勝樓的繁華只有在夜間才顯。

  一間房內,垂簾幕張後,端坐一個纖瘦的女子背影,似是尚未梳洗,烏髮垂散,只穿著褻衣,露著白皙瘦骨肩頭,只看這個背影就讓人心生憐惜。

  此時此刻她的身子微微發抖。

  “果然,果然,當真麼。”如同黃鶯般的聲音在室內響起。

  “姐姐,當真的!那姓劉的得了風疾,沒人能治,只能等死了。”

  內裡轉出一個小丫頭,捧著一個銅鏡,面色激動的跪坐下來,咬牙切齒說道。

  鏡子裡映照出一張如花似玉的面容,十六七歲的年紀,吹彈可破的肌膚,此時粉黛不施,秋水的般的雙目淚光閃閃,只讓人一眼沉醉。

  “啊呀..”

  美人伸手掩面,哭出來。

  “爹爹,母親,這一日終於等到了。”

  這哭聲傳到門外,一個捧著銅盆的十歲左右的小丫頭站住了腳,躊躇一刻,聽得內裡哭聲不僅不停,反而越來越大,最後是兩人似乎抱頭痛哭。

  小丫頭歪著頭似是不解,遲疑一下將耳貼近門,還沒聽幾句,就聽身後有人喊了聲。

  “春靈!”

  小丫頭嚇了一跳,忙轉身,看是一個打著哈欠衣衫不整的妓女。

  “姐姐,有什麼吩咐?”她忙含笑恭敬問道。

  “周姐姐可洗過了?”妓女問道。

  “還沒。”小丫頭忙說道,不待那妓女再說話,就忙說道,“眉姐姐我這就再去打一盆來給你。”

  妓女帶著幾分滿意點點頭。

  “好,你快去吧,我就喜歡你這麼伶俐,到時候跟媽媽說說,你來跟我吧。”她說道,一面笑吟吟的打量這小丫頭,“你長得挺俊的,好好教導一下,也不差嘛。”

  小丫頭一臉感激的道謝,待那妓女打著哈欠進了屋子,她抬起頭臉上半點笑意也沒,取而代之的是幾分不屑。

  “跟你…”她自言自語,撇撇嘴,視線又看向這邊傳出哭聲的屋門。

  不管在哪裡,要跟,就要跟人上人,要做,就要做人上人。

  這樣才有機會讓那些曾經看不起的自己不屑的自己的人,得到報應,讓她們後悔去。

  不止為了自己,也為了妹妹。

  小丫頭咬住嘴唇,眼中閃著幾分光亮。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6
發表於 2017-6-16 17:23:52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章 受苦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十天過去了。

  太平居早已經恢復如常,當時徐茂修幾人被抓入牢中時,吳掌櫃一個人硬撐著也只停業三天,並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此時門前車馬絡繹不絕,廳堂客滿,等候的人在門前涼棚下或坐或站,或者吃著免費的茶點,或者看著門匾的字說笑,完全沒人知道這短短十幾日,圍繞這太平居發生了什麼事。

  徐茂修帶著幾分輕鬆從窗前收回視線,目光落在室內時又幾分憂色。

  一隻手顫抖著握住一雙筷子,伸向盤子裡的菜,但很快啪嗒一聲,筷子落在地上,裹著白布的手有些僵硬的停留在空中。

  一旁跪坐的阿宋嫂掩面哽咽。

  “再來。”程嬌娘說道。

  李大勺應聲是,再次伸出手。

  筷子落地的聲音一次又一次的響起,門外的吳掌櫃忍不住歎口氣,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他回過頭,看到范江林疾步而來。

  范江林指了指裡面,用眼神詢問,吳掌櫃點點頭,擺擺手。

  二人走開幾步。

  “說了那事了嗎?”范江林問道。

  吳掌櫃搖頭。

  “一來就問李大勺,三東家也在裡面,還沒來得及說。”他說道。

  提到李大勺,大家的面色都有些憂傷,齊齊的歎口氣。

  手雖然接好了,但是抓握卻不行,更別提將來提刀切菜做飯了。

  如果是其他人,有手這個擺設也就知足了。但對於李大勺來說,擺設用的手,跟沒有一樣。

  伴著筷子再次啪嗒落地,李大勺手也重重的落地,俯頭在上。

  屋子裡響起男人的嗚咽聲。

  徐茂修不忍再看,將視線轉向窗外。

  “娘子,娘子,你不是說能治好的嗎?”

  阿宋嫂哭著跪行幾步。俯身在程嬌娘面前,泣不成聲。

  “阿宋嫂,你這話什麼意思?”婢女不悅說道。

  “話不是話的意思。”程嬌娘接過話說道,“不用急。”

  婢女應聲是後退一步不說話了。

  “雖然接上,但能恢復如何我不能保證。”程嬌娘說道,“只能慢慢的養了。”

  如果養不好呢?就目前來看,縱然將來能抓握。但要想像以前那樣做精細刀工,只怕是很難了。

  屋子裡沉默一片,只有阿宋嫂的啜泣聲。

  “李大勺,你幾歲開始學廚?”程嬌娘忽的又問道。

  嗚咽的李大勺停頓下。

  幾歲?

  他有些怔怔。

  好餓啊…

  一個瘦瘦小小的孩子站在廚房的角落裡,吃著手指瞪大眼看著灶火上忙碌的人,香氣四溢,他口水不住的流下。

  學做飯就會有飯吃……

  我要學做飯。這樣一輩子就不會挨餓了…..

  但長大以後才知道,其實並不是這樣的。

  “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程嬌娘說道。【注1】

  婢女咦了聲。

  “娘子,還說不會作詩,這真是好詩。”她說道。

  “不是我做的。”程嬌娘說道。

  “那是誰?”婢女問道。

  程嬌娘沉默一刻。

  “不知道,想不起來。”她轉頭對婢女說道。

  怎麼說起詩來了?門外的范江林和吳掌櫃對視一眼,還好屋子裡的話題很快又轉回來。

  “你六歲跟著下廚打雜。”程嬌娘說道,“到出師掌勺用了多少年?”

  或許是失去往昔,李大勺很容易追憶往昔。

  “我笨,學的不好。”他說道。帶著濃濃的鼻音,“一直到二十三歲才掌勺,還是托竇老太爺的賞識…”

  說到這裡心酸痛無比。

  當初賞識的竇家的人,如今廢了他的又是竇家的人。

  成也竇家,敗也竇家,所以要這麼說,其實他得到的這一切原本就是一場空麼。

  “你用了十七年。”程嬌娘說道,“才練的如今的廚藝。覺得時間長嗎?”

  李大勺搖搖頭。

  “那時候你是用右手學廚的是吧?”程嬌娘問道。

  李大勺愣了下,那是自然。

  “你的右手不如以前,但你還有左手。”程嬌娘看著他說道,“我再給你十七年。你再重頭來過如何?”

