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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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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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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1 00:32:07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小事

  京城,正月末裡一場大雪,帶來瑞雪兆豐年的喜氣。

  清晨的時候大街上的積雪已經被衙門組織的人力清掃乾淨,皇城前更是乾乾淨淨。

  大殿裡禦史已經站在座位前,朝臣們也都各自站定,只是皇帝還是沒有出現。

  那邊有人忍不住低聲交談一句,殿中角落的便立刻響起禦史的呵斥聲。

  再等一刻,終於聽到樂聲高揚,伴著侍從官宦官先出,皇帝也走出來了,群臣跪拜,這個月的朝會便開始了。

  陳紹在佇列中看去,微微皺眉,皇帝的形容更加消瘦了,以往還能打起精神參加朝會,但近日看來連裝精神都懶的裝了。

  朝會很快散了,相公大人以及三司使內制翰林等兩制官被傳喚進議事殿。

  他們過來的時候有大太監正在和皇帝說什麼,隱隱傳來皇帝一聲帶著幾分惱怒的胡鬧。

  「…兩個皇子在外遊蕩,成何體統。」

  「…殿下說是要接著再尋找好大夫…」

  雖然只有這兩句話,但就聽殿下,大夫,在外三個字,陳紹等相公大人們心裡都立刻明白了,這是說帶著慶王外出求醫的晉安郡王。

  聽聞過年也沒回來,此時看來一時半日也回不來了。

  門被推開了,大家忙收正神情,內侍躬身施禮做請,皇帝坐在御座上神情已經恢復平靜,看不出喜怒,諸位大人們便開始彙報朝事,因為涉及到西北軍事,殿中很快氣氛變得不太和悅。

  「……鐘承布狂生,仗著家世與軍中將官不和,的確應該調任。」

  「……郭大人,這姜文元一個人的言辭不可輕信啊,周監使可是誇讚鐘承布鋒銳正盛。調任西北這幾個月,已經立下戰功了。」

  西北路的將帥之爭依舊在繼續,皇帝伸手按了按額頭。

  「此事稍後再議。」他打斷了二人的爭執,看向諸人。「下一個。」

  三司使計財官員便站出來。

  「…馮林報太倉路轉運司的監察…」

  聽著念來虧空和貪墨數目人員,皇帝的眉頭皺的更深。

  「查辦,查辦,全部都查辦,讓禦史台,審行院,大理寺,都去,都去,一個都不許放過。」他喝道。

  這案子是要往大了辦了。

  對於這一點陳紹等人自然沒有意見。而有意見的人也不會撿著這個時候頂撞皇帝找不自在,大殿裡除了應聲便是沉默。

  沒有一件稱心如意的事,皇帝吐口氣,目光掃過殿中的重臣們。

  「還有什麼事?」他帶著幾分鬱鬱問道。

  殿中還沒回話,有內侍走進來回稟高通事求見。鑒於官職以及尚未獲得知制誥頭銜,高大人並沒有陳紹等人這般不待傳喚便議事的資格。

  如果擱在別的時候,高通事只能等候,但此時皇帝覺得有些悶,便讓傳進來,或許會有一些不那麼鬱悶的消息呢。

  內侍的通傳聲傳出來時,一個內侍正和高通事低語。

  「…就是這般…」內侍低聲說道。退後幾步,「大人斟酌。」

  高通事點點頭,看了看手裡的奏摺,遲疑一下收起來,如今這個時候再說這件事只怕不合適,那應該說什麼讓陛下高興一點?

  關鍵最近真沒什麼高興大事…大事不成。小事…

  高大人一面邁步一面皺了眉頭,想到什麼神情大喜。

  對,小事倒真有一件喜事,此時陛下可不管什麼大事小事,只要是好事就行。

  他深吸一口氣換上一副歡喜的神情。

  「陛下…好消息啊…」

  這聲音在大殿裡響起來。讓陳紹等人皺眉,但龍椅上的皇帝則神情緩和。

  「…群牧司的好消息。」

  高通事這句話說出來,在場的人都有些失笑。

  「群牧司今年的馬糞又賣了大價錢了嗎?」有人低聲跟陳紹說道,帶著幾分嘲笑。

  陳紹卻沒說話,他倒沒注意高通事說什麼,而是注意皇帝竟然讓高通事進來議事,換作以前是不會讓他進來的,最多待他們朝事議完之後。

  看來高通事很快就能如願加封知制誥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這種外戚就應該放出去,讓他們留在京裡已經是禍事的開端,還要得以名驗證順的參與朝事,陛下如今要糊塗了嗎?

  陳紹拉著臉,高通事的話斷斷續續的傳入耳內。

  「……西北的軍馬損失減少了一些…」

  軍馬?陳紹立刻一個機靈。

  一些?

  「這算什麼大喜。」皇帝搖頭說道,不過神情還是緩和一些。

  「陛下,一些雖然少不足道,但這卻說明他們採用的新法子很得到了驗證,原本牧監每年只能供三百匹戰馬,供不應求時因為損耗太大,如果真的減少了損耗,那我們的戰馬供給數目不變,但總數卻相當於增加了,陛下,我們西北的騎兵也就可以增加了…」高通事說道。

  騎兵!

  對於軍隊來說騎兵一向是將官們的心頭肉,為什麼會如此呢,因為他們能戰卻稀少,物以稀為貴,在這裡也不例外。

  為什麼西賊的騎兵厲害,因為他們有馬,一個騎兵能配三匹馬,而他們一個騎兵卻只能一匹馬,如果有了充足的馬,西賊還有什麼可得意的!

  找到了避免軍馬損耗過大的辦法!這果然是大喜事,

  皇帝坐正了身子,陳紹等人也肅正了神情。

  「這個東西叫什麼?」皇帝問道。

  高通事打個磕絆。

  「也是胡亂想出來的,沒個正經名字,群牧司請陛下賜名。」他笑道。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心裡都呸了聲。

  什麼沒個正經名字,是你根本就不記得了吧,頓時大家心裡都明白了,這高通事本來要說的肯定不是這件事,因為通秉之後得知皇帝心情不好,才臨時換了要說的事,而這件事他或許是聽別人提了。但原本就沒當回事。

  「既然是馬蹄子上穿鐵,那就叫馬蹄鐵吧。」皇帝笑道。

  因為這件馬蹄子的小事,議事會在愉悅中結束了,看著得意洋洋被幾個官員圍住的高通事。陳紹叫住了三司使。

  「群牧司的事,你們三司怎麼不知道?讓這小人搶了先。」他沉臉說道。

  誰想到群牧司除了賣馬糞還能有別的作為,三司使心中說道。

  「我這就去查。」他說道。

  現在知道也不晚,回稟讓高通事搶了先,那別的功勞可不能讓他再占了去。

  被皇帝賜名的馬蹄鐵尚未在朝中傳開,西北這邊的馬蹄鐵已經被大家熟悉了。

  龍穀城戰火損毀的城堡已經修復的差不多了,新年做的裝飾還沒撤去,在荒涼冬日裡看起來很是喜氣。

  城中擁窄的街道上賓士一騎人馬,塵土飛揚,馬蹄鐵掌脆響回蕩在街巷中。引得路人紛紛看過來,帶看清馬兒上掛著幾顆人頭不由嚇了一跳。

  人馬進了一處營堡速度並沒有放慢,讓這邊偌大木架圍欄裡的馬兒們一陣騷動。

  「四哥,四哥!」

  粗狂的帶著桀驁的嗓音響起來。

  馬圈裡正和幾個獸醫忙碌的一個男子站起身來,看到縱馬而來的人笑了笑又搖頭。

  「你小聲點。別驚了馬。」他說道

  「這戰馬輕易就被驚嚇了就不用在這裡被四哥你小心伺候了,直接送去當馱。」徐棒槌嘎嘎笑道,一面招手,「四哥,四哥,你快過來。」

  徐四根無奈起身從中走出來。

  「你又跑來做什麼?」他問道。

  徐棒槌得意洋洋的還不下馬,而是催馬轉了幾圈。讓徐四根看清馬上的人頭。

  這麼猙獰的人頭掛在馬上徐四根怎麼會看不到,他不由搖頭。

  「你小子,這次又幾個?」他問道。

  徐棒槌笑哈哈的伸出大手。

  「十個!」他笑道。

  「行啊,這次功賞又不少吧。」徐四根笑道。

  在軍中混就是要靠戰功,有了戰功,布衣能為官。小校能升職,兵丁能得重祿。

  「俺們的敢勇已經恢復了。」徐棒槌得意的說道。

  他們正說話,有一隊人急匆匆走來。

  「徐四根!」為首的男人厲聲喝道。

  這聲音極其不善,徐棒槌皺眉,徐四根忙接了過去。

  「宋殿直…」他施禮說道。

  話音未落。那宋殿直便將手中的一物重重的砸過來。

  武將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縱然冬日裡也掩不住雄壯,這狠狠的甩手將東西砸中徐四根的胳膊,猝不及防的徐四根捂著胳膊悶哼一聲跌倒在地,竟是不能起身。

  砸過的東西滾落一旁,竟然是一塊馬掌。

  「小子!」徐棒槌又驚又怒跳下馬就沖過來。

  那將官身邊的人也不甘示弱立刻相護呵斥。

  「幹什麼?想要以下犯上嗎。」

  在軍中兵丁犯上是大罪。

  徐四根掙扎著抱住徐棒槌的腿阻止他沖過去。

  「幹什麼打人!幹什麼打人!」徐棒槌喊道,紅著眼幾乎要吃人。

  將官不理會他,看著地上趴著的徐四根冷笑。

  「兵強馬壯是你的功勞?」他說道,「你可真敢說。」

  徐四根搖頭。

  「殿直,小的從來沒有那樣說過。」他說道。

  將官哼了聲。

  「不就是給馬裝上馬蹄鐵,咱們拿命拼來的功勞就成你的了!」他吼道,伸手指著徐四根,「以前沒這東西,咱們漢家男兒擊潰匈奴,馬踏祁連山是什麼?是狗屁嗎?沒了你那些祖宗們的英勇都沒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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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06:00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小鬧

  聽到這將官的怒吼,周圍的人退的更遠了。

  「小的不敢,小的沒有敢居功。」徐四根抬頭忙說道。

  那將官啐了他一臉。

  「我告訴你,人永遠比畜生和物重要!」他喝道,濃眉高揚,伸手拍打自己,又指著身後的兵勇,「是我們擊退的西賊,是我們拿命換來的軍功,沒你這狗屁馬鐵我們能打的西賊,有你這個馬鐵我們也打的西賊,有沒有這東西,能打得西賊的都是我們。」

  徐四根低頭應聲是。

  那將官又憤憤的呸了聲,這才轉身帶著人走開了。

  徐棒槌氣的幾乎發瘋,甩開徐四根就要衝過去,倒在地上的徐四根發出一聲痛呼,徐棒槌只得站住腳急急的回來。

  「四哥,你怎麼樣?」他攙扶徐四根問道。

  「沒事,沒事。」徐四根說道,一面手扶著胳膊。

  徐棒槌不理會他強行扒開手,揭開袖子,見徐四根的胳膊上青紫一片,幾乎砸出個血洞來,頓時氣的跳腳又起來,被徐四根強行喝住。

  「哥,你說在這裡圖什麼!背著後方安穩怕死的名聲,搗鼓出著馬鐵,也沒人領情,反而造人厭惡,如今你還沒脫兵丁之身,俺們都敢勇了!」徐棒槌氣的喊道。

  躲在一旁的獸醫以及其他人走過來。

  「徐小哥倒是受了冤枉氣了,不知哪個將官將馬鐵的事寫進奏摺,言辭誇大了幾分,結果惹惱了上峰,這才煽動了這些騎兵將官們來鬧事的。」一個人低聲說道。

  「難道這不是我四哥的功勞嗎?馬兒減少了損耗,這些孫子以前哪裡配的上雙馬!還不是有了馬鐵!」徐棒槌喊道,「殺敵見血就是功,我四哥這樣的就不算了?」

  沒人回答他含含糊糊打著哈哈散開了。

  徐棒槌氣的要吐血。

  「還以為你過得怎麼好呢,你看你這是圖的什麼!」他喊道。

  「我圖的是做這個事。」徐四根倒是神情平靜,笑了笑說道。「功不功的也不用誰來認證。」

  他說著看了面前的馬圈,帶著幾分歡喜愉悅,一面伸手按著傷痛的胳膊。

  「見效有用,沒有白忙一場。就足夠了。」

  ………………………………

  徐棒槌騎馬進了營房,站在院子裡說話的范江林和徐茂修看過來,有些驚訝。

  出去的時候耀武揚威,回來怎麼一副無精打采的,在這寨堡裡誰還能給他氣受?

