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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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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希行]嬌娘醫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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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0:17: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難測

  門窗關著垂著帳簾的屋子裡悶熱無比,但站在其中的人卻如同那擺在屋角的冰盆,心裡都揣著一塊冰似的,遍體生寒。

  顧先生手微微發抖,看著臥榻上面色青白的晉安郡王。

  “…這,這不是跟以前一樣,昏迷著呢。”他啞聲說道。

  臥榻邊景公公癱坐著。

  “眼睜著…眼睜著…我。我給他蓋上了…不瞑目…不瞑目…”他喃喃說道。

  自從大家進來後,他就一直重複這句話,如同癡傻了一般。

  雙眼睜著,不瞑目。

  顧先生只覺得再一次氣血上湧。

  “李太醫!”他喊道。

  “涼了,涼了。”李太醫在另一邊喃喃,手來回的撫過面前的金針,卻始終沒有拿起任何一隻。

  “到底怎麼回事?”

  顧先生伸手揪住他,吼道。

  “殿下怎麼死的?”

  殿下死了。

  連顧先生也承認了,其他人的心徹底沉入深潭。

  “是不是因為那女人昨日的…”

  李太醫有些怔怔。

  那個女人!

  “起死回生!她能起死回生!”他喊道轉身就往外跑。“殿下就是她害死的!你竟然還要去找她!李四申,你到底是什麼人?”他吼道,聲音沙啞顫抖。

  “不是她害死的。”李太醫喊道,“是毒發了,是毒發了。”

  毒發了?

  “什麼毒?”顧先生顫聲問道。

  “還是那種毒!”李太醫喊道已經接近癲狂。

  話說到此,外邊有人疾步進來。

  “查出來了,就是這碗藥。”他說道,將手中的空碗以及鶴嘴壺遞上來。

  此言一出。室內的侍女內侍頓時癱軟在地。

  如果不是病死的話,那他們這些人也就完了,不管兇手到底是誰。她們這些近身伺候當時在場的一個也別想逃。

  “我,我沒離開過!我沒離開過!我聽著師父的話。我絕沒有離開過藥室。”

  耳邊小童的喊聲淒慘,抱著李太醫哭號。

  “防不勝防…”

  顧先生喃喃說道,目光掃過地上瑟瑟發抖的侍女內侍。

  是他們中的誰?

  知道借著大婚,宮裡會送進來很多人,也會有很多對他們不利的人混進來,已經做了最好的防備,殿下身邊的人篩選了再篩選,結果還是……還是被推去洞房遭蹂躪掏空了身子…

  再來一碗上次未吃全的毒藥……

  一定要殿下死的。是一方人馬,還是兩方?還是很多方?

  “去請夫人回來!夫人能起死回生的!殿下這不是病,殿下這是中毒,她一定有辦法的!”李太醫喊著掙開顧先生沖了出去。

  請她來?

  又是這樣,郡王生死關頭,她總是不在。

  上一次她在賞花遊園,這一次她又去了皇宮。

  顧先生笑了。

  “原來太后這麼急著冊封她,是為了這個啊。”他說道,“又或者,是早就商量好的吧。再者,她又有什麼兄弟姐妹被人留住了吧…”

  這就是,殿下的命嗎?

  他慢慢的跌坐回去。整個人被抽幹了力氣,聽著院子裡李太醫的喊聲遠去。

  ………………………………………

  “怎麼樣?”

  高淩波停下手裡的茶碗,問道。

  “已經得手了。”一個親隨低聲說道。

  “那程娘子呢?”高淩波又問道。

  “大人放心,太后是先將程娘子叫到皇宮之後才…”親隨說道,“這來來去去的時間,足夠了。”

  高淩波點點頭,眉間閃過一絲輕鬆。

  這一次應該萬無一失了吧?

  世上不能再有這樣命硬的人了吧?

  就算命再硬也抵不過人算吧?

  他端起茶碗一飲而盡。

  太后的宮裡響起哭聲。

  “我的兒啊。”

  太后哭道一面急急的起身。

  “快,快哀家要去看看。”

  內侍宮婦們忙攙扶。

  “還有你們快,快讓郡王妃回去。都什麼時候了!”太后哭道,一面狠狠的頓了頓拐杖。“還在哪裡自在呢!”

  …………………………………………

  皇后吐口氣,看著面前安然而坐的女子。

  “本宮想。你要想走的話,一定能走得脫。”她忽的說道。

  程嬌娘看她,搖頭笑了。

  “臣妾不喜歡逃。”她說道。

  皇后笑了。

  “誰喜歡逃啊,這又不是喜歡不喜歡的事,是無可奈何的事。”她說道,搖搖頭,“你們倒也是該成一對夫妻,想當初,本宮也是勸他走,離開這裡,逍遙自在去吧,他偏不聽,非要留下來。”

  說到這裡,看向程嬌娘。

  “本宮也只能說說這句話了,本宮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程嬌娘俯身施禮。

  “娘娘能說出這句話,已經足夠了。”她說道。

  “娘娘,娘娘,”外邊有內侍疾步進來,“太后娘娘要出宮去郡王府了。”

  皇后看向程嬌娘。

  “想必郡王府裡的人此時插翅難逃了。”她說道,“程娘子,本宮這裡就不留你了,若不然這皇宮你也出不去了。”

  程嬌娘施禮告退。

  看著那女子端正緩步退出去,安妃從簾帳後探出頭來。

  “她肯定是早安排好退路了。”她撇撇嘴說道,“要不然哪能這樣波瀾不驚的,怪不得程家周家的人都跑了,原來早有預料。”

  說到這裡又歎口氣。

  “人家神仙弟子,肯定能飛出去,我們才是插翅難逃呢。”

  皇后看她一眼嗤聲笑了。

  “能逃不在有沒有翅膀。”她說道。“就是給你插上翅膀,你就能飛嗎?”

  ……………………………………………

  大街上一隊隊禁軍疾馳而過,街道上的民眾被驅散的亂跑。

  周箙勒馬停下。避免被人群沖的踩到誰。

  “是宮裡的貴人要出行了。”小廝看著儀仗的規格說道。

  只是如今宮裡還能出行的貴人就只有一個。

  周箙的面色大變。

  “公子!”

  小廝看著本要調轉馬頭的周箙跳下馬,迎著避退的人群沖過去。嚇得忙喊道。

  “那邊去不得啊!”

  ………………………………………………………

  “公子,是郡王府那邊出事了。”

  一間酒樓上,親隨指著一個方向低聲說道。

  秦弧抬頭看了一眼,低下頭繼續斟酒。

  “太后此時敢出宮去郡王府,那必然是萬無一失了。”親隨低聲說道,“真沒想到,他們下手那麼快。”

  “這還叫快,磨蹭到現在了。”秦弧嗤聲笑道。

  親隨笑了笑。再次看向那邊的方向。

  “晉安郡王死不死的,與咱們無關,只是,程娘子她不會有事吧?他們這次想要一箭雙雕呢。”他說道。

  秦弧哈哈笑了,將酒杯端起一飲而盡。

  “高淩波到現在還沒看清他要對付的是誰。”他說道,“他以為他能算計到她嗎?上一次算計到她的可不是他高淩波!”

  說到這裡他的手攥緊了酒杯。

  算計到她的是他秦弧!

  或者說,是她自己!是她自己信了不該信的人!

  秦弧抬起頭大口的吸了口氣,將嗓子的那種火辣辣的疼壓回去。

  “那程娘子就是沒事了。”親隨說道,帶著幾分輕鬆,忽的眼睛一亮。“看,程娘子回來了。”

  秦弧猛地站起身疾步到窗前,看向樓下。

  一輛馬車在混亂的大街上疾馳而過。夏日搖曳的華貴珠紗垂簾隨風飄蕩,隱隱露出其內端坐的女子。

  就好像那一次,他也是這般站在樓上,看著大街上在混亂中穿行的女子。

  那時候他們有年餘沒見了,卻如同昨日才分手一般,而這時候,雖然才幾日不見,但卻好似一輩子沒見了。

  那一次他抬腳飛奔下樓,一躍坐在她的馬車上。對著她一笑。

  “是我。”他說道。

  而她看著他含笑搖著扇子。

  現在跑下去,去啊。

  秦弧的心裡喊道。但腳步卻半點沒有動,看著街上的馬車疾馳而過。眨眼遠去。

  ………………………………………

  “顧先生,顧先生,太后來了。”

  “顧先生,整個王府被圍起來了。”

  這些聲音不斷的在顧先生耳邊響起,顧先生統統沒有理會,很快這嘈雜的聲音都消失了。

  “太后娘娘,您別進去了。”

  “太后娘娘,您節哀啊。”

  取而代之的是哭聲和勸慰聲。

  顧先生吐口氣,他抬起手,看著袖子裡封著的一塊小布包。

  “景公公,你我好歹結識一場。”他說道,看著還坐在臥榻邊的景公公,“我這裡有好東西分你一點,到時候追隨殿下時痛快些。”

  景公公笑了。

  “殿下受了這麼大的罪,我做奴婢的,哪裡好意思圖個痛快。”他說道,一面用力的撐身起來,看著臥榻上一動不動如同睡著的晉安郡王,“我還得伺候殿下穿衣裳…我不能讓殿下這樣的晾著…”

  屋門被撞開了,一群禁軍沖進來。

  “拿下!”他們喝道,將顧先生還有景公公按住拖了出去。

  院子裡禁軍遍佈。

  屋子裡的人片刻之後疾步而出,對著轎子裡的太后低語。

  “已經涼了,什麼心跳脈都沒了。”他低聲說道。

  “我的兒啊。”

  太后這才下了轎子,由兩個宮婦攙扶,放聲哭道,剛開口,就聽外邊有喊聲。

  “郡王妃回來了!郡王妃回來了!”

  現在回來有什麼用!這個蠢人啊,你既然出去了,何必還回來!

  顧先生看著連滾帶爬沖進來的李太醫,目光落在他的身後,那個女子端莊慢步而來,就如同她出門時候那般不急不躁。

  “你,你不知道郡王如今的身子嗎?”太后看著她,豎眉喝道,“為什麼還不儘快回宮,哀家讓你拜謝陛下,不是讓你去和皇后說話的!你和皇后說話,你還敢和皇后說話!”

  她說著又大哭,伸手指向晉安郡王的屋子。

  “就是皇后提過繼宗室已經逼死他一次了!你如今又去和皇后說這些事,瑋郎他唯有以死明志了!”

  此言一出,顧先生心裡歎息一聲。

  “原來,她也是被算計的。……

  程嬌娘看著太后。

  “娘娘說什麼呢。”她說道,“殿下怎麼會死啊。”

  太后愣了下。

  難道沒死嗎?

  她下意識的看身旁的人。

  這些人說的話怎麼會有假!更況且那藥如何她心裡是最清楚不過的……

  “郡王妃,您還不知道吧,殿下真的不行了。”一旁內侍忙說道。

  “是嗎?”程嬌娘問道,“你們進去看過了嗎?”

  內侍愣了下。

  是傷心過度,不願意承認事實吧。

  他抬起頭帶著幾分憐惜。

  太后也反應過來了,一句話不說抬腳就往屋子裡去了。

  “娘娘節哀啊,您可不能哭的,太醫吩咐過…”兩個內侍攙扶著太后,一面哭著勸道,“奴婢們替你哭,您千萬別哭了…”

  太后哪裡理會,流淚大哭。

  “我的兒,你怎麼這樣想不開,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她哭道,一面看向內室。

  內室的臥榻上一個人正慢慢的起身,伸出手。

  “水…”

  沙啞的聲音響起來。

  屋子裡的哭聲頓消,所有人都停下腳,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

  “詐屍啦!”

  片刻之後,慘叫聲頓起。

  伴著這叫聲,看著臥榻上抬頭看過來青白的面容,太后眼一翻,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了。

  詐屍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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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8:09: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荒唐

  “這不可能!”

  高淩波一拍幾案站起來,一臉不可置信的喊道。

  “你們這些廢物,真死裝死難道也看不出來了嗎?”

  “大人!”

  親隨清客也都急了。

  “怎麼看不出來!”

  “我們的人親自下的手,為了保證萬無一失,熬煮藥的時候下了一次,喂藥的時候又下了一次,大人,郡王府的人拿著殘留一點的藥渣去喂了狗,狗都死了!人可是喝了一大碗啊!”

  “是啊,那麼多人,都看到了,足足有一個時辰,真的是一點生機都沒有了!”

  高小官人亦是氣急敗壞。

  “那這是怎麼回事?死人怎麼又起來了?還能開口說話了?前幾日還不能說話呢!這死了一次就好了?見鬼了嗎?”他喊道。

  親隨幕僚們也是一頭霧水。

  “不是見鬼了,是有人搞鬼了。”高淩波豎眉說道,“肯定是那程氏搞的鬼!”

  “她真能起死回生啊。”高小官人愣愣說道。

  “不可能!”一個清客急道,“她人沒有在,從毒發到醒來,她人都沒有近過郡王的身,看都沒看一眼,更別提什麼診治用藥了!”

  一句話說的屋子裡的人都沉默,神情變幻不定,心中各種念頭紛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鬼了嗎?

  廳堂裡太后悠悠的醒過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顫聲問道。

  話音未落,耳邊響起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娘娘,孩兒不孝…驚嚇娘娘了….”