  左手?從頭來過?

  李大勺愣愣的看著程嬌娘,其他人也看向她。

  “吳掌櫃,大哥。”程嬌娘卻沒有再說,而是看向門邊喊道。

  吳掌櫃和范江林忙應聲進來了。

  “三哥說你有事要和我商量。”程嬌娘說道。

  話題就這樣轉開了?一旁李大勺呆滯中,吳掌櫃和徐茂修對視一眼,徐茂修沖他點點頭。

  “是,竇七找過好幾次了。”吳掌櫃便坐下來說道,“托人、親自來找我,找東家們跪著哭著,非要把神仙居送給咱們。”

  “太平居是咱們的,要回來也不為過,神仙居又不是咱們的,無緣無故的如何要的?”程嬌娘說道。

  “他說這本就是依著娘子的過路神仙而起的,如今也算是物歸原主。”吳掌櫃含笑說道,“娘子,他已經嚇破膽了,說別的不求,只求一條命活。”

  “真是可笑,無緣無故的,誰會要他的命。”程嬌娘搖頭說道,沉吟一刻。

  有緣有故的才會要命。

  在場的人心裡都說道。

  “當然不是白送”吳掌櫃說道,“是盤賣。”

  徐茂修在一旁笑了笑。

  “不過是早晚的事。”他說道。

  劉校理這個靠山倒了,竇七以為這個神仙居還能開下去?

  早晚要賤賣盤出,如今倒打著賠禮道歉的旗號來送人情,也太小瞧人了。

  “既然是買賣。那就由掌櫃的做主吧。”程嬌娘說道。

  應下了?那便是說要放過竇七一馬了,徐茂修有些驚訝。

  “妹妹,那個竇七豈不是便宜了?”他皺眉說道,“一切都是他搞出來的事體!”

  徐棒槌等人已經做好了夜半去將竇七裝麻袋投入河水中的準備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程嬌娘說道。

  這種不論男女說來都讓人感到溫和安然的話,此時此刻屋子裡的人聽了,都覺得有些怪異。

  這個娘子原來也是這般菩薩心腸?但偏偏行的又多是羅剎之舉。

  雖然想不透為什麼,但徐茂修沒有再問,而是點點頭。

  “好。那就按妹妹說得來。”他說道。

  吳掌櫃高興的應聲是,在他看來,生意越大越好,更何況這也是他們受了這麼多麻煩該得的補償。

  程嬌娘又看向李大勺,李大勺還是一副神魂不在的樣子。

  “你看,我現在又多了一個食肆。”程嬌娘說道,“竇家醉風樓能給你十七年的時間。我這兩個店自然也能,只是看你敢不敢了。”

  為什麼不問願不願意?

  屋中人心中念頭閃過,帶著幾分不解。

  李大勺看向程嬌娘,嘴唇蠕動兩下,沒有說話。

  “那曾經的十七年你受過的苦很多,而接下來的十七年,你受的苦將會更多。”程嬌娘看著他說道。“而且這跟以前的苦還不同,那十七年的苦是外在的缺吃少穿,生活困頓的苦,接下來的十七年,你的吃喝生活無須擔憂,你的妻兒老母無憂,但是,你卻要比那十七年過的更苦,這種苦,是心裡的苦。你要承受壓力,絕望,別人的嘲笑質疑歧視,以及生活無憂之下的自我懈怠頹廢……”

  沒錯,拿著工錢,吃著人家賞的飯,卻幹不了活,付不出對等的勞作。一日兩日沒人說什麼,一年兩年呢?三年四年呢?

  那種壓力是能將人逼瘋壓垮的吧。

  李大勺身子微微發抖。

  “這種苦,比起生活困頓的苦更難以忍受,更痛苦。所以,你敢不敢受這個苦?”程嬌娘問道。

  屋子裡一陣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考慮,如果換做自己,敢不敢受這種苦?能不能受這種苦?

  “病可不以治,命可不以醫。”程嬌娘接著說道,慢慢站起身來,“其實,都在自己,你想如何,我便給你如何,所以最重要最關鍵是,你想如何。”

  李大勺深吸一口氣,看向程嬌娘。

  “多謝娘子。”他說道,俯身施禮,“小的願意。”

  他已經兩次翻身,又兩次被打倒,他就不信了,他的命就真的改不了治不好,不就是十七年嗎?再來便是!

  阿宋嫂掩嘴再次哭泣,只不過這一次,眼中不再是絕望哀傷而是帶著歡喜。

  午後,程嬌娘起身告辭,徐茂修相送。

  “日後哥哥回家就近了些。”程嬌娘說道。

  適才簡單商議過神仙居日後的經營佈置,范江林和徐茂修各自帶著幾個兄弟負責兩處。

  因為太平居有豆腐坊,所以留下的人手要多一些,徐茂修則帶著兩人來城中神仙居。

  “是。”徐茂修笑著點頭。

  “哥哥們的傷無礙了吧?”程嬌娘問道。

  “沒事,那點皮肉傷,就是看著嚇人而已。”徐茂修笑道。

  “怕嗎?”程嬌娘看著他問道。

  徐茂修笑了。

  “妹妹不是說了嗎?”他說道,“心裡的苦遠遠大於外界困頓的苦,同樣,外界境遇的可怕跟內心的恐懼相比,不值一提,有妹妹在,我們沒什麼可怕的。”

  程嬌娘含笑施禮。

  “快去吧,別亂想了。”徐茂修笑道,伸手放下車簾。

  馬車慢行駛過街道,日漸西沉,街上依舊繁華,臨近京兆府衙門時,路被人群堵住了。

  “出什麼事了?”

  婢女探身詢問。

  “出什麼事了?”車夫忙也大聲詢問路人。

  路人一臉興奮。

  “朱小娘子在京兆府跪門喊冤呢!”

  朱小娘子?

  婢女對京中熟悉,但這個名字倒有些不知。

  “德勝樓的前年選出的花魁!”車夫亦是興奮喊道,“才色雙全。千金難得一見呢!竟然當眾跪地喊冤!她有什麼冤屈?”

  所謂花魁,必然不是那些娼,而是妓,既然是妓多隸屬于教坊司,入教坊司的自己賣身的很少,一多半是發配充入的女子。

  家中犯了事,合族闔家牽連,那樣的女子多多少少心裡都是有冤屈的吧。

  婢女坐回去。讓恨不得扔下車也要去瞧熱鬧的車夫繞路。

  “這與我們也不相干。”她說道。

  只是這次婢女料錯了,這件事還真與她們相干。

  五日後,周老爺再次登門拜訪了,神情如同上次那般恭敬,且還多了幾分得意。

  在屋中坐定,他沒說話就先將一方契書推過來。

  “這是什麼?”程嬌娘問道。

  “這是娘子的怡春堂。”周老爺陪笑說道。

  程嬌娘伸手拿過,端詳手中的契書。

  “這麼快?”她說道。雖然面色如常,但聲音透出幾分驚訝,顯然這件事也是她沒有想到的,“這麼快就有人推牆了?還能推得倒?”

