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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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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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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7 22:13:5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知道

  困死。

  晉安郡王沒有說話。

  室內久久的沉默,夜色漸漸籠罩,兩個人誰也沒有去點燈。

  “殿下。”

  門外有人輕輕喚道。

  “殿下該回去了。”李太醫說道,點亮了幾案上的燈,一面抽出一瓷瓶給他。

  既然是來找太醫,那自然不能空著手回去。

  晉安郡王伸手接過,轉身走了出去。

  仲秋的夜已經帶著幾分寒意,走在高大宮殿層層而立的路上,越發顯得蕭瑟。

  “她是受了刺激,心神大亂,靈竅不通。”

  “聽起來是很無稽,但這種心病最是難醫,藥石無效。”

  “她一直在問我是誰,可見是心智被困,就好像人被困在一間屋子裡,認知尚在,只是不能走出來….”

  晉安郡王猛地停下腳。

  前後的內侍不明所以忙跟著停下。

  “我知道了。”他說道。

  “殿下,知道什麼?”內侍不解問道。

  晉安郡王卻沒有理會他們,而是笑起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說道,有些激動的握著手,反復的說著這句話,“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怎麼也許能幫上她了!

  他抬腳疾步而行,越走越快,最後乾脆跑了起來,夜色裡隨著跑動,披風飄揚,就如同一隻展翅而飛的大鳥。

  玉帶橋一個程家娘子病了,對於京城來說,就如同一粒石子投入水中一般悄無聲息。

  太平居裡,依舊人來人往,運往普修寺的太平豆腐也才裝了車送走。

  “看來娘子不插手店裡的事,真是太明智了。”婢女說道,“一直不來,從來不在,所以就算如今不在,也沒什麼事。”

  “半芹姑娘放心。有規有矩的,店裡運轉好得很。”吳掌櫃說道,“雖然我不在這裡,但李大勺在,新請的掌櫃也是我信得過的人。”

  婢女點點頭。

  有人在外輕輕敲門,拉開門是太平居如今的掌櫃進來了。

  “這是這個月的帳本,姑娘您看看。”掌櫃的帶著幾分恭敬笑道,將帳本推過來。

  “好,你忙去吧。”吳掌櫃點點頭含笑說道。

  掌櫃施禮告退。

  “半芹姑娘,你看看吧。”吳掌櫃將帳冊推給婢女。

  婢女看著眼前的帳本。她以前跟著老太爺看的都是詩詞文卷。帳本這種東西真是第一次。

  “半芹姑娘。我來教你。”吳掌櫃說道。

  婢女點點頭伸手拿起帳本。

  學而已,怕什麼,當初她不是也不識字嗎?也是慢慢的學會的。

  “今天她怎麼樣?”

  周老爺邁入廳堂,看著坐著吃茶的周夫人問道。

  “她們回來說。還那樣。”周夫人說道。

  周老爺微微皺眉。

  “她們?你又沒去?”他問道,一面坐下來。

  侍女捧茶。

  “反正也是那樣,我去了也沒用。”周夫人懶洋洋說道。

  周老爺歎口氣。

  “這都過去這麼多天了。”他說道,“怎麼就沒有一個大夫有辦法呢?”

  “也沒什麼奇怪,本來嘛,癡傻病是天生的,怎麼可能說好就好了呢。”周夫人說道,一面慢慢的吃茶。

  “這麼說,又成傻子了?”周老爺說道武道丹尊最新章節。端起茶,又沒心情吃放下來。

  “目前看來是。”周夫人說道,“陳夫人請了李太醫,都說救不了。”

  “這叫什麼事!傻了那麼多年,我們跟著受著累。突然好了,又惹了一堆事,好容易寬寬心,竟然又傻了!”周老爺拍腿說道,“老天爺這是跟我周家過不去啊!”

  “我早就說過她是個掃把星。”周夫人說道,想到什麼忙放下茶碗,“嬌娘她病了,那神仙居太平居還有醫館,你可得,看這些。”

  神仙居太平居醫館!

  對啊,還有這麼多產業呢!

  日進鬥金!

  周老爺有些慌慌的起身,卻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茶碗。

  婢女忙忙的擦拭,周老爺抖著衣衫。

  “對,對,那可都是她的產業。”他說道,“只顧著擔心她的病,都忘了這個,也沒人看著,別讓店裡的人卷了錢跑了!我這就去看看!”

  他說完就忙向外走。

  “衣服,衣服。”周夫人在後忙喊道。

  周老爺這才回過神轉回身,周夫人忙親自去和他挑換了衣裳送出門。

  婢女拿著帳本凝神皺眉好一會。

  “又看不懂了嗎?”半芹回頭問道。

  婢女點點頭,提起筆在一旁勾勒幾筆。

  “哎呀還是不行啊,得再去請教吳掌櫃。”她說道,一面微微一笑,看向臥榻,“不知道娘子會不會看帳呢?”

  臥榻上的女子安靜的躺著,身上的衣服是半芹才換的,此時正被半芹小心的翻身。

  “娘子肯定會。”半芹說道,一面帶著幾分小得意。

  “是啊,娘子說了,除了作詩,她什麼都會。”婢女說道,一面看著程嬌娘,“不過,沒娘子教,我也能學會。”

  一面說一面想到什麼,高興的笑了。

  “哎,半芹等娘子醒了,你先別告訴她我會看帳本,到時候嚇她一跳。”

  半芹噗嗤笑了,一面給程嬌娘梳頭。

  “你覺得能嚇到娘子?”她問道。

  這世上有什麼能嚇到娘子?

  二人的眼前都浮現程嬌娘那一成不變木然的臉。

  估計天塌下來她也不過是哦一聲吧。

  二人都看向臥榻上的程嬌娘,閉著眼的女子此時的臉倒顯得柔和。

  婢女拿起帳本起身出去了。

  半芹知道她這是去外邊掉眼淚了,她低下頭兩滴眼淚落下,深吸一口氣,接著梳頭。

  院子裡傳來金哥兒的喊聲。

  “半芹姐姐,半芹姐姐,吳掌櫃讓你快過去,有人在酒樓鬧事。”

  雖然都是半芹,但半芹知道這個不是在喊自己。

  廊下響起腳步聲,隔壁有婢女梳洗換衣服的聲音,沒有急促沒有毛躁,而是緩緩的穩穩的逐一進行。

  “金哥兒,看好家。”

  片刻之後,婢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伴著金哥兒應聲,腳步聲遠去了。

  半芹低下頭,將梳子放下,開始按揉程嬌娘的身子。

  這是李太醫交代過的,臥床不起的人很容易生褥瘡,一定要及時的翻身按揉。

  自己做不了別的事,能做的就是伺候娘子了,她一定也要做好。

  “你問我是什麼人?你裝什麼糊塗!”

  一向安靜的神仙居陡然響起的男聲,讓大廳裡的人都忍不住看過去,想像不出隔著包廂,怎麼還會這麼大的聲音,可想而知在包廂裡的人說話聲音有多大。

  “周老爺。”

  婢女將屋門拉上,看著屋子裡正一臉憤怒的周老爺。

  “好,你來了,來,你告訴他,我是什麼人。”周老爺說道,一面看著吳掌櫃,“還有,你知道之後,就可以滾蛋了。”

  “周老爺,你來這裡做什麼?”婢女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自然是看店啊。”周老爺皺眉說道,一面拍了拍腿,“把帳冊快拿來,嬌嬌兒病了好些天了,店裡亂了沒有。”

  一面回頭看一個老者。

  “你待會兒把帳冊好好看看。”

  老者連連點頭應聲是。

  “周老爺,這帳冊你不能看。”婢女說道。

  “我為什麼不能看?”周老爺看著婢女問道。

  “這是我們家娘子的。”婢女說道。

  周老爺也不急也不惱,點點頭。

  “對,是你家娘子的。”他說道,“那你知道你家娘子又是誰家的嗎?”

  婢女神色變幻,沒有說話。

  周老爺啪的一拍幾案。

  “是我家的!”他吼道,豎眉看著婢女,“我家的女兒病了,我家的女兒的產業連我都不能看,卻被你們兩個奴僕把持,你想幹什麼?惡奴欺奪主產嗎?真是膽大包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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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9 23:32: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相請

  是的,他說的沒錯。

  婢女面色慘白,一旁的吳掌櫃也帶著幾分無奈歎口氣。

  是啊,人道倫理在此,程娘子是周家的,她如果不在了,她的東西她的親人自然有資格來掌管。

  她想到了娘子病倒之後,肯定會遇到很多難事,沒想到第一個難事就是周家人跑來奪產。

  奪的理直氣壯無可辯駁….

  娘子的東西…娘子花費了心血才經營的產業…

  她難道不能替娘子守住嗎?

  沒了娘子,她什麼都做不了嗎?

  婢女看著帶著幾分得意笑的周老爺,深吸一口氣上前施禮。

  “舅老爺。”她微微一笑說道,“這話你說的可不對。”

  周老爺面色一沉看向這婢女。

  “我家娘子姓程,不姓周。”婢女含笑說道,“就是要看帳冊,奴婢也只能給程家。”

  這小婢子!

  果然不虧是程家出來的人!

  周老爺大怒站起身,旋即又收起了怒意,微微一笑。

  “程家的人不是離的遠嘛,我先看著,等他們來了再說。”他說道,伸出手,“把帳本跟我。”

  婢女含笑搖頭。

  “老爺,程家的人離的不遠啊。”她說道。

  離的不遠?

  周老爺神情一怔,他想到了!

  “程家四公子就在京城呢。”婢女這時也笑眯眯的說道。

  “一個小孩子,他懂什麼!”周老爺皺眉說道。

  “舅老爺,我家娘子,也是小孩子呢。”婢女笑道,伸手展開劃了下,“如今這些,可沒有靠別人。”

  “那是嬌娘!”周老爺忍著怒氣說道。

  “四公子是娘子的哥哥,既然都姓程,自然也不會差太多。”婢女乾脆的說道。

  都姓程不會差太多?!

  這麼噁心的話說出來她都不怕噁心死自己!

  周老爺瞪眼。

  書院裡,正朗朗而讀的學子們陡然被打斷。一個兩個的都看向門口。

  一個小童低著頭帶著幾分怯怯走進來。

  江州先生講學時秩序嚴格,最恨被人打斷。

  他轉頭看著小童,神情顯然已經有些怒意。

  屋子裡的學子們都帶著幾分緊張,等待著先生的怒火傾瀉。

  小童硬著頭皮上前,在江州先生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屋子裡安靜的幾乎針落可聽。

  “程文俞。”

  江州先生的聲音陡然響起。

  學子們下意識的後傾微微躲避,旋即一愣。

  程文俞?不是罵小童?

  坐在最後的程四郎有些呆呆。

  “江州程文俞。”江州先生再次拔高聲音說道。

  程四郎這才回過神站起來。

  “學生在。”他惶惶說道。

  “去吧。”江州先生說道。

  程四郎大驚。

  “先生,先生,學生,學生哪裡錯了要趕學生走…”他顫聲說道。

  因為事情太過突然,程四郎心神大亂。眼圈微微發紅。

  看他這樣子。江州先生一臉僵硬。

  “有人找你。快滾出去!”

  江州先生的怒喝終於在大家的期待中傾瀉而出。

  程四郎狼狽奔出來,站在外邊有些暈乎乎的。

  誰找我?

  “四公子,四公子。”婢女在一旁招手喊道。

  程四郎看到她松了口氣,原來是她啊。怪不得能讓小童去叫自己,且不怕江州先生發火,而江州先生也沒有發火。

  他忙抬腳過去。

  “是妹妹來了嗎?”他問道,一面左右張望看。

  娘子來不了…

  婢女心內微微酸澀一下,旋即收好神情。

  “沒有,娘子來不了。”她說道。

  女子家自然不會輕易出門,讓婢女出來說話也很正常,程四郎點點頭。

  “四公子,現在有件事要求你幫忙了。”婢女說道。

  “什麼求不求的。有什麼事你說吧。”程四郎說道,想到什麼又忙去解錢袋,“我這裡還有些錢…”

  婢女抬手制止他,搖搖頭。

  “四公子,我們不缺錢。”她說道。“我們現在缺人。”

  缺人?