  當這句話傳來時,太后再次一口氣憋住,伸手扶著心口瞪大眼。

  這一次一旁小心伺候的太醫眼明手快,一針紮過去輕撚慢撥。太后長長的吐了口氣緩過來。

  “你!你!”她半坐起,看著面前被兩個內侍攙扶著下跪的晉安郡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有人能給出回答,太醫們張口結舌說不上來。

  “這都是娘娘洪福。”

  一個女聲說道。

  太后看過去。見程嬌娘施禮。

  “娘娘為殿下大婚沖喜,殿下的身子果然好轉了。”

  那女子抬起頭含笑說道。

  此言一出。裡裡外外鴉雀無聲。

  是這樣嗎?

  不管是不是,恭喜的是娘娘,而晉安郡王的確是好轉了,不知道哪個最先回過神,噗通一聲跪下來。

  “恭喜娘娘,娘娘洪福齊天!”

  伴著這一聲喊,屋子裡院子裡的人便毫不猶豫爭先恐後的跪下來了。

  “恭喜娘娘,娘娘洪福齊天!”

  太后只覺得滿耳嗡嗡。

  是沖喜?所以就真的沒事了?

  這怎麼可能!

  但是。眼前的事又怎麼解釋?

  郡王府的人可以串通起來哄騙她,但是別的人呢?那些藥,那些人,自己的人親自看過摸過心跳脈跳,不可能的!不可能所有人都在哄騙她!

  難道這女人….

  太后看向程嬌娘。

  她禮畢抬起頭,含笑看著自己。

  雖然很厭惡這個女子,但太后也承認她的確是個美人,笑容溫和端正,就如同她的舉止一般,宮裡最好的宮婦婆婆也挑不出一絲失態。只是那一雙眼…

  那一雙眼黑亮,就好似一深潭,越看越幽深。越看越寒意森森。

  她能引雷,她能和閻王爺把酒言歡,那自然能掌人生死….

  掌人生死…

  太后不由打個哆嗦,眼神驚恐。

  “娘娘,說不定陛下也能好了呢。”程嬌娘又微微一笑說道。

  陛下!

  對了,她還去過陛下那裡,她還跟皇后嘀嘀咕咕好久,誰知道,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

  “回宮!回宮!”太后猛的喊道。“快回宮!”

  她不要呆在這裡,她不能呆在這個女人面前。

  不好了。她現在就覺得喘不上氣了,這女人是不是已經開始害她了?是不是閻王爺已經開始提筆勾去她的名字了?

  快走!快走!

  “殿下。你好好養著,可千萬別嚇人了。”

  看著太后已經慌神口不成言,太后的內侍忙說道。

  “你們好好的照看殿下,有什麼事立刻來報。”

  將場面稍微的圓滿了,太后的儀仗再不停留立刻離開。

  周箙猛地站起身,看著從晉安郡王府離開的儀仗,再看站在門口相送的人。

  那個女人就在其中。

  程嬌娘一如既往神情沒有變化,但其他人的神情就算隔得遠,也能清楚的看到那種劫後餘生的歡喜。

  沒事,沒事,就知道沒事的。

  周箙吐口氣,伸手扶住一旁的牆,只覺得渾身汗津津打濕了衣裳。

  騎馬在街上的行走的秦弧聽到身後傳來的驅趕聲,便一調轉馬頭拐進了一旁的小巷子。

  “公子,太后來得快去得快,看來晉安郡王府並沒有什麼事。”親隨跟上說道。

  “有她在,怎麼會有事。”秦弧說道,回頭看了眼,“大家總是不信她,她明明是這世上最可信的人,尤其那些恨她的厭惡她的人,該好好的認清這一點了。”

  別不信她就對付不了你們,別不信她會讓你們不如意。

  ………………………………………..

  “快去看看!”

  太后又一次從臥榻上坐起來,喊道,伸手指著外邊。

  “陛下醒了沒?”

  一旁的內侍宮女忙圍上來。

  “看過了看過了,沒醒呢。”他們亂亂的說道。

  “你們去都沒去怎麼就知道?”太后喊道。

  高淩波此時正走進來,聞言眉頭皺起。

  “娘娘,臣剛去看過了,陛下的身子依舊,還是沒有醒來。”他柔聲說道。

  太后聽了才稍微平復一些。但握在身前的手還是微微的發抖,眼神也渙散。

  “可是,她說了會醒來的…她是真的沖喜了…真的喜了….”她喃喃說道。

  高淩波沖一旁的內侍使個眼色。

  內侍忙捧藥過來。

  “娘娘你放心的。陛下不會醒來…..”他忙說道。

  話音未落,原本惶惶顫顫的太后揚手穩准狠的就給了他一耳光。

  內侍噗通就跪下了。手裡的藥碗摔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內侍咚咚叩頭亂戰說道。

  “拉出去打死!”太后喊道,伸手指著內侍。

  幾個內侍不敢怠慢忙拉著他出去了。

  “哀家願意讓陛下醒來啊,哀家願意啊,哀家巴不得陛下醒來,哀家真是受不了。”

  殿內回蕩著太后的哭聲。

  高淩波連連點頭。

  “是啊,陛下要是能醒來,一切都好辦了。”他說道。

  別說太后了,就是他自己也更願意讓陛下醒來的。

  看看眼前這個老太太。原本就有些糊塗,此時經過這一嚇,更是糊塗了。

  可想而知要扶持這這樣一個老婦該是多艱難。

  “可是!”太后又一個哆嗦,戰戰兢兢的打量四周,示意高淩波近前一些,“那個女人能掌控人生死,她能讓陛下醒來,一定就能讓哀家死…對,對,她一定能。她現在一定就在做法了….”

  高淩波心裡再次歎氣,那些大道理他也不說了,撿了一些天子神授,太后娘娘你是閻王爺管不到的之類的愚話勸慰一刻,太后的精神才好了些,吃了藥沉沉睡去,他才走出皇宮。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就把太后嚇掉了魂?

  高淩波坐在馬車上,眉頭緊皺。

  這一次以為勝券在握,結果還是被這女人反算計了去。

  太后這一次大張旗鼓的離開皇宮去探視晉安郡王,不到半日全城就能傳遍。

  傳遍晉安郡王大婚沖喜身子好轉。

  傳遍那個女人再一次的神奇。

  高淩波抬手砸了下車廂。

  這次的事無可置疑的就是那女人做的,但讓人不解的是她到底怎麼做到的?

  明明各方都考慮安排好了。明明是萬無一失的,怎麼她還是做到了?

  一定要搞清楚這一點。要不然就如同蒙上了眼面對敵人,縱然手中有利劍。也白忙一場。

  “要說奇怪之處,只有一個。”

  高小官人急急說道。

  屋子裡的人都看向他。

  “洞房。”高小官人說道。

  “洞房那日我們的人也都注意著呢,並沒有診治。”一個幕僚說道,“連藥都沒熬。”

  高小官人嗨了聲,搖頭。

  “要說你們這些人還是太孤陋寡聞了,治病抓藥難道就是大家看到的那些嗎?”他說道。

  哪還有那些?

  “采陰補陽啊。”高小官人輕咳一聲說道。

  “荒唐!”

  原本豎起耳朵帶著幾分鄭重聽的高淩波聞言,將茶碗扔在幾案上說道。

  “父親,荒唐,荒唐的事還少嗎?”高小官人忙說道,“也不能都不可信啊,別的事都沒變,人沒變,藥沒變,不同之處就是新婚夜的洞房….”

  說到這裡他壓低了聲音。

  “而且據說還是個很激烈的洞房,晉安郡王都被那女人榨幹了,昏迷著抬出去的。”

  “那要這麼說,那該是采陽補陰的。”

  “哎,那不一定,采了陽又回轉以陰滋陽,她不是道家的弟子嗎,這種房中術養身最拿手了。”

  高淩波聽到這裡聽不下去了,伸手拍幾案。

  “荒唐!”他說道,“都給我再去查,別扯這些沒頭沒尾沒根沒據的荒唐事!”

  …………………………………..

  荒唐不荒唐,管用就行。

  晉安郡王府,顧先生帶著一眾人再次站到了程嬌娘院子外,心裡默默的說道。

  距離上一次站到這裡不過是半日多的光景,但心情卻是完全不同了。

  清晨站在門外得知郡王僅存的半條命又被折騰去了一半,他憤怒的恨不得將這院子放火燒了。

  現在麼,看著前一刻明明沒命了,現在卻回了半條命的晉安郡王,同樣都是半條命,但此時他的歡喜眉眼裡都藏不住。

  “先生,李太醫剛才已經問過來,王妃說讓他接著治,原來怎麼治還怎麼治,咱們還是別去打擾了。”景公公忍不住說道,“別惹惱了王妃。”

  顧先生皺眉嗨了聲。

  “我這又不是讓王妃給殿下治病,李太醫用針施藥隨他來,我這不過是送殿下回來而已。”他說道,“既然成親了,哪有分院而居的道理,這裡是殿下的起居室了,自然要送過來。”

  景公公看著他帶著幾分狐疑。

  “先生,你打的什麼主意?”他忍不住嘀咕道。

  程嬌娘聽聞了他們的來意,並沒有拒絕,半芹便忙帶著僕婦丫頭收拾了臥榻,小心的將晉安郡王安置在床上。

  這一次不待程嬌娘提醒,景公公帶著人主動的告退了。

  一直站在廊下簾子外的顧先生猶豫再三還是停下腳。

  “王妃。”他在垂簾外施禮,“一切就有勞王妃了。”

  程嬌娘嗯了聲作答。

  顧先生卻還沒有走,欲言又止神情糾結。

  “先生還有什麼事?”半芹問道。

  顧先生一咬牙再次躬身。

  “只是,殿下到底病體孱弱,還請娘子憐惜些。”他說道。

  素心正從一旁次間走出來,處理家事說的口乾舌燥,嘴裡還含著半口茶未咽下去,恰好聽到這一句,頓時噴了出來。

  這,這,什麼意思嘛!把她們娘子當什麼人了!真是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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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好轉

  “…夫人飯菜擺哪邊?”

  “…娘子你試試可口嗎?”

  “怎麼還喊娘子呢?”

  “我忘了我忘了。”

  女子們嘻嘻的笑聲便響起來。

  他的屋子裡從來沒有這樣熱鬧過,他不喜歡吵鬧,也不喜歡被人近身伺候,總喜歡一個人呆著,不過此時此刻聽到這熱鬧,心裡並沒有覺得厭煩,反而覺得很舒服。

  就好像春日推開窗柔風拂面。

  晉安郡王的手指動了動,想要睜開眼。

  “殿下!”

  耳邊的說話聲就更大了。

  “殿下,殿下,您醒了嗎?”

  晉安郡王睜開眼,見自己熟悉的內侍正湊過來,神情激動。

  是又昏睡過去了吧,這次昏睡了多久呢?

  “夫人,夫人,殿下醒了殿下醒了。”景公公扭頭激動的喊道。

  那邊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有人站過來。

  晉安郡王覺得眼前一亮,昏昏的視線頓時清晰起來。

  “醒了。”程嬌娘說道,審視他的面容,“要喝水嗎?”

  晉安郡王點點頭。

  “喂殿下喝水吧。”程嬌娘說道,站開了。晉安郡王看著那女子轉身向外去了。

  “去跟李太醫說醒了,可以喂藥了。”她一面說道。

  有小內侍應聲是,急忙忙的跑去了。

  晉安郡王看著她在對面的廳堂內坐下,兩個婢女給她遞上碗筷,似乎低聲說了什麼,她的臉上露出笑…

  一張臉探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

  “殿下。喝水啊。”景公公說道,帶著幾分擔憂審視晉安郡王。

  面容有些呆滯,神情有些茫然。

  連中了兩次毒。身子的損耗一定很大吧,人都呆呆的了。

  晉安郡王閉上眼靠回去。

  “不喝了。”他說道。

  才喝了兩口而已。景公公有心再勸,但也知道晉安郡王脾氣,他說定的事就是說定了,不喜別人再三提。

  門外一疊腳步聲響,李太醫急忙忙的來了,見過吃飯的程嬌娘,便過來給晉安郡王診治。

  “真是好多了,真是好多了。”他一面診治一面忍不住歡喜說道。“夫人,明明是同一種毒,怎麼這次就沒事了?”他問道。

  “毒是同一種毒,但中毒的人跟以前可不一樣了。”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跟以前不一樣了嗎?

  李太醫不解的看了眼臥榻上的晉安郡王。

  哪裡不一樣?

  “娘子,你到底怎麼把他變得不一樣了?”他急忙忙問道。

  一旁的景公公重重的咳嗽了一聲,面色有些尷尬。

  怎麼了?

  李太醫不解的扭頭看景公公。

  “夫人,忙了半日了。您去歇午吧。”景公公恭敬的對程嬌娘說道。

  程嬌娘嗯了聲,抬腳走出去了。

  “夫人,這邊鋪好了。”

  “要先嗎?”

  那邊屋子裡傳來歡悅的說話聲。

  這邊李太醫很不高興的瞪景公公。

  “我還沒問完呢。”他低聲說道。

  “你傻啊。你問的都是什麼啊。”景公公亦是不高興的瞪眼,拉他到一邊低聲,“你說殿下怎麼變不一樣了。”

  “怎麼不一樣了?”李太醫問道。

  景公公瞪他一眼。

  “當然是,是,是變成真正的男人了。”他沒好氣的說道。

  李太醫愣了下。

  “你還問,還問怎麼變的?你,你這個老不羞的!就算敬她為師也不能不避諱到這種地步啊。”景公公咬牙低聲說道,伸手用拂塵敲了下李太醫的胳膊,“你讓夫人怎麼答你啊?”