  “是當初受劉校理陷害的一個官員的家眷,當初被他誣陷有罪,發配南州,死在途中。又奸….咳咳….逼死了其女眷,餘一個年約八歲的幼女,被賣入教坊司,當時那官員夫人咬舌自盡時將一方冤屈血書並證據藏入幼女懷中,也是劉校理疏忽沒有斬草除根,這麼多年此女一直牢記仇恨,此次得到時機便擊鼓鳴冤,雖然陛下惻隱劉校理病體,但無奈禦史台揪著不肯放。”周老爺帶著幾分得意,眉飛色舞說道。

  “哦。我知道了,那日街上說德勝樓的花魁朱小娘子,原來是她啊。”婢女恍然說道,想到那日街上所聞。

  “是啊,那朱小娘子在教坊司從不怨憤,十分聽話乖巧,琴棋書畫歌舞學的比別人更用功十分,當日在堂上哭訴。如此不為別的,只為博得豔名,好能以身待得得力人相助,能為父母報仇。”周老爺帶著幾分感慨說道。“真是個剛烈女子啊。”

  “單靠剛烈也不行吧?”程嬌娘說道,“舅父大人也出了不少力吧?”

  一個罪官余家眷頂著一個花魁的名號或許會引來多一些的關注,但要想撼動皇帝的惻隱之心,還是不夠的。

  周老爺嘿嘿笑了,忍不住更加得意。

  “他劉校理能背後耍手段,我就不能了麼?誰還沒個自己人推波助瀾,找一些陛下比較忌諱的罪過來,更何況,一個風疾癱瘓的大人,再也不為人所需,從這時候起,不會再有人為他所用了。”他說道。

  程嬌娘笑了笑沒有說話。

  “雖然陛下惻隱,又因為他病了,不能治他的罪,但他的兒子們好幾個被下了大獄待查,家財也被清查,哦,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有如此多的隱產田地….”周老爺繼續說道,眼睛發亮。

  這麼多產業錢財,像他這樣聽到了眼睛發亮的人自然不在少數。

  而這些人一定會將劉校理的境遇再次雪上加霜。

  “只是,我到底是位卑,輪不到我下手,不過,我還是把怡春堂給娘子你弄來了。”周老爺又有些慚愧,

  程嬌娘點點頭。

  “那就多謝舅父大人費心了。”她施禮說道。

  “不敢,不敢,應該的應該的。”周老爺忙還禮說道,“娘子拿著這個最合適不過。”

  程嬌娘再次施禮,將面前的契書遞給婢女,婢女高興的收起來。

  “這一次還真不錯,送出去一個太平居,竟然得來一個神仙居,還有一個藥鋪。”她歡喜說道,又歪歪頭思索,“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想要咱們的太平居,說不定還能得什麼好東西。”

  周老爺聽得心裡只抽抽,走出程嬌娘家門,他又掀起車簾,看著後邊正徐徐關上的宅門,可見那女子背影窈窕,身旁婢女丫頭正圍繞雀躍說笑,一派輕鬆恬靜。

  真是輕鬆啊,輕輕鬆松的人不知鬼不覺的就做到了這一切。

  何止一個神仙居一個藥鋪,還有一個京官經營了幾十年的家業前途灰飛煙滅啊,說不是滅族,也跟滅族差不了多少了。

  誰知道誰又肯相信這一切都是這個江州傻兒背後所為!

  這個江州傻兒!

  ********************

  注1;《蠶婦》宋。張俞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7
發表於 2017-6-16 17:24:3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好事

  京城南門寶泉樓,內裡傳來女子們的說笑。

  寶泉樓雖然比不得城中幾家名店的奢華,但勝在城門外,地方大,建了好樓,還有幽靜的好園子,正是夏日消暑的好出去。

  魚竿一甩,陳十八娘身邊的丫頭們頓時都高興的笑起來。

  “又一條,又一條。”她們拍手笑道。

  看著陳十八娘將一尾魚兒放入小瓷盆中,其中已經有兩三條大大小小的魚兒遊動。

  陳丹娘跺腳。

  “你們別吵了。”她不高興的說道,“你們把程姐姐的魚都嚇跑了。”

  丫頭們都掩嘴吃吃笑,看著這邊端坐的程嬌娘。

  釣魚便是她提議的,結果半個時辰過去了,她端坐如松,魚竿都不曾抬過一下。

  “程姐姐,要不咱們換個地方,這裡的魚都吃飽了吧。”陳丹娘小聲建議道。

  “不用。”程嬌娘說道。

  陳丹娘從這邊轉到那邊,看著空空的瓷盆,再看陳十八娘那邊圍著說笑的丫頭。

  “可是,十八娘都釣了好多了。”她忍不住再次說道。

  “我原本沒想釣魚。”程嬌娘說道。

  陳丹娘皺眉不解。

  “姐姐你不是說要釣魚嗎?”她問道。

  一旁石頭上坐著玩花繩半芹停了下。

  “娘子說的釣魚,不是為了魚,是為了釣。”她笑道。

  婢女伸手接過繩,翻出一個花。

  “娘子以前也玩過?”她問道。

  半芹忍不住笑了。

  何止玩過,還嚇的家裡一個公子以為遇到鬼差點死了。

  她們說話。陳十八娘那邊又是一陣歡呼,陳丹娘不服氣的跺腳,轉頭看到一旁亭子裡坐著喝茶的幾個姐妹兄弟。

  “十六哥哥。”她想到什麼喊道。

  一個穿著青布襴衫的面容清俊的少年人停下說笑看過來,先看到陳丹娘,然後看到一旁背對而坐的程嬌娘。

  “十六哥哥,你來幫我們。”陳丹娘揮舞小手喊道。

  少年人有些遲疑,旁邊的姐妹兄弟都笑了。

  “十六快去吧,有程娘子在。十九娘子還要幫忙,可見是遇到大麻煩了。”他們說道。

  少年人這才抬腳過來。

  “怎麼了?”他在幾步外站住腳問道。

  陳丹娘跑過來伸手拉住他往池邊走。

  “十六哥哥你釣魚釣的好,快幫幫我們。”她說道,“今日的魚兒都怪了,總是不上鉤。”

  少年人不得已被拉的前行,站定在程嬌娘身邊。

  女子察覺來人便抬頭看過來。

  樹蔭下日光斑駁,大大的眼睛如同跳躍的日光般閃亮。

  少年人忙移開視線。

  “這。這如何幫?”他說道,“也無它,耐心些便是。”