  程四郎啊了聲,一臉不解。

  馬車疾馳,很快停在了太平居前。

  “半芹姑娘,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程四郎問道,一面抬頭看四周。

  太平居的旗幟正隨風飄揚。

  此時正值飯點,來往車馬眾多,夥計們迎來送往很是熱鬧。

  “四公子知道這裡嗎?”婢女問道。

  程四郎點點頭。

  “我聽同窗們說過,這裡有三寶,名滿京城。”他說道,一面含笑看,“不過,我還沒來過。”

  一來是沒時間,二來,出門在外也捨不得花錢。

  “四公子隨我來。”婢女說道。

  這婢女是要在這裡吃飯嗎?程四郎遲疑一下,還是抬腳跟過去了。

  “這就是那副無名氏的字。”他站在門前高興的說道,一面抬頭看,一面連連讚歎,“我看過臨摹的,但還是看真跡的感覺好。”

  婢女回頭看他,微微一笑。

  “四公子,快進來吧,這個字,以後你想看多少就多少。”她說道。

  想看多少有多少?

  “莫非已經知道這是誰寫的了?”程四郎問道。

  婢女沒有說話,徑直進去了。

  程四郎忙抬腳跟上。

  沒有進包廂,或者散座,婢女只是帶著他前後上下轉。

  路過的夥計見到婢女紛紛含笑打招呼,婢女一一略點頭算是還禮。

  “半芹姑娘。”程四郎忍不住問道,“你這是…”

  “我想讓四公子看看這裡。”婢女說道。

  看看?

  程四郎更為不解,再要問婢女卻抬腳走出去了。

  馬車晃晃悠悠疾馳進了京城。

  “這裡又是?”程四郎下車,看著眼前的店鋪。

  怡春堂。

  這是一間藥鋪。

  雖然看起來不起眼,人也不少。

  婢女已經抬腳進去了,程四郎雖然不明所以,還是跟了進去。

  “…還是沒有程娘子的藥嗎?”

  “沒有就沒有吧,那你們的大夫給我看看,抓服藥吧。”

  “…程娘子的藥鋪。雖然不是她坐診,但怎麼也比其他家的好吧。”

  藥鋪裡七八個客人低聲說話,很快在坐診的大夫前排隊等候問診。

  “半芹姑娘。”抓藥的夥計對婢女說道。

  婢女點點頭,環視室內。

  “藥還齊全吧?”她問道。

  夥計點頭應聲是。

  這是要抓藥?程四郎看著心道,卻見婢女轉了一圈抬腳又出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啊…

  程四郎搖搖頭,只得跟了出去。

  馬車停在神仙居前時,程四郎問都不問了,徑直跟著婢女就走進去了,不過這次轉了一圈之後,他們進了一間包房。

  程四郎抬著頭帶著一臉驚歎的打量四周。

  “四公子。這裡怎麼樣?”婢女問道。

  “好啊。以前也聽他們說過。說這裡吃一頓特別貴。”程四郎笑道,一麵點點頭,“看來貴是有道理的。”

  婢女微微一笑。

  “半芹姑娘,常來?”程四郎問道。

  看她對這裡的熟悉。似乎閉著眼也能走,難道周家常帶妹妹來這裡吃飯嗎?

  這麼貴..

  不過這世上很多時候貴才能體現身份和心意,這也是為什麼神仙居不僅沒有關門,反而生意越做越好。

  這周家會如此看重妹妹?

  婢女沒有說話,門被拉開了,一個老者走進來,手裡捧著三卷本。

  “吳掌櫃,這位就是四公子。”婢女說道。

  吳掌櫃含笑跪坐下來,對程四郎大禮。

  “見過四公子。”他說道。

  程四郎忙還禮。有些不解。

  “這是吳掌櫃,是太平居,神仙居,還有怡春堂的總掌櫃。”婢女說道。

  程四郎恍然。

  “四公子,這是三個店的帳冊。”吳掌櫃說道。將三卷本推過來。

  程四郎一怔,低頭看著三卷本。

  什麼意思?

  “四公子,吳掌櫃是這三個店的總掌櫃,我家娘子,是這三個店的東家。”婢女說道。

  誰?

  程四郎愕然看向婢女。

  誰?

  他脫口喊道。

  “我家娘子,你的妹妹,程嬌娘,這三個店,是她的。”婢女說道。

  開什麼玩笑啊?

  程四郎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怪不得適才她帶自己轉了這幾個地方,怪不得裡面的人對她都這麼熟悉。

  原來是她們的!

  竟然是她們的!

  這,這,日進鬥金,如此有名的店,竟然是她的…

  程四郎不由低頭看著自己的錢袋。

  怪不得方才婢女說她們不缺錢…

  想到自己給程嬌娘錢的時候,怪不得她面無表情…

  自己這幾個錢在她眼裡算什麼啊。

  “至於這是怎麼回事,四公子沒必要知道了,總之,這三個店是娘子的。”婢女說道,看著程四郎,“現在,要託付給四公子你了。”

  程四郎再次愕然抬頭。

  “我?”他問道。

  “是。”婢女說道,看著程四郎,“我家娘子病了,您是娘子的哥哥,所以,這幾個店,就有勞公子照看。”

  她說完伸手將帳冊再次往程四郎面前推了推,神情凝重又幾分緊張。

  程四郎猛地起身。

  “妹妹病了?”他喊道,比起方才的驚愕,此時的神情是驚恐,“她什麼病?怎麼病了?什麼時候病了?你這丫頭,怎麼不早說,囉囉嗦嗦的帶著我亂轉,又說這些做什麼?哪裡顧得上說這個!”

  他動作太猛,向前邁了幾步,將面前的帳冊踩到了踢開,轉身就跑出去了。

  婢女看著被踢到一邊的帳冊,似乎被抽幹了力氣一般軟坐下來,眼淚滴落。

  還好,還好,這個世道雖然艱難,但還不是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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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9 23:3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有勞

  怎麼就突然病了?

  怎麼就突然病成這樣了?

  程四郎跪坐在臥房內,看著臥榻上的女子,雖然已經半日了,還是一臉不可置信。

  “她在說什麼?”他忽的問道。

  坐了這半日,他看到那似乎沉睡的女子偶爾嘴唇動一動,似乎在說什麼。

  “不知道。”婢女說道,垂下頭,“娘子是受了刺激,亂了心神。”

  “是,被王十七…”程四郎問道,帶著幾分不安。

  王十七是個什麼人,他自然清楚,妹妹不會因為他氣病了吧。

  “不是的。”婢女搖頭,“是別的事,公子就不用問了。”

  程四郎聞言便點點頭,果然不再問。

  “那再找找大夫,她有意識的,那就有救的。”他說道。

  婢女點點頭。

  “再找的,好些人幫忙在找。”她說道。

  程四郎哦了聲。

  “我,我去書院裡打聽一下,看誰知道好大夫。”他說道,忙起身。

  “四公子。”婢女喊住他,“你現在要做的不是這個。”

  程四郎停下腳看她,帶著幾分不安。

  “那,我該做什麼?”他問道。

  性子是太懦弱了…

  也好,也不好…

  婢女站起身。

  “四公子,娘子的店要有人照看的。”她認真說道。

  店,哦,對,那三個店。

  程四郎想起來了,頓時心跳咚咚。

  那麼有名的,經常出現在同窗口中作為等某一日犒賞自己的好去處的地方,竟然是自己妹妹的!

  她,她是怎麼做到的?

  “四公子。”婢女不得不出聲再次喊道。

  程四郎回過神,微微有些臉紅拘束。

  “你說要我做什麼?”他問道。

  再一次坐在神仙居裡,最初的那種好奇已經全沒了,看著面前的四個人,程四郎緊張拘束身子僵硬。

  “有件事我要告訴大家。”婢女跪坐在程四郎身旁。說道,“娘子病了。”

  吳掌櫃已經早知道,所以神情不變,太平居和怡春堂的掌櫃,還有太平豆腐的孫才,則是一臉驚愕。

  “那,沒事吧?”三人齊聲問道。

  “沒事,只是店裡的生意,暫時由我家四公子接手。”婢女說道,一面看向程四郎。

  “見過四郎君。”

  這新請來的兩個掌櫃的都是人精。聞言立刻大禮參拜。孫才也不甘落後。

  程四郎頓時身子更為僵硬。

  “好..好說。”他結結巴巴說道。

  吳掌櫃則低頭將幾卷帳本推過來。

  “這是三個店的帳冊。請四公子查閱。”他說道。

  程四郎再次手足無措。

  他想起家裡的父親,每個月家裡的管事,外邊商鋪的掌櫃都會聚集過來,將帳目一一報給他聽。那時候父親的樣子威嚴又歡悅,就好像一座山一樣,穩穩的鎮著他們程家家族。

  對於父親他只有崇敬,卻從來沒有豔羨,因為依著程家的族規,作為四子的他這輩子也沒可能摸一摸帳冊。

  沒想到,竟然還有這個機會!

  程四郎下意識的伸出手,隨手拿起一卷帳冊展開,頓時眼睛瞪大。

  好多好多錢!

  他又下意識的將帳冊卷住。嚇得不敢多看一眼。

  好多好多錢!

  還好程四郎並沒有在幾個掌櫃的面前露出更多的怯,待人都告退出去,只剩下婢女時,他才長松一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

  “這些。我不會看啊。”他漲紅了臉說道。

  神情帶著幾分愧疚歉意,似乎這是自己天大的錯。

  婢女微微一笑。

  “奴婢會看。”她說道。

  程四郎鬆口氣哦了聲,又有些呆呆。

  “那,我能幫什麼?”他問道,自己先帶著幾分歉意笑了笑,“我只會讀書…書也讀的不好..”

  婢女看著他點點頭笑。

  “四公子,只要幫我們替娘子守好這個三個店就足夠了。”她說道,“別讓人奪了去,四公子,這幾個店,是娘子費了心神才到如今的,我們不想娘子病好了醒來,發現什麼都沒有了…”

  她說著俯身叩頭,聲音已然哽咽。

  “快起來快起來。”程四郎忙說道,“這是應該的,這是我應該的,你放心吧,我替妹妹看著,直到她醒了。”

  說了這話,二人都微微一怔。

  如果,她不醒呢….

  這個念頭閃過,二人同時呸呸幾聲。

  不會的,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她要是不醒呢?又成了傻子呢?”

  周老爺哼聲說道,一面端起面前的茶碗,沒有喝又放下。

  “這小婢子,竟然拉出程家的人來擋著,程家的人難道是什麼好東西嗎?”

  “就是,拿著咱們家的嫁妝,還能把嬌娘餓死扔掉,這些產業,怎麼能交給他們!”周夫人更是氣急說道,“那個賤婢是程家的,自然幫著程家撈東西。”

  說著她就起身。

  “我去趕走她!”

  “先別急。”周老爺說道,抬手制止周夫人。

  “什麼時候了,還不急?”周夫人急道。

  “兩個小兒,怕什麼。”周老爺哼聲說道,一面悠閒的端起茶碗,“在這京城,他們以為他們還能翻出我的手心?哄他們玩罷了。”

  “那早點拿到手早點心安。”周夫人說道,“要是程家那群貓聞到腥氣摸過來,少不得麻煩。”

  “來了怕什麼?以為這是江州啊。”周老爺哼聲說道,“姓程的敢來,我就讓他哭著回去!”