  殺敵勇猛,將官們喜歡,只爭功名不爭封賞,同袍們喜歡,出手大方闊綽,民夫役丁們喜歡。如今給他說媒的人都擠破頭了。

  「給你說媒的也不少。」范江林笑道,看著徐茂修,「還打趣他。」

  徐茂修哈哈笑了,喊了聲棒槌。

  徐棒槌垂頭喪氣的應了聲。

  「你去哪裡了?」范江林問道。

  「我去堡城看四哥了。」徐棒槌低著頭說道。

  幾個兄弟都如願以償分到寨堡做兵勇,只有徐四根因為馬鐵被朱四推薦。得郭都監允許去負責打造馬掌事宜。

  這半年多時候經過最初的釘馬鐵到烙馬鐵,從最初的不適傷馬到如今基本上龍谷所有的騎兵馬匹都習慣了馬掌,可真是花費了不少心血。

  但這種心血可沒有他們殺敵立功被人看的到,所以到現在他還是兵丁一員,一份功賞也沒有掙得。

  范江林要說什麼,徐茂修先開口了。

  「老四出什麼事了?」他徑直問道。

  徐棒槌鼓起腮幫子。

  「沒事。」他說道。

  范江林抬手打了他的頭一下。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人,也學人撒謊!」他罵道。

  徐棒槌摸了摸頭。

  「四哥被人欺負了。」他喊道。紅著眼,「還被人打傷!」

  此話一出范江林、徐茂修面色變了。

  「真是他娘的活的不耐煩了!」范江林喊道,抬腳就走。

  徐茂修伸手拉住他。

  「先問清楚。」他說道,又扭頭看徐棒槌,「怎麼回事?」

  「那些當官的不肯承認四哥的功勞,還怨恨四哥奪了他們的功勞。煽動一群人來打四哥,胳膊都被馬鐵砸傷了。」徐棒槌喊道。

  當官的…煽動…

  范江林看著徐茂修。

  「問清楚了。」他說道,「你打算如何?」

  徐茂修看著他一笑。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他說道,鬆開范江林自己先邁步,「帶上傢伙!」

  范江林哈哈笑了。

  沒錯。管它什麼當官的當兵的,自己弟兄受了委屈,第一個就要站出來,思前顧後分析利弊從來就不是兄弟!

  「帶上傢伙,叫上他們。」他喊道。

  看著六個人氣勢洶洶的縱馬出來,另一邊叼著一塊炊餅的劉奎瞪大眼。

  「喂,喂,你們幹什麼去!」他喊道,將嘴裡的炊餅吐出來。

  沒人理會他,徐茂修等人縱馬疾馳而去。

  「想跑,我可看著你們呢!」劉奎喊道,幾步過去抓住一匹馬追了上去。

  龍谷城的一處營堡內喧囂沖天。

  「怎麼了?怎麼了?」外邊的人聽到了好奇的詢問。

  「打架了打架了!」

  聽到打架頓時無數人都湧進來,年節過了,城中閑閑無事,這種熱鬧可不容錯過。

  唰拉一聲響,一個壯漢被人扔出來,還沒等他起身,范江林便撲過來,一腿壓住,拳頭就狠狠的砸了下去。

  這般兇悍引得看客們一片叫好。

  這邊沖過去好幾個人才把二人拉開,那壯漢被打的滿臉血。

  「你們想幹什麼?反了嗎?」

  「范江林,又是你們幾個,上一次殺了上官還沒夠,還要殺自己人嗎?」

  這邊的人吼道。

  「上一次咱們兄弟被人欺辱敢還手,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范江林等人喊道。

  轉眼又打在一起。

  劉奎看的目瞪口呆。

  「果然你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喊道,「放著西賊不殺,專跟自己人逞兇!」

  他的話音未落,湧湧混亂的人中不知哪個的胳膊杵到他一下,劉奎頓時跳起來。

  「…狗娘養的,打老子做什麼!看著老子好欺負麼!」

  一面喊著直接揮拳頭就打了過去。

  周六郎得到消息來到官廳時,參與打架的人都已經被帶到官廳裡,都城的指揮使都驚動了,在官廳裡大發雷霆暴跳如雷,喊著要將徐茂修等人拖出去杖責。

  「…大人,我們有罪我們領,但他們有罪也不能不究!」徐茂修說道。

  指揮使冷笑看著徐茂修不理會,幾個小兵丁,開口理會他反而丟了身份。

  「你們打人倒是別人的錯?」旁邊自有胥吏喝道。

  「大人為何不問我們為什麼打人?」徐茂修再次說道。

  胥吏嗤聲笑了。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配讓大人來問話!」他喝道。

  「小的自然不夠資格被問,但這些人毆打群牧監徐四根,卻是打著對都監封賞論功不滿的旗號,難道大人不該問一問?」徐茂修亦是喝道。

  竟然抬出了都監來壓他,龍谷城的指揮使面色沉下來。

  「徐茂修,你是來亂我公堂的?」他沉聲喝道。

  一個小小的敢勇竟然敢質問渭州路龍谷城兵馬指揮使,外邊看熱鬧的人頓時都寂靜無聲了。

  跟那女人學的,什麼事不敢做,周六郎則在心裡哼了聲。

  「大人,小的們不敢。」徐茂修脊背挺直,「小的只是想要正個名,小的兄弟徐四根被他們打了,說他誇功,小的們不服,明明都監認定的事怎麼就成了誇功?要是如此,小的的兄弟豈不是天天要被人打?小的們大人不對應當治罪,但指揮使是不是也該問問這些人的罪,要不然豈不是說他們打得對,我家兄弟就是誇功,都監大人的請功是錯的…」

  指揮使的臉色木然,心裡卻是比方才更為暴跳。

  這該死的逃兵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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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有得

  這該死的逃兵小兒!

  這幾人的來歷他自然清楚,犯了事殺了人當了逃兵,在京城攀上高枝得以免罪又重新回來。

  驕勇是驕勇,但這種兵卻不是他喜歡的,看看,竟然跟他敢叫板,依仗什麼?不就是仗著上邊有人嗎?

  上邊有人怎麼了?不就是幾個兵丁嗎?在軍中隨便尋個不是,幾十軍棍打下去,要不了他們的命,也能讓他們落個殘疾,誰還能尋出他的不是?

  但是他不能啊,這該死的小兒拉出都監大人,自己此時還要用以下犯上的罪名再責罰他們,只怕傳到都監耳內,自己也少不得安上這麼個罪名。

  「徐茂修。」他慢慢喊道。

  「小的在。」徐茂修應聲道。

  指揮使慢慢的磨了牙。

  「…此事我自會查辦。」他沉著臉說道。

  看著退出去的徐茂修等人,再看圍觀人驚訝的神情,指揮使狠狠的甩袖子。

  咱們走著瞧!

  而這邊走出官廳,徐茂修等人則是神清氣爽,氣也出了,打也白打了,真是痛快。

  「得罪人還有什麼可高興的。」

  周六郎的聲音在後響起。

  徐茂修回頭施禮。

  「世間事總是難兩全的。」他說道,「況且,得罪本來就對自己不善的人,也不算什麼得罪人。」

  周六郎失笑,又嗤聲。

  還真是跟那女人學的夠倡狂,他懶得再理會這些人抬腳邁步。

  「大人。」徐茂修卻喊住他。

  周六郎的腳步停下回頭。

  「多謝大人關心。」徐茂修沖他一拱手施禮,笑道。

  周六郎面色一僵嗤聲轉身大步走開了。

  徐四根是見到徐茂修等人後才知道這件事的,又是驚又是急又是擔心。

  「你們這是做什麼!」他喊道,「咱們弟兄好不容易才有了重來的機會,難道又要犯上逃命嗎?」

  「四哥,怕什麼,你方才說的太好了,就是嘛。他們欺負四哥,就是指責都監呢。」徐棒槌哈哈笑道,臉上還帶著傷,笑起來疼抽搐。看上去格外的滑稽。

  劉奎在一旁哼了聲。

  「哪又怎麼樣?拿都監來壓指揮使算什麼得意事?」他說道,「營中將帥為天,要對付你們幾個,那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你以為這次拿都監得了僥倖,指揮使就會怕了你們?真是可笑,人家只會更想怎麼對你們下重手,殺不得你們,幾下軍棍也能打你們哥半死,誰又能說什麼?就算說什麼也晚了……」

  自己劉家世代軍伍。自己在軍中還不得不夾著尾巴做人,饒是如此也到底出了差事被人穿小鞋,趕出西北到京城當廢物養老,這幾個要家世沒家世要族眾沒族眾的傢伙哪裡的底氣?

  或者是傻氣吧…

  這話讓徐四根的神情更加焦慮擔憂,徐棒槌哼了聲。

  「管你屁事。」他瞪眼喝道。

  「都是因為你們。老子也被牽連了。」劉奎也瞪眼喊道,一面伸手指著臉上的傷。

  徐棒槌嘎嘎笑了。

  「吹得那麼厲害,還被人打成這樣。」他說道。

  「還不是被你們沒用拖累的!」劉奎喊道。

  這邊二人拌嘴,那邊徐四根神情依舊難看。

  「這可如何是好。」他說道,「被指揮使惦記上,做事難挑錯容易,到時候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老四,你放心,我們肯定沒事。」徐茂修說道。

  「你哪來的這麼肯定?」徐四根皺著臉說道。

  「因為你啊。」徐茂修笑道。

  「我?」徐四根不解。

  徐茂修站起來,伸手指著那邊的馬匹。

  「我相信老四你做的這些事一定會被人看到的。」他說道,「一定會看得到這是大大的功勞的。」

  「我覺得這也算不得什麼功勞。」徐四根說道,「其實也怪不得他們生氣。沒有這個以前,咱們的好男兒們照樣殺敵得功,當年驃騎將軍更是縱橫西北無人能敵,如今有了這個,卻要抹殺他們的功勞。也是不甘心。」

  「他們的功勞和你的功勞不矛盾。」徐茂修說道,「只不過是被誤解了,我相信假以時日大家定然會明白的。」

  他說道這裡又笑了笑。

  「你不信你自己,不信我的話,難道還不信妹妹嗎?」

  徐四根笑了,才要說什麼,就聽得外邊一陣喧鬧,呼啦啦的湧進來一群人。

  「徐四根,徐四根!」

  亂亂是聲音喊著。

  「不會這麼快就要來找麻煩吧?」劉奎瞪眼喊道。

  話音未落,但見人群散開,適才還黑著臉的指揮使臉上笑開花的大步而來,手中舉著一卷軸。

  「徐四根,快,快,你獲得封賞了!」他大聲說道

  整個牧監都轟動了。

  「快去看有個養馬的被舉薦為官了!」

  養馬的當官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軍中有牧監,自然有官職,但這些當官的自然不會親自養馬,養馬的要麼是胥吏要麼是兵丁要麼就是夫役。

  書生們科舉得官職,而不讀書的人的官職就得靠功勞來獲得舉薦,一個兵丁敢勇可以依靠殺敵來得功勞,但一個養馬的靠養馬得功勞還真是頭一次聽說。

  人群湧湧而來,將小小的牧監的官廳擠得水泄不通。

  「三班…管…馬匹…」

  徐棒槌手裡舉著告書大聲的念著,只可惜許多字不認得,念得磕磕絆絆,讓屋中的人聽的一頭霧水。

  一個兄弟伸手奪過塞給徐茂修。

  「去去,你添什麼亂,讓三哥念。」他說道。

  徐茂修笑著接過。

  「三班借職管勾路中軍馬事宜。」他說道。

  「管勾!」徐棒槌喊道,「那豈不是和周家小子一樣了!」

  徐茂修搖頭笑。

  「那怎能一樣。」他說道,「老四這個只是從九品的官身。」

  這下徐棒槌聽懂了。

  「從九品,那也是官身!」他喊道,伸手指著一旁的指揮使,「比指揮使這個殿侍還要大!」

  指揮使被當眾喊得面色赤紅,不過跟方才那種暴跳如雷恨不得把這幾人打死心情完全不同了。他呵呵笑了,雖然笑的不情不願,但到底是真的笑了。

  官身多麼難得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他今年快要四十歲了。從一個正名軍將熬了一輩子才混到這裡,而這個二十歲左右的小丁竟然一舉獲得九品官身,這不亞於一步登天了。