  李太醫恍然。有些尷尬,又有些迷惑。

  “是這樣嗎?”他皺眉說道。

  這種事真是聞所未聞。不過世上事本就學無止境,就跟當初他也沒想到這娘子能讓陳老太爺三日下床……

  他們這邊低聲說話。那邊臥榻晉安郡王咳了一聲。

  “殿下。”二人忙疾步過來,關切詢問。

  晉安郡王微微的抬手,沖他們擺了擺。

  “下去。”他說道。

  李太醫和景公公愣了下。

  “聒噪。”晉安郡王又吐出兩個字,閉上了眼。

  李太醫和景公公互相抱怨的看了眼。

  吵到殿下了吧。

  殿下死去活來的受了這大罪,是該多歇息,二人施禮退了出來。

  “走吧,在夫人這裡,不用擔心。”景公公看著還不想走的李太醫低聲說道。

  “我當然不擔心。”李太醫說道,一臉捨不得看著那邊的廳堂,垂下的珠簾子後可以看到那女子端坐窗前,“我還有好些事沒請教呢。”

  景公公呸他一聲,上前一步,躬身沖簾子那邊施禮。

  “夫人,殿下也要歇息了。”他恭敬說道,“奴婢們就在外邊候著,有事儘管吩咐。”

  程嬌娘放下手裡的書,點點頭。

  “你們去吧。”她說道,一面站起身來。

  看著這些人退出去,素心忙過來打起簾子,程嬌娘邁步走到臥房。

  晉安郡王在臥榻上閉著眼似乎睡了。

  “夫人?”半芹小聲的詢問。

  “你們也下去歇息吧,一驚一乍的也都累了。”程嬌娘說道。

  素心和半芹應聲是退了出去。

  屋子裡安靜下來,晉安郡王閉著眼感覺到那人坐在的臥榻上,有翻書的聲音輕輕的傳來。

  夏日炎炎,遠遠的似乎有蟬鳴聲聲,合著鼻息間若有若無的軟香,晉安郡王漸漸的真的睡著了。

  晉安郡王再醒來的時候屋子裡已經華燈初上。

  屋子裡又有笑聲傳來。

  “…你看。這個一定是個小孩子寫的…”

  “…是啊是啊,這個一點跟娘子寫字的一點很相似。”

  她們在看什麼?

  晉安郡王便想要撐起身子,一旁跪坐的侍女立刻發現了。高興的喊了聲殿下醒了。

  外間的說笑聲戛然而止,珠簾響動。有人走過來。

  “殿下快躺下。”素心忙說道,看著已經半坐起的晉安郡王。

  程嬌娘則笑了笑,走近前端詳他。

  “精神好多了,躺了這麼久,就坐一坐吧。”她說道。

  聽她這樣說侍女們便忙墊起靠墊,扶著晉安郡王坐好。

  果然是躺的太久了,視線看過去微微有些眩暈,一隻手撫上了他的肩頭。透過夏日單薄的裡衣,感觸到軟軟的溫熱。

  “抿一抿。”程嬌娘說道,一手輕扶著他的肩頭,一手將茶碗遞到晉安郡王的嘴邊。

  晉安郡王依言抿了抿。

  “夫人,飯菜擺在哪裡?”外邊有侍女請示。

  程嬌娘看晉安郡王。

  “想和我一起吃飯嗎?”她微微一笑問道。

  ……………………………………………………

  “都能坐起來吃飯了?”

  消息傳到外院,顧先生大喜,連飯也顧不得吃,起身來回走了幾步。

  “後悔沒早點讓郡王娶進門吧?”景公公笑道。

  “早點?早點可不一定能娶進門。”顧先生說道,“如果不是要拉她陪葬,太后也不會讓她嫁進來。”

  而此時太后肯定後悔不已。

  “早聽說這程娘子的厲害,但聽說和近身感覺還是不一樣。”他撚須說道。

  “是啊,我突然有種覺得什麼事都不算個事的感覺,心裡竟然覺得特別的輕鬆。”景公公說道。

  今日是多麼的危險。整個郡王府就要傾覆,但當這女子邁進來之後,前後不過兩三句話,形勢就完全逆轉了。

  翻雲覆雨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雖然郡王的活過來是事情的關鍵和根本,但郡王為什麼能活過來,那絕對是這女子的功勞。

  縱然儒門弟子不信鬼神之說,但此時此刻他們心中也忍不住幾分遐思。

  “吃了一碗燕窩粥。”

  李太醫從外邊邁進來,歡天喜地說道。

  “這麼久了,殿下第一次吃這麼多。”

  顧先生和景公公神情更高興。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李太醫似乎剛看到景公公。“你又不用避諱,怎麼也躲出來偷懶了?”

  景公公還沒起身說走。顧先生忙抬手制止。

  “王妃不喜太多人在跟前伺候,沒有召喚。你們別上前討嫌。”他說道。

  李太醫瞪眼看他。

  “我覺得這話怎麼這麼熟悉?顧先生你學的可真快。”他說道。

  屋子裡響起笑聲。

  外邊的小廝們聽到了都忍不住對視一眼,神情裡難掩愉悅。

  已經多久沒有聽到家裡有笑聲了。

  這個喜真是沖對了。

  燈光柔亮,風從打開的窗吹進來,垂下的防蚊蟲的紗簾子微微晃動。

  看著程嬌娘放下筷子,半芹忙捧來漱口的茶水,外邊的等候的侍女們進來收拾了食幾出去了。

  得知這邊吃完了飯,景公公和李太醫才進來了。

  李太醫給晉安郡王診脈,一面問他說話。

  雖然話還是幾乎不能說,但比起前幾日好的不是一分半點,李太醫歡喜不已,問東問西。

  晉安郡王卻心不在焉,看著對面窗邊坐著聽景公公說話的程嬌娘。

  燈光下她的肌膚越發的白皙細膩,雙目熠熠生輝,她的神情很認真,又帶著幾分輕鬆隨意,這讓說話的人既會感到自己得到了重視,又不會覺得緊張。

  “殿下?”

  李太醫邁一步,站定在晉安郡王身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你聽到我說話了嗎?”

  “有什麼可說的。”晉安郡王慢慢說道,“該吃藥吃藥,該用針用針,話太多了。”

  李太醫愕然,旋即又失笑,看向那邊的程嬌娘。

  景公公面色也正露出愕然,轉過頭來看晉安郡王。

  “殿下也要去?”他問道。

  他們是在說明日回門的事,原以為這般狀況下就取消了,沒想到程嬌娘說還要去,不僅她自己要去,而且要帶上晉安郡王。

  “可是殿下的身子…”李太醫也忍不住說道。

  “明天就好了。”程嬌娘說道。

  明天就能好了?

  李太醫和景公公瞪大眼。

  真的假的?

  夜色漸濃,程嬌娘洗漱出來後,晉安郡王也被四個小內侍伺候著洗漱好攙扶躺上床。

  “頭髮乾了嗎?”程嬌娘問道。

  “夫人並沒有給殿下洗頭。”小內侍恭敬的答道。

  程嬌娘點點頭。

  “你們下去吧。”她說道。

  內侍們應聲是退了出去,半芹和素心熄滅屋子裡兩盞燈,也退了出去。

  “今晚我在這裡值夜,你回屋子裡睡吧。”素心說道。

  半芹又有些猶豫。

  “白日畢竟出了那樣的大事,我也留下吧。”她低聲說道。

  二人正說話,聽得那邊程嬌娘的說話聲傳出來。

  “……把衣服脫了吧…”

  二人頓時一怔,看著對方。

  睡覺脫衣服也是正常的……

  “……今晚還要啊…”

  晉安郡王有些虛弱的聲音傳來。

  半芹和素心頓時避開對方的眼,臉都騰地紅了。

  素心伸手拉住半芹,有些踉蹌的退出廳堂,直奔另一邊的次間,一面急慌慌的閃滅燈。

  伴隨屋子裡陷入黑暗,那邊臥房裡低低的悶哼呻吟聲散開。

  素心用被子蓋住頭。

  娘子還請憐惜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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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8:22: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清醒

  天色濛濛亮院門打開的時候,景公公已經帶著人在門外等候了。

  看著程嬌娘準時的邁出來,他們忙躬身施禮。

  程嬌娘點點頭帶著半芹向校場去了。

  這邊院子裡素心也正對僕婦交代出門的事,看到景公公進來,面色微微紅了紅。

  “夫人說殿下還睡著,讓我們別打擾。”她說道。

  景公公忙笑著點頭。

  “夫人真體貼。”他說道。

  素心扯了扯嘴角笑了,讓侍女給景公公斟茶。

  “我去看看茶湯熬的如何。”她說道,“夫人特意囑咐給殿下熬的。”

  景公公聞言更高興了。

  “素心姑娘快去忙。”他說道。

  景公公站在廳堂內,清晨的室內清爽怡人,風吹過時有叮叮噹當的聲音。

  “喲,剛看到,是占風鐸。”他低笑說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

  他們佈置婚房的時候並沒有。

  果然是小女子家,愛在這些配飾上花小心思,再看室內基本的擺設都沒變,只是多了一些小心思,一個香爐,一架小鳥木石屏風,一個紫檀木畫挾軾…..

  這些小心思讓整間屋子看上去滿心的舒坦。

  這才像個家啊。

  幾人正在廳中肅立,聽得內室那邊有聲音傳來,景公公忙走近幾步推開門。

  有一隻手從帳子裡伸出來,似乎要試探著拉開。

  “殿下。”景公公忙高興的喚道疾步過去,一面伸手拉開簾子。

  清晨的亮光照進來,臥榻上的人似乎受不了這刺目,嗯了聲將頭轉過去。

  景公公卻沒注意這個,而是沒有眼力的依舊掀著簾子。神情驚訝又憐惜的看著面前的人。

  臥榻上,晉安郡王趴伏著,赤裸上身。這一次不止肩頭,連背上都是青紫的掐痕。而肩頭上昨日的掐痕還沒好,此時再添新傷,隱隱的血跡滲出。

  真是太慘了….

  怪不得的確要煮好茶湯好好的補一補….

  這得大補啊。

  “我要沐浴。”

  晉安郡王低低的聲音從被褥中傳出來。

  景公公忙回過神連聲應是,一面轉身催著小內侍們快去。

  “…別太熱,有傷會更疼….”

  他低聲說道,看著小內侍忙忙的去了,又忍不住皺眉。

  要不去問李太醫要些藥?

  宮裡這種藥很多,不過那都是女子們用的。有男子用的嗎?

  畢竟這天下敢傷了皇帝的人還從沒有過…..

  他正在這裡胡思亂想,身後有腳步聲,回頭一看不由再次目瞪口呆。

  一個人赤裸上身,只穿著褻褲,慢慢的有些搖搖晃晃的,但卻是自己一步一步的向淨房走去。

  “殿殿殿下….”景公公結結巴巴的喊道。

  晉安郡王略停下腳,回頭看他一眼,眉頭皺起。

  “還要,我請你嗎?”他說道。

  這不耐煩的表情,這帶著不悅的話語撲面撞過來。景公公只覺得心嘭的一聲炸了,渾身酥軟,噗通就跪下了。

  “殿下!”他俯身哽咽。“我的殿下,您終於回來了!”

  水已經調到適宜的溫度,但晉安郡王坐進去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渾身繃緊。

  “很疼吧?”景公公心疼的說道,一面小心的將水淋在他身上。

  “這疼還不算疼。”晉安郡王說道。

  弄出這些傷的時候才是最疼吧。

  景公公心內說道。

  原來做這種事並不是都是愉悅的啊……

  看著晉安郡王的眼神就更憐惜了幾分,舀水澆水的動作更加小心輕柔。

  躺在溫熱的水中,晉安郡王的身子漸漸的放鬆,他不由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嗅到室內的熟悉又陌生的清香。

  陌生是在這個王府中在他的起居室未曾有過的,熟悉的則是這幾日總是在鼻息間縈繞。

  晉安郡王睜開眼。環視四周。

  小小的淨室整潔而乾爽,衣架上搭著一件罩衫。那是女子的罩衫。

  這裡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了,而是多了一個。

  “夫人回來了。”

  外邊隱隱傳來女子們的聲音。

  緊接著腳步雜亂響起。有人進了門。

  “….茶湯好了,夫人先用吧…”

  夫人!

  晉安郡王只覺的心跳加速,他不由伸手按住心口。

  他的…夫人!

  “殿下?”景公公有些擔憂的問道,“您可還好?”

  晉安郡王吐出一口氣。

  “好。”他說道,“只是這些日子我常常昏迷,發生的事都不太清楚,你從頭到尾給我說一遍…..”

  景公公忙應聲是,還沒張口,晉安郡王卻嘩啦一下站起來了。

  “還是出去再說吧。”他說道,說這話就邁步。

  身子還虛,腳下又濕滑,怎麼還走的這樣急,景公公忙伸手攙扶。

  換了乾淨的衣裳從淨室出來,廳堂的說笑聲就停了。

  透過珠簾子可以看到程嬌娘看過來,婢女們也紛紛施禮,待看清晉安郡王竟然是自己走出來的,她們的臉上都露出驚訝的神情。

  晉安郡王沒有說話,徑直坐在了室內的窗邊,景公公忙過去跪坐下。

  兩個侍女和小內侍很快收拾完淨室。

  “夫人,您去洗漱吧。”

  看著程嬌娘進了淨室,景公公才恍然。

  程嬌娘晨練歸來,自然要沖洗一下身上的汗漬。

  “王妃真是勤練不輟啊。”他笑嘻嘻的對晉安郡王說道,“果然梅花香自苦寒來,寶劍鋒從磨礪出。”

  “殿下,茶湯。”晉安郡王的侍女捧著茶湯過來說道。

  “這是王妃特意給殿下熬制的。”景公公忙說道。

  晉安郡王伸手接過。

  “說正事。”他說道。

  雖然聲音還有些沙啞,但那種說話的氣勢已經足足的。

  景公公激動又是歡喜。

  “是。”他說道。

  侍女忙退開,景公公低低的說話聲在室內響起。

  而與此同時。淨房裡半芹也正歡喜的說話。

  “娘子,郡王真的好了。”她說道,一面將程嬌娘的頭髮挽起。免得被水打濕了。

  “他又不是病。”程嬌娘說道,簡單沖洗下就站起身來。

  “所以不用如抽絲?”半芹笑嘻嘻說道。將白布取來裹住了程嬌娘的身子,再從衣架上拿下乾淨的襦裙,“好了就好,真是謝天謝地。”

  程嬌娘伸手穿上襦裙,看著半芹一副劫後餘生的歡喜樣子笑了。

  “難道你們還擔心好不了?”她說道,“這怎麼可能?”