  他說完帶著幾分得意大口的喝茶,結果茶忘了吹,燙的哎吆一聲,松了手茶水灑在身上,引得屋子裡一陣忙亂。

  而此時的江州,坐在廳堂聽一個婢女撥琴的程大老爺猛地連打了幾個噴嚏,讓原本優美的琴音變的有些支離破碎。

  “准是京城的周家人再嚼念我。”程大老爺說道,一面擺擺手。

  婢女忙抱著琴退了出去。

  “好好的幹嗎不聽了?”程大夫人還有些不樂意說道。

  “你說奇怪不?”程大老爺重新靠回憑幾上,皺眉說道。

  “什麼奇怪不?”程大夫人問道,一面端起茶喝。

  “這周老爺也不來了。”程大老爺說道。

  程大夫人一口茶嗆了。

  “這麼說你還很想他?”她咳嗽著說道。

  “我想他死。”程大老爺哼聲說道,“真是奇怪,這老不死的怎麼走了就沒動靜了?你外甥不是已經去京城了嗎?婚事他肯定知道了,怎麼一點反應也沒了?”

  好容易憋了一股勁,對方卻萎了,雖然這是理想的結果,但還是心理很憋屈。

  “有什麼反應?這種天大的好事,他還有什麼可說的?”程大夫人哼聲說道。

  “那傻子的事他自然不會說,這嫁妝的事,他怎麼不來鬧了?”程大老爺說道。

  他的話音才落,門外管家撫著帽子跑過來。

  “老爺,老爺,人來了,來了。”

  管家一邊跑一邊有些急促的喊道。

  人真的來了?

  程大老爺和程大夫人都驚訝的坐起來。

  “果然背後不能說人啊。”程大老爺感歎道,一面深吸一口氣,振奮精神,“這一次,姓周的來了幾個?”

  管家愣了下。

  “姓周的?”他問道,“老爺你說的是誰?”

  “你說的是誰?”程大老爺也愣了下,“不是周家的人來了嗎?”

  管家嗨了聲。

  “不是,不是,是州府裡的曹別駕大人來了。”他忙說道。

  程大老爺換了衣衫,邁進會客廳,便看到裡面早已經坐著兩人,其中一個是很熟悉的曹別駕大人。

  “哎呀曹大人。”他忙笑著施禮。

  作為地方大族,程老爺有一定的身份地位,曹別駕起身施禮。

  二人笑著寒暄幾句。

  “今日來是有一事要有勞程老爺。”曹別駕步入正題說道。

  程大老爺點點頭。

  “大人請說。”他說道。

  “看一看你家的族譜。”曹別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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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問詢

  族譜?

  程大老爺有些驚訝,但對於掌管監察軍政民事的州府官員,看看族譜也沒什麼不可以的,只是有些奇怪而已。

  “要核對一些事。”曹別駕顯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奇怪,便含笑補充一句,又微微的壓低聲音,“主要是,看二老爺那邊。”

  說完還給程大老爺使了個眼色。

  程大老爺頓時大喜。

  查看二老爺的事?那莫非是二老爺的仕途有希望要動一動了?

  呃,雖然升官調動,不用看族譜,履歷什麼的都齊全的很…

  不過,這世上也沒什麼定數,看就看吧。

  程大老爺高興的讓人取了族譜來,恭敬的交給曹別駕。

  曹別駕卻沒有打開看,而是又恭敬的遞給了一旁坐著的男人。

  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也沒被引薦的男人。

  能坐在這裡,且是曹別駕的上位,那肯定不是隨從…

  是什麼人?

  程大老爺神情微微驚訝的看著他。

  依舊沒有人給他引薦介紹,曹別駕認真的看著茶碗,似乎裡面開出一朵花。

  “二老爺,幾個子女?”那人忽的問道。

  “兩個。”程大老爺下意識的答道。

  “兩個?”那人問道,伸手指著族譜上,“那這上為什麼三個?”

  三個!

  程大老爺愣了下,忙起身過去看。

  二老爺的名下的確是三個子女。

  看著其上的字,程大老爺心內幾分感歎。

  當初,父親對二老爺家的孩子是多麼的喜歡,沒有出生時就起了名字,早早的上了族譜。

  如果晚一些,或者早些發現她是個癡傻兒,這個名字絕不會上了族譜。

  “是,三個,三個。”他含笑說道,“這個大的。身子不好,一直養在外邊。”

  至於怎麼不好,江州城沒幾個人不知道,他沒有隱瞞的必要也沒有解釋的心情。

  那人也沒有再問,又看了看族譜,放在幾案上。

  “程老爺,你接著忙吧,我們先告辭了。”曹別駕立刻含笑說道。

  我不忙啊,程大老爺一臉愕然。

  “哎,大人..”他忙要挽留。曹別駕已經起身。讓那人先行。自己才抬腳跟上。

  程大老爺只得送出去。

  “曹大人,這到底是?”他拉住錯後幾步的曹別駕,低聲詢問。

  “沒事,沒事。就是看看,主要是二老爺。”曹別駕說道,一面看了眼前方的男人,想了想,還是壓低聲音,“給京裡人辦事。”

  他點到為止,程大老爺便明白了。

  給京裡的人辦事,那就是京裡有人要問程二老爺。

  京裡的人誰會想起來要問程二老爺呢?

  曹別駕才走了沒多久,程二老爺就派人回來了。

  “來人說查我的解狀。有不對的。”小廝轉述程二老爺的話。【注1】

  參加科舉的時候,程二老爺的解狀都已經上繳了,能查閱這個的是戶部。

  那麼多解狀,怎麼會想到查閱程二老爺的?

  除了升官,真沒別有理由了!

  程大老爺大喜。旋即又大驚。

  解狀一向查的嚴格,多少學子考生因為這個失去了科考資格,造成了不少人間慘劇。

  “二老爺的解狀有什麼不對?”他急急問道。

  “說是不全,要再核查一下。”小廝說道。

  程大老爺恍然,跟曹別駕的到來對上了,原來是為這個。

  “好好,我知道了。”他說道,一面也顧不得坐,“我再去州府裡問問,可不能因為一個解狀壞了前程。”

  這件突然的事讓程家上下緊張了好幾天,但程大老爺多方打聽,人情金錢都用上了,卻也沒打聽出來什麼。

  都說沒事沒事只是隨便問問。

  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程家二位老爺便也只能忐忑不安的等待,但不管好的還是不好的結果都沒有到來,似乎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般。

  有人打聽程家,也有人打聽周家。

  “春靈,你打聽這些做什麼?”

  德勝樓裡,一個夥計磕著瓜子問道。

  在京城打聽一個人很難,因為京城很大,在京城打聽一個人也很容易,因為人多嘴雜,尤其是在酒樓茶肆青樓。

  “我跟著朱小娘子在外行走,多知道一些總是好的嘛。”春靈說道,“好哥哥,你告訴我嘛。”

  “去問你家娘子,她可比我們清楚。”另一個小夥計笑道。

  “這些小事,怎麼還能讓娘子教我,我要自己學的。”春靈認真說道。

  “春靈真懂事。”夥計們笑著誇讚。

  “朱娘子對我這麼好,我想更好一些,更能幫到她,至少別拖累她才是。”春靈低著頭有些羞澀的說道。

  “好,好。”夥計們笑道,收起嬉皮笑臉,“我來給你說說京城這些有名的權貴人家,咱們先從皇親國戚說起。”

  春靈點點頭。

  “不急,哥哥們一個一個告訴我,我還記得住。”她說道。

  不急,穩穩的,既要問到自己想要的,還不能被人發現自己想要的,她不急,她還小,她有的是時間。

  相比於忌諱顧慮多多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春靈來說,王家的人打聽消息就乾脆的多。

  “周家嘛,也沒什麼可說的啊,陝州人,有錢,歸德郎將嘛。”男人掂了掂手裡的錢,漫不經心說道。

  古伯沒有遲疑,又拿出一吊錢扔給這男人。

  “…要細說起來,也還真有的說。”男人立刻話頭一轉笑嘻嘻說道,將兩吊錢放好,“歸德郎將周家可不一般。”

  “怎麼不一般?這種品級的武官京城一抓一大把陰司。”一個隨從忍不住問道,“而且都這麼多年了,也沒升官,靠著陝州的老本,怎麼就不一般了?”

  “那是以前。”男人哈哈笑了,帶著幾分小得意看著他們。

  這些傻乎乎的外鄉人,不過也是有錢的外鄉人。

  “如今歸德郎將家可轉運了。”男人笑道。帶著幾分神秘。

  轉運?

  古伯眉頭微皺,所以這就是為什麼能去天街上看燈火了嗎?

  “他們家有了一個神仙。”男人壓低聲音說道。

  古伯愕然。

  片刻之後,茶樓裡響起吵鬧聲。

  “我沒騙人,我沒騙人。”

  被幾個隨從壓在身下的男人高聲喊道。

  “別打我臉!”

  臉沒被打,卻被啐了一臉。

  “給你錢不是我們傻,是我們圖省勁,你別不知好歹,滿嘴胡說!”古伯冷笑說道,“養著神仙,你怎麼不說他們一家都是神仙下凡呢?”

  “哎呀哎呀我沒騙你們啊。”男人喊道。“周老爺家有個神醫娘子。是道祖李真人的徒弟。能起死回生,救活了被判死的陳相公家大的老太爺,童內翰,還治好了公主府的瘸子秦家小郎君。真是神奇的不能再神了,滿京城的人都知道!”

  古伯等人面色驚愕。

  什麼?

  神醫娘子?

  道祖李真人的弟子?

  還有那些被救治的人名。

  陳相公,童內翰,公主府!

  雖然是外鄉人,相公,內涵,公主,他們還是聽得懂是什麼意思的!

  竟然!

  “怪不得,周家能去天街呢。”古伯點點頭。說道。

  救治了這其中任何一個人家,去天街看個燈火就不算個什麼難事,更何況還一下子救治了三家。

  這周家竟然養個神醫?果然是要走好運了。

  “是啊是啊,我沒騙你們。”男人喊道,“快放我起來。”

  古伯低頭看著男人。卻並沒有示意大家放手,反而示意更加用力的一踩。

  男人立刻嚎叫起來。

  “你沒騙我們?”古伯冷笑說道,“這個消息不是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嗎?你竟然還敢要我們的錢,說是獨家秘聞!”

  男人被踩得嗷嗷慘叫,一面自認倒楣。

  “這個不算,這個不算,這個是我贈送你們的,我真有獨家秘聞。”他連連喊道。

  “趁著你還沒死的時候趕快說!”古伯冷笑說道。

  “這歸德郎將周家,不只是要升官了,而且還發大財了。”男人急忙忙說道。

  “廢話!”古伯再次啐了口,“有神醫在家,不發財才怪!”

  “不是不是。”男人忙喊道,“神醫倒是不怎麼發財,發財是另外的事。”

  神醫怎麼不發財?

  古伯皺眉。

  “你們知道京城的太平居嗎?”男人唯恐再被呵斥,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就忙說道。

  自然是知道。

  他們來了之後,窮的連客棧都住不起的王十七郎如魚得水,但因為青樓妓女的不讓他去,所以便尋這京中有名的酒樓食肆吃了幾頓,其中便有這太平居,也嘗了那京城聞名的太平豆腐。

  想到這個太平豆腐,古伯忍不住點點頭,的確是不錯不錯啊。

  如果不是沒辦法長途攜帶保存,他一定會帶回去給老爺夫人。

  “神仙居知道嗎?”男人又接著說道。

  自然是知道,過路神仙嘛,冬日吃來很是享受,這個可以帶回去,那如今連街邊行腳店都有的樂得自在,據說就是來源於過路神仙,如此簡單,回家之後也可以一試。

  “知道…”男人還要問,被古伯又踩了一腳,叫聲打斷了話。

  “少扯廢話,直接說。”古伯拉臉喝道。

  “這兩個店都是周家的。”男人喊道。

  什麼?

  都是周家的?!

  “周老爺。”

  屋門拉開,看著其內端坐的周老爺,程四郎的腳步有些躊躇,但看著身旁低著頭的吳掌櫃和婢女,他咬咬牙抬腳邁進來。

  “這是,我妹妹的店,這個帳冊,你看不合適吧?”他聲音抖抖的說道。

  瞧著懦弱的樣子,既然都姓程,自然也不會差太多,真是可笑死了。

  周老爺端著茶碗連看他一眼都懶得看。

  ************************************

  注1::解狀又稱家狀,是唐代中央級考試考生的個人資訊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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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為難

  鼓起勇氣扔出去的話沒有回應,程四郎更有些不安。

  看著他坐下,周老爺吹了吹茶。

  “你什麼時候來京城的?”他隨口問道。

  程四郎怔了下。

  “三個月前..”他下意識的答道。

  “那你知道,這幾家店是什麼時候開的嗎?”周老爺又問道。

  什麼時候開的?婢女說過這個,但是,是什麼時候來著?

