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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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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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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20: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客惡

  雙方對視一眼,並沒有人說話。

  男人女人收回視線轉身走了。

  但徐茂修清晰的看到那兩人眼中的怨毒。

  自己與這二人分明不相識,何來怨毒?

  “三郎君。”

  婢女的聲音從後傳來,徐茂修收回神轉過身。

  “那我們先走了。”

  徐茂修沖她們點點頭。

  婢女放下簾子,馬車緩緩而去。

  這邊後廚,李大勺走出來有些不高興。

  “正忙的時候,你來做什麼?”他低聲問道。

  阿宋嫂左右看了看,面色還帶幾分惶惶。

  “竇家的人,又來了。”她壓低聲音說道。

  “來了就來了,明白告訴他們就是了。”李大勺皺眉說道。

  “明白告訴過好幾次了。”阿宋嫂低聲說道,一面在此左右看。

  後廊裡夥計進進出出,看到他們夫妻說話,還有人嘿嘿的笑。

  阿宋嫂神色更有些不安,拉著李大勺再次走開幾步。

  “你幹什麼鬼鬼祟祟的。”李大勺不高興的說道。

  “這次,把咱們的地送回來。”阿宋嫂低聲說道。

  李大勺病的時候,為了籌錢賣了家裡的兩塊上好的良田,而且是斷賣,想再買回來很不容易。

  李大勺顯然也很驚訝。

  “你是說,要收?”他看著妻子問道。

  阿宋嫂被他看的搖頭歎氣。

  “我是那種人嗎?”她說道,“徐東家對咱們恩重如山,況且又是韓恩公的臉面,我怎能背信棄義。”

  李大勺點點頭松了口氣。

  “等再過一段攢了錢,咱們靠自己能買更多的好地。”他說道。

  “我來這裡是想給你說一聲,你看這事,要不要給東家說一聲?”阿宋嫂低聲說道。

  “這是咱們自己的事,跟東家說什麼。”李大勺搖頭。

  “這竇家三天五日的往咱家來,我怕萬一人多嘴雜。傳到東家這裡,引起誤會。”阿宋嫂低聲說道。

  “那要是跟東家說,豈不是也讓東家誤會?”李大勺搖頭。

  當初是約定半年後再拿工錢,所以雖然太平居生意蒸蒸日上,李大勺卻還是一文錢拿不到,只是一家老小吃喝不愁,再加上禪茶寺後小有名氣。他此時去和東家說竇家要請他去,豈不好似要脅?

  阿宋嫂點點頭。

  “去吧。不用理會竇家,咱們心意堅決他們自會死心。”李大勺說道。

  “師父。”

  那邊探頭一個年輕夥計沖李大勺喊道。

  “要燒兩味魚頭。”

  如今新來的廚子都是打下手,太平居的正菜還是由李大勺來掌勺。

  李大勺應了聲來了。

  “你回去吧。”他對媳婦說道。

  夫妻二人各自分開而去。

  徐茂修和范江林從二樓窗前收回視線。

  “說是來送東西,可自始至終都沒拿出什麼東西來。”徐茂修說道。

  “許是家裡有什麼事不便於外人說。”范江林說道。

  徐茂修點點頭。

  “但願如此。”他說道。

  “如今店裡盈利不錯,不如提前給他工錢?”范江林問道。

  “妹妹說要遵信守矩,既然當初白紙黑字寫了如何,便不能改。”徐茂修說道。

  不發財的時候,按照約定妹妹貼錢養著李大勺一家老小,發財的時候,規矩還是要執行下去。

  范江林哦了聲。還要說什麼,聽得窗外傳來一陣喧鬧。

  “走開走開,來吃飯的,圍著看什麼字!”

  四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搖搖晃晃的下馬走來,也不理會店夥計的招呼。徑直沖店門口的等候的人群喊道。

  正吃著茶點看著字耐心等候的客人頓時嚇了一跳,看著這幾個明顯潑皮無賴的人物,紛紛站起身來。

  “客官,裡面客滿,您稍等。”店夥計堆起笑說道。

  為首的男人一巴掌推開他。

  “滿了?我去看看.”他說道,一面邁入廳內。

  身後的其他人也跟著湧進。

  廳堂裡吃飯的人都看過來,有皺眉的有不悅的也有膽怯的。

  飯館食肆難免被人敲詐勒索尋釁鬧事,原想這太平居在城外郊區,不會引來這些麻煩,但看來酒香不怕巷子深,還是有人上門了。

  遇到這種事,客人們很容易遭池魚之殃。

  “吃完了沒?都什麼時候?還沒吃完?”為首的男人沖廳堂門口的幾席說道。

  附近幾桌坐著幾個富態客人,聞言立刻起身。

  “吃完了吃完了。”幾個人說道,調頭就跑。

  “還沒給錢呢!”

  一個店夥計反應過來喊著要去追,卻被擋住門的男人一把拎住。

  “快收拾了,爺們等著吃飯呢。”他說道。

  廳中有更多的人期期艾艾的挪動,門外原本等候的客人也見勢不妙要馬要車的待走。

  吳掌櫃已經聞聲過來了。

  “幾位爺是來吃飯?”他含笑問道。

  “廢話,不吃飯來上茅房啊?”男人喊道。

  這話說的著實噁心,廳中的人都紛紛低頭側目。

  男人的隨眾已經呼啦啦的亂坐下,一面左右看一面喧嘩。

  “上菜,上菜。”

  “都有什麼?這是什麼菜?是人吃的嗎?”

  吳掌櫃的臉色沉下來。

  這樣下去,今天的生意就要被攪了,而且日後都如此的話,生意就別做了。

  “幾位小哥,鄉里鄉親的,有什麼話好說…”他看著男人說道。

  話沒說完那男人就抬手打過來。

  “你這個老不死的,誰跟你鄉里鄉親的,胡拉什麼親近!”他口中喊道。

  誰也沒料到這男人竟然兇惡的說動手就動手,這五大三粗的胳膊掄在吳掌櫃這老頭身上可怎麼受得了。

  吳掌櫃躲閃不及,聽得耳邊風聲,只得認命的抱住頭。

  打傷了別的地方能養,打壞了頭可就完了。

  風聲在耳邊淩厲,廳中驚呼聲起,同時還有砰的一聲。響起一聲慘叫,以及人撞桌案的嘩啦的聲音。

  但卻沒有預料中的疼痛,吳掌櫃有些不解的放下手,看到身前的大漢已經跌在地上,壓到了就近的一張幾案,尚未收拾的盤碗碎落一地,飯菜湯羹滿身。

  屋中響起叫駡聲。客人們都站起來擠到一個角落,面色焦急不已。只恨門口被堵上不能跑。

  “東家。”吳掌櫃看著不知什麼時候站過來的徐茂修。

  徐茂修將拳頭收回來,在身前活動一下,沉臉看著面前的男人們。

  “幾位今日上門鬧事,是打算如何?”他說道。

  躺在地上的男人被砸中了臉,此時捂著嚎叫,鼻息長流。

  以往都是他們先動手,然後再問出對方打算如何,沒想到今日竟然反過來了。

  “給我打,給我打這翻了天的外鄉人!”他嘶啞喊道。

  身旁三個弟兄們頓時都喊叫著跳起來沖徐茂修撲過來。

  屋中客人紛紛抱頭掩面不忍睹,耳邊只聽得砰砰拳頭身體相撞以及慘叫聲。很快就安靜下來。

  三人群毆一個人,本就用不了多少時間。

  砰砰聲停了,大家這才鬆開手看過來,卻見還有一個人站著,地上卻躺著四人人。抱著頭肚子腿連聲哎呦叫喊。

  鼻血長流的男人瞪圓了眼,滿面驚愕。

  這男人好身手!好狠的身手!他們這些潑皮混街已經算是打架的好手,沒想到這男人更是其中好手,招招簡單,招招狠戾,每一次出手都是拼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打個架而已,不用這麼拼命吧?

  這還沒完,裡外聞聲進來三四個男人,看到這場面眼睛一瞪,架勢頓時就擺開了。

  “活的不耐煩了!”他們喊道。

  徐茂修抬手制止他們。

  “扔出去。”他說道。

  伴著幾聲響,來時兇神惡煞的男人們被扔在太平居外,讓圍觀的人躲開幾步,指指點點。

  為首的男人站起來,吐了口血水,看著門前站著的五個男人,這次失算了,這麼個小破店竟然還養著這麼多好打手!

  “你們等著!等著!咱們沒完!”好漢不吃眼前虧,男人喊道,伸手指著徐茂修,轉身就上馬。

  看著人跑開了,太平居門前恢復安靜,但原本祥和歡悅額氣氛卻被打散了。

  裡裡外外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不管走還是留,這頓飯吃的都很是掃興。

  “諸位,諸位,小事,小事。”吳掌櫃哈哈笑起來,沖裡外的客人們拱手,“開店這麼久,都還沒人來鬧,老兒我還以為這店不行呢,現在好了,石頭落地了。”

  眾人哄得笑了。

  是啊,哪個開店紅火的沒有被勒索過,小店有潑皮街霸應付,大店有官府小吏周旋,無風無浪安生營生的也不是沒有,不發財便是。

  “還要多謝那幾人捧場。”吳掌櫃又笑道,一面果然沖門外拱手施禮。

  笑聲更大了,先前的尷尬氣氛頓消。

  “今日讓諸位受驚了。”吳掌櫃笑道,“今日酒菜我太平居全免,給諸位壓驚。”

  聽到這話,站在外邊的人頓時都笑著湧進來,夥計們也忙收拾雜亂的廳內,很快擦拭擺好了幾案。

  “只是掌櫃的,這些潑皮到底是小人,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人尋仇日日不斷啊,你們還是小心些。”也有人好心的提醒道。

  吳掌櫃又哈哈笑了。

  “幾個潑皮,本是無事生非,難道官府還不管嗎?真敢再來這裡欺人,定要王法處置他們。”他滿不在乎輕鬆隨意的說道。

  官府要是管的話,哪還有這些潑皮,不過看著吳掌櫃說的輕鬆隨意,在場的人都不由點頭信了。

  這太平居能得到普修寺的青睞專供豆腐,又門前掛著一幅不知名隱士高人的好字,豈是一般人家?

  “來,來,請,請。”吳掌櫃笑道。

  大家也都丟下念頭入座開始吃喝,雖然到底不比先前,但食肆還是順利的正常營業下去了。

  安頓到客人以及夥計,邁入後院的徐茂修和吳掌櫃的臉上笑容頓時消去,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裡的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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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21: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心多

  竇七的家宅裡,掌櫃的急匆匆而進,身後跟著一個男人,正是方才在太平居追著李大勺媳婦的人。

  竇家的宅院在竇家莊,自從酒樓開到京城後,竇七就又在京中附近添置一個四進宅院,帶著兩個外室住進來。

  掌櫃和男人走進會客的廳堂時,竇七正等的不耐煩。

  “如何?”他問道。

  男人搖搖頭,將一張地契推過來。

  竇七呸了聲。

  “不知好歹。”他罵道,擺擺手。

  男人忙退出去了。

  屋子裡婢女斟茶後也退了出去,只留他們二人說話。

  “那就是個榆木疙瘩。”掌櫃的說道,“當初跟著老太爺一心跟著老太爺,如今把人家當成再生父母,死活都不肯走的。”

  竇七再次呸了聲。

  “給臉不要臉。”他說道,面色陰沉。

  門外腳步聲響,一個小廝跑進來。

  “七郎君。”他在廊下跪坐,帶著幾分惶惶,“朱五說王大他們被人打出來了!”