  看來他背後不止是有人,而且人還不是一般的厲害。

  對於厲害的人嫉恨不是明智的事,畢竟損人不利己可是傻子作為。

  「徐管勾,你的官服正在路上,不日即刻送到,你看官廳是另尋還是就在這裡重新佈置一下呢?」他笑道。

  徐四根還處在呆滯之中,似乎外界的這紛雜熱鬧與他無關。

  「我這兄弟高興傻了。」徐茂修笑道,對指揮使客氣說道。

  指揮使在徐茂修面前完全沒有方才的傲氣。反而很高興他能為自己找臺階解圍。

  一個徐四根能獲得官身,這幾個人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可不能再把他們當普通的軍漢看待。

  看看這幾個人,雖然背負曾經逃兵之名,但自從京城一趟後命運大反轉。重新回到西北,殺敵驕勇,別的兵丁殺敵是為了獎賞過好日子,而他們呢,根本就不在乎錢,據說過年的時候從京城送來的錢比都監大人的全部身家都多,來的人恭敬不已。一口一個東家,既然有如此身家,還如此的拼命,真是令人驚訝不解,而這個不上陣殺敵的男人,就靠這個看似不起眼的馬鐵。竟然一舉獲得官身。

  指揮使讀書不多,此時此刻不由冒出一不知哪裡看來的詞來描述自己的感覺。

  置錐於囊。

  這幾個男人早晚是有大作為的。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我當初獲賞的時候,高興的都哭了呢。」他自我貶損說道。

  在場的人都笑起來。笑聲未落,一直呆滯的徐四根忽的大哭一聲,起身沖出去了。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你看,我說吧,會高興的哭了的。」指揮使哈哈笑道。

  徐茂修找到馬圈的時候,徐四根已經不哭了,坐在馬圈裡,手裡拿著一塊馬鐵認真的看。

  「…三哥。」他聽到腳步聲,抬頭看到徐茂修,忙高興的笑道,「你看這個,是又加重加厚的,到時候冬日冰雪上都不怕。」

  徐茂修笑著點點頭,伸手接過看,一面在他一旁坐下來。

  馬圈裡氣味腥臭,二人的面前馬腿馬尾亂晃,但卻笑的開心的如同坐在宴席上。

  「三哥,現在是做夢吧?」徐四根忽的說道。

  徐茂修哈哈笑了,伸手拍他一下。

  「就算是做夢又如何,美夢就行啊。」他說道。

  徐四根嘿嘿笑了。

  「得了官身,高興吧。」徐茂修用胳膊撞撞他說道。

  「高興。」徐四根點頭,又深吸一口氣,「以後做事就更方便了。」

  聽到他這個回答,徐茂修再次大笑。

  遠處的徐棒槌一臉羨慕。

  「我上午還可憐四哥不如咱們。」他說道,「轉眼我們見了人家就要行禮喚大人了…」

  劉奎更是呆呆,抬手放在嘴邊狠狠的咬了口,嗷的叫了聲。

  疼!

  「這幾塊破鐵竟然能換來這個?比老子們殺敵都值錢?瘋了吧?」他喃喃說道。

  周六郎轉過身看著近前來的親隨。

  「問清了,這一次是他走運了。」親隨低聲說道,「皇帝知曉了,要詢問,下邊的人都忙起來要爭搶這個功勞,別的功勞搶不過,知人善用這個都不肯放過,於是這徐四根竟然得到了節度判官、渭州路經略使以及兵馬監察使三方舉薦,中書門下毫無爭議的一致通過,簡直可謂一路暢通,前所未有的沒有一絲爭議的就批下了。」

  那可真是好運氣。

  周六郎失笑,搖頭。

  這個也是在那女人的預料中嗎?

  他不由抬頭看天際。

  那個女人現在在做什麼?

  他低下頭,從懷裡拿出一串手珠,其上材質猙獰,竟然是一顆顆狼牙。

  正月都要過完了,再送年禮也不合適了,況且,她還不一定稀罕呢。

  周六郎捏著串珠一刻戴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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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一年

  大周乾元七年,過了正月,皇帝改了年號永和,從年中算起,所以六月的時候,永和元年就開始啟用。

  天氣已經炎熱了,大殿裡更是如此,穿著朝服的官員們衣服後背已經打濕了。

  朝會還在進行,禦榻上並沒有皇帝的身影,只有禦榻下一階擺著的一個四足凳上,大皇子端端正正的坐著。

  相比於半年前,十二歲的大皇子長高了好些,所以也顯得瘦了,穿著皇子朝服在這肅穆的大殿裡已經初步具備幾分皇家的氣勢。

  位於佇列中的高通事看著其上的大皇子帶著幾分欣慰的笑意。

  這年號改的好,自從改了年號,日子就越發過的順遂起來,自己如願得到了侍制貼職,成了朝堂上幾十名之中的一名,不再是單純被冠以金吾衛上將軍之類官職的國戚了,這表示他在朝堂上更有說話的地位了,而不是以前那樣很多時候躲在後邊靠別人來說。

  自己的順遂了,大皇子也比以前進益很多,過了年似乎一下子長大了,更懂事了,功課認真,老師們稱讚,皇帝也越來越倚重,而他參加朝聽的時候也不會像以前那樣孩子氣的,眨著眼會聽的很認真。

  朝會很快散了,一眾官員又來到後殿,皇帝在這裡等候著。

  「…你覺得這件事如何?」

  大皇子先進去將今日的朝會簡單的彙報,其內傳出皇帝的問詢聲。

  「…我覺得李大人所言甚是,但還是派人親自查驗再做定論的好,孩兒我也不太懂,只是聽書上說過,所以才想要看看…」

  「你這樣想很好。」

  聽到這對話,高通事,哦,不。如今的高殿院臉上的笑意更濃。

  他是遲早要外放的,但就是走也要走的安心,如今的大皇子讓他很安心。

  這邊門打開了,大皇子退了出來。與諸位大臣還禮,舉手投足進退有據,禮節得當一絲不苟,在場的大臣們也挑不出什麼錯,紛紛都露出讚歎。

  這個孩子果然長大了。

  大皇子轉身離開,在走過長廊的時候他的腳步加快了幾步,本來下垂的雙手收攏的手揮動,寬袖也隨之擺動,帶上了幾分少年人的天真活動。

  「娘娘,娘娘…」

  大皇子的聲音回蕩在太后宮中。響亮而愉悅,展示著少年人的精神氣。

  「小聲點,被皇帝知道又要說你失禮了。」貴妃起身笑道。

  倚在榻上的太后則帶著幾分慈祥笑著搖頭。

  另一邊還坐著好幾個妃嬪,有兩個年紀相仿的公主還有一個周歲左右的公主,見他過來紛紛問好說笑恭敬又熱鬧。

  「失什麼禮。又不是在前朝。」太后笑道,伸手招呼大皇子坐過來,「才十二歲,朝堂上一坐半日累了吧?」

  又催著宮女取扇端飲子。

  大皇子跪坐在太后身邊,神情安然自得。

  「不累,我才坐了半日怎麼能喊累,父皇可是日日都要辛苦的。」他認真說道。

  太后笑的更開心了。伸手撫著他的肩頭連聲稱讚。

  「還要去聽講吧。」她說道帶著幾分擔心,「這麼累可能歇息一日?」

  「娘娘,一點都不累,而且先生講的我已經背過了,不怕的。」大皇子大聲說道,帶著幾分得意。

  「四哥兒真聰慧。」一旁的妃嬪們紛紛誇讚。

  大皇子臉上的笑意更濃。貴妃也是一副欣慰。

  「晉安郡王和六哥兒還不回來嗎?」

  在這一片熱鬧中有個公主童聲童氣問道。

  氣氛頓時一沉。

  旁邊的妃嬪立刻知道孩子說錯話了,忙伸手抱過公主。

  「…是啊是啊,要是他們在也必然為大皇子的辛苦和聰慧高興。」她忙說道。

  其他妃嬪忙亂亂應是,又有人說起最近的新鮮事岔開話題,太后的神情到底幾分懨懨。

  大皇子再坐了一刻便起身告退了。妃嬪們也都著告退,太后宮裡安靜下來。

  「瑋哥兒帶著六哥兒到哪裡?」

  太后幽幽問道。

  「月前說離開衡山,聽說肅州有個神醫,如今應該是到了那邊境內。」宮女忙低聲答道。

  太后伸出手掐算。

  「都半年多了,這孩子怎麼還不回來,那些什麼神醫,都是胡亂吹捧的,他還真當真…」她歎口氣說道。

  「郡王…還是不願意放棄。」宮女低聲說道。

  太后再次歎口氣,躺下閉上眼。

  「早晚的事而已。」

  宮女不敢答話放好帳簾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而這邊貴妃則沒好氣的甩開簾子。

  「劉妃是故意的吧?她就怕大家忘了那個傻子吧?」她說道,「每次高興的時候都要提起來。」

  宮女內侍低著頭不敢說話。

  「淑慧公主都那麼大了,也該好好的讓人教導了,她泥瓦匠人家出身,一天天跟著她廝混能學出什麼好來。」貴妃恨恨說道,「將淑慧公主送到朱賢妃那裡去,她詩書大家,教養的好。」

  相比於太后的感傷,貴妃的不悅,大皇子的心情沒有被影響,坐在書房裡,準確又流暢的背出一片經文,聽著老師的讚歎,他的臉上笑意綻開。

  再沒有對比了,再沒有那可惡的輿圖了,再沒有沒休沒止的斥責了,所有的人都喜歡他討好他,這才是他該有的日子。

  這樣的日子真好。

  沒有了那個孩子,日子果然才是好的,而他也才是最好的。

  「老師,我想溫習一下前日的功課,還有幾處不是很明白。」大皇子坐直身子,聲音清朗的說道。

  陳家郊外的宅子裡,為了消暑這個月一家人都搬了過來。

  「十八娘,十八娘。」

  陳丹娘蹬蹬的跑進院子,過了年她也長高了一些,動作也更加的靈活,跑動起來已經不顯得可笑,反而是蝴蝶飛舞般靈動。

  陳十八娘院子裡的僕婦丫頭忙伸手攙扶。

  「丹娘子。十八娘在習字,莫要吵。」她們低聲說道。

  陳丹娘哦了聲帶著幾分遺憾。

  「這麼熱的天,還寫字幹什麼?祖父說要出去吃飯。」她說道,一面踮腳向內看。

  陳十八娘的書房開著門窗。綠樹掩映中可以看到她端正而坐的半個身影,暗色的罩衫,束在身後的長髮,不帶任何頭飾,這已經成了陳家十八娘的標識,不管什麼時候,在什麼場合,總會一眼就被人認出來。

  聽到這邊的說話聲,她微微側頭看過來。

  「你和祖父去吧,我就不去了。」她說道。「我還有兩張字要寫呢。」

  陳丹娘站在廊下往書房內張望,牆上懸掛著很多字帖,地上也鋪著一些。

  「姐姐,這寫字有什麼意思啊?」她不解的問道,「你已經寫的夠好了。」

  陳十八娘搖搖頭。看著正前方書屏上懸掛的那幾張大字。

  只要多練,就能和娘子寫的一般好了嗎?

  不能,有時候是天賦。

  天賦嗎?