  程嬌娘抬手收杆。

  陳丹娘大喜,歡呼聲未落就看到空空的魚鉤,頓時又嗨呀一聲。

  “耐心我有,但如何讓魚兒上鉤,就不行了。”程嬌娘說道。將魚竿遞給少年人。

  少年人微微紅著臉,伸手接過來。

  “其實也沒什麼訣竅,就是打窩下鉤…”他說道,一面彎身捏了魚餌撒出去,接著甩杆下鉤。

  陳丹娘高興的笑。

  程嬌娘也認真的看著。

  人家看的是魚竿也不是自己,何來慌張。

  少年人察覺自己鼻頭上冒出的細汗。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哇。”

  陳丹娘的歡呼聲傳來,陳十八娘含笑看過來,見那少年提起的杆子上,一尾大魚正揚起水花。

  程嬌娘也露出笑。

  “果然厲害。”她說道。

  少年人鬆口氣。更有幾分窘迫。

  “哪有,哪有,雕蟲小技,雕蟲小技。”他說道。

  陳丹娘激動的待丫頭們將魚兒放入瓷盆裡。

  “我們厲害,我們厲害。”她拍手喊道,一面得意沖陳十八娘這邊擺手,“我們一條魚抵你五條。”

  “你們三個,怎麼也比我一個要厲害吧。”陳十八娘笑道。

  “自然不是。是這位公子一個人厲害。”程嬌娘說道,一面再次看眼前的少年人。

  她去陳家僅僅幾次,且都是在陳老太爺所在,跟陳十八娘的姐妹兄弟不認得。自然不知道如何稱呼。

  “這是四老爺家的十六公子。”一旁的丫頭靈慧說道。

  十六公子聞言忙低頭施禮。

  程嬌娘還平禮。

  這些禮節對於陳家子女來說並不陌生,他們日常由父母言傳身教,再加上啟蒙後先生專門教授,各種禮儀學習貫穿求學生涯。

  這也是何為大家風範,待人接物言談舉止各有各的禮儀,不刻意但融會其身,不是世間任何人家都能做到的。

  但這女子說是自幼癡傻,這待人接物禮儀卻是周到,一言一行一舉一動,與他們日常接觸的男女一般無疑,甚至還要更有氣度。

  “且停寺,且停碑的故事講的也好。”她說道。

  自從身體恢復不忘事後,她的記憶非常的好,足以過目不忘。

  當日由陳家子女相陪且停寺,便有這個少年人。

  這個日常看來拒人千里不可靠近不可捉摸的小娘子竟然記得自己,少年人大喜,面容發亮。

  “不敢,不敢,雕蟲小技,雕蟲小技。”他又喃喃說道。

  “公子會這麼多雕蟲小技,那可真厲害。”婢女忍不住插話笑道。

  看著這邊你一言我一語說話,倒不再提魚的事,那邊的陳十八娘不由笑了,目光在自己家哥哥和程嬌娘身上轉了轉,心中不由一跳。

  此時心中一跳的不止她一個,另一邊路上走來陳家妯娌二人正好看到這一幕。

  陳四老爺的夫人眼睛微微眯起。

  夏日消暑。妯娌二人在一旁的亭子裡坐下,只留貼身丫頭在旁,其他人都放去玩,居高臨下池水邊涼風習習很是舒爽。

  池邊釣魚的少女少年都散開了,隱隱從園子另一邊傳來說笑聲。

  “嫂嫂,我以前問過你,這程家娘子還未說親吧?”陳四夫人搖著扇子忽的問道。

  陳紹夫人看她一眼。

  這樣的女子那幾年傻病著,哪來的說親。誰人肯和她說親。

  陳四夫人的意思她很是明白。

  要說這程嬌娘讓她感謝也讓她疼惜,一個女子能說了個好親事,這輩子就算是安穩了,她在籌畫自己子女親事的時候,也會想著這女子。

  不知道這女子的父母親長是如何打算這女子的終身大事?

  如果能找個自己知根知底的倒也不錯。

  只是這娘子畢竟有些……

  “你不是說笑?”她笑問道。

  孩子們的說笑聲近前,打斷了二人的談話。

  “我們回去再說。”陳四夫人說道,一面看向結伴而來的少年少女們。“坐下歇歇,我們這就吃飯吧。”

  午後謝過辭別陳家眾人,程嬌娘才進了家門,隔壁牆上就咚咚的敲響,緊接著少年人探身出來,沖院子裡的的程嬌娘露出笑臉。

  婢女和半芹已經見怪不怪了,各自忙自己的事去。

  “你最近很忙啊?”晉安郡王說道。“好幾次你都沒在,今日你若再不回來,我只能走了。”

  “對,最近有些忙。”程嬌娘說道,看著他,“你找我有事嗎?”

  晉安郡王露出笑臉。

  “沒有,我就是出來一趟也沒什麼別的認識的人,也沒地方走,就認識你一個,就想來看看。”他說道。一面想到什麼,挑挑眉,“哦,是不是忙著相親?說了哪個人家?我幫你看看。”

  程嬌娘搖頭。

  “不是。”她說道,“我忙著開店,如今又多了兩家店。”

  “開店?”晉安郡王更為好奇,身子探了探,“你還會做生意?”

  “不會。”程嬌娘說道。“但我會找會做生意的人。”

  晉安郡王哈哈笑了,連連點頭。

  “我也忙,這些日子,我多背了兩卷書。”他說道。帶著幾分得意。

  “那真厲害。”程嬌娘點頭說道。

  晉安郡王笑意更濃。

  “既然都有喜事,不如我們慶祝一下?”他說道。

  慶祝?

  怎麼慶祝?

  婢女放下手裡的衣服看出來。

  半芹婢女金哥兒在院子裡圍著忙碌,還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牆頭上已經沒了那少年人。

  “你以前做過孔明燈嗎?”

  牆那邊傳來少年的聲音。

  握著竹篦的程嬌娘手停了下。

  “我記不得了,但應該是做過的。”她說道。

  “因為你會做是嗎?”牆那邊聲音問道。

  “是。”程嬌娘答道,手上的動作流暢。

  “我沒做過。”牆那邊的少年說道,“不過我記得我母親小時候給我做過,可是我太小了,已經記不清了。”

  “那這麼說,我們都記不得了。”程嬌娘說道。

  牆那邊傳來笑聲。

  “對啊,我們真是同病相憐。”少年人說道。

  婢女撇撇嘴,真是莫名其妙的,哪有大白天就放孔明燈的,看來這登徒子還真是有病。

  午後日光炎炎,大街上人流如織,蹲在橋頭樹蔭下說笑的人忽的咦了聲。

  “看,那邊有人放孔明燈。”

  伴著一聲喊,更多的人看過來,見不遠處的宅院裡搖搖晃晃並排而起兩盞孔明燈。

  因為是天光還亮,看上去有些古怪。

  “哪家的孩子頑皮呢。”

  大家很快就移開視線,孔明燈又不是什麼稀罕物。

  程嬌娘站在院子裡,仰頭看著越升越高漸漸飄遠的孔明燈。

  “你,給什麼人祈福?”

