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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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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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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2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五章 應訴

  啪的一聲脆響。

  劉公事捂著臉倒退幾步,屋子裡的官員都垂下視線只當沒看到,但沒看到不代表不存在,劉公事面色赤紅渾身火燒,一旁的才府尹神情亦是難堪,看向劉公事的視線更為恨恨。

  不管怎麼說他不知情,這也是他的下屬搞出的事,引得高大人屈身來見,府尹大人可沒覺得受寵若驚。

  他在這府尹的位置上才呆了兩個月,當然權知府城只不過是一個過度,他的目標可是中書政事堂。

  但如今卻因為這件事被牽連,前程未知,方才要不是高淩波出手快,這一巴掌就是他打的了。

  “你跟我有仇嗎?”高淩波伸手指著劉公事喝道,“又或者你收了陳紹多少好處?”

  劉公事在顧不得羞辱,連連擺手。

  “大人,大人,我沒有我沒有,我是想為大人分憂….”他急急的說道。

  “分憂!你這是給我分憂?”高淩波打斷他喝道,“你這是火上澆油!事情壓還來不及,你倒好,竟然去抓人,去把事情往大裡鬧!”

  “大人,大人,這件事真不是什麼民憤,就是一群人搶他家的酒吃呢,我,所以我才想把酒….”劉公事苦著臉說道。

  高淩波冷笑一聲。

  “劉錦泉,你傻掉了嗎?”他說道,“就你一個人知道私釀售酒是大罪嗎?”

  當然不是,人人都知道,所以這也是為什麼酒是散的而不是賣的,吸引民眾是一個方面,規避麻煩罪責也是一個考慮。

  “大人,大人我知道,只是我是想先把人帶回來,先把事情壓下來再說,沒想到沒想到這這幾個人竟然如此…”劉錦泉結結巴巴說道。

  高淩波冷哼一聲。

  “沒想到這幾個人竟然不是聽話怕官的小民。沒想到連一個小丫頭都能把你們套進去,你能想到借酒抓人,他們就想不到嗎?”他說道,一面看著劉錦泉。“劉錦泉,你還記得當初中書門下秘閣銓事劉璋嗎?”

  這個名字有些生疏,別說劉錦泉沒想起來,一旁的府尹也愣了下才想起來。

  那個先是因為要升官而激動的中風,後又因為兒子犯事被牽連,削了職丟了爵灰溜溜被驢車拉著回鄉,現在不知道是否還活著的劉校理。

  不過,提他做什麼?

  “你覺得,你如今的地位跟他尚未犯病時比怎麼樣?”高淩波問道。

  雖然自己是進士入官,又在地方任知縣通判十年。因為成績斐然所以被舉薦到京城,但跟中書門下的校理還是有很大的距離的。

  或許再等五年六年十年的,他也就能混成一個朝官了,當然,如果他能度過這次危機的話。

  劉錦泉愁眉苦臉的搖頭。

  “下官自然不能比。”他說道。

  “你知道你比不得劉璋。那你有什麼本事覺得太平居神仙居的那些人會怕你?”高淩波冷笑道。

  什麼?

  在場的人都有些驚訝的看高淩波。

  這話的意思怎麼聽起來有些意味深長,莫非當初劉校理的事……

  “你知道太平居和神仙居的大東家是什麼人了吧?”高淩波問道。

  “是歸德郎周家….”劉錦泉忙說道。

  高淩波眉頭豎起來,忽地哈哈笑了,笑著笑著又停下,看著劉錦泉呸了聲。

  “廢物,滾出去!”他厲聲喝道,伸手向外一指。

  被當眾這樣罵。再加上那一巴掌,這個京城他劉錦泉是呆不下去了,劉錦泉伸手捂著臉疾步而出。

  “廢物廢物,竟然連問都不問,看都不看就敢下手。”

  “連去的是什麼山都不知道,就敢說打虎!”

  “你們京兆尹如今都是這樣的廢物?”

  大廳裡回蕩著高淩波的罵聲。眾官員低頭鴉雀無聲。

  待高淩波罵夠了也走夠了停下腳。

  “現如今如何了?”他吐口氣,問道。

  一個推官在府尹的眼神示意下上前。

  “大人,太平居和神仙居都閉門歇業了,但這並不是我們的意思….”他說道。

  高淩波冷哼一聲。

  “不是你們的意思,也是你們的意思了。”他說道。

  昨日衙役到太平居和神仙居鬧出的事。送葬的熱鬧還未散去,又與神醫娘子有關,再加上一下子戰死五人,還有留有一個遺孤的悲傷結果,這曲折離奇又盪氣迴腸的故事實在是太符合說書人講書了,所以不到一日的功夫,整個京城又掀起一陣新的演說風浪,大大小小的酒樓茶肆、街頭巷尾、內宅大院又一次滿城盡談茂源山。

  在這一談論中,官府明顯成了對立的欺壓小民的一派。

  太平居和神仙居關門了,雖然對外說家中有事,但看世人眼裡,那都是因為官府鬧的事。

  如果說前幾日只是談論酒和人等市井碎語,那麼如今終於牽涉到朝廷官府了,這才是真正的激起民意民憤了,不給個結果給了定論就無法收場了。

  “大人,這件事就壓不下去了?”府尹遲疑一下問道,“其實我們也沒做錯什麼,他們散了酒,官府前去查問也不為過,只不過言語起了衝突,把事情說清就應該能緩一下了吧?”

  “事實?”高淩波冷笑一聲,“什麼時候政事能靠事實來定論了?”

  他吐口氣看著門外。

  “都是靠需要。”他說道,“看陛下的需要,看朝廷的需要,看民眾的需要,要給的是他們需要的,而不是事實,沒有人關心事實!”

  所以盧思安才敢上彈劾,本來這只不過是要應對陛下的的需要,但沒想到劉錦泉這個廢物竟然主動跳出來,被人趁機利用挑起了民情。

  這一次看來運氣真的不再自己這邊。

  “那大人,難道真要查姜文元了嗎?”府尹問道,“這,這其實不過是一件小事。”

  “小事?哪一件大事不是從小事開始的?”高淩波說道,“如果不儘快讓各方達到需要,牽涉必然越來越大。等著分享這個需要的人就越來越多。”

  是啊,朝廷的紛爭都是從小事開始的,然後便是一波又一波的彈劾,應對。爭辯,牽涉的人也越來越多,到最後總有一方必然損失慘重,雖然誰也不想去做失敗的一方,但畢竟只有勝負兩種的結果,希望是好的,但壞的結果也是必須要考慮到的。

  又是這幾個逃兵!

  上一次差點毀掉他的安排,這一次又來了!

  又是他們!不,又是她!

  她!

  原來除了會起死回生之外,她竟然還搞出這麼多事!

  如果早知道這太平居神仙居的真實來歷身份。上一次就不會僅僅考慮她會不會診治二皇子了,如果那時候幹掉她,現如今也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事了!

  “江州傻兒!”高淩波攥起手,咬牙慢慢的吐出四個字。

  “江州傻兒。”

  而在一另邊陳老太爺說道,只不過他的臉上帶著笑。

  “日後京城裡將有兩個江州了。一個江州先生,一個江州傻兒。”

  陳紹斟茶遞過去。

  陳老太爺伸手接住,一面擺擺手。

  廊下坐著的說完茂源山演義的小廝忙叩頭退下了。

  “你竟然還想緩一緩等一等再讓她訴不平,也不想想,這女子什麼時候等過。”他說道。

  陳紹笑著點點頭。

  “是啊,她不僅不等,還乾脆拉了天下人。硬是把一場滿城搶酒變成了滿城訴不平。”他說道,又帶著幾分感歎,“而自始至終偏偏她什麼都沒說,什麼也不說,都是別人在說。”

  陳老太爺笑著飲了茶。

  “不管怎麼說,你都要謝謝她了。”他說道。“盧思安更要感謝她。”

  陳紹神情複雜的點點頭。

  正要說話,院門外有小廝急匆匆進來。

  “相公,宮中來人召大人進宮。”

  陳紹看看小廝又看父親。

  “來了。”他說道。

  不知道是對宮中相召而說還是對即將到來的事而說。

  位於正西門的宋家罎子在京中的酒樓中排不上名次,今日卻迎來了一個貴客。

  “哎呀半芹姑娘,您這大掌櫃怎麼到我們這裡來了?”宋家罎子的掌櫃笑著說道。

  神仙居太平居的婢女大掌櫃可是京中酒樓人家無人不識的。

  “我們的店關門了。我得找地方吃飯嘛。”婢女笑道,一面停下和掌櫃的說笑,“要一間上房,臨街的。”

  掌櫃的要說什麼,目光落在了婢女身後,有一男一女正邁步進來。

  少年郎衣袍華貴,腰間垂下的玉佩以及隨著走動露出的銀線鉤織的鞋子,無一不彰顯其非富即貴。

  掌櫃的視線又轉在那女子身上,頓時再看不到其他人了。

  雖然被冪籬遮擋,看不清形容,但掌櫃的卻似乎看到世間的珍寶。

  何止大掌櫃來了,大東家也來了!

  那麼弄到那茂源山烈酒的機會是不是也來了?

  “娘子這邊請。”他立刻肅容不再調笑,親自帶路。

  而就在他們邁入店中的那一刻,一輛從城外駛來而過的馬車的車簾被一隻素白如玉的手掀開了,露出半邊清麗無雙的面容。

  “姐姐,真的是秦家公子呢。”另一邊的春靈湊過來說道,看著越來越遠去的酒樓,眼光閃閃,“好久沒見秦公子了,還以為忙讀書呢,原來是伴美而遊呢,怎麼也不來找姐姐呢?是不是忘了姐姐了。”

  “休要胡說,他要記得我才是不好呢。”朱小娘子說道,“世家子弟耽于嬉樂成何體統,況且他何曾來找過我,不是偶爾遇上了,就是其他人相邀同坐。”

  春靈嘻嘻笑了。

  “是,秦公子才不是那樣的人。”她說道。

  所以你才瞧得起才會忘不掉。

  馬車向城中而去,卻見大街上猛地一陣喧鬧,行人紛紛避讓,卻原來是一騎急報驛兵縱馬而來。

  “這是往西北去的急報。”秦十三郎看著遠去的人馬說道,一面回頭看程嬌娘。

  室內的程嬌娘摘去了冪籬,露出清容。

  “自這一封急報傳出,這件事就要開始徹查了,而你也就要被天下人認識了。”他微微一笑說道。

  程嬌娘一手扶袖用筷子夾了口菜慢慢吃了下去。

  “我一直都在,認不認識看沒看到是別人的事。”她說道,抬起頭看著秦十三郎亦是微微一笑。

  她可沒有刻意的要讓人認識,又或者藏起來不被人認識,別人不認識是他們看不到,就好比自己,自己可是一眼就看到她認識她了。

  秦十三郎哈哈笑了,走過來坐下,對她舉起酒杯。

  家人離棄又如何,京城居大不易又如何,產業被人覬覦又如何,敢在高官口中奪食,敢對潑皮無賴下殺手,風風雨雨崎嶇不平是她眼中的人世大道,龍潭虎須風吹浪打在她眼裡與平地晴天又有什麼區別。

  都一樣。

  程嬌娘端起茶碗與他虛碰一下,抬袖而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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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能行

  八月下旬的龍穀城已經有些涼意。

  一間簡陋的院子裡傳來叮叮噹當的聲音。

  “徐管勾,這個馬掌烙上去真的能在冰上跑的很快?”

  鐵匠鋪子一般的草棚外,幾個兵丁或者蹲著或者站著看著草棚裡的忙碌的人問道。

  “是啊。”草棚裡赤裸上身,忙碌著的男人答道。

  “那這個冬天我們就能踏上亮馬河,殺入西賊內腹營地了?”兵丁們笑說道。

  “當然能。”男人說道,伸手接過幾個鐵匠遞來的馬掌,認真的看了看,又扔回去,“厚薄不夠均勻。”

  幾個鐵匠低著頭回去重新打造去了。

  而男人則走到保定的馬匹前蹲下,動作利索的撈起一隻馬腿,一手扯過一旁的木砧放上馬蹄,那邊的手已經撈起燒紅的烙鐵烙。

  雖然如今軍馬基本上都是打了馬掌的,大家習慣了看馬掌,但親眼看著打馬掌的並不多,這幾個兵丁忍不住嘶嘶兩聲。

  “多痛啊..”有人忍不住說道。

  徐四根抬頭看去,這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兵丁,身材瘦弱,面色蒼白,兵服穿在身上顯得很不合體,但他的眼神很精神,還帶著興奮,就好像當初他們弟兄幾個終於得了門路進了兵營,穿上發下的兵服的那一刻一樣。

  “不痛,怎麼能快。”他笑了笑說道,一面烙上馬掌,這邊烙鐵才放回去,那邊的鏟刀就已經夾在腋下蹬蹬幾下修剪了馬蹄,眼花繚亂之中四隻蹄子就這樣烙完了。

  “徐大人真是好手藝。”大家紛紛稱讚道。

  徐四根笑著站起來。

  “是啊,徐大人,真是好手藝。”

  門外傳來陰陽怪氣的聲音。

  徐四根臉上的笑沉了下去,大家也都回過頭,看著有兩三個將官走進來。

  這是官廳的人,兵丁們忙低著頭退開了。

  “徐大人。”其中一個將官說道。在大人二字上加重了語氣,“看來你在這裡做的很開心啊。”

  “未著官袍,不能與大人們見禮了。”徐四根說道,“這是某的份內事。”

  份內事。

  徐四根管勾兵馬事宜。卻不是真要自己來烙馬掌的,不過是被斥責罰來的。

  “徐四根。”一個將管沉臉喝道,“我們來不是和你廢話的,你說說你最近傷了多少軍馬?”

