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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養妻過豐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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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7:02
【第十章 】一圓開店夢

  年滿二十的聞巽已經完全褪去少年的那份稚嫩,通身貴氣與文雅淡然之氣巧妙的融合在一起,他原本就是不怎麼笑的人,神情雖說一直是溫和的,卻讓人覺得有些不好親近。

  這時他面光立著,臉上蒙著一層霞光,雙目沉靜,也不知怎地,纂兒忽然覺得他有那麼一股子令人心生畏懼的氣勢。

  難怪他院子裡那些小廝長隨只要見到他就像老鼠見到貓,遠一些的記憶,龔先生和未叔見到他也總帶著點尊敬的意思。

  「在想什麼呢,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

  「只要是巽哥哥送我的禮物都是最好的,纂兒怎麼會不喜歡?」她的腳踢著黃泥,裙擺盪呀盪的,一來一去,像撩動人心的手。

  「那為什麼扁著嘴?莫非是為了人手在煩惱?」這是喜嬸告訴他的事,她說姑娘近來一切都好,只煩著此事。

  兩人很隨意的在花園的石椅上坐下,微風不燥,繁花還未開至荼蘼的季節,一對璧人,被斑駁的樹蔭和花影半遮著,自然得宛如風景的一部分。

  「這是小事,我自己會設法,巽哥哥一路也勞累了,還是早點回去歇著吧。」這些年她也不是真的一無所獲,起碼她房裡的兩個大丫鬟是明白了該對哪個主子效忠,再加上始終對她沒有貳心的喜嬸,唯一困擾她的就是少一個可以替她在外邊跑腿的幫手。

  「我在西珠市大街有間鋪子,因為貨源的問題,要收起來當作囤積物料的倉庫,你不是一直叨念著想開一家鋪子?不如那間鋪子就租給你,小試牛刀,就當作玩玩也沒關係。」聞巽道。

  鋪子放著也是放著,再者,他如果說要免費無償把鋪子借她使用,這一板一眼的丫頭肯定不答應,那他就來當房東,這下看她要不要。

  鮮少出門,不代表纂兒對京城最熱鬧的幾條街不清楚,聞昀瑤就是個京城通,哪裡有好吃的、哪裡有新穎的貨色,她都會想法子纏著錢氏帶她去,母女倆都是那種愛逛街的性子,一拍即合,在纂兒面前,說起京裡服飾新樣式、時髦流行的對象,如數家珍,她聽多了,自然耳熟能詳。  

  她知道聞昀瑤其實是有苦難言,她真不是那種沒心沒肺的閨閣千金,她爹娘一直處不好,加上那些個姨娘妾室時不時在她父親耳邊煽風點火,爹娘感情緊張,所以表面上看著她愛纏著自己的娘,實際上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陪伴娘親。

  這些年來,錢氏多少也看出女兒的用心,孩子大了,知道疼惜她這為娘的,她也不再一心想著和她離了心的夫婿,他喜歡和那些個姨娘廝混就去吧,難道離了他,她就活不下去了嗎?她還有個貼心的女兒和兒子們呢。

  他們的心都在她這邊。

  聞昀瑤笑笑的對纂兒說:「我這不從你身上學來的嗎?你一個人都能把日子過得不差,我雖然沒你聰明,但是也不能輸太多,對不對?」

  以前她介意的人太多,但是那些人卻沒一個把她放在眼裡,如今她已經不在乎那些人了,也再不會模仿她們的一舉一動,她想做自己,而這些道理,她都是從纂兒身上學來的。

  「我們家瑤瑤本來就不差,是你把自己想差了,人吶,要是自己都不喜歡自己,誰會喜歡你?」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聞昀瑤把頭點得飛快,她在纂兒身邊,無形中總能得到像這般的鼓勵,她很受用,所以,她離大房那兩姊妹越來越遠,卻和纂兒走得越來越近,感情越發的好了。

  纂兒這會兒對著聞巽像鸚鵡學舌,「寸土寸金的西珠市大街?」

  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很蠢,但是她太驚喜了。巽哥哥,那樣的鋪子可不是一顆糖果、一件小玩意,你確定咱倆說的是同一件事?她樂得快找不到北了。

  在聞巽面前,她永遠不必假裝,他一直知道她想開一家園藝鋪子,往後那些個樹椅子也才有個買賣的地方。

  「就算是租賃,租金也不會便宜吧?」

  「絕對是你負擔得起的價錢。」

  這已經算是半買半相送了吧,她也不矯情。「巽哥哥對纂兒這麼好,我都不知道要該怎麼說謝謝了。」

  「我們之間不必言謝。」聞巽很自然的抬手捏了下她的臉頰,滑滑嫩嫩的,手讓來越好。

  又捏她!纂兒齜著牙,她已經長大,不是小丫頭了,好嗎?!不過看在鋪子的分上,就忍他一回。「那就這麼說定了!」

  這麼一來,她培育的蘭花和盆景、盆栽,都能在自家的鋪子賣,免得被中間人剝削,自己對質量也能一路要求到底。

  「至於大掌櫃你可有人選?不如這樣,未央如何?我看他在竹屋時和你處得挺好的。」

  她這身板、這年紀,又是女子,開門做生意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必須有個能震得住場子的人。

  「會不會太大材小用了?未叔肯屈就嗎?」

  「他那裡就交給我,你只要負責往後貨源充足,質量都是最好的就行了。」

  「這個沒問題,纂兒出產,質量保證!」要是連她都看不過去的東西哪可能拿出來賣?這是自砸招牌的自殺行為。

  「那明日一早我帶你去看鋪子。」不用他的名頭,這種年紀的她一個人是出不了聞家大門的,這就是國公府的家教,雖說嚴苛了些,但是對聲譽大過性命的女子而言,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好,謝謝巽哥哥!」纂兒盈盈淺笑,眸光流轉,如鮮艷的花兒似的,嬌憨可愛。

  「你已經說了很多個謝謝了,不許再說半個字。」他的妹子這般可愛,真想把她揉進懷裡。

  聞巽微微一笑,連眼角眉梢都變得溫柔許多,那種甜蜜的感覺似要從心裡溢出來,可這收不回來的感覺也讓他驚了一下,他趕緊定了定心神,暗罵自己一聲。

  她是妹妹,不是旁的女人,她就只是妹妹。

  儘管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揉了揉纂兒的髮心,這回,很輕、很輕,不帶半點別樣心思。

  因為多了這麼個妹子,他只要出門總是歸心似箭,想著趕緊把手上的事情料理完,就能回家看見她甜美的笑臉,聽著她用嬌甜的嗓音喊他巽哥哥……

  「別盡說我啦,你這趟出去,可把事情都辦妥了?」對巽哥哥她能做的很少,就是等他回來關心他一切是否順利,她這樣是不是對他太不公平了?

  「大致上都沒什麼問題,生意嘛,不就是這麼回事。」他回得有些慵懶,抬頭看著一片蔚藍的天空,心想,他這輩子能這麼無所事事的坐著的時候好像不多。

  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他索性把雙臂舉起放到腦後,一本正經的坐姿也變得很隨興了。

  纂兒見他那放鬆的神態,不知為什麼就覺得他這樣很好,今日之前的他就像一支隨時要發射的弓箭,太緊繃了。

  「我跟著龔先生學女紅已經不少日子,先生說我做得不錯,所以我嘗試著給巽哥哥做了兩件夏衫。」之前和喜嬸學針線時,她都敢用一手的爛手藝給他裁製衣服,他也穿上身了,沒道理她現在手藝精進了,反而不給他做。

  她也知道他的衣服都有針線房的婆子替他做,所以她也只敢給他做在家裡穿的常衣和中衣,外出的袍子之類的,還是讓那些專業人士來好了。

  說到底他一天到晚在外面走跳,這世上先敬羅衣後敬人的人多了去,沒得讓他丟了臉面,壞了生意就糟了。

  其實要她說,就算他隨便穿也是好看的。

  「好,我喜歡你給我做的衣服,穿著舒適。」這是真心話。

  纂兒有些害羞的垂下了頭。「不知道你今日會回來,回頭我拿給你。」

  「等會兒我讓一元過去拿便是,不用你跑一趟。」

  纂兒不是那種嘰嘰喳喳的姑娘,見聞巽閨著眼皮,一副快要睡著的模樣,她也沉靜了下來。

  半晌,他們之間只有徐徐輕風穿梭,縷縷花香盈鼻,鳥蟲啁啾,如夢香甜。

  就在纂兒以為他真的睡著的時候,聞巽又開口了,「我剛剛來你這裡之前去見了我娘,這些年她沒少動心思想替我找個媳婦兒,這回,你猜猜她看上了哪一家?」

  他不知道為什麼要對她提起這件事,但是不找個人吐一吐心中的鬱悶,他覺得心頭像鯁著什麼,一整個不暢快。

  纂兒在蔣氏身邊四年,沒少聽她說些老黃曆,蔣氏的閱歷之豐,隨便說幾件陳年舊事,就能令她這沒見識、缺乏眼界的丫頭片子得到不少收穫,胸襟也因此開闊不少。

  她也終於明白佟氏對於蔣氏沒把聞采黛姊妹放在膝下教養,反而關照起她這個外人有多麼不滿了。

  這幾年來,佟氏明裡暗裡沒少嘲諷她,但是她有蔣氏和聞巽做靠山,還真沒怕過她什麼。

  聞巽要她猜,要與國公府能匹配的人家不多,她隨口就道來,「滎陽鄭家?」

  滎陽鄭氏,聲譽百年不墜,世代都是高官,據說他們家有兩位及笄的小姐,而且鄭家女子是天下男人的夢中女神,歷來皇后皆出自鄭家。

  聞巽搖搖頭。「那就是清河崔氏了。」她沉吟了下。

  清河崔氏曾被譽為天下第一士族,在南北朝時,為相的人竟然有十人,人才輩出,本朝左相便是崔家人,只是崔府似乎沒有和聞巽年紀相當的姑娘。

  老夫人和崔家人結親的機率是比較大的,倘若將來聞巽有意往仕途上走,除了兄長的助力,妻子娘家也很重要,誰會嫌扶持的力量短少的?

  「我當年接掌家族庶務的時候就和母親說過,他們既然左右了我的抱負,要我為兄長犠牲,那麼我的婚姻由我自主,所以不管是清河崔氏抑或滎陽鄭氏,都不是我的良配。」

  「所以……你和老夫人吵架了?」纂兒沒敢問他心目中的良配是誰,只知道反正不會是自己,她和他不只有年齡上的差距,身分更是懸殊,這麼一想,她的心情頓時變得低落。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緒轉折?她暫時沒有心思探究,因為她正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原來,如她所想,管理聞家的庶務和鋪子不是他的首選,只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越是有底蘊的世族,彼此之間的關係越是盤根錯節,難以釐清,聞巽身為大房麼子,如果什麼都不做,這麼大的家業,加上蔣氏和兄長的庇蔭,也能很舒適的過一輩子。

  他現在挑的擔子,除非是沒有人想擔的燙手山芋,除非他幾個叔父那兒都沒有男丁,否則怎麼也輪不到他操這個心,但是據她所知,他叔父那幾房人丁可旺盛著。  

  所以,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只是既然聞巽不說,她也無從問起,畢竟這是聞府的家務事,她算哪根蔥?還是管好自己就好。

  「知我者,纂兒是也。」

  纂兒捶了他一下。「你還笑得出來!要是把老夫人氣出個什麼來,有得你去後悔的,有話要好好說。」

  「我娘的年歲並不大,偶爾讓她發洩一下,像你說的什麼促進血液循環,更能長命百歲。」聞巽說得理所當然。

  「這成了纂兒的不是了。」她不依。「就你油嘴滑舌!」

  他望著她,大笑不止。「你那表情、神態,和我娘罵我的時候如出一轍。」

  笑完了,他覺得通體舒暢,在外頭受的鳥氣,回府來諸般挫敗的事情,都在這一笑裡泯了。

  「你就是吃定我不會去向老夫人告狀,是吧?」纂兒微噘著嘴,眼眸靈動,小臉粉撲撲的讓人很想咬上一口。

  聞巽朝她眨眨眼。「因為你不想我們母子不和,生出嫌隙。」

  「才不,我覺得巽哥哥和老夫人的母子感情,沒有人能挑撥得了。」

  兩人談談笑笑,就連候在濃濃綠蔭後面的一元和復始也互覷了一眼,心有靈犀的想著,咱家爺只要見到纂兒姑娘就會變了一個人。

  這些年,他們已經不再動不動就往地上找眼珠,他們家三爺也只有和纂兒姑娘在一起的時候才能笑得這麼爽朗。

  爺肩上扛負的責任太重,就讓他多些笑容,多歇口氣吧。

  一元深呼吸了一口氣,啊,今兒個天氣真好!

*             *             *

  纂兒和聞巽分手後,帶著香淳,踩著愉悅的腳步回到十樂院。

  如今的她,已經不住蔣氏的院子。

  蔣氏是這麼說的,長大的姑娘需要更多隱私,所以不用老是在她跟前伺候,至於請安,三、五日去一趟就可以了。

  香淳如今是她的丫鬟,雖然只是個二等丫鬟,但是她打算再過個兩年,金釧和玉鐲到了年紀要放出去的時候,讓香淳頂上來。

  院子前面,一元候在那兒。

  「小的一元給纂兒姑娘請安。」一元朝她施了禮。

  「哦,找你們家少爺嗎?半炷香前我還看見他,應該是回去了。」

  「小的就是得了主子吩咐,領了兩個人來給姑娘使喚著用。」

  怎麼這麼短的時間,令她困擾頭疼的事情已經迎刃而解了?自己會不會太沒本事,太倚賴她的巽哥哥了?

  明明叮囑自己不能太過依賴他,卻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

  「你們兩個還不過來向纂兒姑娘請安?」一元朝招呼著兩人過來。

  「奴才良子(齊子)給纂兒姑娘請安。」穿著聞府小廝衣裳的兩人異口同聲,個子高些的是良子,矮半個頭的是齊子。

  「小的也把他們的身契帶來給姑娘,爺說要是他們不聽話,直接攆出去就是了。」

  這很像聞巽的作風。

  「我們會好好替姑娘辦差的!」良子和齊子再次齊聲道。

  倒是兩個知機的。「那我就收下了,回去替我謝謝你們爺。」

  「小的一定把姑娘的話帶到。」一元畢恭畢敬。

  「既然你來了,那就一事不煩二主,我做了兩件衣服,你順便給你家的爺帶去吧。」她讓香淳進屋去拿東西。

  他給她兩個底下人,她替他做兩件衣服,雖然等值不同,但心意是一樣的吧?

  可是真能一樣嗎?為什麼她能替他做的事情這麼少?

*             *             *

  果然聞巽幾句話,輕輕鬆鬆的把纂兒帶出門了。

  其實蔣氏對她並沒有真的嚴厲到一步也不許出聞府大門,她常對著纂兒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但是身為國公府的一份子,有多少眼睛在看著,一步也不許行差踏錯,尤其是女子。

  當然,她也有放風的時候,聞昀瑤很夠義氣,只要隨著錢氏去附近的香蘆寺或是白馬寺上香祈福,就會慫恿錢氏也帶上她,所以就連西珠市大街她都來過好幾回。

  這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事情,蔣氏哪可能不知道,可這位老佛爺就真的裝著一副「我什麼都不知情,你若跟我說我就聽,不說也隨便你」的態度。

  其實就算真正的娘親也不過這樣……

  聞巽的鋪子超乎纂兒想像的大,這個市口、這個面積,臨街又方正的格局,竟然被拿來當倉庫用,實在浪費。

  她在鋪子裡轉了一圈,櫃檯桌椅都是新的,外頭也是簇新的,要是真能入手,只要讓人多做幾個展示架,收拾個三、五日就可以開張。

  對纂兒來說,園藝鋪子就是要大,花草擺得多,客人逛起來就像在自家花園一樣,每個區塊區分開來,可以節省客人的時間,也好管理,可這樣的鋪子一來租金貴得嚇死人,二來,京城是什麼地方,這麼完美的鋪子哪裡輪得到她?

  聞巽陪著她裡裡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注意到她滿臉滿意的笑容,便等著她開口,沒想到她問的卻是——

  「你當初買這鋪子花了多少銀子?」

  兩人多年相處,對彼此的想法多少都能拿捏明白的,聞巽稍微斟酌,便知道她還是想擁有屬於自己的鋪子。

  「你手上有多少銀子?如果我說只要一萬兩銀子就能把這間鋪子拿下,你要不要?」

  纂兒除了手上的第一桶金,還有這幾年賣盆栽得來的銀子,她也不是那種存死錢的人,那些銀子她全放在錢莊滾利息。

  雖然如此,她對京城的房價卻不清楚,貿貿然就下手不是她的作風,所以買鋪子這件事一直只聞樓梯響,未曾真正下手。

  在看到這間店鋪之後,她擱在心上很久的想法更加熾熱,聞巽是誰?!是自己人嘛,於是她便大著膽子問了出來。

  纂兒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驚喜的說道:「要要要,一萬兩,我有!」

  一萬兩盤下鋪子,她還有餘裕,她飛快的算了一下,如果真的把店開起來,她還有周轉金可以使,不過……

  她眉頭一挑,再次確定的問道:「你確定是這個價錢?」

  「不然呢?」聞巽笑得頗有深意,她這是怕他謊報價格?「我是生意人,怎麼會做讓自己虧本的生意?」要吃虧也是讓別人去吃虧,纂兒不是別人。

  纂兒還是怕佔了他天大的便宜。「再給你片刻考慮,想反悔要趕快,過時不候。」

  他又想動手去揉她的髮心,可是一番猶豫後,他改為揮手讓一元把店契拿過來。「就這麼決定了,衙門我有熟人,你讓齊子還是良子去衙門辦個手續就可以了。」

  她一手接過店契,一手拿出一迭銀票,笑得如花燦爛。「聞公子請點收,看看金額對不對。」

  知道今兒個要過來看鋪子,她昨兒個便讓小忠去錢莊把銀子領出來,貼身放著,幸好她還讓小忠多領了些,瞧,這不就用上了。

  「我不信別人,還能不信你?」他看也不看,便把銀票交給站在後方的一元。「鋪子拿到手就稱呼我公子了?」

  「我這不是想著在商言商嘛。」纂兒理直氣壯得很。

  「永遠都不許跟我這麼生分。」

  記得以前只要給她一隻雞腿就無限滿足的丫頭,如今滿腦子都是如何賺銀子,難道她在府裡的生活有所欠缺?大嫂苛刻了她什麼?

  府裡的人都知道纂兒是他罩著的人,誰敢眼皮子那麼淺?

  其實他還真的冤枉了佟氏,這些年,纂兒的月例是比不上其它姑娘,但是架不住他和蔣氏變著法子給她東西,娘的東西隨便拿出個什麼來都是有年代的好東西,有錢都不見得買得到,至於他,根本是走到哪兒買到哪兒,恨不得把所有看見的新奇玩意都帶回來給她。

  因此,在金錢物質上,她絕對不會輸給府裡的任何一個姑娘。

  他也不知道,他為纂兒買的東西已經多到房裡擱不下,得另外辟間庫房擺放那些個箱籠了。

  如果把他們母子給的東西換成銀錢,整座聞府的人恐怕會大吃一驚。

  「知道啦!」

  「走吧,我在花滿樓訂了位,聽說他們最近推出新菜色一菜難求,我們去嚐嚐鮮。」

  「我得讓小忠去聯絡木匠,這鋪子若不收拾出來,如何開張營業?另外也得讓花房那些花匠趕一趕,把花草給整理好,吃飯就改天吧。」現在吃飯不重要,賺錢要緊啊!  