  竇七和掌櫃的面色愕然。

  “……王大說,那太平居養的好打手呢,他們幾個不是對手,還說…”小廝接著說道。

  話說到這裡,竇七再耐不住脾氣將面前的憑幾掀翻。

  小廝嚇得哆嗦停下口。

  “還說什麼?”竇七氣瞪眼喝問道。

  “還說,是主事的人沒告訴他們,才害的他們如此失手。所以,所以讓給些湯藥費要不然就嚷出來…”小廝低著頭一口氣說道。

  果不其然,說完這句話,一張憑幾直接就砸了出來,在院子裡滾倒。

  “滾。”竇七罵道。

  小廝調頭就跑。又被掌櫃的喊住。

  “東家,這些潑皮不打發好,會惹事端的。”他勸道。

  竇七氣的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走。

  “竟然養了好打手?幾個小小的外鄉人,又沒親族依仗,誰還怕他不成?”他說道,抬手一指,“多拿些錢,告訴朱五。那些潑皮往日吹得大,這趟砸了臉面,說什麼人家好打手就推脫過去,讓人瞧著是個慫貨。”

  掌櫃的有些遲疑。

  “鬧大嗎?”他問道,“這太平居不知還有什麼靠山,別的打聽不出來,只是那門前掛著的字據說是很厲害的人寫的。”

  竇七冷笑一聲。

  “寫幾個字的文人。哪又如何?”他說道,“就算他有靠山。別人就沒有嗎?再說,不就是幾個潑皮鬧事打一場架而已,算得了什麼?”

  掌櫃的有些不解。

  既然算不了什麼,那又為了什麼?

  “鬧出事弄到官衙去,讓他們好好的長長教訓。”竇七冷笑說道,“如果他背後有關係,就算他們命大,吃些苦受些罪就罷了,順便正好也看看是什麼關係。如果沒有關係….”

  說到這裡,竇七臉上的笑更加陰寒。

  “把他們送到癩頭蔡手裡。”他說道。

  癩頭蔡,京中有名的一個獄吏,在他手下走一圈不亞於鬼門關前,讓你死的悄無聲息不聲不響的法子一百種之多。

  找個機會送這大膽的外鄉人進去,至於能不能出來,就全在他竇七手裡掌握了。

  這一切甚至都不用請乾爺爺出面。他竇七一個人就能運作的人不知鬼不覺。

  “靠我竇家的風水發財!真是沒那麼容易!”他哼聲說道,一面坐下來。

  這樣說來,說不定這次他順便還能拿回這塊地方….

  竇七的眼睛忍不住亮起來,呼吸也有些急促。

  周六郎和秦十三吃完素齋回到家中,剛進門就被周夫人叫去。

  屋子裡還有兩個僕婦坐著正說話,看上去風塵僕僕。

  “….路上遇到老爺了,老爺讓我們給夫人報個平安。”她們笑道。

  是父親去江州帶的人?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周六郎坐下來聽。

  周夫人也暫時沒理會他,而是又忙打聽周老爺的事,待聽到吃的喝的氣色都好,才放心。

  “程娘子的事我們這些日子也都問清楚了。”

  原本要說話的周六郎聽到僕婦這句話又猛地停下口。

  她的事?

  “如何?”周夫人漫不經心問道,自從把那女子趕出去,家裡的日子恢復如常,她已經不像前一段那樣緊張了。

  “就跟夫人猜的一樣,在家裡也是鬧得雞飛狗跳的,才被趕出去…”僕婦笑道。

  周夫人笑了笑。

  “我就知道。”她說道,一面抬手制止僕婦,“別說她了,我也懶得管,難得心靜,你們也累了,下去吧。”

  僕婦收起話頭忙應聲是施禮告退了。

  周六郎從僕婦身上收回視線。

  “母親,您找我什麼事?”他問道。

  “我聽七娘說,你說那什麼太平居是嬌嬌兒的?”周夫人問道。

  “我哪有如此說。”周六郎說道,咧嘴笑了笑,“七娘聽錯了,我是說…”

  他遲疑一下,微微低頭。

  “…帶她去太平居嘗嘗鮮…”他說道。

  看著兒子這見不得人的模樣,周夫人就又氣又惱。

  “你敢!打斷你的腿!”她喝道。

  周六郎低頭悶聲是不再說話。

  “去吧去吧。”周夫人沒好氣的說道,早沒心思問什麼太平居是誰的。

  周六郎退出來,慢慢的走著,若有所思,最終停下腳。

  秦十三在周六郎的廳堂裡擺好了棋盤,和兩個婢女下棋,見他進來也沒理會,直到那兩個僕婦在屋中跪坐下。

  “說說吧。”周六郎說道。

  僕婦應聲是。

  “那奴婢從那…嬌娘子進門那一天說起?”她問道。

  秦十三抬起頭,看向這兩個僕婦。有些不解。

  “那一日是傍晚,嬌娘子走過了北程的河橋,當時橋下河中有許多人在洗衣,他們還記得那娘子的形容,步行緩慢。似是無力….”

  伴著僕婦的敘述,一旁的周六郎似乎看到了當時的情節,濛濛夜色下,一個女子緩緩的站定在程家的門前,抬起頭看著門匾上的字。

  她到家了。

  “….當時程二老爺和程二夫人在程大老爺屋子裡就打起來了…雖然有心瞞下,但還是很多人都聽到了,奴婢花了五個錢從程大夫人跟前當差的媽媽嘴裡打聽到的…”

  聽到這裡,屋子裡還和秦十三下棋的婢女忍不住笑了。

  “真是窮啊。主子窮,下人也窮,五個錢就敢賣了。”她說道。

  僕婦也笑了。

  “倒也不是貪錢。”她說道,“說起來,那媽媽也是有意要說出去的,這程家妯娌……不合。”

  “哦?”婢女顧不得下棋了,好奇的問道。“不是說一程不分家嗎?怎麼當家的妯娌不合?”

  “說起來,這也是跟嬌娘子有關。”僕婦笑道。

  “真是說笑。她一個傻子,到管得了她們長輩妯娌了。”周六郎哼聲說道,“程家真是無用,這種話也好說的!”

  “六公子,當初嬌娘子回家後,因為病著,吃喝要好一些,家裡的孩子們先有了怨言……”僕婦忙接著說道。

  端坐在廳堂裡兩個僕婦你一言我一語娓娓道來添油加醋。

  秦十三慢慢的由漫不經心變得凝神,若有所思。

  其實也沒多少事可講。其中一件還是周六郎親自經歷過的,很快僕婦就說完了。

  屋子裡一陣沉默,周六郎以及秦十三都似乎出神。

  兩個僕婦對視一眼,不知道自己講的這些瑣碎的丫頭婢女吃的喝的小事有什麼要緊的,讓公子如此看重。

  看來剛進門聽到的六公子和那程嬌娘的事不是眾人謠傳,有心人才事事入心。

  “你們下去吧。”周六郎說道。

  僕婦忙施禮,又想到什麼。從身後推出一個小盒子。

  周六郎看過來。

  “這是江州有名的點心。”僕婦陪笑道,“我們特意賣了些回來,請公子嘗個鮮。”

  周六郎伸手拿過,看著小匣子上有玄妙觀三字。

  “玄妙觀?”他念道。

  “對對,這是江州如今香火最盛的道觀,可靈驗了,又做的好素點心…”僕婦忙熱情的說道。

  她的話沒說完,秦十三開口了。

  “那跟程娘子所去的玄妙觀……?”他問道。

  “哦,程娘子去的是小玄妙觀,那是程家的產業,後來被雷火燒了,就交給山下的大玄妙觀操持,所以小玄妙觀就沒有了,大家如今只都稱呼玄妙觀了。”僕婦說道。

  周六郎沉默一刻。

  “你下去吧。”他說道。

  僕婦退了出去,屋內的婢女也退了出去。

  周六郎看著眼前的小匣子,秦十三也看過來。

  “玄妙…”他說道,“太平…”

  “你是說這個也是由她而起的?”周六郎忽的問道。

  “也許。”秦十三笑道,“我也不知道。”

  說到這裡面色凝神下來。

  “不過我倒是知道,你家這個妹妹,當真是惹不得。”他說道。

  周六郎看他。

  秦十三郎伸出手。

  “最少兩條人命。”他說道,“如果那些被變賣的兩家僕婦婢女還有死傷的話,那就更多。”

  周六郎面色繃緊,眉頭深深。

  “你瞎說什麼?”他說道,“什麼她干係人命?那是雷火!天災!好好的她要別人的命做什麼!”

  秦十三看著他沉默一刻。

  “是,是,我真是越來越愛胡想了,想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他笑說道,伸手拿過小匣子,“我來嘗嘗這玄妙。”

  夜色降下來時,徐茂修范江林以及徐棒槌坐到了玉帶橋的宅子裡。

  “這些潑皮好大膽!”婢女聞言又急又怒喊道,“娘子,我這就去告訴老太爺。”

  程嬌娘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這些潑皮,哪裡用勞動老太爺。”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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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可怕

  這話婢女記得先前也曾聽過。

  那時候娘子被周六郎挾持強留在周家,她曾提議去找張老太爺幫忙。

  娘子拒絕了。

  “不用,我還沒到,無路可走的時候。”

  她還說。

  “我只是不喜歡,將希望寄託在,他人身上,而已。”

  “更何況,現在一切,都正如我所意。”

  莫非,現在的一切,也正如她的意?

  “這一次算是應對無事了。”徐茂修接著說道,“只是這些人只怕不會就此甘休。”

  范江林也點點頭。

  “尤其是不單是為了要些錢來的,就怕是背後有人故意惹事。”他說道。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那些潑皮來鬧事時,當時就該打死了事!”徐棒槌喊道,瞪眼紅臉舉著拳頭,“要是當時我在早就一拳打死他們,現在也不晚,要我說,咱們就去找到那些潑皮,分出個你死我活。”

  徐棒槌脾氣暴躁,當日他和一個弟兄外出採買,回來後聽說氣的哇哇叫,只恨自己沒在場,沒來得及好好的揍一頓那些潑皮。

  “休的胡言。”徐茂修瞪他一眼搖頭,“你不知輕重,這裡是京城,打死了人是要吃官司的,你要毀了店嗎?”

  這也是他這次進城來為什麼偏偏帶著徐棒槌,怕的是萬一有人再上門惹事,徐棒槌莽撞惹禍。

  “是啊,要吃官司。”程嬌娘點點頭說道。

  徐棒槌悶聲低頭氣呼呼的不說話了。

  “不過。七哥說也對。”程嬌娘又說道。

  徐棒槌立刻抬頭,一臉驚喜。

  “是吧?妹妹,我說的對吧,對那種人就該打死了事。”他喊道。

  程嬌娘點點頭。

  “是,打死了事。”她含笑說道。

  徐棒槌瞪眼看著程嬌娘一刻。反而泄了氣。

  “妹妹不要安慰我了。”他垂頭說道,“哪裡能隨便打死人。”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哥哥,不敢麼?”她問道。

  這話就涉及到男人尊嚴問題了,徐棒槌立刻瞪眼抬頭。

  “哪個不敢!”他喊道,“我徐棒槌打殺的西賊沒十個也有八個,幾個潑皮算什麼!”

  “那就打死吧。”程嬌娘說道。

  徐棒槌聽到這裡有些覺得不對了,瞪眼看程嬌娘。

  “妹妹,說真的?”他遲疑問道。

  “我不說假話。”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

  徐棒槌瞪大眼。徐茂修和范江林也不由對視一眼,面色驚訝。

  不是為了勸慰徐棒槌順著說些話嗎?

  怎麼?

  “我們不能惹上官司。”程嬌娘說道,“所以,要給他們一個痛快。”

  一旦惹上官司,少不得一併被拉入官府,官府是什麼地方?獄中是什麼地方?一樁案子如果他們願意,想大就大想小就小。時間金錢耗費,別人耗的起。他們耗不起。

  但是,不能惹上官司,所以要殺人?這話說的不對啊。

  徐茂修覺得自己腦子有些不夠用,范江林和徐棒槌乾脆已經不想了。

  “那,妹妹的意思是要把事情鬧大?”徐茂修試探問道。

  殺人可不比鬥毆,事情可就大了。

  “凡事,只要能晾到人前說,就沒有什麼可怕的。”程嬌娘說道。

  可是,那是殺人啊。

  徐茂修有些不知該怎麼說。他看著眼前的女子,少女,十四五歲,容貌秀美,形容嫻雅,端莊而坐,一舉一動一笑一撇沒有一絲一毫失禮之處。

  可是。她卻在說,殺人,不是說天氣如何!