  牆那邊少年的聲音傳來。

  程嬌娘看著空中。

  “我不知道。”她說道。

  那邊有笑聲。

  “真巧。”少年人說道,“我也不知道。”

  牆的這邊那邊便陷入一陣沉默,空中的孔明燈漸漸遠去,在白日裡明亮的天空裡很快就看不見了。

  書院的大門此時也打開了,學子們一湧而出,如同圈禁許久的鳥兒出籠。

  “四公子,我們終於可以出去轉轉了。”小廝歡天喜地的喊道,一面又回頭看了眼綠蔭掩映下的書院,心有餘悸,“江州先生太可怕了,但願下次不要再這樣授課了,將人一關十天半月的,簡直要命了。”

  “怎麼說話呢。”程四郎瞪眼責備道,“對先生不敬。”

  小廝吐吐舌頭。

  “多少人想要這樣被關著還不得呢。”程四郎說道,“若不是要上街添置一些用品,我還不會出書院,繼續研讀呢。”

  最後一句話嚇到小廝,立刻連聲認錯再不敢多言,只怕真的轉身回去,那他可真的憋死了要。

  “四郎!”

  一個聲音從路旁傳來,帶著熟悉的鄉音,亂哄哄中程四郎主僕下意識的看過去,頓時呆住了。

  路邊樹蔭下停著一輛馬車,此時正有一個年輕公子搖著摺扇跳下來。

  “不是說京城繁華嗎?你怎麼跑到這種荒涼偏僻的地方來了?讓我好找。”

  少年公子皺眉抱怨道。

  程四郎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聽了這話才回過神。

  “你,你,十七,你怎麼來了?”他喊道。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8
發表於 2017-6-16 17:2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為何

  包廂內冷盤果子酒逐一的擺上。

  “夠了夠了。”程四郎忙說道,也沒心情吃喝。

  王十七郎便擺擺手。

  穿著花襦裙,露出身前一片雪白,腰間束著青花布手巾勾勒出腰肢纖纖,眉眼妖嬈的焌糟的婦人便停了手,接過王十七郎拋來的一把錢,沖他拋個媚眼。

  “多謝郎君。”她嬌滴滴的說道,一面起身出去了。

  室內脂粉香氣久久未散。

  “果然京城妙啊,連一個賣酒的婦人都如此知趣。”王十七郎笑說道,一面伸手用摺扇打了下程四郎的肩頭,“你這傢伙可是有福氣了,來這般好地方,悠著點別虧空了身子。”

  程四郎面色難看的推開他的扇子。

  “我是來讀書的!”他說道,“這麼久還是第二次進城!”

  王十七郎根本就沒理會他的話,笑著又開始嘗酒菜。

  “你到底來幹什麼的?”程四郎問道,“怎麼跑京城來了?”

  王十七飲了一杯酒連連讚歎,又親自斟酒給程四郎相勸。

  “我啊,來接我的未婚妻回去啊。”他隨口說道。

  正無奈端起酒飲了口的程四郎頓時噴出來。

  “你,你未婚妻?”他結結巴巴問道。

  “對啊,你想不想看看她什麼樣?”王十七擠擠眼說道。

  “我看做什麼。”程四郎說道,搖頭,一面再次斟酒。

  那邊王十七郎已經打開隨身的一個畫匣子。從中拿出一個卷軸。

  “來,看看嘛。”他笑道。

  程四郎端著酒杯眼角的餘光掃了眼,畫?

  王十七郎手一抖,慢慢的展開了畫卷。

  程四郎噗嗤一聲,再次噴出酒來。

  “你,你,你。”他連聲嗆著,一面伸手指著王十七郎說道。

  “對啊。這就是我的未婚妻。”王十七郎笑道,小心的將畫卷起來。

  “你胡說什麼!王十七!她雖然是個病兒,也容不得你如此羞辱!”程四郎鐵青著臉低聲喝道。

  “誰羞辱了?”王十七說道,一面帶著幾分得意的笑,“我家已經和你叔父商議定親了。”

  真的假的?

  程四郎一臉驚愕。

  “當然是真的。”王十七說道,一面忙忙又靠近幾步,“你妹妹在哪裡?我去見見。”

  程四郎神情複雜。雖然這個王十七一向不著調,但這等婚姻大事想來也不會亂說。

  難道家裡真的同意了親事?

  “你們家,真的肯?”他忍不住問道,“要知道她可是個…”

  “當然,誰哄你。”王十七郎笑道,一面將畫軸放入匣子裡,一面又忙忙抬頭。“你妹妹在哪裡?我去見見。”

  說起這個程四郎才想起來。

  “我也沒見到呢。”他說道。

  “都來京城這麼久了,你還沒見到?你來幹什麼了?”王十七瞪眼問道。

  “我來讀書了!”程四郎也瞪眼說道,還帶著幾分不好意思,“再說,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

  “沒在她的外祖家嗎?”王十七郎驚訝問道。

  程四郎搖頭,吐口氣。

  能說門親事也好,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從這個樊籠出了又跳入另外一個樊籠。

  “那我們去周家!”王十七郎說道,連酒菜也顧不得吃起身就走。

  因為白日裡這間樓內很是肅靜,他們二人的腳步聲顯得有些刺耳。

  “十七,你慢些。”程四郎不由低聲說道。

  “慢什麼慢?不知道怎麼受苦呢。快些去解救了出來。”王十七說道。

  二人急急的轉彎,迎面撞上一行人。

  尚未看清臉面,只見衣衫燦若雲霞,清香撲鼻。

  兩個人忙停下腳後退。

  衣衫摩挲,此行人又開始走動。

  王十七抬頭看去,不由呆住。

  兩個小丫頭,一個抱著一柄琵琶,一個抱著一瑤琴。一左一右擁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妙齡少女迤邐而行。

  秀麗的衣衫,輕盈的體態,一根白玉簪挽發,閉月羞花。粉黛不施,走動間雙眸含情靈動,似乎察覺這邊二人的注視,眼波流動掃過,轉瞬人已經過去了。

  王十七和程四郎呆立在原地,魂魄不寧。

  “京城…果然是個神仙地啊…”

  過了許久王十七才喃喃說道。

  轉過接連的天橋,美人邁入一間廳房,跪坐下來,輕輕吐口氣,似乎卸下了什麼重擔。

  “朱姐姐。”身後跟隨的小丫頭看著對鏡而坐的美人,聲音有些急急,“你真的不脫籍嗎?京兆府的推官大人親自要為娘子脫籍的。”

