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6-2-26
- 最後登錄
- 2025-9-6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510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3891
- 相冊
- 0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九章】
裴盛遠的家……很大,而且這麼說,還太過含蓄了。
長途飛行的疲累,讓紀揚鈺下了飛機後坐上車,就不小心睡得不省人事。等她一醒來,便發現車子駛進了山里。山不高,也沒什麼房子,唯一的一棟建築物盤踞在山頭上,是座仿城堡的豪宅,雄偉壯觀,據說那就是薛利特莊園。
自從進入這座山後,眼楮里看到的,全是薛利特的產業。
這里距離倫敦只有兩個多小時的車程,離諾丁漢也不遠,這種被夾在兩大都會區之間的郊區,還是整整一大片山頭,價值不菲無須多言,薛利特的財大氣粗可見一斑。
車子開進大宅的圍牆後,便是一個很大的英式花園,草皮一片翠綠,還有尿尿小童的噴水池點綴其中。然而,遠處傳來的喧鬧聲,卻打破了原來該有的靜謐氣氛,也吸引了車上的人注意。
「小少爺!小心啊!主人說你不能亂跑,你那樣很危險……」一個中年福態的英國大嬸,追著一只大大的羅威那犬跑著。
「啊駕——啊駕——」一個小小的身影騎在那只羅威那上頭,在院子里跑來跑去,儼然已經把牠當成馬兒了。
紀揚鈺看清了狗兒上的人影,急忙叫道︰「停車!」
司機嚇了一跳,急忙踩住油門。
裴盛遠還來不及反應,她便突然拉開車門,往那一人一狗跑去。
「丞丞!」在約十幾步的距離,紀揚鈺伸出了雙手。
「媽咪!」
紀丞宣看到她,急著要沖向她,一個不小心從狗兒身上摔了下來,嚇出她一身冷汗。
不過幸好草皮松軟,緩沖了下墜的力道,紀丞宣只覺得有點痛,不過心里的沖擊,可是遠大于身體的,一個忍不住,小男孩便可憐兮兮地哭了起來。
此時,紀揚鈺已經沖了過來,不舍地抱住了他。
「嗚……媽咪!你果然來接我了……還有爸爸……他們都說媽咪不會來了,丞丞一直哭,他們都騙人,我知道爸爸媽咪一定會來的……」他一見到母親,幾天來累積的委屈一次爆發出來,哭得好不可憐。
「丞丞乖,不要哭了,媽咪不會再讓別人把你帶走的!」紀揚鈺心頭一酸,連忙察看兒子沒有大礙後,更是緊緊摟住不肯放了。
這場母子相見的畫面,讓在場的人都不由得為之動容,尤其是裴盛遠,更是深深地自責竟讓他們母子因為他遭受到這種驚嚇。
他的兒子、他的愛人,他想過去擁抱安慰嚇壞了的他們,卻發現自己沒有立場也沒有插入的空隙,做一個男人至此,也算悲哀了。
「媽咪,我要回家……」哭了好一陣子,紀丞宣才哽咽地道。
「好,媽咪帶你回家!」紀揚鈺站了起來,牽起孩子就要往大門走去。
然而,這里是薛利特家,既然將孩子都千里迢迢弄來了英國,就沒有這麼容易讓他走的道理。
果然,走沒兩步,一道威嚴沙啞的聲音便由身後傳來——
「咳咳!是誰膽敢從我薛利特家,把我的人帶走?」