  殺人!

  這一瞬間徐茂修不由想到第一次見她的場景。

  不是病醒了之後道謝那次,而是暗夜裡將死的時候,他那時候雖然看起來昏迷不醒,不能動,其實卻什麼都看得到聽得到,或許是因為就要死了吧。

  他聽著兄弟們的悲憤哀鳴,看著漆黑的夜空,曾經折磨的傷痛已經感受不到了,也許這樣死了也好,這就是命吧。

  只是病,又不是命,哪有不治的。

  有人站在他身前說道。

  木然略有些沙啞的女聲,卻似乎一瞬間撕裂了黑的夜。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女子,面容在夜色四盞燈下明亮柔皙。

  “請妹妹說來。”他整容說道。

  ………………………

  次日,午後。

  玉帶橋程宅,廳堂很是安靜,程嬌娘一直有白日小憩的習慣,雖然還沒夏日,坐在門廊下做針線的半芹也有些困乏。

  她打個哈欠,看旁邊的婢女。

  婢女手中拿著針線怔怔發呆。

  半芹有些不解,才要張口喊,門被陡然敲響了,梆梆兩聲,發呆的婢女打個哆嗦,面色浮現驚恐。

  “誰?”她脫口尖聲喊道,手中的針線落地。

  “是我,半芹。”

  門外有女聲兩聲說道。

  從門房裡跑出來的金哥兒已經沒有半點疑惑了,世上有三個半芹,兩個在家裡,一個在外邊,他如今一點也不糊塗了。

  “娘子睡了?”

  丫頭在廊下坐下,一面壓低聲音,一面將一盒子點心推過來。

  “新做了幾個點心來給娘子嘗嘗。”

  其實家裡也能做…

  半芹笑著接過來。

  “還特意送來。”她說道。

  “我和老太爺過幾日要出門,所以藉口來見見娘子。”丫頭笑道。

  聽她說到這裡,一旁一直有些怔怔的婢女猛地抬起頭。

  “太爺要出門?”她問道,眼中有些微微失措,“要去哪裡?這幾天就走?去好幾天嗎?”

  兩個半芹都看著她。

  “是啊。”丫頭說道,帶著幾分試探,“姐姐,可是,有什麼事?”

  婢女坐回去,帶著幾分掩飾。

  “沒有。”她搖頭說道。

  兩個半芹對視一眼。

  “娘子還沒醒,姐姐們先嘗嘗如何?”丫頭笑著岔開話題,打開點心盒子。

  半芹去煮了茶,三人在廊下坐著,金哥兒也被分了一些在院子裡吃,低聲說笑一時,氣氛緩緩,只是婢女的神情始終有些怪異。

  “姐姐,你怎麼了?”丫頭乾脆問道,“可是有什麼事?”

  似乎不願意讓張老太爺離京,是怕出什麼事沒得依仗嗎?

  婢女遲疑一下。

  “你們..見過..殺人嗎?”她忽地問道。

  半芹和丫頭嚇了一跳。

  半芹搖頭,丫頭也跟著搖頭,但旋即神情微微一怔,面上浮現幾分驚懼。

  殺人……

  空中忽地滾到一道雷。

  她的眼前有兩個人形火團張牙舞爪的燃起。

  丫頭發出一聲尖叫,握住耳朵。

  她的尖叫,讓半芹和婢女都跟著尖叫,三個丫頭在廊下擠成一團。

  “你們怎麼了?”

  雷聲滾過,程嬌娘的聲音從室內傳來。

  三個丫頭回頭看去,見程嬌娘站在門口,散發披衣,面容安然的看著她們。

  天上悶雷遠遠,院子裡安靜依舊,只有竹筧敲打石頭的聲音。

  金哥兒從地上爬起來,一面拍衣服上的土,一面去撿地上滾落的點心。

  “真是黃毛丫頭,打個雷就嚇死了!”少年人尖聲喊道,帶著被幾個丫頭的喊叫嚇的摔倒的羞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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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夠了

  天上悶雷不時的響起,天色漸陰,想必傍晚就會下雨。

  “夜裡才會下。”程嬌娘說道,一面看著起身告退的丫頭。

  “驚擾娘子了。”丫頭帶著滿滿的自責再次垂頭說道。

  婢女神情也是如此自責,只有半芹忍不住噗哧笑了。

  “所以說人嚇人才嚇人。”她笑道,伸手掩嘴,“我日常可是不怕打雷的。”

  “我那時已經醒了。”程嬌娘說道,“不算驚擾。”

  丫頭帶著幾分羞愧的笑了笑,告退。

  “我去送送。”婢女說道。

  以往這種事都是自己來做的,半芹停下腳,看著邁下臺階的婢女。

  “娘子,你要寫字嗎?”她便轉身問道,“我把書房已經收拾好了。”

  程嬌娘點點頭,主僕二人向書房而去。

  這邊婢女跟著丫頭出了門。

  “姐姐不用送的,快回去吧。”丫頭笑道。

  婢女伸手拉住她,神情複雜。

  “真要出去好幾天嗎?”她問道。

  又問這個,丫頭看她有些凝重。

  “姐姐,到底有什麼事?”她問道。

  婢女垂下視線。

  “沒事。”她又搖頭說道,抬起頭一笑,“只是我總想太爺在京的話,娘子有個依靠,畢竟家業越來越大,親族又那樣不可靠。”

  丫頭看著她笑了。

  親族那樣不可靠又如何?

  孤身道觀險境如斯又如何?

  “別怕。”她說道,伸手拍了拍婢女的胳膊,“聽娘子的話。就什麼都不用怕。”

  婢女看著她。

  “姐姐。”她遲疑一下說道,“你,見過殺人吧?”

  又不是真的黃毛丫頭,一聲悶雷怎麼能嚇成那樣失色。人嚇人才最嚇人。

  丫頭看著她抿嘴一笑。

  “我只見過人作孽天不留。”她說道。

  大雨果然在日落時分澆下,街道上密集的人群頓時散去。

  一間宅院裡,一個男人急匆匆冒雨而進,摘下斗笠蓑衣。

  “朱五。”屋內四五個人男人喊道,語氣不善,“這錢再不送來。我們弟兄就要出殯了。”

  被喚作朱五的男人哈哈笑著,將一把錢扔在地上,發出嘩啦的聲音,可見數目不小。

  屋內男人們面色稍緩。

  “是我考慮不周,沒想到那裡竟然養著幾位好漢,讓諸位受驚了。”朱五似笑非笑說道,“這些錢是給諸位壓驚。”

  這話說的客氣,聽起來卻總有些刺耳。

  “呸,什麼好漢,不過是我們一時疏忽。”為首的男人啐了口說道。臉上圍著一圈白布,遮住鼻頭,看上去頗為滑稽,這一說牽動傷口,他不由呲牙,心中怒火更勝。“老子非要他們好看不可,要不然以後就不用在這京都城中混了!”

  “王大,這吃虧難免。”朱五笑道,“莫要太動氣。”

  這話無疑更是羞辱,幾個潑皮罵罵咧咧的就要站起來。

  “朱五,你也不用言語羞辱俺。”王大哼聲說道,“俺自己丟了面子,自然會去找回來,這跟收不收你的錢無關。”

  不收錢你們這些慫貨肯去白乾?面子?你們這些潑皮無賴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好漢了?

  朱五心裡嘲諷道,面上卻是笑容依舊。

  “王大你誤會了。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出氣也一定都要動拳頭嘛。”他說道。

  王大咦了聲,看著朱五。

  “那有如能如何?”他問道。

  “有官府嘛。”朱五笑道。

  王大一愣,旋即想到了什麼一臉恍然。

  送走了朱五。屋子裡的男人迫不及待的將那包錢唰啦倒出來,散落一地的大錢讓男人們都眼睛放光。

  “看來這個太平居礙眼的很,會被人出這麼多錢來整。”一個潑皮說道。

  “看來不止是整整它了。”王大說道,摸著受傷的鼻子,一陣獰笑,“這是要吞食了它啊。”

  惹事,引來官府,送進牢房,那種地方進去容易出來難。

  “行了,收拾東西,給我叫些人,跟我報仇去!”他將地上的錢抓起一把拋起來,引得一群潑皮怪叫爭搶。

  一場大雨過後路上有幾分泥濘,但這並沒有阻礙王大等人特意趕著飯點來到了太平居。

  “不對啊,這怎麼沒人啊?”

  看著安靜的門前,幾個人停下來說道。

  王大也下了馬,打量四周。

  曾經有個窯姐兒怎麼唱的來著?門前冷落車馬稀….

  似乎聽到動靜,二樓上有個人探出頭來。

  “…我們有事停業,客官另尋他處落腳吧。”

  有事停業?

  王大抬起頭看向二樓,見是一個夥計。

  那夥計也看清了他們,頓時呀的叫了一聲,縮回頭進去了。

  這一聲無疑是宣戰的訊號。

  敵軍都縮頭跑了,還不快趁勢而戰。

  潑皮們不用王大招呼,多年的經驗讓他們立刻圍在酒樓前開始叫囂呼喝。

  “….開門…”

  “…打了人就要躲起來嗎?”

  “….傷天害理沒人管了嗎?”

  門板被捶的亂響,大路上的人紛紛投來視線,但並沒有人敢來上前詢問。

  王大站在門前,包裹的豬頭一般的大腦袋仰著,看著門上開著的一扇窗。

  “打了人怕了就完了嗎?爺爺這傷你們不管了嗎?”他大聲喊道,“讓你們東家出來!”

  樓上有人探出頭,似乎被外邊的陣仗嚇得了猛地又縮回去。

  這次再任憑咒駡也沒人出來了。

  “哥,他們躲起來,不跟咱們衝突。這樣圍門鬧也沒用啊。”一個潑皮走到王大身前,低聲說道,“官府的人來了,也沒辦法啊。”

  王大狠狠的看著眼前的酒樓。往地上啐了口。

  “砸門沖進去!”他說道。

  潑皮們叫囂著應和沖向門前,還有向側面後門而去的。

  現場響起劈裡啪啦的撞門聲。

  “都給我機靈點,別直接把人打死了,打斷手腳什麼的就行,還有自己找准機會也要躺地上…”王大叮囑道。

  “哥,你就放心吧。又不是第一次。”潑皮們笑道。

  伴著這聲應答,門前哄的一聲,門板被撞下來了。

  “狗娘養的…”

  幾個潑皮罵著沖進去,話音未落,卻聽的一聲慘叫,為首的三人向後跌倒,砸在緊跟其後的其他人身上,門前頓時倒了一片。

  這狀況突然,在場的人又是一真混亂,叫的罵的喊的笑的。直到一個尖利的聲音響起。

  “…殺人啦….”

  殺人?

  正帶著幾分得意看著手下沖進去的王大愣了下。

  “娘的,不是說下手輕點….”他啐了口狠狠罵道,抬腳就向那邊過去,待走近頓時又停下,神情驚愕,似有不可置信。

  手下七八個潑皮已經慢慢的退開。讓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門前發生了什麼事。

  三個潑皮仰面跌在地上,目瞪口張,脖子一支長箭穿透,赫然身亡。

  門內,有三人正慢慢的走來,他們的手中各自握著一把獵弓,略有些粗糙的未經打磨的箭頭對準了王大。

  王大認得為首正中的那個人,就是一拳將自己打碎鼻子的傢伙。

  此時此刻他依舊穿著那日的舊青布衫,神情沉穩,不喜不怒。慢慢的一步一步走來。

  “你,你們想幹什麼?”王大喊道,腦子裡有些轟轟。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他們來鬧事了,還特意叮囑不要打死了人,怎麼轉眼間自己的人就被射殺了?

  “你們竟然敢光天化日下殺人!”王大身邊的一個潑皮抖著身子尖聲喊道。

  徐茂修看著他微微一笑。

  “為何。不敢?”他問道,話音未落,手中的弓箭嗡的一聲離弦。

  簡陋的獵弓,在這雙臂的力氣下,怒射出箭矢,只沒入此人體內,站在他身後的一個潑皮清楚的看到從衣服沖鑽出的帶著血肉的箭頭。

  潑皮嘔的一聲,跌倒在地尖叫著胡亂爬動。

  王大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有生以來最大的噩夢。

  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是最輕鬆慣做的一件事,怎麼成了這般田地?