  徐四根嗯了聲。

  “二十五匹。”他說道。

  “你還有臉說!”另一個將官喝道,邁上前瞪眼,“讓你管兵馬事宜,不是讓你來糟踐兵馬的!”

  “不能說是糟蹋,我們已經打出最好的重鐵掌了。”徐四根說道,“今年冬日的時候,我們的兵馬就能跑的更快更遠。二十五匹馬換至無數西賊的命,值得。”

  幾個將官對視一眼。

  不過這還是真沒辦法的事,的確是這小子打出的馬掌,而且還真的有用,雖然說以前沒馬掌也能殺敵立功。但如今有了也不是什麼壞事啊,畢竟馬兒損耗小了大家能配備的馬越多。

  還像以前那樣在馬掌上爭辯功勞,已經不合時宜了。

  在馬掌一事上他有底氣,他們沒有底氣。

  “在這裡好好幹吧。”幾人扔下一句調頭就走。

  徐四根也不理會,繼續手中的事。

  走到門口的時候,一個將官想到什麼又轉過頭。

  “徐茂修。”他忽的喊道。

  徐四根的手一停,身子微僵。

  那將官哈哈笑了。

  “對不住。對不住,你們的名字太像了,我總是叫錯。”他說道,“不過這個徐茂修給我的印象太深刻了,還是頭一次見因為自己沒用戰死了反而要功賞的,要是這麼說龍穀城外地下躺著的多少兵都要爬起來了….”

  徐四根握著鐵鏟的手攥緊。其上青筋暴起。

  耳邊那將官的話還在繼續。

  “…..我就是看不慣這種廢物….”

  徐四根猛地抬腳。

  一聲大喝在院子裡響起,大家什麼都沒看清什麼人,這個將官已經被人撞飛。

  但這還沒完那個人緊接著撲過去,拳頭如雨點般的狠狠砸下去。

  院子裡頓時亂了。

  所幸很快就被拉開了,那將官的臉已經被打破了。嘴角鼻子眼都在流血,他抬手擦拭,立刻憤怒的吼叫就要撲過去,被兩三人死死攔住。

  而另一邊被人拉著的劉奎臉上也留了傷。

  “來啊來啊雜種,看老子把你打成廢物。”他喊道。

  那將官氣的連聲吼叫。

  “軍中鬥毆,沒好果子吃。”

  “不能跟這傢伙胡鬧。”

  “他不要前程了,破罐子破摔,咱們可不能跟他一樣。”

  大家死死攔住說道,一面又看劉奎。

  劉奎鬍子拉碴,衣衫淩亂,面臉帶著酒氣,醉眼惺忪,見眾人看過來,作勢要打。

  如今他在軍中喝酒鬧事依然不把自己當兵看了,上邊已經告訴劉家的人了,也就這幾個月就要打發回去,這一去可不像上次那樣進京當個巡街的,而是徹底的回家養老了。

  二次被從軍中驅逐,就算在自己家裡,也必然將是被人唾棄的廢物了。

  “我的拳頭打你這廢物都丟人。”將官只得恨恨扔下一句,被人拉著走了。

  “廢物,你的拳頭也就能打打自己人罷了。”劉奎喊道,一面沖那群人啐了口,“爺等著,等著你來揍我!”

  將官們離開了,圍觀人對著劉奎指指點點。

  劉奎渾不在意的擦了鼻子流出的血。

  “看什麼看,沒見過打架啊?再看老子揍你們!”他喊道。

  圍觀的人撇撇嘴一臉鄙視的走開了。

  “瘋子..”

  “神經病..”

  “窩囊廢..”

  低低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劉奎不以為意,低著頭在地上亂轉,然後發現什麼寶貝似的撲過去,原來是一個酒葫蘆,他抓起來高興的擦了擦打開蓋子就大口的倒下來,酒水沿著嘴角混雜著血水流下。

  徐四根放下手裡的鏟刀走過去。

  “你真是個廢物。”他說道。

  “當個廢物也不錯啊。”劉奎說道,瞪了他一眼,“對啊。我可比不上徐大人你,一心的埋頭公事,等著升官發財呢。”

  徐四根伸手將他的酒葫蘆奪下來,狠狠的砸在地上。

  葫蘆碎裂酒水四濺。

  “徐四根。你他娘的瘋了!”劉奎吼道跳起來,一把揪住徐四根。

  就在此時門外一陣雜亂,馬蹄急響。

  “急報,京中急報。”

  伴著喊聲轉瞬過去了。

  京中急報?

  徐四根神情一僵,旋即猛地推開劉奎沖了出去,看著急報的方向撒腳追過去,直到看著急報沖進了官廳中,他才喘著氣在路邊站住,視線猶自死死的盯著官廳。

  “你死心吧。”

  劉奎的聲音在後響起。

  “上一次,上一次你也這麼追過來。可是怎麼樣?什麼事都沒有!人家還依舊喝酒吃肉痛快自在!”

  “不一定,不一定。”徐四根搖頭說道。

  “不一定不一定,你上一次也是這麼說!”劉奎喊道,“根本就不會成真,根本就沒用!”

  “不一定。不一定。”徐四根依舊搖頭重複說道,神情堅定。

  不一定!

  不一定!

  “四爺,四爺。”

  身後傳來喊聲,以及急促的馬蹄聲。

  徐四根有些不可置信的回頭,看到一騎疾奔而來。

  這是夢中無數次出現的場景….

  這一次是真的嗎?是真的有人來了嗎?是真的成了嗎?

  “四爺,大爺的信。”來人翻身下馬,遞上一封信。

  徐四根咽了口口水。遲疑的伸出手,一把抓過信,顫抖著打開。

  范江林識字不多,徐四根也認不得幾個字,所以自家兄弟都互相瞭解,信寫的簡單明瞭。一張信紙上只有一個字。

  說。

  說..

  可以說了..

  能說了..

  要說了…

  徐四根握著手裡的信,一向挺直的脊背彎了下去,只覺得撕心裂肺,不得不伸手捂著胸口。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一定能行,妹妹一定能。

  “說,這是什麼意思?”

  官廳裡姜文元看著手裡的文書,一臉愕然。

  “大人,這是讓你答覆的問題。”兵丁說道。

  話音剛落,姜文元就將手中的文書摔在幾案上。

  “我回答什麼問題!我有什麼好答覆的!”他吼道,“賞罰不明,貪功冒賞,蒙蔽朝廷?我?要我答覆這個?什麼意思啊?”

  兵丁被吼的哆嗦兩下。

  “意思就是,陛下收了盧正對大人你的彈劾,陛下要徹查茂源山五人之事。”

  但他還是低著頭將來時被交代的話結結巴巴的說出來。

  茂源山五人!

  姜文元瞪眼看著眼前的兵丁,恨不得一口吞了他。

  “茂源山五人是什麼東西?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吼道。

  “大人,看文書上說的就是范石頭,徐茂修這幾個人…”一個幕僚低聲說道,“大人,他們果然,鬧大了。”

  那幾個人?

  姜文元怔了怔,想了想才想起來是什麼事,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伸手奪過文書重新看。

  “…茂源山五壯士守城而死,忠義撼天…….士夫沸騰,黎民騷動….哀五人戰死無功被沒…姜文元剛愎不恤人言…致使天子受其蒙蔽…如姜文元這等蒙蔽聖聰,誑言欺君之輩,決不可留….”

  他看到這裡再也看不下去,再次憤憤的將文書摔在幾案上。

  “盧正!老子非要宰了他不可!”他喊道。

  “大人現在不是盧正的事,關鍵是那五個人。”幕僚急急說道。

  那五個人…

  姜文元在廳中來回走了幾步。

  “行啊,有點本事啊,竟然鬧到京城裡去了..”他氣喘吁吁的說道。

  大人,你別後悔。

  耳邊響起少年郎的聲音,姜文元猛地停下腳看向廳中,那裡似乎有個少年看過來,一臉的倔強。

  大人,你別後悔。

  姜文元抬腳將腳邊的幾案踹開了。

  “好你個姓周的!”他吼道,“你們能彈劾,老子就不能反駁了嗎?”

  指責彈劾,有比這更激烈的,他姜文元一路走到如今也不是嬌嫩的養在深閨裡的小娘子,什麼言槍唇箭沒見過。

  倒要看看最後是誰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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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問吧

  京城的急報並不是只有姜文元一個人收到了,身為監察使的周鳳祥也接到了。

  “臣接旨。”他躬身施禮說道。

  看著遞過來的詔書,周鳳祥有些激動。

  兩年多了,他這個西北監察使在就要滾蛋的時候,終於能夠履行一下職責了。

  當然皇帝並沒有直接斥責姜文元,雖然留中了盧正的彈劾奏章,但發下來的詔書卻只是要說西北核查茂源山五人的戰功問題。

  而且皇帝顯然考慮到他的立場,所以只命他核查,而文書上報卻要經過姜文元的手,既然要經過姜文元的手,那就是防備他肆意攻擊,當然如果他真查出什麼,姜文元也是攔不住。

  不管怎麼說,這一次絕對是個大大的機會,決定他和姜文元誰去誰留的機會。

  這一次的去留必定也要關係整個西北軍政人員的變動。

  又如同回到了兩年前王步堂案件的那時候,而且決定事件的機緣,都是這茂源山的幾個兄弟的生死,只不過不同的是,兩年前是為了生,兩年後是為了死。

  命運真是有意思…

  周鳳祥有些出神,心情也有些莫名的感歎。

  大廳裡幕僚們嗡嗡的議論打斷了他的遐想,他回過神來回走了幾步,分析如今的事。

  上一次姜文元率人寫了拒絕封賞的奏章時,他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但官員被人彈劾攻擊也不是什麼稀罕事,也沒有在意,果然此事過後,朝廷就再次來送封賞,宣告文書上還用了很多華麗的讚揚辭藻,他就以為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沒想到不過過了一個月而已,竟然再次被彈劾,且皇帝還留中了。雖然沒有的到了直接轉發有司根究的地步,但這對於才立犒賞過的西北軍將來說也是極大的懲罰了。

  “大人,我適才已經問過周都監了,他說並不知道此事。看他的神情不似作偽。”一個幕僚說道。

  周鳳祥卻不置可否。

  這件事明面上是因為茂源山那五個人而起的,會為這五個人出頭的在西北只有周家的小六郎,小六郎在西北這裡吃了癟得罪了姜文元,堵著氣回到京城,在那裡沒有姜文元的牽絆,所以搞出了這出滿城迎英魂的把戲,撞到了瀕死的盧正手裡,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於是天時地利人和,這事就鬧起來了。

  這種本來隨性而起的事。估計連周家的人都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更別提這裡的周家族眾提前得知了。

  又或者是周家上下籌謀的,這當然周家的人也不能承認。

  之所以籌謀大約也就跟盧正一般的心思,反正周六郎跟姜文元有了嫌隙,如果姜文元穩坐西北的話。他們周家只怕沒好日子過,既然已經入了死地,乾脆發狠徹底撕破臉分出個你死我活。

  “大人,跟周家的確是有關係,但還真不是周六郎做的。”另一個幕僚放下手裡的信說道。

  隨同皇帝的聖旨來的還有各自所屬的密探親朋好友遞來的信件,單靠皇帝的聖旨,是不能做出正確判斷的。這一做法不止他們有,姜文元那邊自然也有。

  屋中的人都看向他。

  “….是周家的外甥女。”幕僚說道,一面將手中的信推過來,“茂源山兄弟們的義妹。”

  義妹?

  一個女子?

  大家的神情驚愕。

  “你們還記得傳聞說這茂源山兄弟很有錢嗎?”幕僚說道。

  那邊已經有人拿起信一面看一面點頭。

  “說是京城什麼店鋪的東家…”他說道,“傳得很離譜。”

  “不離譜,他們的確是東家。而且還是很有名的店鋪。”那幕僚接著說道,“太平居..”