隨著這個聲音,每個人都把注意力轉了過去,一名頭發半白、年約六十的紳士拄著拐杖,西裝筆挺的出現。
「父親。」裴盛遠皺起眉頭道。看著父親斜視紀揚鈺的輕蔑目光,這下不必問都知道,夏芸芸的小龔告,絕對不只提到了紀丞宣的存在,一定連帶將孩子的母親給貶低到了極點。
紀揚鈺則是由裴盛遠的反應,察覺到眼前老人的身分,不由得心一沉。
看來,要把丞丞帶回去的任務沒有想象中簡單,不過身為一個母親,她雖忌憚,卻不害怕。
「你回來了?」保羅淡淡地望了兒子一眼,「怎麼把陌生人也帶來了?」
見到是自己兒子,還帶了一個東方女人,保羅很自然的轉換用中文,畢竟他老婆是台灣人,講中文對他來說不是問題,何況,他這句話也是故意說給那個女人听的。
「父親,她不是陌生人,她是丞丞的親生母親。」裴盛遠禮貌卻冷淡地道。
父子兩人的對話一向就是這樣,因為從小就關系疏離,硬要裝得父慈子孝,連他們自己都不習慣。
「我不承認她。」保羅皺起眉,揮揮手像在趕蒼蠅一樣。「你讓她離開,我們薛利特莊園不承認外人。」
「父親……」
裴盛遠正想反駁,卻被紀揚鈺打斷。
「好,我離開,反正我也不想在這里多待一秒。」薛利特家的盛氣凌人令她相當不舒服,保羅看狗的表情都好過看她,她轉身看向兒子。「丞丞,我們回家吧!」
「等一下!」保羅不相信這個女人這麼不識相,終于正眼落在她身上。「你可以走,但孩子不行。」
「為什麼不行?」紀揚鈺莫名其妙的反問。他們將孩子偷偷帶來,她不追究已經很好了,還想硬留下人,英國還有沒有王法?
「孩子是我們薛利特家的後代,必須留下來。」保羅自認紆尊降貴地與她解釋,料想這柔弱的女子應該會知難而退,要不,拿筆錢打發她就是了。「你想要多少?直接開口吧!」
這老頭是連續劇看多了,想要用錢買親情?她差點沒翻個白眼。不過要比冷淡,她的氣勢可也不輸人。于是她忍住心中的不滿,盡量理性又有條理地道︰「我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孩子跟著我有安全感;而你們薛利特家,卻是個令孩子害怕的地方。如果你硬要留下孩子,與綁架有什麼兩樣?薛利特先生,我並不畏懼你的權勢,也不貪求薛利特家什麼,我只要我的孩子免于害怕,能與自己的母親好好生活著。」
「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保羅眉梢幾不可見地一揚,對她有些改觀了。本以為這女孩看起來縴細嬌弱的很好搞定,想不到說起話來既堅定又強悍。
是了,听說她是他皇家瓷器台灣公司的員工,還做到總裁秘書,有膽識本來就是應該的……他忍不住欣賞她的勇氣,但又忌憚她的身分,一下子陷入了矛盾。
不過對一個商人而言,對自己最有利的事就要擺在最前面,其它都是其次。于是保羅拋開了那些無謂的賞識,朝她冷冷一笑。「這孩子與我薛利特家族有血緣關系,如果你硬要帶走,相信英國法院會給你一個很好的答案。」
意思就是,他保羅?薛利特不惜動用關系,在英國的法院爭取有利判決,也要把孩子留在英國?這樣的認知對于無權無勢的紀揚鈺而言,等于是殘酷的剝奪掉她的一切,這教她如何能接受?