  程四郎有些怔怔,他下意識的去看婢女。

  婢女低著頭似乎不知道他的窘境。

  這種場合也的確不是一個下人能開口說話的。

  她再開口,惡奴欺奪主產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周老爺也不急,端著茶杯慢悠悠的喝茶。

  程四郎想啊想,終於想起來了。

  “太平居年前,神仙居年後,怡春堂也是年後不久。”他高興的說道。

  “是啊,到如今都最少的也有五個月了。”周老爺含笑點頭說道。

  是啊是啊,程四郎帶著幾分悵然,妹妹竟然這麼短時間就開了三家店,他都一點也不知道,還以為她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傻兒…..

  猛地茶碗脆響,嚇得程四郎一驚。

  周老爺將茶碗重重的放在幾案上,臉上早已沒有悠閒笑容。

  “這些店最少的也經營了五個月,你,來京城不過短短三個月,你知道什麼?這店難道只是一個人能開起來的了嗎?”周老爺喝道,“無知小兒,惡毒奴婢,串通起來想要做什麼?還不快把帳冊給我!再敢跟我胡鬧,送你們去見官!”

  程四郎被嚇得心亂跳,耳內嗡嗡。

  是啊是啊,這幾個店單靠妹妹真的能開起來嗎?京城啊,這是京城啊,周老爺一家都在…

  以前在,以後也必將在…

  程四郎不由咽了口口水。

  交出去嗎?

  別最後毀了妹妹的店。還惹惱了周家,累害了妹妹….

  “你們程家真是黑心,拿著我家的嫁妝,還棄我家嬌嬌而不顧,如今她又病了,你們不說關心養護她,還上趕著來謀奪產業….”周老爺冷笑說道。

  話音未落,程四郎抬起頭。

  “我不會謀奪妹妹的產業,我,我會好好的看著店。不會讓妹妹的心血糟蹋了。”他整容說道。眼神堅定。“我幫妹妹看著,一分錢都不會用她的,等妹妹醒了,都給她。在她醒過來之前,別人,別人誰也不能要。”

  這個小混帳!真是油鹽不進!

  周老爺氣的瞪眼。

  “如果她醒不過來呢?”他喝道。

  如果她醒不過來呢?

  這個假設在每個人的隱秘心處都閃現過,但誰也沒敢說出來,甚至都不敢多想,此時被周老爺直白的喊出來,程四郎婢女吳掌櫃的臉色都發白。

  真的,醒不過來了嗎?

  “夫人,已經過去半個多月..”僕婦低聲說道。

  時近傍晚。程嬌娘的臥房內光下漸漸發暗,臥榻上的女子陷入一片陰影裡。

  如果不是起伏的呼吸,真的就是像是….

  不過,也許用不了多久了吧。

  秦夫人歎口氣,看著那女子嘴角動了動。又看一旁正擺弄熏香的婢女,她乾脆起身,往臥榻邊移了移,端起一旁的水碗,伸手攙扶起這女子,喂她吃水。

  僕婦大驚失色。

  “夫人。”

  聲音脫口而出。

  這種臥榻的病人,照顧的再好,也總讓人覺得髒醃…

  夫人怎麼能去喂她!

  半芹也嚇了一跳,香爐蓋子一聲脆響扔下。

  “夫人,夫人我來。”她喊道,忙疾步過來跪坐下。

  “我扶著,你喂她幾口水吧。”秦夫人說道,放下水碗,並沒有鬆開手。

  “不敢勞夫人,不敢勞夫人。”半芹哽咽叩頭說道。

  秦夫人便也不再強求,將程嬌娘交靠在半芹懷裡,自己起身起來。

  婢女進門的時候,秦夫人正走出來。

  見到是她,婢女忙大禮參拜。

  “有什麼難處,記得開口。”秦夫人說道,目光掃過婢女疲憊的面容。

  能開口的都不是難處,難處都是不能開口的….

  “謝夫人大恩。”婢女叩頭說道。

  秦夫人的馬車隆隆而去,婢女站在門前怔怔一刻。

  “陳老太爺上午來過了。”

  進了屋內,半芹忙給她說一天發生的事。

  “丹娘和十八娘子都來了,還給娘子帶了新衣,你看我已經給娘子換上了。”

  “還帶了李太醫來,診了脈,說身子有些虛,要多喂一點飯…”

  婢女聽著她詳細的說,一面點點頭,擠出一絲笑,看著臥榻上的程嬌娘有些出神。

  “姐姐,外邊,有什麼為難的事嗎?”半芹遲疑一下還是問道。

  婢女回過神。

  “啊,沒有。”她搖頭笑了笑,說道,“有四公子在,名言正順的,沒問題的。”

  半芹點點頭,也對她笑了笑。

  “那辛苦姐姐和四公子了。”她說道。

  婢女笑了笑沒說話,與前幾日相比,她的笑還是牽強了幾分。

  真辛苦啊,面對一個周老爺,就讓她覺得心焦力瘁。

  想當初娘子面對一波接一波的難處,怎麼就看起來若無其事呢。

  沒有心,就可以嗎?

  怎麼才能做到沒有心呢?

  二人正說話,門外一陣喧鬧,伴著捶門聲。

  “你們來幹什麼?”

  婢女站出來,看著門前的四五個僕婦丫頭。

  她認得這些人,都是周家的人。

  “姑娘,我們來伺候娘子。”為首的僕婦說道,不待婢女說話,便招呼身後的人,“快些進去,把屋子收拾收拾,安頓好了,大家都忙起來。”

  “這是我家,誰讓你們進的!”婢女叉腰喝道。

  見她阻攔,早已經拿著門栓的金哥兒立刻站過來,狠狠的擋住門。

  “你家?”為首的僕婦失笑,帶著幾分不屑看著她,“沒錯,你是程家,現在娘子在我們周家,我們周家人管著,你這個丫頭,可以滾回去了。”

  會被擋住的事,在家周夫人都已經預料到了,沒什麼大不了。

  她說著回頭看其他僕婦。

  “程家的丫頭我們管不著也不敢管,來人啊,把她送回程家去,讓他們自己管!”

  幾個粗壯的僕婦便立刻應聲是,挽著袖子就向前。

  金哥兒舉著門栓,在這些壯婦面前,就好像瘦弱的螳螂。

  “我不是程家的丫頭。”婢女站在門前,看著她們亦是冷笑一聲。

  抬腳邁步的僕婦們一愣。

  不是程家的丫頭?

  “我是張家的丫頭。”婢女再次說道,微微抬著下巴,帶著幾分倨傲看著她們,“回去告訴你們老爺,我是張純家的丫頭,我是張家老太爺親贈與程娘子的丫頭,要送我回去也容易,請他們先去跟張家說一聲,有錯有責,婢子自會去認罪領罰。”

  張純?張純誰啊?

  僕婦愣愣的看著婢女。

  “張純?”

  周老爺失態的喊道,差點直接跳起來。

  “是啊,她說她是張純家的人,是什麼張家老太爺親贈與娘子的…”僕婦說道,面色還有些不解,她們想不起張純是誰,但看那丫頭氣勢很厲害,又想著這程娘子一直以來怪事很多,所以一時膽怯便回來了,只怕被周老爺夫婦斥責辦事不利,被一個小丫頭嚇唬住。

  “張家?”周夫人也面色微微發白,一臉不可置信,“張純?是哪個張純?”

  “你傻了啊,還能哪個?張純,張江州!”周老爺喊道。

  僕婦這才也回過神,張江州!

  張純在京中有名,大家都貫與籍貫尊稱,江州先生,他真名叫什麼,大家倒知道的不多。

  幸虧自己明智帶著人回來了!

  周夫人也神情愕然,驚訝的合不攏嘴。

  怎麼可能啊?

  那個一向囂張的婢女,竟然是張江州家的人?

  “還是張老太爺親自贈予的…”周老爺喃喃說道,“怪不得,怪不得,逃兵的事,江州先生竟然出面了…原來是她…果然還是她…”

  這個女人,到底還有多少驚喜藏著不為人知?

  這個女人,到底還要給他們多少意外的驚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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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喚道

  “那怎麼辦?難道真就不要了,拱手讓給程家?”

  周家廳堂裡的燈已經點亮,周夫人神色憂急,看著在廳中來回踱步的周老爺。

  “人是醒不過來了,幾個大夫也說了,最多活個三四個月就熬盡了,老爺,程家那四郎沒什麼本事,可是程家的人撲過來,咱們少不得麻煩啊。”

  周老爺心疼的哆嗦一下。

  “讓給程家?休想!”他哼聲說道,站住腳,伸手撚須,想到那金山銀山,一咬牙,“江州先生他也不好管我們的家務事吧!那丫頭竟然是張家的婢子,就更不怕了!張家這是要縱惡奴奪他人產嗎?”

  “沒錯,我們的家務事,他一個外人怎好插手?”周夫人立刻說道,“只要我們對那傻兒好,誰人又能說什麼?”

  沒錯!

  他們跟不要臉的程家不一樣,他們會好好的養著程嬌娘,病著就好好的養著,死了就好好的安葬,絕不虧待!問心無愧!光明磊落!

  周老爺點點頭。

  這一次,不管誰出面,都不用怕!

  他是程嬌娘的嫡親舅舅,而其他人,哪怕是皇帝,也不能理直氣壯的干涉。

  他接手是天經地義,而別人別說接手,就是干涉,也要考慮一下搶奪他人家產這個惡名。

  “既然如此,就要做的誠心。”周夫人說道,“也別讓奴僕去那裡伺候,直接把嬌娘接回來,我親自伺候著!”

  誰人還能攔住他們伺候病疾的外甥女不成?

  周老爺點點頭。

  “只要養著她,就沒人能挑出咱們的不是。”他說道。

  周夫人含笑點點頭。

  “我明日就親自去把她拉回來。”她說道。

  夜色漸漸籠罩下來,還未點燈的院子裡有些昏昏。

  “半芹姐姐,看來他們不敢再來了。”金哥兒說道。

  他舉著門栓站的身子都僵硬了。

  “還是姐姐厲害。”他高興的說道。

  婢女搖搖頭苦笑一下。

  “不是我厲害。”她說道,“是借的力厲害。”

  不管誰厲害吧,反正事情解決了。

  金哥兒高興的說道。

  婢女再次搖頭。

  “不是自己的力,借別人的力,都不能長久。”她說道。看著昏昏的夜色,“更何況,這件事,到底是家務事,外力不可干涉啊。”

  金哥兒頓時又一臉憂急。

  “那怎麼辦啊?”他急急問道。

  婢女回頭看室內,室內半芹已經點亮了燈,明亮溫暖。

  “我不知道…”她喃喃說道,咬住下唇,眼淚終於忍不住滴落,“我不知道…”

  娘子。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娘子。沒了你,奴婢還是站不穩站不住….

  夜風吹過,廊下的占風鐸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音。

  “金哥兒,休息吧。至少今晚不會有事了。”婢女說道,擠出一絲笑,“我們,熬過一日,是一日。”

  還拿著門栓呆呆站著的金哥兒這才收起身子,回頭看她點點頭。

  二人剛要轉身,就聽門又被拍響了,二人面色都是大變。

  “好啊,你們真不要臉。我也就不客氣了!”婢女咬牙喊道,“金哥兒開門!”

  金哥兒打開門,門前燈籠隨著夜風搖曳,照的門前忽明忽暗的似乎站了很多人,又似乎只有一個人。

  眨眼間。人已經走進來了。

  “給我打..”婢女喊道。

  金哥兒舉著門栓毫不遲疑的用盡力氣的打過去。

  有人抬手抓住了門栓,同時一拳重重的向金哥兒打去。

  與此同時也有人嗨了聲。

  那人的拳頭在金哥兒的面前生生的收住。

  犀利的拳風吹得金哥兒幾乎睜不開眼…..