  聽他說出這個名字,在場的人有忍不住驚訝的低呼一聲。

  周鳳祥雖然不是從京城來的,但當初在京中等候差遣也住了些時日,大家對擁有太平豆腐的太平居自然耳熟能詳。

  這可是個大大紅火的店鋪啊。對啊,當初那五人就是從太平居裡抓來的,不過當時大家的心思沒在他們身上,只認為是夥計打雜的而已,沒想到原來是這般的關係。

  怪不得都說那茂源山兄弟出手闊綽。

  “…而他們這個義妹,就是太平居的真正的主人,大東家。”幕僚說道。

  “不是周家?”有人驚訝的問道,“這一個小女子自己的產業?”

  幕僚搖頭還沒說話,那邊拿著信看得幕僚已經先開口了。

  “不是周家,官府報備中已經查明了,周家也不可能讓一個外甥女頂出去做幌子為東家,道理上講不通….啊…還有...不止太平居…”他神情驚愕的說道,“還有神仙居…”

  現場驚訝聲更大,這還沒完。

  “…還有怡春堂…原來她就是那個治好了陳紹父親,又起死回生了童內翰,非死不治,萬貫賣命的神醫娘子…”那幕僚接著說道,說到這裡他的聲音也變得尖亮,顯然驚駭不已。

  “這就說通了!為什麼她會有這些產業,而不是周家!”

  在場的人都哄的湧過去紛紛去奪那信搶著看亂成一團。

  這種失態的行徑周鳳祥並沒有呵斥,他自己也呆住了,站在一旁耳邊回蕩著幕僚們的話,再看這傳閱那封信不時驚訝低呼的人們。

  我的親娘老子。

  太平居,神仙居,怡春堂大東家。

  治好了陳紹父親,解了陳紹丁憂之坎,救回了童內翰的神醫娘子。

  茂源山幾人的義妹!

  我的親娘老子。

  怪不得呢…

  “你別後悔!你別後悔!”

  周鳳祥想起那少年人曾說的話,對著姜文元說的被外人看起來有些可笑的孩子氣的話。

  原來這話根本就不是賭氣的話,而是人家有底氣的話。

  “這不是添亂嘛…”周鳳祥喃喃說道,“都有這樣的妹妹了,還來當什麼兵啊!”

  急報引起多少人的憤怒驚訝,一直期盼著的徐四根反而平靜的很。

  在牧監馬廄裡完成一日的公事,也就是烙完馬掌,日頭西沉之後,徐四根直接拎水沖洗了。穿上自己衣裳走出院門,在街上打了兩壺酒又買了些糖果小食等物滿滿當當的拎了一籃子,東繞西繞的來到一個巷子裡。

  一家門前有兩三個小童追跑嬉鬧,院門大開著。徐四根在門前站定,喊了一聲劉江哥。

  院子裡一個男人站住腳帶著幾分無奈看過來。

  “怎麼又是你。”他說道,“徐四根,你回去吧,那件事我真不知道,也沒什麼可說的。”

  徐四根笑了笑沒有在意他的回避,將手中的酒放在門前。

  “沒事,我今日高興,就打了些酒,也沒人可以一起樂一樂。想到你和他們到底是同袍並肩而戰一場,所以就過來看看。”他說道,不待院中的人說話轉身就走。

  看著徐四根離開,院中的人站著沒動神情複雜,屋中有人婦人走出來。

  “五郎。又是徐四根嗎?”她低聲問道。

  男人嗯了聲。

  婦人歎口氣。

  “也怪可憐的…”她說道。

  “可憐什麼?”男人高聲猛地打斷她喝道,“戰死的人多了,都要可憐嗎?既然就是來當兵了,就知道有死的那一天,有什麼可憐的!”

  婦人被喊的面色微紅。

  “我就是知道都有那麼一天,所以我才可憐!”她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低頭溫順的走開,而是抬起頭喊道。眼圈發紅,“我可憐的是當兵的都可能會有這麼一天,到時候死了白死,還要被人構陷,妻兒不得安身立命,還要被人驅趕而去。所以我才可憐,今日不可憐他人,來日誰會可憐我們!”

  男人被她喊的神情發白,要發怒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胡說八道什麼!”他喝道,轉身甩手進屋子裡去了。

  婦人抬手憤憤的拭淚。一眼看到門口放著的兩壺酒,她熟門熟路的過去拿起來。

  “…替人瞞著有什麼好處,升個小兵勇,還要記著人家的情,又被人忌諱著,還不如…”她說道,說到這裡向外看去,巷子裡已經看不到徐四根的身影。

  “…還不如被人記著恩情,況且又出手那麼大方…”

  她嘀咕一聲,看了眼手裡的酒,用力的嗅了嗅,帶著幾分歡喜沖門外喊道。

  “…大頭,大頭,去街上買些羊骨頭來,娘給你們加個菜。”

  在這婦人讓孩子去買骨頭的時候,徐四根已經轉到另外一家門前,不過他並沒有進門,而是站在巷子裡伸手撫了撫在門外玩耍的孩童的頭。

  孩童顯然跟他熟悉了,嘻嘻笑著並沒有回避。

  門前有兩個婦人,年輕的見到了立刻戒備要起來趕人,卻被年長的伸手攔住。

  “娘…他要是發了狠,恨著咱們…小寶可…”年輕的婦人低聲焦急的說道。

  年長的婦人搖頭。

  “面由心生,他不會傷害小寶,更不會害咱們的。”她低聲說道,看著巷子口。

  年輕婦人有些不安的也看過去,見徐四根已經蹲下,不知道和孩童說什麼,他笑了孩童也笑了,然後從籃子裡抓出一把糖果塞給孩子,看著孩童高興的舉著跟同伴分發去。

  他蹲在路邊,看著嬉鬧的孩童們,不時的咧嘴笑。

  “聽說那死的一人還留下一個孩子…”年長的婦人忽地低聲說道。

  年輕婦人被針紮了一般哆嗦下轉過頭。

  “娘,別說這個!”她帶著幾分不安警告道。

  年長的婦人看她一眼,低下頭做針線不說話了。

  年輕婦人再轉頭要喊孩子回來,卻見蹲在路口的徐四根已經走了,她將張開的嘴又合上,神情有些複雜。

  天黑的時候,徐四根的籃子已經空了,他的神情帶著幾分輕鬆,站定在牧監馬廄的門口,如今他寄居在這裡,剛要邁進門,其內有五六人走出來。

  “徐四根。”為首的沉著臉說道,“姜大人要問你的話,跟我們走一趟吧。”

  徐四根神情坦然點點頭,他就這樣轉身跟著,眼角的餘光看著四周明明暗暗的許多人投來視線,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問吧,說吧,不怕問,不怕說,就怕沒人問沒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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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怕

  西北開始核查的時候,京城裡禦史台裡也不斷的有人被帶進來。

  “…怎麼樣?說了沒?”

  “..很精神,昨日還做了一首詩呢…”

  “…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這麼硬氣?還以為最多扛三天就要哭著寫遺書呢。”

  禦史台裡很多人聚在一起說笑,正說著話見外邊有幾個人板著臉疾步進來了,大家忙停下說笑站直身子肅正面容,視線卻隨著那幾人進了官廳。

  “又抓了誰?”他們低聲議論,還沒說上兩句話,就見有幾人又出來了。

  “傳他們進來。”一個禦史沉臉對小吏說道。

  小吏應聲是疾步而出,眾人的視線跟著看去,帶著幾分好奇又興奮。

  皇城外的省寺諸衙街上馬車緩緩而行,這裡的門庭都算不上豪華,反而有些破敗,但卻帶著肅穆而莊嚴,一路走來門庭基本相同,只有他們停下的一間門向北開,與其他南開門不同。

  范江林跳下馬,看著身後的馬車,半芹下了車,扶下程嬌娘。

  “妹妹,你還是別去了。”范江林說道,“要怎麼說你告訴我,我能行的。”

  程嬌娘伸手掀起一角冪籬,露出面容微微一笑。

  “上戰場血戰的事是大哥你做的事你來說,迎接哥哥安葬哥哥們是我做的事,我做的事自然我來說。”她說道,“我們說我們做過的事,我們也不怕他們知道,沒什麼可擔心的。”

  范江林點點頭。

  “好,那妹妹你跟著我。”他說道。

  二人抬腳邁步,猛地一旁疾走過來幾個人,硬生生的撞開他們。

  范江林眼明手快的將程嬌娘扶住,一面憤怒的伸手,程嬌娘抬手拉住他的胳膊。

  “幹什麼?這裡什麼地方?堵著門做什麼?”那幾人已經尖聲喊道。

  這是幾個皇宮裡的內侍。

  范江林和程嬌娘後退一步,看著他們過去了。

  “沒事吧?”范江林問道。

  程嬌娘嗯了聲。手在冪籬內展開,露出其中被塞過來的一張紙條,她沒有遲疑伸手打開了。

  程昉別難過。

  “妹妹?”范江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幾分關切不解。

  程嬌娘將紙條疊好放入袖中。抬起頭。

  “走吧。”她說道。

  ………………………………………………

  “老爺。”

  周老爺書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著一聲喊門猛的被拉開了,周夫人邁進來,神情激動,打斷了周老爺和週六郎的說話。

  周夫人的視線落在幾案上,哪裡擺著一張奏章,周老爺手裡還握著筆。

  “你要寫什麼?你要寫什麼?”周夫人疾步上前一疊聲問道。

  “婦人家,問這個做什麼?”周老爺沉臉說道。

  “你是不是寫彈劾奏章呢?你寫這個做什麼?如今街上人人惶惶怕被盧正牽連,怕禦史台的人上門,我已經打聽了。所有的事人家都認定是那女人幹的,把我們家撇開了,你怎麼上趕去作死啊!”周夫人說道。

  “母親,沒那麼嚴重…”周六郎說道。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周夫人揚手甩了一耳光。

  這一巴掌打的周老爺都懵了。

  屋子裡一陣安靜。

  “我送你去西北是讓你建功立業的,不是讓你為了女人舍家棄業的!”周夫人哭道。

  “你懂什麼?”周老爺有些羞惱。巴掌打在兒子臉上就好似打在自己臉上,他伸手拍著幾案喝道。

  “我什麼都不懂。”周夫人哭道,“可是我懂六郎他為什麼這麼做!你拍著良心說。”

  她看向周六郎。

  “如果不是因為那個女人,你當初會跳出來說話?”

  周六郎沉默一刻。

  “不會。”他說道。

  “你看你還說不是因為….”周夫人氣道。

  話沒說完被周六郎打斷了。

  “母親,她不是那個女人,她是程嬌娘,她是姑母的女兒。她是我們周家的外親。”他說道,“我們這輩子只能跟著她走,她榮我們則榮,她敗我們也得不到好,如今事情已經出了,不是我們要撇開就能撇開的。就算現在沒事,將來也少不得被清算。”

  “哪有那麼嚴重,是你們非要往她身邊靠。”周夫人拭淚說道,“是你們不舍,舍了舍了。也就舍了。”

  “母親,你放心,不會有事的。”周六郎說道,上前幾步跪坐在周夫人身邊。

  “怎麼不會有事?鬧出這麼大的事,被人當刀子使,不管那個贏了,她都逃不掉一個忤逆的煽動民事的惡名,朝廷怎麼會忍受這樣的人在!”周夫人拭淚說道。

  周六郎笑了。

  “母親,你也懂這個。”他笑道。

  “你還笑得出來!我又不是傻子。”周夫人哭道,“我好歹也在京中混跡多年。”

  周六郎笑了。

  “母親,你放心,她不是刀子,她是打造刀子的人。”他說道,“她可不會讓刀子傷了自己。”

  相比于周家的焦急憂心,皇宮裡氣氛一如往日,晉安郡王的宮殿裡更是安靜和煦。

  因為昨夜睡得晚,吃過早飯又在院子裡追著球跑了一大圈,慶王便又困了去睡了。

  慶王睡了的時候,便是晉安郡王抓緊時間讀書的時候。

  不過這一次他坐在幾案前拿著書卻久久不翻一頁,每一次殿外有腳步聲走動,他便坐直了身子,直到最後乾脆扔下書走出來站在廊下。

  “殿下要出去嗎?”門外隨侍的內侍問道。

  晉安郡王搖頭,不說話也站著不動就那樣看著外邊。

  郡王一個人的時候總是這樣的沉默古怪,大家低頭不再說話了。

  八月末九月初的風涼涼的悶悶的在宮殿裡外安靜的盤旋。

  殿門外出現一個內侍,手裡拿著一個奏章,笑眯眯的走來。

  這是皇帝身邊的從六品的內侍官,見他到來晉安郡王立刻展開笑容。

  “殿下,陛下有份奏章要你看看。”他笑眯眯說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轉身進門,內侍跟進來,門自動的被外邊的內侍拉上。

  “見到她了嗎?”晉安郡王轉過身就問道。

  內侍依舊笑眯眯。

  “殿下,咱家辦事還不放心嗎?”他說道,一面將手中的奏章捧過來,“別急別急先接著這個。”

  一面又囉嗦的叮嚀。

  “殿下,您這樣子可不能被人看到,殿下您上次在陛下面前多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是惹到人生氣了…要是在被人抓住把柄可了不得…”

  晉安郡王笑了,伸手接過奏章。

  “了不得就了不得,又有什麼。”他說道,一面再次催問,“怎麼樣?見到她沒?”