  不就是打個架鬧個事,不至於就動了殺器了吧……

  這外鄉人,真是不懂規矩!

  “殺人…你們敢殺人…你們敢殺人…”他口中反復重複這句話,藥布包裹下的雙眼充滿了驚恐。

  “你也配成為人,你們是賊!”徐茂修喝道,又拔出一支箭搭弓對準王大,再次向前猛跨上前一步,“說,是誰讓你來……我家偷搶秘方的!”

  他先是語氣弱弱,到說道誰讓你來時猛地拔高聲音,震得王大等人耳鳴轟轟,餘下的那句話反而沒聽清。

  王大等人看著面前的三個男人,他們手中拿的是很簡陋粗糙,似乎是臨時倉促做成的獵弓,甚至有一個人搭著的箭還沒有鐵箭頭,但看著四周轉眼躺下的四個潑皮,沒人懷疑哪怕只是一根樹枝,這些男人也能要了他們的命。

  不僅是好身手,且還是兇狠的心腸。

  早知如此,他絕不會貪圖錢財貿然而來!

  看著眼前這些潑皮已經被驚駭到魂飛魄散,徐茂修再次踏上前一步。

  “說,是誰!”他喝道。

  “是朱五!”王大脫口喊道。

  話音剛落,徐茂修手中的箭離弦,嗡的一聲,近距離的長箭準確無誤的刺入王大的喉間。

  王大倒地伸手在身前抓撓兩下,瞪眼氣絕身亡。

  為什麼,他說出了主使者,還被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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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請問

  又一人倒下,雖然似乎還在抽搐,但已經不再是鮮活的人,而是屍體。

  “五。”徐茂修說道,看著門前的屍首。

  來時洶洶的十幾個潑皮,轉眼就死了五個,餘下的六七個已經嚇得跌坐在地上,看著面前越發高大的三個男人,抱著頭砰砰叩頭求饒。

  而大路上路過的人也終於看清這裡發生什麼事了,哄得一聲亂了。

  范江林和徐棒槌站定在徐茂修身邊。

  “哥,真是不過癮,我才射了一箭頭。”徐棒槌舔著嘴唇,眼睛冒著光說道,將手中的弓箭對準地上叩頭的餘眾,“把他們也都….”

  “夠了。”徐茂修說道。

  五條人命,絕對不是小案子,他抬頭看向路上,隱隱可見七八個差衙奔來。

  如妹妹所說,事情鬧大了。

  大路上人群突然跑動,氣氛異樣。

  “出什麼事了?”周六郎問道,一面凝目向前看去。

  肩挑手拎,推車趕馬的人群不分前後都向一個方向奔去。

  “你可真夠好事的。”秦十三說道,在車中放下手中的書卷。

  “我請你吃飯,怎麼了?”周六郎說道,凝神看著前方,眉頭微微皺起。

  那些人群奔去的方向好象是…….

  “請我吃飯?太平居停業,來這裡吃什麼?”秦十三哼聲說道。

  “我又不是請你去太平居吃。”周六郎說道。

  秦十三郎笑了。

  “它停業自有停業的道理,你瞎操心。”他說道。

  周六郎轉過頭看他。

  秦郎君看著他。

  “她是我妹妹,我操心也是應當。”周六郎哼聲說道。“你,一天而已,怎也知道它停業不停業的?”

  秦郎君哈哈笑了。

  “因為,我也想要太平啊。”他說道。

  說著話他們的車馬未停。前行一段,前方的熱鬧便更甚,來回奔走的人也更多,互相詢問。

  “出什麼事了?都跑什麼呢?”

  “快去看,太平居殺人了!”

  太平居?殺人!

  周六郎和秦十三對視一眼,皆在對方眼中看到驚駭。

  這女人!他早就說過!慣會惹麻煩!

  周六郎揚手甩鞭。馬兒嘶鳴疾馳。

  而與此同時,普修寺中兩個僧人也邁入明海禪師的廂房。

  “太平居來的人說是如何?”

  明海禪師放下手中的筆問道。

  “說是有人覬覦太平豆腐方技,起了衝突。”一個僧人恭敬說道。

  明海禪師微微一笑。

  “那是不可避免的。”他說道,意味深長。

  室內沉默一刻。

  “去吧,雖然我們方外之人,不用俗家禮法,但也難免紅塵俗事羈絆。”明海禪師說道。

  這就是要出面了,兩個僧人領會應是退了出去。

  “陳滿堂啊陳滿堂,你又欠下佛爺一個人情,可要還的。”

  室內一聲含笑低語便又陷入安靜。

  京都衙門的差衙在京城多是橫行十幾年的老手。沒個眼色膽識心思靈敏,難在這京中安穩。

  但今日之事還是讓這些見慣了各種事的七八個差衙目瞪口呆。

  四周一圈已經擠滿了聞訊而來的民眾,地上五具屍體還保持原本的樣子趴臥,死者可怖的死前神情讓民眾們不時的騷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首的差役喊道。

  “差爺,適才有這些賊子來我太平居意圖偷搶,我等為自保不得不將其擊斃。”徐茂修跨上前一步。態度恭敬的說道。

  胡說,胡說。

  差役心中喊道,帶著幾分驚駭看著眼前這個高大的男子。

  “他們來你這裡偷搶什麼?”他不由脫口喊道。

  這一句話讓徐茂修眼神微微一眯,而人群外的秦郎君和周六郎也對視一眼,心中了然。

  不加查證詢問,就直接開口質問,可見對事情是有所瞭解的。

  果然如妹妹所言,這些既然敢來就必然備了後手,表面上鬧事,主要目的是要讓他們牽涉官司。拉拉扯扯中一並進官府進大牢。

  一旦進了大牢…

  看看這些來的這麼及時的差役,就知道還有什麼後手等著他們。

  果然要把事情鬧大,只要能把事情晾到人前說,就沒有什麼可怕的,最怕的是躲在人後說不清道不明。

  “差爺。你可知道我們這裡是什麼地方?”徐茂修說道。

  “你這裡不就是個酒肆嗎?”差役喊道,帶著幾分兇神惡煞。

  原本要理的不過是一個鬥毆鬧事的小案子,沒想到竟然變成了人命案子,這跨度讓他們有些頭腦嗡嗡措手不及,不過至少進監牢的結果是不會變了,也不算收了錢沒辦成事。

  “我們這裡的確是酒肆,但我們這裡還有一個作坊。”徐茂修說道,“太平豆腐作坊。”

  作坊!

  只要是作坊,大多數都有所謂的家傳手藝,最忌諱的便是被他人窺探,甚至還形成了不請入他人作坊,如同無故夜入人家,殺之無論的慣例。

  差役面色頓變。

  “我家的太平豆腐,想必眾人皆知,其法與眾不同。”徐茂修繼續說道,一面抬高聲音,對著圍觀的民眾。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知道,跟別的的確不同。”

  圍觀者立刻有人說道。

  三月二十禪茶會後,雖然當日親見豆腐雕刻的人不多,但往往是越看不到的越被人惦記,再加上普修寺素齋豆腐宴,太平豆腐的事很快傳開了,帶動京中附近許多豆腐制賣,只是偏偏都與那太平豆腐不同,不僅沒有搶了生意,反而更襯的太平豆腐名盛。

  聽到徐茂修說出這話,圍觀的民眾都帶著幾分恍然。

  如此好方技,覬覦的人必然很多。

  “真是可惡,竟然青天白日來明搶!還有沒有王法!”

  便有人仗義執言喊道。

  這話引得更多人符合。

  “是啊是啊,太可惡了!”

  “這些潑皮前些日子就來過,果然心存不良!”

  這還沒怎麼呢,三兩句就給這件事定了罪了,差役有些慌神,忙呵斥周圍的民眾,人多嘈雜,也看不清是那個煽風點火帶頭說話。

  周六郎看著眼秦十三,秦十三笑著放開拐杖坐回車中,沖他擠眼笑了笑。

  “你這人休要信口胡言,這青天白日的,就是要搶也不會這時候來。”他喝道,一面示意其他差役驅逐越來越圍上來的民眾,心裡很是後悔沒有多帶些人來。

  誰能想到原本是在輕鬆不過的一件小事,竟然成了這般田地!

  這些凶漢,竟然敢殺人!

  殺人啊那是!他們怎麼敢!

  徐茂修冷笑一聲,轉身又看向差役。

  “差爺,某不敢信口胡言,這青天白日,怎麼敢顛倒黑白,這是我親口問,這賊首親口承認的。”他朗聲說道,一面伸手指在一旁瑟瑟蹲坐的剩餘的幾個潑皮,“不信,你問他們。”

  說到這裡,徐棒槌抬腳踹其中一個潑皮。

  “問你話呢!”他瞪眼喝道。

  那潑皮早已經被嚇得心神恍惚,又想起方才這個凶漢還拿著弓箭沖自己比劃,躍躍欲試的想要把自己也射死。

  他惶惶抬頭沖著徐棒槌就叩頭。

  “說,是不是朱五讓你們幹的!”徐茂修喝道。

  朱五這個名字一出,差役們都面色大變。

  竟然真的問出來了?

  這怎麼可能!

  “我當時喝問你們老大,是誰讓他來我這裡偷盜方技的,他親口說出朱五二字,你們聽到了沒有?”徐茂修再次喝問道。

  幾個潑皮腦中嗡嗡。

  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

  當時三個同伴入門就跌死在面前,緊接著王大身邊的得力人也因為只說了一句話就被射穿了,然後那三個凶神拿著弓箭一步一步逼近。

  “說,是誰!”

  “朱五!”

  伴著這一問一答,王大在他們面前被射穿了咽喉,橫行霸道這麼多年的西街一霸就這樣一句話沒留瞪眼歸西了。

  徐茂修再次踏上前一步,豎眉瞪著五人。

  “說,是誰覬覦我們的秘方指使你們來搶奪的?”他喝道。

  “說,是誰!”

  幾個潑皮紛紛抬頭。

  “是!”他們竭力喊道,“是朱五!是朱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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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是非

  伴著這些潑皮的嘶喊,圍觀的民眾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差役們面如土灰神情驚駭。

  這可是當場發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沒有威逼利誘,沒有串供,這也是王大自己帶來的人,不是栽贓陷害,他們喊出這樣話,幾乎就是斷定了事實。

  這他娘的到底怎麼回事!說是來讓這些人入獄,怎麼這些人沒事,他們倒死了一半,而且還成了自罪該死?!

  而另一邊徐茂修握在身側的手慢慢的鬆開,手心裡汗津津。

  好了,成了!

  幾個潑皮算什麼,那就打死吧。

  他的眼前浮現那女子木然的神情以及話語。

  徐茂修緩緩吐出一口氣。

  是啊,幾個潑皮算什麼,打死也就打死了。

  “爺爺,爺爺。”

  竇七連滾帶爬的向前,伏在劉校理的身前,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爺爺,這可如何是好啊。”

  他面色慘白,雙眼發紅的喊道。

  劉校理有些嫌棄的甩開他,面色陰沉。

  “如何?你自己不知道嗎?”他說道,帶著幾分嘲諷不屑,“你不是挺能的嗎?”

  竇七伏頭在地嗚嗚哭出聲。

  “你可真行啊!”劉校理說道,看著跪趴在身前的竇七,“竟然還學會花錢買潑皮鬧事了?你以為你還是在京城外開行腳店嗎?丟不丟人啊?說出去京中的正店笑掉大牙!真是爛泥扶不上牆!你這腦子怎麼想的?”

  他越說越動氣,聲音有些尖細。

  “爺爺,爺爺。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啊。”竇七哭道,伸手抹著鼻涕眼淚,“那是我家的地方,那是我家的風水。李大勺還是我家的廚子,他在我家那麼多年,學了我家不少秘技,那太平居就是占我的便宜才有今日!”