        「何必麻煩,讓給我們開門的老陳去找人就可以了,他是京裡人,三教九流的人他認識的可多了,人手找齊,就讓他們直接來上工。」他出門在外還會少這些吃喝嗎?他不過是想和她一起吃頓飯,如此而已。

  也是,自己好像太現實了,於情於理,是該請巽哥哥好好吃個飯的,就算她對房價不了解,但是看這間鋪子兩層樓建築,後面腹地深廣,只要一萬兩銀子,怎麼想都是她佔了天大的便宜。

  「不然,慶祝我當了老闆,展開人生新的里程,我請巽哥哥吃飯。」她也大氣一把吧。

  園藝鋪要是開業,一開始幾個月必定是手忙腳亂的,到時候若想偷閒去玩,或是出來吃頓好的,可就抽不出空來了。

  聞巽沒反對,看起來他小看他的纂兒了,這些年聽說她省吃儉用的,連新衣都捨不得多做一件,首飾戴來戴去就他買的那幾樣,這會兒居然這般爽快的掏出銀兩,眼眨也不眨的,果真是深藏不露。

  兩人在花滿樓吃了一頓新穎的孔府宴,精細的宮廷料理加上山東魯菜為基礎,用餐期間還有說菜員引經據典,邊嚐佳肴,邊賞典故,一頓飯吃得有滋有味。

  雖然餐飲業和園藝是兩門不同的生意經,但是人家花滿樓來客盈門,改天她的園藝鋪子開張,生意不求有多火紅,只要能細水長流就好。

  回到聞府,馬車才進二門,守門的婆子便說彝秀堂來了客人,指名要見纂兒,老夫人要纂兒一回來就趕緊過去。

  纂兒一肚子疑問,她能有什麼客人,在京裡她可沒有半個熟人啊,但是老夫人既然發了話,她自然得去。

  她看著聞巽,說道:「老夫人只讓我自己過去,肯定是有話要跟纂兒說,巽哥哥就別去了。」

  派人在二門等著,一回來就讓人過去,是有什麼大事?聞巽不放心,但也不直接明說,只道:「你不是買了糟滷鴨舌和麒麟御書回來孝敬她老人家,東西得趁熱吃,就一塊去吧。」

  所謂的麒麟御書就是鯛魚連皮帶鱗片炸製而成,形似麒麟,灑上些許炸蒜茸,吃起來酥脆可口,就算老人的牙口也能吃,而鴨舌本就是老夫人的最愛。

  纂兒不是不明白他的心思,倒也沒再推拒,由著他了。

*             *             *

  彝秀堂中,端著茶碗撇茶沫的是個穿著富貴華麗的婦人,極盡打扮之能事,相較坐在主位的蔣氏,一襲絳色五福壽竚絲袷衣,下配銀灰鏤金色綉寶相紋八幅馬面裙,髮髻上只簪了根玉簪,表面看著不顯,但是那竚絲袷衣的五福壽可是金線暗紋,鏤金繡的寶相紋八幅馬面裙通體都是金絲,就這樣隨意的穿出來見客,不識貨的人只看得見她渾身的料子不俗,識貨的人就會嚇得坐不住了。

  不識貨的就像這位魏國公府的當家主母靳氏。

  但是要說她一點眼光也無,好像又太看不起她了,好歹她是魏國公府的當家主母,不說魏國公府如今如何,大晁朝僅有三個國公府——輔國公府、英國公府、魏國公府,就算排在末位,門霉上仍然掛著御賜的匾額,還是很能嚇唬人的。

  只是來到蔣氏面前,氣勢不知不覺就矮了一截。

  老實說,靳氏心裡是有些不踏實,放眼望去,聞府的擺設看得人艷羨不已,堂屋四個角落都放著一尺見寬的窖冰,架在寬口青花瓷大缸上頭冒著絲絲涼意,讓人覺得通體舒暢,一進屋就不想踏出去。

  屋裡的紫檀擺件隨處可見,不說那整片鏤雕龍鳳的隔間屏風得用多久年頭的紫檀才有辦法雕出來,價值連城,隨隨便便擺著的鏤雕松柏人物白玉筆架,一看就知道是前朝的東西,這可是有銀子也買不到的珍品。

  她的眼珠子到處亂轉,蔣氏見她那上不了檯面、小家子氣的模樣也沒吭氣,倒是廖嬤嬤繃著張臉,神情難得的外露。

  也不知道蔣氏在想什麼,直到丫鬟通報,她才把抹了許久沫子的茶盅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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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嬸母來認親

  聞巽和纂兒一前一後跨過門坎,走了進來,蔣氏一恍神,彷佛看見一對珠聯璧合的金童玉女。

  「兒子見過母親。」

  「纂兒見過老夫人。」

  兩人向蔣氏施禮請安。

  蔣氏回過神來,肅了容顏,介紹了靳氏。

  兩人都見了禮,各自在蔣氏的左右落坐。

  靳氏先是掃了聞巽一眼,可一下沒能收回視線,看一眼又一眼的結果,眼珠子就有點黏在聞巽上脫不開了。

  這樣其實是很沒禮貌的,何況她也不是什麼二八年華的小姑娘,但是架不住聞巽的容貌好,想起外頭對聞巽的傳言,說這位爺年紀不大,卻能撐起聞府的半邊天,這位爺跟誰都好,卻是有名的難結交,至於他為什麼會和自家大房那個煞星,應該就是立在他身邊的那個丫頭一起進門,應該只是湊巧吧。

  靳氏分神片刻,收回心神後卻被聞巽那凝結的眼神,透出幾分不怒自威的寒氣,給凍得不自覺打了個冷顫。

  哎喲喂啊,那雙眼如果看到深處,就會讓人感覺如芒刺在背,心中冰涼,她駭了一跳,惶惶的汗不敢出,再也不敢直視。心兒亂跳之餘,靳氏趕緊把眼神挪到纂兒身上。

  「你就是大哥那苦命的女兒纂兒嗎?我可憐的的好侄女,我是你二嬸母啊,快點過來讓二嬸母瞧瞧,二嬸母可是想死你了。」從袖中掏出帕子,靳氏擠出兩滴淚來。

  這丫頭在輔國公府的日子過得挺是滋潤的,瞧她眉目清妍秀麗,倩影婀娜,清麗動人,穿的是窄袖合身的丁香衫子,繫條銀紗拖泥裙子,素髮箍著一圈珍珠髮圈,每顆珍珠都有拇指這麼大,看那珠色,還是南珠,手臂上金絲編織打造的金釧兒鑲著五彩寶石,耳釘垂著淚滴形的綠色貓眼石,飾品雖不多,卻樣樣都是精品。

  「這位夫人,纂兒不知你在說什麼,纂兒和你素昧平生,親是不能亂認的,不小心認錯可就貽笑大方了。」

  魏國公府的二夫人,如今外頭人都尊稱她為國公夫人,早忘了還曾有個大夫人,纂兒知道,這是她的親人,不,應該說是原主的親人,她這麼多年後找上門來,是想做什麼?

  當時她初到京城,聞巽有意無意的放出消息,想引微生家的人出面,給個說法,那時候裝死裝得像龜孫子,連吭都沒吭一聲,這節骨眼,天下太平,無風無雨,來演什麼認親大戲?

  靳氏沒把纂兒的話放在心上,以為她見到人來接她,拿喬罷了,於是她抹眼淚抹得更帶勁了。「你這是怪你二叔父、二嬸母沒能早點找到你,把你接回府嗎?我們是有苦衷的。」

  「纂兒與夫人素昧平生,何來怪罪之說?」起初的那點激動過去了,此時此刻纂兒心裡什麼都沒有。

  「不怪罪最好,跟著嬸母回家,咱們一家團圓,老太君要是看見你回去,不知有多高興,她老人家想你想得都病了。」這丫頭應該是好哄的,孤苦無依的孤兒,盼星星盼月亮,無非就盼著能有家人,這會兒她出面認了她,有家可以回了,哪能不感激涕零的?

  這話好笑了,不就是那位老太君下令把她送走的?這會兒又讓人來把她接回去,平白無故的,其中要是沒有貓膩,她把頭剁下來當椅子坐!

  這親,不認也罷。

  「貴府的老夫人身體微恙,那得多保重,夫人可要多在長輩面前盡孝伺候才好,別到處亂跑。」纂兒笑得人畜無害。

  「老人家不就是想念你這嫡親孫女,要是能見著你的面,這病肯定就能好上大半了。」

  靳氏額冒青筋,嘴角的笑容抽搐了好幾下,心裡把纂兒罵翻天。

  什麼叫她到處亂跑,這丫頭會不會說話啊?!要不是為了來接她這個掃把星,她哪需要低聲下氣,看人眼色?

  要不是如今看在她有用得著的地方,否則那個家,別說門坎,只要她靠近方圓十丈,打也要把她打出去!

  都怪她那歹命的女兒,好好的一樁婚事,被她兄長給帶累搞砸了不說,還得賠上人,這種事別說她不肯,心疼孫女的老太君也不肯……

  纂兒仍舊垂著眼簾,精緻的小臉上波瀾不興,對靳氏的提議半點興趣也沒有。「纂兒無父無母,名字還是他人隨便取的,也不知有親人,纂兒不知夫人哪來的道聽塗說,錯認了纂兒。」她就是要堅決不認這些所謂的親人,無論他們想給予的是什麼,她都不需要。  

  在崇尚孝道的古代,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女子的一切都是屬於爹娘的,包括生命和自由,她的爹娘沒了,這些人又打著祖母的名號要帶她回去,她若是認了這些人,想必她爹她娘在地下還會跳上來罵她不肖女。

  更何況,她早就不是那個微生纂兒,那一家子於她什麼都不是!

  靳氏沒想到纂兒這麼難拐,她眼珠子一轉,方才她和聞老夫人大致談過微生家的想法,老夫人並不反對她把侄女接回去,只說只要她能把人帶走,她沒意見。

  如今想來,這句話頗有深意。

  「好侄女,你這話可說得太誅心了,雖然一樣是國公府,嬸母知道自家還是比不上輔國公府的,你在這兒過慣了好日子,眼界自然不同,不過金窩銀窩都沒自己的窩好,不是嗎?」

  她這輩子沒對誰這麼低聲下氣過,偏偏人家還不領情,真是氣死人了,跟她回去之後,看她怎麼整治這丫頭。

  「你叔父可也是承了爵的國公爺,只要你答應回去,除了天上的星星,你想要什麼都會想辦法給你的。」當務之急是把人給拐回去,至於畫出來的大餅以後會不會兌現,一點也不重要。

  晁朝的公侯伯只有封號和食祿,並無封地,公侯之家又以軍功而定,有的只授終生,有的可以世襲,聞府是後者,微生府也能世襲,皇恩卻只有三代,來到纂兒叔父這裡已經是第三代,將來,要是族中沒有出類拔萃的子弟,景況會如何就難說了。

  靳氏其實也不算吹牛,現今的微生府是還有能力應付她的,只是兒子捅出來的樓子不只會讓微生府名譽受到重創,人也不知道保不保得住……

  反觀聞府,不說這大房如何的風光,聞老侯爺的三房弟弟再不濟也有四、五品官階,就算是閒差,只要府中子弟不要太過好吃懶做,養家活口並沒有大問題。

  「夫人說的這些纂兒都不需要,您還是回去吧。」再繼續說下去就難看了。

  這位微生夫人以為她像許多女孩,只關心身上穿戴和將來要嫁給誰,對外頭的事務懵懵懂懂毫不關心嗎?

  很抱歉,聞老夫人在眾多的京中權貴中也提過微生家。

  微生府中的子弟,在京裡是出了名的紈褲,欺善霸女,魚肉鄉里,但是受害的百姓礙於國公府名頭,敢怒不敢言,府中的爺每一個幾乎都是妻妾成群,如今還無限制往上增生中。

  微生府是大家族,食指浩繁,只出不入的經濟壓力巨大,雖然還沒有到入不敷出的地步,但以前的老國公爺再能幹,能攢再多家業,也禁不起子孫這麼敗壞。

  據巽哥哥說,她爹以前就是看不過家人這樣的態度,想憑自己的能力闖出點什麼,離家後遇上聞巽,以為起碼可以給妻女幸福的生活了,哪裡知道是陰錯陽差,又或者有人從中搞鬼,變成了家破人亡的局面。

  「你這丫頭怎麼就這樣死腦筋?反正你今兒個非跟我走不可!」靳氏勃然色變,她說得口都乾了,茶喝了一杯又一杯,這丫頭還是油鹽不進,她臉上的尖酸深刻了三分,嘴上也沒了方才的殷勤,聲音越拔越高。

  纂兒彷彿看著小丑跳梁,語氣仍舊平和,「纂兒在這裡住習慣了,這裡就是纂兒的家,只要聞老夫人不趕我走,我就會一輩子在這兒住下去!」

  蔣氏聞言,眉頭一挑,威武不能屈,這丫頭也不枉她費心教導了。

  聞巽的嘴角噙著一抹笑。好纂兒,聞國公府就是你的家,的確是,你就繼續理直氣壯的住下去,誰敢攆你走,我就先把誰攆出去!

  什麼叫孤掌難鳴,靳氏還真是嘗到滋味了,她身邊的嬤嬤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勸道:「夫人,緩著來,別和姑娘置氣。」

  靳氏順了順呼吸,這才又道:「我來領你回去是給你面子,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東西,沒名沒份寄住人家府裡,聞老夫人寬大為懷收留你,可人要臉,樹要皮,你這樣厚著臉皮賴著不走,我說啊,我們微生家的臉都讓你丟光了,改天等人家開口攆你,你可就難看了。」

  她說了半天,聞府的人沒半個吱聲的,丫鬟沒一個眼神敢亂瞟,蔣氏更是連句話也沒說,只是閉目養神,看來這是巴不得她趕快把這賤丫頭給帶走吧!

  也是呢,多養個沒用的丫頭,那得費多少銀子?雖然聞府也不是養不起,還把這臭丫頭養得油光水嫩,瞧她那通身氣派,站出去絕對不會輸給任何一個門閥勛貴的千金閨秀。

  京裡傳言這位老夫人深藏內斂,書讀得極好,尤其製藝文章更是一絕,據說當年教導她的當代大儒曾扼腕嘆息,說她若是個男兒,必能金榜題名,而聞府大房大爺二爺三爺的學問文章都是她教導出來的。

  看來這位老夫人壓根沒有外頭傳的那麼神,無端端白白養別人的孩子就算了,難道將來還想賠上一筆嫁妝把人嫁出去?白花花的銀子用得著往一個半滴血緣都沒有的丫頭片子身上砸嗎?還不如把銀子送給她花。

  說到底,要不是她那心肝寶貝給她捅了這麼大個樓子,得用女兒去換,她又怎麼會把腦筋動到這個死丫頭身上。

  蔣氏和聞巽聽到靳氏這麼說,都緊緊地蹙起了眉頭。

  這微生府的當家主母居然是這種德性,不只沉不住氣,言語粗鄙,姿態和和市井婦人沒有多大差別。

  「這世間能給我臉面的只有我自己,夫人你言重了,要是沒有別的話要說,纂兒還有事,就不招待了。」纂兒不久前買了鋪子的喜悅全叫靳氏給抹得一滴不剩,現下只有一肚子鬱悶和想吐血的慾望。

  「好你個伶牙俐齒的臭丫頭,你賴在聞府不就吃定了老夫人不曉得你命中帶煞,是個剋死爹娘的掃門星!」既然不肯乖乖聽話,那就大家撕破臉,看這微生纂兒還有沒有臉皮在這裡待下去!

  一直表情無波的蔣氏聽了靳氏這話,果然掀開了眼皮,可她看的對象是卻是大啖鴨舌的小兒子,他都快把一大油紙包的糟滷鴨舌吃光,她不高興了。「你別告訴我花滿樓的糟滷鴨舌不是買回孝敬我的。」

  「娘,我這不是聽得都快打哈欠了,總要吃點什麼打消睡意。」聞巽舔了舔手指,一副吮指回味的樣子。

  「剩下的都給我拿過來!你這不肖子!」

  站在蔣氏身邊的大丫鬟因為有客人在,沒敢笑出聲,只能努力憋著,她繞過兩排官帽太師椅,把三爺前方几案上剩下的鴨舌包了起來,拿過去,攤在蔣氏面前。

  「我就跟纂兒說多買一點,她偏說娘吃多了要上火不好,你看,真的不夠吃了吧!」前面兩句是對著蔣氏說的,後面兩句卻是對著纂兒說的,只有當事人知道聞巽在說什麼。

  身為局外人的靳氏看著正拈著一支鴨舌往嘴裡送的蔣氏,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這是什麼一家子?這是沒把她當回事吧?哪有人這樣的!

  蔣氏好像這會兒才看到她,果決的說道:「既然纂兒丫頭不想跟微生夫人回去,這事就到這裡。」

  靳氏目光閃動,欲言又止。

  她身旁的嬤嬤低聲對她說了些什麼,又看見蔣氏端起了茶盅,一副無視她的樣子,她倏地起身,氣沖沖的拂袖走了。

  蔣氏揮揮手,珍珠和另個大丫鬟去送客。

  廳裡就剩下聞家母子還有纂兒。

  蔣氏用帕子擦拭沾了滷汁的手指,放下一口也沒沾唇的鴨舌,向來半瞇的眼迸出精明幹練的精光。「丫頭,你確定不回去嗎?你等了四年,微生家的人才上門想把你認回去,要是錯過這一次,你不知還得等多久。」

  纂兒彎著膝跪了下去。「老夫人,這樣的家人,老實說纂兒從來沒等過,也沒盼過,只是請老夫人原諒纂兒的厚顏無恥,說把聞府當成自己家,無論微生夫人來多少趟,纂兒是不會回去的。」

  她很少覺得累,在課堂上學習不會,在花房裡侍弄那些花草不會,但是和微生府的人唇槍舌戰,卻比幹了一天一夜的活兒還要累上三倍。

  聞巽盯著纂兒的膝蓋,直想讓她起來,但礙於母親沒有發話,他不好開口,只能一直瞅著母親,希望母親趕快把纂兒叫起來。  

  嘖,這樣就心疼了?蔣氏哪裡不懂兒子的心思,她偏故意不和兒子對上視線。

  「再不好,他們總是你的親人,把人攆走了是小事,我怕的是以後你會後悔,將來沒有任何外家的助力,再過幾年你要談婚事了,可有心理準備?」對方要是知道她連個可以倚仗的人都沒有,誰會想要這樣的妻子?

  「我知道老夫人是為纂兒好,但是這樣的親人,也不知這回是出了什麼事,才會想到我的存在,改天我要是沒了利用價值,下場不知會如何,所以不要也罷,至於婚事,如果我的男人只是個想靠妻族的人,不是真心愛我這個人,我真的不希罕。」

  她沒有古代人這麼看重婚姻,能找到看得對眼的就作伴,要是沒有,她也有辦法自己活下去,了不起就是自己辛苦一點,也沒什麼。

  蔣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道:「倒是個有志氣的,你回去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要是後悔了,也不用害臊,讓人過來知會我一聲,我會送你回去的,看在我的顏面上,那家子應該也不會對你怎麼樣。」

  「謝謝老夫人。」謝她的維護,謝她站在她這邊,謝她始終沒說什麼。

  香淳趕緊把纂兒扶起來。

  「兒子,你留下。」蔣氏見小兒子要跟著纂兒離開,出聲阻止。

  「娘,還有事要跟孩兒說?」蔣氏伸手冷不防就擰了他一把,疼得他哇哇直叫,連忙跳開好幾步,「娘,你這是做什麼,謀殺親兒子啊!」

  「還叫!纂兒是微生府煞星的事,你居然瞞著我?!今天要不是有人來鬧了這一出,我豈不是永遠被蒙在鼓裡?」她面色慍怒,但是說真的發火,好像也不是。

  就知道他娘會為了這件事發火,如今捅破了,她沒找纂兒的碴,卻衝著他來了,因為人是他帶回來的,親疏有別,要撓人的時候就想到他這親兒子了。

  娘,他又不是出氣筒!

  不過,最佩服他娘的就是她對事情從來就是一碼歸一碼,明事理,知人情,絕對不會胡亂發脾氣。「我英明神武的娘親,什麼煞星、霉星,您又不是那些鄉村愚婦,怎麼也信這個?」

  「我不是鄉村愚婦,可我為什麼不信?一命二運三風水,你敢說冥冥中沒這回事?」這混帳,她生平最討厭欺瞞。

  古人更以為,人生的成功與否,先天的命數最為重要,其次是一個人的運氣、機遇好壞,第三是風水環境影響,至於四積陰德、五讀書、六名、七長相、八敬鬼神、九結交貴人、十養生,一個人一生都和這些脫離不了關係。

  聞巽笑嘻嘻的湊過去。「娘,您氣孩兒沒把這件事向您稟報,孩兒能理解,但是,纂兒在我們府裡住了四年,府裡可曾發生什麼兆頭不好的事?沒有嘛,不說別的,大哥在工部連升兩級,二哥如今是巡按御史,大嫂年前又給咱們家添了個男丁,二嫂的肚子裡也又有了,不說這些好了,兒子的生意蒸蒸日上,您老身體健康,還有力氣打我,霉神就算經過咱們家上空,也得掂量掂量,纂兒一個黃毛丫頭最好有那麼大的能力左右我們家的運勢……說穿了,不過是微生府當年想把她沉河的藉口罷了。」

  說到後來,他的眼神如刀,烏黑的沉眸一緊,他還沒和微生府的人算這筆帳,他們就找上門來了,這是找事呢!

  「你還有理了?」蔣氏呸了他一聲,還成串成串的,越說越起勁了。

  就從來沒見他對什麼事這般上心,除了那丫頭的事,她心裡隱約有些什麼,但是覺得不可能,兩人的年紀相差太多了。

  聞巽哪裡知道母親的心思早就跑偏了,仍如江水滔滔的說道:「纂兒被送走的時候還只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大人要把發生在身邊的壞事罪名往她頭上扣,她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她要向誰去喊冤?要不是那奉命溺了她的婆子留她一條小命,世上早就沒有她這個人了,我憐惜她孤苦,沒把這件事告訴您,是不想讓您存著先入為主的觀念,您這些年不也常叨念她就像您的第二個閨女一樣貼心嗎?」

  「哼,舌燦蓮花!」她是老了,卻沒胡塗,這是承認兒子說的有理了。

  「我們雖然還摸不清微生家的人為什麼找來,不過既然都能厚著臉皮找上門了,應該不會輕易放棄。」能拉得下臉皮來要人,絕不可能是心血來潮,更不可能是微生夫人說的老太君想孫女了,肯定是被什麼事給逼急了。「兒子讓人去查查那一家子出了什麼紕漏,大到需要把扔出去十二年的嫡孫女再往回找。」

  不是他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微生家的人當真是想給纂兒一個溫暖的家,他樂見,如果是打著什麼歪心思……他看著長大的丫頭可不是什麼替代品,也絕對不去替那些個莫名其妙的人收拾善後。

  「你自己看著辦,你辦事,娘放心。」

  「那娘再賞我一支鴨舌吃?」

  「還吃?纂兒都知道要給我買東西回來,你這個做人家兒子的,卻跟老娘來搶東西吃?」

  「不是說過搶的豬食比較香?」

  「珍珠,把這滿嘴胡說八道的混帳給我打出去!」以前還覺得這個兒子正經過了頭,這些年到底是受誰「陶冶」,越發不像樣了。

  珍珠掩著嘴笑。

  聞巽一臉莞爾,一溜煙拔腿跑了。

  他一離開彝秀堂,就揮手把復始招來。「去辦件事……」他簡略交代,「……兩個時辰後我就要聽到回報。」

  復始是個蚌殼嘴,除非必要的話,從不多說,就見他頷首、拱手後縱身離去。

  一元緊跟著上前稟報,「爺,揚州的彭老闆來訪,您見或不見?」

  「彭海?他怎麼會知道我在府裡?」這位揚州彭一霸,幾度想和他做生意,被他拒絕了還不死心。

  「彭老闆說是來京裡辦事,順道來府中送禮,不巧知道爺您在府裡,這才說要拜見的。」

  「是你拿了人家什麼好處,把我給賣了吧?」聞巽的規矩是,出門在外,他就是個商賈,他感興趣、有賺頭的生意自然來者不拒,但是軍火買賣除外,結隱閣自然有從兵器坊到賣坊一條龍的門道,不需要彭海這條還需要仰賴第三者供需的拉線人。

  「爺,一元對您可是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彭老是給小的五十兩銀子,讓小的進來給爺您傳個話,小的這就馬上把銀子退回去。」一元咚的跪下去,從袖子掏出彭海給的五十兩紅封。

  「他倒大方,從守門人到你手裡層層打點,沒有一百兩怕是進不來大房的門。」聞巽嗤了一聲,「既然給了你,你收下就是。」

  他從來不阻擋下人收受別人範圍內的銀兩,水至清則無魚,他們的月例不多,五兩就頂天,要是沒有這些油水用來貼補,怎麼過日子?