  陳十八娘抿了抿嘴唇,繼續端正手臂寫下一字。

  陳丹娘有些無趣。

  「你真不去啊,是去太平居呢。」她說道。

  陳十八娘的停下手,抬頭看著陳丹娘,想到什麼微微笑了笑。

  「丹娘。你,還記得程家娘子嗎?」她問道。

  陳丹娘點點頭,但神情已經不似去年那般熱烈,小孩子的記憶都是短暫的,見面時三語能熟絡的分都分不開,但離別後三月便也能淡化了記憶。

  程娘子離開京城已經快要一年了吧。

  聽母親說她也離開的江州。不知道雲遊哪裡去了,也許不會回來了。

  現在想起來,這個人來的無蹤去的也無影,別說小孩子陳丹娘了,連她都要有些記憶模糊了。似乎京城從來沒有過這個人一般。

  「姐姐,你還去不去啊,你要是不去,我也不會給你帶豆腐回來的。」陳丹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陳十八娘的遐思。

  豆腐,太平居,神仙居,還有且停寺的字。

  不,她沒有不存在過,她不僅存在過,還留下了很多印記,雖然別人不知道,但卻時時刻刻提醒著知道的那些人。

  來的突然走的淡然,短短一年間,卻在京城留下這麼多印記,且那些不大不小的風浪裡都有她的拂袖的痕跡,而最關鍵是不知道她的人永遠不知道她,知道她的人則難以忘卻她。

  陳十八娘抿嘴一笑。

  「我自己也能去吃的,你們快去吧。」她笑道,「別吃撐了,長成小胖子。」

  七歲的陳丹娘已經對美醜有了自己的概念,聳聳鼻頭,起身蹬蹬跑開了。

  夏日裡相比於太平居,神仙居的生意要冷清一些,不過這並不會讓大家有些不好的念頭,生意再冷清也不代表人家要關門了。

  半芹一面看著帳冊,一面飛快的擺弄著算籌,口中還沒有停下說話。

  「…四公子下個月要回去?怎麼就要回去了?」她問道。

  春靈坐在對面看著她手眼不停,一心三用眼睛亮亮,滿是崇拜讚歎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問話。

  半芹看她的樣子笑了,又問了一遍。

  「半芹娘子,你可真能幹。」春靈沒有答話而是感歎道。

  「喊什麼娘子,我和你一樣,都是使喚人。」半芹說道。

  「那怎麼一樣!」春靈一臉受驚的喊道,將小手擺的亂晃,「我是什麼低賤人,怎能跟娘子一般比。」

  「什麼低賤人,又不是你願意去那種地方的,人只要不知自己選的,就是乾乾淨淨的。」半芹說道,「別喊我娘子了,有我家娘子呢,逾矩。」

  春靈訕訕的應聲是。

  「四公子說先生要入朝了,學堂暫時關了,待兩年後大考時再開。」她回答適才的問話。

  半芹哦了聲點點頭。

  「是啊,老爺他又攬了新差事。」她說道,一面又叫過小廝來,吩咐租車租馬又去讓採買禮物,又讓趕著問錢夠不夠,「不夠先從娘子這裡拿給他。」

  「打借條嗎?」小廝笑問道,這半年往程四郎身上貼補的錢可不少了。

  「噯,我連這點主都做不了,打什麼借條。」半芹笑道。

  春靈忙跟著點頭。

  「是啊,是啊,都是半芹姐姐在辛勞,真是辛苦,難道只能掙錢不能做主花錢嗎?」她說道,帶著幾分不解。

  半芹看她一眼。

  「這話說的也不對。」她說道,「這可不是我的功勞,有人搭好了梯子,我上的樓房,怎麼就成了我的功勞?這是本分,人可不能忘了本分。」

  「是啊是啊,我雖然是德勝樓,但我家娘子對我特別好,所以我一定會好好的伺候我家娘子,半芹姐姐,這就是本分是不是?」春靈瞪大眼認真問道。

  半芹神情好轉笑著點點頭。

  春靈便起身告辭了,轉出神仙居,她的臉上一點笑意也沒,回頭看了眼帶著幾分嫉恨。

  真是油鹽不進,那女人有什麼好的,怎麼就願意當那女人的一條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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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歸來

  永和元年十月末,七月離京,在外遊逛拜訪了幾個學兄的程四郎的馬車進了江州府界,程家來接的人已經等了好幾天了,忙高興的迎上去。

  看著程四郎的馬車,程家的管家有些驚訝。

  這是一輛上好的馬車,行了這麼久的路還跟新的一樣,可見做工用漆料都是上等的,再回頭看自己帶來的馬車。

  程大夫人千叮萬囑咐,怕程四郎走了這麼遠的路車馬已經不能坐人了,所以特意將家裡佈置的好好的馬車趕來。

  但這所謂的佈置的好好的馬車跟這個行了很久路的馬車比起來反而遜了一分。

  程四郎還是換了馬車,不想讓母親的心思白費。

  馬車半日後駛到了河邊,程四郎激動的掀起車簾子往外看。

  算起來離開家已經一年多了,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離家這麼久,原本已經淡了思鄉情此時此刻全部湧過來,程四郎的眼睛都有些發紅,覺得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不過說起來,還真的是有些陌生…

  程四郎的視線掃過門前的小廝,微微皺眉,怎麼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不過家裡老人換差也是正常的,程四郎丟開不想了,但回到院子裡卻由不得他不想了。

  “春蘭不在這裡了?”他大吃一驚的問道。

  自己的大丫頭都換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又看著面前的小丫頭訕訕躲閃。心裡更是驚訝。

  莫非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春蘭出了什麼差錯?

  不可能啊,春蘭這個丫頭他清楚的很,一心要跟在自己身邊,小心謹慎怎麼會犯錯。

  “家裡出了什麼事?”他這才問道,想到進門所見,雖然依舊,但怎麼看上去都有些奇怪的感覺。

  凋敝。

  對沒錯,是凋敝。

  程四郎心裡打個寒戰。

  “大老爺病了。”丫頭們瞞不過跪下說道。

  什麼病能讓家裡變得凋敝如此!程四郎差點嚇暈過去,顧不得洗漱就沖向程大夫人這邊來。

  程大老爺已經能起身了。只是活動不那麼靈便,看著程四郎在面前跪著哭了一刻,讓人勸起來。

  “知道沒事,也沒讓人告訴你,難得在江州先生那裡讀書,怎好半途而廢。”他說道。

  程四郎又掩著臉嗚嗚的哭。旁邊兄弟姐們都陪著流淚,程大夫人拭淚勸了他們。

  “回來就好,今年能過個團圓年了。”她說道,一面又審視兒子,“瘦了好多。”

  “母親,你怎麼看的。”程六娘喊道。“四哥明明胖了,你看他的臉都吃圓了。”

  屋子裡的人都笑起來。程大夫人紅著眼也笑了,氣氛終於好了起來。

  程四郎看了妹妹一眼,覺得妹妹懂事了,但看過去的時候,卻覺得妹妹的臉色不如以前好,好像大了很多的歲。

  這種大了很多歲並不適合用在他們家的女子身上,他們的家女子都是該被呵護的嬌養的。就是說成熟了也該是說氣質端莊得體,而不是讓人一眼就想到年齡上去。

  年齡只適合滄桑。而滄桑不該用在程家的小娘子們身上。

  難道是因為父親的病?

  程四郎的胡思亂想,兄弟姐妹們已經開始別的話題,那就是程四郎帶回的禮物上。

  “…滿滿一大車。”程三郎有些誇張說道,一面拍打程四郎,“你小子是不是走了一路買了一路啊。”

  “不是,都是在京城準備的。”程四郎笑道,又催著小廝去搬進來,趁著大家都在分送一下。

  分發禮物永遠是最開心的話題,程大老爺夫婦也很想讓家裡更歡悅一些,因此都跟著湊趣,很快屋子裡就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禮盒,不時的響起驚呼聲。

  待看到遞到手上的一塊玉如意,那上好溫潤的成色都提醒她價值不菲,程大夫人的臉色再忍不住驚詫。

  “四郎,你哪裡來的錢買的這些東西?”她問道。

  其他正把玩自己得到的禮物的兄弟姐妹也都停下手看向程四郎。

  “對啊,老四,你給我這個塊硯臺可不便宜吧?”程三郎問道。

  程六娘則看著手裡的一根八重寶簪,這種做工樣式在江州沒見過,肯定是京城新式樣,往年她都會添置頭面,但自從去年出了事,過年時無心添置,再加上家裡的開銷有些緊,到現在也還沒有再添置。

  程六娘翻著這簪子,也抬頭看程四郎。

  家裡的月錢都已經減少一半了,這個在外讀書的哥哥哪來的錢置辦這麼多禮物,看母親的神色,這錢絕非小數目。

  程四郎還沒答話,程大夫人想起什麼喊了聲。

  “四郎,這半年的錢我還沒讓人給你送去!”她喊道,自己被自己嚇到了,竟然忘了,難道兒子就是靠著去年過年送去的錢一路撐到現在的?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可是,兒子這樣子又不像要了命…

  “沒事,母親,我還夠花。”程四郎說道。

  “你怎麼夠?你哪來的錢?”程大老爺出聲問道,神情肅正,指著自己面前的一把扇子,“這把扇子得一兩銀子吧。”

  這麼貴啊?程四郎神情有些驚訝。

  “父親,這些其實不是我準備的。”他說道,一面微微臉紅。

  “是誰?”程大老爺問道。

  “是二叔家的大妹妹的。”程四郎說道,說到這裡又向外看,“對了,怎麼不見二叔二嬸妹妹們過來?我還是親自去拜見吧。”

  “你慢著!”程大老爺拔高聲音喊道。

  程四郎嚇了一跳。

  “哪個大妹妹?你哪個妹妹給你置辦這些?”程大老爺瞪眼問道。

  心中閃過的念頭,讓程大老爺呼吸急促起來。

  “就是二叔家的大妹妹啊。”程四郎說道。“這都是她留在京城裡的人給我置辦的,不瞞父親母親,這半年也是他們給我的錢,這車,衣服什麼的都是半芹姑娘給置辦的,我正說去謝謝大妹妹呢…”

  他的話音未落,屋子裡響起啪啦的聲音。

  程四郎愕然看著兄弟姐們們以及母親手裡的禮物都掉落在地上,而他們的神情驚駭不已。

  “你們….”他驚訝開口,話音未落便被打斷了。

  “你為什麼提她!”程六娘尖聲喊道。從地上站起來,伸手指著程四郎,“你提她幹什麼!家裡好不容易太平幾日,怎麼又提起她!她怎麼就陰魂不散!不是走了嗎?走了嗎?為什麼又冒出來!”

  她說著越發激動,抬眼看著四周。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陰魂不散,她從來都沒有離開過,她一直纏著他們,非要纏死他們不可!

  這個掃把星!這個邪祟!

  屋子裡頓時亂起來,程大夫人親自拉住程六娘安撫,帶著僕婦送回去。

  程四郎早已經呆傻了。出了什麼事?到底出了什麼事?

  “你先別管家裡出了什麼事,你說說在京城出了什麼事。”程大老爺帶著幾分疲憊說道。看著程四郎,“那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那個女人…

  程四郎帶著幾分追憶。

  發生了什麼事呢?其實也沒什麼事,他到了京城,拜訪這個妹妹不得,後來王十七來了,他終於見到了這個妹妹,原本以為要自己照顧的妹妹。結果沒想到反倒處處受她照顧。

  “我還給她錢用,怕她受周家的苛待。”程四郎說道。笑起來,“誰想到她最不缺的就是錢….”

  他還親自看過那些店鋪的帳冊,那些錢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掙到…

  “我還怕她受周家苛待,結果…”

  結果甚至不用她出面,一個小廝喊一聲,就能將周老爺嚇得差點背過氣….

  雖然事後他怎麼想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周老爺會這麼的害怕她。

  “何止周老爺害怕她…”程三郎的聲音喃喃響起,“我們何嘗不是…”

  而且我們因為不怕她,已經嘗到後果了。

  “什麼後果?三哥,到底出什麼事了?”程四郎再次問道。

  程大老爺再次打斷他。

  “這些事,你怎麼不寫信告訴家裡!”他手撫著膝頭咬牙問道,“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寫信告訴家裡!”

  程四郎看著程大老爺有些訕訕。

  “我知道的時候,妹妹正要回家來,我想,她人自己回來了,我還寫什麼信啊。”他說道。

  程大老爺一口氣沒上來身子晃了晃倒下去。

  屋子裡頓時又是一陣亂。

  “父親的病到底怎麼樣啊?快請個好大夫瞧瞧。”程四郎急道,還有六娘,六娘看起來也是病的不輕,母親看起來也不怎麼好,這到底都是怎麼了?怎麼一家子都病了似的!

  “什麼大夫都不管用!”

  趕來的程大夫人指著程四郎喊道。

  “你別再提她,別再提她!別再提她就是饒了我們一家子的命了!”

  “沒有用,沒有用。”程大老爺在室內閉著眼喃喃,“她纏住我們了,這輩子都纏住了,不管她在還是不在,我們都逃不掉了….”

  程四郎被喊道愕然。

  她…

  她怎麼了?

  她不在?她去哪裡了?