  劉校理呸了聲,看眼前的竇七帶著幾分嫌棄。

  一開始收攏此人是看他有幾分小聰明,又一心巴結自己。再說那酒樓著實生意不錯,是一個大進項,現在看來這傢伙也只是小聰明而已。

  “你財迷心竅了!那怎麼就是你的了?”劉校理罵道,“真是小人心腸,庸人自擾!”

  竇七嗚嗚哭,臉上的擦的粉被沖的一道道,看上去很是滑稽。

  “爺爺,我只是咽不下這口氣。”他重複說道。

  “咽不下也得咽下!”劉校理沉臉喝道,“你真是蠢貨,也不想想。敢在京中開酒肆,又能在明海老和尚面前出風頭的,又豈是一般人!身後若沒有依仗,還輪得到你出頭?那群沒頭髮的貪賊早把那太平豆腐收入囊中!還能留來栽贓陷害那群潑皮?”

  竇七伸手抹著眼淚,心中渾渾噩噩,此時也似乎回過神來。

  “可是。可是我都查了,官府報備的太平居的東家就是那幾個外鄉人….”他說道。

  劉校理再次嗤聲。

  “這麼說,你送我的幹股沒有報備,以後你就不打算認了嗎?”他似笑非笑問道。

  竇七忙搖頭說不敢。

  “你不敢,那幾個外鄉人就敢嗎?”劉校理罵道,“蠢貨,寫在明面上的算的什麼厲害,那沒寫出來的才是要緊的!”

  竇七低著頭不敢再說話,其實他心裡自然也猜得到,只不過想要試探一下。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兇悍,他不過剛伸手,就被咬掉了胳膊,看著架勢還想要吞了他。

  “爺爺。那,那現在怎麼辦?”他垂頭喪氣問道。

  劉校理狠狠瞪了他一眼。

  “盡給我惹事!”他說道,“京官多不易,多少人背後盯著,我小心翼翼獨善其身到如今,還要給你們收拾禍事!你的事,別來問我!”

  “爺爺,孫兒沒得別的依靠啊。”竇七頓時嚎起來,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

  肯罵就好,肯罵也是一種管,一種理會,怕的是連罵斥責都沒。

  幾番言語之後,劉校理招來人問。

  “如今人在哪裡?”他問道。

  “半個時辰前都被帶到京都衙門。”隨從說道。

  “衙門…”劉校理若有所思,“既然進去了….”

  “大人,普修寺的人也去衙門了。”隨從低聲說道。

  那些紅塵外的和尚們雖然是吃素的,但氣勢行徑上可也不是吃素的。

  大廟觀聲名赫赫,所盤結的關係也是錯綜複雜。

  要不然也不會侵吞的地產越來越多,收養的梵嫂越來也多……【注1】

  劉校理的面色一黑,立刻又瞪了竇七一眼。

  “聽到了沒有?你這蠢貨!”他喝道。

  竇七低著頭不敢再說話。

  “堂上已經應對了,那太平居一口咬定王大親口承認是朱五指使他們偷搶太平豆腐秘方,又有王大的隨從作證。”隨從接著說道。

  “王大怎麼會承認!再說,朱五也不是這麼吩咐的!”竇七喊道。

  “承不承認都無關緊要了!”劉校理喝道,“如今王大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偏偏生者又如此說,且朱五的確給了一大筆錢。”

  說到這裡,又是恨恨。

  你要是找人也找些靠得住的,找這些最低等的潑皮無賴,三下兩下就被詐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除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沒一點用處!

  劉校理起身在屋中來回走了幾步。

  “如今快刀斬亂麻。”他停下腳說道。

  竇七以及隨從都抬起頭看他。

  “讓朱五,自我了斷吧。”劉校理說道。

  竇七面色驚愕。

  “爺爺,爺爺,那..”他有些不可置信。

  怎麼會這樣?他是要給那太平居的人一個教訓,怎麼最後卻是要了自己人的命?!

  “爺爺,就沒有別的辦法嗎?已經到了官府了。咱們也能壓下來….”他不由跪行前幾步說道。

  “別的辦法?”劉校理回頭看他,面色陰沉,“那你去想吧。”

  為了一個小小的市井牙子,就想要他劉校理出面。且極有可能跟一個尚且不知高低的對手相撞,開什麼玩笑!

  “只要他能了斷,一切事,我會讓人推到他身上,我也能確保官府不會在追究。”他說道。

  竇七還有些神魂不舍。

  “自從第一次你們去鬧事,到今日人家應對。乾淨俐落,出手狠准。”劉校理淡淡說道,“如今距離事發就要三個時辰了,你再遲疑,等人家拿住朱五,七郎…”

  他輕輕喊了聲。

  竇七卻打個機靈,抬起頭看著劉校理。

  “只怕到時候為難的就不是朱五,而是你了。”劉校理說道。

  竇七俯身低頭。

  “是,多謝爺爺提點周全。”他說道。

  原本想踩人家一腳噁心一下,沒想到竟然跌斷了胳膊。這一次真是虧大了,竇七垂頭咬牙。

  太平居!

  夜色沉下來時,秦郎君已經在屋中有些坐立不安,旁邊陪坐的婢女有些奇怪,她們很少見他如此。

  “郎君,我們來下棋吧。我這些時候進益很多呢。”一個婢女便拉著他笑道。

  秦郎君笑著搖頭。

  “心不在,心不在。”他說道。

  “那郎君心在哪裡?”兩個俏婢女笑道,“是在哪個小娘子那裡麼?”

  秦郎君哈哈笑了,又點點頭。

  “沒錯,是在一個小娘子那裡。”他笑道。

  兩個婢女不由對視一眼,真的假的?

  門外腳步聲響,秦郎君忙拄著拐緊走幾步迎接。

  周六郎一手搭著斗篷邁進來。

  婢女們忙上前接過斗篷,施禮退了出去。

  “怎麼樣?”秦郎君問道,眼睛亮亮帶著幾分興奮。

  周六郎撩衣坐下來,端起茶碗喝茶。

  “就在一個時辰前。朱五從位於城南石頭巷自己外室的宅子裡用草席卷著抬出來了。”他說道。

  秦郎君意味深長的笑了。

  “好。”他說道,“好。”

  “這幾個男人,倒也有點用處,下手可真夠狠的,膽子倒也不小。”周六郎說道。

  秦郎君看著他微微一笑。

  “這幾個男人…”他拉長聲調重複一遍。

  周六郎立刻瞪眼。

  “你陰陽怪氣做什麼?”他喊道。

  秦郎君哈哈笑了。

  “你知道。還問我。”他笑道。

  周六郎呸了聲,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不過,這幾個男人真的可靠,單憑說讓如此就敢如此,就足以可用。”秦郎君點點頭讚歎道。

  那是殺人,白日當眾殺人,儘管說他們事先已經得到保證,但,世上萬事都有萬一。

  萬一那些隨眾沒有被詐唬的作證,萬一普修寺的人沒有出面相保,萬一那潑皮背後的人要死磕。

  不管哪個萬一成為現實,不管再怎麼補救,他們這些直接動手的人都是難逃罪責的。

  這是什麼樣的信任可以能夠不計生死,只要她說,他們就去做啊。

  室內默然一刻。

  秦郎君想到什麼,看向周六郎開口打破沉默。

  “六郎,你不是一直不知道什麼是誠心?這就是誠心。”他忙忙說道。

  周六郎拉臉呸聲,起身。

  “什麼誠心!你古古怪怪的說些什麼!我走了!”他沒好氣的說道,甩袖拉開門大步走了。

  秦郎君笑著目送他遠去,長長吐口氣,從幾案上拿下一支筆,沾了些許墨,隨手在一旁的屏風上畫了兩個圈。

  “又一個…”他慢慢說道,握著筆,看著屏風。

  鳥木石屏風一角,有三行豎排墨勾圈,第一行兩個,第二行五個,新添的第三行一個圈墨蹟濃濃,夜燈搖曳下帶著詭異的美感。

  *************************

  注1:在南北朝時期,和尚結婚成風,此時,和尚的老婆也有了專門的稱呼 “梵嫂”,小和尚則敬稱之為“師娘”。

  唐代,法律上雖然沒有禁止和尚結婚的條款,但在實行執行過程中,是不允許和尚娶妻的。如果娶妻被發現了,和尚要被罰去做苦役的。前文中車夫與婢女交談中提過。

  中國歷史最早從法律層面禁止和尚娶妻的,出現在宋朝,但並未禁止住。

  明朝最嚴厲,和尚出身的朱大人一向雷厲風行殺人不眨眼,因此命可以“亂棍打死”的,術語叫“捶死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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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甘休

  天大亮的時候,婢女已經在院子裡來回走了好幾次。

  “半芹姐姐,你等什麼呢?”金哥兒問道。

  “半芹怎麼還沒回來?”婢女也問道。

  兩個問句,一個名字,但金哥兒已經不會覺得茫然了。

  “半芹姐姐才出去的,要半個時辰後才回來。”他立刻答道。

  婢女握著手轉了幾步。

  “怎麼不早點去?”她嘀咕道。

  “半芹姐姐一直這個點去。”金哥兒嚼著一根麻糖含糊說道,“為什麼要早點去?”

  “現在不是…”婢女抬頭說道,話說一半停下。

  對啊,現在不是正有事的時候,怎能自己先亂了陣腳?

  郎君們除了那日晚趁黑來過一次後,便再沒來,也沒人派人來說話交代,娘子也沒有讓金哥兒去太平居探看,半芹依舊一如既往的出門買菜。

  家裡人都安安靜靜,自己慌個什麼勁。

  那個半芹廚藝越發精進,這個半芹走街串巷聽閑言查碎語,怎麼自己這個半芹反而不進而退呢。

  好歹也是當初跟著娘子從狼群中走過的人,怎的這點事就慌了神了?

  又或者說,人,比狼要可怕。

  “半芹姐姐,現在怎麼了?”金哥兒問道,看著她說了半截話又停下,一臉不解。

  婢女沖他笑了笑。

  “現在娘子該練箭了,你要不要一起去玩?”她說道。

  因為看程嬌娘喜歡射箭,徐茂修便在家裡打了靶子。每日上午,程嬌娘寫完字後,就會用徐茂修給她做的小弓箭玩半個時辰。

  對於男孩子來說,刀箭兵器永遠是最感興趣的,金哥兒吵吵鬧鬧自己也做了個簡陋的弓箭跟著玩。

  “等郎君得閒了給我也做一個。”他說道,十分豔羨程嬌娘的弓箭。

  周六郎一夜沒睡,練武場上下來後光著身子在水桶邊站了好久,直到婢女實在忍不住提醒才回過神。

  任由婢女擦拭了身子。換上乾淨衣衫,周六郎在屋子裡走動一刻,還是抬腳出門。

  街上人潮湧湧,叫賣聲聲,到處花紅柳綠,笑語升平

  其實,也就是死了幾個潑皮而已。還是最低等的潑皮,雖然他們活著比普通百姓看起來肆意,但他們死了就跟街邊凍死拉走的乞丐沒兩樣。

  還指望鬧得全城人色變惶惶不成?