  「謝謝爺。」一元叩頭起身。

  「請彭海到前院書房,復始若是回來,讓他過來找我。」聞巽吩咐後,撩袍,舉步,就往前院去了。

  彭海綽號彭一霸,是一方霸主,人也長得霸氣魁梧,英俊偉岸,他縱橫南北,從來沒有人不買他的帳,唯獨一個聞巽敢與他和稀泥。

  他這麼吊著自己的胃口,按理說,像他這麼自視甚高的人,只有別人來對他屈膝奉承,哪有他去討好別人的道理?

  不過聞巽不是別人,他在各方人士之間都吃得開,小小年紀比他還老練圓滑,心機深沉似海,他與聞巽交手數次,都告慘敗,佩服之餘便想和他交個朋友。

  買賣不成仁義在嘛。

  得知他來意的聞巽並沒有什麼喜出望外的神色,倒是拿出了貢茶大紅袍出來款待,撇開生意,兩人居然相談甚歡。

  沒多久,一元入內,在聞巽耳邊說道了些什麼,聞巽向彭海告罪出去,復始候在廊外。

  「說吧,究竟是怎麼回事?」聞巽撣撣袍子上頭看不見的灰塵。

  「微生府二房的微生默與英國公府三房的獨子爭風吃醋,糾眾打斷了對方的雙腿,聽說連命根子也壞了,因為時間拖太久,就連宮中太醫也無能為力,如今兩府正在撕咬,英國公府獅子大開口,要不就皇上殿前見,論個是非曲折,大家難看,要不讓微生府賠他獨子雙腿和生育能力。  

        「微生府被鬧得沒辦法,提出用女兒去交換兒子的官司,但是如花朵般的小姐怎肯委屈嫁給一個失去生育能力的男人,這不一哭二鬧三上吊都使出來了,微生夫人被鬧得焦頭爛額,手心手背都是肉,走投無路之際,也不知是誰向她提到了纂兒姑娘,這才死馬當活馬醫的找上門來。」復始沒有任何添油加醋,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從來都避不見面的人突然冒了出來。

  「微生家的人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啊。」抓個替死鬼回去嫁給對方,藉以保全自家兒女,原來是這麼回事。

  「那個王正農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英國公的老來子,紈褲一名,做過的壞事不比微生默少,兩人根本就是京裡的混世魔王。」

  聞巽的眸光飄向不遠處,就像看著死人似的,冷冰冰。

  他們家戰戰兢兢,唯恐皇恩不再,這些人卻是拚命折騰,想趕快把頭上的鐵帽子摘掉,既然如此,他就幫他們一把吧。

  「你再跑一趟,把這兩人幹過的好事都搜羅起來,物證人證也都找全,全部送到京兆尹去,順便遞上我大哥的帖子,如果這樣還不夠,就把結隱閣主的帖子也遞上去,若是要花銀子,也不必手軟。」把事情鬧大了才有好戲看,那些人忙著滅火都來不及了,哪來的時間惦記纂兒。

  這招釜底抽薪,應該能讓京城這批有力氣卻不知報效國家,揮霍祖輩積攢下來功勞錢財的混蛋消停消停。

  他這算是做了樁善事。

  復始頭皮發麻,結隱閣主出手,這是唯恐渾水不夠濁,要努力的給它攬拌的意思啊!

  「屬下一定遵照爺的吩咐,會下死力去攪和的。」

  聞巽沉吟了一下,笑得森然。「另外,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給纂兒安排一個「過去」,要是哪天微生府硬來要人,有這個「過去」在,就算他們把老天搬出來都沒用。」

  「屬下知道了,我保證,一定會真實到讓那些人什麼都查不出來。」復始頷首,轉眼消失。

  聞巽望著藍到沒有一點瑕疵的天際。

  沒錯,除了流火等人,復始也是他結隱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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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7:50
【第十二章】 大發利市

  纂兒被靳氏噁心了一把,搞得心情不好。

  不要她的是那些人,要她回去的也是同一批人,他們把她當什麼了?呼之即來,揮之則去,隨時可以打發的人嗎?

  唯一能證實她身分的元婆子已經過世,沒憑沒據,那些人再強硬,總不能把她綁回去吧?

  在這時代,皇上以孝治國,孝道是最基本的社會規範,統治者都信奉百善孝為先了,小老百姓更是遵循不悖,就算家裡有渣爹渣娘和一堆極品親戚,還是得無私的敬著、忍著,常常一個孝字壓下來,比泰山還要重。

  要她回去忍受那些人的荼毒,不管精神上還是其它方面,她都只有三個字,不願意!但是如果他們硬來,她該怎麼應付?

  啊——不想了,船到橋頭自然直,等事情真的再找上門,她看著辦就是了。

  這日子一晃就到了園藝鋪開業的那一天,纂兒一早就帶著未央來到店面。

  她沒什麼朋友,也不認識京城裡的任何貴人,所以沒請什麼客人,她只告訴流火師父,說今兒個鋪子要開張,請他來熱鬧熱鬧。 再來就是聞昀瑤,她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不請她來,她應該不會放過她。

  請來的夥計在外頭放了一長串的鞭炮,熱鬧了一番,撒過喜錢、發了喜糖後,便開始營業,剛開始並沒有什麼客人,纂兒也不著急,園藝鋪不像菜市場,婆婆媽媽起早趕晚的,就算要趁著買菜的空檔順便買花草,那也得把事情全辦妥了才輪得到她這邊,這會兒時間還早得很呢。

  小忠在外頭看了半天,嘴裡嘀嘀咕咕的對著喜嬸道:「娘,這沙漏都什麼時辰了,也沒看見半個客人……」

  「你這兔崽子,一點耐性也沒有,姑娘提拔你來她的鋪子裡當個二掌櫃,你不去瞧瞧夥計們可都布置完善,要是還沒,得吩咐他們手腳麻利些,在這嘀咕些什麼呢?」

  「我這不是怕姑娘頭一天開張沒生意嘛。」

  欸,別說兒子想到這一層,她也挺擔心的,喜嬸正想把自己的擔心向纂兒說,就聽見不遠處傳來馬車的轂轆聲。

  纂兒忙不迭的迎了出來,只見頭一輛馬車上的徽幟是輔國公府的,但是後來一溜跟著的好幾輛馬車也停了下來,她走到馬車前,這才看清楚來的是自家的馬車,只見珍珠跳下車,扶著蔣氏下來。

  纂兒太過驚訝,差點被口水嗆到,她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行禮,「纂兒給老夫人請安。」

  抬起手來扶著蔣氏的另一隻手。「老夫人,您怎麼來了?」

  「有熱鬧我當然要來,你倒好,店鋪要開業也沒跟我吱聲,巽哥兒要是沒說,我還被蒙在鼓裡呢!」

  蔣氏哪是那種愛湊熱鬧的人,貴夫人們宴請她過府的帖子不知多少,她都讓珍珠過目後,成迭的扔掉。

  她尊貴的身分,大晁朝又有幾家能請得動她?與她有來往的都是真正的名門貴婦,隨便攀上一個就很不得了了。

  「只是小鋪子,沒敢驚動老夫人您。」還是從聞巽手中買過來的,這底氣不足啊!

  「這還叫小啊……哼!」蔣氏瞄了一眼,哼了一聲,這丫頭根本就把她當外人,她就是不滿這一點。

  纂兒悄悄勾住蔣氏的手,謙遜的笑道:「鋪子是纂兒由巽哥哥手上盤下來的,纂兒怕您生氣,一直沒敢說。」

  「有什麼好心虛的,做出個成績來,管他鋪子是從誰的手上得的!」蔣氏用一指戳了戳纂兒的額頭。「你不說,我才不高興。」 看起來聞巽是很坦白的把自己鋪子的由來和盤托出了,他都說了,自己再掖掖藏藏的不像話。「是,纂兒知道了,我會努力不給老夫人您丟臉的。」

  「這還差不多!」

  「還有……纂兒沒得到您的允許就出了門,回府後,您罰我吧。」

  「你背著我做了多少事,以為我不知道嗎?不讓你一個小姑娘出門,是因為當時的你年紀小,如今你有能力自己開鋪子,年紀也到了,我再阻擋你又有什麼用?」

  「謝謝老夫人。」纂兒眼神一亮,璀燦如星。

  「謝早了,讓你自由出門,不代表你就可以夜不歸營,在外頭廝混,我聞家可沒這樣的孩子。」蔣氏仍沒好臉色,但是那疼愛一絲也不假。

  聞言,纂兒卻笑了,她完全沒有知會老夫人一聲,老夫人卻帶了這麼多豪門勛貴家的夫人來捧場,她一時感動到不行,眼眶濕潤,要不是還有這麼多京裡的重量級人物,她真想捧著老夫人的臉給她一個大大的啾咪。

  老夫人對她的好,早就遠遠超過對一個孫女該有的親情,她在心裡發誓,這一輩子都會好好孝順尊敬她老人家。

  纂兒畢竟在聞府不是白待的,這些人她多少都認識,右相府上湯老夫人,一旁服侍的是湯家大夫人,王大將軍府的老太夫人,後面立著一干兒孫,開玩笑,老太夫人多大年紀的人,幾年難得出一趟門,兒孫官位再高,在她跟前也跟小廝差不多,另外還有吏部尚書家的老夫人、富甲一方的成家老太君。

  纂兒給大家一一行禮,以前便和這些清貴人家都照過面,人家都是看蔣氏的面子才與她親近的,這幾位都是蔣氏的至交。

  外邊傳聞聞老夫人人脈極廣,如今瞧著,是貴精不貴多,也的確,像這樣的人家,不用多,只要有那麼一號人物,能影響的沒有千也有百人。

  眾人進了鋪子中,都是看在蔣氏面子上來的,這些花花草草是那些個大老爺們的嗜好,她們打算花點銀子買幾盆回去,當作捧場就是,再說她們一個個都是有身分的,也上了年紀了,哪可能真滿店走的打量,誰知纂兒早有準備,讓人把盆景和盆栽利用輪軌展示,不只活潑生動,盆景樣式多變,利用盆器造出一幅景來,孕育景色於盆中。

  一棵棵蘊天地景色於眼前的植物露出扭曲的樹根,這是奇異,是種創新,也是她們沒有見過的美。

  「別說我們家那幾位爺看了會喜歡,我這老婆子看著每一盆也都愛得很,我竟選不出來了。」都是各有講究的人,看著每一盆都是精品的盆栽,貴夫人和那些爺兒們都嘖嘖稱奇。  

  一盆端得上檯面的盆景絕不是三兩年就能成的,尤其他們這些出身大富大貴之家的,對這些觀賞的玩意更加挑剔。

  對他們來說,從來都不是錢的問題,也不是自己看著好,而是能不能在同好的同儕裡得到羨慕的眼光。

  身為人妻,在朝堂上使不上力,私底下這些卻能幫得上忙,所以看著纂兒使喚人用軌道推車供她們挑選的盆栽和盆景,從漫不經心到張了雪亮的眼瞧了又瞧,改變不過是瞬間的事。

  這會兒給蔣氏做面子的成分少了,是真心看上纂兒做出來的各款盆栽盆景。

  一旦看上眼,這些貴夫人銀子給得非常爽快,吆喝著下人把東西抬上車,又向蔣氏約好幾時再碰面,這才告辭。

  纂兒一直忙到把所有人都送走,只剩下蔣氏,腳都有些軟了。

  她讓人給蔣氏重換了一盞茶,親自給她送過去。

  「難得大夥能看上眼,要是沒有老夫人的推薦,纂兒今天就要丟大臉了。」

  蔣氏低著頭,端起茶盞,略略抿了一口。「要是你的盆栽上不了檯面,得不到貴人青眼,我做這個出頭鳥也沒用。」

  「纂兒出來做生意到底是生疏得很,還請老夫人多教我。」

  「做生意的事我懶得摻和,這些生意經去問你巽哥哥,我乏了,就先走了。」幫她做了起頭,接下來是好是壞,得看丫頭自己的能耐了。

  「我送您。」

  纂兒送走了蔣氏,她前腳馬車剛走,二房錢氏帶著聞昀瑤也來了,期間還有幾個零星散客,雖然沒能做上大筆的交易,也有幾兩銀子的進帳,纂兒和未央忙得腳不沾地。

  至於錢氏看中一株稀世劍湖蘭,此蘭花開似菊,又稱劍湖菊,透明晶亮的水晶嘴上布滿紫色斑點,整體葉形宛如群龍漫舞,氣勢古樸雄渾,花朵全開的時候會開成最佳的牡丹瓣,雍容華貴。

  這株幽谷佳麗的姿容一現世,幾乎進鋪子裡的人都為之驚嘆連連,但是沒有人敢下手,因為纂兒開價百萬兩。

  沒有人笑她痴人說夢,家中有愛蘭者,就算女人家不是此道中人,也能看出一些門道來,這劍湖菊可是歷代幾近絕跡的花啊!

  錢氏和那些貴夫人一樣,知道蘭花的天價之後,深深吸了口氣,放棄了。

  她只是看著女兒的面子來充個數兒,沒必要和銀子過不去。

  纂兒和聞昀瑤一面陪著錢氏看花,一邊說悄悄話,對於纂兒能開鋪子,聞昀瑤簡直替她高興到不知如何是好。

  纂兒也曾有意要拉她一把的,只可惜,她沒這方面的天份。

  錢氏精打細算,買了盆墨蘭,價錢不便宜也不算貴,既不傷荷包,又替女兒做了面子。

  纂兒說是自家人,照著原價打對折,幾乎是半買半相送了。

  聞昀瑤很不好意思,她這娘看著懦弱,被大伯母吃得死死的,對父親那些姨娘也是一籌莫展,但只要事關銀子,她可就計較了,於是聞昀瑤拉著纂兒,小小聲的道:「等回去我再把差的補給你。」

  「妹妹說什麼呢,我這些花草哪株沒有你一份功勞?莫非你是要我給你開工錢?」聞昀瑤這些年沒少來花房幫忙,她一個千金小姐,能做的雖然很有限,但努力學習,這才是最令纂兒感動的。

  更何況她還說動了錢氏來花錢,買這個家裡多到都快成為雜草的東西——蔣氏愛花是出了名的,府裡的花房佔了好幾畝地,各房想要什麼盆景花草沒有,只要吩咐一下,花匠就算絞盡腦汁也會呈上去,花錢來買自家人東西,這不腦袋壞了是什麼?

  錢氏雖然叨念,可她也知道這些年在老夫人面前,纂兒沒少明著暗著幫自家女兒露臉,女兒因為和她在一起,明顯開朗活潑許多,單就這些她對纂兒已是萬分感激。

  聞巽是最後來的一個,他帶了兩個年逾花甲的老翁。

  一位是蘭花會的會長,一位是在蘭界聲名遠播的巨子。

  他們也用不著纂兒招呼,對他們而言,他們是看在聞巽的邀約而來,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兩人自是不會把一個小丫頭當一回事。

  兩人摸著山羊鬍子和美髯,屏氣凝神的對著劍湖蘭看了又看,吸氣又吐氣,揉眼又瞪眼,山羊鬍的蘭花會長還拿出一個用水晶石磨製的透鏡細細打量,就只差沒把鼻子眼睛全黏到上頭去。

  這兩位老人家沒問題吧?纂兒指指自己的腦袋瓜子,用口形無聲問向聞巽。

  「別管他們,讓他們自己去瞧,他們只要看到蘭花就是那副德性。」聞巽對這兩人渾不在意,徑自吩咐阿茶去給他泡茶。

  可以說,如今除了涉水跟在聞巽邊,為他出策謀劃,以前在竹屋的那些人又回到纂兒的身邊。

  瞧,那邊流火師父亦步亦趨的跟著未央吵嘴,一個嫌對方粗魯,怕他弄壞細緻嬌嫩的花草,一個直嘀咕,不過就是長相比他稍微長得堪看,要對客人賣笑,他還不會嗎?

  要未央說,客人要是看到流火那模樣不奪門而出才怪,光是那把鬍子就夠瘮人的了。

  「你也坐下來歇口氣吧,客人來了,阿茶他們自然會招呼。」

  聞巽把自己的茶遞給纂兒,她也老實不客氣的接過來就喝。

  彼此間的舉動非常自然,聞巽見她喝完一盅,又滿上,然後拿了塊米糕給她。

  纂兒三兩口就吃完了,舔舔手指,有些意猶未盡,她為了這天鋪子要開張,緊張得覺沒睡好,早飯也吃沒兩口,送走好幾批客人後,看見進帳,這心一安下來,腹中就開始鳴鼓了。

  她一邊瞄著客人,一邊只要聞巽遞過來什麼,她都往嘴裡送,吃了不知多少,回過味來,紅糖麻糬、千層甜糕、桂圓米糕、棗泥紅豆酥、芝麻空心巧果、綠豆鍋餅,還有米糕,全部都是甜食。

  「我想吃鹹的。」

  「乾炸酸溜馬鈴薯塊,好嗎?」

  她回過神來,慢慢瞠大了眼。「你到底跑了多少地方?」

  芬芳齋的千層甜糕,萬味坊的芝麻空心巧果,張記的綠豆鍋餅,還有還有其它她吃進肚子裡的甜食,都是各家知名的招牌,他到底跑了多少地方替她張羅這些?

  「看來你真的是餓了,腦袋不管用,你忘了我手上那麼多,隨便派幾個出去就可以了,用得著我親自出馬嗎?」

  「我這不是一心都掛在鋪子裡了?」見他態度自然,語帶調侃,纂兒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你也吃一點吧。」

  「我不吃甜食的,只有你這隻螞蟻嗜甜。」聞巽被她可愛的模樣看得心頭發燙,原本不動如山的心忽地蕩漾了起來,他緊握了下雙拳,強自壓下心裡異常的火熱。

  他的聲音滿是戲謔,纂兒倒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那含笑的嗓音讓她心頭微微一跳,不由自主的紅了臉。

  「是是是,我這隻螞蟻還不是你嬌慣出來的。」她的眸子亮得像天上的星。

  「原來是這樣,既然我是罪魁禍首,責無旁貸,只好繼續把螞蟻嬌寵下去嘍!」聞巽說不出真切的感覺,卻又有些說不出的滿足。

  他這好笑又帶著無奈的語氣,讓纂兒的雙頰更熱燙了。「養螞蟻,你還真敢說!」

  他笑著回道:「我這叫自信。」

  纂兒沉默片刻,然後輕輕的笑開了。「巽哥哥,謝謝你!」

  要不是有他這堅硬的後台,憑她單薄的基礎還真沒辦法在京城開上鋪子,能在晁京擁有店鋪的要不是京城人士,五、六代人就在這紮根了,要不是就是像聞巽這樣手頭有錢的人。

  他幫上她這一把,真的就很夠了,接下來,她會很珍惜這份基礎,把它當成階梯,穩穩的往上踩,要把園藝鋪開遍整個大晁國。

  「不是跟你說過我們不分彼此,你對我永遠不必道謝,你下次還跟我這麼客氣,我就真的要生氣了。」

  纂兒的眸子閃了閃,笑得更歡了。

  「過去吧,客人在喊了。」聞巽眼中顯現一抹寵溺,故意忽略心中的異樣。

  「巽哥哥就自便了喔。」纂兒丟下話,奔向兩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了半天的蘭花專業人士。

  聞巽的笑容始終沒有收起來,他低首就茶碗,眼角餘光瞄到蘭花會長宋大老爺一張臉拉得老長,用粗嗄的聲音說道——
  「你……就是店老闆?」一個丫頭片子?這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還是他落伍了?  

*             *             *

  美髯公陳大老爺不像宋老頭這麼墨守成規,誰說能當老闆充掌櫃的就非要一把年紀不行?年紀大也不見得閱歷眼界就寬,如果說這丫頭開店只是拿錢出來砸著玩,那位蹺著二郎腿品茶的爺又算什麼回事?

  他可不是那種會隨著丫頭片子為之起舞的人,就算你有三兩三,要讓他陪你上梁山都不可能。

  「丫頭,這株劍湖蘭是你培育出來的?又或者你手底下有能人?可否介紹我們認識認識?我們都不是壞人。」

  壞人會承認自己是壞人嗎?

  雙髻下是婉麗脫俗的姿容,纂兒笑得很溫柔,話卻說得很慢,「老大爺,這劍湖蘭是小女子培育出來的,總共花了我兩年半的時間,另外,我的園子裡還有劍陽蝶、劍湖奇,還有更多荷瓣、梅瓣、蝶瓣等名貴的品種,改日兩位老大爺要有興趣,都有機會一一看見。」

  她掰著手指頭數,宋大老爺和陳大老爺就直吸氣,然後宋大老爺揮手喊停,「丫頭,牛皮吹太大很容易破,戲耍老人家不道德,你這年紀能種出這獨冠群芳的劍湖蘭已經是成就非凡,那些個劍陽蝶、劍湖奇等名貴的品種雖然不若劍湖蘭這麼稀有,可也是只應天上有的東西……先不說那些東西,這劍湖蘭你賣不賣?」就算心癢難耐也得一樣樣的來,他本錢再多也無法一下子買下這麼多珍稀的蘭花。

  「老爺子,這劍湖蘭可遇不可求,開價百萬兩並非我獅子大開口,是想阻止一些不真心愛花、品花,利用花草來圖利的人。」她頓了下,笑得更加燦爛。「兩位老爺子不知開價多少?」

  一株奇花,開價多少?