  就在程家因為提到程嬌娘而在此混亂之時,京城的大河裡一艘官船正駛入京城。

  十一月初的京城已經寒氣襲人,但這並沒有妨礙一個少年郎站在船頭,迎著冬日的寒風,看著一座座彩虹般的拱橋從頭上越過。

  他突然想起兩年前,他坐著馬車沿河而行,看到那個女子和一個少年郎站在河中的船上,穿過一座座的虹橋,當時他的心裡就好像有什麼飛遠了似的,抓不住的恐慌。

  原來在河中看虹橋是這樣的美麗啊,怪不得當時她笑的那樣開心。

  她現在在哪裡呢?分開快要一年了,再沒有她的消息。

  船頭的少年面白如玉,形容俊美,再加上一身暗青金邊斗篷隨風翻滾,恍若神仙下凡,引得河中岸上無數視線,更有那大膽的女子們搖手相呼,只可惜這少年如同石雕般不為外界所動。

  “郡王,要徑直入金水苑嗎?”有人疾步走來低聲問道。

  金水苑是皇家園林,直接引河水充入,往年皇帝都會在其中遊船。

  晉安郡王點點頭。

  船艙裡響起突然的叫聲,少年木然的神情頓時變得柔和,他轉身看向內裡,抬手示意。

  一個侍衛牽著一個孩童走出來。

  孩童已經不似當年二皇子的形容,正如程嬌娘所說,他能吃能睡健康的很,又因為無心肆意,這將近一年來整個人胖了一圈,沒變的是依舊呆滯的眼神以及不斷的涎水,更顯得癡傻,令人見之側目不忍直視。

  晉安郡王的視線卻一點也沒移開,反而如同見了世間的珍寶一般歡喜。

  “六哥兒,來。”他招手喊道。

  孩童不認得召喚,鬧騰著要掙開,侍衛們都已經習慣了,牢牢的抓住他送到晉安郡王手裡。

  晉安郡王蹲下身,和二皇子慶王平視,雖然二皇子的視線不曾落在他這裡。

  “六哥兒。”他說道,微微一笑,一手拉著他的手,一手按著他的肩頭,“哥哥已經帶你看過山川大河,那麼現在…”

  他說著站起身來,攬著孩童的肩頭,一手指著前方。

  “哥哥就要帶你去握住這天下。”

  他說罷伸出的手攥起來握成拳,又低頭看著懷裡傻笑的孩童。

  “你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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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有心

  慶王回來了。

  這個消息並沒有引起太多人關注,甚至有人一時沒想起來慶王是誰。

  離開不過一年的時間,一切都已經時過境遷。

  輕巧的四輪車,在青磚地上發出輕響,打破了皇宮的安靜。

  能在皇宮坐馬車的只有親王們,皇帝的親兄弟們不多,且分封在外一年到頭也不會有人來,上一次這種馬車行駛在宮中還是一年前的這個時候,郡王帶慶王離開的時候。

  車廂內晉安郡王閉目養神,聽的車輪聲以及馬蹄聲噠噠,忽地他睜開眼,掀起車簾看向外邊。

  四周的內侍忙關切的詢問。

  晉安郡王的視線落在拉車的馬匹上。

  清脆的噠噠聲敲擊帶著節奏感傳來。

  “馬蹄子上是什麼?”他問道。

  “殿下,是馬蹄鐵。”內侍笑道。

  “馬蹄鐵?”晉安郡王念道。

  “殿下出去這麼久,京城的新鮮事不知道,這個是群牧監新做的東西,烙在馬蹄上能夠保護蹄子,如今戰馬都在如此的用,減少了很多損耗,這名字是陛下賜的,宮裡的馬也都用上了,走起來聲音也好聽。”內侍笑著說道。

  連馬都變了,這一年變的可真多。

  晉安郡王放下車簾。

  太后的宮裡坐滿了人,都帶著幾分緊張看向門邊。

  “晉安郡王到了。”內侍的通傳聲從門外由遠及近的傳來。

  屋中坐的人都直起身子,門被推開了,邁進來一個高瘦的少年人,少年人原本緩慢的腳步在踏入宮殿後加快了。

  “太后娘娘。”

  他疾步上前倒頭叩拜聲音顫抖似是哽咽。

  太后的眼淚便頓時流下來了,伸手忙叫起,周圍的妃嬪們紛紛垂淚。

  晉安郡王原地叩拜一刻,才起身上前跪坐在太後身前,太后拉著他仔細的審視,又是哭。

  “看看都瘦成什麼樣了…”她說道。

  貴妃在一旁拭淚。一面推著大皇子。

  “哥哥。”大皇子上前喊道。

  晉安郡王轉頭看他,點點頭。

  “殿下長高了。”他說道。

  其他的公主也都忙上前,一時間大殿裡童聲熱鬧,晉安郡王一一跟妹妹們問好。

  太后拉著他往門外看。

  “慶王他…”她問道。

  晉安郡王後退兩步。

  “慶王他舟船勞頓。進宮的時候睡了,此時先送回去了。”他說道,俯身施禮,“娘娘,恕臣子沒有叫醒他,娘娘,慶王已經不是以前的六哥兒了,還望娘娘不要把他當正常人看待,多多體諒。”

  這話讓太后眼淚泉湧,用手帕掩住嘴。

  那些因為一年之久而產生的生疏的感情一瞬間都回來了。

  宮殿前。太后娘娘大步而行,貴妃娘娘和晉安郡王跟在左右神情有些無奈,而在她們身後裹著五彩繽紛斗篷的妃嬪們都跟隨著,大皇子公主們也都在其中,就連最小的公主也被朱妃抱在懷裡。

  “娘娘。你不要去了,這麼冷的天。”貴妃再次低聲說道。

  “是啊,娘娘,六哥兒他睡不了多久,一會兒就醒了,我會帶他去和娘娘見禮。”晉安郡王說道。

  “按照正常來說,哀家是太后。他是皇孫,從來都是他來見哀家的規矩,但你不是說了,他已經不是以前的六哥兒了,哀家不把他當皇孫看。”太后哽咽說道,一面毫不停步。“哀家不安規矩來,哀家去看他。”

  貴妃拭淚,晉安郡王也不再說什麼,神情哀戚。

  “讓娘娘傷心了。”他低聲說道。

  你才知道,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貴妃一面拭淚一面眼角的餘光看著這少年帶著幾分恨恨。

  尚未走到宮殿門口。就見有兩個內侍飛也似的跑出來。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他們喊道,神情慌張如同見了什麼可怕的事。

  是在嫌棄慶王嗎?

  慶王已經不是個正常的孩子了,這些人是在嫌棄這個不正常的孩子嗎?

  太后勃然大怒。

  “掌嘴!”她喝道,“什麼下賤狗東西,也配來伺候慶王!”

  內侍們嚇得跪下叩拜,晉安郡王忙出面解釋。

  “娘娘,他們不是那個意思,六哥兒跟我久了,見了生人會害怕。”他說道一面疾步向內走,“請娘娘恕罪,我先進去看看。”

  不待太后應允,人已經向殿內疾步而去,最後還跑了起來。

  看著少年人匆匆的身影,太后娘娘再次鼻頭發酸,重重的歎口氣,抬腳也跟過去。

  宮殿裡怪異的叫喊聲不時的響起,乾澀尖銳,高一聲低一聲。

  兩個公主不由往後擠了擠,神情有些害怕。

  大皇子雖然還穩穩的站著,但垂在袖子裡的手也已經攥起。

  所有人站在殿內,看著拉起的幕帳看到其內臥榻上的孩子。

  一年前這孩子出事沒多久就離開宮廷裡,大家都沒機會看到他到底傷成了什麼樣,況且那時候不管傷成什麼樣都有心理準備,但隔了一年,他們都忘了這孩子受傷了,而是只記得曾經的二皇子是什麼樣。

  紅撲撲的臉,大大的笑,亮晶晶的眼,俏皮可愛的蹦蹦跳跳。

  但此時看向臥榻上的孩子,所有人都如同在做夢。

  那個孩子是誰?難道那個孩子就是曾經的二皇子嗎?

  那已經不能說是孩子了,他們從來沒見過那麼醜那麼嚇人的孩子。

  肥嘟嘟的一個團,揮舞著手臂,梗著脖子啊啊的叫,鼻涕和口水不停的留下來,他似乎發現這邊很多人,便扭過頭來,一個大大的白眼翻起來。

  哇的一聲,一個公主受不了驚嚇叫出聲,向後躲去。

  “滾出去!”

  太后怒聲喝道。

  妃嬪拉著公主就跪下。

  “快認錯,快認錯。”她顫聲說道,一面死命的按著公主叩頭。

  公主接連兩番驚嚇人都懵了,只是白這臉的哭。

  “聽不懂嗎?滾出去。”太后再次喝道。

  貴妃娘娘沖那妃嬪擺手。那妃嬪拭淚低著頭拉著公主忙忙的退出去了。

  “害怕的人,也都出去吧。”太后慢慢說道,面色陰沉的掃過身後的妃嬪公主。

  沒有人蠢到這種地步。

  “娘娘說什麼呢,怎麼會害怕。那是六哥兒啊,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六哥兒啊。”朱妃拭淚說道,一面抱著懷裡的小公主上前一步,“淑寧,看,那是你哥哥,那也是你哥哥,叫哥哥。”

  一周大的小公主哪裡會喊,也懵懂無知,倒也不知道害怕。咿咿呀呀的揮著手。

  這足以讓太后高興了,她面色好轉,再次扭頭看向內裡。

  孩童的還半坐著,高高的舉著手喊,晉安郡王拉下他的手。將一件罩衫給他穿上,一面又半跪下來系帶子,不知道低聲說了什麼,抬起頭對著孩童笑。

  穿衣,穿鞋,那手帕擦臉,喂水。始終是他一個人來,旁邊的內侍倒顯得多餘和亂亂。

  這種熟練是長久的親身伺候才能有的。

  太后的鼻頭一酸,看著那個給孩童喂了幾口水,伸手撫著孩童臉露出笑的少年郎。

  “…六哥兒真乖。”他說道,低頭跟孩童碰了下頭。

  “六哥兒真厲害!”

  宮裡的一大一小的頭碰在一起,小的孩童咯咯的笑。抓著大的胳膊。

  “哥哥,哥哥,還要玩,還要玩。”

  太后忍不住帶著幾分歡喜上前一步,步子踏碎了虛幻。孩童的清脆笑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毫無意義的哼叫。

  她的六哥兒再也回不來了。

  太后伸手掩面哽咽,身後妃嬪們再次都跟著哽咽。

  大皇子神情木木,他看到了貴妃的眼神示意,他知道自己此時應該陪著哭,但是他很哭不出來。

  他看著那個癡傻的孩童,沒有害怕,只有驚訝。

  這是誰?這絕不是那個六哥兒,這不是那個比他漂亮比他聰敏比他更得父皇喜歡的那個弟弟了。

  他的那個弟弟已經沒有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不過這樣不是也挺好的,他的視線掃過室內的每個人,大家都在難過,都在疼惜。

  這樣挺好的,每個人還都愛著他,也會護著他,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多好啊。

  想必他也是這樣高興的吧,要不然怎麼會咧著嘴笑的那樣開心。

  大皇子的嘴角漸漸的浮現一絲笑。

  這樣多好,這樣最好。

  晉安郡王見到皇帝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大夫找的怎麼樣?”皇帝問道。

  晉安郡王搖搖頭。

  “其實後來,就不再找了。”他說道,抬起頭對著皇帝笑了笑,一面從一旁拿起一卷軸捧過來,“這是給陛下帶的禮物。”

  皇帝有些失笑。

  “看來是真的沒有再找,還有心情給朕帶禮物。”他說道。

  旁邊的內侍接過展開,皇帝的神情微微一怔。

  “…我帶著六哥兒不知道該向哪裡去,那一日我在山上坐了很久,看到了日出,雲海翻騰,霞光散散,當真是壯美無比,我就想六哥兒喜歡看輿圖,陛下也喜歡看,可是陛下大約沒有親眼看過真正的大山大河的壯美,所以我就乾脆帶著六哥走了一遍大山大河。”

  晉安郡王的聲音接著說道。

  “..這是我自己畫的,也沒有找當地的名家,我想畫都是寄情與內,如果那些名家來畫,都是他們眼中的樣子,我想畫一畫自己眼中的山川,是我自己的感受,看到這些雄山壯水的感受,想要帶給陛下看一看…”

  皇帝看著眼前展開的畫卷,其上水墨勾勒,或者大山,或者大水,或者層巒疊嶂,或者潺潺清流,章法不好,畫筆也是稚嫩,但卻格外的鮮活,隨著展開,他似乎也親自站到了這些山水面前。

  都說這是他的天下,可是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他的天下,他能看到的就是京城皇宮這一片天地,再遠一點就是祭祀的時候宮外那一路走過的街巷。

  這是他的天下,但他卻被禁錮在這小小的皇城裡,想起來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他也想去看看自己的天下,但別說實行了,就是稍微興起這個念頭被臣子們知道,就能吵鬧指責的他似乎要亡國了一般。

  天子,天子,這天下看似擁有最多卻也什麼都沒有的就是天子了吧。

  皇帝看相晉安郡王,一年不見更病弱消瘦的臉上浮現幾分紅暈,眼裡也多了幾分光彩。

  “你有心了。”他點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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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提點

  世間事最難得是有心,是真心。

  這一點就連擁有天下的天子都不能否認。

  “是臣子本心,也是蒙陛下教養這麼多年的本心。”

  晉安郡王俯身說道。

  “也是替六哥兒應盡的孝心。”

  皇帝點點頭。

  “去皇后那裡也看看。”他慢慢說道。

  那是同樣需要渴望這個孝心的人啊,哪怕有個替代的也好。

  晉安郡王應聲是。

  走出皇帝的宮殿,夜色已經籠罩的了皇城,明亮的燈籠點了起來,前後的內侍也提著燈籠,恭敬而又小心的給他引路。

  晉安郡王站在臺階上看了眼遠遠的宮門。

  他伸出手扳著手指,似乎在計算什麼。

  “殿下在算什麼?”站在後邊的一個內侍低聲問道。

  “算,日子。”旁邊的內侍慢慢說道,聲音裡有些悵然。

  “算什麼日子?”那內侍不解的問道。

  旁邊的內侍沒有說話,而是看向臺階邊站著的少年。

  算要出宮的日子,算得自由的日子….