她眼中冒出火苗,正要發難,但她身旁的裴盛遠,語氣卻更冰冷地搶先一步開口——
「父親,你要威脅揚鈺,還得先問過我。」他微微往前一站,他不可能看著她毫無招架之力的被打壓,看來,他父親自以為大權一把抓,似乎小看了他這個兒子。「老實說,你一聲不吭把我的孩子帶回英國,令我相當不滿,現在又限制他的去處,等于是瞧不起我這個親生父親,我先跟你講明了,如果薛利特家要為此打官司,我一定站在揚鈺這邊,而且把它炒成國際新聞。
「你認為在國際媒體的監督下,愛面子的英國法官會將孩子判給有謀生能力、經濟穩定的親生父母,還是判給你這個三天兩頭不在家、以冷酷現實出名、連自己的婚姻與家庭都處理不好的遲暮老人?」
裴盛遠的一席話,保羅立刻感受到威脅,氣得胡子都快翹起來。「你……你是我兒子,竟然站在一個外人那邊?」
「我是你兒子,但揚鈺是我認定的未來妻子,並不是外人。」裴盛遠一手緊緊牽住紀揚鈺,另一手則是牽住了紀丞宣,宣告他的堅定立場。「父親,我愛你,但我也愛揚鈺,所以當你要用不正當的手段欺負揚鈺以及我的孩子時,我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他認定的未來妻子……紀揚鈺目光復雜的看了眼裴盛遠,她沒想到他竟會在自己的父親面前這麼說,她都做好離開他的心理準備了,他卻在薛利特家昭告了她的身分,令她避無可避。
而且,他顯然與她站在同一邊,與父親杠上了,更令她原本對他築起的心牆硬生生出現了幾道裂痕。
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所以,她沒有甩開他的手。
「很好,你、你要把我氣死……」保羅氣得滿臉通紅,突然一個氣喘不過來,紅潤的臉龐頓時變得慘白,還瞪大了眼,急促地吸著氣,身子一彎就要往前一倒。
裴盛遠與紀揚鈺見狀心一驚,前者急忙上前扶住梗羅。「爸,你怎麼了?」
這時一旁看熱鬧的佣僕全都騷動起來,方才追狗的那名婦人,應該是地位較高的管家之類的,相當有經驗地指揮若定,「少爺,主人有嚴重的氣喘,只要情緒一激動,就容易發作……我先去大宅里拿藥,其它人將主人扶進去……」
她一聲令下,所有人便開始動作。
不知父親有氣喘的裴盛遠幫著其它人小心翼翼的抬起了父親,但在臨進屋前,他不忘回頭,為難又緊張地看向她,「揚鈺?」他的語氣是有些害怕,也帶著哀傷的。
紀揚鈺知道他為什麼有這種情緒,因為這是一個好機會,能讓她把丞丞帶走,沒有人會阻止,連他都覺得她一定會走,然而這一片混亂,就像在考驗她的良心似的,她知道自己一走,他便會陷入兩難,究竟是要跟她離開,還是留下來照顧父親?
如果保羅出了什麼事情,不用說裴盛遠,她相信自己也會一輩子不安,何況即使她帶走了丞丞,也很有可能改天丞丞又被偷抓回英國,事情根本無法徹底解決。
許多想法在與他目光相交這電光石火間,在她的腦海中閃過,幾乎不到一秒的時間,她當機立斷地道︰「我暫時先留下來,你……先將你父親抬進去吧!」
為了不讓紀揚鈺把丞丞偷偷帶走,薛利特家當然是將母子安排在兩間房。不過同時也為了安她的心,不讓她反彈太大,丞丞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
這種情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紀揚鈺只能勉強接受,第一天來到英國就先戰了一場,讓她無比疲累,梳洗完後,幾乎是頭一沾枕就昏睡過去。
隔天,她吃力地由熟睡中醒來,似乎是前一天太累了,她渾身還覺得乏力,好像有什麼壓著她似的,讓她覺得十分沉重……
不!是真的有什麼壓著她,而且還在她耳邊呼著氣。
紀揚鈺慢慢轉頭過去,赫然入目的就是一張放大的裴盛遠的俊臉,仍在呼呼大睡,一只手還扣在她的腰上,而他睡夢中似乎仍在煩惱著什麼,深深皺著眉頭。
她本能的舉起手,想替他撫平眉間的皺褶,然而手才伸到一半,卻懸在空中,怎麼也落不下去。
女人啊,就是這麼犯賤,無論男人怎麼傷害她、怎麼誤解她,只要他在她面前示弱,她很容易就會心軟,還想去安慰他。