  “見到了。”內侍說道。

  “給她了?”晉安郡王看著他眼睛亮亮問道。

  內侍笑著點頭。

  “那她怎麼樣?難過嗎?不,不,她就是難過也不會顯出來,那她..她..什麼樣?”

  看著眼前少年人明亮的臉,聽著他有些語無倫次的詢問,內侍有些無奈的笑。

  “殿下,人家少年女郎出門,又是來禦史台,怎麼能不遮擋的嚴密?”他說道。

  晉安郡王一愣旋即也失笑了。

  “有勞公公了。”他說道,再不提半句。

  內侍反而有些好奇。

  “殿下,您不該問她怕不怕?那可是禦史台。”他說道。

  晉安郡王笑了,坐回幾案前,一面打開奏章。

  “她不會怕,這世上也沒什麼可怕的,只是…偶爾會難過吧。”他說道。

  內侍慢慢的退了出去,殿門拉上。

  而此時的禦史台內,臺上的禦史看著下面站著的人,面上浮現淡淡的笑意。

  “你們這等平民白身能站到這裡可是頭一次啊。”他說道,“這種地方只有官身的人才能來,如今你們也真是實屬榮幸了。”

  不過這種榮幸只怕沒人願意要。

  禦史的笑意一收,驚堂木啪的一拍。

  “范江林,你可知罪!”他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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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3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自認

  “小民不知。”

  “你和盧正怎麼認識的?”

  “小民不認得。”

  禦史台大堂裡的一問一答,緊閉的殿門隔絕了外間的窺探。

  因為朝北向,所以禦史台的大多數房間內都陰暗的很。

  禦史中丞坐在室內,總覺得今日的禦史台有些不一樣。

  門外又響起腳步聲,緊接著是門被敲響。

  “大人,童內翰來了。”

  話音才落,門已經被拉開了,一個高大微胖的身影走進來。

  “子文老弟,可是許久不見了。”爽朗的男聲在陰暗的室內響起。

  雖然如今自己的官位比童內翰高,但當初他也是從翰林學士升上來的,與童內翰關係還不錯,只是當了禦史中丞要做孤臣,與其他人都疏遠了。

  李子文站起身來,對童內翰露出淡淡的笑容。

  “這話該我才是,中正兄如今才是難得一見。”他說道。

  “我這不是身子不好嘛。”童內翰笑道。

  還是童內翰夠乾脆,不像前邊來的兩人,囉嗦好幾句才轉到正題。

  禦史中丞微微一笑。

  與禦史台相隔一段的官廳裡,高淩波也正露出笑容。

  “人怕死不是什麼丟人的事。”他說道,“連秦皇漢武還想要求仙問道,這神醫娘子就在眼前,不是虛幻難尋,大家恭敬相待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親隨們含笑應聲是。

  “來說情的人越來多越好。”高淩波說道,將手中的奏章仍在幾案上,“去,街上也添些熱鬧,抓了神醫娘子這麼大的事可是了不得。”

  親隨應聲是。

  禦史台緊閉的大門並沒有阻止各種各樣猜測的流傳。

  “聽到沒,那程家娘子被抓了…”

  “這可真是潑天的冤屈了….戰死了人沒有功勞不說,連親友都要遭殃了…”

  “神醫娘子那可是道祖的親傳弟子,他們也不怕被雷劈了…”

  “….走走,咱們去瞧瞧去。說不定到時候道祖會顯靈呢….”

  看著不知道在哪個人的召集下,茶館裡的人果然轟轟的向外湧去了,周六郎放下手中的茶碗,神情沉沉。

  “這四處傳說的人肯定是高淩波的人!”他說道。

  “這下糟了。”秦十三郎說道。神情也是幾分憂色,“要是被靠到神佛之說上,這種民眾之情,可就完全變味了。”

  “所以她就不該治病!”周六郎沒好氣的說道。

  “所以她當初才設下那三個規矩。”秦十三郎說道,看著周六郎搖頭,“凡事有利有弊,總不能因噎廢食,當初治病對她來說助力大過弊端。”

  “那現在呢?”周六郎憤聲說道。

  先是因為那戰死的五人人人激憤大罵,對於皇帝來說並沒有什麼,但如果是因為神醫娘子而引人人趨之若鶩。那在皇帝眼裡可就不一樣了。

  “…先後有童家彭家還有等等人家跑去禦史台,或明或暗的打聽遞話…”陳紹說道。

  “他們是想要把這件事推到盧正身上,說程娘子他們不過是被盧正利用了,此事跟他們無關?”陳老太爺問道。

  陳紹點點頭。

  “父親,您也快些去幫幫她。”陳十八娘忍不住插話說道。

  陳紹看向她苦笑一下。

  “高淩波也正這樣想。”他說道。

  陳十八娘一怔。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說的錯了。

  “得人恩惠替人說話。”陳老太爺說道,歎口氣,“天子最怕的不就是恩惠二字嗎?”

  天下的恩惠只有天子施的,如果有人想要分一杯羹…

  “就如同她一刀斬殺那甯德大和尚一般,早晚有人一刀斬了她。”陳紹說道。

  甯德和尚又是什麼人?

  她又什麼時候殺的人?

  陳十八娘面色慘白,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這次的事怎麼就鬧得這麼大了?不就是安葬了幾個義兄嗎?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這就是站出來的結果。你不站出來,誰也看不到你。”陳紹說道。

  “這話不對,難道人一輩子都能躲在後邊嗎?她既然敢站出來,自然有站出來的底氣。”陳老太爺說道。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樣想了。

  “真不知道她這樣做值不值得,這麼點小事,緩一緩說又如何。非要如此急躁猛進。”陳紹歎氣說道。

  “大事有大事的值的,小事也有小事的值得。”陳老太爺說道,“只要自己覺得值得,就值得。”

  陳紹笑了對陳老太爺施禮。

  “那兒也去做值得做的事了。”他說道。

  看著父親退出去,陳十八娘還呆呆的坐著。

  “祖父。這麼大的事真的是程娘子故意的?”她說道,“她膽子可真大。”

  “有時候膽子大,不過是別無退路罷了。”陳老太爺說道,歎口氣,“別羨慕這個,如果可以,誰願意如此,程娘子心裡還會羨慕你呢。”

  “我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哪裡比得了她。”陳十八娘笑道。

  “自然是你有的她沒有的,就如同你羨慕她有的你沒有的那些一樣。”陳老太爺說道,“人人都有人值得別人羨慕的,別看別人有的,多看看別人沒有的,這才是常懷慈悲之心。”

  自己有的她沒有的…

  門外傳來姐妹們的說笑聲,陳十八娘看過去,歎了口氣,越想越覺得難過,眼圈不由泛紅。

  “本來就沒有了,還被奪了去,換作我也必然是要不計一切不甘甘休的。”她攥住手說道,“小事,義之所在,情之所由,根本就不是小事,是天大的事。”

  她轉過頭看著陳老太爺。

  “祖父,我想到給陛下獻書寫什麼了。”

  陳老太爺有些驚訝,旋即又笑了。

  “你可別跟著胡鬧。”他說道,“能之所為才是值得。”

  “祖父。你多想了,我只是想要抄寫哪篇佛經了而已。”陳十八娘笑著說道。

  陳老太爺哈哈笑了。

  “我總說你父親一驚一乍,其實我到底也被你們這些小娘子們行事嚇到了。”

  ………………………………………

  “范江林,你就做了這些事?”禦史看著文吏遞上來的筆錄問道。

  “是。”范江林答道。

  “那你是如何與盧正攀連上的?”禦史問道。

  “大人。我不認得他,我只是送我的兄弟們回京安葬。”范江林說道。

  禦史冷笑一下。

  “你們不是茂源山人嗎?京城又不是你們祖籍,隔了一個月跑這裡來安葬?”他說道,猛地一拍驚堂木,“說,誰人牽線,誰人安排,誰人聚眾!”

  “我。”

  范江林沒說話,廳堂裡響起一個女聲。

  禦史的視線落在一旁站著的女子身上,其實他的視線一直都看著這個女子。怎麼看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麼個小娘子,竟然就是那個神醫?誰信啊,怪不得會被傳為道祖仙人之徒,還有那被普修寺視為珍寶的豆腐,還有京中有名的過路神仙….

  如果不是周家。那她背後站著的是誰?

  已經有人去打聽她的父族,翻了家狀暫時沒什麼發現,有待再打聽。

  小娘子站出來一步,對著堂上略屈身施禮。

  “你?你什麼?”禦史皺眉問道。

  “是我要哥哥們回京安葬的。”程嬌娘說道。

  禦史冷哼一聲,才要開口程嬌娘先開口了。

  “是我讓哥哥們回京安葬,是我讓人擺出路祭,是我散酒聚眾。”她說道。

  承認的到乾脆。

  禦史握住驚堂木要拍。

  “沒人要我這樣做。是我自己要這樣做。”程嬌娘說道,看著他微微一笑。

  禦史可沒有因為美人一笑失魂,而是被美人的話說的愕然,手中的驚堂木都忘了拍下。

  “你說什麼?”他問道。

  “是我要鬧大,是我上達天聽。”程嬌娘說道。

  也就是說她承認京城被掀起的民憤是故意為之…..

  適才那個男人什麼都不承認,而這個女人還沒問就什麼都承認了。禦史有些怔怔。

  “你為何要如此?”他問道。

  “因為我要爭功。”程嬌娘說道。

  禦史台裡閉門安靜,次日朝堂上卻是熱鬧的很。

  “…高淩波表裡擅權,致使朝臣多知而不敢言,姜文元等輩頤指氣使欺下瞞上,有功不賞。陛下,曹川河畔恥血尚未消散!”

  今日是大朝會,原本只是走一遍程式,只是誰也沒想到,一個禦史竟然就在這裡開始彈劾高淩波。

  言辭激烈神情激動,就差站在高淩波面前指著他的鼻子罵了。

  殿堂中別無聲息只有這個禦史的聲音回蕩,但就算低著頭,天子也能看到每個人眼中閃爍的興奮,看熱鬧的興奮,伺機也湊熱鬧的興奮。

  就知道會如此。

  天子的視線有意無意的落在陳紹和高淩波身上,見這二人各自神情木然,似乎泥塑一般無知無覺。

  誰的主意?是高淩波自汙以退為進,還是陳紹兩敗俱傷也要拉人下馬?

  不管是他們中的誰,天子心裡都有些厭惡。

  這都是那個什麼送葬搞出來的事!

  神醫娘子…

  “這種朝堂失儀,禦史中丞就不管了嗎?”有朝臣看不過眼,出聲喊道。

  坐在一旁的禦史中丞神情木然。

  “風聞奏事乃是禦史之責,不能同其他朝臣之禮儀對待。”他淡淡說道,一面伸手指著那朝官,“爾退下,不得喧嘩!”

  那朝臣氣的臉通紅甩袖只得退回去。

  這邊禦史的話還在繼續,已經開始說道高淩波不學無術,僥倖立身於朝堂之側,不知報天子恩…

  “盧正的事查問的怎麼樣了?”