  十一月十八日,今天這個日子,曾經是他們扳著手指算了好多次,期盼著到來的那一天,去年錯過了,今年也錯過了,以後,也許都要錯過了 。

  “回宮。”

  少年郎的聲音低低的響起,人也轉過身,大步向內而去,寒風烈烈,夜幕沉沉。

  進入十一月,一眨眼就到了臘月,年又要來到了。

  今年宮裡的年節的氣氛更濃烈了,因為皇帝心情很好,身體也好轉,比起去年因為二皇子的傷導致宮中氣氛低沉,今年一切都顯得那麼喜氣洋洋。

  貴妃帶著大皇子走到太后宮門前時聽到裡面傳出的笑聲,除了太后的笑聲。還有一個古怪的笑聲。

  大皇子皺眉。

  “我不去了。”他調頭就走。

  貴妃伸手拉住他。

  “慶王在,你為什麼要躲著。”她豎眉說道。

  “我沒躲著,我只是不喜歡看到他而已。”大皇子不耐煩說道,“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沒空陪一個傻子玩。”

  說罷不理會貴妃抬腳走了。

  貴妃叫了幾聲沒喊住只得作罷。

  “四哥兒越來越不聽話了。”她說道。

  “娘娘,那是殿下越來越有主見了。”身邊的內侍恭維笑道,“昨日聽說在朝堂上,還敢跟相公參政大人們論辯呢。”

  當娘的永遠以兒子為傲,貴妃娘娘浮現笑容。

  貴妃娘娘邁步宮中,太后正親自喂了慶王一口湯羹吃,只不過吃了一半灑了一半,這也足以讓太后很高興。

  “瑋郎,你看,六哥兒他是認得哀家了沒?”她高興的說道。

  認得才怪呢。貴妃心裡哼了聲,看著那一臉癡笑的孩童,笑著上前。

  “娘娘日日守著慶王殿下,慶王自然認得了。”她說道。

  晉安郡王對貴妃施禮,又拉著慶王告退。

  “再坐會兒。急著走做什麼,也好久沒見你們了。”貴妃說道。

  晉安郡王笑著依舊告辭,拉著慶王退出去了。

  “還不是怕嚇到你們。”太后說道。

  晉安郡王在宮裡除了偶爾來太后這裡外,幾乎閉門不出,就是來到太后這裡,只要聽到別的妃嬪公主來拜見太后,便立刻就告辭了。

  “我哪裡會害怕。娘娘別冤枉我。”貴妃說道,又說了些年節的事,看著太后心情好了,便試探問道,“…趁著過年,晉安郡王的外邊宮殿也修整一下….”

  她的話音未落太后就拉下臉來 。

  “修整什麼?他不出去住。”太后直接說道。

  “娘娘。晉安郡王過了年都十八了。”貴妃提醒道。

  “十八怎麼了?當年平王在宮裡住到三十歲怎麼了?”太后豎眉說道,“誰又在背後嚼舌頭呢?”

  “沒有沒有。”貴妃忙低頭說道,“我這也是好心。”

  太后哼了聲。

  “且不說他才回來,就說慶王也離不開他,哀家不會讓他出去住的。”她說道。

  唰啦一聲脆響。貴妃面前的碎了一個玉碟,門外的宮女立刻又退開幾步,守住門不讓人近前。

  “說慶王離不開他?怎麼就離不開了?那麼多人難道還照顧不了一個傻子嗎?”

  “娘娘慎言!”高殿院沉臉說道。

  貴妃用手扇著驅散心中悶氣。

  “我看留他在宮裡,娘娘是還有別的心思吧,如今看著皇帝身子好了,又想著再添個孫子了,也不看看皇帝的身子才好了多久,就把那些妃嬪往他身邊送,也不怕毀了龍體!”她壓低聲音接著抱怨道,“就算真的有人得孕了,傳出去好聽嗎?晉安郡王今年都十八歲了!別家的孩子這個年紀都當爹了!到時候….”

  “娘娘,娘娘!”高殿院越聽越聽不下去了,豎眉喝道,“不要命了,這話怎麼能說!”

  “我不說,早晚有人說。”貴妃哼聲說道,到底是不敢再說,端起金盞飲茶。

  高殿院吐了口氣。

  “其實娘娘急什麼,如今他在宮裡還是宮外,又有什麼干係。”他說道,“陪著慶王親歷親為,賺得皇帝和太后的感動不已,得到了,也失去了,正如娘娘所說,郡王如今已經十八歲了,書也不成,人也不成,不過也好,跟慶王倒也相配,難道娘娘還擔心這樣兩個廢物?那可真是高看他們了。”

  貴妃舒了口氣。

  “這個我自然知道。”她說道,依著憑幾,“只是,我看到那個晉安郡王心裡就不舒服,他那眼神,就好像一條毒蛇,時時刻刻的冒著寒光,我一想到他留在這個宮裡,我就日夜難安。”

  正所謂疑鄰盜斧杯弓蛇影啊,自己心裡有鬼,自然會看別人有異。

  高殿院搖搖頭,這句話他自然不能說出來,何止不能說,這輩子還要爛在心裡,再也不要想起來。

  他撚須沉吟,忽地眼睛一亮。

  “郡王今年已經十八了。”他說道,“別的耽擱了,這婚姻大事總不好也耽擱了吧,成了親總不好還住在宮裡吧。”

  貴妃聞言亦是大喜。

  “對啊,他該成親了。”她說道,說道這裡又有些喪氣,“只怕皇帝和太后捨不得破了他的送子運。”

  高殿院搖頭笑了。

  “話不能這麼說,皇帝和太后也是慈悲心的。”他說道,“郡王為了慶王殿下做了這麼多,難道皇帝和太后真要讓他當慶王的奶媽一輩子嗎?他自己都沒個人照顧,真是怪可憐的。”

  貴妃得到提點慢慢的點頭,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

  沒錯,也不過是個少年郎,是該找個人照顧了,這世上最貼心的人只有夫妻啊。

  劈裡啪啦的爆竹聲在街上不時的傳來,一群孩童笑鬧著跑過來,程四郎忙讓開幾步。

  腳下的路新修過,鋪上了石頭,雖然前幾日剛下過雪,但地上並無泥濘。

  雖然回到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南程這邊了,但他還是很驚訝。

  這南程怎麼好似一日一變。

  不過想到是那娘子所為,這也沒什麼稀奇了。

  一個弱女子竟然在京城有三份產業,這種事都能做到,還有什麼事她做不到。

  身後馬兒得得響伴著孩童的笑鬧。

  “大管事回來了大管事回來了。”

  七八個大大小小的孩童在一匹馬前後歡躍,這並沒有讓馬上裹著皮裘帶著帽子,一副富貴老爺形象的男人絲毫的不耐。

  “去去,買糖吃吧。”他擺手說道。

  牽馬的小廝立刻拿出從腰裡的錢袋裡抓出一把錢給了孩童們,孩童們笑著歡呼著跑開了。

  這曹大管事出手闊綽,半年就在江州府聞名遐邇。

  與其說闊綽,不如說糟踐錢,該花的不該花的,他都敢花。

  錢就是用來糟踐的,這便是這位曹大管事的口頭禪。

  不是自己的錢自然糟蹋起來不心疼,程大夫人和程二夫人都不止一次說過這話,雖然妯娌兩個不說話,但在這件事卻是一致的觀點。

  想到母親和嬸母,想到如今一家兩門的生分,程四郎不由歎口氣,家裡兄弟姐妹包括母親嬸母在內都一致說如今的一切都是程嬌娘導致的,還說她是多麼兇惡忤逆的人,程四郎覺得有些可笑,他們口裡的程嬌娘和自己認識的是同一個人嗎?

  他認識的程嬌娘,端莊美麗大方溫婉知禮,簡直是世上再沒有的好姑娘….

  想到這個好姑娘,程四郎不由抿嘴笑,但旋即又有些悵然,看向前方。

  這個好姑娘到底去哪裡了?一個孤身女子在外這麼久真是讓人擔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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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請教

  “四郎君。”

  在江州府一向倨傲橫行,連知府衙門都讓三分的曹大管事看到程四郎笑著下馬,一面拱手施禮。

  這種態度恭敬的總是讓看到的人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要知道曹大管事可是連程大老爺都不理,連程二夫人都敢打出去的。

  恭敬,這個詞在面對程家人的時候似乎從來不存在,除了程四郎這個例外。

  “我沒事,我就是隨便轉轉,妹妹回來了沒?”程四郎問道。

  曹大管事搖頭。

  “不知道在外可好?這都要過年了。”程四郎問道。

  “四郎君放心,娘子一向很好。”曹管事笑道,“月前寫過信回來說了一切平安。”

  程四郎點點頭。

  “那我就回去了。”他說道。

  “四郎君來了就進去坐坐喝碗茶嘛。”曹管事笑著邀請道。

  程四郎還要推辭,巷子裡面跑來一個婢女。

  “四公子。”春蘭喊道,帶幾分喜悅。

  因為金哥兒的連累,春蘭被趕出了程四郎的院子,金哥兒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找到程家要他們爹娘都一起放出來。

  什麼時候一個家生子敢理直氣壯的跑來跟她鬧,程大夫人被氣的自然不肯,但程大老爺最終放人了。

  “跟一個下人賭氣算什麼,失了身份。”他說道,“還不嫌鬧的裡外難看嗎?”

  程大夫人只得放人,金哥兒的爹娘被安排在田莊裡做事,因為程嬌娘也不在家,不需要丫頭伺候,曹管事便讓她去鋪子裡做事了。

  春蘭第一次走出宅門到外邊做事,又是害怕又是不安,但因為北程這邊是再也回不去了,跟四公子更是斷了念想,不得不想著以後謀生。便咬著牙撐著做下來,半年的時間倒也熟絡了,如今在綢緞布莊裡也算是一把好手,進進出出人都喊一聲春蘭大姐。

  “四公子。你來了,進來坐坐吧。”她高興又激動的說道。

  這兩人是真心邀請,程四郎便不再客氣了,跟著走進來。

  當初程計的宅子程嬌娘已經不住了,新宅子六月的時候蓋好了,由程計負責給各人分配了房屋,最大的最好的那個院子留給了程嬌娘,曹管事也沒客套,讓人收拾了便把程嬌娘的東西搬進來,自己則帶著新買的小廝住進外院。

  門前鋪著整齊的青磚。灑掃的乾乾淨淨,不見一絲積雪,四周的房屋錯落雅致,不時的從內傳出笑聲。

  看到他們過來,門上的一個小廝忙迎接過來。

  “曹爺。程平來了,等了您半日。”他說道,話音未落,程平就從門房裡走出來,笑嘻嘻的打招呼。

  程計的老宅子如今給了他住,當初程計記得程嬌娘的話,蓋房子的時候便請了程平來看。程平也不客氣指點了風水,這個宅子便被程計打著酬謝的理由贈與了,事實上大家心裡都清楚,這還是看程嬌娘的面子。

  程平倒沒客氣。

  “我給你們指點的風水都是極好的,你們就安心的住吧。”他得意的說道,立刻收拾了鋪蓋卷搬進了宅子。

  “往日請你來你不來。怎麼今日上門了?”曹管事笑道。

  “曹爺,我替你想到一單買賣。”程平笑道,一面晃了晃手裡的卦旗,“聽說您要開張一個新店,那風水擺位我得給你算算。”

  說這話伸出一根手指。

  “只要一文錢。”

  曹管事搖頭笑。

  “你可真是怪。”他說道。一面應聲好,“明日我去找你。”