  消息傳出去,不只京城,江南、溫州甚至遠到東北、雲南都有人聞風而來,日日有善詠蘭花的詩人畫家、名人雅士上門,更多的是蘭界的大商人報價求購。

  絡繹不絕的人潮令纂兒頭痛,只得和未央商量後,圈出一塊專門展示劍湖蘭的區域。

  她也不隨便,還未進院,已有了鳥語花香的儒雅之氣,信步於小庭院,處處皆是雅緻景觀。

  她這麼做自然獲得不少好評,那些文人雅士最看重這些,她又讓專人看顧著,隨便觀賞的人如何批評、出價,她只要等待結果就行。

  園藝鋪開張之後,生意是一日好過一日,那些高門大戶的大爺們看見自家夫人帶回來的盆景、盆栽,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夠,親自來到她這裡,東西看上眼,也不問價格,讓人搬了就走,這些個豪門貴族,隨隨便便花幾百兩銀子買個盆景,眼睛可是眨也不眨的啊!

  纂兒雖然忙碌,但是撥著算盤,算了下銀子,臉上的笑容比星星還閃亮,如今的園藝鋪可以很放心的交給未叔,只待月底盤帳的時候她再過來就可以了。

  至於那棵劍湖蘭,最後花落誰家?

  宋大老爺硬是多掏出一萬兩銀子,把從雲南來一撒千金的客人擊退,最終價錢雖然與她估的價有那麼點差距,不過也稱得上天價了,她挺滿意的。

  今年,是個盆滿缽滿的一年。

  闔上賬本,她對這個月的盈餘也是滿意到不行。

  這時,阿茶從外面進來,神情有些奇怪的道:「外頭有位自稱是東家祖母的老夫人,指名要見東家你。」

  東家祖母的老夫人?纂兒好一會兒才意會過來對方可能是誰。

  她知道那家子人不會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不過連高高在上的祖母都親自過來了,看來這微生府二房的嫡孫果然矜貴。

  人是不能比的,她心裡沒有任何怨慰之氣,真的不是她心胸寬大,絲毫不介意那家人對她的態度和利用,而是生氣之後,只會讓自己的心情更不好。

  微生府那家子的糟心事,聞巽都跟她說了,他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欺她勢弱,欺她沒爹沒娘、沒有兄弟姊妹,所以她活該隨他們捏扁搓圓?

  阿茶沒有注意到纂兒眸中湧動的暗潮,她放下算盤,起身迎了出去。

  廳堂上坐著一位身形福態,眉眼神態都透著幾分精明勁兒的老太太,靳氏和另外一名年輕少女分侍左右。

  三人眉眼間都有那麼幾分神似,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瞧著她出來,三人的眼珠子都一副長到南天門去了的模樣。

  纂兒揀了張椅子坐了下來,笑得很諷刺,這是做什麼呢?到別人的地盤來擺臉色給別人看,看起來老的小的腦子都進水了。

  靳氏畢竟和纂兒打過一次交道,嘗過她油鹽不進的臭脾氣,要是一開始就惹惱這死丫頭,想把人帶回去就更難了,於是她對纂兒說道:「纂兒,過來見見你祖母,她老人家身子一爽利幾分,就說一定要親自來接你回去,你瞧她有多看重你。」

  纂兒皮笑肉不笑,老大的一頂帽子扣上來,真不怕壓死人,一個晚輩讓長輩三催四請不回去,如今還出動了老太君,她再不給臉面,消息傳出去,外頭那些閒來沒事只盯著別人家事的人,吐幾口口水就會把她淹沒。

  但是,她從小這種話會少聽嗎?指著她鼻子罵的人會少嗎?倘若她一直介意這些加諸在身上的辱罵言詞,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的心如今能鍛煉得無比強大,看來都得回過來頭感謝這位老太太。

  微生老夫人一雙眼像鷹隼似的緊瞅著纂兒,這模樣,就是她娘親的翻版,活生生的狐媚子,把她原來孝順的兒子迷得連她的話都不聽了,要不是那蹄子,怎麼會發生後來那麼多的事?

  一看見這張相似的臉,她一肚子火氣就騰騰的往上冒,表情越發不善。

  不過看她在輔國公府混得還不錯,玫瑰紅光素緞子鑲邊的白碾光絹挑線裙子,料子薄透細軟,髮髻綴著幾朵鑲各色寶石的寶石花,這模樣、這打扮,要是送到英國公去,必然不會被挑刺。

  纂兒淡淡見了禮,讓人奉了茶,這才開口問道:「不知道幾位前來是要看花草盆景,還是另有他事?」

  「纂兒,你怎麼說得這麼見外,嬸母不是說了,祖母來接你回家去,上回你嫌嬸母的誠意不夠,這回我連你堂妹都一併帶來了,誠意可夠了吧?」靳氏方才可把園藝鋪打量個夠,這麼一家鋪子,這丫頭說開就開,要是能把這丫頭掌握在手裡,這鋪子遲早也會是她的。 微生明珠看著眉目始終冰冷的纂兒和一頭熱的母親,眉頭就擰了。

  這倒霉鬼居然長得比她還要漂亮,她以為寄人籬下,別人吃剩用剩的才能輪到她,這樣的日子能好到哪去,沒想到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咬緊了牙,放在袖子裡的雙手扭了起來,她脾氣不好,但是,脾氣再暴躁她也知道目前有求於人,她死死的壓下自己的大小姐脾氣,神情卻因此露出更多的冷淡和不屑。

  纂兒對於她們打量的眼光同樣無感,依舊淡淡的道:「這位夫人,上回你到國公府時,纂兒就已經重申過纂兒無父無母,從小便是孤兒,承蒙聞老夫人不嫌棄,收留我在府裡得一口飯吃,夫人說的返家一事,真的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我一再的說,要是夫人還沒聽明白,那就趕緊回家請個大夫瞧瞧,耽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靳氏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這說的是人話嗎?這個死丫頭,給她梯子就往上爬了!

  「你這沒家教的臭丫頭,沒有人教導你如何對長輩恭敬說話嗎?」

  「還真的沒有,不是說了,纂兒從小無父無母,哪來的教養?」

  靳氏氣得全身發顫,額際的青筋一條條全浮了起來,她指著纂兒,都忍不住結巴了,「你、你……你這剋死爹娘的掃把星,我今天不代替你爹娘教訓你,我不甘心……」

  微生老夫人龍頭拐杖一杵地,截斷了靳氏的話。

  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跟一個丫頭片子吵架,傳出去像什麼話?

  「今天不管你紅口白牙說自己是孤兒也好,不願意同我們回去也罷,我是你的祖母,我讓你回去你就得跟著我回去。」

  纂兒冷笑,這些人打著她親人的旗幟來到這裡,沒半句溫暖的關心,開口閉口就是逼她回家,什麼家人都沒有了的家,還是家嗎?

  這些人,沒一個聽得懂人話的,真是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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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8:15
【第十三章】 滴血認親

  纂兒裊裊婷婷的起身,「我還有生意要忙,老夫人要是說來說去都是這一套,恕我少陪。」

  她脾氣再好,也禁不起這些人這麼搓磨,直覺得腦袋都要爆掉了。

  「你這忤逆不肖的臭丫頭,竟敢連我的話也不聽!」

  微生老夫人脾氣最是暴躁,本就對纂兒沒抱什麼好感,加上之前聽靳氏回去哭訴了一番,對纂兒的印象只有更壞,來到這裡,見纂兒連一句祖母也不肯叫,心裡那個火氣是蹭蹭的直衝腦門,來之前想對她說兩句軟話的心早不知跑哪兒去了。

  纂兒垂著眼簾,用力壓下想破口大罵的怒火,一開口,語氣平靜得連她自己也驚訝,「老夫人還不許纂兒說實話了,我是沒家教,生下來也沒人教我要如何恭敬長上、愛護弱小,母慈跟著才是子孝,母不慈,哪來的孝?至於忤逆,老夫人,您開口閉口長輩,我既是您的親孫女,又為何會無緣無故的流落在外?您一身榮華富貴,我卻連飯都吃不上一口,差點餓死在路邊,如今您卻硬是要我跟你回府,憑什麼?你到底把自己當誰呢?」

  微生老夫人被她說得語塞,氣得用拐杖直杵著地。

  她不由得懷疑這丫頭抵死不肯跟她們走,難道是聽到了什麼風聲?

  不可能,那件事她可是下了死令,誰敢透露出去半句,誰就給她滾出去微生府,她的命令向來沒有人敢違逆。

  一想到這裡,她又擺出老夫人的派頭,指著纂兒的鼻子,也不管什麼慈祥和藹的形象了,「好你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果然就像你嬸母說的,目中無人,狂妄傲慢,既然你百般不願,那我也用不著再跟你多費唇舌,來人!把這死丫頭給我綁回去!」

  她唯我獨尊習慣了,脾氣一上來,管什麼有求於人,管什麼好言好語,先把人搶回去剪了她的巧舌再說。

  「天子腳下,老夫人未免太目無王法了。」纂兒眼底閃過凌厲的寒意。

  「我就是王……」

  可是最後這個「法」字被靳氏驚恐的用手給死死遮住。

  這種話是能說的嗎?我的老佛爺,您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人家的鋪子,來來去去都是眼珠和耳朵,話要這般傳出去,微生府可要為之陪葬的,他們家正在風雨飄搖之際,禁不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微生老夫人是靳氏的姑母,就算再生氣,也不會對自己怎樣,靳氏才敢那麼大膽的捂了老夫人的嘴。

  微生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失言,訕訕的扯掉靳氏的手,雙眼瞪著纂兒,面露狠色。

  纂兒心想,要不是靳氏攔著,她那把拐杖怕是早就從她腦袋瓜子敲下去了。

  靳氏轉過頭來,暗中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擠出兩滴淚,哽咽道:「我知道好侄女對我這嬸母印象不好,畢竟你娘一過世,我就取代了她的位置,但是魏國公府是名門世家,不能連個掌中饋、主持大局的人都沒有,當初把你送走,是我們想法一時偏差,這不是你給家裡招來了許多禍事,沒辦法嘛,如今我們想把你帶回去,就是在設法補救啊!」

  微生明珠忍不住猛翻白眼,甕聲甕氣地道:「娘,別跟她說那麼多,我們好心好意替她尋了一門好親事,機會難逢的貴親,能從我們府中嫁出去,她可是三輩子燒了高香才有的際遇,隨她愛要不要,你們跟她囉唆這麼多,何必?」

  她已經失去耐性了,喊道:「來人,你們都是死人嗎?沒聽到老祖宗的話,把人綁回去再說,到時看她還倔個什麼勁!」

  微生明珠能得老夫人喜愛,很大部分原因就是她的性子和老夫人極為酷似,被嬌慣得連她父親也管不動,行事作風張狂跋扈,肆無忌憚,家中下人只要聽到她的聲音,莫不抱頭鼠竄,有多遠躲多遠。

  她向來過得痛快,近日卻為了闖禍的哥哥頭痛得要命,她一個嬌嬌女,絕不要為了那隻會花天酒地的兄長賠上自己一生的幸福!

  因此,母親和祖母提出要把大房那個女兒找回來,來個移花接木,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只要不讓她嫁給那個廢人,誰去嫁他她都沒意見。

  纂兒對這極品一家子除了佩服得五體投地,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光天化日登堂入室的想綁架,此舉和強盜土匪無異,而且她們是眼睛脫窗,沒看到流火師父和店裡面這麼多夥計嗎?還是在她們眼中他們都只是擺設?

  跟這樣的人她連周旋都懶,冷冷的吩咐,「阿茶,送客!」

  「哼,想攆我們走?!」微生老夫人覺得大受侮辱,而且侮辱她的還是她的嫡親孫女,她霍地站起來,氣得臉皮一陣青一陣白,嘴角直顫抖。「我今天就是拚著老臉皮不要,也不能讓你這小娼婦在外頭給我微生家丟臉,來人,還不趕緊死進來逮人!」她這是豁出去了,要不是礙於身分,她早衝上前甩纂兒兩個巴掌了。

  她還罵靳氏一點小事都辦不好,得自己親自出馬,這會子碰上纂兒這糞坑裡的臭石頭,終於知道靳氏為什麼回去以後會又氣又哭的一把鼻涕一把一眼淚了。

  最近她為了嫡孫的事,整日吃不下睡不好,火氣冒得嘴邊全長了瘡,耐心這種東西她本來就少,又遇到纂兒這麼個不省心的,把她僅存的耐性折磨得一滴不剩,她一張老臉陰得能滴水,發飆了。

  纂兒受不了的搖搖頭,也不知道誰給誰丟臉。

  她那做派,不分青紅皂白,不問是非黑白,她老爹有這樣的娘,難怪一成家就想出來自己立業,半點不想沾微生家的一分一毫,想想真替他悲哀。

  鋪的地板幸好尚稱堅實,禁得起老太太煙火味衝天的使勁敲打,幾個身材魁梧家丁護院打扮的漢子闖了進來,作勢就要把纂兒帶走,微生家三人的嘴角還來不及上揚,原本在屋後小院泡茶的流火未央小忠帶著好幾個夥計全衝了出來。

  不到一個噴嚏時間,微生家的人全軍覆沒。

  流火拍拍手,呸,想砸店?也不看看這丫頭是誰罩著的!他喚來阿茶和小忠把人給捆了。

  微生老夫人等三人從一開始的得意,嚇得縮成了鵪鶉。

  「這沒王法了,強盜啊!打人啊!」

  這還真是打人的喊救人了,流火不屑地呸了一聲,「嘴巴不乾不淨的臭老太婆,老子從不打女人,不過我正在考慮要不要為了你這臭嘴的老女人破戒!」

  微生老夫人的身子一顫,駭得差點尿褲子,直喊道:「粗鄙!低賤!」

  娘的,這是沒遇過惡人,流火滿肚子火氣直往上竄,伸手抓起一旁夥計手中的抹布,就想往老太太嘴裡塞,這時簾子一動,穿著一襲青蓮色閃緞袍衣,如展翼,如踩著樂曲穿越月光而來的聞巽,讓他硬生生把手給收了回來。

  聞巽向著三個女人走過來,流星闊步,玉樹臨風。

  微生明珠重重倒抽了口氣,看得恍惚,看得雙眸如星,雙頰映出宛如煙花的緋紅,她瞧見聞巽的眼光從她臉上掠過,猛然一驚,飛快的整理起自己一塵不染的新衣,早知道今天該挑那整套從上到下簇新的衣裙,而不是這套裡舊外新的。

  「老夫人。」聞巽態度端正的向微生老夫人執晚輩禮,對靳氏和微生明珠只是很簡單的點頭。

  本朝少數的三家國公府,人臣的頂端,同在京裡頭都是久遠沉厚的世家,但總的來說,來往並不緊密,各自有各自交往的人家,也就是說,就算是人臣頂端也有三六九等之分。

  「你是……」聞巽的容貌和去世的聞老國公有七分相似,但比那個老頭子又更加出色。

  「聞家大房的老麼?」

  「在下聞巽。」

  「果然是人中龍鳳,更勝你祖父幾分。」

  「老夫人過獎了。」

  微生明珠搶上前道:「聞公子,我姓微生,閨名明珠。」她仰臉看著聞巽,嬌怯怯的屈膝見禮。

  近著看,更能看清楚這位聞府三爺眉若墨染,鬢如刀裁,目如春水,唇似點朱,貴氣逼人,她長那麼大沒見過這麼貴氣逼人又俊俏的人物,只一眼就傻了。

  她難掩激動,這可是京裡有名的俊傑,今年剛滿二十,還未成親,府中也沒有通房妾室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人品出眾不說,生意之大,聽說就連東、西鄰國也買他的帳。  

  銀子賺得多,容貌又不一般,是多少姑娘家夢寐以求的夫婿,能賺錢是好事,也是壞事,她們這樣的世家就絕對不會允許她下嫁一個商賈,不過這一點完全不妨礙她欣賞他。

  聞巽目不斜視,神情淡漠。

  微生明珠羞答答的揪著帕子,沒看見他視若無睹的神情。

  「珠兒!」畢竟是人家的母親,靳氏瞥了瞥女兒那明亮得不尋常的眼睛,怕她失態,從裙下輕輕踢了她一腳。

  母親那一腳,微生明珠根本不在意,她心裡有她的盤算。

  她模樣不差,出身良好,正值花樣年華,要她為了那個沒用的哥哥犠牲自己去嫁給王正農那個紈褲,她更願意嫁一個容貌與她匹配、有錢、後院乾淨的男人,比較起來,這位公子壓根就把王正農那殘廢甩出八條街外了。

  他是她的浮木,她得抓住他才能活命。

  要是祖母拿纂兒那賤婢沒辦法,要她去填,她還不如先替自己找好後路,那個哥哥只會跟她伸手要錢,她房裡貴重值錢的玩意差不多都被他賣光了,這種哥哥活該被官府抓去,再也不要放出來最好。

  「我家珠兒向來驕縱,還請聞三爺見諒。」若是一個尋常的商賈是沒什麼好套近乎的,不過這聞府大房的麼兒很不一樣,聽說他人脈四通八達,上至公子王孫,下至江湖人物,就連府裡那幾個爺兒們也常常在嗟嘆,說要是能拉上這位聞爺的一條下線就吃喝不愁了。

  「女兒通常是母親的鏡子。」聞巽沒頭沒腦的說了句。

  母親是什麼做派,養出來的女兒也就什麼做派,生在仕宦之家,打扮是貴女外皮,內裡卻是伶人味。

  靳氏回過味來,大怒,這是諷刺她的出身嗎?

  沒錯,她出身差,可她從不承認,落魄的娘家,沒出息的兄弟,沉溺吃喝嫖賭的父母,被賣進煙花樓的她,要不是自己做了諸多手腳,抹平過去的一切,哪可能攀上姑母這棵大樹,嫁進微生府?

  她把爹娘和兄弟都遠遠地送走了,對外編了個藉口,他是怎麼知道的?

  「婦人才疏學淺,聽不懂聞三爺的意思。」

  「夫人不用當真,我也只是玩笑話。」

  靳氏瞄向仍舊蠢蠢欲動的女兒,給她投過去一記警告的眼色。

  微生明珠雖然不知道一向疼她的娘親為什麼拉下臉來,不過,說疼她?那是在哥哥沒出事的前提下,這一出岔子,不就想把她賣了?

  她退後了一步,閃爍不明的眼中飄過一抹嘲諷。

  聞巽不再理會那對母女,清淡如水的向微生老夫人道:「老夫人,令孫發生那樣的憾事,我能明白您急著想把走失多年的孫女找回去的急切,只是……」他的唇微微地勾起,「纂兒並不是你的孫女,您尋錯人了。」

  微生老夫人的小豆眼飄過一抹錯愕,原以為可以把李代桃僵的事辦得神鬼不知,沒想到她下死令封鎖的消息還是洩漏了出去,這些該死的人,竟敢壞了她的事!

  「四年前聞公子放出的消息可不是這麼說的,如今老婆子上門要人,你卻矢口否認,這是把老婆子我當猴耍呢!」

  「老夫人此言差矣,晚輩從來沒說過你微生府的閨女在我聞府,又,如果老夫人真金白銀的確信纂兒就是您失散多年的孫女,四年前聽到了孫女尋獲的消息,為什麼不來?偏偏拖了這麼久的時間才登門,真令人不想偏了都不行。」

  聞巽讓結隱閣給纂兒安排了一段完整的經歷,包括她的祖父三代、家世等等,用來混淆微生府的視線,這一家子就算想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我說她是就是,憑她那張和我兒有七、八分相似的臉,我就能說她是我大兒子的閨女!」微生老夫人手指一伸,指著纂兒,抬高下巴,用眼角白了她一眼。

  「老夫人,這樣是說不通的。」聞巽淡淡的又道。

  「我說是就是!」微生老夫人回得理直氣壯。

  輔國公府了不起嗎?也不過與魏國公府平起平坐,這位爺了不起嗎?去了國公府長房三子的頭銜,不過一介平民百姓,想替那丫頭出頭?爭得過她嗎?

  要知道,凡事有了爭議,最後總是位高權重的人說了算。

  「那人證物證?」

  「認祖歸宗是何等大事,你以為我會拿我微生家的血緣遊戲?」不管人證還是物證她都沒有,該死的,都怪她當年一心想把事情做絕,什麼都沒留下,哪裡想得到今天卻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慢著!她可不是那種無知老婦人,她笑得陰森森,把握十足,她還有後著。「那滴血認親吧,老婆子不信這樣還驗不出來真假。」

  的確是震撼彈,也出乎聞巽意料之外,這老婆子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但未必這樣就能把他難倒。

  他抬眼看向纂兒,這件事他無法擅自替她做決定。

  幾個人的目光也全落到纂兒的身上。

  纂兒看到聞巽朝自己眨眨眼,這是什麼意思?是讓她答應嗎?

  她本來就想應下的。

  古代的滴血認親沒有科學依據,血液不一定能融合,而非親子關係的血也可能融合,並不可靠。

  「要驗就驗吧。」

  她揮手讓小忠去前堂把其它客人請出去,並送上一盆巴掌大的小盆景為致歉禮,關上店門,貼上告示,說店家有事,休息半天。

  大忠跟了纂兒後,也認了不少字,寫張貼條不是難事。

  「既然雙方都同意,為了避免像方才那樣的爭議,有人說話不算數,不如各自請幾個證人來,老夫人可有異議?」聞巽又提議道。要把事情鬧大,唔,那就鬧大一點。

  「我沒有異議!」為了那個孽障居然要這麼大費周章,也罷,微生老夫人讓靳氏拿著她的帖子去請人了。

  聞巽也讓一元拿了他的帖子去請人。

  纂兒看到微生家的人實在噁心,讓夥計上了茶水後,就把人晾在大堂,自己穿過小小的垂花門,退入後院。

  她轉身走人時,還聽得見微生老夫人呸呸的道——「沒規沒矩沒尊沒卑好壞不分沒人教養胡亂歪長的丫頭,要是在我身邊好好教養,哪會這樣……」

  「姑娘!」香淳追上來,看她面色不豫,急急的問「姑娘,到底怎麼了?」

  纂兒搖頭,「沒事,我只是不想待在那裡和那些人大眼瞪小眼。」

  那些人口口聲聲說是姑娘的親人,想把姑娘接回去,可為什麼讓姑娘這麼難過?能回到親人身邊不是件該高興的事嗎?