  知道再不說話縱容只會讓朝堂變的更不像話的皇帝開口了,打斷了禦史的話。

  大朝會上,皇帝親口問起盧正也就相當於明明白白的接了盧正的彈劾。

  高淩波看了陳紹一眼,閃過一絲恨恨。

  逼得皇帝在眾臣面前開了口,大朝會終於勉強走完該有的步驟散了,一眾升朝官轉入另一個宮殿開始正事朝議。

  “已經傳了那西北茂源山五人的親屬問話了。”禦史中丞出列答道,“禦史台正在謄抄整理。”

  皇帝點點頭伸手按了按額頭。

  “李大人,不知昨日有多少人拜訪你這禦史台呢?”高淩波忽地問道。

  禦史中丞神情依舊。

  “七人。”他沒有絲毫隱瞞的說道。

  “其中多少是為這程娘子來的呢?”高淩波含笑問道。

  這話本來他也可以說,但從禦史中丞口中說出來效果更好,這個李子文一向孤寒,但正因為如此有時候用起來卻是再合適不過。

  “都是。”禦史中丞毫不遲疑的說道。

  “這程娘子神醫之技了得,看來真的很得人心啊。”高淩波笑道,看向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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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為誰

  雖然早已經知道會這樣,但真真切切的聽來,以及眼角的餘光掃到皇帝的神情時,陳紹的心裡還是快跳了兩下。

  “陛下,救命之恩當以關切,他們此舉反而是人情,如果避禍不問,甚至落井下石,才是其心可畏。”陳紹說道。

  高淩波笑了。

  “那麼陳大人此時也是為人情說話了?”他說道。

  “臣是為人情。”陳紹淡淡說道。

  殿中的人都看向他。

  “適才禦史鐘會提到了曹川河,曹川河當年為何大敗,大家都知道吧。”陳紹說道。

  當年太祖平天下,一路殺到西賊境內,本可以一舉奪下西賊王庭,卻因為先前戰時的功賞遲遲不到,以至於人心渙散,就在西賊城下曹川河功虧一簣大敗而歸。

  “教化世人當以忠義孝悌,但民智未開卻多是看重財帛利益,朝廷對將官可以職位前程束縛,但對於下層兵丁,卻不能當以同待。”陳紹接著說道,“曉之以理,誘之以利,無往而不利,如今此事論的是姜文元行事是否妥當,是否有功不察,此關乎兵士們的切身利益,關乎他們是否對朝廷產生怨憤,這是人之常情,而兵士的人情,也是關國事。”

  “所求不滿,一時不平,難道就可以煽動民眾要脅朝廷嗎?”高淩波冷笑道,“難道朝廷是不為民做主的嗎?農家婦人丟了一頭豬都知道去敲登聞鼓,難道這個治得了不治之症開得了食肆酒樓的、親父為權知州、舅父為歸德郎將的神醫娘子卻不知道怎麼訴冤屈?”

  “這麼說高大人也知道他們有不平了?”陳紹淡淡問道。

  “他們有沒有不平本官不知道,不過看起來陳大人有不平。”高淩波冷笑道。

  “李子文。”

  一直沉默的皇帝忽然開口了,打斷了殿中兩人的爭執。

  禦史中丞站出來一步應聲是。

  “問的怎麼樣?”皇帝問道。

  禦史中丞應聲是,從袖中拿出一張文書。

  “你說,朕聽著呢,大家也都聽聽。”皇帝說道,沒有接。

  連接都不願意接…

  可見心內的厭惡。

  高淩波眼中閃過笑意,對面陳紹的神情木然。

  “范江林說他們隨將官方仲和要繞過臨關寨時突遇西賊王師,本是寡不敵眾。但為了給後方佈陣防備拖延時間,便以不到二千眾守城迎敵,說好守城一個時辰,卻不想半路方仲和棄逃,他們弟兄和其餘被遺棄的兵士堅持守城,在燒城的時候。西賊攻破城門……”

  李子文略有些生硬的聲音在殿中回蕩。

  這是大家第一次聽到有關這場戰事的細節描述,雖然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戰事是殘酷的,大家可以想像到,那又如何?他們這些能站在這裡的官員要考慮的難道是這些嗎?

  他們要考慮的只是結果,勝了還是敗了,至於怎麼勝怎麼敗都無關緊要。

  高淩波嘴角一絲淺笑。接下來是不是該描述怎麼樣的戰況慘烈,他們多麼的英勇了吧。

  “…然後他就被西賊的重箭擊中跌下城牆暈死過去。後被前來接應的援兵救活,留的一命。”禦史中丞說道,然後放下手裡的奏章,表示說完了。

  滿場的人有些愕然。

  “就這樣?”有人忍不住問道。

  李子文又認真的拿起來看了眼奏章確認一下。

  “就這樣。”他點點頭說道。

  就這樣…

  “他是半路暈過去的,僥倖得了一命啊…”

  “那他要幹什麼?沒死成,也要撫恤嗎?”

  “因為將官跑了所以就是他們死傷了的罪魁禍首嗎?”

  殿中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兩邊的禦史站出來呵斥一通,殿中才安靜下來。

  “那位程娘子呢?她又怎麼說?”皇帝開口問道。

  這種事大皇子可比大臣們吵架聽得有趣多了。大皇子興致勃勃的看著禦史中丞,想到什麼眼角的余光看向晉安郡王。

  別的時候都精神的晉安郡王此時神情卻有些木木。

  禦史中丞看了眼奏章。

  “她說。她要爭功。”他說道。

  她說要爭功。

  大殿裡再次靜默一刻。

  她說要爭功,不是只是無辜的要迎接安葬義兄們,不是只想擺場面鬧闊綽做喪事,沒想到會引起這種事,不是她是無意的無心的…而是她有心的有意的。

  她要爭功!

  大殿裡再次譁然。

  “她爭什麼功?死戰不屈的人多了去了,哪有這樣的!”

  “她有錢能造勢就能這樣肆意妄為嗎?”

  “要脅民意!”

  兩個禦史不得不再次出聲呵斥讓殿中安靜下來。

  龍椅上的皇帝倒是微微一笑。

  “承認的倒乾脆。”他說道。

  看著皇帝的表情再聽了皇帝的話,高淩波和陳紹眼神都微變。

  皇帝就是這樣,喜歡這種你們做什麼我都知道,休想欺瞞我的感覺,如果這女人一直喊冤說無辜,皇帝只會更生厭惡,但如果她承認了,雖然坐實了要脅民意為己用的定論,但卻讓皇帝的厭惡稍微緩和了。

  不過也只是厭惡稍緩而已,坐實了這個名頭,不管盧正的彈劾結果如何,她的罪名是逃不了了。

  陳紹凝住眉頭,這個小娘子啊…拼了命也要為那幾個死難的義兄博功,就算拿到了功名又有什麼意義?不過是出口氣罷了,如此名望好好利用本該大有好處,這麼一鬧名卻望成了她的累害。

  到底是女子心性狹隘意氣用事。

  “傳她來,朕要問問她要爭什麼功。有什麼不平。”皇帝接著說道。

  此言一出殿中的人皆驚。

  “陛下不可,此等鄙婦豈能縱容。”

  “沒錯,她如是敲登聞鼓陛下倒可以見,卻仗著神道之言煽動民意,勾結官員,誹謗構陷邊將豈能縱容!”

  官員們紛紛說道,朝堂上再次喧囂混亂,禦史這次呵斥了很多次也沒能讓大家安靜下來。

  “正因為她是如此,朕才要聽她說。朕讓她說,朕不僅是給她一個交代,也是給民眾一個交代,也是給被構陷的官員一個交代。”

  雖然官員們還想要反對,但皇帝心意已決,得到命令的小黃門們飛跑去傳人。而皇帝也趁此略做歇息。

  皇帝會後殿歇息,官員們只能等候在前廳,雖然禦史虎視眈眈的在一旁站著,但也擋不住大家站著輕聲的議論說話。

  每個人神情都不同,有興奮的有漠然的也有憂色的,顯然都猜測了皇帝這個決定將要產生的後果。

  “盧正完了。”高淩波說道。神情帶著幾分輕鬆。

  其他人也點點頭。

  “陛下這是要學太祖。”一個官員說道。

  朝堂上議論紛紛,朝堂外亦是躁動不安。朝堂上發生的事瞞不住人,更何況又是這樣稀罕的事,很快就在有心人中間傳開了。

  “當年邊將宋明有功爍爍,為人暴虐貪鄙,在治下橫行,搶奪人錢財妻女,被一小民來京敲了登聞鼓。太祖親自召見此民。”

  因為身份的便利,秦十三郎得以坐在父親官廳外的隔間裡。一面對周六郎說道。

  周六郎神情沉沉,雖然端著茶碗,但半日沒有送到嘴邊一口顯示了他心情的緊張。

  “她能借著名望要脅民意,陛下自然也能借著她的要脅來博得名望,不管怎麼說,陛下肯接見程娘子已經讓民眾很滿意了,至於能不能得到功賞本來就不是民眾在意的事,他們只是在意這件事而已。”

  “然後陛下會輕描淡寫的斥責姜文元安撫軍心不當,讓西北軍為死難的兵丁再舉行一次聲勢浩大的祭祀,民眾就更得到安撫,姜文元也更為感激陛下的回護,上下皆感恩讚譽陛下寬厚仁慈明君,至於盧正,先是擅發馬遞,又誇大民意構陷功臣,愚弄朝廷,陛下仁慈,不殺文臣,但只怕他也沒命走到南州去了。”

  “這麼說,徐茂修他們還是什麼也得不到?”周六郎說道。

  秦十三郎看他一眼。

  “我覺得他們已經得到了。”他說道,“滿城盡談茂源山,連皇帝也親口過問,不得功也是大功名了。”

  周六郎沉默一刻,放下手裡的茶碗。

  “你說得不錯,但是我覺得結果不會如此。”他說道,“難道她這樣忙一場只是為了成全別人的嗎?”

  她是那種人嗎?

  “做這種事本就是白忙一場。”高淩波低聲笑道,看著對面的陳紹,見他神情不喜不怒,但眼神中卻帶著幾分輕鬆。

  “怎麼能是白忙一場呢?陛下是學太祖,那也就是說陛下認為姜文元有過。”陳紹看著他亦是笑了笑說道。

  高淩波笑意更濃。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性高於人,眾必非之,姜文元坐鎮西北,事物繁雜,稍有慢待兵丁之心,只能說是考慮不周,算什麼大過。”他說道。

  這種過對於皇帝來說,反而是好事,安撫軍心的事讓皇帝來做比姜文元來做要合適的多。

  陳紹亦是笑了。

  “如果,他犯的不只是這種過呢?”他說道。

  不只是這種過?

  還能有什麼過?

  高淩波皺起眉頭,還要說話,禦史在上重重的咳了一聲。

  “程氏女來了。”他說道。

  殿中的官員都安靜下來,視線看向門外,遠遠的空曠的宮殿前有一個小黃門引著一個女子正緩步而來。

  因為面聖卸下了冪籬,撤去了罩袍,只穿著素色衣裙的女子似乎瘦了一圈,在四周高大的重重宮殿映襯下,越發顯得渺小瘦弱。

  這就是那個程娘子麼?在場的人除了陳紹都是第一次見,不由都眯起眼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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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31: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惡

  木屐在青石板上發出噠噠的清脆響聲,這聲音殿閣間穿梭回蕩。

  “阿昉!”

  她回過頭,看著身後站得的被對日光被陰影籠罩的高大的男人。

  “阿昉,這大周朝的廢都雖然只剩了這些台基殘殿,但看得出當初建的真不錯啊…..”

  他展開手臂指著兩邊笑道。

  清亮的聲音回蕩在荒涼空曠的宮殿裡,忽遠忽近。

  “哪有那麼好,比不上將來你家的。”

  她展顏笑道。

  身後的男人笑聲更亮,沖她伸出手。

  一聲輕咳在耳邊響起,程嬌娘抬頭,看著面前正回頭的內侍,再看兩邊重甲持戈的護衛班直帶著幾分警告。

  “….別怕,問你什麼就答什麼…”內侍接著絮絮叨叨,對於這小女子突然的停下並沒有什麼驚訝。

  初次面聖,就連那些得到覲見的官員們都會驚慌失態,更別提一個小娘子了。

  這個小娘子原來這麼小啊,聽人說神醫娘子總覺得應該是七老八十,最不濟也二十多歲,沒想到從禦史台引來的竟然是這麼個小丫頭。

  十六還是十七?

  程嬌娘略低頭施禮,看著四周高有十丈的層層殿閣。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阿昉我做的詩怎麼樣?”

  女子的笑聲咯咯揚起。

  “呸,騙子,我雖然不愛詩詞,但不是不知詩詞。”

  騙子…不,沒有騙子。

  “自是當時天帝醉,不關秦地有山河。”【注1】

  程嬌娘看著眼前的喃喃。

  “你說什麼?”內侍問道,微微的傾身,不待程嬌娘說話他又帶著幾分警告,“在宮裡不問不得答。”

  程嬌娘再次施禮沒有說話。

  “原來這麼小。”

  殿內的官員們收回視線。

  “看著是被嚇到了,不過怎麼又膽子鬧出這種事。”

  不少人低聲議論,禦史們又警告兩聲讓大家安靜下來。

  要說沒人在背後教唆才怪呢。

  雖然已經得知這小娘子的年紀。但真真切切看到的時候,高淩波還是發出一聲太小了感歎。

  如果不是打聽到的那麼多消息千真萬確,他真的沒辦法相信有人會扶持她,也不敢相信她也能有本事被人扶持如此。

  也許這就是劉校理馬失前蹄的原因吧。這個對手實在是太容易被輕視了。

  他微微皺眉,視線有意無意的掃過陳紹。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從給陳老太爺治病的時候就搭上了麼?要是真能挖出些什麼,單憑這神醫娘子外傳的道祖弟子就能將陳紹趕出京城,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自始至終那娘子從來都不承認這種傳聞,而且還急流勇退,只留下神醫的名,卻沒有遍地生果,讓人抓也抓不出把柄。

  還有什麼辦法呢?這麼好的機會可不能浪費啊。

  高淩波凝眉思索,對眼前的事倒不怎麼在意了,眼前的事已經不算事了。勝局已定。

  走到殿前時,那女子從大家的視線中消失了,站定在廊下一側,聽的內侍從側門進去通秉了。

  晉安郡王在內站著,眼角的餘光看著殿門。以前他還覺得上面的雕花鏤空不好,冬天冷夏天熱,此時此刻卻覺得鏤空還是太少了,要是再多一些大一些,就能看到其後的人了吧。

  害怕嗎?