  半芹嘻嘻笑。

  “死一個就夠了。”程嬌娘說道,披上罩衫走出去了。

  死一個就夠了…

  一個程四郎就夠了。

  半芹的笑凝滯在臉上,眼中浮現哀傷。

  程嬌娘走出來。景公公的話便停下來對她施禮。

  程嬌娘點點頭,向外走去。

  “行了,這些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晉安郡王說道。

  景公公一愣。

  還,還沒說完呢…..

  但看著晉安郡王的臉色,再看在一旁停下腳的程嬌娘,他只得起身施禮退了出去。

  “現在要吃飯嗎?”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點點頭,放下手裡的茶碗。

  “擺飯吧。”程嬌娘說道。

  在外候著的侍女們應聲是。

  ……………………………………..

  “你怎麼又出來了?”

  看著景公公,顧先生問道。

  景公公揣著手坐下來,長歎一口氣。

  這一口氣歎的顧先生有些心驚肉跳。

  “怎麼了?殿下怎麼了?”他急忙問道。

  “殿下變了。”景公公長歎一聲說道。面色憂傷。

  “怎麼?病情又有變化了?”顧先生急道。

  “不是病情變了,是殿下人變了。”景公公沖他擺擺手。

  顧先生愣了下。

  “以前殿下最喜歡聽我說話了。”景公公說道,“他不喜歡熱鬧。甚至都不喜歡跟你們這些幕僚多說話,有什麼事都是讓我說聽我說,高興了讓我說聽我說,不高興了也讓我說聽我說,現在呢,王妃一走出來,我的話都沒說完,那麼重要的事都還沒說完呢,殿下就趕我走….”

  說到這裡再次歎息。又帶著幾分委屈。

  “殿下連多看我一眼都不肯了,就嫌棄我礙事….”

  顧先生愕然。旋即呸了聲。

  門外有小廝跑進來。

  “周家六郎來了。”

  今日回門,程家要有哥哥來請。程家沒有人在,那就只有周箙前來了。

  顧先生忙對小廝說請,一面又抬手打了景公公肩頭。

  “別哭了,起來見客人了。”他說道。

  景公公抬頭看他。

  “我見什麼?”他問道有些不解。

  他不過是個奴婢,親家舅哥來他通報到內裡就可以了。

  顧先生微微一笑。

  “你都把自己當婆婆了,自然應該見見親家的大舅哥啊。”

  ……………………………………………..

  “周公子,殿下和王妃正在吃飯,車已經收拾好了,您進去等吧。”顧先生施禮說道,看著會客廳裡站著的年輕人。

  周箙搖搖頭。

  “我就在這裡等吧。”他說道,“不用太久的。”

  她是個很守時的人。

  果然這句話才落,門外就有小廝疾步進來。

  “殿下和王妃出來了。”

  看,她來了。

  周箙的嘴邊浮現一絲笑,但很快他嘴邊的笑就凝滯了,驚訝的看向外邊。

  顧先生看到他的神情也跟著看去,頓時也驚呆了。

  院子裡有人正走進來。

  為首的並不是周箙等候的王妃,而是一個年輕男人。

  年輕男人穿著朱紅錦袍,日光下泛著暗光,一步一步走的有些慢,但卻顯得穩重,頗有幾分龍行虎步的味道。

  人漸漸的走近,能夠看清楚他的面容,膚色帶著幾分孱弱的白皙,面容瘦削,越發顯得雙目大且長,炯炯有神。

  “殿,殿下…”顧先生喃喃說道,一面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

  他不會看錯了吧?

  沒有錯,再次睜開眼,眼前的男人依舊在,而且走的越來越近,邁上了臺階,站到了廊下。

  “六郎來了。”晉安郡王說道,看著面容驚愕不可置信的周箙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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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26 18:23: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同歸

  竟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不是那日被兩個內侍攙扶著腳步虛浮的撐著拜堂的樣子了,也不是傳言中兩個內侍也扶不起來的樣子,更不是引得太后親自駕臨的樣子。

  周箙看著走進廳堂的晉安郡王,膚色還有些暗沉,但在紅色的衣袍映襯下並沒有顯得暗淡,反而透過幾分雍容的光澤,雙目幽深明亮。

  渾身上下無一不透出生機勃勃的樣子。

  “怎麼不進去坐?”

  程嬌娘的聲音在一旁響起。

  周箙一個激靈回過神,這才看到走在晉安郡王身後的程嬌娘。

  竟然忘記看到她了!這個晉安郡王的出現竟然奪取了所有人的視線嗎?

  他哪裡有她好看!

  周箙心裡憤憤說道,視線落在程嬌娘身上。

  因為是新婚她依舊穿著紅色的衣裙,不過挽起的髮鬢一如既往除了那一根木簪和小銀梳外別無其他飾物。

  似乎一切都沒有變,眉眼依舊明媚,神情依舊沉靜。

  “家裡都等著呢。”他移開視線悶聲說道。

  “那這就走吧。”晉安郡王說道。

  廳堂裡外的所有人便因為這一句話都動了起來。

  周箙又看了眼程嬌娘,自己先邁腳出去了。

  看著郡王府規格的儀仗護送著馬車離開,顧先生和李太醫站在門前依舊激動不已,要說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似乎說什麼也無法表達心內的激動。

  最終顧先生點點頭。

  “王妃果然言必行,行必果。”他說道。

  說讓晉安郡王今日好,今日就果然好了。

  當晉安郡王在程家門前走下馬車,門前來迎接的范江林等人的震撼比顧先生和周箙只多不少,而四周窺探的視線亦是如此。消息頓時風一般的傳開了。

  “自己能走了?”

  高小官人瞪眼問道。

  “是,走的穩穩的,都不用人攙扶。還回身扶了程娘子下車。”隨從點頭說道。

  “裝的吧?”高小官人皺眉問道。

  高淩波冷哼一聲。

  “死不質疑人家裝,好了反而質疑。”他說道。

  高小官人訕訕。

  “父親。這,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他說道。

  有人從門外疾步進來。

  “千真萬確,晉安郡王府的人也傳話過來了。”幕僚急急說道,“昨日就好轉了,坐起來吃飯,今日自己就能下床走動了,從內室一路走到外院,完全不用人扶了。李太醫連藥也停了,說是郡王妃說的,晉安郡王完全好了。”

  高淩波沉默不語,屋子裡只有高小官人的驚訝喊聲。

  “這不可能!怎麼能好!”

  怎麼不可能?

  高淩波伸手撫著幾案。

  “難道都忘了她是真的能起死回生嗎?”他說道,話說到這裡抬起頭看著幕僚,“那邊還有幾個人在?”

  “昨日被清除了一批,不過,還剩三個保住了。”幕僚說道。

  高淩波眉頭皺起來。

  “是真的沒被發現嗎?”他問道。

  “是的,這三個是一開始就跟著晉安郡王的,從小跟到大的。從來沒有直接跟咱們接觸過。”幕僚說道。

  高淩波點點頭。

  “讓他們務必仔細查,到底是用了什麼法子治好的。”他說道,“不搞清楚這個。我們下一步就不好安排,死而復生的事一次就夠了!”

  幕僚應聲是。

  相比于高家的沉悶,程家此時氣氛歡悅,家裡不只有范江林夫婦,陳夫人也來了。

  看著面前的晉安郡王,陳夫人歡喜不已。

  “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她連連說道,“可真是嚇到人了。”

  那一日聽說太后擺駕晉安郡王府,所有人心裡都知道定然是晉安郡王不行了。

  “是聽說我好了。娘娘特意來看的。”晉安郡王含笑說道,一面又帶著幾分慚愧感慨。“我自小頑劣不好養,讓娘娘很是費心。已經給宮裡遞了話,明日我們進宮去給太后謝恩。”

  陳夫人含笑點頭,都說晉安郡王最得太后和陛下喜愛,果然這恩寵是該得的。

  顧忌晉安郡王的身子,略說一會兒話,范江林便來請大家入席了。

  “今日是李大勺和半芹親手做的席面。”他說道。

  李大勺和廚娘半芹便過來給程嬌娘晉安郡王叩頭。

  景公公忙遞過去紅包。

  “那日沒能送娘子。”丫頭眼裡含淚說道。

  心裡很擔心,擔心送嫁受委屈,擔心晉安郡王的身子不行了……

  “你沒送,那可真是遺憾了。”素心笑道,伸手挽住她,岔開話,“那日可真是熱鬧的很。”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陳丹娘在一旁高興的插話說道,“好多人給娘子寫字,還有很多很多的煙花。”

  丫頭含淚點頭笑了。

  “奴婢看到了,奴婢站在街口都能看到呢,煙花足足的燃放了半日。”她說道,“家裡的人都出來看呢,把街道都堵住了。”

  張老太爺還嘀嘀咕咕的說了一些酸話。

  想到這裡,丫頭臉上笑容更濃。

  說起那日的盛景,屋子裡頓時熱鬧起來,剛能說流利話的小寶兒也跟著咿咿呀呀的不停。

  “不過,可惜的是,李家煙火竟然不賣那些煙花。”陳丹娘又帶著幾分委屈說道,伸手抓住程嬌娘的胳膊,“程姐姐,你去和他們說嘛,給我要一個。”

  “何止煙花。”陳夫人笑道,“崔琴師的家門都被踏破了,琴譜半點沒有露出來,如今都是靠著眾人聽的記憶,亂七八糟的彈奏出來,饒是如此,只要說誰誰又要試彈程氏送嫁娶,也讓很多人趨之若鶩。”

  廳內不管是夫人還是僕婦丫頭。說道這個話題都七嘴八舌的停不下來,笑聲不斷的響起。

  晉安郡王坐在一旁,看著被三個婢女以及一個女童圍著的程嬌娘。就好似一副畫一般的怡人。

  有人撞了撞他的胳膊。

  晉安郡王扭頭,周箙沖他使個眼色。

  “我去趟淨房。”晉安郡王說道。

  范江林忙要站起來。周箙已經先站起來了。

  “走吧。”他說道,自己先邁步出去了。

  晉安郡王便沖范江林笑了笑示意他留步也出去了,走出屋子,聽得其內的笑聲更大了,顯然因為他在大家還是拘謹了。

  晉安郡王的嘴角浮現一絲笑意,一隻手就在這時猛地揪住他,將他拉到了屋角貼牆。

  “你是不是裝的?”周箙咬牙瞪眼看著他,低聲喝道。“這一切從頭到尾都是你裝的嗎?你根本就沒有事,是不是?”

  他說出這句話,手在微微的發抖,聲音也在抖。

  “我不管也不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裝,又有什麼必要,有什麼無奈,我只是知道,程四郎死了,程四郎死了!”

  晉安郡王看著他,伸手按住他的手。

  “我沒裝。”他說道。“是她治好我的。”

  周箙看著他並沒有鬆手,眼睛發紅,眼底發青。似乎很久沒有睡過覺一般。

  “六郎,你不信我,難道還不信她嗎?”晉安郡王說道,“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程四郎的死卻是真的,那我現在還能好好的站在這裡嗎?”

  周箙鬆開了手。

  是啊,她恩怨分明,從不會做什麼虛與委蛇的事。

  “六郎,我不會騙她的。”晉安郡王又說道。“從前不會,以後也不會。”

  周箙看他一眼。

  “別叫我六郎。”他說道。轉身就走。

  “子健。”晉安郡王微微一笑說道。

  周箙字子健。

  周箙沒有說話抬腳繼續走。

  “子健。”晉安郡王在後又喊道。

  周箙有些惱怒的回頭,晉安郡王沖他微微一笑。

  “淨房在哪裡?”他問道。

  ………………………………………………..

  看著晉安郡王重新走進廳堂。宴席也擺齊全,廳內其樂融融,周箙在廊下收住腳,透過窗櫺剛好看到程嬌娘,她正露出笑容,墨玉般的眼變得波光粼粼。

  其實他見她笑的時候並不多,尤其是以前,她總是木著臉,眼神也是虛無的。

  以後,就更見不到了。

  周箙忽然不想再呆下去了,他轉身走開了。

  “公子,這就回去嗎?”小廝一邊牽馬一邊不解的問道,“還沒吃飯呢。”

  這可是張家那個有名的廚娘親手做的飯菜呢,還有太平居裡送來的太平豆腐,他剛才跟一群小廝擠在一旁看到了,那個用左手的廚子把豆腐雕出一朵花呢,廚房的僕婦說了,今日的飯菜人人有份,到時候他也能一口吞下一朵豆腐花…..

  “吃什麼吃,一頓不吃就餓死你了?”周箙沒好氣的說道,一面拉過韁繩就要上馬。

  “六公子!”