  可想而知這一拳如果真打到臉上他的臉一定會開花….

  “是我。”

  夜色裡男聲響起,來人一面再次邁步,瘦高的裹在披風裡的身影便展露在婢女面前。

  他伸出手掀起大大的兜帽,露出面容。

  是他!

  婢女神情驚訝。

  這個自從逃兵事件後,再也沒出現過的少年郎…

  她以為這個少年郎被嚇走了,再也不會出現了。

  沒想到不僅突然出現,而且沒有在牆頭上,而是徑直從大門走進來。

  而且這麼晚的時候…..

  “你,來做什麼?”婢女怔怔問道。

  “我來看看她。”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沖她抬手指在嘴邊噓聲,“我時間有限,你廢話太多,我沒空和你多說,你站開。”

  他說罷抬腳從婢女身邊穿過向內而去。

  我廢話多,你沒空…

  婢女回過神氣惱轉身。

  這什麼人啊!

  她抬腳忙跟過去。

  晉安郡王已經走進室內。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這女子的廳堂裡,不過可惜沒有心情查看四周。

  “娘子在這邊。”婢女說道,一面掀起幕帳。

  外邊的熱鬧半芹自然也聽到了,但她一直安靜的守在臥榻邊,翻身喂水絮絮叨叨說話做著重複不變的事。

  此時見這少年郎進來,便躬身施禮。

  “公子請坐。”她說道,“我去給公子煎茶。”

  就如同嬌娘沒病之前一樣。

  “不用了。”晉安郡王說道,連披風也沒有解下,“我立刻就走。”

  立刻就走啊。

  半芹低頭應聲是。

  那也夠了。

  還能來看看娘子,就夠了。

  “程嬌娘。”

  晉安郡王邁過去幾步,喚道。

  臥榻上女子已經換上了裡衣散了發似乎安靜睡著了。

  “娘子,聽不到的。”婢女說道。

  “她聽得到。”晉安郡王說道,一面撩衣坐下,又喚道,“程嬌娘,我來看你了。”

  臥榻上的女子嘴動了動。

  “看,她聽到了!”

  少年郎驚喜的說道,一面前傾幾分。

  “不是的。”半芹說道,“娘子一直都這樣的自己說話,不是聽到你問她了答話。”

  “程嬌娘,程嬌娘。”晉安郡王沒有理會她的話,而是接著喊道。

  從來都是個說不通的話的。

  婢女歎口氣,轉身。

  “…你說什麼?我聽不清…..”

  身後少年郎的聲音繼續傳來。

  婢女側頭看去,見他人更為前傾,側耳在娘子面前,似乎在聽她說什麼…

  離的這麼近…

  兩盞燈下,照著這少年俊美的側臉,裹著披風比以前看起來要高大一些的影子投在程嬌娘身上。

  是有些唐突了,畢竟男女有別…

  婢女張張口…

  “你大聲點..我聽不清..”少年的聲音清清亮亮的說道。

  婢女又合上口。

  “娘子說的是,我是誰。”半芹在一旁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看她一眼。

  “果然是這個?”他問道。

  半芹點點頭。

  晉安郡王便再次俯身側耳。

  安靜的室內,女聲呢喃似乎清晰了一些。

  我是誰….

  我是誰…

  果然是這個。

  “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知道。”

  晉安郡王坐直身子,微微一笑。

  “我知道。”他說道。

  你知道?知道什麼?

  婢女皺眉轉身看過來,又開始說那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了嗎?

  “我知道你是誰。”晉安郡王笑道,一面再次傾身,“你是,程昉。”

  什麼?

  婢女和半芹都愣了下。

  程昉,是什麼?

  臥榻上女子的嘴唇再次動了動。

  我是誰..

  “你是程昉。”

  “這位公子,你在說什麼?”婢女抬腳上前問道。

  是來看熱鬧的嗎?

  她疾步過來,站立著居高臨下,一眼看到臥榻上的女子。

  晉安郡王已經坐直了身子,擋住的燈光便落在女子的臉上。

  夜燈柔和下女子睜開了眼。

  睜開了眼..

  睜開了眼!

  婢女啊的一聲尖叫,伸手捂住嘴,神情驚愕不敢置信。

  伴著她的喊,半芹也看向臥榻,頓時也尖叫一聲。

  晉安郡王看著睜開眼的女子,面上笑容綻開。

  “程昉。”他喊道。

  程昉!

  我是程昉!

  女子的眼轉過來,看向他,夜燈下,雙眸燦若星辰。

  我是,程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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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擊水

第一章 一語

  天色大亮的時候,周老爺的馬車停在神仙居前。

  神仙居還不到開門的時候,周老爺的隨從氣勢洶洶的劈裡啪啦一頓敲打,門被敲開了。

  “這件事我想了想,你也是好心。”

  周老爺神情淡然的說道。

  “既然是好心,就要成全。”

  這幾日因為酒樓的事熬得心神不寧寢食難安的程四郎聞言愣住了。

  他有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們都是為了讓店好好的,那就好好的互相幫忙吧,總不能別人還沒嫌棄我們的店,我們自己先拆了。”周老爺說道,“既然你自信能管好,那就你管著吧。”

  從疾風驟雨到風和日麗,面對這樣一夜之間就大變臉的周老爺,程四郎更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不管怎麼樣,他都牢記一個,不能把妹妹的店給別人。

  他不會說話,乾脆不說話,低頭施禮。

  “你畢竟不熟悉,又有功課,這樣吧,我找個積年的熟手,幫你看著點。”周老爺說道,一面指了指身後的老僕,“這是我家裡的老帳房。”

  這樣嗎..

  程四郎一瞬間猶豫。

  其實真跟周老爺鬧翻的話,也不是什麼好事,如果能各退一步,倒也不錯…

  看著年輕書生神情鬆動,周老爺暗自得意的笑了。

  有江州先生在後撐腰,也沒什麼可怕的。

  這畢竟是別人的家的事。

  是他們周家的事。

  又涉及到產業歸屬,江州先生也不會貿然出頭吧?難道他就不怕背上一個謀奪他人產的名聲?

  這種大儒在某些事上還是很要臉面的,雖然在有些事上會撕破臉面。

  一個書生,幾個僕從,想要把持這些產業,真是想的太簡單了。

  一天兩天,一個月兩個月,半年,都行,但再長時間呢?

  都姓程不假。但有些事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

  而與此同時玉帶橋門前,亂哄哄的馬車停下來,十幾個僕婦家丁擁簇著周夫人下了車。

  距離上一次來已經過去十幾天了。

  “那小婢子很是可惡,咱們來的人多些,免得被她鬧起來丟了臉面。”

  管事的娘子低聲對身邊的僕婦囑咐,一面分派著。

  “…你們幾個去撞門..你們幾個看住那個小廝…你們幾個直接按住那婢子….你們幾個進去抬人…”

  這些話在家裡已經叮囑過一遍,此時再提醒,可見鄭重。

  橫豎就兩個小婢一個小廝,加起來都沒她們其中一個人塊大,竟然嚴正以待如此。

  有僕婦便忍不住笑。

  “笑什麼笑。別看這裡只有三個人。可是要小心的。”管事娘子沉臉低聲說道。“別忘了,那娘子是什麼人..”

  李道祖的親傳弟子,能和閻王爺把酒言歡的主兒。

  幸虧如今病了這麼久了,又昏睡不醒。要不然惹惱了,一句話讓閻王的手一勾,當場就能奪命的。

  僕婦們森然點頭。

  周夫人已經下車站穩,抬頭看著門。

  “好了,快去快去。”管事娘子拍拍手說道,還是再叮囑一句,“可都要記住了,動作要快。”

  四個僕婦站在門前,深吸一口氣抬手拍門。

  “開…”她們喊道。手落在門上。

  門應聲而開。

  攢足了力氣的四人有些踉蹌的跌了進去,嚇得喳喳叫了幾聲。

  這叫聲引得隨後的僕婦也一陣亂叫。

  整個門前變得喧鬧起來,引來路人好奇的注視。

  “喊什麼喊!”周夫人氣道。

  人家還沒鬧,她們自己倒鬧得熱鬧!

  僕婦們忙安靜下來,跌進去的僕婦也各自站好。才看到廊下站著的小廝正一臉古怪的看著他們。

  負責按住小廝的幾個僕婦又有些亂了。

  這,人家沒喊也沒叫,門也給開了,那她們是按住還是不按住?

  “走開。”周夫人喝道。

  僕婦們忙讓開路,周夫人抬腳進來。

  廊下的小廝抬手。

  僕婦們頓時繃緊了,抬腳就沖過來。

  小廝卻是揉了揉鼻頭,轉身走到一邊去了。

  沖到半路的僕婦們又忙站住腳,亂亂的差點跌倒。

  “夫人來了。”

  廳堂裡,婢女說道,一面邁步出來。

  周夫人嗯了聲,忍不住打量這婢女。

  原來是張家的婢女!

  怪不得一直以來如此囂張!

  以前囂張也就罷了,但如今娘子病了,她再囂張,那就不是護住,而是霸主欺主了。

  周夫人撇撇嘴,理都沒理會她,抬腳進門。

  婢女微微一笑,矮身施禮避讓一旁。

  避讓…

  這讓負責按住婢女的僕婦們也愣住了。

  怎麼進門以來,跟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樣?

  “你們收拾收拾,帶嬌嬌兒回家去。”周夫人說道,在廳堂裡坐下來。

  “夫人要接我家娘子回去?”婢女問道。

  “怎麼?不能嗎?”周夫人看著她,似笑非笑問道。

  “這事,我們做婢女的不敢說。”婢女笑道。

  已經挽好袖子準備沖過來的僕婦再次愣住。

  知道就好。

  周夫人擺擺手。

  “夫人還是問問我們娘子吧。”婢女接著說道。

  周夫人笑了笑,果然站起來。

  “好啊,我去問問。”她說道,抬腳向內走,一面用手微微的掩住口鼻。

  病了這麼久的人,身上的味道嘛….

  幕簾被僕婦們搶著掀開,周夫人走進臥房。

  “嬌嬌,今日怎麼樣啊?”她口中說道,一面垂著眼,“跟舅母回家養病去吧,在外邊也不方便。”

  她自己說完就又笑了。

  “那多謝舅母不棄…”

  自言自語的說完,周夫人怔了下。

  她的聲音怎麼變的有些不一樣了?

  “多謝舅母不棄。”她喃喃再次說道。

  沒錯,這聲音才對。

  那適才的聲音…

  “是啊,多謝舅母不棄。”

  聲音再次說道。

  周夫人只覺得尾椎一股寒意暫態傳遍全身,她僵硬的抬頭看向臥榻。

  臥榻還是那個臥榻。臥榻上的人也還是那個人。

  還是那樣的青緞罩衣,松垮垮的席地垂落,烏黑的長髮如同瀑布一般散落其上,一手扶著頭,一手搭在身上,那女子就這樣側臥的看著自己。

  看著自己..

  看著自己!

  周夫人尖叫一聲,掉頭向外跑去,撞上了猝不及防的身後湧湧的僕婦。

  僕婦們跟著叫起來,周夫人跌跌撞撞的卻沒有停下腳,接著向外跑。又因為不熟悉。一頭撞上了門框。伴著更淒厲的尖叫人從內跌出去,踉蹌中腳踩著衣裙,人便從臺階上直接滾落下去。

  在僕婦們一聲高過一聲的尖叫中,滾落在地上的周夫人眼一黑頭一歪不動了。

  喊聲哭聲叫聲幾乎掀翻了整個小院。

  站在廊下的婢女和金哥兒目瞪口呆。

  “娘子。做了什麼?”金哥兒不由怔怔說道。

  “娘子什麼都沒做。”婢女也怔怔答道,“說了一句話而已。”

  一句話而已…

  一句話而已,周夫人就嚇得心神俱散,自己把自己嚇暈了….

  婢女又笑起來,笑越來越大,伸手掩住嘴,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娘子什麼都不用做,只要在,只要在就夠了….