在心里自嘲了一會兒,她決定把手收回來,但還來不及動作,他突然張開眼,凌空抓住了她的手,促狹地道︰「你想偷襲我?」
「我想偷襲你不會只用手。」她不想解釋自己的行為,只是冷淡著語氣,拎起他還放在她腰間的手。「你怎麼會睡在這里?」
裴盛遠深深地望著她。「因為我要你習慣身邊有我。」
紀揚鈺細眉蹙了起來。「我說過,我這次來只是想帶回丞丞,之後我就……」
他不讓她把話說完,徑自無賴地接道︰「你就會和我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說完,還迅雷不及掩耳的親了她一口。「快起床了。」
她微惱的看著那個已經閃出房間的男人,縴手不由得踫了踫自己的唇,心里百感交集。
梳洗好後,她換上一襲湖水綠的連身裙,還搭了一件小外套。雖然是夏天,但英國的天氣比她想象的要涼許多,尤其這里還是山上。
裴盛遠在門口等她,帶她來到了餐廳,此時保羅與丞丞已經坐在長型餐桌前用餐,她雖然對于沒看到他的母親而感到疑惑,但也沒心思多問,至于席間還有一個令人不意外的不速之客——夏芸芸。
可怕的是,這個始作俑者,竟還柔柔地對裴盛遠及紀揚鈺一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
「媽咪!鋼爸!」紀丞宣的眼楮里出現驚喜。
原本裴盛遠與紀揚鈺還覺得餐廳氣氛僵硬,直到丞丞開口,彷佛打破了一顆緊繃的氣球,讓人心里一緊後又放松開來,兩人也微笑著向丞丞點頭,再與保羅及夏芸芸打聲招呼,正要落坐時,尷尬的情況來了。
空位雖然有好幾個,但只有丞丞身邊那一個前面有餐盤,其它座位面前則是什麼都沒有。
紀揚鈺很清楚,這是對自己的排擠,總不可能裴盛遠這大少爺難得回家,還沒有東西吃吧?
此時,只見裴盛遠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搭著她的肩,將她送到丞丞身邊的位子坐下,他大少爺也大馬金刀的坐在她身邊,往她的盤子里夾了些許吐司、可頌,還有奶油培根臘腸等東西。
接著,他老兄竟然拿起叉子,你一口、我一起的喂起紀揚鈺和自己,玩得不亦樂乎,連旁邊的丞丞都嚷著也要爸爸喂。
「這……這成何體統!」保羅見狀不由得慍怒,他薛利特家是這麼沒有家教的嗎?
裴盛遠故作無辜地聳聳肩,「沒辦法,誰教你們沒有準備我的盤子,我只好和揚鈺共享一個啦!幸好她願意分給我,不然我就要餓肚子了。唉,我們薛利特家的僕人,真是越來越懶惰了。」
紀揚鈺一听,一股笑意不禁在唇邊揚起,只是她低頭掩飾了過去。這男人顛倒是非的功力果真一流,明明是對她的排擠,他卻全引到自己身上來。
這也算是對她的疼愛吧!她雖不想,卻也只能被動接受。
保羅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冷冷地向候在一旁的佣人使了個眼色,裴盛遠面前立刻就多了盤子及餐具,效率驚人。
裴盛遠與紀揚鈺親親熱熱的共食,不僅僅是做給保羅看的,對夏芸芸而言,又何嘗不是示威呢?她今天來,就是知道紀揚鈺會在,故意來宣告自己在薛利特家的地位,可不是來被比下去的。
因此,她明明早就到了,卻還是直到現在才拿出她的禮物,故意獻給了保羅。
「薛利特爵士,我听說您昨日生病了,所以特地來送這份禮物給您。這是我去台灣時,在當地買的高級人參,這對身體非常好,你一定要吃啊!」
「哼,還不是被氣的。」保羅忍不住順勢酸了兩句,原本他就對東方的文化及醫藥十分有興趣,否則也不會娶裴盛遠的母親了,一听到夏芸芸帶的禮物,心里確實喜歡,但反應卻故意演得更夸張,「很好很好,人參我喜歡,真是太好的禮物了。」
「這東西花了我很大的心力呢!不過能為爵士您挑選禮品,是我莫大的榮幸……」說話之間,美目還似不經意地瞟過了紀揚鈺。「唉呀,一樣是從台灣來,紀小姐居然沒有帶禮物啊?我想沒有就算了,像人參這種東西,窮人是買不起的,太窮酸的東西還是別拿出來,薛利特爵士也不見得會想要你的禮物,紀小姐不用擔心,薛利特爵士不會介意的。」
這一席話到底是安慰還是諷刺,紀揚鈺听得啼笑皆非。她這趟只是來帶回自己的孩子,沒大開殺戒已經不錯了,還送禮呢!