  周六郎站在街邊失笑,目光落在前方,一個熟悉的丫頭正拎著籃子走向家門。

  “半芹姐姐,你回來了。”

  金哥兒打開門手裡還拎著自己的小弓箭,看著半芹還沒揚起笑臉。就從半芹身旁猛地伸出一隻手,門被一把推開了。

  金哥兒和半芹都嚇了叫了聲,周六郎已經擠開他們邁進來。

  小小宅院裡,佈置的素雅精緻,竹翠花嬌,流水潺潺。

  山石旁邊,一個女子轉過身。

  素衣束袖,明眸皓齒,手中一把弓箭對準了周六郎。

  周六郎站住腳,看著她。

  這是一把簡陋粗糙的木弓。絲麻絞弦,日光下打磨過的箭頭閃著亮亮的光,似乎隨時都能離弦而出。

  再簡單的弓箭也能殺死人,比如那幾個潑皮。

  婢女金哥兒半芹都止住了呼吸,呆呆看著對峙而立的少女少年。

  不會真的射吧……

  程嬌娘收回視線轉身鬆手,嗡的一聲,竹箭離弦穩穩的紮入幾丈外的草靶中心。

  院子裡響起拍掌聲。

  “娘子好厲害。”婢女笑歡呼道。

  程嬌娘收手站開幾步。

  “金哥兒,該你了。”婢女笑著招呼道。

  還在門邊呆呆的金哥兒遲疑一下。便應聲是高興的跑過來。

  院子裡響起頑童婢女笑鬧聲,半芹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周六郎,又看了眼另一旁的程嬌娘,低下頭拎著菜籃向廚房去了。

  金哥兒的弓箭反反復複的射不中。婢女笑的前仰後合。

  “你一邊去,看看娘子來。”她笑道。

  程嬌娘便再舉起弓箭。

  她的動作很沉穩,束起衣袖露出的手臂雖然瘦,但並不孱弱,周六郎站在這邊可以看到她的側面,日光下少女高挺的鼻樑上有汗珠閃閃。

  嗡的一聲,長箭離弦。

  “娘子又射中了。”

  婢女的歡呼聲響起。

  “金哥兒,金哥兒,你再來試試。”

  周六郎轉身走開了,自始至終他一句話沒說,也沒有人和他說話,就好像他這個人從來沒有進門一般。

  “娘子,他又發什麼瘋。”婢女這才低聲問道,一面用手巾給程嬌娘擦去臉上的細汗。

  程嬌娘看了眼周六郎離去的方向,影壁擋住了視線,金哥兒已經顛顛的過去關門了。

  “我又不是他,怎知道。”她說道,將手中的弓箭遞給婢女,伸手抖下衣袖垂落,向屋中而去,“半芹,今日街上有何新鮮事講來聽聽。”

  放著一碗水一盤精緻糯米點心的託盤被輕輕的推過來。

  洗漱過後,換了乾淨襦裙罩衣的程嬌娘伸手拿起一塊點心放入口中。

  “…街上人說南街有幾個潑皮惹了事,好似是搶了人家的機密身價要物,結果被打死了,官府正在查同黨呢…”

  半芹在廳堂裡跪坐說道,眼睛亮亮。

  “今日城門查的可嚴了,好多人擠著進出不便,都抱怨連連,說官府無用。”

  程嬌娘神情無波,一旁婢女的臉上難掩驚駭。

  真的,殺了?

  那,太平居……

  “今日菜場有新鮮的魚,只可惜我去的遲了沒買到。”半芹帶著幾分遺憾說道,“都被城外太平居買走了。”

  說到這裡又停了下,想到什麼。

  “哦對了,還有,普修寺今日從城外運來一大車太平豆腐呢,今日的素齋肯定有多人能吃到豆腐宴。”

  婢女坐回去,神情有些怔怔又有些恍然。

  “哦,娘子。”她喃喃說道,“原來這就是你要佛爺看誠心的緣故啊。”

  一個素齋供奉,她最初想到了揚名,但是沒想到聚財,知道了聚財,沒想到還有仗勢,以後,還有什麼?

  幾個潑皮而已,用不著勞動老太爺。

  可不是嘛,幾個潑皮而已,大網早已經張開,自以為兇惡闖進來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不足掛齒,不足費心。

  一天一夜的時間這件發生在京城外,民眾的得知詳細資訊的並不多,而等他們得知,已經是七八天以後,且事情的真相便是南街人牙子朱五覬覦太平豆腐秘方,買動潑皮去搶,結果被人打死了。

  這是唯一流傳也是確鑿無誤的真相。

  “…算了,越來越不好吃,就這幾樣,沒意思,走了…”

  大廳裡散座的幾個客人說道,看著眼前擺著的過路神仙,熱氣嫋嫋中再不覺冬日時的仙氣,反而有些燥意。

  “熱死了。”一個也說道,擺擺手,“不如我們去太平居吧,聽說那裡的茶點十分合口。”

  “太平居?前一段殺了人的太平居?”立刻有三四人說道,面帶幾分猶豫。

  畢竟在殺了人的地方吃飯很是彆扭。

  “殺了人又如何?敢來太平居惹事,豈不是自尋死路?那可是佛祖保佑的地方。”

  “對啊,當時好些人看到了,那潑皮就是被一隻冒著佛光的箭射死的….”

  “果然?那走走,看看去…”

  看著這桌客人結帳而去,再看幾乎沒什麼人的大廳,站在門簾後的竇七臉色鐵青,握著一把摺扇的手顫抖。

  朱五死了。

  為了不讓跟隨自己的人心寒,也為了日後還能使喚動人,他做盡了悲傷姿態,也撒出去大把的錢財,完成了讓朱五父母妻子後半生無憂的許諾。

  案件結了。

  為了結了這個案件,他明裡暗裡又送出去一大筆錢。

  明明當初是為了讓這個案子成,結果最後自己竟然不得不急著讓這案子結。

  裡裡外外的算下來,短短時日他扔出去了將近萬貫,以至於酒樓都沒了周轉現錢,但他不敢賣房子賣地,只怕一動被人看出什麼,不得不從劉校理的途徑借了高利,這又是一筆割肉錢。

  銀錢破費,家財去了一半,這是因為誰?

  太平居!

  心思不定,日夜難安,酒樓的生意越來越差,這是因為誰?

  太平居!

  自己這邊吐血又花錢,卻換來了太平居佛爺庇護的威名!

  太平居!

  竇七將摺扇狠狠的打在牆壁上,雙目血紅。

  此仇不報,誓不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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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32: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道謝

  “程姐姐!”

  穿著碎花襦裙的陳丹娘笑著跑下臺階。

  “十九娘子慢點。”婢女含笑屈膝伸手虛扶。

  陳丹娘已經拉住程嬌娘的手。

  “程姐姐,你真的要請我們吃飯?”陳丹娘仰著臉急巴巴的問道。

  “不是請我們,是請祖父。”陳十八娘緊跟著走過來,一面自然的挽起程嬌娘的胳膊,又發現什麼似的打量她,“咦,我記得沒我高啊,怎麼幾日不見好似比我高了一些?”

  “程姐姐就是比你高。”陳丹娘說道。

  陳老太爺的院落枝葉茂盛,初夏的日光斑駁的罩在少女女童身上,明媚的笑容璀璨耀眼。

  陳老太爺含笑看著眼前如畫般美景。

  脫了木屐,穿著白襪的三人進入廳堂,陳老太爺笑著受禮。

  “自從老兒我病好了,能請程娘子登門真是不易呢。”他笑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

  “人雖然不忌,我自己還是要諱的。”她說道。

  陳老太爺點點頭,看著眼前的與孫女一般大的少女,神情複雜。

  行事進退有據,不悲不喜無怨無怖,不管坐在多熱鬧的場合,她也始終孤立與外。

  是因為曾經無依無靠,所以才有如今不依不靠吧。

  “我今日上門,是特來道謝的。”程嬌娘說道,再次低頭施禮。

  陳十八娘和陳丹娘不解的看著她。

  “是因為我母親送你的衣衫嗎?”陳丹娘問道。

  陳十八娘瞪了她一眼,那也不會來謝老太爺。

  那是為什麼?

  她有些不解,但世間不解的事太多了,不是都要問出口的,打破沙鍋問到底也只有在幼童初識人世的時候才會做的事。

  她又看向祖父。

  陳老太爺神情淡然。還帶著幾分笑,顯然知道這娘子說的是什麼。

  道謝?

  施者受者看樣子都知道,只有他們這些旁觀者不知。

  這一段程娘子和祖父只是在複診的時候見過一面,莫非那時候她求了祖父什麼,可是,最近也沒什麼跟程嬌娘有關的事發生啊,應該不會是還沒解決的事情,要不然也不會前來道謝。

  “程娘子這話就見外了。你對我可是救命之恩。”陳老太爺笑道。

  “不敢擔救命之恩,只是醫者之道而已,況且老太爺你也付足了診費,已經互不相欠了。”程嬌娘說道。

  “那這麼說,這次我也沒幫上什麼忙,都是你自己自救而已。”陳老太爺笑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笑。

  “世道艱難。”她說道。“有些人不需要特意說什麼做什麼,只要能站在那裡,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相助。”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笑容裡也有些驚歎。

  其實他真不知道竟然會鬧出這等事來,當初他不過是認為提點一下要揚名而已,誰想到轉眼間太平居就殺了人。

  這個消息還是普修寺的老和尚敲著邊角告訴自己的,順便撈走了自己一塊好茶,距離事情發生已經五天了,當時就嚇的他出了一聲冷汗,心裡還暗自喊了聲慶倖。

  慶倖自己那日茶禪寺在老和尚面前說了話,要不然事情發生了再來找,來來回回的時間根本就不夠用。

  殺人的是看店的人。但她畢竟是真正的店主。

  那可是殺人吶,真死了人的。她是不是也被嚇到了?

  他看著眼前的小娘子,面色木然,看不出絲毫的受驚。

  莫非,她早就知道要出人命?甚至,人乾脆就是她命令殺的?快刀亂麻且震懾十足。

  殺人吶!

  陳老太爺眉頭跳了跳。

  這邊陳丹娘不知道和程嬌娘說了什麼,她自己先依著程嬌娘的胳膊咯咯笑起來。程嬌娘也露出一絲笑,又微微側身聽陳十八娘低聲說話。

  過了年,這少女又長開了幾分,雖然依舊瘦削,但白玉的面容添了幾分血色,微微一笑晶瑩剔透,眉眼裡也似乎有了少女們應有的璀璨爛漫。

  陳老太爺搖搖頭,到底還是個孩子吶,出門在外沒得依靠的孩子。

  “姐姐,你要請我們去哪裡吃?”陳丹娘問道,不待回答便自己答了,“我想吃太平豆腐。”

  “又不是請你。”陳十八娘笑道。

  “太爺還需要靜養。”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一面伸手慢慢的挽袖子,“既然是請客,便要誠心,所以,我想親自為老太爺洗手做羹湯。”

  此言一出,屋內的人都有些驚訝。

  “姐姐,你親自做?”陳丹娘問道,“不是讓半芹做嗎?”

  以往她吃的點心,都說是程嬌娘做的,但是,丫頭婢女都是主人的,她們做便也代表主人做了,倒沒想程嬌娘自己也真的會下手。

  不是說一直傻…病著嗎?

  不是要被人伺候吃喝的嗎?

  一直安靜跪坐在門邊的半芹此時施禮。

  “婢子都是娘子教的。”她含笑說道。

  陳老太爺聽到這句話有些恍惚。

  “姐姐,真好吃,這叫什麼?”

  “這是紅豆卷。”

  “小娘子真是手巧。”

  “是我家娘子教我的。”

  哦,果然….

  陳老太爺點點頭笑了。

  “哦。”他說道,“那我就受之不恭了。”

  陳紹邁進門的時候,先看到幾個丫頭招呼著說笑著跑,他不由皺眉,身旁的隨從忙喝止。

  “幹什麼呢?”隨從低聲喝道,“沒規矩。”

  丫頭們怯怯的施禮。

  “回老爺的話。”一個忽的說道,“程娘子下廚做飯,我們,我們都想去看看呢。”

  程娘子?

  陳紹面色一怔,不悅散去。

  “程娘子今日來了?”他問道。

  果然只要提到程娘子,老爺就不會發脾氣,陳家對子女們規矩嚴格,但程娘子在陳家既享受了跟子女們一般的關愛,卻不用遵守子女們的規矩。

  三個丫頭有些小得意的低著頭吐吐舌頭。

  “是,特意來看老太爺,此時正給老太爺下廚燒菜呢。”她們嘰嘰喳喳說道。

  親自下廚?