  身後傳來婢女的聲音。

  周箙回頭,見程嬌娘走過來,身旁素心捧著一個包袱。

  “我家裡有事,我先回去了。”周箙先開口說道,低頭看著地面。

  “嗯,那就先回去吧。”程嬌娘說道。

  素心上前將包袱遞過來。

  “這是娘子做了一身衣裳,舅老爺夫人家裡的姊妹們都沒在,公子要自己照顧好自己。”素心說道。

  “我又不缺….”周箙悶聲說道,抬頭看一旁的小廝還呆呆站著,便沒好氣的將地上的一塊小石頭踢向他。

  小廝哎呀一聲回過神看周箙才反應過來,你不是說不缺嘛,小廝心裡嘀咕道,忙上前接過。

  “這是一身行裝。”程嬌娘說道。

  周箙嗯了聲,旋即又想到什麼猛地抬起頭。

  “我不走。”他說道,又冷笑一下,“我又不是程四郎。”

  話一出口,心裡就後悔了。

  怎麼能對她戳刀子!

  “你不用擔心。”他急忙說道,要將適才那句話蓋過去,“我已經去大營了,鐘將軍很照顧我,沒人能把手伸到鐘將軍這裡,你就自己照顧好自己吧,你照顧好自己,我…我們也就好了。”

  說罷急忙上馬催馬就走。

  “有什麼事,你不要瞞著我不要避著我,一定要來和我說。”程嬌娘在後說道。

  周箙轉過頭看她一眼,嗯了聲。

  “你不是程四郎,但是,你是能被人拿來威脅我的人。”程嬌娘說道,“你對我,很重要。”

  你對我,很重要。

  這一句話傳入耳內,周箙只覺得眼睛一熱,他一夾馬腹,力氣過大馬兒嘶鳴一聲疾馳而行。

  周箙似乎也沒預料,身子微微一仰,人被帶著離開了。

  一直到奔出去好遠,周箙才收馬,看著面前又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街道。

  “你也是。”他張口慢慢說道,“不,你更是。”

  ……………………………………

  一直等待傍晚吃了飯,晉安郡王和程嬌娘的馬車才離開程家。

  “走近路。”晉安郡王上車前對景公公說道。

  景公公愣了下。

  因為有前後的儀仗護衛,來的時候他們是從大街上走的,如果要走近路,那就是要走小街,儀仗擺開人多未免擁擠。

  不過…

  從出門到現在晉安郡王一直未有歇息,是不是身子….

  景公公的神情頓時緊張起來,他立刻應聲是。

  坐進馬車裡,晉安郡王便靠坐下來。

  “累了?”程嬌娘問道。

  晉安郡王看她搖搖頭說了聲沒有,程嬌娘便不再問了,而是拿過一旁的書卷看了起來。

  就跟來的時候一樣。

  晉安郡王看著她一刻,坐正了身子,轉過頭看著車窗外。

  馬車安靜而行,很快就來到了小街上,傍晚時分正是炎熱一日的人們歇涼的時候,陡然過來的儀仗讓街上變得有些喧鬧慌亂,但很快看清儀仗後,大街上沸騰起來。

  “是晉安郡王的車駕!”

  “今日是郡王妃回門的日子!”

  “快看快看,是郡王妃呢。”

  “那今日還有沒有煙花放啊?”

  看著沿路張望擁擠興奮的人群,晉安郡王的嘴角浮現笑,他轉過頭看程嬌娘依舊在看書,似乎對外界一無所知。

  “程昉。”他說道。

  程嬌娘抬頭看他。

  “你看。”晉安郡王指了指窗外抿嘴笑道。

  程嬌娘便看了眼,也笑了笑。

  “那日很熱鬧。”晉安郡王說道。

  今日在程家說的最多的就是出嫁那時候的熱鬧,畢竟對於大家來說,那是前所未有的場面。

  晉安郡王一直在一旁聽,後來還是陳夫人想到不合適,制止了大家說這個話題。

  新郎沒有親眼見到迎娶的熱鬧,也是一件遺憾事吧。

  “送嫁都很熱鬧。”程嬌娘看著他笑了笑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

  “程昉。”他一笑說道,“我也看到了。”

  我也看到了?

  程嬌娘有些不解。

  晉安郡王看著她眼睛亮亮的一笑。

  “我也親眼看到了。”他再次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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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慢談

  我也看到了,還特意加了親眼二字。

  程嬌娘看著他。

  “你那日也來了?”她問道,有些驚訝。

  晉安郡王手環在脖頸後,倒回墊子上,嘴角帶著一絲笑看著車廂頂,似乎視線能穿透車廂看出去。

  “人很多,走得很慢,彈琴沒聽到,聽不太清楚,寫字的時候,我聽到了念詩,但起不來,所以沒有看到字。”他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說道,說到這裡又猛地坐起來,“不過我看到煙花了。”

  傍晚車內的光線有些昏暗,反倒襯得他的眼睛亮亮。

  “滿天都是,真好看。”他說道,“竟然白日裡也能五顏六色的璀璨。”

  “你在哪?”程嬌娘問道。

  又有車簾子,而且還聽到琴,知道寫字聽到念詩,那肯定是跟她們同一時間出現在這條街上的。

  “我說過,這是我最重要最在意的事,我不想錯過。”晉安郡王說道,又躺了下去,看著車頂,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我讓人把我送到車上,出了家門,就在這條街上等著,當你們來了之後,車就被趕出來,我躺在車上,車頂的是布罩的,慢慢的拉開,然後就可以不起身也能看到外邊了。”

  他說著再次笑了。

  “你那時候是坐著的吧,而且也看不到外邊。”

  原來如此啊,程嬌娘看著他。

  “是,我其實沒看到。”她說道,微微一笑,“好看嗎?”

  晉安郡王看著她點點頭。

  “好看。”他說道。

  車廂並不大,他躺著,她坐著,距離半臂不到,那種熟悉的清香早已經縈繞車內,此時看著程嬌娘轉頭看自己笑,不知怎麼就腦子一熱。

  “躺著看,煙花更好看。”他說道,一面伸手一拉,“你試試。”

  程嬌娘不提防,被他拉的一歪胳膊正好撞在他的胸口。

  車廂裡傳出一聲痛哼。

  “殿下?”坐在車前的景公公立刻轉身問道,忙掀起車簾子,推開車門。

  車廂里程嬌娘正半伏在晉安郡王身上,手正拉開他的衣衫,露出胸膛。

  娘呀!景公公咚的一下將車門拉上,刷拉一下放下車簾,面紅耳赤。

  這,這,這麼一會兒就等不得了?

  景公公看著遠處已經隱隱可見的郡王府,這時候如果進府打斷了他們的興致……

  不過是三天兩夜,殿下就已經不用吃藥了,要是再多幾次,肯定就生龍活虎了。

  念頭到這裡,景公公一咬牙,荒唐就荒唐吧,那都是給別人看的,身體好不好才是自己的。

  “來人。”他招招手低聲對一旁騎馬的侍衛說道。

  侍衛忙湊過來,聽景公公低語幾句,侍衛雖然面色微微驚訝,但還是領命。

  程嬌娘坐正了身子,將晉安郡王的衣衫掩上。

  “撞破了。”她說道。

  “那這樣,算跟晚上的效果一樣嗎?”晉安郡王齜牙說道。

  “不算。”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便啊一聲。

  “那白疼了。”他說道。

  程嬌娘看著他,年輕人笑著,露出牙,原本細白的牙變得有些暗灰,那些毒到底給他的身體留下永久的印跡。

  是啊,發生的事怎麼可能會忘記,那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的傷痛。

  忘了吧,忘了吧,忘了最好。

  怎麼可能!

  楊汕,這不可能的!

  她伸出手撫上了晉安郡王的臉。

  晉安郡王頓時僵住了。

  “不白疼,長痛不如短疼。”程嬌娘說道,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面頰,“以後,就不疼了。”

  她的手掌柔軟,還帶著隱隱的粗糙薄繭,拂過自己的臉,就好像小時候被母親抱在懷裡。

  “…琮郎,不怕不怕,不疼不疼….”

  那種久遠的幾乎淡忘的記憶,在這一瞬間湧上來,晉安郡王只覺得眼睛發澀,他猛地再次伸手抱住了程嬌娘的腰身,將頭埋在她的身後。

  “程昉。”他喚道。

  程嬌娘身子微微僵了下,遲疑一下收回了要推開他的手。

  “對不起。”晉安郡王的聲音接著傳來,“對不起還是累害到你。”

  ………………………………..

  素心掀起車簾皺起眉頭。

  “怎麼還沒到了?”她問道。

  不是說走近路嗎?

  那近路她走過的,成親當日那麼多人擁擠也不過是一個時辰而已,擱在平日半個時辰也用不了,怎麼今日感覺比成親那日的時候還長了?

  待看清四周,素心不由面色驚訝。

  “這…”

  “怎麼了?”半芹也跟著探頭出來問道,四周的環境有些陌生。

  “這是要做什麼?這裡不是郡王府啊。”素心說道,看向前邊。

  前後的儀仗已經散去了,只餘下十幾名護衛散開,晉安郡王的馬車在前方慢慢而行。

  “這是郡王府。”半芹忽的說道,伸手指了指一旁的路邊的牆,“好像是王府的後院牆。”

  郡王府的後院牆?

  素心看過去,果然有些熟悉,郡王府內她們還並不是熟悉,但府外的話,素心常常在京城中奔走,邊邊角角都熟悉的很。

  這裡果然是郡王府的後院牆處。

  這是要去哪裡?

  “說讓咱們跟著,沒說去哪裡。”車夫低聲說道,“目前是繞著郡王府走呢。”

  繞著郡王府?

  素心和半芹對視一眼,又看向前方的馬車。

  什麼事啊?

  ………………………………….

  “中毒以後的事我都記不太清了,好像醒著,又好像混沌未開,我記得他們把我抬到你那裡,結果你沒在,我想等你,可是你沒在….”

  晉安郡王說道,環在程嬌娘腰裡的手不由緊了緊,手指動了動,下意識的想要握住什麼,然後才想起手裡空空。

  “後來我就一直昏睡昏睡,我以為這一次一定是死了,可是沒想到我又醒來了,而且還聽到,程四郎出事了….”

  程四郎死了,那是程四郎啊,那個程家唯一的對她真心實意好的人。

  竟然死了,而起還是死在她的眼前!

  她可…怎麼辦…她該是…怎麼樣的痛…..

  他都不能想,只要一想到,就覺得心痛的無法呼吸。

  “程昉,對不起。”

  晉安郡王抬起頭,看著這女子的脖頸,光潔而挺拔,不管什麼時候她都坐著直直的穩穩的。

  “如果不是因為我,你們不會被人這樣算計。”

  “那你這樣說,這件事還是要怪我了。”程嬌娘說道,微微側頭。

  晉安郡王能看到她的側臉,高挺的鼻樑,長長的垂下的睫毛微微的煽動著。

  “如果我不會醫術的話,如果我沒有宣揚什麼非必死不治的規矩的話,我也不會被人這樣算計,我哥哥也不會死。”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看著她。

  “程昉,對不起。”他說道,“我說錯了。”

  程嬌娘側頭看著他。

  似乎在等著他說錯在哪裡。

  晉安郡王卻沒有再說話,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側面。

  面容安靜而淡然,那些悲傷難過從來都不能在她的臉上留下一絲一毫的印跡一般。

  可是,這張面容下,到底藏著壓著多少黯自神傷?

  總以為自己是世上最慘的人,偏偏每次都是她比自己更慘。

  他們還真是相配,一個個人前都光鮮亮麗,遇到的事卻一件比一件齷齪心寒。

  耳邊又低低的一聲輕咳。

  “你這樣坐著,胸口會疼的。”程嬌娘說道。

  這樣坐著?

  什麼樣坐著?

  晉安郡王有些怔怔的看向自己,頓時如同被火燒了一般猛地彈開了。

  咚的一聲響,讓車廂都晃了晃。

  親自駕車的景公公便也抖了抖。

  還好為了更安全用了這輛馬車,雖然夏日裡熱一些,但好在門窗齊全,隔音也好,也很高興裡面的人知道這是在大街上,倒是沒有搞出什麼大動靜,只有低低的聽不清的說話聲。

  這個大動靜還是第一個。

  “怎麼樣?”

  “疼!”

  內裡的話也隨之傳出來。

  景公公忙端正心思,目視前方,心裡將今日在程家吃的飯菜再次一一的念過。

  豆腐,雕花的豆腐,早聽說當年太平居以豆腐雕敬佛揚名,真正見到吃到還是第一次…..

  程嬌娘看著伸手揉頭的晉安郡王抿嘴一笑。

  “知道疼也不錯,要是不知道疼,才是麻煩呢。”她說道。

  晉安郡王視線沒看她,有些訕訕又有些故作鎮定。

  “那倒是,痛則生嘛。”他說道,整個耳朵都是紅的,熱乎乎的幾乎要融化掉。

  真是要命,他剛才在做什麼!

  “是通則生吧。”程嬌娘的含笑的聲音傳來。

  “一樣,痛這通嘛。”晉安郡王說道,也不管程嬌娘是笑還是什麼神情,帶著幾分強自的鎮定伸手掀起車簾,“到家了吧?”

  “按照距離算的話,這應該是第三圈了。”程嬌娘說道。

  “什麼第三圈?”晉安郡王愣了下,然後這才回過神,頓時愕然,猛地推開車門,“阿景!”

  這一聲大喊讓正在想扣肉之後是魚羹還是素鴨的景公公差點跌下馬車。

  他回過頭,就見晉安郡王半跪在車內,一手開門,豎眉看著自己。

  “你幹什麼呢?遛馬嗎?”