  程平便高興的告辭,曹管事又喚住他。

  “你既然會看風水,怎麼就不給我家娘子看一看,她這屋子擺設可好?”他說道。

  程平回頭笑。

  “你家娘子是無命之人,我看不來。”他說道。

  曹管事頓時沒好氣的呸了兩聲讓他滾了。

  程四郎已經被迎進家門,站在院子裡看正堂上懸掛的匾額。

  太平。

  “是京城的送來的嗎?”他問道。

  “不是,是玄妙觀孫觀主送來的。”曹管事笑說道,“我想娘子喜歡太平二字,便自作主張掛上了。”

  玄妙山上有太平觀,京城有太平居,據說還曾吃過太平饅頭。

  太平,太平,天道無親,為善是與,所謂太平。

  “她應該很喜歡的。”程四郎也笑道。

  二人進了廳堂,春蘭燒了煎茶來,屋內暖意濃濃茶香滾滾,外邊爆竹連連歡聲笑語,永和二年緩緩的踏步而來。

  雖然比不上京城,但江州府的正月也是熱鬧非凡,寬闊的大街上人潮湧湧,這可是個掙錢的好機會,程平一大早就舉著卦旗上街,一直遊蕩到午間生意還是沒開張。

  “你知道為啥不。”旁邊一個店鋪的夥計已經跟他很熟悉了,依著上馬石跟他閒扯。

  “為啥?”程平從來都是不恥下問。

  “你要的錢太少了。”夥計說道,“一文錢,你這就是太便宜了,一看就沒底氣,你沒見別人怎麼算卦,一卦千金,那才叫有底氣,有氣勢,瞧瞧你這樣,跟個叫花子似的,誰理你啊。”

  他的話音才落,程平還沒說話,卦攤前站過來一個人。

  夥計嚇了一跳,程平也嚇了一跳,看著這個站在面前的人。

  一個女人。

  穿著墨色連帽大斗篷,帽子罩在頭上,一圈白色的兔毛遮住了臉面。

  女人伸手掀開一些帽子,將面容從毛圈中露出來。

  夥計看的更呆呆了。

  哇,好一個美人。

  程平已經驚訝的跳起來。

  “程娘子,你回來了!”他喊道。

  程嬌娘看著他神情平靜點點頭。

  “是,我回來了,我剛進城。”她說道,不待程平說話接著說道,“我很累,進了城門,沿著街走,一眼就看到你,就累得再也走不動了….”

  她說到這裡,眼圈微微發紅。

  夥計已經聽傻了,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小娘子,什麼?她說什麼?

  一眼就看到你…

  夥計的眼神斜向程平。

  這個叫花子般的人….不會吧…竟然得了這麼個美貌小娘子的青睞……

  程平神情訝異,但對於見過這娘子嚎啕大哭等等失態的他來說,這倒也沒什麼吃驚了,他很快冷靜下來。

  這是心結又犯了。

  他便坐下來,微微一笑。

  “累了啊,累了就坐下來歇一歇。”他說道,一面忙將腳邊的一個小凳子遞過來。

  程嬌娘果然依言坐下來。

  在她四周,丫頭半芹以及隨從們隨意又嚴密的將這裡隔離開,不至於被湧湧人群撞到。

  程平看著這個娘子,遲疑一下。

  “曹管事知道娘子你回來了沒?”他問道。

  程嬌娘搖搖頭。

  “我走了很多地方,我把涼州走遍了。”她說道,“我沒有一刻停留,就連村村落落的都找遍了,可是我找不到,找不到。”

  這娘子又要癔症了,程平忙也坐下來,看著她。

  “萬事隨緣,找不到就是緣分沒到,不要強求。”他說道。

  “不要強求?”程嬌娘看著他,“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看著眼前這女子幽深的眼神,程平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

  又是那種絕望。

  “世間萬事自有定數,不信,不甘,只不過是苦了自己。”他深吸一口氣說道,“娘子,人生在世,及時行樂的好。”

  程嬌娘笑了。

  “及時行樂,我怎麼能樂的起來。”她慢慢說道,眼角有淚水滑落。

  “那就只有娘子能解了,別人幫不得。”程平亦是搖頭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一刻,站起身來走了,半芹等人忙跟隨。

  這娘子突然來又突然去,夥計覺得跟做夢一樣,回過神來不由揪住程平。

  “這誰啊這誰啊。”他一疊聲的問道。

  “是我族中的娘子。”程平說道,一面甩開他,看向程嬌娘離去的方向,帶著幾分擔憂皺眉,“這個娘子還真有些可憐…”

  夥計嗤聲,打量程平。

  “可憐誰啊,誰可憐誰啊。”他說道,“瞧你穿的還不如人家的隨從穿的好…”

  “人可憐不可憐可不是看這個,而是看心。”程平搖頭說道,目光還看著程嬌娘,人潮湧湧裡她的背影越發顯得蕭索。

  忽的那娘子站住腳,轉過身,又向他疾步走來。

  程平不由後退一步。

  “我想請教您一件事。”程嬌娘看著他說道。

  那種恭敬的態度又來了….這說明這女子的情緒已經恢復了。

  程平扯了扯嘴角。

  “不敢,不敢,你說,你說。”說道。

  “如果你知道一個人以後會傷害到你,那你要怎麼樣防止這種傷害?”程嬌娘看著他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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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求己

  如果知道一個人以後會傷害自己怎麼辦?

  這娘子問的話有意思,夥計忍不住也站上前幾步。

  “那自然是先揍他一頓。”他說道,一面揮了揮拳頭,“給他一個教訓。”

  程嬌娘看著他點點頭。

  “或者先殺掉他。”她說道。

  殺掉?夥計嚇了一跳,看著這個小娘子神情淡然,輕輕鬆松的吐出這麼一句話。

  殺人吶…

  “對,對,那樣最好,永絕後患。”夥計點點頭說道。

  “你是這樣想的?”程平看著程嬌娘問道。

  是的,她就是這樣想的,程嬌娘看著他抿緊了嘴。

  她就是這樣想的,所以才會去涼州,楊氏祖籍涼州,先祖獵戶出身,三百多年的距離她回不去,又不甘心,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斷其根,挖掉楊氏的根,他們楊氏滅他們程氏的族,那麼她就一定要滅掉楊氏的根。

  她時時刻刻反復的記著這個念頭,不去想親族的慘狀,什麼都不去想,一心只有這個念頭,可是她不僅沒有找到姓楊,甚至都沒有找到那個村落。

  她記得和楊汕去過他的老家,但此時此刻記憶中的地方只是一片大湖。

  一片湖…

  四周荒無人煙。

  這就是所謂的滄海桑田嗎?

  沒有,都沒有,找不到。

  三百年,三百年楊氏的祖先還不存在。

  她不甘心,踏遍了整個涼州。姓楊的自然找到過,但她根本就不知道哪個是楊家的先祖,她總不能把涼州所有姓楊的都殺了吧。

  沒錯,她的確動了這個念頭,那一晚她甚至已經站到了一戶姓楊的人的家中。

  “…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嗎?”

  那個懵懂的頑童抱著她的腿喊道。

  “…你長得真好看…”

  看著這樣的笑臉,粉嘟嘟的笑臉,她握著匕首的手怎麼也舉不起來。

  想想啊,想想妹妹們侄女們。想想他們程家死在楊家手下的也有這樣的孩童啊,他能下得去手,自己為什麼下不去?

  殺了他們,殺光他們。

  “…娘子,你是要問路還是借宿啊…”

  那兩個老人帶著慈祥關切的問道。

  程嬌娘閉上了眼,她的心都涼透了。

  醒醒吧。天地悠悠,親人仇人都沒有,只有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什麼都做不了。

  “那你就錯了。”

  程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什麼錯了?程嬌娘看向他,夥計也看向他。

  “怎麼錯了?難道不該阻止對方?難道眼睜睜等著被人欺負嗎?”他說道。

  程平摸摸下巴笑了。

  “怎麼說呢?”他說道,伸手從袖子裡捏出三個大錢。“就比如我算卦,其實能卜的只是吉凶。而很少解厄。”

  “所以你才沒生意。”夥計在一旁哼聲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卻聽明白了意思。

  “你是說,命無可改嗎?”她說道,聲音裡似乎帶了憤怒。

  無可改嗎?無可改嗎?那她為什麼活過來,她活過來是為了繼續受煎熬和痛苦嗎?

  看著眼前這個小娘子毫不掩飾的憤怒,小夥計忍不住撇嘴,看吧,就說這傢伙不會做生意。沒生意上門,有生意上門也只會惹人惱怒被打。

  算卦的。就是賣嘴的,嘴要甜嘛。

  “我要說的是問人不如問己。”程平神情淡然接著說道,“你來問我怎麼辦,其實不如問你自己。”

  程嬌娘看著他。

  “先問你自己,為什麼會被這個人傷害。”程平說道。

  為什麼會被人傷害?為什麼程氏會被楊氏傷害?程嬌娘攥起了手。

  她當然知道,世間事無非利害。

  為什麼?因為你太好了….

  因為我們太好了,所以就要死嗎?

  程家太好了,對楊家形成了威脅,所以不容存在嗎?

  這世上哪個人哪個家族不是想要成為好的?難道還有人想要碌碌無為一生嗎?

  因為太好了所以被傷害,難道她程家就要變成不好的來規避嗎?

  不可能!憑什麼!

  程嬌娘搖頭,攥起了手。

  “還有你現在問的是傷害你的人,而不是傷害這件事。”程平摸著下巴並沒有在意她的搖頭,繼續說道。

  人,事?

  程嬌娘看著他,死水一片的眼神微微閃動。

  “人世,人世,人生在世,就脫不開人,沒有這個人,還有別的人。”程平說道,“防人永遠不如強己。”

  “就是說,放下這個人嗎?”程嬌娘說道,一面說,一面慢慢的搖頭。

  不,不,不能放過他們,楊家,不能…

  “這種傷害還沒有發生對不對?”程平搓了搓手說道。

  發生了,但,又沒有發生。

  “以後會發生的。”程嬌娘說道,很久很久以後。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就算殺掉這個以後會給你帶來傷害的人,那麼別人呢?”程平看著她問道。

  別人?

  “就好比這路上。”程平伸手指著路上,“你走著走著遇到一條溝,一條蛇,你填了這條溝,踩死這條蛇,難道就能保證這輩子都不會遇到溝,遇到蛇了嗎?”

  程嬌娘神情變幻。

  所以…

  “所以你要想的不該是去找去防這個傷害你的人,而是傷害,這件事。”程平說道,“因為沒有這個人,還會有別的人。”

  是這樣嗎?

  這就是命裡有時躲不過嗎?就算她殺掉了楊氏,三百年後還會有朱氏牛氏來滅掉她們程氏嗎?只要他們程氏一族強悍,就永遠避免不了這些傷害嗎?

  強悍?強悍什麼時候成了罪過!

  強悍從來不是罪過!

  “那我該做些什麼…”她咬牙說道。

  “讓自己變的更厲害啊。”程平說道,聳聳肩頭,攤手,“變得讓那些想要傷害你的人連念頭都不敢動。”

  變得更強大!程嬌娘看向程平。

  所以,祖先大人也是如此的念頭,人絕不會因為強悍會帶來傷害而選擇逃避!

  沒錯,她們受到傷害不是因為強悍,而是因為還不夠強悍,不夠震懾這些人的強悍。

  人都是這樣,對於離自己遠的,高不可攀的,敬畏不已,而一旦離的近了,反而就會覺得不過如此。

  讓程家更加強大,更加厲害,讓楊氏一族根本就不敢動傷害他們的念頭。

  “大人..”程嬌娘前傾,伸手扶住幾案,神情激動的看著程平,“大人,求你一定要做到,一定要變的更好,一定要變的更強大…”

  氣氛陡然變了,程平嚇的後仰。

  怎麼又變成他了!