  「姑娘想去哪兒?」

  園藝鋪的後院就這麼大,她能去哪兒?不過就是想避開那些人,好好的喘口氣。

  是的,喘息很重要,當她快喘不過氣來的時候,不知道會對著那家子說出什麼難聽的話。

  「我看看天空,透透氣。」她坐在院子裡唯二的石椅上,真的就那樣望著只有幾片雲絮的天際。

  天空很小,因為被院牆隔著,只有離開這裡,才能看見更遼闊無垠的天際。

  微生家就像這院子的幾堵牆,壓得她心亂如麻,但是她能去哪裡?憑什麼她要為了那些人離開?她們又憑什麼改變她的人生?

  如果她跟著那些人回去,那才真是滑稽又可笑了。

  「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專心。」就連他疾步進來她都沒發現。

  「巽哥哥。」

  香淳方才看著姑娘一動不動的真擔心,她這才想起來姑娘只要和三爺一起總是嘻嘻笑,無憂無慮,她便去把三爺找來了。

  果然,姑娘見到三爺,又活了過來。

  「我聽香淳說你打一進來就直發呆。」聞巽在對面的石椅坐下。

  香淳連忙去泡茶,端瓜果點心,接著識趣的退開了。

  「是為了外頭那幾人心煩?」聞巽遞了顆大甜棗給她,自己也挑了一顆吃了起來。

  「我就是覺得悶,原來這世間多得是聽不懂人話的人。」她不想回去,不回去、不回去……那些人沒一個聽懂她的陳述。

  看見他喀啦喀啦的咬著棗子,纂兒也咬了一大口,嗯,甜,然後三兩口把一個甜棗給吃了乾淨。

  她沒有隨手把棗核扔了,放在一方帕子裡,把果核收集起來,就能培植出好看的小盆景。

  「正常,許多人都只挑對自己有利的話聽,別人的話對他們來講不過就是耳邊風。」 

        纂兒在心裡嘆了口氣。

  「我現在是她們眼裡的微生纂兒,她們極需我回去,我說什麼她們都不會信的,她們根本就不在意我是誰,只要我是她們認定的那個人就行了,所以那滴血認親做不做都無所謂。」

  「也不能這麼說,滴血認親這事還是得做的。」聞巽的嘴邊掛著一絲淺笑,白牙在日光下像一排碎玉,閃爍著光芒。

  「聽起來……你似乎很有把握?」

  「到時候你看著就是了。」

  「既然巽哥哥這麼說,我也不想了,我真的懶得想這些,我現在只在乎怎麼把我的鋪子開遍大晁,讓自己富甲天下。」

  「富甲天下,那你得養我了。」

  「那有什麼問題!」

  「在那之前,先讓我問你件事兒。」聞巽看著她,目光幽深如黑海。

  「你問啊,我們之間有什麼不能說的?」

  「微生老夫人算是間接害死你爹娘的人,這仇,你要報嗎?」

  纂兒方才好不容易找回來的輕快又沒了,她皺了皺眉頭,過了半晌才淡淡說道:「在我獲知自己身世之前,我的確沒想過要報仇,如今這局面,我更不想了,我爹我娘算是我重要的人吧?可對我重要的人都已經死了,報了仇又有什麼用?不如好好的活著,看著那些人造了孽,如何自相踐踏和自相殘殺還比較痛快。」

  在她以為,扶養她長大的元婆子再差勁,對原主來說還是有一口飯、一件衣服的恩情,雖然那孩子終究是走了,但是她穿越過來借用了人家的身體,也替原主感念這份恩情,所以她好好的替元婆子舉行了喪禮,還了恩情。

  至於她那些個極品家人,干她什麼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人的一生這麼短,要是被復仇給蒙蔽,就算將來復了仇,也不快樂,或許還要活在龐大的陰影下,這筆生意不划算。」

  纂兒嗯了聲,還是她的巽哥哥懂她。

  「那麼接下來你什麼都別說,什麼也別管,看我的就是了。」有些人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她搖搖頭。「這件事我想自己解決的,沒道理把你拖累了。」老是靠她的巽哥哥,她會不會太沒用了?

  「你是在解決啊!」

  纂兒張嘴又閉上,重複了幾回,終究沒有說話,她承認他說得對,她雖然不是自己獨立解決,但她確實是在解決問題了。

  如果不是無路可退,無人可以倚靠,誰願意只要遇到事這樣銅心鐵膽?

  但是,凡事都靠她巽哥哥,要是哪天他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再也顧不上她了,她怎麼辦?

  在權貴多如牛毛的京城,相較於聞巽只請來一位看起來溫文儒雅的老學士,微生老夫人搬來了好幾個人。

  唔,瞧著地位都不低,在京裡就算不是喊水會結凍的人物,也都有頭有臉。

  不過,等他們一看到那位老學士,表情就有那麼點不自在,趕緊起身讓座,主次都還未分好,聞巽出來了,這下子他們連坐都猶豫了。

  不是說來充個和事佬嗎?明大學士在場,怎麼這位爺也在?今天究竟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不由得他們這麼想,明大學士乃三朝元老,兩朝帝師,他的門生子弟遍布整個大晁國,向來隱居不出,直到幾年前皇帝陛下還親自去請他出仕,指導東宮太子,但是他推辭了,他說江山代有才人出,他垂垂老矣,不管事,也管不了了,但是皇上仍舊請他推薦人才,這才回了宮。

  人人都在觀望他不知道會推薦什麼人才進宮協助太子,他卻悄無消息多年,皇上沒敢催,他老人家也當沒這回事。

  這是比耐心呢。

  連皇上都敢拒絕的人,怎麼會在這裡?

  這些人中有幾人,年少時曾遠遠聽過明大學士講課,明大學士的課是這麼好聽的嗎?地位不夠,才學不足,就算擠破頭也進不去課堂,花了這麼多錢,百般動用人情,也就只有聽一堂課的緣分,但已是受益良多,足用半生。

  因此,惴惴不安了。

  因幾分人情而來,怕是來錯了。

  「今天請諸位過來,事情的原委兩方家中下人想必都在路上告知了諸位大人,所以我也不再重複,只是請各位大爺做公平的人證。」聞巽拱手作揖,便讓一元捧上一隻乾淨的碗,放在事先擺好的長凳上。

  微生老夫人怕聞巽弄鬼,也讓她的人備了一隻碗,因此長凳上放了兩個碗。

  「姑娘,你怕疼嗎?要是怕,香淳替姑娘去扎針。」香淳義憤填膺,悄悄的對著纂兒說道。

  「這種針沒法兒替的,我不怕疼,當蚊子咬就是了。」就算把指頭扎滿針才能擺脫這家人,她都願意。

  對於自己無法代替姑娘扎針,香淳表情遺憾。

  纂兒和微生老夫人各自上前,滴了兩滴血在兩個碗中。

  幾個請來的證人都看著碗,結果兩滴血只是在碗中晃蕩,根本無法融合在一起。

  微生老夫人難以置信的尖聲叫道:「我不信、我不信!這其中一定有鬼!」

  纂兒則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懸了半天的心終於放下,不再覺得呼吸困難,可是緩過情緒後,她不禁感到困惑,為什麼會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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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8:44
【第十四章】 成為太子太傅

  因為微生拓有次酩酊大醉,曾酒後吐真言,告訴聞巽他不是微生老夫人的親生兒子,是老國公的外室所生,因為與老夫人成親多年,皆無所出,才把他領回去,不料沒幾年,他稱做母親的那個女人卻接連生了兩個弟弟和妹妹,他從獨寵的地位一落千丈,無人聞問。

  老國公當時身體已經不好,對他是有心無力。

  他一直在國公府熬到成親,心中不是沒有盤算的,多了兩個弟弟,也就是說,國公府的一切將來不會有他的份,他和新婚妻子商量,別人能白手起家,他身體健康,還有一身武藝,憑什麼他不能?他想闖出一番局面,讓妻子為他榮耀,因此毅然割捨了剛新婚沒多久的小妻子出外打拚。

  當時他就知道妻子已經有孕在身,可多年來因為任務在身不得返家一見,壓根不知對老夫人來說,大媳婦肚子裡這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來分家產的,不能留。

  靳氏和二媳婦小靳氏串成一氣,對大媳婦諸般苛刻,沒有丈夫在身邊的女人面對的是刻薄的婆婆,別有心機的妯娌,她有多難,有多小心翼翼才護住了肚子裡的胎兒。

  她以為只要把孩子生出來就沒事了,哪裡知道惡婆婆趁她生產、一腳跨在鬼門關的時候,扯下彌天大謊,說微生拓出了意外,人已經死在外頭。

  她大受打擊,耗盡心血,拚命產下了女兒,自己卻血崩而亡。

  這些個後宅的陰私,聞巽本來不屑一顧,多少女人守著後宅,只著墨在勾心鬥角上頭,尤其世族大家的水更深更臭更黑,但是事情牽扯到纂兒,他沒辦法再無動於衷,他讓人著手去查,而且往細裡查,只有纂兒好,他才會好,至於手段什麼的,一點都不重要。

  微生老夫人以為他不知道她讓人在碗裡加了明礬,想動手腳嗎?在水裡化入明礬,甭管是什麼人的血都能融合,這等雕蟲小技他一眼就看穿她想打什麼主意。

  明礬他叫人扣下,碗裡的水就是普普通通的水,微生老夫人說不服,那水定有問題,明大學士便出聲讓他的人去外頭取水來,這下,她總不能再指控明大學士弄鬼。

  事已至此,微生老夫人灰溜溜的離開了,那惡毒的目光狠狠的剜著纂兒,好像她壞了她什麼大事一般,可又觸到聞巽雪亮的眸光,宛如自己做的黑心事全攤在眼前,什麼都不敢吱聲了。

  「既然事情了了,聞家小子,你就送送我這老頭吧。」明大學士背著手,招呼了聞巽就往外走。

  聞巽隨即跟上。

  明家的馬車就在外頭,小廝已經放好車凳就等主子上車。

  明大學士蹙了蹙雪白的長眉,上上下下打量著聞巽,雙眼閃著精光,「你答應我的事可不許再拖。」

  「我既然允諾,自然不會反悔。」聞巽眉毛一挑。

  「是嗎?也不知道之前說話不算話的人是誰。」那個道貌岸然、人人景仰的學者,到了聞巽面前卻好像揭了層皮,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是誰說說話一定要算話的?是你這為老不尊的欺我當時年紀小,騙我和太子玩……這些年你只要見上我的面就念上一回,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就知道找這老頭子出馬,代價一定不便宜,瞧瞧,這不是一轉頭就討要了?

  「讓你去給東宮太子當太傅,人家當這是天上掉下來的榮耀,你卻避之唯恐不及,你家三兄弟就數你最機敏聰慧,家中本該最有出息的卻去從了商,看來蔣燕燕不只人老了,腦袋也沒年輕時那麼好使了。」

  京裡頭這些個貴人們,說來說去都是親戚,蔣家和明家便是老一輩親上加親,小一輩玩一起,蔣氏可說是明大學士看著長大的,他卻對輔國公府那一筆爛帳非常的不爽。

  聞巽明明是幾個孩子裡最優秀的,做的卻是最卑賤的活兒,最蠢笨的因為佔了嫡長子的名頭,最好的、最大的都由他得。

  他雖然替聞巽感到憤憤不平,但是沒辦法,古來有老來從子的習慣,大多數人家看重長子,而得到最大利益的也是長子,只是相對要付出更多贍養的責任。

  他若不多疼惜他一點,難道靠他那腦袋進了水的娘嗎?呸!

  「我那時年紀小,不管說什麼都難取信於人,你要我去做那位的太傅,皇上那一關就過不了。」找年紀相當的人當太傅,他是太子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人能有什麼學問知識,與其花大把力氣取信太子,不如不要。

  「真是好志氣,我明芹綸教出來的學生最好每一個都跟你一樣,這些年過去,你就長知識學問了,足以當人家的太傅,不覺得丟臉了?嗯?」他的嗯聲忽地拔高,差點問到聞巽臉上。

  教到愚笨的學生,當先生的捶心肝,教到這種聰明過頭的,心肝肺都要全捶過一遍還覺得不夠。

  聞巽便是那種聰明好教的孩子,但是太有主見的孩子不肯往安排好的寬闊大道上走,他這當人家夫子的未免有些遺憾。

  可沒想到繞了一圈,他又回過頭來求他了。

  聞巽忽然有些言拙了,「這不就是為了纂兒,只好硬著頭皮請您出面?」

  明芹綸沒看過這樣子的聞巽,都說女大不中留,兒大了不由娘,這引以為傲的學生有了別樣心思,他這老頭子能不促成嗎?況且聞巽這年紀的確該娶妻了。

  「得得得,把你手上的事辦完,來找我,我好帶你去見人。」明芹綸擺擺手,上車了,隨即車簾子一掀,他又探出半顆頭來。「小兔崽子,你要是敢再食言……」他握拳朝他揮了揮,作勢絕不饒他。

  這是要宰了他呀!聞巽無奈的撇唇。

  目送馬車遠去,他回頭看著園藝鋪,裡面那丫頭肯定不知道他為了她,把自己給賣了。

  也罷,換個地方玩也沒什麼不好。

  這些年,他一直分不出手去把結隱閣徹底解散,不加以管束的擺著,可如今,他要和那些官僚打交道,結隱閣的力量就變得相對重要,要和朝堂那些心機深沉的老狐狸共事,身邊豈能一點護身的籌碼也沒有?

  「什麼?」蔣氏手裡的佛珠停在指尖上,佛號也顧不得念了。

  「事情就是孩兒說的這樣。」從園藝鋪回來,聞巽便來到彝秀堂,把發生的事情揀著要緊的說了一遍,其中包括微生府老夫人來索人一事,還有明大學士讓他進東宮一事。

  「你答應他了?」她對微生府那一家子說不上好感,能把人打發了也沒什麼不好,纂兒要是真的回去,她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至於東宮太傅……這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嗎?

  從一品的官,比大兒子還要爬得迅速、爬得高。

  「太子等我這麼多年,孩兒見時機成熟,便應了。」他沒有把纂兒扯出來,因為沒必要。

  蔣氏臉上有喜色也有懊悔,「那條路本就該你走的,只是繞了一圈,浪費了你許多年的時間,你不怨娘親吧?」

  他應該在年少的時候就能大放光芒、光耀門霉的,只是她一時偏了心,把心肝向著大兒子,讓兒子自此無意於仕途。

  可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能怎麼做,才能不偏不倚,面面俱到,不會傷了任何一個兒子的心?

  聞巽把目光移開,黑亮的雙眼閃燦著細碎的光芒,可是當他轉回視線時,那些閃爍的光芒也不見了。「都過去了,我不在乎,娘也別放在心上。」

  當年,父親的意思是要把爵位留給他,雖然古來沒有這個例子,但也沒有規定不行,殊不知父親歿了之後,皇上派人來問襲爵之事,母親便把大哥推了出去。

  他是真的不在乎嗎?

  少不更事的時候他曾有過怨言,埋怨母親偏心,甚至因此不想和大哥一樣走上仕途,日日朝堂相見,要不憑他能力,當個宰輔很難嗎?可後來在外面閱歷豐富了,人情經歷飽滿了,再加上遇見孤苦無依卻自立自強的纂兒,她樂觀向上,對自己的處境從來沒抱怨過一句,相較於她,他又有什麼好執著的?

  父母給予的,他能得到是福氣,得不到又有何妨,他又不是沒有能力,想要什麼,靠自己去爭取就是了。

  自己爭取來的,無論是什麼,都能用得理直氣壯,心中一片坦然光明。

  好吧,就算襲了爵又如何?兄弟必然心生隔閡,為此鬩牆,倒不如像現在這樣,大哥永遠對他懷抱著一份道不明的歉疚,對母親孝順恭敬,對弟弟友愛。

  只不過他和母親的感情難以避免的有了裂痕,最初,母親用她的威嚴震懾了他,為了彌補,把她所有的嫁妝鋪子都交給他管理。

  族裡那些長老見他在商場上如魚得水,沒幾年便將母親的鋪子越開越多,直到鄰國各處,既高興又嫉妒。

  他們私心以為大房孤兒寡母,又和小叔們撕破了臉,能把孩子拉拔大就算了,但先是老大襲了爵,老二也從五品官爬到從三品,一個比一個有出息,一門雙傑已經讓人嫉妒得眼紅,再添個麼兒,族中多少子弟還要不要活啊?

  不說長房子弟要聲望有聲望,要銀子有銀子,雖然族中也能分得一份既定的利益,但是聞府未分家,利益層層分下去,到他們手中,要聞巽說數目也不少了,可人心就是個貪字,多了還想要更多,便商量好把族中庶務交給他,該出錢出力的聞巽佔大頭,看他還能如何蹦跳?

  出乎他們意料的是,庶務交到了聞巽手中,聞巽卻把他們這些族老給供起來,很快便掌握了權力,不消幾年族中大事再也沒他們這些老頭子的事,全由他說了算。

  總之他和母親之間,隨著時間推移,錯過了開誠佈公最好的時機,兩人都開不了口,也就這麼過下來了。

  「你大哥是長子,理該他得到那位置……」蔣氏心裡有不吐不快的鬱悶,但每回一說到這件事,小兒子總是下意識想逃避。

  「娘,這個我都知道,明日一早明大學士要陪著孩兒去見太子和皇上,孩兒這就告退了。」他還有許多事情要準備。

  就像這樣,這怎麼讓她覺得他的心是真的放下的?蔣氏眼睜睜看著兒子姿態從容的行禮告退。

  「淑女,我到底該怎麼辦?」蔣氏堅強的面具再也戴不住,蜜蠟佛珠掉在炕几上,發出脆響,她握住廖嬤嬤的手,眼神無助又茫然。

  「老夫人,三爺不是個不懂事的,你別自己往心上去,沒事、沒事的。」廖嬤嬤心疼得不得了,只能儘可能的寬慰。

*             *             *

  纂兒靜靜佇立不遠的小山丘上,由於她站得高,所以聞巽走出彝秀堂,經過兩個花架子,一轉過花叢,她就見著他了。

  「巽哥哥!」她像隻蝴蝶翩翩飛了過來,帶著溫馨和他熟悉的香氣。

  遠遠跟著聞巽的一元,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很自覺的退到一旁。

  除了纂兒姑娘,爺那身凜冽誰敢靠近?

  「你怎麼在這裡?」雖然能在這個時刻見到她有種意外的驚喜,可忙了一天的人不在自己屋裡休息,跑出來做什麼?而且也不知道要多搭件衣裳,要是受涼了怎麼辦?

  他的目光往纂兒身後的香淳溜去,香淳趕緊把掛在手上的的褙子朝纂兒拱了拱。

  冤枉啊大爺,不是奴婢沒替姑娘準備,是姑娘不願意穿,奴婢也沒轍。  

  「今天讓你幫我那麼多的忙,想說請你去我那兒用飯,喜嬸炒了好幾道你愛吃的菜,我方才去了止觀園,小廝說你來了彝秀堂,我以為你和老夫人就講講話,便來這兒等著了。」

  今日要不是他把微生府的人氣跑了,她都不知道她和那家子的爛戲還要拖多久。

  而且鋪子剛開張沒多久,也是托他的福,才能把劍湖蘭賣了個好價錢,這麼痛快的事情只請他吃頓好的要她說還嫌少了,如今又只等了一下子,不算什麼事。

  「我跟我娘多說了幾句,出來晚了,往後別這麼等,夜寒露冷的,給我院子裡的小廝留個話,我自然會過去,還有,我明日要進宮一趟,也許往後進宮的機會變多。」他接過香淳手裡的褙子,往纂兒的肩上披去,兩人舉步往十樂院走去。

  纂兒明媚的雙眸直視著他,等著他把話說下去。

  「我……可能會成為太子太傅。」沒有十足把握的事他不愛說,但是,在她面前,他想看見她替他開心的模樣。

  這樣他努力的一切就好像都有了價值。

  她心頭微震,莫名歡喜,莫名想流淚。

  他的才能終於被看見了嗎?

  不過不說往後會變成帝師什麼的,身為輔佐教導太子的三少之一,不都是位高權重的大臣兼任,怎麼會挑他這麼年輕的?