  “金哥兒。”她笑道。招手,“來,你也去說一句話。”

  “也像娘子這麼厲害嗎?”金哥兒問道。

  婢女含笑點點頭,附耳說了一句話。

  金哥兒笑著應聲是,抬腳穿過亂哄哄的僕婦跑出去了。

  自從娘子病了就一直隨身不離的門栓早被他扔到一邊去了。哐當的推開門跑出去,根本也就不在乎門有沒有關上。

  不用在意了,不用怕了,有娘子在,什麼都不用怕了….

  金哥兒跑進神仙居的時候,周老爺正端起茶碗悠閒的喝了一口。

  “..帳冊還是你們管著,這個老僕呢,跟著你們的掌櫃打打下手吧…”他接著說道。

  打下手,這更好。

  程四郎點點頭。

  只打下手當然好,路都是一步步走的…

  名不正言不順的奴婢,明正言順卻草包的書生,想跟他搶,呸…

  周老爺含笑再次喝茶。

  “四公子!”

  金哥兒尖亮的聲音響起來,門也被拉開了。

  “娘子醒了!”

  此話一出,屋子裡的人都呆住了,看著站到門口一臉興奮的小廝。

  娘子..醒了…

  娘子!醒了!

  屋子裡一瞬間氣息凝滯,片刻之後響起哐當聲響。

  程四郎第一個站起來,起身向外跑,金哥兒被推到了一邊,這聲響便是撞門的聲響。

  吳掌櫃緊接著站起來,因為太過於激動,第一次都沒站起來,好容易站起來,腳步踉蹌的也跑出去了。

  金哥兒被推的在屋子裡也有些踉蹌,再抬頭看屋子裡就剩下周老爺主僕二人了。

  “我家娘子醒了!”金哥兒看著周老爺,再次咧嘴一笑喊道。

  周老爺的茶碗還放在嘴邊,似乎已經陷入呆滯,這一聲喊讓他又回過神來。

  醒了..

  醒了…

  周老爺的眼前陡然浮現很多亂亂的人影。

  仰面跌倒被射頭的潑皮,口歪眼斜僵硬不動的劉校理,朝堂上神情愕然的大臣們…..

  又突然那些人影都換成了自己…

  周老爺頓時窒息,手中的茶碗落地。

  “老爺,老爺!”

  老僕察覺不對,忙喊道,一面伸手拍撫。

  周老爺面色漲紅,雙手扶著脖子,要咳嗽又咳嗽不出來,整個人抖成一團。

  “快來人啊,老爺噎到了!”老僕急急的喊道,一面死命的捶打周老爺,“哪有喝茶水也能噎到的!”

  金哥兒看著幾乎憋死的周老爺哈哈笑了。

  果然一句話就能嚇死人,他也和娘子一般厲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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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9 23:34: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確認

  陳家,僕從腳步匆匆的跑過。

  “爺爺,爺爺。”

  陳十八娘一番常態,提著裙子疾步而跑,邁進陳老太爺的廳堂。

  “程娘子醒了!”

  陳老太爺難掩驚喜的站起身來。

  “真的醒了?”

  陳十八娘點點頭。

  “母親已經帶著李太醫去了。”她說道,歡喜不已,“爺爺,我和丹娘也要去,你去嗎?”

  陳老太爺點點頭抬腳邁步,走了幾步又停下來。

  “你們去吧。”他說道。

  既然她好了,那就不用去看了。

  陳老太爺看著十八娘急匆匆而去的背影,松了口氣。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

  玉帶橋,程家門前,周家的人早已經走了,但門前依舊車馬濟濟的熱鬧,引得路上的人好奇的看過來。

  “今日這家來客不少啊。”

  路人忍不住說道。

  “家裡肯定熱鬧。”

  不過門外熱鬧,門裡卻並不熱鬧,而且可以說安靜的很。

  所有人都面帶緊張的坐在廳堂裡。

  廳堂裡的主座上不似前幾日空空,而是又如同往日一般,坐著那個女子。

  依舊的烏髮垂後,寬袍緞衣。

  但又與往日不同。

  往日那個端坐如鐘的女子,此時斜倚在憑幾上,依舊面無表情,雙目垂下。一隻手搭在幾案上,被李太醫診脈。

  青色的緞衣寬袖在手腕上垂下。

  這看起來誰都可以做的動作,沒有任何特別之處的姿態,不知道是不是在場人的錯覺,竟然覺得雍擁華貴,又雲淡風輕般自在。

  “到底怎麼樣了?”

  程四郎忍不住問道。

  雖然一屋子陌生婦人讓他又是拘謹又是驚愕,但經過自己這個傻兒妹妹竟然有三家名店的震驚之後,他的情緒能夠控制的很好了。

  吳掌櫃以及陳家的諸人也都帶著忐忑看著李太醫。

  李太醫收回手,沒有說話。忽的又抬手在這閉目而坐的女子面前擺了擺。

  “真醒了沒事了?”他問道。

  滿屋子的人都愕然。

  誰是大夫誰是病人啊?

  “李太醫,你真的不會診出病是不是好,而只會斷病不好?”陳十八娘忍不住說道。

  李太醫的臉色頓時黑了幾分。

  陳夫人帶著幾分嗔怪瞪了女兒一眼。

  “嬌娘。”她開口喚道,帶著幾分擔憂,“真的好了?怎麼起來了?還是躺一躺吧。”

  自從得到消息,急匆匆的趕來。一進門就看到這女子坐在廳堂裡,一如既往。

  她們有些恍惚,恍惚她一直如此,生病暈倒不醒的事從來沒發生過一般。

  程嬌娘睜開眼。

  睜開眼,那木然的神情陡然變了鮮活起來。

  不,不一樣了。

  陳夫人坐正身子心中喊道。她的眼!她的眼變了!

  眼前的女子睜開的雙眼,大而有神。曾經白多黑少呆滯的眼瞳,此時如同夜空一般漆黑,隨著眼波流動,又泛出寶石般的光芒。

  視線所過,人不由呼吸一窒。

  “我真醒了。”程嬌娘說道。

  程四郎吳掌櫃陳家的人離開後,廳堂並沒有空下來,雖然比起方才濟濟滿堂。這次只坐了一個人,但說笑聲填滿了整個廳堂。

  “……教書先生便搖頭晃腦的念大學之。書古之,大學之所以教人之…”

  “……閻王聽到了這位先生的念書,便立刻讓小鬼把他勾來,說,你既然這麼愛之字,我罰你來生做個豬,那先生只得認命,但又對閻王說,你讓我做豬,我不敢違抗,但請讓我生在南方,閻王聽了很奇怪,問他為什麼…”

  “…教書先生便說,子曰南方豬強於北方豬…”【注1】

  秦夫人的話音才落,屋子裡響起清脆的笑聲。

  婢女笑著前仰後合,眼淚都快出來了。

  秦夫人卻沒有笑,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不好笑嗎?”她問道。

  程嬌娘點點頭。

  “不好笑。”她說道。

  秦夫人一臉喪氣。

  “怎麼不好笑啊,多好笑啊,特意想的切合你江州的鄉音,怎麼你還是不笑呢?”她說道,一面又看笑的捂著肚子的婢女,“你看,人家這個才叫正常,你這是不正常。”

  程嬌娘看著她,微微一笑。

  秦夫人擺手。

  “這個笑沒意思。”她說道,一面起身,“我走了,你休息吧,我回去再想想,就不信逗不笑你。”

  程嬌娘起身。

  “你別動了,才好了,躺了那麼多天,身子還虛著,別再暈倒了。”秦夫人說道,又是一笑,“你好好的,我想好了笑話就來,你要是再暈了,那更逗不笑了!”

  程嬌娘微微一笑低頭施禮,在她身後婢女和半芹跪地俯身大禮拜送。

  秦夫人含笑擺擺手,抬腳走了出去。

  廊下跪坐的僕婦丫頭起身相擁而去。

  這邊秦夫人還沒出門,那邊秦十三郎的馬停在了門前。

  “母親。”

  不待馬兒停穩就跳下來往內跑的秦十三郎忙收住腳,喚道。

  “小心點,急什麼急啊。”秦夫人說道,一面抿嘴一笑。

  秦十三郎應聲是。

  “我都要走了,你才來,算了,我還是陪你進去一趟吧。”秦夫人笑吟吟帶著幾分無奈說道。

  秦十三郎看著她,也似有些無奈一笑。

  “母親,這次兒子輸了,兒子好容易從先生那裡偷跑出來一趟,請母親垂憐。”他躬身施禮說道。

  “真是的,白養你這這麼大了,竟然要趕母親走。”秦夫人一臉哀傷對身旁的僕婦們說道。

  只不過僕婦們沒有惶恐不安,反而都露出笑臉。

  “夫人,這都怪您能說會道愛說愛笑的,那程家娘子不愛說話木頭人一個,如是有你在跟前,只怕更是一句話也不說了,十三公子豈不是白來了。”她們笑道。

  秦夫人搖著扇子笑。

  “那是她的緣故,可不能怪我。”她笑道,一面用扇子拍了拍秦十三郎,“快去吧。”

  秦十三郎笑著再次施禮,邁步進了門。

  程嬌娘已經走出來,站在廊下看過來。

  秦十三郎含笑疾步過去幾步,端詳她。

  一如既往,一如既往,能夠一如既往,是多麼難得的事。

  “我是誰?”他指著自己忽的說道。

  程嬌娘微微一笑,搖搖頭。

  “真不認得了?”秦十三郎驚訝問道。

  “敢問公子貴姓大名?”程嬌娘問道。

  “某,姓秦,名弧,字之樂,族中行十三。”秦十三郎整容答道。

  程嬌娘點點頭,矮身施禮。

  “秦公子。”她說道。

  秦弧?之樂,十三公子?

  “那,為什麼六公子,會稱呼你為桑子呢?”在一旁的半芹忍不住問道。

  “因為桑弧蓬矢六,以射天地四方,天地四方者,男子之所有事也。”程嬌娘看著秦十三郎慢慢說道。【注2】

  秦十三郎看著她展開了笑臉。

  “果然是好了。”他說道,“而且好的還出人意料。”

  他看過這女子幾案上的書卷,是最簡單最普通甚至不入流的野史軼聞,未來京城之前,從半芹的話裡可以得知,她過目即忘,那麼自然不會看太多書,來了京城之後,就他所知所見,案頭上擺著的始終是這一本。

  而此時她能脫口信手拈來自己名字的出處,可見大好。

  那個信的主人,真的是她的師父嗎?

  治好了她的癡傻病,教授了她神奇技藝精妙算計的師父…

  這一封信,真的是點醒了她,就好像她當初氣死自己然後才治好了他的腿那般,不破不立,不通不破嗎?

  秦十三郎又認真的打量程嬌娘。

  “那,請問娘子你是誰?”他問道。

  你是誰?

  就是這個問題擊倒了娘子!

  這將近一個月的日子她們幾乎過了一輩子般難熬。

  這輩子她們都不想再聽到這三個字!

  半芹和婢女面色微變踏上前一步。

  廊下肅然而立的女子並沒有發生可怕的一幕,反而是微微一笑。

  “我江州程氏女,名昉。”她說道。

  因日而生,方生方始。

  你是我程家最明亮的女兒。

  日光下半空中似有高大儒雅的男子虛影投來一笑,煙消雲散。

  ************************************

  注1:選自呂叔湘《語文常談及其它》這個笑話的關鍵在於拿“之”字諧“豬”字,這是部分吳語方言的語音,在別的地區就不會引人發笑了。

  注2:《禮記。射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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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9
發表於 2017-6-19 23:3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名命

  離開程家,心煩意亂的李太醫謝絕了陳夫人的邀請。

  “反正她好沒好你們自己也看得出來,不用我去給你家老太爺再絮叨。”他說道。

  陳夫人有些尷尬的應聲是,只得讓他走了。

  到底是怎麼醒來的?

  到底是怎麼醒來的?

  以前他斷人不能治,人便會被那娘子治好,如今竟然他斷這娘子不能治,這娘子自己也能好了!