不過,她可不是個會乖乖挨打的家伙,她淡淡一笑,似乎對夏芸芸的話不以為意,然而一開口就是大絕。「薛利特爵士是氣喘病干?人參……不見得適合氣喘病人食用。」
「你說什麼?你怎麼可以批評我送的東西?」夏芸芸眉一皺,一副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連保羅也被紀揚鈺的話吸引了注意力,裴盛遠則在桌下偷偷握住了她的手,彷佛在告訴她,無論她天花亂墜說出什麼,他都會支持她的。
但紀揚鈺很有自信,她可是有根據的。「人參確實可以增加免疫力,可是氣喘病還沒穩定之前,最好不要服用,否則會加重發炎反應,造成呼吸道緊縮,氣喘病情會更加嚴重。」
「你……你這樣胡說,只是想在爵士面前貶低我吧?」夏芸芸扁嘴道。
「否則你要拿爵士的性命來賭嗎?」紀揚鈺的目光突然變得黯然。「我父親就是氣喘吃人參補出問題,所以我不想看到同樣的悲劇再發生,你明白嗎?」
不會有人拿自己父親開玩笑的,至少在座的人都信了八成,而夏芸芸被堵得啞口無言,卻不甘心,只好拿出她最擅長的手段——眼淚一滴滴地落了下來。
她哽咽著,拉著保羅的袖子。「爵士,你看她好過分,居然這樣罵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客人……」
「夠了!夏芸芸,我真是受夠了!你才是不受歡迎的客人!」裴盛遠看她演了這麼多年,終于受不了了,要不是看在夏紀城的分上,早就趕她出去了。「我怎麼听不出來揚鈺究竟罵了你什麼?」
「她說、她說我送的禮物,會害死爵士……」她哭哭啼啼地反駁。
「難道她有說錯嗎?如果不是她提醒,我父親吃了人參出了什麼事,誰負得起責任?」
「可是我爸是醫生……」意思就是,她應該是比較有說服力的。
「但送禮的是你,你不是醫生。而且令尊是西醫,不是中醫,管不到人參那一塊!」裴盛遠就事論事,「根本沒有人罵你,你究竟是受了什麼委屈?是會痛還是會癢?」
「你……」夏芸芸想不到他這麼不給面子,一下子什麼都說不出來,連裝哭都亡心了。
保羅見眾人快吵了起來,清了清喉嚨道︰「好了,不要吵了。」
一群人果然安靜了下來,保羅先朝夏芸芸淡淡一笑。「總之,謝謝你送的禮物。」他默默地將人參禮盒拿給了管家,管家點了點頭,找了個佣僕收了進去。
很明顯的,這個禮盒約莫要束之高閣好幾年了。夏芸芸心里雖然不舒服,但也不好在這個時候發作。
之後,保羅看向了裴盛遠。「我的司機今天請假,但我的藥快吃完了,這里只有你適合去幫我拿了。」
這很顯然是要支開裴盛遠,卻用了一個他無法拒絕的借口。
「好,我帶揚鈺和丞丞一起去。」他也不是省油的燈。
「萬一你們三個一起溜了怎麼辦?」保羅挑明了講。「你不用擔心,我保證你回來的時候,你的女人和兒子都還會在大宅內。」
沉默了一下,裴盛遠無奈應允,轉頭向紀揚鈺道︰「我很快就會回來,你不用擔心。」
紀揚鈺點了點頭,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被他握得緊緊的。
是不是因為這樣,她有了安全感,剛才在夏芸芸的譏諷及保羅的威勢下,她才能有勇氣侃侃而談?她不知道。不過,應該掙開他的她,此刻卻十分迷惘。
這幾天,他的表現出乎她意料,完全站在她這邊,與所有擋在她面前的人對抗,即便對象是他父親,他也毫無畏懼。
而更令她驚訝的是,彷佛像是要和他父親及夏芸芸宣誓什麼,他居然執起她的手,親了一口,然後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道︰「你安心的待在這里,要是有人想對你不利,誰欺負你你就欺負回去,回頭我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這已經是宣戰了,他犀利的目光掃向了保羅及夏芸芸,三個人各懷鬼胎,而目標,都是坐在一旁神色淡然的紀揚鈺。