  這小娘子…

  陳紹搖搖頭,眼睛裡卻是笑意,丫頭們你看我我看你縮頭嘻嘻笑著踮腳跑開了。

  “我知道。”

  廳堂內,陳夫人接過親自為丈夫整理了家居袍子,一面笑道。

  “她這是不見外了。”她說道,“她如此,比來正經的給咱們回禮道謝還要好。”

  “不覺得她古怪了?”陳紹笑問道。

  陳夫人笑著橫了丈夫一眼。

  “看多了就習慣了。”她說道。

  陳紹笑著坐下來接過婢女捧上的茶慢慢吃。

  “一開始看著是挺怪的,也有些疏離,但如今看的久了,我反而覺得很喜歡呢。”陳夫人也坐下來帶著幾分感歎說道,“又安靜,又不多事,而且知禮節又明道理,跟這樣的人相處真是舒心又自在,怪不得十九娘總喜歡跟她玩,小孩子最知道什麼人好。”

  “是啊,能看到她的好,便會覺得好。”陳紹說道。

  此時江州程家,夏時已濃,雨水濛濛,開春新修葺過的荷花池越發的妖嬈怡人。

  家裡的女子們都已經又搬回荷花池居住,雨天裡姐妹們聚在一起下棋玩樂很是怡然自得。

  噠噠的木屐聲從外邊傳來,穿著蓑衣的程七娘小跑進門,上了臺階來到廊下甩下木屐,廊下坐著的丫頭們忙起身,還是一面解蓑衣,一面就被程七娘帶入室內。

  “七娘,你弄濕了我的地墊!”程六娘喊道,“那是我父親才買來的南洋來的好地墊!”

  程七娘哼了聲,不僅沒站開,反而用力的再地墊上踩了兩腳。

  眼瞅姐妹兩個又要鬧起來,丫頭僕婦們忙勸。

  “不說這個了,我有大消息。”程七娘說道,一面在姐妹們面前坐下來,眼睛亮亮。

  “你能有什麼大消息。”程六娘說道,抬起下巴帶著幾分不屑。

  程五娘程四娘則笑著打圓場。

  “我們說怎麼不見你來玩,原來是聽大消息了。”她們笑吟吟說道。

  程七娘擺擺手。

  “我說真的呢。”她又向前挪了挪,看著三個姐姐,“那個傻子,要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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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說起

  此話一出,並沒有出現程七娘意想中的反應,三個姐姐看著她有些茫然。

  這是程七娘給哪個不喜歡的人代稱嗎?

  是族中的姐妹還是交友的小娘子們?

  “哪個傻子?”程五娘問道。

  “還能有哪個?”程七娘不高興的喊道,“家裡不就一個傻子嗎?”

  一面嘟嘴。

  “難道你們也成傻子了,這都聽不懂……“

  三人這才恍然。

  “哦,那個,你那個嫡長姐!”程六娘點手說道。

  程七娘頓時跳起來。

  “那,那是你姐姐!”她嘟嘴喊道,“伯母當初說了養著她的!要論也是跟你最親近!”

  真是小孩子,這時候是糾纏話頭的時候嗎?

  程六娘哼聲不理會。

  “她怎麼會成親?”她說道,“傻子怎麼會有人娶?”

  程七娘坐下來。

  “真的,我剛才聽我父親和母親說的。”她說道,一面歪著頭回想,“說既然周家鬧著要庚帖要傻兒嫁人,那咱們就找個人家讓她嫁了便是。”

  周家。

  聽到這句話,程六娘等人都明白了。

  周家的人已經來家裡好些天了,具體為何她們做女兒家的不便去親自聽問,但家中只有這麼大,什麼消息也瞞不住,很快就由各自的婢女丫頭傳來了話。

  周家是來要那傻兒的庚帖以及順便帶走其母的嫁妝。

  這種事程家怎麼會同意,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兩廂已經吵鬧好幾天了,在外的程二老爺也告了假被叫回來理論。

  “周家才不是要那傻子嫁人,不過是要誆走嫁妝罷了。”程六娘說道。帶著幾分了然,“周家,都沒好人。”

  周家沒有好人,要不然也不會生出一個傻兒來,這是程家上下一致的認定,就如同周家認定程家沒有好人所以才讓他們家的女兒生出一個傻兒來。

  這種理念已經讓孩子們從小就記在心裡了,確信無疑。

  “就是說啊,誰會娶一個傻子啊。”程七娘點頭說道。帶著幾分害怕嫌棄的神情。

  “也是個,傻子?”程五娘接話說道。

  程七娘咯咯笑起來。

  “五娘不要逗我笑。”她笑著說道,抓鬢上插著的兩個金墜子搖晃。

  程五娘用扇子掩口眯著眼笑。

  “真是的,什麼傻子成親,我看是周家不想養著那傻兒了,這才找藉口來鬧。”程六娘說道。一面看著程七娘,“二叔也是,哪裡就用順著他們的話說?你看吧。二叔一說給那傻子找人家,周家就定然立刻將人送來,二嬸也是的,眼裡就看著那些錢,也不想想,那傻子回來,我們可怎麼辦?”

  程四娘和程五娘神情尷尬,程二夫人是她們的嫡母,但程大夫人是家中主婦,她們這做庶子女的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得低下頭裝沒聽到。

  程七娘雖然小,也是聽懂話的。聞言哼聲坐直身子。

  “我母親才不是呢,是大伯母眼裡只有錢,還只往自己手裡撈錢,讓我們節儉。”她脆聲說道。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程六娘也坐直身子豎眉說道,“要不是眼裡只有錢,怎麼會如此短見?”

  程七娘小幾歲嘴拙說不過。氣的哇的哭了。

  “愛哭鬼,無理便只會哭。”程六娘說道,“在家靠哭爹娘祖母慣著你,等將來嫁人夫君公婆可不會慣著你!”

  外間的丫頭僕婦都忙進來了,又是哄又是拉。

  “我們不和她玩不和她玩。”程七娘哭道,讓丫頭僕婦們去拉程四娘和程五娘。

  屋子裡亂糟糟的成一團。

  不遠處走過的僕婦忍不住看過來。

  “好好的,姑娘們怎麼又鬧起來了?”

  “還不是因為周家的人來了。”

  “這跟那個有什麼干係?”

  “說起那個傻子了嘛。”

  “哦,對,但凡跟這傻兒有牽連就沒好事。”

  程二夫人的廳堂裡有客坐著,這是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婦人,面容白胖,面對程二夫人帶著幾分謙卑的笑,看著程二夫人安撫程七娘,這婦人也跟著安撫幾句。

  “來,七娘不哭。”她說道,“八舅母給你這個玩。”

  她說著話從手上褪下一個金戒指遞給程七娘。

  這戒指戴的有些年頭了,薄薄的一片,也沒什麼奇特之處,程七娘哪裡看得入眼,她也不說話,故意用手撫了撫面,將手上帶著的赤金絞花金鐲子展露與外,然後抬腳蹬蹬跑了。

  婦人訕訕的收回戒指,挨著坐墊半坐好。

  “七娘子真聽話,勸了就不哭了。”她自我解圍說道。

  程二夫人帶著幾分不耐煩。

  “你有什麼事就直說吧。”她說道,一面伸手按眉頭,“你看看我這家裡,也是一日不清淨。”

  婦人被催促面色更訕訕。

  “二哥兒本是跟著伯父進學,不想年前病了一場,他爹又沒得生計,田也種不好,好容易熬過春日,想著把城東的魚塘養下來……”她說到這裡越發磕巴,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要說這日子艱難,誰也艱難,我看著好過,其實也不好過,不當家,也不過是凍餓不著罷了。”程二夫人不待她再說,接過話說道。

  婦人羞慚慚的笑應聲是。

  “…七娘和哥兒還小,但也不得不給他們備下,家裡還有兩個女兒也到了年紀,哦還有前頭那個大的,正要說親,我是做後母的也不能讓人小瞧了,少不得咬牙置辦….”程二夫人接著說道。

  “那個大的?”婦人忍不住接話,帶著幾分驚訝,“也要說親?”

  當初家裡長房的老姑娘十九娘子嫁給人做續弦,前頭還留個傻兒,闔家皆知。

  “不說親。難道在家留一輩子嗎?”程二夫人沒好氣說道,說起這個就一肚子火,也沒心情跟這娘家來打秋風的婦人周旋,“八嫂子先回去吧,改日再招待,家裡還有客。”

  下了逐客令婦人只得訕訕出門,因為無關緊要,送行的婆子也懶洋洋的心不在焉。

  走到外院。隱隱聽的有男子的吵鬧聲,兩個婆子便對視一眼笑。

  “…大老爺二老爺又跟周家的人開始吵了…都吵了這麼多天了,也沒個完。”

  “…那傻子那麼多嫁妝,怎麼說完就完,要是都被周家帶走了,咱們程家就相當於被搬空了一半呢。老爺夫人怎肯同意,不吵才是傻呢。”

  一直豎著耳朵聽兩個婆子說話的婦人猛地機靈一下。

  嫁妝?一半的程家?

  “兩位媽媽說的周家,是哪個?”她忍不住問道。

  兩個婆子不屑的看她一眼。知道這是二夫人娘家來打秋風的旁支窮親戚。

  “是我們先二夫人的娘家,也是我們二房的親家。”她們故意加重語氣說道。

  嫡妻死了也是為正,哪怕續弦彭氏活著,人情往來彭家為重,但從道理上來說程家二房正統的親家也永遠是周家。

  婦人才不在意這個,程家看重誰,沾光的也不是她,她心裡突突跳著,反復那嫁妝、一半程家幾個字眼。

  “那傻子,便是大娘子吧?怎麼周家要帶走她的嫁妝?”她陪笑問道。

  “大娘子要成親。自然要帶走嫁妝。”婆子撇嘴說道,“我們家大娘子的嫁妝可是……”

  旁邊的婆子咳了聲。打斷了這婆子的話。

  “時候不早了,您走好,我們還要忙去了。”那婆子說道,拉了拉另一個走開了。

  婦人有些遺憾的看著那兩人走開了,在門口愣愣站了一刻。

  那先頭的傻兒,真的有那麼多嫁妝?

  另一邊外宅裡。程四郎在書房裡放下書卷。

  一旁安靜侍立的丫頭春蘭忙過去詢問。

  “又吵起來了?”程四郎側耳聽道。

  “吵到公子看書了嗎?”春蘭關切的問道。

  程四郎笑著搖頭。

  “有心讀書,外物不擾。”他說道,“我看書看累了,休息一下。”

  春蘭鬆口氣笑了。

  “那我去端茶。”她高興的說道,“終於買到玄妙觀的素茶點了,公子嘗一嘗。”

  程四郎起身走到另一邊幾案前,看著桌上素紗罩著的紙幅。

  “玄妙觀的點心真是搶手啊。”他隨口感歎道。

  “再搶手也還是能買的,只是巧了,偏每次咱們家去買就趕上沒了。”春蘭說道,一面端著託盤過來,看程四郎看著幾案,“公子,要作畫嗎?”

  “還差幾筆就畫完了。”程四郎說道,帶走幾分欣慰的笑。

  “公子這幅畫畫了好久呢,終於好了,婢子能看看了麼?”春蘭笑著問道,一面走過來幾步。

  “不行,畫看一半看不出什麼,等好了通觀才是妙。”程四郎笑道。

  主僕正說話,外邊有丫頭進來施禮。

  “四公子,大夫人請你過去。”她說道。

  這邊程四郎才出去,春蘭正收拾茶點,有人掀起簾子進來了。

  “哎?四郎沒在?”

  春蘭轉身見是一個藍色廣袖直裾錦袍年輕男子,與程四郎年紀相仿,長得倒也眉清目秀,只是眉吊目揚,腮尖耳張,看上去幾分輕薄。

  見他進來,春蘭不由下意識的往後躲,但還是被這年輕人用扇子在臉上敲了下。

  “怎麼獨剩小美人在房?”他嘻嘻笑道。

  春蘭紅著臉帶著幾分羞惱。

  “十七公子。”她借著施禮再避開,“公子剛去大夫人那裡。”

  這是程大夫人娘家侄子,近日為求學在程家借讀,說是借讀,其實不過是在家裡惹了禍事來避避罷了。

  “哦那我等他回來。”十七公子說道,一面走進來,挑眉看著春蘭,“春蘭,倒碗好茶來。”

  春來眉眼俱是煩惱,卻也無法,只得倒茶來,眼角餘光見十七公子在屋中東翻西翻。

  “十七公子,請。”她說道。

  十七公子一手接過,春蘭雖然躲的快還是被重重的捏了把,氣的春蘭眼裡含淚。

  十七公子拿著茶依舊屋子裡轉,忽地停在罩著的幾案前。

  “這是什麼?”他問道,一面伸手。

  “十七公子別動,我家公子的畫還沒做完,不讓動的。”春蘭忙喊道,顧不得怕被輕薄上前阻攔。

  但還是晚了一步,十七公子伸手掀開了罩子。

  “什麼好東西還不讓動?”他嗤聲說道。

  罩子揭開,幾案上一副畫呈現在眼前。

  十七公子以及急得站過來的春蘭都一怔,見眼前陡然浮現一個美人從一輛車中掀簾子看過來。

  煙眉入鬢,烏髮垂後,面若皎皎,無波無動,呆若木然,卻奪人心魄。

  “好…美人….”十七公子呆呆喃喃,“這是,誰?”