  朱小娘子看著銅鏡裡清新秀麗的面容,朱紅指甲的纖細手指一寸一寸撫過。

  “已然是不潔之身,何必脫籍,與其被人說剛烈笑不潔,倒不如頂著這個身被人說玩物贊剛烈。”她慢慢說道。

  “可是,姐姐,你本就是清白之身,誰會笑的?”小丫頭淚光盈盈說道。

  “那我就在這裡待一個不笑我的人。”朱小娘子微微一笑說道,轉過頭,看著小丫頭,“在這裡能待得不笑我的人,反而在外邊,我這輩子都不會待到。”

  小丫頭一頭霧水不解。

  屋門被拉開,一個小丫頭捧著慢慢一盤鮮花進來。

  “姐姐,新采的花兒。”她恭敬的說道。

  朱小娘子看著她,笑容盈盈。

  “春靈。”她說道,“這次多謝你了,如果不是你提醒不要一開始就去鳴冤,那賊人今日連如此的報應都不會得到。”

  春靈抬起頭,帶著幾分忐忑惶恐怯怯。

  “婢子也只是瞎說的,想以前村子裡就是這般,明明一惡人,得了病,大家卻有些同情,立刻上前去問仇,反而惡人無恙呢,待大家過了這段,淡漠了,再說就好多了。”她說道。

  朱小娘子點點頭。

  “正是如此道理,是我太心急了。”她說道,一面再次微笑伸手,“你快起來。”

  春靈道謝起身。

  “春靈,你果真家中再無親人?”朱小娘子問道。

  春靈搖頭。

  “我本想幫你贖身送出去,既然出去也沒個去處,那還不如跟著我吧。”朱小娘子說道。

  春靈大喜,俯身叩頭連連道謝。

  “謝娘子大恩,謝娘子大恩。”她說道。

  “這有什麼大恩的。”朱小娘子笑道,一面看向外邊,“我恍惚聽人說,這姓劉的惡人是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遭了報應才如此,不知道那人是誰,要說大恩,那人,才是我的大恩人。”

  她說罷合手閉眼默默禱祝,一面俯身拜下。

  咚的一聲,門被一腳踹開。

  金哥兒哎呀一聲後退幾步差點跌倒。

  “喂,你幹嗎?”他瞪眼看著進門的少年。

  有好一段這小子不這樣進門了,陡然又是如此,他心裡反而覺得這才正常。

  “程嬌娘!”周六郎咬牙喝道。

  “六公子,你又吃錯藥了?”婢女在廊下喊道。

  程嬌娘從她身後轉出,臂繩束起衣袖,手中還握著一柄弓箭,鬢髮微微被汗水打濕,顯然才射箭結束。

  她看著周六郎,神情依舊木然。

  周六郎上前一步,也看著她。

  “你,如今心想事成過的倒是自在,你是不是忘了什麼事了?”他喝問道。

  “什麼事?”程嬌娘問道。

  還裝傻!

  周六郎咬牙。

  “十三的腿,你打算什麼時候給他治?”他喝道。

  程嬌娘看著他,片刻之後哦了聲。

  “還有這件事。”她說道,“我都忘了。”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39
發表於 2017-6-16 17:2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言語

  屁!你能忘了才見鬼!

  周六郎咬牙,不就是帶走你一個丫頭你怎麼就記到現在還沒忘?

  “程嬌娘,別跟我裝傻。”他說道,“別人對不住你的事你都記得,你欠別人的你就不記得了嗎?”

  “我欠誰?”程嬌娘問道。

  “你!”周六郎瞪眼。

  “我欠你嗎?你在我面前大呼小叫?”程嬌娘說道,“我若是欠別人,別人還不在乎,干你何事?”

  婢女似笑非笑的看著周六郎。

  周六郎被她看的有些惱火,拂袖轉身大步而去。

  但很快他就去而複返,只不過還多了一個人。

  “他又冒犯娘子了?還非要拉我來。”秦郎君說道,無奈的一笑,“就是這種脾氣,娘子不要見怪。”

  周六郎繃著臉坐在一旁,接過婢女遞上的茶。

  還是那般香氣的茶。

  周六郎端起來一飲而盡。

  程嬌娘看著秦郎君,微微一笑。

  “說的好像你很無辜似的。”她說道。

  周六郎面色一僵,秦郎君神色也微凝,但旋即恢復如常。

  “程嬌娘,你有話能不能好好說?”周六郎說道。

  “那你說。”程嬌娘說道,看向他,伸手做請。

  “你!”周六郎咬牙瞪眼。

  秦郎君笑著端起茶飲了口。

  “是,如果不是當初我說那句得此友不悔,他也不會負疚至今,比我還要急。”他笑道。“說起來真是我的過錯為大。”

  說到這裡,不待周六郎說話,他放下茶碗。

  “這些日子,一來善後避免麻煩,二來娘子多了兩個店,也忙,我便沒來打擾,也是我的錯。”他說道。

  “其實你心裡最急。只不過你能控制你的急,可憐的這個傻瓜不能。”程嬌娘說道,“反而被你逼的更急。”

  “程嬌娘,用不著你來做好人,我是什麼人我在做什麼我自己知道。”周六郎喝道。

  程嬌娘看著他一笑。

  “原來你也知道,他是這樣虛偽以及裝腔作勢的人啊。”她說道,伸手指了指秦郎君。

  周六郎氣急半起身。

  “程嬌娘!”他喝道。

  秦郎君笑著制止他。

  “娘子就別逗他了。”他笑道。一面躬身施禮,“不知娘子能否給某治殘腿?”

  程嬌娘看他一眼。

  “你很想治好你的腿是吧?”她問道。

  “廢話!”周六郎咬牙喝道,“難道你願意一輩子當傻子嗎?”

  “那說不定。”程嬌娘說道,“我是傻子的時候,可不覺自己是傻子,在傻子眼裡,誰是傻子還不一定呢。”

  周六郎再次氣結。

  “是。是是。”秦郎君再次笑道,“我是很想治好腿。”

  “這樣直說,多好。”程嬌娘說道,看他一眼,“何必裝腔作勢。”

  “誰在裝腔作勢?”周六郎喝道,“程嬌娘,差不多就行了,你還有完沒完?”

  程嬌娘又看向他。

  “沒完。”她說道,微微抬起下巴,“你又能如何?”

  門重重的被摔響。

  “周六。你發什麼瘋!”

  秦郎君在後急急趕上,喊道。

  “這個可惡的女人!”周六郎喊道,回頭看這邊。

  金哥兒沖他呸了聲,將門飛快的插上了。

  “這就叫過河拆橋是不是?”周六郎攥著馬鞭說道。

  “她又沒有說不治。”秦郎君搖頭說道,“你跟她打著嘴仗做什麼?”

  “我就是看不慣她那樣子!”周六郎咬牙氣道,“非要人跪下來求她不可嗎?擺出那種高高在上的架子!她有沒有一點良心?”