  「你看起來不夠老啊,說服力會不會不夠?」她搖頭晃腦的,真心這麼覺得,笑意從眼底浮了出來。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黏兩片八字鬍,才夠格進宮騙吃騙喝?」聞巽逗她,手指往嘴唇上抹,方才在彝秀堂的不快都已經不見。

  兩人之間經過今日,關係產生了微妙的變化,多了一種隱晦的情愫,不同於以前相處時如親人般的自然,如今纂兒在聞巽面前,像羞澀的花蕾微微綻放出明麗的花瓣,有了亮麗的顏色和嫵媚的姿態。

  只是她還不自覺。

  「最好是,要當太子的先生,看的是有沒有兩把刷子,要纂兒覺得,其實和年紀沒有太大的關係,巽哥哥你學富五車,誰能像你去過那麼多地方,看那麼多書?你終於得到一展長才的機會了。」她握著他的手晃來又晃去,一副小女兒姿態,字字句句都是她的真心話。

  作為太子太傅,聞巽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覺,還是被趕鴨子上架的,可看見她滿心歡喜的樣子,他想,或許這真不是什麼壞事。

  「而且啊……」纂兒還在嘰嘰喳喳,「往後你再也不會一出門就十天半個月的,是按時上下班的公務員,纂兒以後每天都能見到巽哥哥了。」

  早上可以送他上朝,傍晚可以迎他回來……慢著、慢著,這是妻子的義務,不是妹妹的,她想太多了。

  但是管他的呢,今天真是個快樂的日子,一樁樁一件件的都是喜事,今晚一定要快樂的多喝兩杯才行。

  這晚,聞巽在十樂院吃飽喝足,便讓纂兒趕回止關園,吩咐他要早睡早起,才能以最好的氣色去面聖,要是青著眼睛去見太子和皇上,那可不行。

*             *             *

  第二天,聞巽和明芹綸的馬車在皇宮門側停了下來,有個太監快步迎了過來,是太子特地派來迎接的。

  「明大學士、聞公子,太子派小的來迎接兩位。」

  「公公勞駕了。」聞巽微微一揖。

  「不敢,這是咱家的本份,聞公子有八斗之才,宋才潘面,小的可是如雷貫耳,今日一見,聞太傅果然是人中龍鳳。」太監對於這位太子和皇上都十分看重的聞巽,一點都不敢怠慢馬虎。

  聞巽,京中出了名的神童,才華橫溢,稟賦出眾,據說他七歲拜明大學士為師,因為天賦異稟,沒讓明大學士把他考倒,反倒把明大學士考倒了,明大學士還笑言青出於藍勝於藍,欲拜聞巽為師。

  當然這只是玩笑話,卻可見他有多伶俐聰穎了。

  愛才之心,人皆有之,陛下耳聞了他的聰慧,又看了他作的文章,曾感嘆可直追十二歲為相的甘羅。

  十二歲時陛下點名要讓聞巽來給太子當伴讀,互相熏陶砥礪,他卻以年紀尚小,不堪大任給推辭了。

  既然人家不願意,皇上雖然覺得可惜,也只能作罷,畢竟人各有志,不能勉強。

  當然外頭要是知道一個黃口小兒拂了陛下的面子,陛下這臉可丟大了,於是讓明大學士隨便胡審出個理由來,把這件事圓了過去。

  最詭異的是,也不知那些個聞家人是怎麼想的,居然讓這麼個不世之才去管庶務和做生意。

  讓一個國家棟樑去幹那聞府隨便一個子弟都能做的俗務,陛下雖然什麼都沒說,可有時看著聞家老大、老二,便會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算沒刺也要挑出刺來,這此華對聞府的賞賜更是少得可憐,多少是摻雜了一些這樣的情緒在裡邊。

  這些事,在皇宮裡壓根不是什麼秘密,所以就連他一個服侍東宮太子的太監也知道個幾分。

  「小時了了,如今的聞巽就只是個商賈。」聞巽謙沖自牧,對這些褒詞從來不在乎。

  「聞公子忒謙了,哎喲,瞧我這嘴碎的,兩位請跟咱家來吧。」太監揮了下拂塵,領著兩人穿過御道,直往奉天殿去。

  奉天殿裡,太監入內稟報明大學士和聞巽求見。

  皇帝頭也沒抬,「來了嗎?宣。」

  「吾皇萬歲萬萬歲!」

  「老臣叩見萬歲萬萬歲!」

  皇帝倒是立即免了明大學士的跪禮,還給他看坐上茶,聞巽嘛,既不叫起,也沒說什麼,只是讓他長跪著,但是見他面無懼色,昂首直立,心底就有那麼點佩服和欣賞了。

  天下有多少人初次來到他這九五之尊面前能不畏不懼,就憑聞巽這份膽識,足夠當太子的太傅。

  端詳之後,皇帝把人叫起。

  聞巽退到一旁恭立。

  「朕聽說你這回願意入宮來給太子當太傅,是因為一個女子?」把龍案上的奏摺都挪開,皇帝斜靠在龍椅上,姿態閒散。

  「她是草民的義妹,我身為義兄,自該替她解決困境。」聞巽也不避諱,把纂兒和微生家的淵源簡單的敘述一遍。

  說起來這位皇帝也是個愛聽八卦的人,平日滿腦子都是國家大事,他又不好女色,後宮那些女人多雖多,暗地爭風吃醋得厲害,可是他不專寵誰,加上有皇后管束著,還稱得上是平靜。

  後宮那些事兒多少讓他覺得膩味,不就是吃飽太閒忙著互掐?

  他反倒對臣子們、一般百姓是怎麼過日子的比較有興趣,一聽到聞巽願意出仕了竟是為了紅顏,不禁生出了幾分好奇,多問了幾句。

  「你這義妹既是微生家的人,理當回家孝順長上,愛護弟妹,怎麼就不認人了?」

  「換作是草民,也不想回那樣的家裡去,從年幼不懂事就被拋棄,若非機緣巧合讓草民找著了她,將她領回家,失怙失恃又失了依靠的孩子,怕早就餵了狼爪虎口,草民初初領她回府時也曾有心要讓他們一家團聚,然而微生府的人根本當作沒這回事,幾年過去,如今因為捨不得二房孫女嫁入英國公府,便想把捨棄多年的大房孫女找回去,來個移花接木,其心可議,纂兒是草民如珠如寶看著長大的妹妹,斷斷不能允許!」聞巽說得不疾不徐,卻鏗鏘有力,他就佔個理字,到哪兒都說得通。

  魏國公府和英國公府養出兩個敗家子的事皇帝也有所耳聞,「這是好日子過得太久了,開始腐化了啊,前人馬革裹屍,用血汗換來的富貴,卻養出只知逞兇鬥狠,不思如何為國為社稷的廢物,嘖嘖……朕雖然對那兩府沒有多少希冀,但即使他們不能萬馬陣前縱馬揚威,或是以文盡忠衛國,也希望他們的後代子孫不要差太多。」

  皇帝五指在龍案前輕輕敲打,好像一個長輩對不成材的晚輩感嘆萬分,看似言盡於此,可後面沒有說的話,令聞巽和明序綸的心都忍不住顫了顫。

  明芹綸在朝時,雖說不是靠著揣摩上意過日子,但是伴君如伴虎,誰能不多想想帝王的話裡有沒有別的意思,常常深入的想便會出了一身冷汗。

  至於聞巽,他最知道人心難測,帝王心思更是除了權謀還是權謀。  

        魏國公府和英國公府如今靠的還是皇上的恩蔭過日子,要是哪天皇上不想給了,這兩家的富貴、前程怕是要到頭了,以後少不得和那些落魄世家一樣,逐漸淡出人們的耳目。

  國庫不豐一直是皇上很頭痛的事情,他自詡是個愛民的君王,他提倡節儉,嚴懲貪官,嚴禁軍隊擾民,在他治理下,兩代君王因為好戰導致的國庫空虛漸漸豐盛,顯露出民富國強的跡象。

  可高祖為了酬謝功臣所給予的高官厚祿,卻成了他的壓力。

  賞賜是用來酬謝有功之人,生活上給予最優渥的物質,政務上給予一定的權力,並給予崇高的榮譽,國庫豐裕時,這些都不算什麼,反正就是從公庫裡漏幾個錢給他們花用,但是國庫吃緊時,還要養一堆無用的人,就是種無謂的消耗,何況,這樣的好處也給了三代,該夠了。

  皇帝很快沒了笑容,闔目沉思,但是他身為皇帝,有什麼想法只要自己知道就行了,沒多久他又睜開眼,話鋒一轉問道:「不談這個了,聊聊你對輔佐太子一事可有什麼計劃?」

  皇上既然不想再在這個問題上頭著墨,聞巽也沒有窮追猛打的道理,他進宮的目的畢竟是為了太子。

  身為太子,主要的學習內容分為兩個方面,一是以儒家經典、歷史典籍為主的禮法和知識,另一方面是帝王治國的經驗傳承。

  在培育太子時,政事的實習也很重要,讓其熟悉國情,從實踐中鍛煉治國才能,因此歷代帝王多會讓太子參政或監國,如此一來不僅增強了治國理政的理論基礎,同時也對祖宗之法產生敬畏心理,意識到為君的責任有多重大。

  可是在聞巽看來,治國理論、參政監國,這些都是半死水,對百姓實質上的幫助並不大,有一件事更為重要,「草民以為,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

  書是知識,萬里路是見識,要是能相輔相成就更圓滿了。

  「什麼?你要讓太子出宮遊學?」皇帝濃眉微掀,不怒自威。 尋常人看見皇上這樣的表情,就算原本如何的侃侃而談,也會不由得閉上嘴,但聞巽可不是一般人,他不卑不亢的問道:「陛下也希望太子能成為一代英主吧?」

  「朕立他為太子,自然對他抱有深厚期望。」皇帝馬上回道。

  「那麼長於深宮婦人之手的帝王,能有什麼出息?」聞巽這話說得可重了,然而他不怕得罪皇上和皇后,續道:「咱們大晁國歷代聖君哪個沒有微服出宮考察過民間疾苦?不說旁的,就是陛下您繼位後,也曾屢次出宮體察民情,不若趁著陛下還年輕力壯,能支撐朝事許久,還用不上太子的時候讓他出外遊歷,看看桑麻是如何落地成長,成為織娘手中的布匹,農人又是如何背朝天,汗滴黃土才能種出我們口中的糧食,更待何時?」

  皇帝深深地看了聞巽好幾眼,在他精光四射,似把鋒利的刀,寒光劈面而去帶著噬骨寒意的眼神中,聞巽也沒有半點要打退堂鼓的意思。

  氣氛凝結,殿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聲。

  就連眼觀鼻,鼻觀心的明芹綸也有那麼點不自在了。

  「聞巽。」

  「草民在。」

  「太子自小錦衣玉食,外面太危險了,你敢保證,太子若在外出了任何事故,拿你全府的人命來抵?」

  「敢。」

  一字,如千金重,是諾。

  皇帝倒是笑了。「你倒是好膽量,連你母親的命都賭上了。」他拍拍大腿,也不見表情有任何鬆動,但語氣變了,「太子,出來見見你的太傅吧。」

  這是已經認可聞巽的身分了。

  無數象牙雕就的十二扇屏風後面轉出一個二十五歲、宛如一塊溫潤美玉的青年,他身材修長,為了顯示端重大方,嘴唇上還留了一小撮鬍髭。

  原來太子早在聞巽和明芹綸未到之前就藏身其中,把聞巽的話全聽了去。

  太子上前,揚著傾慕的笑,極其恭敬的喊道:「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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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9:11
【第十五章】 又一次分離

  聞巽直到暮色四合才回到府裡。

  他成為太子太傅的消息傳遍整個聞府,前腳比他先進門的聞澤和聞易破例沒有先回自己的院子去,反而到了彝秀堂。

  「娘,老三去宮裡給太子當太傅的事,您怎麼連風聲也沒給我們透露一點,好讓我們心裡有個底。」喝過丫鬟上的茶,聞易迫不及待的一吐為快。

  要不是散朝後,所有同僚都來向他祝賀恭喜,他還被蒙在鼓裡,在家門口碰到大哥一問,他也是和自己一樣。

  「娘也是昨夜才得知的。」大兒子和二兒子都得到消息了,就算還未聽到小兒子親口證實,可風聲向來比人的腳快,消息都傳回府裡了,可見巽哥兒進宮面聖過程十分順利。

  「三兄弟都在朝中做事,娘,咱們家這聖恩會不會太過浩蕩,容易招忌?」聞澤舔了舔唇,習慣性的捻了捻稀疏的鬍鬚。

  他們兄弟在朝中為官,雖說部門不同,可一樣招得許多同僚眼紅,處得好,你我嘻嘻哈哈,一個不對盤,什麼話都有,說他都位極人臣了,還多了國公府的俸祿,不好好在家享福,來跟他們這些得養家活口的人搶飯碗,太不厚道。

  雖然口氣都像玩笑,但次數一多,那個刺耳啊,如今再加上老三,恐怕想踩他們聞家三兄弟的人更多了。

  在他以為盛極而衰,在京里這塊地,風頭太過並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事。

  蔣氏撩了撩眼皮,喝了口廖嬤嬤剛沏好的養生茶。「那你覺得該當如何?」

  聞易看向大哥,聞澤咳了聲,挑揀著字句說道:「娘,還是讓老三下來吧,他有一攤子的事,要是接了太傅位置,這族裡的庶務和家中產業誰來打理?」

  他不諱言,自己做官做得一帆風順,跟他出手大方有著極大的關係,國公府家底是豐厚,但架不住要吃飯要分銀兩的人那麼多,就說那幾個叔父,要維持自己體面的生活,從住房、衣著到下人都十分講究,還加上整日赴宴、聽戲,還有納妾,哪樣不花銀錢?

  但自從老三接了庶務和鋪子以後,生財有道,單是每年年底的紅利就非常驚人,讓他們這些坐享其成的人日子過得十分滋潤。

  至於他們兄弟也有滿肚子苦水,拿他來說,他官至一品,也算是朝廷的高級官員,每年俸祿也不過一百八十兩,外加祿米九十石,要是沒有三弟那些油水支撐著,可就得掏老底了。

  舉凡官場上的應酬,出入總要有人抬抬轎子,各種檯面下的花銷層出不窮,地方官好歹可以想些方式搜括民財,京官只能指望收入,沒這些收入,什麼也幹不了。

  倘若三弟也入朝為官,那誰來賺銀子供他們花用?

  他不覺得這是一種自私心態,反而覺得是互利,因為相對的,他的官大,不也能替三弟那些生意打通關節嗎?

  兩兄弟這心思蔣氏哪裡不明白,當年她也是這麼被老大說服了,把心偏向了他,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她看開了,她微微地吐了口氣,說道:「那麼,你們兄弟倆誰要辭官下來,換巽哥兒上去?就算輪著也該輪到他了不是?」

  聞澤和聞易有志一同的掏了耳朵,皆是一臉驚愕。

  「娘這……」

  「娘,孩兒不成,您也知道我那裡有多少人要靠我吃飯。」聞易很快撇清。

  那些個小妾一個比一個花錢,首飾衣料,誰也不肯輸誰一分,這官位要是沒了,那後果……他不敢想。

  聞澤則是蹙緊雙眉。

  「大哥,不如你致仕吧,就算不做官了,你還有輔國公的爵位,大嫂又掌著咱們這房的中饋,怎麼虧也虧不了你們,你說是吧?」聞易馬上把腦筋動到大哥頭上。

  「胡說八道什麼!」聞澤喝斥了弟弟。

  聞易向來以這大哥馬首是瞻,見他發怒,立即閉上了嘴巴。

  這時小丫鬟在外頭稟報,三爺回來了。

  蔣氏將兩個兒子的反應瞧在眼裡,心中直搖頭。「巽哥兒回來得正好,你們三兄弟面對面的去談,真的不行,鬧到分家我也沒有意見。」

  蔣氏示意廖嬤嬤扶她進去,三個孩子有話要說,她就不摻和了。

  她從來都不是死板的人,這一府的人,誰看到她的小兒子這些年的辛苦?  

  沒有!

  只覺得他賺錢容易,誰心疼他?

  沒有!

  就連親哥哥也只想到自身。

  蔣氏重重的嘆氣,雖說這是無法避免的,孩子都大了,不只有自己的小家,老大如今都當祖父的人了,要是堅持仍把這麼多的人拘在一起,瞧著這些糟心事,真的太膩味了。

  當年,她沒有站在小兒子這邊,這些年來一直對他心存愧疚,這回她想清楚了,不管巽哥兒做了什麼決定,她都要站在他這邊。

  本來她打算把兒子們扔在彝秀堂裡讓他們自己去商量的,可她一整天沒見到小兒子,想想還是捨不得走,屁股又落回椅子上。

  聞巽一進門就感覺到廳裡沉悶怪異的氣氛,再看看兄長和母親的臉色,他心裡就有底了,他也沒多說什麼,一徑向母親討著茶喝,要珍珠包子吃。

  蔣氏笑得臉上都起了褶子,趕緊交代珍珠去讓小廚房把茶點送過來,還特別吩咐茶要泡聞巽喜歡的太平猴魁茶。

  「謝謝娘,娘最疼我了,知道我愛喝什麼。」

  蔣氏見丫鬟端上茶後,聞巽連灌了好幾口,知道他渴了,慈愛笑道:「慢點喝,這麼大個人了,要是嗆著可難看了。」

  一說完,聞巽還真的嗆著了。

  蔣氏又是一番手忙腳亂。

  見狀,聞澤和聞易的臉色有點不對了,他們都來半天了,也不見什麼茶點,老三一回來母親就緊著他,聞澤好歹身為老大,臉色還端得住,聞易可就整張臉拉得老長了。

  為了改變一下這尷尬的氣氛,聞澤開口道:「恭喜三弟成為太子太傅,這麼大的喜事,我們做哥哥直到不久前才知曉,真是太後知後覺了。」

  茶水一入腹,喉頭直到心裡都一片清涼的聞巽用袖子抹了抹唇,「大哥、二哥消息靈通,陛下要明日早朝才宣布,你們倒是都知道了。」

  聞澤乾笑道:「這不是替你高興嘛。」

  「多謝大哥,兩位兄長要是無事,我就先回院子去了,我手上還有一堆事務要處理。」

  聞巽點點頭就想走。

  要是這會兒放聞巽回去,改天還得另外找時間過來,未免夜長夢多,他也不囉唆了,坦言道:「我和你二哥來的確有事。」

  「你我兄弟,大哥有話直說就行了。」

  「你入宮為官本是府中的喜事,可你進了宮,族中的庶務和鋪子誰來打理?」

  聞巽拿起一顆珍珠包子也不吃,看著那些細緻的褶子,然後掰開來一看,是芋泥餡,還帶著顆粒,纂兒應該會喜歡吧。「族中多得是人才,我手下這些年也帶出了不少人,交給誰打理我都沒意見,大哥要是有適合的人選,推舉出來也行。」

  「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你是個不可多得的經商人才,你不經手了也不知道叔父和族中長老們答不答應。」

  聞巽把包子丟回盤子上,唇邊帶了冷意。「我要是真不想管這些,誰能奈我何?」他們關心的是自己的利益會不會受損,哪是真的關心他,況且他又不是沒有別的去處。

  「三弟,這事大家好商量,別硬著來。」聞澤還真怕這小弟橫著來,他一堅持起來,八匹馬也拉不動。

  「大哥、二哥趁這段時日多想想吧,我不日要陪同太子外出遊歷,無暇處理這些雜事,兩位哥哥和族老們要是討論出個章程,我照辦就是了。」聞巽說完也不等兩人反應,和母親說了聲,便出了彝秀堂。

  聞澤兩兄弟也跟著告退了。

  行到迴廊深處,沒什麼說話機會的聞易忽然想到什麼,抓住他大哥的胳膊問道:「娘說分家,不會是當真的吧?」

  聞澤一窒。「分家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可這回去的路上他沒少琢磨要是國公府分了家,他能得到多少好處?依娘的性子,她會想跟著哪個兒子?

  兄弟兩人各揣著心思回到各自的院子。

  回到止觀園的聞巽把惴惴不安的流火找來,「坐,別站著。」

  「小的還是站著好。」要有什麼不對頭的事,奪門而出比較快,不過他最近很是安分守己,可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只不過得閒的時候溜出去喝點小酒罷了,爺怎麼突然想到他了?

  「這些年纂兒的身體這般好,有你一份大功勞,她年紀也不小了,想在武藝上求更進一步是不太可能,你這師父也算做到頭了。」

  「爺是什麼意思,小的聽得不是很明白。」不會吧,這是讓他回老家的意思嗎?

  「你從結隱閣退出來之時,我原本想讓你接手那三十二家鋪面,但人算不如天算,這些年委屈你一直待在府裡教導那丫頭。」

  「不不,小的不委屈,小的……」流火有些窘赧,搔著頰。「小的這幾年難得享受到了家庭的溫暖,雖然阿喜有時候愛叨念了些,不過,嘿嘿,我還是覺得挺好的。」

  雖然兩人還沒有正式訂親,也沒過明路,但是所有的事只要等喜嬸一點頭,他馬上就能籌辦妥當。

  流火和喜嬸這事聞巽也聽纂兒說過,倒不覺得意外,「半旬後我要和太子出門,那些鋪子由你接管,從今往後你就是總掌櫃,這兩日你就準備到總店去報到吧。」

  「那纂兒姑娘那邊……」

  「我會跟她說的。」

  「小的會竭盡所能。」想起這四年來,那小丫頭師父長、師父短的喊著他,就算他是堂堂男子漢,臨到離別還是有點不捨。

  「就算離開府裡,也不是不見了,你還在京裡,只是剛接手,可能會有一陣子忙得見不著你想見的人了。」

  這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聞巽哪裡知道自己說中了流火有點失落的心。

  他和阿喜的感情好不容易看得著也摸得著了,這一分開,萬一又回到原點怎麼辦?但是爺的話又不能不聽,唉,好為難喔!

  流火告退了,聞巽瞧著又只剩下他一個人的屋子,以前他獨自一人待在屋裡,也很能樂在其中,但是這會兒怎麼也待不住。

  是因為他得有段時間不能見到纂兒嗎?聽不到她銀鈴般的歡聲笑語,聽不到她滔滔不絕談著自己的發家計劃,拉著他的手叨叨絮絮指著那些樹椅,低頭說她想念竹屋,想念就著晨光山嵐吃飯的日子……

  光想,他就覺得難熬了。

  他坐不住,他得見她,不管是為什麼,見到她那張芙蓉面,總能安慰他那急躁、焦慮又煩悶的心,再說,他總要親口把他要出門一段日子的事情告訴她。

  他想也不想的起身,縱容自己的心,往有著纂兒的十樂院而去。

  似乎只有接近她,才能減輕一點心裡的疼痛。

*             *             *

  纂兒是府裡最後一個知道聞巽要出遠門的人。

  接二連三的事情打響了園藝鋪的知名度,好奇的、來湊熱鬧的、真心喜歡花草的人,絡繹不絕,使得她根本抽不開身,想把鋪子交給未央做甩手掌櫃的美好想法,基本上短期內都屬於不可能實現的夢想,因此她直到打烊才回得了家,沒想到屋裡坐著的是已經等待她多時的聞巽。

  她很累,可看到巽哥哥那眸裡跳動的火苗,只一眼,她就忘了疲憊,讓她心裡湧起一股想要縱身跌進去那雙眼的慾望。

  這衝動讓她心裡警鈴大作。

  她也太不矜持了,別忘了,這身體還不滿十三歲,要是讓巽哥哥曉得她心裡這種「齷齪」的想法,以後她就不用見人了。

  人就是這樣,一旦生出依賴心就慘了,習慣了有聞巽在的日子,她什麼事都能找他商量,遇見什麼事他都會義無反顧的站在自己身旁,成為支撐她的力量,好像只要和他在一起,自己就可以什麼都不怕,勇往直前。

  這會兒聽他說要出門好幾個月,她一下子慌了手腳,不該有的念頭才會像春草一樣的瘋長。

  她拍了拍雙頰,只讓自己想到這裡為止,她告訴自己她的巽哥哥哪回出門一去不是好幾個月?哪有年紀越大越依賴的,這是倒著活回去嗎?