  不是遛馬,是遛人呢。

  景公公心裡說道,看著衣衫微微淩亂,發冠也微微歪了的晉安郡王。

  “挺快的啊。”他喃喃說道。

  看著板著臉負手疾步邁進院門的晉安郡王,顧先生沖訕訕跟在後面的景公公伸出手指點了點,投來一個你呀你呀你的眼神,便緊跟著進去了。

  回到新房,侍女們忙上前伺候他們更衣。

  “你先去洗漱,我去和他們說些事。”晉安郡王說道。

  程嬌娘喊住他。

  “這裡的院子收拾出一個書房,你要說事去那邊說吧。”她說道。

  晉安郡王微微愣了下。

  “好。”他旋即點頭。

  “殿下這邊請。”素心忙引路說道。

  看著晉安郡王走出去,程嬌娘自去洗漱了。

  景公公和顧先生等三四個幕僚被傳來引著走進書房時,面上還有些不自在。

  還以為是在殿下的書房裡,沒想到竟然還是來這內院了。

  “殿下這裡也設個書房了?”顧先生說道。

  “這是王妃的。”素心含笑說道,一面親自給他們斟茶,“王妃說殿下最好在院子裡說事吧。”

  景公公就笑了。

  “這樣也好,王妃能隨時看到殿下。”他帶著幾分討好說道。

  你從哪裡看出她是捨不得離開我,要時時刻刻的看到我了?

  晉安郡王瞪眼。

  到底是自己中毒了還是景公公中毒了?怎麼感覺這人似乎變傻了?

  不過,也許,好像,大概….她是不想自己走遠,萬一有什麼事,她不方便照看吧?

  她真是太小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看著燈下晉安郡王咧嘴笑了,顧先生忍不住歎口氣,帶著幾分不忍移開視線。

  這日子不會一直要這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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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安排

  素心並不是晉安郡王的侍女,因此只引他們過來後,便施禮告退了。

  不多時晉安郡王的侍女也都退出來了。

  “查出的人都暫時關著,還像以前那樣處置嗎?”顧先生問道。

  晉安郡王的視線掃過書房。

  說是書房不過是起居室大小,比他外邊的書房小多了,擺設也很簡單,幾案,坐墊,書架,香爐…

  “別看東西簡單,這些都是好東西呢。”景公公也跟著指指點點低聲說道。

  顧先生皺眉咳了一聲。

  瞧這二人的樣子!明明是在自己家裡,怎麼一副瞧稀罕的神態!

  景公公忙站正身子退後一步垂頭侍立。

  “以前…”晉安郡王手慢慢的敲了敲幾案。

  他的身邊人很多,各方的人都很多,有些是別人送來的,太后賞賜的,皇帝給他伺候筆墨的,貴妃給他端茶倒水的,還有大臣們把那些調養馬兒的、趕車的、甚至煮的一手好茶的、得了他他喊一聲好點頭笑一笑的小廝侍女送過來,還有些則是他自己隨手選的,宮裡新進的內侍宮女分派的時候,他按習慣隨手挑幾個。

  雖然來源複雜,但說起來也簡單,他自己挑的就是自己的人,其他的都是送來的。

  以前查出不規矩的下人,自己的人就直接打死了事,比如曾經的得他重用的引狼來害他的管事,送來的人,則從哪裡來就送回哪裡去,他並不親手處置。

  “咱們的人,還按以前的辦。”晉安郡王抬起頭,微微一笑。“送來的人,還送回去。”

  顧先生點點頭,才要說話。晉安郡王又接著說話了。

  “打死了,送回去。”他說道。

  顧先生一愣。一旁垂頭的景公公也驚訝的抬頭。

  他們驚訝的不是這些人要被打死,以前那些人被送回去,不管說的多麼客氣,其實也都不過是告訴對方,他們知曉了,所以那些人回去了也只會被自己的主人處死,只不過沒有經過晉安郡王的手罷了。

  送回去被處死,還是處死了再送回去。雖然都是死,意義可就不一樣了。

  顧先生素正了臉色。

  “那,還有宮裡的人呢。”他說道。

  晉安郡王手慢慢的撫著幾案,觸手光滑又溫潤,也不知道她從哪裡淘來的好東西,就和她的人一樣,沉靜而讓人安心。

  “正因為是宮裡的人,才更不能輕饒,他們辜負的不是本王的心意,而是太后娘娘的心意。”

  屋子裡晉安郡王的聲音慢慢的說著。

  “辜負了太后娘娘的心意。怎麼能輕饒?”

  顧先生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那就是說,殿下這次是被人害中毒了,而不是要成全娘娘和陛下的聲名。”他說道。

  不是因為世人彈劾他有不軌之心。不是他忠孝節義以證清白,而是被人害。

  將這些人打死送出去,那麼這件事就徹底的定性了,必然要引起一片大喧嘩。

  對於此時的多事之秋的朝廷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書房裡很安靜,外邊院子裡也沒什麼聲動。

  晉安郡王就笑了。

  “一點一點的打,送進宮裡去,還要留著一口氣,讓他們給娘娘認錯。”他說道。

  顧先生和景公公再次悚然。

  “本王這也是為了娘娘和陛下的聲名。”晉安郡王說道。“本王當時為了面子自盡,讓娘娘如此的悲傷難過。又好好的教訓了一番,結果這才前後沒多久。就又鬧出要死要活的事,那本王這成了什麼行徑,這不是打太后娘娘的臉嗎?要讓人又說太后娘娘驕縱本王,才讓本王如此挾恩胡鬧。”

  他說到這裡再次一笑,不過在這裡他的笑意只是面上,眼裡卻是冰冷一片。

  “本王被人說胡鬧倒也無所謂,只是不能讓娘娘背上驕縱的名聲。”

  顧先生笑了笑。

  “那到時候,殿下可不就是胡鬧的聲名了。”他說道。

  一下子杖斃十幾個僕從,而且還有幾個要送到內廷去,暴虐的名聲只怕暫態會傳遍。

  “外邊的人,可不會信殿下中毒不中毒,他們更會信,殿下你是遷怒。”他接著說道。

  晉安郡王便大笑。

  “外邊人,與本王何干?”他說道,“本王中毒的時候,他們能替本王受痛嗎?本王好了,他們倒是能替本王指手畫腳了。”

  顧先生點點頭。

  “那倒也是,殿下受了苦,也是該討回一口氣的。”他說道,說這話一面站起身來,“那這件事就這樣說定,我這就安排了。”

  晉安郡王點點頭。

  “還有一件事,夫人讓李太醫搬到距離這邊近些的院子裡。”顧先生想到什麼又說道。

  晉安郡王皺眉。

  “我都好了,他還過來做什麼?”他說道。

  再說有她在….

  景公公在後心裡嘀咕道,其實要說的是這個吧,有夫人在,就不用我們來礙眼。

  “夫人的安排自然是有道理的。”顧先生笑道,“如今殿下為大,一切都要小心。”

  她的安排他自然不會反對,晉安郡王沒有說話。

  “殿下忙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顧先生說道,一面看了景公公一眼,“景公公走吧。”

  景公公愣了下。

  “奴婢還得伺候殿下。”他說道。

  “有夫人在,不用你伺候,你的手好,那些小崽子們許久沒有動過手了,我怕他們下手不知輕重,把人一棍子打死了,你來給他們做個示範。”顧先生說道。

  景公公一臉不樂意,但看晉安郡王也沒有開口留自己,只得不情不願的應聲是。

  “….這些事奴婢不願意做,剛養了好指甲….”

  “…又不是讓你動手,你看著不行啊….”

  聽著二人低聲說著話離開了,晉安郡王在書房裡便也站起來。站起來又看四周。

  她看的都是什麼書?

  習字的紙也這麼多。

  在書房裡東看西看一刻,晉安郡王才走出來,廊下站著的侍女們忙施禮。

  晉安郡王卻再次停下腳。視線落在正房。

  燈光透亮,門窗都開著。垂下的紗簾子在燈光下顯出隱隱的牡丹花圖案,屋子裡有丫頭走動的身影。

  “殿下。”

  有侍女聽到動靜從屋內掀起簾子走出來,沖他施禮。

  是那個素心。

  “您忙完了?”她說道,“夫人讓做了宵夜。”

  她特意讓做的宵夜,是為自己著想。

  晉安郡王嗯了聲抬腳邁步過來。

  兩個侍女打起簾子,晉安郡王邁進室內,目光略有些拘謹的掃了眼,卻並沒有看到程嬌娘。

  “夫人去和李太醫說話了。”素心忙說道。一面施禮,“殿下來坐這邊。”

  晉安郡王心裡稍微鬆口氣,便帶著幾分輕鬆坐到窗邊,聽著素心吩咐人端宵夜來。

  “現在不吃。”他說道,“先喝口茶。”

  素心應聲是,晉安郡王的侍女便忙去斟茶。

  晉安郡王便端著茶,一面依著憑幾有意無意的打量室內。

  這便是他的婚房啊。

  這個婚房他沒有親手佈置,選的地方在府裡也是偏僻的位置。

  他想過成親,可是還沒有來得及仔細的想怎麼成親,那可是他最重要的事。雖然她並不在意,但也一定要辦的圓滿熱鬧。

  只是沒想到,糊裡糊塗跌跌撞撞的就這樣的成親了。他病弱待死,她家中新喪。

  晉安郡王吐口氣,將手中的茶一飲而盡。

  …………………………………

  “夫人是說殿下還沒好?”

  李太醫神情有些緊張的說道。

  “可是我看著脈象沒事了…”

  說到這裡他又有些喪氣。

  他看著脈象沒事又如何,當初他看著脈象不行了的人,還不是被這女子輕鬆的治好了。

  “其實,我不會治病。”程嬌娘說道。

  李太醫苦笑一下。

  “夫人你這話真是謙虛。”他說道。

  “我不是謙虛,我會什麼就會什麼,不會就是不會,沒有什麼見不得人藏著掖著的。”程嬌娘說道。“我們程….”

  她的聲音滑出又陡然停下。

  李太醫不由抬頭看她。

  “…..我師父教我的是梅山道。”程嬌娘接著說道,“並不是醫。”

  梅山道!梅山峒蠻!那是巫家之地!

  李太醫大吃一驚。旋即又有些悚然。

  巫可是很避諱的事,尤其是如今程嬌娘又成了皇家宗室。

  “道有道。解難濟危就是正道。”李太醫立刻說道不願多談這個話題。

  程嬌娘看著他笑了。

  “殿下的毒我解了,但他的身子損耗太大了。”

  既然李太醫明白,她也就不再說了。

  “日後必定要好好的調養,李太醫還要多費心,別因為我在,你就不管了。”

  李太醫笑了。

  “不會不會。”他忙說道。

  “李太醫,你的醫術比我厲害。”程嬌娘說道。

  李太醫只覺得耳朵發熱,嘿嘿的笑了。

  “哪裡哪裡。不敢不敢。”他連連說道。

  “別客氣,我說的只是醫術,又不是別的。”程嬌娘說道。

  李太醫的笑頓時僵住。

  這女子!

  他又再次搖頭笑了。

  程嬌娘看一旁的半芹,半芹忙將手裡的一個盒子遞過來。

  “這是?”李太醫問道。

  “這便是你問過的香。”程嬌娘說道。

  李太醫一愣,旋即明白了,頓時訕訕。

  當時新婚洞房夜後,看著被折騰的不像樣子的晉安郡王,他們自然在屋子裡好好的查了一番,也發現了府裡從未有過的香味,更況且還是藥味的香。

  “不過,只能殿下用,別人用不得。”程嬌娘說道,“你收著吧,也許用得著。”

  李太醫眉眼一驚。

  “殿下的毒果然和這香有關?”他問道。

  “必不可少的一味。”程嬌娘說道。

  原來如此啊,李太醫帶著幾分恍然,忙鄭重的接過。

  “這些日子家裡是要驚心,雖然掃了一批不規矩的人,誰知道還有多少藏著呢。”他說道,“這件事有人吃了暗虧,必然不肯善罷甘休。”

  程嬌娘淡淡一笑。

  “暗虧?”她說道,“這樣這可不叫暗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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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夜思

  “夫人回來了。”

  門外傳來丫頭們齊齊施禮的聲音。

  晉安郡王忙坐正身子,待聽到門外腳步聲,他又忙坐回去依著憑幾,專注的看著手裡握著的茶碗。

  “..宵夜現在用嗎?”

  素心的聲音問道。

  “殿下用過了?”程嬌娘聲音在屋子裡響起。

  晉安郡王抬起頭。

  看到屋中站著的女子,已經換上了家常的襦裙罩衫,雖然罩衫依舊是暗青的,但襦裙的是玫瑰紫,所以顏色比以往見過的要亮麗一些。

  畢竟是新婚。

  她很在意新婚的吧,所以衣飾上細心些。

  晉安郡王便笑了笑。

  “還沒,我歇息了一刻。”他說道。

  程嬌娘點點頭。

  “怎麼沒換衣裳?”她又問道。

  “累了,先歇息一下。”晉安郡王帶著幾分隨意說道,一面起身。

  侍女們忙跟著進了淨房,簡單的沖洗了一下,侍女拿來乾淨的衣裳。

  “我的東西都搬到這裡了?”晉安郡王問道。

  “只是一些衣裳。”侍女答道。

  晉安郡王便不再問了,走出來程嬌娘已經只穿著雪青褻衣坐在臥房裡看書。

  看著晉安郡王走過來,半芹忙捧來一碗湯羹。

  “李太醫說了什麼?”晉安郡王接過,一面順勢坐下來,似是隨意問道。

  “斟酌了一下你的藥方。”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微微皺眉。

  “還要吃藥?”他說道。

  程嬌娘放下書看他一眼笑了。

  “怕吃藥?”她問道。

  晉安郡王就笑了,也不用勺子端起喝了幾口茶湯,又看程嬌娘。

  “你的呢?”他問道。

  “我不用吃藥。”程嬌娘看他抿嘴一笑說道。

  她在打趣他?