至于紀揚鈺……她會害怕嗎?低頭看了看還與裴盛遠緊緊握著的手,感受他手心傳來的溫度與勇氣,她不著痕跡地揚起嘴角。
裴盛遠離開之後,保羅、紀揚鈺及夏芸芸三人的戰場由餐廳移到了客廳,管家還很恭敬地替每人送上了一杯地道的英國伯爵茶。
至于丞丞,已經被帶到院子里,繼續欺負那條可憐的羅威那犬。
茶香裊裊,三人之間卻劍拔弩張,而且蓄勢待發。
慢慢地抿了一口茶,保羅終于正視紀揚鈺,「我們把話攤開來說吧。你要什麼?」
紀揚鈺故作納悶,她不會笨到掉入這種言語陷阱。「什麼我要什麼?」
「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不要和我裝傻。」其實觀察了她兩天,保羅很清楚她是個頭腦冷靜、心思細膩的女人,即使彼此是對立的關系,他對她仍有一定程度的欣賞。「孩子必須留在英國,你要多少錢?」
「薛利特爵士,我的立場已經很明白,我來英國,就是來把孩子帶回去的,沒有什麼能和我交換。」她很堅定地道。
保羅放下茶杯,試圖用道理說服她。「你一個單親媽媽,養自己都很吃力了,能給孩子什麼未來?但是在英國,由我們薛利特家扶養,他可以受最好的教育,有最優渥的生活,說不定等我及他父親都過世了,還可以由女王授勛繼承爵士……」
「女王授勛可以吃嗎?優渥的生活條件,比得上母親的愛嗎?」紀揚鈺冷笑。
「或許我沒有辦法像薛利特家這麼財大氣粗,但我相信我對孩子的愛,能夠彌補這一切。薛利特爵士,你知道為什麼裴盛遠與父母不親嗎?就是因為這個家給了他足夠的物質條件,卻沒有給他足夠的愛,所以到最後,他站到了你的對立面。」
這是一個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也是保羅無法反駁的部分。在教養孩子方面,他自認不在行,所以把兒子送到寄宿學校,之後就直接讓他進入公司。想不到幾十年過去,兒子看他的目光,卻是越來越陌生冷淡。
就連裴盛遠在台灣與這個女人生了個孩子他都不知道,還必須靠夏芸芸來通風報信,他根本是個失格的父親。
紀揚鈺不知道自己的話在他心中興起了多大的風暴,只見他臉色忽青忽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不過在場還有一個夏芸芸,她相當懂得見縫插針。「紀小姐……我想,孩子母親的這個位置,我可以取代你。」她故作溫和地一笑。「我父親很喜歡盛遠,我想薛利特爵士應該也很喜歡我,我願意與盛遠結婚,到時候孩子就會有新的母親了。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他的。」
願意與他們夏家聯姻,是她單方面宣布就算的嗎?保羅微微皺眉,這一刻,他真的對她有所不滿了。
想不到紀揚鈺卻沒有因為這番話動氣,她只覺得很滑稽,她可不希望丞丞長大以後,變成了個愛哭的心計鬼,成天只會哭哭啼啼的到處裝可憐。
而且,夏芸芸想嫁裴盛遠,也要裴盛遠願意娶她吧?雖然紀揚鈺對他仍有心結,但經過這一趟英國之行,她的心情已經平復不少,他的行為也讓她慢慢恢復對他的信心。
他很沖動、很任性,有時候還是個幼稚鬼,但愛她、疼惜她的心是真的,這點無庸置疑。
「夏小姐,我想請問你,你做得到每周至少帶丞丞出去玩一次嗎?還有,他每日的作業,你都要替他檢查訂正,花時間教導他他不會的功課,與他交流生活上學校里發生的事,還要參加他學校里的活動,甚至是運動會。」
看著夏芸芸微微色變,紀揚鈺從容地續道︰「你還要注意他的健康,做他喜歡吃的東西給他吃,帶他做運動,買適合他穿的衣服,尋找他的興趣及天賦所在,向他說明做人處事的道理。你接下來的人生,至少還要十五年都要和他綁在一起,而到你死之前,都要一直牽掛著他,這樣,你願意嗎?」
夏芸芸听得臉色發青、冷汗直冒,一張小嘴兒動了老半天,卻無法違心的說出一個好字。
原來當媽媽這麼累?她以為只要把孩子丟到學校里,她就可以在薛利特家當個富貴少奶奶,每天游山玩水,順便跟人炫耀她有個有錢的帥老公啊!