  應該不會害怕的。

  就如同小時候他跟隨父母第一次來皇宮的時候,見到那麼大的宮殿,那麼多護衛。以及那麼多人真是很害怕,後來當父母將自己送到宮裡女官懷裡頭也不回的離開時之後,他就不再害怕了。

  當你嘗過最害怕的感覺之後,這世上便沒什麼事能讓你害怕了。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過了沒多久,那邊傳來皇帝命傳的聲音。

  腳步聲響是那女子從側門走近後殿,隔著扇門。這邊的人雖然不能看到但能聽到那邊的說話,有幾個官員便忍不住向隔扇門邊走了幾步,最終在禦史的瞪眼下停下腳。

  “….你遇道祖的事是真是假?”

  皇帝的聲音傳來,讓這邊的官員們有些愕然,就連禦史中丞都皺起眉頭。

  沒想到皇帝第一句話竟然問的這個有些兒戲的話。

  不過這個兒戲的話可不好回答。

  殿中除了大皇子面帶好奇興奮。其他人神色都有些緊張。

  說是真的,那就怪力亂神胡言亂語到皇帝面前了,不用皇帝開口,大臣們都能讓人把她推出去斬殺了。

  說是假的,便是她明知這種傳言存在,卻不闢謠,亦是妖言惑眾。

  怎麼說?怎麼說?但又不能想太久,否則君前奏對唯唯諾諾亦是心思不正。

  這邊人的只覺得一吸之間,那邊的女聲便響起來了。

  “民女知己不知人。”程嬌娘低頭說道,再次跪坐施禮。

  晉安郡王嘴角浮現一絲笑,但很快低下頭隱去。

  皇帝抬起頭,看向面前跪坐的女子,也不由如同他的朝臣般發出一聲感歎。

  這麼小啊。

  然後他就看到她的儀態,雖然垂著頭但跪坐的筆直,肩張背挺。

  重臣高官,威儀自生,平常人見了都戰戰兢兢,更別提見一次天子了,每年殿試大選上總有貢生做出丟人的姿態。

  而眼前這個小娘子,雖然規矩端坐安穩,卻形容自在。

  像由心生啊,這女子果然了得。

  確定了這兩個印象,皇帝就垂下視線。

  “那你自己呢?”他問道。

  “民女遇到的是人,不是仙。”程嬌娘說道。

  果然是有師父的!隔扇們外的官員們忍不住低語,少不得引來禦史的再次呵斥。

  皇帝對於這個回答沒有驚訝,通過皇城司他能得到京中的流言蜚語,陳紹當年在並州尋找程嬌娘之師的事自然也知曉了。

  外邊的官員們不知道並不是陳紹做的隱秘,而是根本就沒人在意,就在這幾天之前,誰會關注這個小娘子。

  “你師父是什麼人?”皇帝問道。

  “民女當時混沌未開,如果不是陳大人尋找。都不知道世上有這個人。”程嬌娘說道,“待得知的時候人已經故去,連姓名都不知道,只留下一句當頭棒喝讓民女警示。”

  “留下什麼話?”皇帝好奇的問道。

  外邊的朝官們也很好奇。這一次對於那些又往扇門邊挪了幾步的朝官禦史都沒有呵斥,他們也側耳靜聽。

  “你是誰。”程嬌娘說道。

  那封差點讓她陷入混沌再醒不過來的信此時此刻就在她的心口放著,雖然不知道是誰留給她的,但可以肯定是這世上唯一知曉她來處的人。

  自從恢復記憶後,她狠狠的限制著自己的思緒,每每只認准一事而去做,比如尋找楊家,她就一心的尋找楊家,別的事以前的事所有的事她不去想,因為她怕想得太多自己就亂了。

  想來也沒有用了。知道自己是誰就足夠了。

  程嬌娘垂在膝上的手動了動最終克制沒有去按心口。

  沒錯她知道自己是誰就足夠了。

  我是誰?

  當聽到這個回答外邊的官員有些怔怔。

  “這是什麼當頭棒喝?”大皇子再忍不住嘀咕一聲。

  “這當然是當頭棒喝警示之言。”陳紹看著他神情肅正低聲說道,“聖人夫子窮其一生,經義書卷泱泱無數,說到底都是一個目的,那就是明智。知道我是誰記得我是誰,這句話說來簡單答來不易做到更不易。”

  大皇子心裡要撇嘴,但陳紹曾經當過他的老師,對於老師是不能不敬,他躬身應聲是。

  這邊大家繼續聽,卻聽那邊室內沉默一刻。

  “退下吧。”皇帝說道。

  此言一出大皇子一愣。

  “怎麼不說了?”他脫口問道。

  還等著聽那些傳聞呢,這可比聽朝官們吵架有趣的多。怎麼才開始又不說了?

  這一次老師陳紹沒有回答他。

  “因為程氏女可惡。”高淩波低聲說道,“叫她進來已經足夠了。”

  足夠給看天下人看了,看一看,就足夠了。

  皇帝怎麼可能對這個要脅民意要脅自己的女人廢話。

  “殿下,子曰人之五惡,勝於盜竊者。這個程氏,心達而險行辟而堅,這種人決不可用也不可縱容。”高淩波諄諄說道。

  子曰!

  大皇子眼睛發亮終於找到他能說的話題了。

  “一曰心達而險,二曰行辟而堅,三曰言偽而辯。四曰記醜而博,五曰順非而澤。”他說道。

  高淩波含笑點點頭。

  “殿下經史子集記得詳熟,出處釋義信手拈來,真是聰慧。”他說道。

  大皇子帶著幾分矜持又孤傲笑了。

  “欲陷君於不義,這就是惡人。”高淩波接著說道。

  大殿裡已經沒有人還像適才那樣好奇的聽了,對於這個結果大家心裡都早猜到了,適才好奇的不過是僅僅對這個程娘子本人而已。

  陳紹可以暫時不考慮,西北周鳳祥滾蛋之後,要安排哪個人去呢?因為王步堂案件牽連貶去的將官們也該往回調動一下了…

  高淩波的思緒已經飛到別處,他可不擔心那女人在皇帝面前強行說話,或者說巴不得她這樣說話,最好沖皇帝大喊大叫,平民白身此舉是可以被殿外的班值們當場誅殺的。

  要是真死了更好,到時候直接說她是被盧正陳紹鼓動欺騙,將民意轉到他們身上,不用自己出手,陳紹都得請辭….

  他眼角的餘光便看向陳紹,陳紹神情依舊,就在這時另一邊一陣疾風,腳步聲響。

  高淩波下意識的轉頭見晉安郡王竟然邁步越過隔扇沖進了後殿。

  這混帳!高淩波心中大怒。

  “大膽!無召而入!”他喊道,帶著難掩的憤怒。

  殿中其他人還沒反應過,耳邊高淩波的聲音未落,那邊晉安郡王的聲音響起來。

  “程氏,既然你謹記此言,那又為什麼做出這等荒唐事?朝廷自有律條在,你有不平,你有怨憤,為何不依規矩而告,你自己尚且知道立下三個規矩,就連皇子也不肯救治,那又為什麼要無視朝廷的規矩,無視天下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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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李商隱《咸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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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31: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二章 能告

  晉安郡王認識這個程氏,大家心裡都知道。

  當初帶著慶王離宮外出尋醫,第一個尋的就是這個神醫程娘子,當然結果也看到了,慶王依舊癡傻。

  據說這神醫娘子用三個規矩拒診了慶王。

  到底是因為規矩而不治還是不能治,得知這個事之後官員們也都私下裡想過,越想越覺得這個是說不清的答案,如果說她是因為規矩不治,這可是皇子啊,治好了一輩子富貴無憂,什麼規矩能抵過這個誘惑,如果說治不了…可信嗎?

  到底如何,只怕只有這位娘子自己心裡清楚了。

  但現在看來,晉安郡王必然是不信的,站出來呵斥這個程娘子,是因為想到了求診被拒絕而產生的怨氣吧。

  禦史中丞自然也沖過去了。

  “無召而入!當知失儀之罪!”高淩波已經站在晉安郡王面前大聲喊道,氣的面色漲紅。

  “君前何敢喧嘩!?當治失儀之罪!”禦史中丞則沖著高淩波大喊一聲。

  高淩波面色更紅,瞪眼看著李子文恨不得咬他一口。

  “爾等要如何?”李子文沒看他而是看向身後喝道。

  身後試探著想要趁亂也進來看熱鬧的官員只得縮了回去,老老實實的在隔扇門外站好。

  李子文這才看向晉安郡王。

  “晉安郡王君前失儀,臣請治大不敬之罪。”他肅容說道。

  皇帝坐在龍榻上神情看不出喜怒。

  晉安郡王似乎沒看到殿中的其他人,只是看著已經起身要隨內侍退出的程嬌娘。

  “你不是講規矩嗎?你不是要守規矩嗎?你如今為什麼不守規矩?吾要治你的罪!”他喝道,伸手指著程嬌娘。

  神情激動似乎不可抑制。

  “民女沒有不守規矩。”程嬌娘說道,屈身施禮。

  “你這是守規矩嗎?守規矩你為什麼煽動民眾而不是敲登聞鼓?”晉安郡王冷笑道。

  “住口!”禦史中丞喝道,“還不退下!”

  “吾..”晉安郡王依舊看著程嬌娘,伸出的手緊緊的攥起來,“吾不甘心!”

  禦史中丞還要說什麼,皇帝開口了。

  “是啊,程氏。你這樣怎麼是守規矩?”他問道。

  “民女聚眾安葬義兄們,就是為了引起民眾注意,以求不平上達天聽,而果然有位官員看到了民女的訴求。為民言事,乃是官員該做的,這不是依著規矩嗎?”程嬌娘說道。

  看,看,什麼叫言偽而辯,今日可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了。

  高淩波冷笑。

  而晉安郡王則笑出聲。

  “那你不平的規矩呢?每戰必有傷亡,兵傷不可避免,那些戰死的戰傷的無數,怎麼就你們偏偏不平不服?既然如此,當初為什麼要去當兵?”他問道。

  “是啊。我們有錢可以在京中做個富貴翁,那又為什麼非要去當兵?”程嬌娘說道。

  皇帝皺眉。

  “這就是你的所求?”他開口問道,“有錢了所以還想要名?”

  皇帝主動開口了!

  不是方才為了給晉安郡王解圍的開口,這是他自己要開口詢問了。

  還是勾起了皇帝的好奇心,人有好奇才會去瞭解。這不是高淩波想要看到的,只有生厭才會遠離,越遠離才會越生厭。

  好容易用生厭壓住了皇帝的心思,這個女子奸詐,多跟她說一句話就多被她蠱惑,都是這可恨的晉安郡王,給了這女人說話的機會!

  沒錯。晉安郡王根本就不是什麼怨憤,而是跟陳紹一樣的為人情!跟那些去禦史台打探說好話的童內翰等人一樣為了人情!為了討好這個女人為用!

  又或者是陳紹和他提前串通好的?

  他們什麼時候串通起來的?

  晉安郡王竟然敢勾結大臣!

  高淩波腦子一瞬間思緒亂紛紛,他覺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耳邊那女人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是哥哥們的所求。”程嬌娘說道,“求報國之名,為洗刷逃兵之辱。為死得其所之名。”

  “報國?不過是貪功圖利罷了。”高淩波冷笑道。

  “貪功圖利又如何?他們一則上了前線,二來奮勇殺敵不退不逃也為國捐軀而不惜,這種貪功圖利朝廷不喜,難道是喜歡無欲無求的將兵嗎?”程嬌娘問道。

  就知道不能讓這女人說話!高淩波心中暗恨。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怨憤的?”皇帝問道。

  “因為不公。”

  “到底何為不公?別人沒死。你們戰死了就是不公嗎?”

  “不是。”

  “因為活下來的人得了功你們就要爭功?”

  “不是。”

  “程氏,你可知道你這幾個義兄撫恤比他人重?”

  “知道。”

  “那到底有什麼不公?又要爭什麼功?”

  “因為無功還能爭功,有功自然也能爭功。”

  “功不功的,官府說了不算,你說了就該算嗎?”

  “我不信官府。”

  “官府如何信你?”

  “官府朝廷不用信我,信該信的人。”

  “誰是該信的人?”