  倒是不知道她還會打趣人。

  果然相處越多越能看到她不為人知的一面。

  “這藥很好吃。”晉安郡王笑道,一面將茶湯仰頭喝完。

  侍女捧來茶跪下,晉安郡王漱口。

  “時候不早了,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口裡含著的一口茶就咽了進去。

  屋子裡的侍女們忙施禮告退,素心遲疑一下。

  “不用值夜了。”程嬌娘說道,“你們都下去歇息吧。”

  素心和半芹對視一眼。應聲是退了出去。

  外間的燈逐一熄滅。

  “你在家也不喜歡有人值夜?”晉安郡王帶著幾分隨意問道。

  “是。”程嬌娘說道。

  “我也是。”晉安郡王便笑道。

  說話的聲音一停,屋子裡的氣氛就有些凝滯。

  “今晚。還要嗎?”晉安郡王問道。

  “不用了。”程嬌娘說道,起身走到床邊,伸手掀起帳子。

  夏日裡的褻衣輕薄,雪青色在燈下隱隱透出雪白的肌膚,閃著細膩柔和的光澤。

  晉安郡王忙移開視線。

  “那太好了。”他哈了一聲,一面站起身活動一下手臂,故作幾分輕鬆,“終於不用痛了。可以睡個好覺了。”

  程嬌娘回頭看了他一眼。

  “那可不一定。”她說道。

  屋子裡的燈吹滅了,晉安郡王努力的睜大眼看著帳子,身邊的人側身向外,適才上床剛躺下時肌膚碰觸已經避免了。

  他心裡有些懊惱,就是方才碰了下,他下意識的向內躲開,程嬌娘才側身避開的。

  “我是有些不習慣。”他忽的開口說道。

  身旁的人嗯了聲。

  話一出口,晉安郡王就後悔了。

  難道她就習慣了?她還是個小姑娘呢。

  “我是說,沒想到,咱們就成親了。”他停頓下又說道。“跟做夢一樣。”

  “原本也不是什麼大事。”程嬌娘說道,“就是這樣的。”

  晉安郡王笑了笑,抬手枕在腦後。讓有些僵硬的身子略微的舒緩一下。

  “可是,本應該是很好的事。”他說道。

  但是他們的親事卻是在自己毒發待死,程四郎被人殺死在青樓,明知這件事是被人算計,偏偏最終不了了之的時候….

  而且還是太后下旨強迫,還是打著沖喜的旗號。

  這不是他預想的婚事,不是他想的成親的方式。

  晉安郡王吐出一口氣。

  “其實你就是不同意也能的。”他說道,“我,沒想到你會同意。”

  夏日裡薄紗帳子。視線適應後倒也不是漆黑一團,青光柔柔。

  他看著帳子。鼻息間圍繞著已經熟悉的清香,眼前的程嬌娘便變得清晰。

  “沒有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她淡淡的說道。

  如果她不願意,就算是太后也最終逼迫不了她的吧。

  那種狀況下,她怎麼就同意了?

  晉安郡王覺得心咚咚的跳的厲害,他不由深吸一口氣,將手從脖頸下抽出來,小心的放在身上。

  “不是早就說了的嗎?”程嬌娘說道。

  或許是側躺背對他的緣故,傳來的聲音有些低低的沉悶。

  是,他們早就說了要成親的,他詢問了她,而她也應下了。

  但那個時候,跟現在這個時候不一樣啊,那時候可沒想到他會牽連她,沒想到程四郎還因此死了….

  “既然說定了,怎能出爾反爾。”

  低柔的聲音繼續說道。

  她應下了就不會反悔,不管什麼事,言出必行。

  就該是這樣的道理,他也很明白,只是….

  晉安郡王再次將手枕到腦後,覺得這帳子裡有些悶悶,他忍不住翻個身,床再大也不過是床,睡了兩個人不可能涇渭分明,這一動作他就碰到了程嬌娘的身子。

  夏日裡。腰裡只搭了一條薄薄單子,側著身子睡的玲瓏身子便撞進了他的懷裡。

  晉安郡王嚇了一跳忙向後靠去,撞倒床板。發出咚的一聲。

  “怎麼了?”程嬌娘問道,撐身要起來。

  “沒事沒事。”晉安郡王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熱。又有些惱火,一面忙躺好,“不早了,快睡吧。”

  程嬌娘便不再問了,躺回去不動了。

  明明是他自己在說話再鬧…她都要睡著了。

  晉安郡王翻個身面向內,閉上眼一動不動,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身子僵硬的有些撐不住才慢慢的躺好。

  一旁程嬌娘呼吸勻稱悠長。顯然已經睡熟了。

  她倒是一點也沒有不自在….

  自己這兩次都是昏睡不醒,但她是清醒的,所以已經習慣了吧。

  這有什麼不習慣的,第一次還是他鬧著要來的。

  晉安郡王轉過頭,看著身旁的側睡的程嬌娘,她散開的長髮與濃濃的夜色融合在一起。

  其實那日的事有些記不清了,只記得拜了堂喝了交杯酒,後來就迷糊了,覺得睡了好久又只是一眨眼,再醒過來還有些不真切。如果不是身旁顧先生在罵阿景李太醫,他都要以為自己不過是做個夢而已。

  原來他真的和她成親了,今日是他們成親的日子。

  成親花燭夜,怎麼能夠讓她獨守空房?

  他就乾脆說自己難受,要死了,李太醫和阿景便堅持要送他來這裡,顧先生最終還是害怕同意了。

  然後,他就不知道什麼了,只記得渾身都疼,疼的他都忍不住要喊,其實他很能忍痛的,這一次實在是忍不住了。不過後來嘴裡被塞了一塊布或者什麼東西吧,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塞了一塊布..

  晉安郡王看著身邊的女子。又有些失笑。

  她可真想得出來。

  笑著笑著晉安郡王的神情又沉下來。

  沒有人也沒有事能讓我不便。

  算計她,害了她的家人。強按著賜婚要沖喜,不,其實不是沖喜,而是要讓她去死,那又怎麼樣,她還是嫁過來了,按照你們算計的那樣嫁過來了,不過卻沒有讓你們如意。

  這也是沒有人沒有事能讓她不便。

  她當然能抵住太后的旨意拒絕這門親事,結果也能跟如今一樣,那些算計她的人自然也會不能如意,他也一定能被她治好。

  那這樣,他就覺得更好嗎?

  也許那樣,他們就再也不會成親了….

  念頭閃過,晉安郡王只覺得心猛地沉下去,他不由伸出手,摸到了柔順的長髮。

  別鬧醒了她…

  晉安郡王的手猛地縮回來。

  頭髮摸一摸感覺不到吧,她的頭髮長的很,披散在這裡的應該就沒感覺了。

  他的手便又伸過去,平躺著不舒服,他便輕輕的翻身也側身面向外躺過來。

  枕頭緊緊的挨著,這樣的姿勢和她靠的很近,鼻息間的香氣就更濃了。

  不知不覺晉安郡王在枕頭挪了挪,一手塞到枕頭下,一手有意無意的攥了一把頭髮,心裡亂紛紛的思緒,一會兒想明日要做的事,一會兒又想這屋子也不知道她住的習慣不,一會兒又興致勃勃的想不如再選個院子搬過去,但又想又是一陣忙亂累到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上下眼皮漸漸的打架一刻合上了,頭已經貼在了程嬌娘的腦後。

  天光隱隱發亮,正是人最困睡得最沉的時候。

  李太醫所在的小院子裡有人影慢慢的走過,院子裡的夏蟲的呢喃聲頓消,片刻之後又重新吱吱咕咕的叫起來,一切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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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不好

  耳邊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傳來,但旋即聲音停下來。

  晉安郡王微微動了動頭繼續陷在沉睡中。

  有人輕輕的撫上他的手,同時手心裡一滑,有什麼被抽走了。

  晉安郡王猛地睜開眼,對上了程嬌娘的眼。

  清晨的光線裡,一雙眼又黑又亮,安靜的看著他。

  晉安郡王一慌忙起身。

  程嬌娘卻伸手按住他的肩頭,一手從他的身下手中抽出頭髮。

  “還早,你再睡會兒吧。”她說道,一面微微一笑,目光在他的臉上掃過,“還是疼了能睡安穩吧。”

  黑亮的眼裡閃閃。

  她又在打趣他!

  晉安郡王耳朵一熱,乾脆展開手臂躺回去。

  “一個人睡才睡的安穩。”他說道,“別吵我。”

  程嬌娘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起身下床,放下帳子。

  外間有侍女低聲說話的聲音,晉安郡王豎起耳朵聽著,似乎能看到她進了淨房,簡單洗漱換了衣裳便走出來,外邊有侍女已經從對面屋子裡的牆上拿下長弓,輕輕的腳步聲後,一切恢復了安靜。再一醒,天都大亮了,聽到動靜掀開簾子的是景公公。

  “夫人說殿下累了,多睡會兒。”他笑嘻嘻的說道,目光在他身上轉來轉去。

  這目光有些憐惜又有些同情還有些欣慰,總之古古怪怪的讓人不舒服。

  晉安郡王一手撐身下床。

  “哎呦您慢點。”

  伴著景公公的大呼小叫,晉安郡王洗漱更衣,不過到底是沒睡好,眼睛有些發澀。

  景公公將一碗茶湯捧到他眼前。

  又是她特意給自己熬的吧?

  晉安郡王的嘴邊浮現一絲笑意,伸手接過。

  “殿下。”景公公湊過來低聲說道。“奴婢熬了一個晚上呢。”

  看著晉安郡王眼底的青色,帶著幾分心疼。

  “這可是大補的,殿下快些喝了吧。”

  晉安郡王一愣。看著手裡的茶碗。

  “你熬的?”他問道。

  那是自然,景公公點點頭。

  “好好的補什麼補。”晉安郡王將手裡的茶湯放回去。皺眉說道,“我不亂吃東西。”景公公有些急了。

  “殿下,你年輕不懂事,這種事可能仗著年輕就亂來,損耗精血不及時補的話,日後可就不行了。”他說道。

  什麼亂七八糟的,晉安郡王皺眉,才要說話。聽到院子裡嘈雜起來。

  “…夫人,夫人,不好了…”

  他看到程嬌娘正邁進門,而有一個侍女正急慌慌的攔住她。

  什麼事?

  晉安郡王立刻抬腳向外走去。

  李太醫站在小院子前有些沮喪。

  “老了老了。”他歎氣說道,“連熬個藥都能睡著。”

  幾個小內侍將一桶水刷拉潑上去,最後一絲煙熄滅。

  “就是燒了一個灶台而已。”程嬌娘說道,“人沒事就好。”

  “這可不是一個灶台的事。”一個管事搖頭,神情帶著幾分沉沉。

  這裡是郡王府的內院,旁邊就是晉安郡王的起居室,這裡今日能燒一個灶台。明日就能燒一個院子。

  “這些事,不算什麼大事。”晉安郡王的聲音在後響起。

  大家忙轉過身施禮。

  晉安郡王看著手裡還拿著弓箭的程嬌娘。

  “你們收拾吧。”他說道,自己轉身邁步。

  他既然開口不管了。程嬌娘自然不會管,跟著走回來,洗漱換了衣裳,早飯便送來了。

  “我這府裡就是這樣。”

  晉安郡王忽的說道。

  程嬌娘舉著筷子的手微微停下,看著聽他說話。

  “不止府裡,以前也是,在哪裡也是,身邊的人魚龍混雜,誰想來誰就來。誰想走誰就走。”晉安郡王說道,“我身邊就好似漏風的牆。就連我穿的什麼顏色的內褲,如果外邊的人想知道也能打聽出來。”

  噗嗤一聲。旁邊侍立的半芹噴笑,忙又掩嘴。

  程嬌娘也笑了。

  “這才對啊。”她說道,“就連京城之外的親王們的一舉一動還在皇帝眼皮下清清楚楚,你一個養在宮裡的親王之子,還想要怎樣?”

  晉安郡王笑了。

  他就知道和她說話又輕鬆又容易。

  “事無不可對人言,攤開來,想看就讓他們看。”程嬌娘說道。

  讓不讓看是自己的事,至於看透看不透,就是別人的事了。

  晉安郡王再次一笑,將一塊小菜放入口中,帶著幾分愉悅。

  “你吃吧,我和慶王在一起,習慣了一邊吃飯一邊說話,要不然他坐不住。”他說道,看著程嬌娘面前放下的筷子。

  自從他開口後,她就放下了碗筷。

  這種看似隨意的動作卻彰顯了她的禮節,而且一點也不刻意,做的輕鬆自在渾然天成。

  “我坐得住。”程嬌娘說道。

  晉安郡王就噗嗤也笑了,也不再說話,端起碗用筷子撥飯。

  半芹看的眉眼藏不住笑意,看著夫妻二人面對面碰頭吃飯。

  吃過飯,景公公帶著李太醫來回話了。

  “幾個?”晉安郡王只看了他們一眼,就徑直開口問道。

  “不知道。”景公公說道,苦笑一下。

  能留到內院又能在李太醫身邊的內侍,都是精挑細選的人,少一個就少一個,一路走來剩下的人都要能數清了。

  每次要少一個的時候,除了憤怒外,總是難免幾分傷心。

  “既然是為的本王,怎麼糊塗把藥給燒了?”晉安郡王笑了笑說道,“該是添藥才對。”

  “怕不是為了殿下的藥。”李太醫說道,從袖子拿出一個盒子。

  這是?