  “本來就是求人家的事,難不成還要人反過來求我?”秦郎君笑道,一面用拐杖敲了下周六郎的肩頭。壓低聲音,“虧得你喜形於外,要不然吃了人家那麼多茶,早就被氣出個好歹來了!”

  周六郎悚然。

  “十三。你要是不高興了,就說出來。”他說道,反手抓住秦郎君的胳膊,“你別總是做出這笑眯眯不急不怒的樣子來!再不然,那女人的東西,你別再吃了。”

  “什麼叫我做出這種不急不怒的樣子來?”秦郎君笑道,“我本來就是不急不怒的嘛。”

  周六郎看著他一臉不信。

  “我都等了這麼多年,再多等十天半月的又算什麼。”秦郎君笑道,一面伸手拍了下周六郎的胳膊,“你就別瞎操心了,這件事我自己會去和她說,你別給我添亂了。”

  周六郎吐口氣再次狠狠的看了眼程嬌娘的院門,翻身上馬。

  夜色搖曳中,秦郎君看到母親回過身。

  “十三,你上次說的能給你治腿的事,如何了?”她問道。

  “好,很快就好了。”秦郎君點點頭說道,一面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腿,這條無知無覺的腿。

  秦夫人面帶驚喜走過來幾步,上下打量他。

  “真的嗎?”她問道,神情忽的激動,“果然能走了?十三,你走兩步給母親看看?”

  “母親,還沒好呢。”秦郎君笑道,“你別急。”

  “我不急,我不急,母親等的,等一輩子都行。”秦夫人含淚說道,“只要能看到你走路,母親就能閉眼了。”

  秦郎君笑了,說不上心裡什麼滋味。

  其實,所有人都還是很在意的,而且自己也是在意別人是否在意的。

  “好,我走兩步。”他說道,一面向前邁步。

  “十三,十三,你真的能走了!”秦夫人掩嘴喊道。

  秦郎君低頭看去,這才發現自己沒有撐著拐杖。

  能走了?

  他一時間愣住。

  “十三,再走一個,再走一個我看看。”秦夫人喊道,在另一邊伸出手,就如同很小的時候那樣。

  這是做夢吧?

  秦郎君閃過一個念頭,陡然覺得腳下一空,人便嗨聲猛地睜開眼。

  夜色濃濃,夏蟲呢喃,臥榻前小廝的鼾聲陣陣。

  他伸手在熟悉的地方摸到熟悉的拐杖。

  “看來,我是有點,急了。”秦郎君喃喃說道,一手撫了撫胸口。

  心跳咚咚。

  望著帳頂,他深吸一口氣,閉上眼。

  天色大亮的時候,下了朝的陳紹聽到了夫人的話。

  “她不是說笑?”

  停下更換衣裳的手,陳紹驚訝的看著夫人問道。

  陳夫人點點頭。

  “她說不是說笑。”她說道,“雖然是才起的念頭。”

  換好家常衣坐下來,陳紹端起茶碗沉吟。

  “這只怕不好。”他說道。

  “為何不好?”陳夫人有些驚訝,丈夫不是一直很看重這個程娘子,原來欣賞都是旁觀者,一旦牽涉自身,就大不同了麼?

  “我不是說她人不好。”陳紹忙解釋道,一面斟酌下,“我是覺得不合適。”

  “那怎麼就不合適了?她是先前病著,是喪婦長女,是家門淺顯,可四弟家一不為官,十六也不是嫡長子,將來回家裡守著田產安穩過日子,還怕別人說笑?”陳夫人不高興的說道。

  陳紹哈哈笑了。

  “我是說,怕她不願意。”他說道。

  陳夫人愣了下,這個有些意外。

  “她,不願意?”她問道。

  那上面的話也可以反過來說了….

  先前病著,喪婦長女,家門淺顯,十六不是嫡長子,不用為家事奔波,守著田產安穩過日子,這有什麼不願意的?

  陳紹意味深長看她一眼。

  “或許就是因為這個吧。”他說道。

  什麼這個?

  是覺得他們家會瞧不起她,這親事是施捨?

  怎麼會!

  “弟妹也是一片好心。”陳夫人沉吟一刻說道,“既然弟妹開口了,就幫她問一問可好?要不然,只憑你我說,只怕到底心不甘。”

  陳紹若有所思,其實對這程娘子他卻是青眼有加,如果這程娘子是個男兒,他不用夫人來說,早就動了聯姻的念頭,且已經付諸實施,將自己家中族中的適齡人都挑一遍。

  如果是男兒,如此聰慧又有好醫術,是人人爭搶的好女婿,且還因為有救命之恩能成為一樁美談,但要是女兒身的話,總是顧慮要多一些。

  “好,既然如此,我就不多想了。”他說道,“那就問一問吧。”

  陳夫人見丈夫也同意便點點頭。

  “只是她的母親沒有了,父族又棄之不顧那麼多年,好在有親娘舅在,但偏娘舅也有些….”她皺眉說道,“我們選定了,該去問誰才好?”

  說媒說親是個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半點閃失。

  陳紹再次笑了。

  “夫人,糊塗了,自然是問她。”他說道,“她說讓哪個做主,那就哪個做主。”
簽名被屏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民俗耆老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40
發表於 2017-6-16 17:25: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章 乾脆

  天色微亮的時候,太平居的廚房裡傳出咚咚的切菜聲。

  這個時候除了豆腐坊的人之外,食肆裡的人都還在沉睡。

  李大勺用右手拿著手巾擦了把汗,看著案板上的菜絲,用左手取過擱在一旁的一碗水喝了口,便繼續右手按住菜頭,左手持刀切了下去。

  一直到天光大亮,食肆的人都起床開始一天的勞作,廚房裡的廚師小工也都進來後,李大勺才停下動作。

  “李大哥,你把菜都切好了?”大家說道,“又讓我們閑著了。”

  “我做這個正合適,況且只是切了些菜,肉什麼的還要你們來。”李大勺說道。

  而且這個時候來也不會給大家添亂。

  看著廚房裡忙碌起來,李大勺退了出去,拿出兩個核桃,開始在左手中轉動,一面略作休息。

  “大勺哥。”孫才蹲過來,看了一會兒,好奇的問道,“你為什麼不用右手轉?不是右手要多練練恢復嗎?”

  李大勺轉著核桃笑呵呵。

  “我的右手再恢復也不會恢復如初了。”他說道,“能幫著按著菜肉端個鍋盤子什麼的就好了,我乾脆就不鍛煉了,免得還留著期望它能恢復如初,不如把心徹底放在左手上,我本來就比別人笨,如今從頭來過,更要用心才是。”

  孫才點點頭,沖李大勺豎起大拇指。

  “哥,我以前挺瞧不起你的,原來你也是個好漢。”他說道。

  “什麼好漢不好漢。都是沒辦法。”李大勺笑說道,“如果可以,誰願意做好漢。”

  孫才點點頭。

  “那倒是,要是我有吃有喝的,我寧願當個啥也不會幹的傻子。”他笑嘻嘻說道。

  李大勺哈哈笑了。

  “你就瞎說吧。”他呸了聲說道,一面站起身來,“我該去練刀工了。”

  “我也該去點鹵水了。”孫才笑道。

  二人笑呵呵的各自而去,送菜的運豆腐的在後院車馬交織。忙而不亂,生機勃勃。

  而另一邊,京城中的神仙居也正卸下門板。

  “這裡又開張了?”