至于保羅,看紀揚鈺的眼光也變得不同了。在他的印象里,不僅他的父母沒有這麼細心的照顧過他,就連他以及他的妻子,也沒有這樣照顧過裴盛遠,更別說她還只是個單親媽咪,她要花費的心力,可是一般父母的兩倍。
「這才叫做父母啊,夏小姐,你說是不是?」紀揚鈺淡淡地補上最後一刀。
「這些呵護、陪伴與教育,是再多錢都買不到的。」
這句話顯然暗自損了下保羅。裴盛遠說過的,別人怎麼欺負她,她就欺負回去,有了他做後盾,她還顧慮什麼?
氣氛陷入了一種凝滯及僵持,這時候,清晰的腳步聲遠遠傳了進來,接著是啪啪啪的鼓掌聲,裴盛遠笑著走入了客廳,朝紀揚鈺比了個大拇指。
「干得好啊!看來我不需要太擔心你。」她說的話,他全都听到了,也為她覺得驕傲。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保羅有些意外,他原本估計裴盛遠去拿藥,來回至少要兩個小時,想不到他才花了一半的時間。
「怕你們欺負我老婆啊!」他大大方方地在紀揚鈺身旁坐下,還拿起她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紀揚鈺則是眼尖地看到他白色襯衫上沾到了點血跡,不由得心里一緊。「你流血了?是哪里受傷了嗎?」
「嘿嘿,為了保護我親愛的老婆,受點傷算什麼。剛才在山路上和人發生了點小擦撞,皮肉傷,沒事的,我找保險公司處理了。」他笑嘻嘻地安撫著她。
然而越是輕描淡寫,越是凸顯了他的用心,當下每個人都了解他想回來的心是多麼急切,一定是在山路上狂飆,才能在短時間內趕回,連出車禍也不顧。
紀揚鈺突然鼻子有點酸,覺得自己這陣子對他的拒絕與冷淡,有點殘忍。
說到底,只是溝通出了問題,現在兩人的誤會早已解開,剩下的都是賭氣而已。而她要因為賭氣,放棄這麼愛她的男人嗎?
就算她要放棄,他也不可能放棄啊!這輩子,他們注定分不開了。
她柔柔地望著裴盛遠,他也同時低頭看向她,幾乎是目光相交的一刻,兩人便了解了對方心情的轉變,愛火燒得更是猛烈。
「哼!你怕我吃了她嗎?」保羅突然開口,對兒子如此不信任他感到不滿。
「你當然不會吃了她,至少你還沒這個前科。」裴盛遠聳了聳肩,目光卻十分犀利。「但我知道你會找她談判,用你的威勢壓迫她,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要早一點回來。」他一手搭在紀揚鈺肩上,再一次強調了他是站在她這邊的。「我想,揚鈺和我的立場已經表達得很清楚了,我們來英國,是要把孩子帶回去,沒有其它的談判空間。」
保羅氣得大罵,「你敢就這樣回去?你的榮華富貴,都是我薛利特家給你的,不怕我將你逐出薛利特家的大門?」
沒有被父親的怒氣牽動,裴盛遠反而顯得很冷靜。「如果你願意,我求之不得,你覺得我很喜歡待在這里嗎?父親,我必須坦承,若不是為了孩子,我根本就不想回來。」
方才紀揚鈺對父親說的話,像是挖掘了他心里對家庭最黑暗的那一部分,讓他第一次對父親坦誠心里的感受,也算是一種療愈。
「在薛利特家,只有冰冷與命令,你與母親都是遙不可及的。可是在台灣,我可以和揚鈺躺在沙發上看電視談天說地,和她到處游山玩水都不膩,更能和她一起在工作上努力,而我更能和丞丞玩到在地上翻滾,用泥沙把自己弄得髒兮兮的,也能三個人一起溜滑梯撞成一塊兒,甚至是一起下廚做出令人想吐的惡心食物……我們很開心、很充實的度過每一天,這才是真正的家人!」
他直盯著保羅,目光微微有水光閃過。
「這些溫暖、這些樂趣、這樣快樂的氣氛,薛利特家從來沒有給過我!」