  “身在事中的人。”

  “誰是身在事中的人?你那個暈死僥倖逃得一命的義兄嗎?”

  “是。”

  “他與你有親,難以服眾,你們親親相隱如何服眾?”

  “那就找與我無親的,西北身在事中餘眾甚多,總有朝廷能信的吧。”

  伴著這個女聲的落地,殿內忽的安靜下來。

  隔扇門那邊的官員們也不由屏氣。

  這小娘子膽子可大啊,跟皇帝應對沒有絲毫的膽怯,而皇帝顯然還被激怒,要不然也不會這樣一句接一句的問下去。

  “這麼說,西北也有美酒了?”皇帝說道。

  譏諷!

  “沒有。”程嬌娘的神情聲音始終未變,“所以陛下能信嗎?”

  要脅!

  皇帝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忽的笑了。

  隔扇門後的陳紹輕聲歎口氣,雖然他看不到,他也能感受到皇帝此時的憤怒。

  “朕能信。”皇帝說道,“不過。你信不信西北身在事中的人呢?”

  “民女自然信。”程嬌娘說道,“如果西北核查兵眾我義兄們撫恤得當死得其所並無不公,民女既然邀萬民聽我訴,必然還要萬民聽我告。”

  “怎麼告?”皇帝淡淡問道。

  “民女自罰天雷滅。”程嬌娘說道。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下,就連高淩波也難掩幾分驚訝。

  天雷滅?被雷劈死?那倒真是自罰了,只有十惡不赦的人才會被雷劈,如果死在雷劈下,自然就不會再被民眾信服。

  但是,引雷劈…..

  “誰知道什麼時候有天雷,讓雷來劈你,雷一日不來,或者來了劈不死你,倒是老天的過錯與你無關了?”高淩波笑道。“程娘子這樣說真是得道家真傳啊,連自裁都這麼高深莫測。”

  皇帝神情木然沒有說話。

  “告大人知曉。”程嬌娘說道,“民女略通天象,何時有雷如何引雷自有知曉和安排妥當。”

  高淩波再次笑了。

  還說不是故弄玄虛,起死回生也罷了。如今呼風喚雨都出來了。

  這女人瘋了!

  不管最後西北那邊核查什麼結果,在皇帝面前如此囂張,她都死定了。

  高淩波看著眼前的女子,自從殿外一撇之後,他第一次正視看她。

  小女子豆蔻年華,貌美如花,端莊站立。跟自己府中的女子們沒什麼兩樣。

  直到他的視線落在小女子的雙目上,這一雙目初看妙麗,再看幽黯,三看深沉難測。

  這絕不是一個小娘子該有的眼。

  莫非真的是遇仙了……

  要不然哪來的這樣的張狂這樣的膽氣?就靠陳紹給的底氣嗎?

  “准。”皇帝開口說道。

  金口玉言,落地成定。

  程嬌娘俯身跪坐三叩九拜,一板一眼。連最挑剔的禦史中丞都挑不出一絲錯。

  一層層的宮殿慢慢的退在身後,內侍的視線幾次回頭落在程嬌娘身上。

  真是奇了,這小娘子步伐穩重,進宮的時候沒有變,出宮的時候也依舊如此。

  雖然殿中的事剛剛發生。但他們這些內侍已經知曉了。

  這娘子敢皇帝打賭,賭命。

  不過其實這也沒什麼,說難聽點,天下萬物的命都在天子掌控中,根本就沒有可賭性。

  “小娘子,你哪裡來的底氣?”內侍忍不住開口低聲問道。

  程嬌娘看他一眼,微微一笑。

  哎呦,這小娘子還會笑呢。

  “因為我信公道。”她說道。

  “公道?”

  內侍低頭應聲是。

  公道,這天下他就是公道,沒有別的公道。

  皇帝將手中的奏章扔在幾案上。

  “晉安郡王呢?”他想到什麼又忽的問道。

  一個內侍上前,欲言又止。

  “說。”皇帝沒好氣的說道。

  “郡王在….山上坐著呢。”內侍低頭說道。

  自從慶王出了事,梅山已經成了宮裡的忌諱,輕易不敢提起,因為慶王是為了折梅才出事的,大家連梅都不敢說了,各宮裡也沒人敢擺放梅花。

  皇帝沉默一刻擺擺手,內侍低頭退了出去,宮殿裡層層帷帳落下。

  “我一向知道這個小娘子膽子大,可是沒想到她的膽子大到威逼皇帝的份上,這不是大,這是偏激。”陳紹說道,輕歎一口氣,“毫無生路的偏激。”

  “其實這娘子一直以來不都是在和生路相鬥嗎?”陳老太爺說道,“引雷殺人,奪人生路,奪己生路,起死回生,奪人生路,奪己生路,太平居前光天化日,連殺五人….”

  他一面說一面轉頭看著身後的屏風。

  “逼死劉校理,說服張江州,射殺驛站黑心吏,散財拉垮父族家,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明明白白毫不掩藏這強硬狠辣非死即生的性格,也就是這兩年她先是四處遊歷後又蟄伏不出,你就忘了嗎?”

  陳紹苦笑一下。

  不是他忘了,是見了這娘子都會忘了,或者說不會相信。

  那麼一個年輕的端莊文雅,幾乎不說話,怎麼看都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閨閣女子的她,怎麼會是那樣的人。

  是的,她不說話,只動手。

  蟄伏兩年,一出門先是斬殺了大和尚,邁進京就掀起濤浪,看起來端莊守禮,說起來規矩萬全,但她的規矩卻是不管對手是誰,只要惹了她就不分猛獸還是弱蟲,都要毫不猶豫的拍死打爛。

  狠,對人狠,對自己狠。

  “這一次她斷自己的生路,也不知道要斷了多少人的生路。”陳紹說道。

  陳老太爺沉默一刻,抬頭看西北。

  “西北那邊,你有多少把握?她可不在西北,跟京城不一樣,她的手伸不到,勢也親自造不了,假與他人之手,到底變數多。”他說道。

  “我說實話沒有多少把握,但我覺得她勝券在握。”陳紹笑了笑說道,“大概是因為她從來沒讓人失望過吧。”

  那麼這一次呢?

  就在他們父子看向西北方向的時候,京中很多人也都抬起頭看過去。

  這一次成敗就在西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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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31: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心想

  江州。

  秋日的雨淅淅瀝瀝的一直未停,程四郎撐著在巷子口遲疑一下,每次想要出來走走的時候都會走到妹妹這邊來。

  雖然妹妹並不在這裡了。

  馬蹄聲在背後響起來,得得的敲打在雨中的青石板路上,光聽這聲音就知道來人是誰了。

  據說這是京城如今最時興的馬蹄鐵,釘或者烙在馬蹄子上,就能保護馬的蹄子,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由曹散財曹大管事第一個在江州用之後,如今很多人家都琢磨著也要給自己的馬掌上這個,只不過一時鐵匠鋪子還拿捏不准,不像曹散財那樣財大氣粗到直接從京城買了兩個馬掌師父來。

  “四郎君!”曹大管事的喊道。

  伴著這喊聲程四郎忙轉過身。

  “曹管事莫要多禮。”他說道。

  但還是晚了,穿著上好的油布雨披帶著斗笠的曹管事恭恭敬敬一板一眼的施禮,沒有絲毫的懈怠。

  “四郎君來的正好,我新得了好茶,雨天正好品品。”他禮畢才笑著說道。

  程四郎略一遲疑便點頭應允了。

  “妹妹在京城還好吧?”

  “放心,我家娘子哪裡有不好的時候。”

  “她可有捎了書信來?”

  “四郎君。我家娘子不愛說話也不愛寫信。”

  “那倒是…”

  二人一邊走一邊說話,才到家門口就見兩個婦人打著傘陪笑接過來。

  “我不是說過了,要錢不可,得我們家娘子允許才成。”曹管事說道。

  兩個婦人期期艾艾的也不敢多說起身走了。

  “是..”程四郎問道。

  “是二夫人要錢,說是給二老爺用。”曹管事滿不在乎的說道。

  二老爺又到了三年任滿調任的時候了,所以要走動走動。

  “四郎君,請。”

  曹管事的說話打斷了程四郎的念頭,他笑著點頭邁進門。

  “不給?要他家娘子允許?”

  程二夫人問道,看著僕婦們。

  僕婦點點頭。

  “呸。”程二夫人啐道。“這時候就要你家娘子允許了?往日你看個戲高興了往臺上撒錢怎麼就不用你家娘子允許了?還有,什麼你家娘子,是我家娘子!”

  她憤憤的吐口氣,端起幾案上的茶碗吃了口,又一口吐出來。

  “什麼茶!是人吃的嗎?”她喊道。

  僕婦們低著頭不敢言,如今的家裡比不得以前了…..

  “又不能分家。受著他們拖累…”

  程二夫人在屋子裡來回踱步,一面憤憤不停。

  “去,給大夫人說,快些把錢給二爺送去,耽誤了前程,他們當得起嗎?”

  僕婦們忙起身出去。一面走還一面聽得二夫人的聲音。

  “…如今家被他們敗壞了,就靠我們二爺了。還不些,難道害的我家二爺前程沒了他們才高興…”

  僕婦加快腳步走遠了。

  “我知道了。”

  程大夫人說道。

  面前的僕婦卻沒有起身退下。

  “大夫人,可是要快些。”她們低著頭說道。

  看著僕婦這樣的態度,前一段程大夫人還會恍惚一下,現在則已經習慣了。

  “去吧。”程大夫人拿下庫房的鑰匙,遞給一旁的管事娘子,“支了錢都給二爺送去。”

  管事娘子神情有些遲疑。

  “可是…”她要說什麼。程大夫人搖頭打斷她。

  “她說得對,前程要緊。要是連前程都沒了,那可就真沒了。”她說道。

  管事娘子應聲是出去了。

  如今家裡的僕婦丫頭變賣不少,此時人退出去,裡外都安靜得很。

  程大夫人有些呆呆的看著幾案上,她正在翻看帳冊,看看家裡還有什麼能變賣的。

  她的視線落在帳冊上,這是很久以前的錄冊了,一個陌生有熟悉的名字浮現在眼前。

  周戈娘。

  程大夫人伸手慢慢的撫上去。

  “我聽大嫂的,大嫂你說,我來做。”

  耳邊有響亮的女聲說道。

  雖然也是按閨閣女子教導的,但到底是武將家出身,總是帶著幾分粗糙。

  那時候她心裡總是有些嘲笑看不起,不會說只會做。

  後來娶了這個續弦,知香人家,文文雅雅,能說會道,怎麼看都舒服。

  如今看來,能說的又有什麼好!只會對著自己人耍橫,而當初戈娘只會對著外人維護自己。

  程大夫人伸手撫著這個名字,眼淚忍不住滾落。

  “大嫂,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死了,嬌嬌兒可怎麼辦…..”

  “大嫂,我想我好不了了…”

  程大夫人俯身在幾案上哭起來。

  要是戈娘還在,要是戈娘還在該多好。

  廳內傳出咳嗽聲,程大夫人慌忙停下哭,胡亂的擦淚起身向內。

  “老爺,你醒了?”她問道。

  卻見臥榻上的程大老爺早就醒了,手裡還拿著一卷冊。

  “沒睡。”他說道。

  沒睡..那就是剛才的事他都聽到了。

  程大夫人坐下來抬手拭淚,程大老爺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手裡的卷冊,程大夫人哭了一會兒也不哭了,問他看的什麼。

  “族譜。”程大老爺說道。

  “看這個做什麼?”程大夫人說道。

  程大老爺笑了笑。伸手指著其上。

  “你還記得父親當初怎麼給她起的這個名字嗎?”他說道。

  程大夫人愣了下,誰?她側身看去。

  程昉。

  程昉是誰?

  她的視線再向上,看到程二老爺的名字,頓時覺得心口一悶。

  “老爺,你別看了,也別想了。”她又流淚說道。

  程大老爺笑了笑。

  “為什麼不看,為什麼不想,真真切切存在的事和人,不舒心難過。不看不想,就不存在就能過去了嗎?越是遇到這難處,也越要認真的對待,不逃不避。”他說道。

  程大夫人拭淚有些無奈。

  “可是大夫說了,你這病不能生氣。”她委婉提醒道。

  看一次被那女人氣一次,非要氣死了才算好嗎?

  程大老爺沒理會她。依舊看著卷冊上的名字。

  “程昉,當時本是給男孩子的名字,明亮,光亮,父親知道我平庸,二弟也不過是了了。所以咱們程家的前程就要看這一下輩了….”他接著說道。

  程大夫人聞言流淚更凶。

  “可是咱們家的前程,卻是毀在她手上了。”她哭道。

  “不是。”程大老爺說道。

  不是?程大夫人流淚看他。瘦了一圈,原本帶著病態的程大老爺好些日子不言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還說要請大夫來瞧瞧。

  這是…瘋癲了?