  “不,不。”他忙擺手說道,“不是我,是你,是你。”

  程嬌娘搖頭,幾乎要跪地俯身。

  “不,不,我已經沒用了,是您,是您,只有您能救救他們了,能救救我們了。”她流淚說道。

  又犯心結了…

  “你想啊,你知道的事,自然是你的事,跟我無關的。”程平小心翼翼的說道。

  他的話音才落,一旁的半芹聽不下去了。

  “你這人怎麼這樣!你就答應下來怎麼了?順著說句話那麼難嗎?”她急聲喊道。

  “可是,可是,君子怎麼能胡亂許諾。”程平說道。

  一旁有人沖過來抬手給了他後腦一巴掌。

  “君子你個頭,看風水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曹管事瞪眼低聲喝道。

  程平無奈的點點頭。

  “好,好,我知道了,我一定努力變得更好更強。”他對著程嬌娘說道。

  程嬌娘跪地俯身。

  “謝謝…大人。”她哽咽說道,“謝謝,謝謝,您一定要變得強,您要我做什麼我都能去做,要錢?我把錢給你,所有的錢,要多少我去掙…..。”

  果然是瘋了…

  “好,好,我知道了,這個以後再說。”程平牽強笑著說道,一面伸手示意,“你先起來,你先回去,回去後再說。”

  程嬌娘點點頭。

  “是。”她鄭重的說道。

  半芹小心的攙扶起程嬌娘,曹管事和隨從喝退圍觀的人,在街道上走開。

  程平和小夥計都同時舒了口氣甩了把汗。

  “原來是瘋子啊…”小夥計說道。

  程平搖搖頭,心有餘悸。

  “瘋子也是個很厲害的瘋子。”他說道,一面看著湧湧人群裡的那女子的背影。

  程嬌娘幾步之後就不用半芹攙扶,自己慢慢的目不斜視神情木然的走下去。

  身後人群的喧嘩說笑,指指點點還在繼續,人人都在笑瘋子說荒唐,沒人知道這一行辛酸淚癲狂苦是多麼的真實。

  沒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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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08: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隨和

  正月裡的南程變得更加熱鬧起來,孩童們在巷子裡跑過,婦人們也紛紛探身出來。

  “程娘子回來了!”

  “真的嗎?終於回來了!”

  大家交頭接耳說笑不斷,目光都看向那邊的大宅院。

  相比於外邊的熱鬧,宅院裡很安靜,曹管事將來拜訪的程計等人客氣的攔下。

  “累了,休息一下,該日再見吧。”他低聲說道。

  那是自然,風塵僕僕的歸來是該好好休息一下,他們自然也是知道的,但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的。

  程計等人笑著點頭。

  “曹管事你沒有添置丫頭,燒水做飯,不如讓她們來幫忙。”他又指著身後幾個婦人說道。

  幾個婦人忙上前。

  “不用不用。”曹管事再次拒絕了,“你們知道我家娘子的規矩的。”

  “我就說你們不用去的,那娘子才不會用咱們當使喚人,要是去了,也只會當客人供起來。”

  巷子裡,上一次跟程嬌娘有幸出遊相伴的婦人哈哈笑道,看著帶著幾分遺憾回轉的人們。

  “…哎呀說起跟著這娘子出去這一趟,這輩子都不算白活了….那吃的喝的住的….”

  雖然已經聽過很多遍了,但大家還是不自覺的停下腳再聽一遍,每個人聽的時候都會代入自己,這娘子會這樣對待這兩個婦人,那必然也會這樣對待她們,想著這世上有這樣一個小娘子如此的善待她們,每每想起來都覺得暖意濃濃。

  春蘭將灶火扇的更旺,爐子上的砂鍋裡咕嘟嘟的冒泡。

  “不用旺火了,慢火燉著就行。”半芹從外邊進來說道。

  春蘭忙放下扇子,帶著幾分訕訕。

  “半芹姐姐。”她喊了聲,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丫頭。

  “我和娘子在這裡釣魚啊,你突然跑出來才嚇人呢。”

  “我有個方子,許能救四公子的命。”

  耳邊回蕩著似遠似近的聲音。

  “怎麼發呆了?”半芹笑道。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多謝半芹姐姐照顧我弟弟。”春蘭回過神,屈身施禮說道。

  半芹笑著也屈身施禮。

  “倒要謝謝你那時候關照我家娘子。”她說道。

  春蘭訕訕笑了。

  “我當不起,本是姐姐你先幫了我,要不是你。四公子早就沒命了。”她說道。

  “我家娘子說,舉手之勞知恩圖報不是人人都會做的,所以遇到了,要珍惜要感謝。”半芹搖頭說道。

  “喂,你們兩個在玩什麼?別燒糊了飯。”金哥兒從門外探頭說道。

  兩個相對施禮的丫頭對視一眼都笑了。

  “娘子起了。”

  曹管事的聲音從外邊傳來,半芹忙應聲是,和春蘭一起盛了飯菜擺好食盒,捧著向內院而去。

  暮色沉沉,院中燈籠點起,正堂的屋門慢慢的被拉開。呈現其中端坐的女子。

  初春時候,京城的天氣還是很冷。

  披著大斗篷的晉安郡王在太后宮前聽到其內的笑聲時,轉身是要走的,但卻被內侍叫住了。

  “殿下,娘娘請你進去呢。”內侍笑眯眯說道。

  晉安郡王只得邁步進去。

  大殿裡暖意濃濃。香氣襲人,在座的除了太后,還有貴妃和幾個妃嬪,另有一個陌生的小娘子,見到晉安郡王進來,她將頭低下去。

  “我是來和娘娘討上次吃的香飲子,六哥兒很喜歡。”晉安郡王施禮說道。

  太后笑著示意他坐下。

  “六哥兒那邊離不開人。”晉安郡王遲疑說道。

  “瑋郎。你坐下。”太后說道,帶著幾分堅持。

  晉安郡王只得施禮坐下。

  “瞧瞧,瘦成什麼樣了。”太后指著他對其他妃嬪說道。

  妃嬪們都看過來,那個坐在貴妃身後的小娘子也跟著抬頭飛快的看了眼,便又低下頭。

  “哪有瘦。”晉安郡王笑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叫長開了,娘娘不覺得我更英俊了嗎?”

  這話逗得大家都笑起來,那低著頭的小娘子也抬起袖子掩嘴。

  “行了,知道你長得好,哀家說真的。”太后笑道。“他是他,你是哥哥,他是弟弟,你愛護他,不一定要親力親為,奴婢們有奴婢的本分,你也有你的本分,瑋郎,難道你能守著他一輩子嗎?”

  “我當然要守他一輩子。”晉安郡王說道,“娘娘,別的我不求,我不求爵位,只求能讓我留在京城,娘娘,別趕我走…”

  他說這話嗓音有些沙啞。

  “不走,不走,沒人趕你走。”太后立刻說道,一面拍著他的胳膊,“哀家是說,你不能忘了你自己,只顧著他,也該對自己好一點。”

  晉安郡王這才鬆口氣,對太后施禮,揚起笑臉。

  太后嗔怪的伸手點了點他。

  “這孩子心眼直,認准誰就一根筋,小時候跟著哀家,哀家身子不好了,讓他分宮出去住,你看他哭的要死要活的。”她笑著對妃嬪們說道。

  “殿下是重感情的人,這樣才難得。”貴妃笑道,一面有意無意的看了眼身後的小娘子,想到什麼笑著伸手,“真是失禮了,阿雲怎麼還沒見過殿下。”

  那小娘子略帶著幾分忐忑坐直身子,後退兩步,沖晉安郡王大禮。

  “吳氏見過殿下。”她說道,聲音輕柔。

  “這是朱妃的小侄女。”貴妃笑著對晉安郡王說道,“跟隨母親來京城,朱妃特意叫進來見見。”

  晉安郡王點頭還禮,重新歸坐,似是不經意的抬袖子遮掩輕咳一聲。

  跪坐在門邊的一個內侍起身出去了。

  “…淑慧公主在朱妃那裡,高興的很,小公主也喜歡,兩個人晚上都睡在一起呢。”貴妃笑著接著說朱妃的話題。

  “還是孩子們多一些熱鬧。”另一個妃嬪湊趣道。

  晉安郡王便起身告退。

  “殿下,你要的那個香飲子在朱妃那裡,勞煩殿下自己去拿吧。”貴妃笑說道,一面看著身邊的吳小娘子。“順便把阿雲小娘子送回朱妃那裡。”

  吳小娘子聞言有些緊張,頭垂的更低了。

  “不敢,勞煩殿下。”她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一面起身。

  “這勞煩什麼。”他笑道。

  “快去吧。”貴妃對吳小娘子說道。

  吳小娘子應聲是施禮告退站起身來。待晉安郡王邁步,便低頭小步跟隨。

  看著這少年男女而去,殿內的妃嬪們交換個眼神,低聲笑起來。

  “怎麼樣?也算是郎才女貌吧。”貴妃低聲笑道。

  “朱家的人,教養自然是不差的。”太后點頭說道,她說著歎口氣,“你說得對,不能耽誤瑋郎了,再這樣下去,他就要廢了。”

  “娘娘。也別太擔心。”貴妃笑道,“成了家有人照顧他,和他貼心體己的就好了,這樣他能照顧慶王,也有人照顧他。”

  太后點點頭露出幾分笑意。

  “是該如此。”她說道。

  殿內的說話走在外邊的晉安郡王並沒有聽到。

  “你今年多大了?”他回頭問吳小娘子。

  吳小娘子似乎沒料到他會主動和自己說話。而且開口就是問年紀,不由幾分緊張。

  “到了三月就滿十六了。”她低著頭說道。

  “哦。”晉安郡王點點頭,回頭看她,笑了,“那你個頭不小。”

  女子以體態欣長優美為榮,吳小娘子臉紅著將頭低的更低了。

  “朱娘娘家是甯州的,你也是住在那裡嗎?”晉安郡王接著問道。帶著幾分好奇。

  吳小娘子點點頭,大著膽子抬頭看他。

  “是。”她說道,日光下少年人的側臉讓人炫目,她不由腳步一軟。

  “你沒事吧。”晉安郡王忙伸手扶。

  被少年人的手扶住胳膊,吳小娘子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一時都僵住了。

  “你別緊張。宮裡也沒什麼可怕的,娘娘都是很隨和的。”晉安郡王扶了一下就退開了,笑道。

  正說著話,身後有腳步聲傳來,伴著孩童的喊叫。

  宮裡怎麼會有人這樣大喊大叫。吳小娘子回頭看去,就見一個矮胖滾滾的人撲過來,瞪著眼,咧著嘴流著口水,簡直如同正月燈會上帶著的鬼奴面具。

  吳小娘子嚇得一聲尖叫,伸手就打,一面向後躲去。

  一隻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擋住了她。

  “沒事沒事,你別怕。”晉安郡王的聲音從頭上傳來,“他不懂事,嚇到你了,我這就帶他走。”

  手腕上還殘留余溫,人影從眼前消失,日光傾泄下來刺的她睜不開眼,待回過神,眼前的鬼奴還有少年人都不見了。

  吳小娘子怔怔站在原地,恍若夢境。

  太后將手中的金盞重重的放下,發出的輕響讓面前的貴妃和朱妃微微一抖。

  “讓太醫看看,別受了什麼驚嚇。”太后慢慢說道。

  “沒有沒有,娘娘。”朱妃忙說道,“阿雲她沒事的,只是太突然了,她以為別人和她鬧著玩呢。”

  “不是鬧著玩,慶王還是真打她啊?”太后看著她淡淡說道。

  貴妃瞪了朱妃一眼。

  “娘娘,這也是意外嘛,誰想慶王突然跑出來..”她遲疑一下說道。

  “突然?”太后看她一眼,“你是說這是郡王安排的?是郡王故意嚇她的?”

  不待貴妃說話,就看一旁的內侍。

  “說。”她說道。

  “…郡王和吳小娘子有說有笑的,纏著吳小娘子問好多事,問她多大了,又誇她個頭高,又問家是哪裡…還安慰吳小娘子別緊張…”內侍說道。

  這哪裡是嫌棄的樣子,分明是很喜歡,囉囉嗦嗦的搭訕呢。

  “娘娘,我不是那個意思…”貴妃委屈的說道,“我只是說,慶王那樣子突然跑出來,小孩子家難免會被嚇到….”

  “那就找個不會被嚇到的。”太后說道,“人要是真有教養,端莊知禮,哪能是個風吹草動就被嚇到,小家子氣。”

  朱妃是從太后宮一路哭到貴妃宮裡的。

  “哭什麼哭,又不是說你小家子氣。”貴妃沒好氣的說道。

  “娘娘,說她就是說我,說我們家呢。”朱妃哭道。

  “說也活該。”貴妃更是生氣,“你就沒告訴她慶王的事?你就沒告訴她,慶王和郡王形影不離?”

  朱妃拭淚。

  “我 ,我哪裡想到,這種時候也會帶著慶王嘛。”她說道,一面忙又補救,“我這就去告訴家裡人…”

  “不用了。”貴妃哼了聲,“知道也晚了,機會讓給別人吧。”

  慶王宮裡,晉安郡王輕輕拍撫著睡著的慶王,神情沉沉。

  “殿下,朱妃那邊送香飲子來了。”內侍進來低聲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那內侍便又退了出去。

  晉安郡王的視線再次落回慶王身上,自嘲的笑了笑。

  “六哥兒,我還是要利用你來做槍使。”他說道,“這樣想來,我和那些笑你的厭惡你的人也沒什麼區別。”

  他說到這裡停頓一下,伸手握住慶王的手。

  “可是,我們還是要這樣走下去,因為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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