  她承認,只要聞巽出門,她總要牽掛個幾天,好像少了他,日子就少了股滋味似的,直到他返家,那顆心才會落回原來的位置。

  「你生辰前,只要來得及,我必定趕回來。」

  「我生辰不重要,也就是母難日,倒是你自己要注意行路平安,出門萬事要多小心。」

  纂兒著嘴,聲音裡浸著軟透著嗔,柔得能滴出水來。  

  「這我知道。」聞巽的心像被羽毛拂過,麻癢了下,但隨即驚醒,她還是個孩子,自己這是在做什麼?但是他又發現這種事屬於越描越黑的那種,索性把後面的話全硬生生的忍住,卻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喃喃說道:「你怎麼就長得這麼慢?我生汝未生,汝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兩相好。」

  他以為他的聲音低,她沒聽見,其實她聽得一清二楚,心兒怦怦亂跳,雙頰漲得通紅,她知道那首歌謠——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他他……她的巽哥哥是這個意思嗎?

  纂兒臉上的紅暈還未褪盡,又騰起了第二層。

  她真沒出息!

  因為那幾句話,她徹夜失眠了。

  因為睡不好,隔天纂兒早早就起身了,索性列了張單子,把一元叫來,吩咐他要仔細替聞巽打理行裝,要細心照顧聞巽的飲食。

  一元點頭如搗蒜,心裡不禁想著,姑娘,身為爺的小廝,要是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這一元的名字可就要換人做了,再說,爺只要出門你哪回不這麼叮嚀的,他都快倒背如流了。

  一元離開後,流火也來向她道別,這些,昨夜聞巽都跟她說過了。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有的人只能陪你一段路,過了這一段就要各奔前程,她和那三個叔好像就是這種情況,涉水是最早離去的,接著是流火,她身邊只剩下未央。

  天下真的沒有不散的筵席。

  她強顏歡笑道:「師父,改天徒兒去找你玩,你可不能不認我。」

  「你師父我是這種人嗎?你要是不去找我玩,我才會不高興,師徒一場,連找都不找太不像話了。」

  「那就說定了。」她眼底的笑意轉濃。「喜嬸,你出來吧。」

  從珠簾子後面轉出了喜嬸,她的眼眶有些紅,眼皮有些腫,侷促的看了眼立在一旁的流火,趕緊把目光撇開,對著纂兒笑得有些勉強。「姑娘。」

  看起來兩人是已經話別過了。「你已經知道我師父要走的事?」

  「他已經和奴婢說過。」

  纂兒轉向流火。「師父,你做人也太不地道了,我們家喜嬸都把心給了你,你卻要一走了之,這是男子漢大丈夫的作為嗎?」

  霍地臉紅了,大老粗流火真想抬手捂臉,他的臉滾燙得可以煮雞蛋了。「姑娘沒有,不是,我沒那意思……我的意思是、是……」他娘的,他到底在說什麼?

  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只能把眼光投向喜嬸。

  纂兒卻是手一揮,不讓喜嬸搭話。「雖然不知道能不能喝上你們的喜酒,徒弟我有點失望,不過你這一走,短時間內不會再回來,所以,沒道理你要去過好日子,把喜嬸撇在這兒,讓我成天看她的愁眉苦臉。」

  雖說流火接的是大掌櫃的位置,但三十二家鋪子能不依次去瞧瞧嗎?這看帳、用人的也不是一兩天的事,照他們這感情熱度看起來,喜嬸肯定是要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的,所以這喜酒也不知道能不能喝上了。

  喜嬸正要揮手說她哪敢讓姑娘看她的臉色,可流火比她快了一步,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興奮的搶白道:「姑娘,你這是……」如他所想的那個樣子嗎?

  「你們認識的時間比我認識你們還長,既然兩情相悅,徒弟我也相信師父會好好待喜嬸,喜嬸照顧我這麼久,就像我的姨母,我又叫你一聲師父,沒道理看著師父身邊沒有師母照顧,自己孤身上路,然後暗地裡把我罵個臭頭。」她現在有點明白媒婆撮合姻緣除了拿銀子之外的成就感是什麼了,喜悅啊,真好。

  喜嬸也聽出她的意思了,問道:「姑娘,我要是走了,誰來照顧你?」她現在的心情是又歡喜又擔心。

  「既然喜嬸那麼捨不得我……師父,你就把師母還給我吧?」纂兒臉上的笑甜得跟蜜糖一樣,濃得化不開,眼裡閃爍著小小的壞心眼。

  喜嬸怔住了,一時間不知該做何反應。

  流火更是急了。「不成!」

  「不成喔——」纂兒故意拉長了聲音,在座的人只要有耳朵,都聽得出來她語氣裡的促狹。

  「你這孩子!」喜嬸想哭又想笑,還想跺腳。

  纂兒示意香淳拿來一個匣子,她翻出裡面一張紙。「這是身契,還給你。」

  喜嬸原就只是在竹屋替聞巽幾人煮飯,收拾裡外,跟著來到聞府後,聞府是什麼人家,家生子的下人好幾代,多得使不完,除非必要,絕對不會請那些來路不明的人幫傭,因此聞巽便問喜嬸願不願意簽了身契,她為了小忠的前途,什麼話也沒說就簽了。

  纂兒這會兒把身契還給喜嬸,只能算剛剛好。

  「欸,怎麼又哭了?」流火想也不想就想用手背替喜嬸擦淚。

  喜嬸不好意思的揮開他的手,自己隨便的抹了抹。「我是歡喜得流眼淚了。」

  纂兒很快樂的補話,不,是補刀,「你們一定要幸福啊!」這一刀補得喜嬸耳根都紅了。

  在纂兒的記憶裡,她十三歲這一年過得像煙花一樣短促,又像蝸牛爬行一樣的漫長。

*             *             *

  太子出門遊歷,對皇家是何等重大機密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什麼時候啟程,什麼時候歸來,很抱歉,這都不是誰能說了算,畢竟出了門後變數太多,路上也不一直都是平坦好走的,就算身分尊貴如太子,半途會遇上什麼事情,誰都無法預料,只能隨機應變,太子若能平安無事回來,上上大吉,要是磕破一塊皮,大家就走著瞧吧!

  所以,就算聞巽承諾她十四歲生辰時會趕回來,她也沒敢抱著希望。

  至於聞巽能不能寫信回來?纂兒其實是想知道他在外是否一切平安,也想知道他遇見了什麼人事物,但是她也明白其中的利害關係,聞巽不是一人,他的命是和太子綁在一起的,要是因為寫家書回來導致太子出了什麼事,整個國公府可是要陪葬的。

  所以,她只能每天祈求他平安,信不寫,真的無所謂。

  換個角度想,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生意上,她把花了五年心血的樹椅推出來試水溫,當然她也沒忘把其中她看起來最中意的一把送到蔣氏面前討她歡心。

  蔣氏不是沒看過纂兒的樹椅,對她的耐心和巧思妙想在廖嬤嬤面前頗為稱道了一番,但是能親自坐上一坐,還是頭一回,可再有興趣,她也是上了年紀的人,心裡不免有點忐忑,這禁不禁坐啊?

  「這看上去似乎不太結實?」

  「不用擔心啦,經過嫁接的樹木可以同時承擔三個大男人的體重,纂兒已經坐過很多回,您放心的坐下去就是。」連花房那些花匠也有好幾個都試坐過了,有的還說了幾句酸話,什麼坐下去就跟普通的木頭椅差不離,連朵雕花也沒有,沒什麼特別的。

  沒什麼特別的,你還擠在最前頭,一坐下去屁股也不肯挪一下?

  她要不是為了要測試荷重,需要人體實驗,哪用得著那些只會放馬後炮的人?

  經過她認可的東西,質量保證,她敢拍胸脯!就算糊弄人,她也不敢糊弄蔣氏啊!

  蔣氏放大膽子坐上去之後,廖嬤嬤又在她背後放了兩塊厚厚的墊子,她舒服得都瞇起了眼睛,直道她要搬到花園去,坐在樹椅中被百花圍繞,那得是多賞心愜意的事情?

  纂兒把第二把樹椅放在園藝鋪裡,這可招搖了,搬到店門口的時候已經引起不少人圍觀注目,一放進店裡,還未圍好柵欄,已經許多人蜂擁著進來參觀。

  纂兒從來不怕人看,因為鋪子裡的動線和維護措施一直做得很好。

  雖然說木料在這個時代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東西,但是從樹苗就要開始小心呵護、雕琢、嫁接、修枝,而且一種就是四年,漫長時光後樹木最終呈現一把椅子的雛形,接著把它放在寒冷的天氣中自然風乾、打磨,直到看見木頭的紋理,這把椅子本身就是一件渾然天成的藝術品,所以這土裡實實在在種出來的椅子每一把都是天價。 

        沒見過樹椅的夥計們嘖嘖稱奇,這裡摸那裡摸,倒是小忠嘿嘿的笑,這些樹椅他也有一份功勞在,如今能擺在鋪子裡,那成就感吶……他不會說,反正就是很開心很高興,姑娘還說已經買下了一大片農田,要是他願意就讓他過去做莊頭,教那些農夫怎麼種樹。

  老實說,當二掌櫃的雖然體面,但是比較起來,整個莊子都是自己管著的那種爽快度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已經決定好要去莊子。

  相較於那些夥計,未央可冷靜多了,「要是……我是說要是一把椅子都賣不出去,姑娘做何打算?尤其你一把椅子要賣這種價錢。」

  雖說京裡肥羊多,可也不能這麼宰,一把椅子五千兩白銀,著實太貴了吧。

  纂兒知道未央擔心什麼,可她哪裡就怕這個了,生意人要都怕賠本,生意就不用做了。

  「我賣的不是椅子,是四年的時光,你坐的是四年的歲月,四年的成長。」

  想想,一棵樹木從種下到成熟需要四年的時間,其中要花費多少辛苦和心血?

  她不怕東西賣不出去,因為這裡不是鄉下,是晁京,是集整個大晁國最富有、最有權勢,也最愛炫耀、奢侈和懂得享受的人的地方。

  「如果不幸被未叔說中了,都賣不出去,那我就每個人發一把帶回去,劈了當柴燒吧。」她笑得很是瀟灑,咯咯的笑到後來似乎還覺得這主意也不是太壞。

  她就一個臀部,總不能全數帶回家放在院子裡自己坐吧?

  未央看不懂她的心思,真不知是嬌憨天真還是無所畏懼,只好哭笑不得的拿著算盤去核帳了。

  這一整天,來看椅子的人多,問的人也多,但實際交易量掛零,纂兒也不在意,該做什麼就做什麼,鋪子裡又不是只賣樹椅,她還有許多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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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9:43
【第十六章】 兩心相許

  在鋪子用過午飯,纂兒讓小忠雇了輛馬車,兩人直奔她買下沒多久的莊子。

  田地就在京城近郊,有六百多畝,她靜悄悄的來,帶著小忠從頭到尾巡視已經僱人用牛犁翻過一遍的田地,直到僱來看守的老農夫發現,連忙趕來。

  老農夫姓黃,纂兒當初透過牙人買下這塊地的時候,曾和他打過照面,她對他的印象不壞,閒聊中得知,他們一家人三代都是佃農,靠租賃地主的一小塊田地過活,但是不論他們多辛苦勞作,經年累月忙得像頭牛,在扣除給地主的七分收成和賦稅後,剩下的糧食根本不夠吃。

  逼不得已在農忙過後,家中所有的勞力只能到附近的碼頭去找活計,風吹日曬,這才勉強維持吃不飽、餓不死的生活。

  這塊上好水田不是別人的,是微生府名下的產業之一。

  牙人直說她運氣好,若非兩家國公府的官司不日就要判下來,正是緊要關頭,微生府哪可能會變賣這麼好的良田,也就輪不到她能用不到六成的價錢買下這一大片土地。

  所以這是撿到天大的便宜!

  六百多畝的上等水田,牙人出價一萬二千兩,一口價,她買了,下手快狠准,不囉唆,該給牙人的仲介費也一毛不少。

  饒是見多識廣的牙人也沒見過這麼爽快的買家,賺了大把傭金之餘,一張嘴就像開了黃河閘口,滔滔不絕的把魏國公府和英國公府這兩造的恩怨倒了個精光。

  纂兒對微生府的事都興致缺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招架不住牙人的口舌便給,就算聽得很不上心,也聽出了個所以然。

  原來在她忙著自己生意,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同時,束手無策的微生家人還是把微生明珠送到了英國公府,原以為能就此把事情按下,皆大歡喜,怎奈人算不如天算,這眼巴巴送上門的,人、家、不、要、了。

  成了廢物的王正農在把英國公府鬧得雞犬不寧後,趁著伺候的丫鬟疲累打盹,很乾脆的推著輪椅把自己撞進了荷花池自盡了。

  人沒救回來,英國公撂下狠話,誓言要拉微生默當墊背,沒道理他沒了兒子,絕戶了,罪魁禍首還一點事也沒有。

  兩家鬧到了這個地步,本來百般掩飾的傳言從竊竊私語的市井小道消息,兇猛的流竄到整個京城,成為最近各種公共場合最熱門的談資。

  原來微生府沒再來找她麻煩,並不是被嚇跑,而是忙得焦頭爛額,已經無暇再顧及其他。

  自作孽,不可活,這種人一點也不值得同情。

  至於她用低價從牙人那裡買到這麼大一片肥田,銀貨兩訖,愧疚感就更不必了。

  她把所有的佃農都召集起來,問有沒有人懂種樹的,不願意的可以領五百個銅錢另外去謀生,願意被她僱用的人,除了簽訂保密合約,一個月也給五百文的工錢。

  五百文可就有半吊錢啊,這些樸實的農夫就算去碼頭還是集市做活兒,一個月能賺個五十文錢就已經頂天,也本以為換了個僱主,也不知道這田地還能不能種下去,沒想到人家除了願意繼續聘僱還加了工錢,這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大餅!

  不只這樣,那位姑娘還說,地裡還未收成的糧她不要,都歸他們,只要往後努力幫她幹活,她也不會虧待眾人。

  這麼好的地主怎麼就叫他們遇上了?肯定是老天爺開了眼。

  纂兒在田地待了半天,回到聞府已經過了飯點,她在路上已經用過點心,肚子也不餓,倒是忙了那麼些天,她洗洗就睡了,直睡到翌日日上三竿才醒。

  既然去鋪子已經晚了,她索性偷一天的懶,反正鋪子裡該上軌道的也上軌道了,又有未央在,所以她很舒坦的睡大覺,起來後又吃了兩碗三色鮮蛋粥。

  當玉鐲在替她梳髮時,未央來了。

  她讓玉鐲給她梳了個簡單的髮髻,只用一根攢花細金簪,穿的是她覺得最舒服的細棉布衣裳。

  一向冷靜自持的未央一見到纂兒,連說話都結巴了,「姑娘……每一把椅子都被預定……走了,我收回昨天的話,我的擔心純屬多餘了。」

  總共也就五十把,沒訂到的人還很不高興,直問下一批什麼時候會推出,他苦等姑娘不到,只能自己跑一趟了。

  「看起來我沒想岔,人們都喜歡這種純天然美感的東西。」她花了五年心血,終於開花結果,看到收成了。

  纂兒十三歲這一年,對她來說是個豐收季節,對她身邊所有的人來說也是,十樂院的下人和替她做事的花匠都說,他們是投入財神爺的懷抱了,自從跟了他們家姑娘,日子一天好過一天,一個個都快成了小富翁了。

  對於纂兒終於也變成有錢人這件事,她很想寫信去跟聞巽炫耀一下,快樂也需要有個能分享的人,但是信是寫了,要寄哪兒去?

  於是她把一元叫來。

  被留在府裡聽纂兒差遣,一元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但是他知道把姑娘伺候好,爺就高興,爺高興,這天下就沒有大事了。
  聽到纂兒要給他們家爺寄信,他拍著胸脯道:「姑娘把信交給小的就是。」

  「那能不能也讓他寫封信,不,報平安的短箋回來讓我知道他的近況?」她提出這種要求會不會太不合理了?他又不是出去遊山玩水,可是她好想他,見不到人,看看字也行。

  她想念他的人,想念他那一筆行雲流水、龍飛鳳舞的字跡。

  她眼巴巴的看著一元,一元被她看得心都軟了,「小的會給爺提上一句的。」

  這不算循私,姑娘是爺心尖尖上的人,多遞句話,太子也不會說什麼的。

  纂兒很闊綽的給一元打賞了十兩銀子。

  他也沒推辭,收下信和銀子辦事去了。

  這一年,還有件事,輔國公府的嫡長孫女聞采黛議了門親,是掌著兵部的洪家,這門親事看起來沒什麼,就是門當戶對四個字。

  但是纂兒整日不在府裡,她的消息管道就是聞昀瑤,對於聞采黛能定下親事,她覺得就是樁喜事。

  聞昀瑤一根指頭差點就戳到纂兒的額頭上,一邊還把金絲蜜棗和白雲酥、紅豆乳酪往嘴裡送。「拜託,你偶爾也關心一下府裡的動靜,不管怎樣我們可都沒有把你當外人。」

  「是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  

  原來聞采黛一聽說是兵部洪家就反對到底,說那洪武就是個粗魯不文雅的匹夫武人,開口閉口就是他能拉幾石的弓,能使多重的流星錘,她才不嫁這種蠻橫沒水平之人。

  她之前議的親也因為她的挑三揀四都黃了,佟氏也難掩擔心,女兒年歲都到了,要是再沒有滿意的親事,眼看不用幾年就會變成大齡小姐,要想再嫁出去可就難了。

  聞采黛的話傳到蔣氏那裡,她沉了臉,他們輔國公府難道不是以軍功起家的?看不起武將之家,這也是連帶看不起自己的出身。

  對於這從小疼愛有加的孫女,蔣氏的失望只能說越來越深,到後來對於聞采黛的婚事也不肯多說什麼了。

  她原來擔心的還有一層,那就是若國公府有了這門姻親,等於洪家和國公府都站在二皇子這邊。

  雖然皇上春秋正盛,太子也已定,但是還沒有坐上那個位置,誰能說沒有變數?她那大兒子身為黛兒的父親,國公府的國公爺,又怎會不明白其中的曲折和道理?

  所以,這是有意為之了。

  他想站在二皇子這邊,巽哥兒卻成了太子太傅。

  她頭疼啊!這大兒子也太沒腦了,這種漩渦是能攪進去的嗎?

*             *             *

  這一年,纂兒過了個沒有聞巽的年,她十四歲了。

  這個年過得沒有年味的當然不只有纂兒,微生府那邊是一片愁雲慘霧,別說過年,是壓根盼著這個年可不可以不要過。

  微生默因為壞事幹得太多,罪證確鑿,被判了個斬監,但就算把半個微生府都搭進去了也無濟於事,答應他們收了銀子會辦事的也的確盡了力,最後死刑免了,微生默流放黑龍江。

  黑龍江是什麼地方?窮山惡水的,這和死刑又有什麼差別?

  可對微生府一家而言,人活著,就是希望。

  至於又要折騰多少人和銀子安全平安的送他到發配的地方、會不會讓整個府邸的人反彈到底,鬧得分崩離析……天知道。

  當聞巽回來時,已是春末。

  春的尾巴留著少許春日的芬芳,和初夏正要大張艷幟的濃郁芳香,結合成一種恰到好處的舒適。

  一將重刑犯暫時收監,待秋審、朝審後再重新考核裁定者。

  纂兒正和蔣氏說起日前和聞昀瑤一起去坐船遊河,半途還去了一間小佛寺參拜的趣事,她說得很生動,蔣氏也聽得津津有味。

  外面的丫鬟這時來稟報三爺回來了,不只纂兒,就連蔣氏也激動了。

  「丫頭,還杵在那做什麼?快點替我去接你巽哥哥!」蔣氏看向乍然聽到消息有些呆愣的纂兒,迭聲指揮。

  纂兒機械式的出了彝秀堂的門,這才敢腳下生風的穿廊過橋,但是她穿這樣的衣服去接巽哥哥好嗎?要不要回去換一套?

  愛美之心人都有,何況她好久沒見到巽哥哥,想讓他看到她最美的那一面……

  不過哪來的時間?算了,雖然素了點,應該也還好,只是她的心啊,就如同鼓滿了風的帆,腳步雀躍,裙袂飛揚,心情好得如同漫山開遍的野花。

  聞巽一走進院門,他的眼裡再也沒有別人,他朝思暮想的人兒像片軟軟的雲站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簡單的髮髻,小金簪,淡青色細布短上衣,素白紈裙,靛藍腰帶,清爽如出岫的白雲。

  纂兒也是看得目不轉睛,她的巽哥哥已經是個成熟優雅的男人了,雖然曬黑了,但是那骨子裡透出來的沉穩和冷靜,讓她抬起了頭,深深的仰望。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把所有的思念都傾注在她身上,然後帶著微笑,進了廳裡。

  他們沒什麼說話的機會,接下來的幾天,又是朝見,又是宮宴,又是私宴,聞巽忙得腳不沾地。

  太子的表現太出乎皇帝的預料,太子和聞巽這一趟不只體察了民情、河流、關隘、農事,甚至和邊疆民族過了個新奇又別緻的年。

  太子侃侃而談,不畏不懼,獨到的見解,彷佛溫室裡精心栽培出來的樹苗經過風吹日曬後,變成更加堅韌的樹。

  最重要的是,太子還趁機查了各處的賦稅帳務,核帳之餘發現不少漏洞,皇帝當初可沒想到這個,這樣的意外收穫讓皇帝龍心大悅,不只對太子的蛻變頗為稱讚,更覺得自己替太子選對了老師,不枉費他這些年的等待啊!