  晉安郡王和景公公看著他。有些驚訝。

  “夫人,我貼身帶著呢,沒有丟。”李太醫說道。

  程嬌娘伸手。素心忙從李太醫手裡拿過地給她。

  “你打開數過了嗎?”程嬌娘問道。

  此言一出,李太醫陡然變色。同時啪的一聲響,程嬌娘也打開了盒子。

  “二根。”她說道,搖搖頭,似乎有些不滿意。

  李太醫就噗通跪下了。

  屋子裡的氣氛頓時凝結。

  ……………………………………………………

  闊亮的屋內,高淩波伸出兩根手指,隔著一隻手帕捏起一隻細細的暗紅色的香,對著日光慢慢的轉著看。

  “就是這個?”他說道。

  “是,聽的不真切。但可以肯定與解了郡王的毒有關。”幕僚說道。

  “一隻香就能解毒?”高淩波皺眉說道。

  “一隻紙鳶還能引雷呢。”一個幕僚說道。

  那倒是,這女子稀奇古怪的辦法多得是。

  “送東西來的人說了,他當時親自參與景公公吩咐的查新房裡的香味,拿到之後也嗅了嗅,確認就是這種。”一個親隨補充說道。

  嗅了嗅,高淩波下意識的想要嗅一嗅,但快到鼻子前時又停下來。

  “這是什麼香,查出來。”他說道,將香放回盒子裡,手帕也隨手扔掉。“查出來之後,讓他們斟酌增減藥方。”

  幕僚愣了下。

  “大人的意思是還要用那種藥?”他問道,“那邊。應該有提防了吧?”

  “所以才讓你們查這香是什麼,好增減相克。”高淩波說道。

  幕僚恍然,這倒也不失為一招險棋,對方如今一定有提防,會更換應對的方法,但他們卻還是用這種,那麼對方新法子用不上,還用舊法子的話也會失敗。

  “是。”他應聲拿著兩根香退了出去。

  屋子裡的人都退了出去,高淩波也走到廊下。日光明媚,晚夏炎炎。但他的心裡卻微微有些發涼。

  還是太大意了啊,所以才功虧一簣。這世上做件事真是艱難啊。

  院子裡有小廝疾步走來,帶著幾分慌張。

  “大人,老夫人又咳的厲害。”他低聲說道。

  高淩波的眉頭就跳了跳,他的父親早早就沒了,那時候他的官位還不算重要,安心在家守孝三年,反而是養精蓄銳,母親的身子一直很好,但身子再好也是七八十歲的人了…

  早不早晚不晚的,可不能這個時候……

  說起來運氣是不太好啊,自從月蝕他被陳紹坑了之後,事情的發展總是不順心。

  皇帝,平王,貴妃,太后,一件接一件,一件大過一件…

  別說這幾件接連不斷,就是其中任何單獨一件拿出來也足夠其他人亂了陣腳。

  這也太倒楣了些…

  就比如母親的身子,原本是好的,隨口借著要來侍疾從外任回京之後,就開始…

  這就是所謂的一語成讖嗎?

  這個念頭閃過,高淩波一個機靈收回神。

  他從來不信什麼運氣什麼讖言,人事人事,因人才能成事。

  絕不能因為這個小女子的諸多怪事,他也就跟那些愚婦凡夫一般胡思亂想。

  一旦生了畏懼之心,行事必然要受到拘束,對於他這個位置上的人來說,一分一毫的猶豫拘束,也是能釀成大錯的。

  這一切不過都是人算,人人都能算,就看誰算的更高一籌罷了。

  “我去看看母親。”他深吸一口氣恢復了神色說道,帶著幾分淡然的詢問,“請了哪個太醫?”

  剛抬腳邁步,就有人猛地沖進來了。

  “父親,父親,不好了!”高小官人喊道。

  高淩波就覺得氣息一凝,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小廝。

  高小官人看著父親的臉色也嚇了一跳。

  高淩波已經緩過氣,沉臉豎眉看著他。

  “什麼事?”他語氣沉穩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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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可惜

  位於高府西側的一座廳堂前站了好些人。

  屋門雖然打開了,但並沒有人敢進去。

  “沒一點動靜,就那樣死了。”

  高小官人不敢上前,用手帕掩著口鼻悶聲說道,伸手指著屋內。

  屋內的地上橫七豎八的躺著三四個人,面向下的流出一灘血,面向上的則可以看到雙目暴瞪面色黑紫七竅出血。

  高淩波微微側目,手裡的帕子要放下來。

  “大人不可。”一旁的人忙說道,帶著幾分惶惶不安。

  “這都散了半日了,要是有事你們也不會在這裡安生站著了。”高淩波說道,但手裡的帕子卻並沒有再垂下。

  “碾碎了一根,太碎了只辨出一樣藥,然後古先生就提議點燃聞香,這樣才能辨別的更準確,一開始都好好的,但一盞茶的功夫,人就不行了….”

  “是毒嗎?”高小官人掩著口鼻問道。

  此時他們已經離開了藥房,坐在了高淩波的書房裡,但高小官人的手帕始終沒有放下來,只要一想到這些人查探香的時候,他也在場看了熱鬧,如果不是有小廝來說他的茶煮好了,那茶又是新的上好的配方,怕被沖了味,他就要端著在這裡喝了,如果那樣做了,此時的他…..

  眼前浮現那幾個人橫死的樣子,頓時打個寒戰。

  他不是沒見過死,家裡的小人隨手打死的也多的是,外邊惹到他看著不順眼暗自下黑手也多得是,但那都是別人死,不是他死。

  他從沒想過死會距離他這麼近,而且還是這樣的悄無聲息。

  只要一想到這個,高小官人就覺得渾身發冷。鼻息間那種若有若無的香氣就在縈繞。

  他當時可也是還湊上前看了看那研成末的香呢,該不會毒氣已經…..

  高小官人手掩著口鼻劇烈的咳嗽起來。

  “沒出息的東西!”高淩波罵道,扔了一個茶碗讓他滾出去。

  高小官人也不想在這裡呆著急著要去找太醫看看。立刻就要走。

  “站住,敢去找太醫看。就打斷你的腿。”高淩波的聲音在後喝道。

  高小官人頓時僵住了,哭喪著臉轉過身喊了聲父親。

  “小官人,如今他們並不知道誰得了這個香,如果小官人招了太醫問豈不是…”一個幕僚忙低聲說道。

  難道吃了虧還不得咽下去了?連哭都不能哭一聲?

  高小官人神情憤憤。

  “太醫也不一定懂的。”幕僚接著勸道,“還是再找些熟悉這些藥草的人來看的好。”

  熟悉藥草的人他們府裡本來也有,只是現在都已經死在那個屋子了。

  高淩波深吸一口氣。

  “去吧。”他說道。

  高小官人知道父親這是同意了,忙轉身出去,不過面上還是焦急。

  這一時半刻的去哪裡找那樣的人。就算找到了又是生人,誰知道用著怎麼樣…..

  高小官人只覺得心浮急躁腳步踉蹌差點被絆倒,小廝忙攙扶,被他踹了一腳出氣。

  屋子裡的高淩波心裡的氣卻沒這麼容易發出來。

  “….也不一定是故意下毒,古先生都認真的查看過,並沒有發現異樣。”一個幕僚接著說道,“當時古先生反應過來了,掙扎著拿了咱們的藥一口吃了….”

  以毒攻毒,如果這香是毒,但是能解他們下的藥。那麼反過來也亦然。

  說到這裡門外有人急匆匆進來跪下低頭。

  “古先生不行了。”

  在場的人面色再次難看幾分。

  “還是不行。”幕僚歎口氣說道,說到這裡又忙再次開口,“也許是用的晚了些。如果再試試….”

  再試試?

  再去晉安王府拿幾根嗎?

  “事到如今,就算他們不是故意讓咱們拿的,也必須當成他們是故意的。”高淩波冷笑說道。

  故意讓他們把香拿出來,故意讓他們點燃了香,故意讓他們自尋死路….

  高淩波深吸一口氣,放在膝頭的手微微的發抖。

  “死了幾個?”他問道。

  幕僚們的神色有些黯然。

  “五個,桑先生也在。”一個低聲說道。

  桑先生是高淩波最倚重的幕僚之一,這次特意跟過去查看這個香,所以….

  還有那些弄草藥的匠人們。都是高家豢養多年的高手,這一次一下子搭進去四個。雖然四個不多,但其中卻還有一個老師傅古先生。

  老師傅啊。一個可是抵十個的老師傅。

  不止,還有晉安郡王府那精心埋下的三個眼線,經此一事,也是不能再用了。

  大人說得對,不管這香是真能解毒的還是假的被晉安郡王府的人故意漏給他們,如今他們只能也必須認定是後一種。

  已經被對手看穿且送了一個大大的警告,那行事就不得不收斂,所有計劃好的安排也都要重新來。

  這一次可真是…

  “下去吧。”高淩波說道,“這也沒什麼,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他,不過是隔著一層紗,既然如此,撕破了就撕破了吧,也不是什麼大事,早晚的事。”

  見他如此說,又如此淡定,屋子裡的人都鬆口氣,也紛紛點頭。

  “去吧,別的事先不急,一樣一樣來,先把桑先生他們的後事好好的料理下,讓他們的老婆孩子後半輩子無憂。”高淩波說道,“人家不過投個石子,咱們不能就亂了陣腳。”

  幕僚們應聲是。

  “不要聲張。”高淩波又低聲說道。

  偷人家的東西結果被毒死,這種事的確不能聲張,說不定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是誰偷了,如果聲張鬧出去,那就等於自爆身份。

  這一次還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說。

  幕僚們再次應聲是,施禮退了出去。

  屋子裡恢復了安靜。高淩波依著憑幾閉上眼,嘴唇微微發抖喃喃的似乎在說什麼,好一刻才深吸一口氣睜開眼。伸手扶著幾案要站起來,卻覺得手有些發麻。

  高淩波不由看向自己的手。忽的想起自己曾經也拿過那根香,雖然是隔著手帕,他當時也差點去嗅了嗅…

  按照他們的說法,拿著以及嗅一嗅並不會有事,點燃之後才要人命。

  不過…

  那女人心狠手辣又詭計多端,誰知道當初劉校理突然中風是不是她給下了藥。

  高淩波看著自己的手,就覺得越發的麻了起來,想用力也用不上。怎麼站也站不起來,這可不行,他一直穩著心態,如果他自己也亂了,那下面的人就更慌了。

  高淩波深吸一口氣,用力的一撐身子站起來。

  “大人!大人不好了!”

  門外陡然又響起小廝急慌慌的喊聲。

  高淩波身子一僵。

  “晉安郡王府把咱們以前送去的幾個養馬的小廝都送回來了。”

  這事啊,高淩波又緩了下來。

  算什麼大事,以前也不是沒有過。

  他抬腳邁步走出來。

  “送回來那就是他們當差不利,丟了咱們家的臉面,送馬棚。打死吧。”他淡淡說道。

  小廝卻沒有應聲是,而是白著臉看著他抖了抖嘴唇。

  “大人,已經打死了。”他顫聲說道。

  什麼?

  高淩波一愣。

  “已經打死了。用車拉回來,扔在了咱們的大門口。”小廝結結巴巴的說道。

  打死了,扔在了大門口!

  這混帳東西!他竟然敢!

  高淩波的面色鐵青,呼吸不由急促起來。

  “大人。”一個幕僚急匆匆的走來,臉色亦是鐵青,“不止咱們這裡,好幾家門口都被扔了,還有…”

  他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高淩波問道。

  “宮裡也被送去了。”幕僚低頭說道。

  宮裡?

  “…..四個內侍,從腳一直到腰裡都被一寸寸的打斷了。偏偏吊著一口氣死不了,用車拉進宮裡….太后娘娘恰好出門。冷不丁的撞見被嚇的暈過去了….”

  高淩波只覺得身子發抖。

  “怎麼可能!”他顫聲說道。

  這樣的內侍怎麼可能被送進宮內!還冷不丁的被太后娘娘撞見!這意味著什麼?

  “…內廷裡黃公公上吊自盡了,留下一封罪書。說自己教管不嚴,才讓這些奴婢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黃公公,掌管著內廷小內侍們的進出。

  高淩波就哈的一聲笑了。

  管教不嚴所以自盡了?是聯同晉安郡王做出這種恐嚇太后娘娘的事知道死罪難逃,所以先走了個痛快吧?

  晉安郡王竟然能讓一個做到了大總管位置的太監以命相助!

  內侍被打的半死慘狀並不嚇人,嚇人的是打得半死的內侍被送到太后面前。

  這一次能送幾個內侍,下一次就不敢說會送什麼了。

  高淩波只覺得身子抖的控制不住,氣息越來越急,最終喉中一甜,一聲咳嗽吐出一口痰來。

  耳邊響起驚呼。

  一口痰而已,有什麼大呼小叫的!

  高淩波更惱怒幾分,視線落在地上,不由呆住了。

  青石板的地面上,一灘血綻開豔麗的花朵。

  血!

  他竟然,吐血!

  高淩波只覺得眼一黑,身子一晃。

  “大人!”

  四周頓時混亂起來。

  ……………………………………………

  程嬌娘將手裡的盒子打開又合上。

  “真是可惜,才拿走了兩根。”她說道,將盒子放回幾案上。

  真是可惜?那為什麼又說才?

  半芹皺眉不解,好像可惜的不是被偷走了兩根香,而是可惜才偷走了兩根….

  “既然李太醫那裡放著不安全,半芹,那還是咱們收起來吧。”程嬌娘接著說道,一面站起身來。

  半芹忙應聲是,小心的拿過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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