  春蘭伸手握著領口,都沒注意跟這討人厭的十七公子站的這麼近,看著眼前的畫,曾經見過的一個人與之融合。

  山裡小道觀,廳中門半開,一女子手持書卷看過來。

  原來那皂紗之下,是如此的美貌。

  “二老爺家的那傻兒娘子……”她亦是喃喃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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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6 11:33:2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 真話

  春蘭喃喃之語,本失神的十七公子卻陡然聽的清楚。

  “你說什麼?真有此人?”他驚訝問道,“還是你家的姊妹?”

  春蘭回過神,忙退後幾步,低著頭不答話了。

  “奴婢看錯了。”她含糊說道。

  十七公子呸了聲,用扇子打春蘭的頭一下。

  “把我當傻子呢!快點給我說是誰!要不然我讓姑母賣了你!”他惡狠狠說道。

  春蘭頓時又是急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程大夫人一向慣寵這個娘家侄兒,這個侄兒又是個跋扈撒潑之人,真鬧起來,自己縱然能不被賣,但依著這公子跋扈睚眥必報的性子,自己休想留在四公子身邊了。

  小丫頭的眼淚都快出來了。

  “奴婢真的記不清了,恍惚覺得,覺得像是二老爺家的大娘子。”她哽咽說道。

  “騙人,二老爺家的姐妹我都見過,哪有這麼個美人。”十七公子說道,一面再次兇惡上前,伸手抓著自己的衣領,眼珠轉了轉,看著這小丫頭哼哼一笑,“你這小婢子再不說,我就告訴姑母你勾引我!”

  春蘭嚇得魂飛魄散,又見這十七公子果然伸手扒著衣領就要露出膀子,不由尖叫一聲噗通跪下。

  自來丫頭奴婢被恐嚇不怎麼樣就把她們怎麼樣,這種不怎麼樣就說她們把別人怎麼樣的事還是頭一次遇到。

  雖然事主不同。但效果對婢女來說是一樣的,甚至後者更可怕。

  “是二老爺家的大娘子,因為傻,從小就被養在外邊,去年才回來的,如今又被她外祖家接走了。十七公子自然不曾見過。”她哭道。

  十七公子咦了聲。

  程家二房生養個傻子的事。他自然也聽家人閒談說笑過。

  “那個傻子?”他不可置信的又扭頭去看畫。

  畫中美人靜靜看著他,如仙如幻。

  正說著話,門外腳步聲響,程四郎邁步進來了,一眼看到春蘭跪在地上,再看十七公子站在幾案前,眉頭便皺起來。

  “十七來了。快坐。”他掩飾不悅說道。

  十七公子看著他眼神微動,伸手接過來。

  “四哥,你畫的二叔家的這個傻子一點都不像。”他笑嘻嘻說道。

  “哪裡不像,她就是這樣的。”程四郎脫口說道。

  他話一出口,見十七公子神情恍然明瞭,心裡頓時嗨呀一聲該死,竟然被套出話。

  “不。不是。我沒有畫她。”他忙說道。

  但已經晚了,十七公子早不理會他,轉身又站到畫前,面色驚愕審視美人圖。

  “原來,傻子也能長得這麼美啊。”他口中說道,眼神亮亮。

  陳老太爺的廚房外。站著好些僕婦丫頭擠著往內探看,推推搡搡你擠著我我踩著你她擋住了她。低聲嘈雜竊竊。

  透過窗櫺可以看到其內坐著的女子,頭髮用布罩起來,寬大的衣袖束起,正專心的研磨什麼。

  在她身前,兩個丫頭正逐一端上三個託盤,其上擺著冷碟菜飯。

  程嬌娘研磨了散茶在一旁炙烤,半芹將烤好的茶點撒在一道菜上。

  “好了。”看著茶撒完,程嬌娘說道,一面站起身來。

  便有兩個丫頭忙進來,沖她們施禮端起託盤,待程嬌娘主僕先行而出才跟上。

  門外的僕婦丫頭都忙擠著看。

  “…做的好精巧……”

  “..這是什麼魚……”

  “…這果子炸的真好….”

  “…聞著沒什麼味,不知吃起來怎麼樣….”

  議論紛紛說說笑笑的看著丫頭們將飯菜送入陳老太爺廳中。

  陳紹和夫人此時已經用過飯了,坐下來接著方才的話題。

  “她跟十八娘差不多,我覺得她比十八娘可要懂事多了。”陳夫人說道。

  “那怎能一樣。”陳紹搖頭說道,“十八娘是怎麼長大的,她又是怎麼長大的。”

  陳夫人點點頭。

  “那她還能長成如此,更是好。”她說道,一面笑,“當真是神仙保佑了。”

  陳紹微微走神

  這個女子看似文靜柔和,卻是十足的強勢,在這文靜不多說不多行之下一切事似乎都握在她手中。

  就比如周家靠著頑童胡鬧強接了她去,可是結果又如何,除了鬧得灰頭土臉,最後這女子還是住進了那個宅院,一切還是按照她的安排,只不過是間隔一段而已。

  這是無依無靠,母亡父棄之下養成的獨立獨行嗎?

  這世上想要獨立獨行的人很多,但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天生聰明的人是有,但天生癡傻之後又能變聰明的,就可不是天命了,而是人力。

  陳紹有些迫切的坐直身子。

  “但願消息快些來。”他說道。

  陳夫人不解。

  “什麼消息?”她說道。

  “並州的人。”他說道

  家裡派了人去打聽程娘子的事,陳夫人也是知道的,也覺得是應當的。

  夫妻二人說了話就往陳老太爺這邊來了,進門就聽見陳丹娘在說話。

  “還有沒有?我想再吃一碗。”她說道。

  當聽到僕婦說沒有了的時候,小孩子的脾氣還上來,放碗筷的動作大了些。

  “沒規矩。”陳紹立刻呵斥道。

  陳丹娘知道錯了低頭不敢再說話。

  得知程娘子已經走了,陳紹夫婦有些意外。

  “程姐姐說是來請我們吃飯的,請完了她就走了。”陳丹娘說道。

  陳紹笑了。

  “怎麼?也不聽聽客人的評價?”他問道。

  “心意都看到了。再說。”陳老太爺說道,一面看身旁兩個孫女,“根本也不用聽就知道。”

  陳丹娘是個孩子,抑制不住眼巴巴的看著空了盤子,陳十八娘雖然年長幾歲,但也慢慢的捨不得咽下盤中最後一塊嫩魚。

  “這麼好手藝?”陳紹問道。

  陳老太爺點點頭。帶著幾分感歎。

  我家娘子教我的。

  他面前又浮現初見時那婢女歡天喜地的神情以及話語。

  沒錯。沒錯。

  那些曾經熟悉的認為是虛偽的恭維或者討好的話,如果是這程娘子身邊的人說來,就要認真對待了,因為,那是真話。

  程嬌娘的馬車坐的馬車依舊是橋頭租來的,看到程嬌娘主僕被一群僕婦送出來,在陳家門房捧著一碗茶戰戰兢兢喝了半日的車夫忙跳起來。直到趕車出了街才如同入了水的魚兒一般緩過氣來。

  這住在那間宅院裡的毫不起眼的外鄉主僕幾人,出門總是租車馬的小娘子,竟然是陳相公家的座上賓。

  “我在京城租車馬雖然貴了幾個錢,但我家的馬車都是很乾淨的,回去之後我每天都刷洗。”車夫忍不住說道。

  坐在車前的婢女笑了。

  “我知道,要不然我怎麼總是租你的呢。”她笑道。

  車夫受到安撫再次鬆口氣。

  “娘子要不要買輛車馬?”他大著膽子建議道。

  能夠出入陳相公家的怎麼養不得車馬。

  “那樣的話還得再買個車夫。”婢女說道,“我們還不一定在這裡多久。再說也不常出門。所以不用的。”

  娘子似乎不喜歡被人察覺行蹤,也不喜歡有特殊標記的馬車。

  在門前會了鈔,車夫歡天喜地的走開了。

  金哥兒在車響的時候就打開了門,高高興興的接過來,還沒走幾步,斜刺裡就有人沖過來。將他擠到一邊去了。

  “又是你!”婢女喊道,看著眼前的少年。氣的瞪眼,“周公子,你到底想幹什麼!是不是教訓還不夠!你還有沒有別的朋友?”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這話自然也可以反過來說。

  果然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奴婢。

  一個悶聲不語,一個伶牙俐齒,都是讓人討厭。

  周六郎面色鐵青,將手裡的一個匣子猛地塞過來。

  “這是什麼?”婢女擋不住被塞進手裡,喊道,她低頭看去。

  一直安靜左右護在程嬌娘身邊的金哥兒和半芹也看過來。

  這是一個點心匣子,上面刻著一個標記章。

  跟太平居做的茶點裝售倒是一樣,只是上面的字…

  “玄妙觀。”婢女念道,一面冷笑,“什麼好…”

  她的話音未落,一旁的金哥兒呀的叫起來。

  “玄妙觀!玄妙觀!”他喊道,似乎看到了什麼稀罕物,幾乎要手舞足蹈,“娘子,玄妙觀!”

  半芹走的時候,江州還有兩個玄妙觀,婢女來的時候,玄妙觀正漸成名,還未切身察覺就離開江州。

  說起來,對玄妙觀點心最熟悉的就是金哥兒了。

  金哥兒這一喊,婢女也回過神想起來。

  “是江州的?”她遲疑問道,看著眼前的少年郎。

  所以特意弄來江州的產物,讓娘子解思鄉?

  她的神情有些古怪。

  我會娶你的…

  這個話在耳邊隆隆滾過,婢女不由打個機靈。

  周六郎轉身走開了,上馬而去頭也不回的混入街道上遠去了。

  婢女拿著匣子轉身看程嬌娘。

  “娘子,這個…”她說道。

  “不知如今做的如何?”程嬌娘說道,嘴邊浮現一絲笑。

  娘子住在玄妙觀,看來那時候是常吃的,所以見之歡喜吧。

  這個周六郎,這麼久就這件事做的還像人做的事。

  婢女笑著將匣子拿好,率先進門。

  “那咱們嘗嘗,在家時我只聽過,還沒吃過呢。”她說道。

  一行人進了家門,金哥兒插門,半芹忙去備水,程嬌娘正要邁上臺階,左邊的院牆上忽的咚的響了聲,嚇得院子裡的人都停下看過去。

  高高的牆頭上慢慢的伸出一隻手。

  這是一隻修長的手,日光下泛著光格外亮眼,一時間諸人眼裡只有這一隻手。

  “鬼呀!”

  金哥兒第一個喊起來,抱著頭蹲下。

  他這一喊,讓原本只是發呆的半芹和婢女下意識的跟著尖叫一聲。

  那只手似乎被這男女尖聲喊叫也嚇到了,抖了下扒住牆頭,緊接著又一隻手扒上牆頭,一個人頭從牆頭後探出來。

  烏黑的眉,亮若星辰的眼,高挺的鼻樑,以及薄薄的嘴唇,白如玉的面龐居高臨下的呈現在院中人眼前。

  “嚇死我了!差點掉下去!哪裡有鬼?”他問道,長眉挑了挑,盯盯的看著程嬌娘,嘴邊浮現笑意,還帶著幾分抱怨,“因為你,我又被嚇到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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