  真是見鬼了!怎麼會有這樣稀奇古怪的事!

  他千真萬確的診那娘子氣脈將斷,怎麼一夜之間就恢復如常了?

  難不成這小娘子的來歷果然如傳言中那般….

  遇仙….

  “怎麼回事呢?”他喃喃說道,“怎麼就心病解了呢?”

  有人噗嗤笑了。

  李太醫回過神,看到面前單腿屈膝而坐的少年郎。

  “哎,我怎麼來殿下宮中了?”他說道。

  “我怎麼知道。”晉安郡王笑道,“我正讀書呢,你闖進來,闖進來坐下就自己參禪。”

  李太醫哦了聲,想起來了,又歎口氣。

  “到底怎麼治好的呢?”他又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他撲哧撲哧笑了。

  “這都是李太醫你的功勞啊。”他說道,“果然但凡你診治了不治的,就一定能治好。”

  他說著拍腿哈哈大笑。

  李太醫瞪眼。

  “你快跟我說,這小娘子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喊道。

  難道真是李道祖的傳人?

  難道是將死之時,李道祖親自來給她續命了?

  看看,他都想些什麼了?竟然有這些荒誕的念頭,他要被這個程娘子折騰的瘋了!

  “李大人,李大人。”晉安郡王哈哈笑了,伸手拍他的胳膊,“其實治好她的不是她。”

  李太醫看著他。

  晉安郡王伸手指著自己。

  “是我。”他說道。

  李太醫看著他。

  “是我把她叫醒的。”晉安郡王微微一笑說道,眉眼裡帶著幾分得意。

  李太醫愕然。

  “你?”他問道,“你怎麼做到的?”

  “很簡單啊。”晉安郡王笑道。“告訴她她是誰就行了。”

  李太醫愣了下。

  “她是誰?什麼意思?”他不解問道。

  “你還問什麼意思?你到底會不會當大夫啊?你連病人的癥結都不知道嗎?她的癥結不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誰嗎?”晉安郡王說道,“你知道她為什麼要這樣問嗎?”

  李太醫搖搖頭。

  “她自小是個癡傻兒。”晉安郡王說道,負手踱步,“好了之後,先前的事一無所知,連自己叫什麼都不知道,人始生三月而加名,得名才得靈,有名便聚魂,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自己是誰。所以遇到問就茫然不知。”

  李太醫聽得似懂非懂。

  “她不是叫程嬌娘嗎?”他說道。“還有什麼名字?”

  “嬌娘,是她外祖母給她起的名字,不是程家認定的名字。”晉安郡王說道。

  “她一個癡傻兒,程家都要溺斃的。誰給她冠名啊!”李太醫皺眉說道。

  “錯了。”晉安郡王說道,停下腳沖他擺了擺手指,“程家給她冠名了。”

  李太醫看著他沒說話。

  “她未出生以前,程家老太爺盼之又盼,名字早早的就起好了,待生了之後,雖然是女童,但也歡喜,她是到了周歲之後才看出異樣的。所以三月加名應該是存在的。”晉安郡王接著在廳堂裡踱步,“周家既然叫她嬌娘,想必並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便直接從吏部要了其父的解狀,因為年代久遠。上面並沒有子女的描述,不驚動程家是不行了,所以我便乾脆傳話讓人直接去程家查族譜,果然…”

  “果然如何?”李太醫問道。

  晉安郡王微微一笑。

  “我就知道她的名字了。”他說道。

  “那又如何?”李太醫問道。

  “我就告訴她,她就醒了。”晉安郡王說道。

  李太醫瞪眼看著他。

  “你開什麼玩笑!哪有這樣簡單?”他喊道。

  “就這樣簡單啊。”晉安郡王亦是瞪眼。

  “這怎麼可能!”李太醫斷然否認。

  這麼古怪的病,竟然喊個名字就治好了,搞什麼鬼嘛!

  晉安郡王咧嘴一笑,露出細白的牙,一攤手。

  “可是,我一喊,她就這樣醒了。”他說道,“沒辦法,事情就是這樣的古怪。”

  別說李太醫覺得古怪,當時那女子睜開眼,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是程昉?”她不僅睜開了眼,還動了動嘴唇,說出話來。

  聲音虛弱,但能聽的清清楚楚。

  “是的,你叫程昉。”

  燈光下,那女子的眼神如同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哪裡有半點垂死病氣!

  是這些人誇張了病情,還是真的是自己喚醒了她?

  是喚了她的名字醒了,還是聽到自己喚她,她醒了?

  這個念頭閃過,他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真是臭美!

  自己的聲音有這麼好聽嗎?

  不過,也不難聽吧….

  內侍扭頭從門外看過來,明亮的室內,白髮老者伸手抓頭神情茫茫,少年郎君笑容四溢琅琅。

  殿下這樣的笑可是許久沒見到了。

  內侍也是微微一笑。

  喧鬧一天的院子隨著夜色沉靜下來。

  半芹吐出一口氣。

  “才一天啊。”她說道,“累死了。”

  她說這話,乾脆在廊下席地坐下來。

  “才一天啊,陳夫人秦夫人她們都連茶都沒吃,你累什麼啊。”婢女笑道,一面伸手推她,“快起來,煮杯茶給娘子吃。”

  “不煮了,累死了,我要休息一下,娘子…就別喝了。”半芹說道。靠在欄杆上。

  婢女掩嘴笑了。

  “你可真是膽子大了,竟然連娘子都不管了。”她說道。

  “不管了,不管了,我再也不想管了…”半芹說道,說著說著哭起來。

  婢女眼眶頓時紅了,伸手推了她一下,要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這不都好了嘛。”她哽咽說道,擠出一絲笑,也在一旁席地坐下。

  半芹哭著轉頭看她。

  “你坐下來幹什麼?屋子裡不能沒人啊,看娘子要什麼…”她哽咽說道。

  “要什麼她自己拿嘛。”婢女說道。笑著靠在欄杆上。看著夜空吐出一口氣。“累死了,天塌下來有人頂著,我可是能歇一歇了。”

  半芹噗嗤笑了,笑著又哭了。抬手擦淚。

  夜色濃濃,半芹逐一熄滅了燈,來到臥房裡,小心的看向臥榻上。

  程嬌娘側臥看著她。

  “娘子還沒睡?”半芹說道,跪坐過來,“要喝水嗎?”

  程嬌娘搖搖頭,起身坐起來,要說什麼又最終沒有說。

  屋子裡一陣沉默。

  這場景,卻讓半芹有些恍惚的熟悉。

  雷劈後的道觀殘垣裡。醒過來的娘子也是這樣的看著自己。

  “娘子,你想起來了嗎?”她遲疑一下問道。

  “想起來一部分。”程嬌娘說道。

  “想起來老夫人和奶媽了嗎?想起來,我小時候喂你吃糖了嗎?”半芹眼睛亮亮的問道。

  程嬌娘看著她,搖搖頭。

  “想起我是江州程氏。”程嬌娘說道。

  半芹愣了愣,點點頭。

  這個還用想嗎?

  “江州程氏出蜀州。劍門上斷,橫江下絕,祖卜筮者賤業,有邪惡非正之問,則依蓍龜為言利害….”程嬌娘接著說道。

  半芹瞪大眼。

  什麼什麼….

  看著半芹瞪大的眼,程嬌娘笑了笑。

  “去睡吧。”她說道。

  半芹哦了聲,有些不安,她問的問題是不好…

  那些癡傻兒的過去能有什麼好的事。

  “過去的事,娘子還是忘了的好。”她忍不住說道。

  此話一出,夜燈下程嬌娘的神情微微一變。

  忘了的好….

  忘了,挺好的。

  她想起來的一部分,是自己叫什麼,想起來她的家,她的族,但是這些完全不夠。

  因為只有名字,乾巴巴的名字,乾巴巴的誰是誰,乾巴巴的形容在腦子裡展開,沒有歡笑悲哀憤怒憂傷,沒有曾經感受到的心疼…

  “半芹,取鏡子來。”程嬌娘說道。

  半芹點點頭,從臥榻邊取了銅鏡。

  夜燈下,昏昏銅鏡裡模糊的女子形容,陌生的女子….

  程嬌娘伸手撫摸臉。

  也是江州程氏,也是程昉,為什麼卻又不一樣?

  這個程家與自己的程家有什麼干係?

  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這一切都想不起來,是不是因為那個男人?

  那個拿走了她的心的男人。

  眼睜開了,心還是不在,所以還是不全。

  而那個男人,她想不起他的名字,他的樣子!

  他是誰?

  為什麼偏偏不知道他是誰?

  “娘子,娘子。”半芹握住她的手,聲音顫抖的喊道。

  人說晚上不要照鏡子,會被攝魂的,娘子才回魂….

  程嬌娘微微閉了閉眼,再睜開對著她微微一笑。

  “我沒事了。”她說道,拍了拍半芹的手,“你去休息吧。”

  半芹擔憂的看著她,還是聽話的點點頭。

  “娘子,真的是因為那個公子喊了你的名字,所以你就醒了嗎?”她遲疑一下問道。

  想到昨晚的神奇,半芹還恍惚如夢。

  當看到娘子醒來,她們都歡喜的瘋了,又是哭又是笑,等回過神,那少年郎早已經不見了。

  夜裡突然來突然去,一句話就讓她們的娘子醒來了,難道是仙人嗎?

  程嬌娘點點頭。

  “可是,為什麼?”半芹問道。

  “因為,名,自命也。從口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見,故以口自名。”程嬌娘微微一笑說道。【注1】

  名,就是命,喚出名,就知道了命,這就是命。

  在這個叫做程昉的女子身上,她這個程昉得以契合活命。

  這是天意,還是人算?

  她低下頭,從幾案上拿過一封信。

  你是誰。

  “你是誰?”程嬌娘喃喃問道。

  **********************************

  注1:《說文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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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9 23:35:2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求命

  天色亮起來時,金哥兒已經掃完了街門,一面哼著小曲灑水。

  “小哥,今個心情不錯啊。”

  街坊看門的老頭笑呵呵的說道。

  金哥兒沖他咧嘴笑,打個恭樂顛顛的進去了。

  院子裡還很安靜,廚房裡傳來飯菜的香味,一如既往,但怎麼看都覺得天更藍,樹更綠,處處透著精神。

  “金哥兒..”

  門外有人低低的喚道。

  金哥兒回頭看嚇了一跳。

  一個大胖臉站在門前,似乎是堆起笑,眼睛立刻便笑沒了。

  “你誰啊?”金哥兒喊道。

  “我是周..周老爺啊。”周老爺說道。

  周老爺?

  金哥兒不可置信的看著他,上上下下審視。

  “一天不見,你怎麼變這麼胖了?”金哥兒驚訝喊道。

  這死孩子,這是胖嗎?這是腫!

  周老爺神情尷尬,不過也沒人看得出來。

  “娘子起了嗎?”他問道。

  “你找我家娘子幹什麼?你還要搶我家娘子的…”金哥兒喊道。

  話沒說完,就被大胖臉的周老爺撲過來捂住了嘴。

  “休得胡言休得胡言。”他連連喊道,帶著幾分驚恐。

  金哥兒被捂的差點背過氣,好容易掙脫了。

  “這是誰啊?一大早就闖門殺人嗎?”

  走出廳門的婢女說道,看著連連咳嗽的金哥兒,再看周老爺,也是一眼沒認出來。

  天可見的!來這裡殺人!借給他十個膽子都不敢!

  周老爺心裡喊道,看向廳堂。

  越過那婢女,一個女子站在廳堂裡,秋衫素花點點,緞衣金邊,目光沉沉的看過來。

  只這一眼,周老爺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嬌嬌兒…”他喊了聲。掩面坐在地上,“這都是誤會啊…”

  半芹擺好了飯菜,仔細端詳一刻,又往白粥上撒了一點碎芝麻,這才滿意的端起來向廳堂而去。

  周老爺依舊坐在院子裡,一百鼻涕一把淚的哭。

  “……我是真心為了你啊,你病了,我放心不下,我只想給你守著你的店….”