  皇帝的旨意也不囉唆,聞巽一躍成為太子太師,從從一品官變成了正一品官,可以算是大晁開朝以來拔擢速度最快的官員了。

  另外,皇帝還給了他一個月的假。

  其實,這才是聞巽最想要的。

  但是那些聞風而來的官媒,差點把聞府的門坎給踩爛了。

  火燙燙的將來帝師,這般年輕,這般炙手可熱,燒紅了京中多少名門淑女們的眼,那些一個以前和輔國公府有往來的更加殷勤了,至於沒機會攀上關係的,更是想盡辦法製造偶遇機會,聞巽的桃花一時開得萬般燦爛,就像被蒼蠅盯上的肉塊。

  除此之外,還有如同潮水般的送禮,朝裡那些官員誰不是在看人下菜碟的勾心鬥角裡泡著腌著的,聞巽這平地一聲雷,再也沒有人敢小看他,把他的商賈經歷拿來說嘴,更有些御史言官還把皇上大大地吹捧了一番,說陛下用人唯才,也因此激起天下自詡有才華,又不得志的士農工商使出渾身解數,希望能得到像聞巽一樣的好運,從此青雲直上。

  不論關說還是親事,聞巽壓根沒當回事。

  輔國公府不是普通人家,就算來的是官媒,不給進,就只能站在門口,不過當然也不可能滴水不漏,京裡的關係盤根錯節,誰跟誰之間都難免沾親帶戚的,但是只要他不接受,又有誰能厚著臉皮把閨女往家裡塞的?

  關說嘛,他自己都覺得還沒有在朝廷裡站穩腳步,能幫誰?他吩咐門房,一律擋回去便是。

  公事告一段落,那麼就該來處理家事了。

  這一年他不在家,由他打理的族中庶務和公家產業經眾人商量後,各房派出了人互相監督看管處理,這一年,倒也沒犯什麼大過錯,但是對於庶務上要均攤的銀錢有些怨言罷了。

  族中長老亦然,他兩個哥哥也一樣,他們從來沒想過不過就是代替弟弟管著庶務,人情來往的花費、應酬支出、紅白包……居然要花那麼多銀子,每回一看賬冊,心就不由得陣陣抽痛。

  不拿別的說,聞氏一族那些旁支的家族人口不少,婚喪嫁娶這種人情俗事就是一筆非常可觀的數目,遑論其它的支出。

  以前聞巽到底是怎麼平衡這些銀兩進出的?

  聞擇、聞易趁著休沐日來找聞巽,這是兄弟倆商量好要把庶務還回去呢。

  「我說過,我已經不管這些了。」聞巽重申自己的立場。

  「你不管,誰管?」聞易就是個肚子藏不住話的,這一年他可憋壞了,錢氏的銀錢管得越來越嚴,小妾和姨娘們一個兩個都不消停的向他討錢花用,他已經拮據得一年都沒有抬姨娘進門了。

  「三弟。」聞澤還想動之以情。

  這一年,他的情況雖然不像二弟那樣慘,但也有點冷颼颼的感覺,他的面子向來都是三弟做給他的,而他也是到後來才發現,自己那些花銷三弟走的從來都不是公帳,是從他私人的腰包裡掏出來的。

  族中長老和他都暗自震撼,三弟究竟有多少私產?這事沒有人知道,問娘,她也說不知道,三弟要是真的不管庶務,這可怎麼辦?

  「大哥……」聞巽知道大哥要說什麼,可他先發制人。「我從十三歲管了你們覺得是燙手山芋的庶務,一管將近十年,這是兄弟情份,可是如今的我已經不適合再去插手。」

  聞澤一凜。也是,老三從小就比他們兩個為人兄長的要出挑,無論哪方面都勝過他們許多,當初讓他管這攤子庶務,身為兄長的他的確是想壓他一頭,可這些年他就算看似沒有往仕途這條道上走,如今憑自身的能力,位居一品,連他這大哥在朝中見了他都還得向他見禮,說什麼也不能再回去周旋那些囉囉唆唆的帳目和人情世事了。

  「老三,我們也不敢要求你再回去管這些,但起碼你教教我們這一大攤子事該怎麼辦?」聞易可不想再繼續這麼消耗下去,他快坐吃山空了呀,手上沒銀子的日子真的很痛苦,手腳完全施展不開。  

        聞巽瞥了眼都快急紅眼的二哥。「要嘛,從族裡找一個大家都能認同的人出來管,要嘛,讓族裡的人各自管各自那一塊。」

  要他說,族老和他那些叔父們會選第二條路,能放在自己眼皮子下的銀錢才是銀錢,至於要怎麼分配,他該交代出去的已經都交代好了,剩下的那些,真和他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了。

  聞澤和聞易兩兄弟交換了盡在不言中的一眼。

  看起來好像只有這條路走了。

  聞巽剪著手,無事一身輕的穿花拂柳,心情好,看著花鮮樹翠,站得高了,從茂密的樹影間隱隱能看見十樂院的院落。

  托紫嫣紅開遍的景色宛如錦繡堆就,韶華盛極,彩蝶翩躧,庭院花紅柳綠,碧穹蔚藍澄澈如玉,陽光特別的好,小姑娘帶著香淳在剪花,她穿著米白小衫,紫色紗裙,挽著小小的髻,綴著珠花,有種異樣的可愛。

  他那些面對紛擾一刻不得安寧的心,在見到她的同時得到了最大的撫慰。

  「纂兒。」他淺淺一喊,特別婉轉,好似藏了千言萬語。

  纂兒沒防備,猛然一哆嗦,全身酥酥麻麻的,如同觸電一般,半晌回不過神來。

  當她看到聞巽邁著大步朝著她而來,他穿著湖藍細布袍子,心熱熱的,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一時間,口乾舌燥,說不出話來。

  他閒閒站定,「我終於能好好的看看你了。」那話語說得好像他有多艱難才能見她一面。

  「你手上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她的心還微微地顫抖著,她嚴重懷疑他會聽見她的心跳聲。

  他接過她手中的花剪,眼睛朝著她長高一截的身量瞄去,隨手剪了串紫藤,「我有一個月的假,想去哪兒玩,我帶你去。」

  香淳很識相的退到和一元一塊,兩人瞬間消失。

  「我聽說大小雁塔好玩。」纂兒把頭垂下來,歡喜的傻笑。

  「你十四歲了。」他等了好久,感覺好像要天荒地老了。

  啊,怎麼離題那麼遠?從大小雁塔跳到她的年紀?不過無所謂,和一個她喜歡的人在一起,就算不說話,也是很令人心醉。「嗯哼。」

  「嫁給我吧?」

  纂兒覺得自己好像被焦雷給劈了,杏眼慢慢睜大,小嘴也跟著張開了,可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這是求婚嗎?哪有人這麼突然的?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她把手裡捧著的紫藤絞得都有些蔫了。

  腦袋一片空白又心慌,不意觸到他的目光,只覺得他的目光帶著火,自己被他的視線所碰過的地方皆像要燒起來似的燙。

  她沉默得太久,久得聞巽都要以為她嫌棄自已了。「你是擔心我年紀比你大那麼多,將來會老得比你快嗎?」

  纂兒飛快的搖頭,搖得頭上的珠花顫顫晃晃。「巽哥哥,你捏我一把,我想確定自己是不是在作夢。」

  他的眸中有春水盪起,帶著一股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纏綿,「不是。」

  「那麼……」她羞澀極了,可心頭又滿是甜蜜。「年紀對我來說從來都不是問題,我擔心的是你會不會轉過頭就反悔了?」

  世間最難得的便是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自己。

  纂兒的腦袋有點懵,但更多的是無法言喻的歡喜,滿得胸膛彷彿要炸開一般。

  聞巽眸子微暗,低頭咬住了她的唇。

  樹叢中的一元一把摀住香淳的雙眼,一個巧勁把她帶往別處去了。

  不能看、不能看,看了爺會要他的小命的……

  纂兒嚶嚀了聲,她杏眼微瞪,接著羞赧的閉上了眼。

  只是聞巽像開啟了某種開關,一咬上她的唇,便糾纏著她的丁香小舌不放,直到她掙扎著推了推他,他才微微退開身子。

  她的聲音縹渺如霧,「不許欺負人。」

  他眉眼含笑,幽深的眼猶如盛滿星光。

  春末的風溫暖香甜,有荼靡的清香,月季的芳麗姿態,還有一對人兒的兩心相許。

*             *             *

  「胡鬧!」

  彝秀堂廳裡的斥責聲很大,大得候在外頭的丫鬟婆子都抬起了眼皮,還沒來得及重新垂下頭,另一個聲音一如平常的響起——

  「你看我什麼時候胡鬧過?」

  老夫人從來沒有用這麼嚴厲的語氣和三爺說過話,這是怎麼了?不過也沒有誰有那個膽去打探,國公府嚴格的規矩讓這些下人再好奇也只能把頭垂到地上去。

  屋裡,是劍拔彎張的沉重氣氛,廖嬤嬤和珍珠早就躲到偏廳去,連聽都不敢。

  「你怎麼能娶那種沒有娘家幫襯的女人當妻子?!你仕途一片看好,當娶對你前途有幫助的名門千金才是正理。」蔣氏氣得嘴角發抖,就算天打一道雷下來,她也不會這麼驚訝又生氣,還不能理解。

  這是養了老鼠咬布袋。

  「就像母親這般出身官宦高貴人家,知書達禮,色藝雙全嗎?」

  聞巽微諷了回去。

  他要這樣的妻子做什麼?滿街抓一大把。

  他要的是心心相印,能與他知心的人。

  蔣氏一愣,從沒想過小兒子會這麼對她說話,一顆心又酸又澀又苦又無奈。「你……她到底有哪裡好,讓你來對著我說這種話?」

  「娘,她好不好,您摸著良心說,孩兒沒能朝夕伺候您膝下,是誰陪著您打發時間?盡心服侍、討您歡心的人,又是誰?」

  蔣氏嘴硬回道:「我身邊哪個婆子丫鬟不比她強?」

  摸著良心說,這些年,若是沒有那丫頭一天到晚的喊老夫人、老夫人,說這好吃、那味兒好,眼巴巴就給她帶回來,非看著她吃一口才了事,要不就喊老夫人來看花,來曬暖陽,外頭買了什麼小玩意就往她屋裡送,她的日子會有多無味。

  那孩子……

  「總而言之,兒子心意已決!」

  「巽哥兒!」

  聞巽看了母親一眼。「您當初答應過孩兒,讓我自主婚姻,我今兒個來只是知會您一聲,不管您答不答應,我都要娶她。」

  他這半輩子都必須聽別人的,凡事都必須按照別人安排好的路去走,然而婚姻這一步,他絕不會讓步,就算他娘極力反對也無用。

  「你這不肖子!」看著小兒子離開,蔣氏這一聲嚷得又重又沉。

  為什麼她身體這麼好呢?不能像那些老太太們一碰到不如意的事情就嚷著心口痛、頭痛,然後一昏了事?

  她氣到無處發拽,砸了一整套的血珊瑚茶具。

  廖嬤嬤和珍珠心驚膽顫的連忙跑出來,只看到一地殘破。

  母子倆鬧翻的消息很快傳到纂兒那裡,她心裡咯噔一聲,這是為了他們的婚事嗎?

  老夫人這是看不上她啊。

  她胡思亂想了很久,但腦子裡就像一團沒了線頭的線團,怎麼也理不出頭緒來,幾個丫鬟看她大異尋常的樣子,各自悄悄走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珍珠來了,說蔣氏有請。

  纂兒猛然回過神來,珍珠的臉上帶了股憐憫,雖然收得很快,她還是看見了。她整理了一下服裝儀容,跟著珍珠去了彝秀堂。

  彝秀堂裡一如以前習慣性的把簾子全數拉了下來,以致裡頭能看清楚的地方有限,只有一片昏暗和盈鼻的熏香。

  蔣氏坐在官帽椅中,神色不明。「你走吧,府裡不能留你了。」

  「老夫人。」纂兒沒有哀求,沒有別的情緒,冷靜得不像話。

  「你我也算結了善緣,但是巽哥兒是我兒子,我是不會答應讓他娶你這樣的女子的。」

  蔣氏的聲音很硬,帶著股撕裂的狠意。

  「纂兒知道了。」她恭恭敬敬的回應,一如往昔的每一日。「纂兒多謝老夫人這些年來的教誨和疼愛,纂兒無以為報,只能在未來的每一天誠心祝禱老夫人身體平安康泰,長命百歲。」她說完,跪了下來,結結實實給蔣氏磕了三個頭,決然的離開彝秀堂。

  「派人看著她,不許她院子裡的任何人去向三爺通報消息,一旦發現,給我杖斃!」蔣氏神色陰鷙的吩咐廖嬤嬤。

  一旦牽扯到她的小兒子,等著的只有她雷霆的手段。

  守在外頭的香淳一字不漏的把纂兒和老夫人的對話全聽了去,她心驚膽顫的拉著纂兒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道:「姑娘,求你帶香淳走吧,香淳不想和姑娘分開。」

  纂兒拉了拉香淳的手,心裡是無比的難過。「我也想帶你走,但我在國公府只是客居,你是老夫人給我的人,對不起,我沒辦法帶你走。」

  她的能力太微薄了,就連喜歡的婢女也帶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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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40:06
【尾聲 咱們自立門戶吧】

  纂兒走了。

  只帶走屬於她自己的東西,蔣氏給她的那些東西,包括布料衣服飾品一樣也沒帶走,就連聞巽給的也一併留下了。

  一元一得到消息,立即心急火燎、馬不停蹄的去把三爺找回來,可十樂院已經人去樓空,只剩下垂頭喪氣的幾個丫鬟。

  聞巽看著幾乎完好不動的內室,沉著臉吩咐道:「讓阿茶備車,復始,我要她現在的落腳處,一元,打包袱。」

  打包袱?!爺這是要出門?不,是要跟著纂兒姑娘一起出走?!不管是為什麼,這下事情嚴重了,一元驚得一身冷汗涔涔。

*             *             *

  纂兒離開京城,只跟未央說她有事要休息幾天,鋪子就交給他了。

  香淳是人家的奴婢,她帶不走,小忠去了莊子,喜嬸跟著流火走了,未央嘛,他有鋪子得顧。

  至於聞巽,他離她更遠了,往後會看不見也碰不著,更別想說在一起了。

  就剩下她一人。

  其實人不也是孤孤單單來到這世界?將來也許也是一個人走,有什麼好捨不得的?就像她當初一群人有滋有味的作伴到京里來,這會兒不就剩下她一人?

  她胡亂的走,經過車馬行時卻被一個大個子給攔了下來,她立即警惕了幾分。

  「姑娘好生臉熟,俺就跟俺爹說是熟人。」是她熟悉的西霧縣口音,兩撇墨黑的大眉和大眼。

  「送我無眼瓷魚燒的馬一鳴!」意外極了,這算是他鄉遇故知吧,太驚喜了。

  他嘿嘿笑,一臉憨厚。

  「你到京裡來探親嗎?」她試著問。

  「沒咧,俺爹接了大生意,俺跟著俺爹來送貨,正要回家。」

  他俺來俺去,纂兒卻聽得清清楚楚,又問道:「回西霧縣嗎?」

  「是咧。」

  她心裡一計較。「那我能搭你們的車一起回西霧縣嗎?」

  「怎麼不成,俺爹說鄉親要互相,俺跟俺爹說一聲。」

  於是,纂兒這一走,回了西霧縣山腰上的竹屋。

  馬一鳴直把她送到竹屋才回去,只是一站在這塊土地上,她才後知後覺的想到這竹屋也不是她的。

  原來她離了她巽哥哥,好像什麼都不是了。

  她心神恍惚,幾乎要哭出來了,走沒幾步,突然有人伸手從後面圈住她的腰,她頓時像被點了穴一般,但是她的反應還算實時,迅速岔開雙腿,撈住那人的雙臂,就想給他來個過肩摔。

  「是我……是我,不是別人。」

  是纂兒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嗓音,可他怎麼會在這裡?她渾身僵硬的猛轉過身,退開聞巽的環抱。

  聞巽也覺得自己這舉動十分不妥,帶著幾分複雜的情緒,訕訕的解釋,「我終於等到你了。」他拉開自己身上那件黑貂斗篷繫帶,取下後披在她肩上。「你又忘記山上的氣候比平地冷上許多嗎?也不知道要加件衣服。」

  土丘上站著的一元和阿茶對視了一眼,一個往東,一個往西,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你怎麼來了?」

  那件斗篷上都是聞巽的味道,纂兒覺得她快要無法呼吸了,他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鬢邊,這讓她顫慄得無法自已。

  「我的馬車速度比馬家那舊車快了點。」

  他說得客氣了,何止快了一點,根本是好幾點,上好的銅軸四匹大馬車,和一頭老馬的小馬車,根本不用比。

  「你瞧我把誰帶來了?」聞巽的聲音宛如上好的絲絨,輕輕的哄著她,要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姑娘……」隨著帶著哽咽的嗓音,香淳那跌跌撞撞的身影從不遠處的馬車上跳下來,

  差點崴了腳也不管,撩著裙子直奔往纂兒這裡來。

  「香淳?」纂兒趕緊伸手扶住她,順手拂了拂她紅了眼眶和鼻子的小臉。

  「你身邊要是沒有她怎麼過日子?」聞巽看著纂兒的目光柔和極了。

  纂兒梗著脖子。「我又不是三歲孩子!」

  「想住下來總得有人燒菜吧?」他溫聲軟語,徵求纂兒的意見。

  「這些生活瑣事我都能自理。」

  「姑娘,別趕香淳走,廚房裡的事奴婢都會,你就讓奴婢留下來吧……」香淳拉著纂兒的胳膊不放了。

  「你們都走吧,我已經離開國公府,這裡,我只是回來看看,我還是要回京裡去的,我的鋪子可在那裡。我都想好了,往後我自己賺錢自己吃飯,再也不想靠任何人,一個人逍遙自在的過一輩子!」纂兒一字一句的鄭重宣告。

  聞巽豎起了大拇指。「好,不管你要在這長住也罷,回京也行,咱們都一塊兒,不要再分開了。

  纂兒愣愣地瞅著聞巽,然後移開了目光,看向自己的鞋尖,這完全不是她預想的劇情,他沒按套路來!

  她跑這麼遠幹什麼,不就是她不能和他在一起,那她就不想再見到他了,不想再聽到他的任何消息,逃避他,忘記他,直到這份感情被時間磋磨光,由濃烈轉淡,直至煙消雲散。

  「不了,你們這種人家嫁娶講究門當戶對,我沒有門也沒有戶,老夫人說得對,我不是你的良配。」纂兒幽幽地道,她這樣離開是對的。

  「沒有門戶嗎?」聞巽輕輕地笑了,語氣輕鬆得就像在談論今日的天氣。「那我們就自立門戶吧。」

  「我……們?」纂兒發覺自己常常會跟不上聞巽的思路,而且這種智力下降的毛病好像越來越嚴重,她心口一亂,小嘴張了張,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我兩位兄長都已經成家立業,就剩下我一人,國公府那個家早晚是要分的,或者,你嫌棄頭上沒有國公府光環的我?」

  她把頭搖得都快可以跳大神了。「不嫌棄、不嫌棄,纂兒就算死也不會嫌棄巽哥哥的,只要你有一口飯,分半口給我,不,纂兒自己能賺錢,我養活你也沒問題的!」

  「那就好,咱們可以在這裡住上一個月,等我要回宮應卯時,再一起回去。你要不要先想想,咱們回京後你想要自己買間宅子住,還是自己蓋?我認識懂山水佈局的人,要不讓他們先出幾張圖來瞧瞧?」聞巽牽住了她的手,把她往屋裡引。

  「這主意好像還不錯。」纂兒面上鎮定,可心裡卻有一萬隻小鹿在亂撞。

  纂兒被某個男人引導著開始計劃起兩人的未來,殊不知留在輔國公府的蔣氏心裡那個氣憤哪!

  一個、兩個都是沒良心的,說走就走,留下我一個老婆子,要是回來,看我擺什麼臉色給他們看,哼哼哼!

  這場角力戰誰是贏家,誰是輸家,其實根本就不用說。
匿名
狀態︰ 離線
19
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40:35
凡事要看開 陳毓華】

  聽說春天來了,只是後母面,天氣起起伏伏,氣溫上上下下,像坐溜滑梯,隨興得很,完全不照牌理來。

  我深深覺得這是大自然已經開始在鍛煉人類,人類應該也要做好心理準備接受鍛煉……

  反正人類很耐操不是,皮厚肉粗。

  不只自然天氣對人類有意見,噪音和PM2.5也很擾人,現在出門,台灣騎士人人口罩和安全帽都是必要裝備,缺一不可。

  至於霧霾,每次都覺得北京超誇張(我愛的那些衚衕、老巷,想著就心痛),沒想到自己住的所在也越來越誇張,還居全台第一名,真是讓人怎麼活啊。

  除了這些,我們這鄉下地方還流行宮廟進香,大廟神壇隨處可見,就我住的這條街,超誇張的,鞭炮一年四季就沒停過。

  也不見波利士大人來探一下頭。

  人長大以後,其實有很多事情要看開,要隨波,因為我們太渺小了。

  是我遲鈍,早就該改行賣香金紙炮竹才是,這樣不早就發了。

  早年,小作家我就常鼓吹請諸位遊客大人們不要來,手下留情,結果,人家還是照來,誰鳥我?

  沒辦法,人微言輕。

  遇到假日,台北常是空城,我們這兒,卻是人滿為患。

  根據小小寫書人的感想,我們這小地方污染之冠應該也不難拿下了。

  所以要寄望誰?誰又會像我這般想不開?

  其實天意不可逆,做人嘛,該吃該玩該放空,還是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人生短短,短短人生,對吧、對吧、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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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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