紀揚鈺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側身抱住了他。他在她面前,有時是個大男人、有時是個小孩子,老是弄得她好氣又好笑,卻常讓人忽略了他心中也是有傷口的。
他的嬉笑和不正經,一直是他的保護色,她明明知道他、明明了解他,卻因為自己也受傷了,就顧不得他的傷口,現在他的傷口發炎了、潰爛了,她才更清楚他過得比每個人都苦。
他生了一場大病,失去記憶,也失去愛情,是要靠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撐過。所以當他有機會拿回這些,拚死他也要扞衛。
看著他襯衫上的血,紀揚鈺有點想哭,為了他所受的苦而哭。
夏芸芸見氣勢一面倒向裴盛遠與紀揚鈺,不由得慌了,連忙插嘴,「盛遠……我……你想做什麼,我也願意陪你啊!」
她不說則已,一說,裴盛遠的火氣都上來了。他剛才可是親眼看著她是怎麼威脅紀揚鈺的。
「芸芸,我跟你說得很清楚了,我根本不愛你,我們努力過,但失敗了,不是嗎?你究竟在堅持什麼?還要花心思搞手段弄得每個人都不愉快,甚至讓每個人討厭你,這樣你比較開心嗎?」
「我沒有使手段……」
「你沒有嗎?五年前我根本不想動手術,我會離開台灣,不是你去威脅揚鈺,讓她演了一場戲逼我回英國,而她則是犧牲自己的愛情,一個人含辛茹苦的扶養小孩?還有,我失去記憶後,你不但不告訴我實情,還一直誤導我的記憶,要不是如此,我早該知道丞丞的存在,而不是錯失了參與他童年的機會!」
夏芸芸嚇得眼淚掛在眼眶里都不敢流下來,裴盛遠知道的事實比她以為的還多,自己做的丑事全被攤在陽光下,她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感覺。
保羅則是听得眉頭都皺了起來,表情相當難看,「夏小姐,他說的是真的嗎?」
「我……」夏芸芸想為自己辯解,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我明白了。夏小姐,接下來是我們的私人時間,要談我們薛利特家內部的事,請你先離開吧。」保羅本就不是很喜歡夏芸芸,覺得她太過軟弱與虛假,經過這次的事件,他才察覺,原來嬌弱外表下的心計,更是可怕。
原本還考慮夏紀城的面子,對她諸多禮遇,也考慮將她納入媳婦人選,不過說真的,與眼前冷靜的紀揚鈺比起來,高下立判,保羅二話不說做出了決定。
夏芸芸本想大哭大鬧一場,不過當她靜下來之後才發現,眼前這三個人根本就不會買她的帳,因為他們已經對她了解透徹了。
她要再哭,只是給自己難看而已。
「你、你們……哼!走就走!你們以為我很希罕薛利特家嗎?以後你們就不要回來求我!」她索性收起淚水,拉起包包,趾高氣揚地離開。
這就是你認為的好女人?裴盛遠似笑非笑地看著保羅。
「父親?」接下來不用多說,每個人都知道裴盛遠的意思,隨著夏芸芸的陰謀被揭露而離開,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他總該可以帶著丞丞和紀揚鈺走了吧?
保羅一臉灰敗,看上去像瞬間老了十歲,虛弱地開口道︰「你……算了!你先去治療傷口吧!這件事之後再說。」
一番對話下來,令他感到十分挫敗,一個家弄得快四分五裂,兒子不信任他、老婆對他失望直往外跑、孫子也留不住,他作為一家之主,連自己的兒子都不如。
為什麼還要硬留他們下來,保羅自己也不知道。不過裴盛遠口中的那種夫妻之情與天倫之樂,真的讓他很羨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