  “你想啊,她能毀了咱們家的前程,那自然也能撐起咱們家的前程,這其實是一樣的道理。”程大老爺說道。說到這裡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什麼一樣的道理,果然是瘋癲了。

  程大夫人目瞪口呆。

  而與此同時。洛州府衙。

  程二老爺正送別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幾分恭敬。

  “你放心,這件事我家大人心裡有數。”男人說道。

  “這是一些辛苦錢,你拿著吃茶。”程二老爺將一信封遞過來。

  男人沒有絲毫的客氣接住了。

  程二老爺神情更高興。

  “那我就不親自送了。”他說道。

  男人帶著幾分了然點點頭轉身。

  “哦對了,上邊你也別忘了走動。”他想到什麼說道,一面伸手指了指。

  程二老爺忙點頭。

  “多謝大人提醒,已經送去了。”他說道。

  男人這才點點頭離開了。

  看著這個男人消失在宅院門口,程二老爺才轉過身,神情輕鬆自在。

  “恭喜老爺。”兩個門客笑著出來施禮,“這一次萊陽刺史的位置是准准的了。”

  程二老爺帶著幾分矜持搖頭。

  “還未定,還未定。”他說道,但神情卻並沒有未定的感覺。

  “定了定了,劉玉昆不是回話了,他叔父那邊已經說好了,這上上下下的都說好了。”門客笑道。

  程二老爺含笑不語。

  當初雖然並沒有得到張純的助力,但在張家門前結識的劉玉昆可是不錯,這三年間一直沒斷了關係,而且他官途順遂,最關鍵的是他的叔父劉平官途也是大好。

  這一次走了他家的關係,應該是沒問題了。

  “總算是拿到萊陽這個位置了。”門客們也感歎,“雖然晚了三年。”

  提到這件事,程二老爺的臉頓時沉下來。

  三年!

  他不由咬牙,他本該三年前就得到這個位置的,卻不知道被誰壞了前程,生生的白蹉跎了三年。

  三年!人生能有幾個三年!

  “好了大人,不管怎麼說,心想事成就好。”門客們忙安慰道。

  程二老爺吐口氣點點頭,是啊,心想事成就好,他樂滋滋的哼著小曲進去了。

  京城,位於宮城內的流內銓內有些冷清,官吏們都聚集在通往政事堂的小路上竊竊私語,直到身後傳來一聲重重的咳嗽,大家回頭看去,見是一個面容肅穆的官員。

  “劉正言。”大家忙施禮說道。

  來人是翰林學士、知制誥、兼判國子監的右正言劉平。

  “成何體統。”劉正言皺眉說道。

  大家忙縮頭都散了。

  一個官員將劉平請進官廳內,一面捧上一個冊子。

  “大人,這次的官職調動安排你過目。”他說道。

  劉平也不客氣隨手翻起來,翻過幾張停下來,伸手點了點。

  “這個,不動。”他說道。

  官員有些驚訝的低頭看去,看到其上的筆跡標識更有些驚訝。

  “這個,這個不是大人你….”他忍不住說道。

  “我什麼?”劉平皺眉打斷他。

  官員愣了下,在宮城內混的官吏哪個不是機敏靈慧。

  “大人你說得對,這次三年大動不能不慎重,要嚴加查核。”他整容說道。

  劉平點點頭轉身走了。

  官員站在室內一臉不解,再次打開書冊。

  “難道是鬧崩了?”他自言自語。

  旁邊有人站過來,側身看了眼嗤聲笑了。

  “你傻了啊,你也不看看這人是誰。”他說道。

  是誰?官員認真的看這個名字。

  程棟。

  州縣官員眾多,他怎麼記得住。

  “程!”旁邊的官員提醒道,一面伸手指了指宮城內,“才說了西北事,你就忘了?”

  那官員頓時恍然,旋即面色大變,拿起筆乾脆三下兩下把程棟這個名字勾了,完了又添了兩筆乾脆塗了這個名字,這才放了心。

  “還指望升官呢,出了這麼個女兒,破家滅門也不遠了。”他嘀咕說道。

  “那也不一定。”旁邊的官員說道,“西北事的還沒定呢。”

  官員撇撇嘴。

  “西北又不是她的天下。”他說道,“軍中又不是小民,吃些酒就會暈頭嗎?”

  那倒也是。

  “不過我倒真想看看怎麼引天雷的…”

  “我還真沒親眼看過天雷劈人的。”

  官廳裡響起說笑聲,兩人一面扭頭看向西北方向。

  西北事到底會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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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3 10:32: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四章 明白

  就在京城的人都興奮的看向西北的時候,因為距離原因,西北的人對於自己變成了成敗關鍵這一事還不知道。

  朝廷的公文急報還在路上,不過龍穀城裡的氣氛並非輕鬆自在。

  官廳門外,劉奎被幾個人扔出來,發出的喧嘩引得街上的人都看過來。

  “看什麼看!”為首的兵丁喝道。

  原本要聚起來的民眾頓時忙低頭散開了。

  “把徐四根放出來!要不然沒完!”劉奎喊道,一面伸手擦去鼻子上的血。

  那幾人冷冷看著他。

  “滾。”他們毫不客氣的說道。

  “你們驅趕逼走了范江林,如今又抓了徐四根,到底是怕什麼?到底是徐茂修他們五人死的多不明不白,姜文元,你他娘的怕什麼?”劉奎喊道。

  聽到這喊聲,原本站在遠處好奇的看著的民眾頓時轟的一聲散了,這種事可不敢圍觀,聽到了不該聽的,說了不該說的,官廳一個西賊奸細罪就能讓人死在牢獄裡。

  而與此同時劉奎也被人一拳打在臉上。

  “綁了他,以抗軍令關起來。”為首的將官說道。

  湧出來七八人沖劉奎圍了去。

  伴著馬蹄急響,有一隊人馬從街上而來。

  “幹什麼?”馬上的人喝道。

  大家抬頭看去,忙垂手站好。

  “周大人,此人醉酒官廳鬧事,我等奉命將他抓起來。”為首的將官說道。

  周鳳祥沒有說話。只是翻身下馬。

  “行了,帶他去醒醒酒。”一旁的趙成說道,擺擺手。

  幾個兵丁應聲是將劉奎扶起來。

  那將官還想說什麼周鳳祥已經走過來了。

  “讓開。”親隨們喝道。

  將官忙垂首讓開了。

  “副都使你把人抓起來是什麼意思?”

  官廳裡,周鳳祥神色沉沉的問道。

  幾案前坐著的姜文元神色淡然,以前聽到這種稱呼,他覺得很刺耳,但現在心裡很平靜,就好似秋後的知了叫不了幾天了。

  “徐四根他造謠生事,蠱惑軍心。自然應該軍法處置。”他說道,一面將面前的一個奏章扔過來。

  周鳳祥接過冊子。

  “他怎麼造謠生事了?你別再造謠生事了,還不夠麻煩啊。”他說道,一面打開冊子看,頓時面色大變,帶有惱意。“你這是什麼?”

  “朝廷要的急,我都儘快查好了。”姜文元笑道,一面沖周鳳祥抬抬下巴,“畢竟這是針對我的彈劾,我自然要盡心一些。”

  “盡心一些,就該回避。”周鳳祥說道。將手中的冊子扔回去,“這叫什麼?怎麼就查問了?怎麼就誣陷了?”

  “查問了徐四根。他不是事主嗎?這難道不是查問嗎?”姜文元說道,“他沒有上陣,一切話都不是親見,都是聽人說的,這不是傳謠誣陷嗎?”

  周鳳祥被他氣笑了。

  “他沒上陣,別人難道沒有上陣嗎?他不是親見就是傳謠,那親見的人說難道也是傳謠嗎?”他說道。

  姜文元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聞言伸手扶住幾案淡淡一笑。

  “好叫監察大人知道,本都使都問了。”他說道。一面又拿出一個冊子,“所有的人,上上下下,問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麼接到的探報,怎麼安排的戰術….”

  他說道這裡臉上已經沒有了笑意,在戰術二字上加重語氣。

  周鳳祥的面色微變。

  “…對了,就差監察大人你了,本都使就不便詢問了,大人你自己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寫自己的吧。”姜文元說道,將手中的冊子遞過來。

  周鳳祥遲疑一下伸手接過,姜文元卻沒有鬆手,二人一時僵持。

  “大人要是信不過我,自己就親自去問問,問問所有人,問的清清楚楚。”姜文元一字一頓說道。

  周鳳祥神情木然伸手奪過冊子。

  “多謝副都使大人提醒。”他亦是一字一頓說道。

  看著周鳳祥走出去,侯在偏廳的方仲和走進來,帶著幾分忐忑施禮。

  “大人,下官可以回去了嗎?”他問道。

  “可以回去了。”姜文元說道。

  “那,那周大人他,不會再問下官什麼…”方仲和不安的說道,一面扭頭看外邊,那裡周鳳祥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他不會問。”姜文元亦是看著外邊冷冷一笑,“也不敢問。”

  “是啊,大人,那有什麼可問的,又不是什麼光彩事…”方仲和忙陪笑說道,話沒說完就見姜文元目光森森的看向他。

  方仲和打個激靈沒了聲音。

  “不光彩?你是說你棄城先逃的事嗎?”姜文元冷冷說道。

  方仲和噗通跪地上。

  “滾出去,再有不思報國之心,軍法難饒。”姜文元帶著幾分鄙夷厭惡說道。

  方仲和重重的叩了三個頭說聲多謝大人忙低頭疾步出去了。

  “都是這方仲和惹出的禍事….”一旁的清客幕僚說道。

  “這叫什麼禍事?”姜文元打斷他們,豎眉說道,“他沒有遵命行事嗎?他沒有到達臨關寨嗎?他沒有及時給後方信使報警嗎?他沒有帶人以少不懼守城嗎?”

  有,都有。

  清客們點頭應是。

  “那他惹了什麼禍?就因為他沒有戰死就是罪過嗎?”姜文元說道,一面站起身來,“守城戰如此慘烈,死傷難免,就因為那幾個人死了,他們就可以要脅生者嗎?”

  清客們再次點頭應聲不能不能。

  “道理我們都知道,我們這些守邊疆親身臨戰的人都知道,可是京城的那些騎馬簪花遊街的文官老爺們卻不知道,在他們眼裡,我們都戰死了才是應該的。”有人說道。

  姜文元面色陰沉。

  “我們這些武將,勝則不能加功,敗則不免責罰,動不動就被彈劾指責。”他說道,“如果此趟我認了,那日後誰都可以去京城鬧,何以成軍!”

  清客們點頭。

  “那周監察他看起來似乎對那茂源山五人很是回護…”一個帶著幾分擔憂說道。

  “那又如何?為了這茂源山五人,他連自己的前程也不要了嗎?他要擺開這件事來說,要說我們當時探查失誤,安排出錯,險些釀成大過,倉惶迎敵,損失慘重才得勝嗎?這種事說出來,對他又有什麼好處?”姜文元冷笑說道,“他跟老子鬥了這麼久,為了什麼?為了我們一起從西北滾蛋嗎?他就是想,也要問問別人想不想!”

  只要踏入官場的文武官員,就如同套上了永遠掙不脫的枷鎖,官身,更高的官身,成了一生都不會放棄的追求,不止自己這一生,還要為兒孫,為世世輩輩的榮華富貴。

  “德行如謝安,還能為了家族背棄東山誓言,他周鳳祥再厲害也是比不上謝安的吧。”姜文元冷冷一笑說道。

  “大人!大人!”

  看著周鳳祥走出來,劉奎忙上前,親隨們伸手攔住他。

  “大人,請大人為徐四根做主啊。”

  周鳳祥看他一眼抬腳邁步。

  “大人!”劉奎頓時悲憤,不顧親隨們的格擋就要撲上來,“大人!”

  周鳳祥停下腳。

  “徐四根他造謠亂說動搖軍民心當治罪。”他說道。

  “大人,他沒有造謠亂說,那都是事實,那是事實。”劉奎喊道。

  “證據呢?”周鳳祥扭頭看著他問道。

  劉奎張口卻又無語。

  “你證明?”周鳳祥接著說道,“徐四根沒有參戰臨關寨,你也沒有,你們何以言之鑿鑿?就因為范江林說了嗎?臨關寨參眾二千余人,余者尚有百人,就範江林一人之言,百人無言,劉奎,你讓朝廷怎麼信?你讓民眾怎麼信?”

  劉奎再次張口結舌。

  “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容易說得清分得明。”

  周鳳祥說道,再看他一眼抬腳走開了,這一次劉奎沒有再追趕,站在路邊如同泥塑。

  是啊,世上的事哪有那麼容易……

  街上人來人往,看著站在路邊呆呆的男人,都一面指指點點一面自動的避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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