  “……我是一心為了你啊,我信不過這些人啊…”

  “……你舅母也是為了帶你回去好伺候著…你可不能聽信別人的話。就恨上我們啊…”

  半芹跪坐下來。將飯食推過去。

  婢女拿起筷子遞給程嬌娘。

  院子裡周老爺反復的嚎哭已經小了一些。

  “這很好啊。”程嬌娘說道。看著他,“你這樣做是為了我,我怎麼會恨你。”

  很好?

  反話!這是反話!

  “嬌嬌兒。”周老爺說道,“我們真是為你啊。”

  程嬌娘點點頭。

  “那。這不挺好的。”她說道。

  “嬌嬌兒,那,那你高抬貴手,饒了我和你舅母的命吧。”周老爺試探哀求道。

  “我要你們的命幹什麼?”程嬌娘搖頭說道。

  “嬌嬌兒,求求你高抬貴手,解了我們的病厄吧,你舅母眼瞅著就要斷氣了…”周老爺流淚道。

  原來那日周夫人摔破了頭抬回家便一直高熱不退,滿口的胡話,周老爺在神仙居差點被茶水噎死後回到家。臉就腫了,雖然他現在還能走動,但他覺得用不了多久就會跟周夫人一樣了。

  聽完他的話,婢女和半芹愕然,旋即失笑。

  “周老爺。你們是自己嚇自己的。”婢女說道,“我們家娘子那時才醒來,跟周夫人不過才見一眼,她就跑了,而你更是見都沒見,怎麼能怪罪到我家娘子身上?”

  “沒有怪罪,沒有怪罪。”周老爺嚇得忙擺手,“嬌嬌兒,我們沒有怪罪,只求你能大人大量啊…”

  “哎呀,你們還是快找大夫看病吧。”婢女嗤聲說道。

  他們才不是病,這小丫頭懂什麼!

  周老爺抬頭看著廳中安坐的女子,悔的腸子都青了,他怎麼就忘了呢?

  怎麼就忘了跟這女人作對那些人的下場了?

  一瞬間那些人的下場在他腦子裡走馬燈一樣的轉過,被射死的,被強逼著縊死的,被氣死的,被引來天火燒死劈死的,被毀了前程的,而且最要命的是,她明明壞了這麼多人的身家,卻偏偏手上不沾一滴血。

  惹了她的,擋了她的路的,哪一個有好下場!

  想到這個,周老爺覺得自己的頭臉又開始發脹了。

  “嬌嬌兒,天地可鑒啊,我真是為了你才這樣做的啊。”他流淚哭喊道,“你想想啊,你都病成這樣了,這店怎麼能沒人管啊,怎麼能讓幾個奴婢去管啊,嬌嬌兒,我們周家不缺錢啊,當初給你母親的嫁妝,可是養活了半個程家啊,我真是為了你啊,你不在了,我是你舅父啊,我不幫你看著,還能誰幫你?”

  他說著伸手指著婢女。

  “你這個丫頭,你拍著良心想一想,你說我的那些話,難道就是道理嗎?”

  婢女噗嗤笑了。

  “娘子。”她轉頭看程嬌娘,“你才好,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你病著這段日子,舅老爺,還有四公子,都來店裡幫忙呢,真是…”

  她說著又含笑看周老爺一眼。

  “…真是辛苦他們了…”

  什麼?

  還沒來得及說?

  周老爺愕然。

  他..他才不信呢!

  那要不然他們夫婦怎麼病的要死了?肯定是被這女人下了藥!在周夫人來抬她回去的那一刻,在自己在神仙居吃茶的時候!是的,沒錯,肯定是的,這女人一定防著呢!

  “嬌嬌兒啊,我們真的為了你啊!”周老爺再次抬手捶胸喊道。

  程嬌娘放下筷子。

  “舅父,你到底要我做什麼?”她說道。

  “嬌嬌兒,你救我和你舅母的性命。”周老爺抬頭流淚哀求說道。

  程嬌娘看了他一刻。

  “雖然是舅父大人,但是,我看病的規矩還是不能破。”她說道,“你的病不至死。所以我不能治。”

  周老爺心中更為認定,看吧,看吧,就跟劉校理一樣!

  搞得不生不死,偏還不用她來救,規矩一擺,不救也沒人能怎麼她!

  “嬌嬌!”周老爺起身向前幾步,“嬌嬌,我真是為你好啊,你放過我們一命吧。”

  程嬌娘皺眉。

  “哎。娘子。你會皺眉啦?”一旁的婢女忍不住驚喜的喊道。

  皺眉?

  程嬌娘又皺了皺。

  “真的真的。”半芹也湊過來看高興的喊道。

  皺眉。本是遇到不如意,並非是什麼高興的事,看著此時兩個婢子歡呼雀躍如同天大的喜事一般,周老爺只覺得頭臉更加發脹。

  她們這是故意插科打諢晾著自己的!

  “嬌嬌。你如是狠心如此,我們這就去自己尋個痛快,只求你,放過周家…”周老爺一臉淒然的說道。

  “你是說,你們病了,是因為我?”程嬌娘問道。

  “不是因為你。”周老爺抽泣說道,“是因為我們。”

  程嬌娘失笑,看著周老爺一刻,點點頭。

  “既然舅父大人親來開口了。這件事就罷了。”她說道。

  婢女和半芹微微驚訝,而周老爺則大喜。

  “嬌嬌,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的。”他說道,一面抬手擦了淚。帶著幾分期盼再次前行幾步。

  程嬌娘看著他。

  “那,我們吃些什麼藥?”周老爺遲疑問道。

  “藥不用吃。”程嬌娘說,“你們的病,解藥就是你們自己。”

  周老爺一臉不解。

  “舅父大人做這些事,是為了幫我為我好?”程嬌娘問道。

  “是啊是啊。”周老爺連連點頭,“嬌嬌,你一定要信我們。”

  程嬌娘點點頭。

  “這件事,只要一句話就能解。”她說道。

  一句話就能解?

  果然是給他們下了言咒嗎?

  且不管她是不是真的遇到李真人,可以肯定的是她肯定遇到一個異人。

  聽說有些異人真的能靠詛咒害人,就跟那些走街串巷的神漢神婆一般。

  “什麼話?”周老爺忙問道。

  “就是舅父大人你說的話。”程嬌娘說道,微微一笑,“你們做這些事,是為了幫我為我好,這句話你們信,我就信,你我都信,那你們的病症,不需要藥,不日便解。”

  就這樣?這麼容易?

  周老爺有些驚訝。

  因為周老爺在,程家的街門大開著。

  金哥兒閑閑的在門口看街上人來人往,便見兩個人走過來,看清其中一個,他咦了聲。

  “你怎麼又來了?”他問道。

  眼前這個小廝不像上次見到自己那般驚恐,反而帶著幾分閑閑。

  “小哥,我家公子請了大夫,給娘子瞧瞧。”年輕隨從說道,一面指了指身後的背著藥箱的大夫。

  金哥兒還沒說話,那大夫一臉驚愕,伸手抓住隨從。

  “小哥,你請我來給這家人看病?”他問道。

  年輕隨從扭頭看他,見這大夫一副見鬼的模樣。

  “怎麼啦?你看病,還挑三揀四?”他沒好氣說道。

  “不,是,你知道…”那大夫搖頭說道。

  話沒說完,被年輕隨從不耐煩的打斷。

  “有什麼話你等會兒再說。”他說道,對金哥兒堆起笑,一面拉他往一旁走了走。

  “幹什麼?”金哥兒甩手說道。

  “小哥兒,沒想到你家娘子的舅父家這麼厲害啊。”年輕隨從笑嘻嘻說道。

  “他?哪裡厲害?”金哥兒哼聲說道。

  “小哥兒,有這麼個厲害的舅父家,是好事啊,別瞞著藏著。”年輕隨從笑道,“你舅父家有神醫,那你家娘子定然無事吧?”

  金哥兒斜眼看他,沒說話。

  “還有,神仙居太平居什麼的,也是周家的…”年輕隨從接著笑道。

  他的話音未落,就聽見有人嗨了聲。

  隨從扭頭看去,見一個黑胖中年男人看著自己。

  瞪眼不瞪眼的看不出來。因為他的頭臉腫的幾乎看不到眼了。

  “你瞎說什麼呢!”

  周老爺喊道,他剛稍微安了幾分心走出來,剛走出來就聽到這人在這裡說神仙居太平居是自己的!

  這不是給自己扣屎盆子嗎?

  這屎盆子扣下來可是要命的!

  “你誰啊?”

  “我是王家的,周老爺的親家。”年輕隨從帶著幾分得意說道,“我們親家的事,我怎麼會瞎說…”

  他的話音未落,便有兩巴掌甩過來。

  周老爺習武出身,可比那些婦人厲害,兩巴掌把這年輕隨從抽的原地打個轉,跌坐在地上。

  “混帳東西!再敢胡言亂語。打死你!”

  扔下這句話更惦記自己性命的周老爺忙忙的上車走了。

  怎麼又被打了?

  他說什麼了說!

  這人誰啊!

  等他抬起頭。看眼前的胖臉男人也不見了。看門的小廝也不見了,程家的大門緊閉,甚至連請的大夫都不見了…

  這怎麼回事啊?他跟這程家門前風水犯克嗎?

  “娘的,我再也不來了!”

  年輕隨從爬起來甩手扭頭跑了。

  這門前的小插曲。只是一眨眼的事,除了金哥兒,門內的人都沒有注意。

  送走了周老爺,伺候程嬌娘吃了飯收了碗筷,準備吃飯的婢女看到半芹在廚房門口沖她招手。

  “怎麼?”她走過去,問道。

  半芹看了眼廳堂裡的程嬌娘,拉了拉婢女。

  “娘子真的給他們…”她低聲問道,帶著幾分激動又好奇,“他們的病。真的是因為娘子…”

  婢女微微一笑。

  “也算是吧。”她想了想,點點頭說道。

  半芹鬆口氣,拍了拍心口,想到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以及氣惱,又有些憤憤。

  “那就這樣容易就給他們治好了?”她問道。

  婢女笑了。

  “容易?”她說道。一面搖搖頭,“這可不容易。”

  不容易?

  半芹有些怔怔,不就一句話嗎?怎麼就不容易了?

  ……………………….

  “我們這麼做,是為了幫她,是為她好。”

  “我們這麼做,是為了幫她,是為她好。”

  周家的廳堂裡,響起一男一女念念的自語,反反復複不斷。

  周夫人躺在臥榻上,頭上貼著膏藥,面色慘白,蠕動嘴唇,有氣無力。

  “老爺,真的念這個,就行了嗎?”她問道。

  “對,就跟你往日念佛經一樣,心誠則靈嘛。”周老爺點頭說道,一面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帶著幾分欣喜,“我覺得,我的臉開始消腫了…”

  說罷忙開始接著念叨。

  周夫人哦了聲,伸手扶著心口,也開始念,念了沒幾句,忽的停下。

  “老爺,你方才說,心誠則靈?”她問道。

  周老爺被打斷有些不高興。

  “是啊,她說了,只要我們信,她就信,信則解嘛。”他說道,忙又開始念,“我們這麼做,是為了幫她,為她好…”

  “老爺!”周夫人伸手抓他,喊道,“你信嗎?”

  周老爺愣了下。

  “信啊。”他說道,念了半日,他真的覺得好多了…..

  “你信我們這麼做,是為了幫她,是為她好嗎?”周夫人面色慘白的喊道。

  這麼做,是為了幫她為了她好….

  是..是吧…

  周老爺也面色發白,嘴唇發抖,那個信字怎麼也抖不出來。

  “我不信啊。”周夫人伸手按住心口喊了聲,仰面跌下去,“我要死了..”

  這一句話喊出來,周老爺頓覺面皮發脹,頭臉似乎以他肉眼所見的速度腫脹了起來,他也叫了聲,捂著頭倒下去。

  容易?讓自己相信自己都不信的事,是天下最難的事吧!

  嬌嬌兒,饒命啊,我們真是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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