  路過的人紛紛好奇的問道。

  “是啊,換了掌櫃的,如今人手都順好了,大家多多捧場。”吳掌櫃站在門邊,笑呵呵的說道。

  “那還是只賣過路神仙嗎?”有人問道。

  “是啊。”吳掌櫃含笑點頭。“只賣過路神仙。”

  “那過路神仙可沒有樂得自在好吃,且貴的很。”便有人拆臺喊道。

  吳掌櫃依舊笑眯眯。

  “神仙有神仙的好,各有各的好,總吃一味有什麼意思,大家都要嘗一嘗嘛。”他笑道。

  這掌櫃的態度和氣,和氣之中又帶著幾分驕傲不卑不亢,倒是讓人頓生好感。

  圍過來說笑看熱鬧的人便越來越多。

  同時在怡春堂亦是如此。

  “這裡有神醫娘子坐診嗎?”有人探頭問道。

  “有的。”一個夥計忙說道。“只是,還是老規矩,不上門問診,非必死不治。”

  這回答已經讓來人大喜,忍不住探頭往內看。

  “程娘子現在不在,來人問診的話我們即刻就去叫的。”夥計說道,說罷又停頓下,“除此之外我們這裡有程娘子做的藥。”

  來人愣了下。

  “什麼藥?”他問道。

  話音才落,那夥計還沒答話,就有人沖進來。

  “藥!”他喊道。“程娘子做的藥,我全要了!”

  連什麼藥都不知道,就要全要了?

  先前的人有些愣愣,這還沒完,緊跟著又有好幾人湧進來。

  “程娘子的藥嗎?”

  “我要,我要,我全要了。”

  “你喊什麼喊,我先來的!”

  “你先來的又怎麼樣?我先付錢…”

  這邊的熱鬧引得四周的藥鋪紛紛投來羨嫉。

  “有神醫就是好。這怡春堂以前可沒這麼紅火。”

  “虧的是這神醫非必死不治,要不然就沒咱們的活路了。”

  從這熱鬧中牽馬而過的王十七不由瞪眼嘖嘖。

  “瞧瞧,這才叫京城呢。”他說道,探身看著這邊的藥鋪。“連買藥都要用搶!”

  程四郎也看了眼,神情顯然也驚訝,不過他很快收回視線,看著前邊王十七所去的方向忙跟上。

  “你要去哪裡?周家要往這邊走。”他說道。

  “急什麼,我們先去德勝樓。”王十七說道,“好容易來了京城了,見見世面嘛。”

  程四郎大急。

  “你去哪裡做什麼?不是要接我妹妹回去嗎?”他問道。

  “那也不急啊,反正你妹妹在他外祖家好好的也跑不了。”王十七說道,走出擁擠的路段,忙翻身上馬,“等過些日子再去見也不遲,我先去瞧瞧能不能見見朱小娘子。”

  沒到手的美人才是要緊的。

  看他拍馬而去,程四郎又是氣又是急,翻身上馬要去追,卻見身旁的小廝愣了下。

  “怎麼了?”程四郎問道。

  小廝呆呆的看著一方向。

  “我方才好像看到金哥兒了。”他說道。

  來的時候,春蘭姐姐千叮萬囑,希望他給金哥兒捎個信,問問好不好,要是能求四公子把金哥兒帶回來就更好了。

  “金哥兒?”程四郎說道,忙也扭頭亂看,“哪裡?”

  街上車馬人潮湧湧,入目眼花繚亂。

  “或許看錯了吧。”小廝又喃喃說道。

  程四郎搖頭,不再理會他,忙催馬追王十七去了。

  金哥兒坐在車前,高興的揚鞭催馬。

  “不對,不對,小哥兒,不能這樣催馬。”車夫指點道。

  金哥兒吐吐舌頭,看著車夫動作。

  車在門前停下,程嬌娘下車,看著身後緊跟著停下的車,秦郎君沖她笑著拱手作別。

  “這次就多謝你幫忙給得來官售好酒。”程嬌娘說道。

  “應該的應該的。”秦郎君笑道。

  程嬌娘看著他,亦是微微一笑。

  “才不是。”她說道,“你所謂的應該,不過是為了讓我給你治腿罷了。”

  秦郎君笑的有些尷尬。

  “這個,娘子怎麼想都成。”他又恢復如常,並不為惱,含笑說道,“只要娘子高興。”

  “我要是還是不高興呢?”程嬌娘看著他說道,“不想給你治腿呢?”

  秦郎君哈哈笑了。

  “還隨娘子高興。”他說道。

  “那就等我高興,再說吧。”程嬌娘點點頭說道,轉身進去了。

  門吧嗒被金哥兒插上,門外坐在車上秦郎君臉上的笑容有些凝滯,但他旋即搖頭,正要走,便見一輛馬車又停過來。

  秦郎君看著走下車的婦人微微驚訝。

  打開門的金哥兒也有些驚訝。

  陳家人在京城來說是與他們來往最多的,但也多是十八娘丹娘或者婢女們來往,作為主母的陳夫人很少親自上門。

  “我正好去看衣裳料子,也給你捎來一塊。”

  在廳堂坐定,陳夫人含笑說道。

  一旁的僕婦遞上一個包袱。

  婢女忙接著道謝。

  程嬌娘也施禮。

  陳夫人吃了兩口茶。

  “娘子如今也不小了,家裡該說親事了吧。”她說道。

  婢女的神情愕然。

  不會吧……

  “是。”程嬌娘答道。

  “我有門親事,娘子覺得我跟誰去說比較好?”陳夫人問道。

  程嬌娘看著她,沉默一刻。

  “夫人說的是哪家?”她問道。

  這是要自己談了?陳夫人心裡暗道一聲果然。

  “不是別人,是我家,我家的……”她說道。

  話沒說完,被程嬌娘打斷了。

  “如果您家的,那就不用談了。”她說道。

  陳夫人愕然。

  “為什麼?”她下意識的問道。

  果然被丈夫說對了?她,不願意?瞧不上?

  “因為,我不與救治過的人家結親。”程嬌娘說道,“這便是規矩三。”

  她伸出手,亮出三根手指。

  不與救治過的人家結親?

  這叫什麼規矩啊!

  陳夫人一臉愕然。

簽名被屏蔽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9:3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