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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養妻過豐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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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1:50 |倒序瀏覽 | x 3
陳毓華 - 養妻過豐年

她年方三十,大好人生正要展開,也還未在景觀設計一途闖出名聲,
居然發生山難穿越成了一個古代八歲小女娃,可憐原主無人聞問,
再配上那副面黃肌瘦的模樣,為了不讓重活一世的自己餓死或凍死,
她決定把自己給賣了,至少是條新出路,沒想到小鮮肉男神華麗麗登場,
他說她爹是他的救命恩人,受託要找到她、照顧她,
只是她這輕熟女靈魂得喊個十六歲少年哥哥實在彆扭,幸好久了倒也習慣了,
而且他待她好得值得喊聲爹了,為她置辦東西不手軟,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元寶,
曉得她喜愛待在半山腰的竹屋,他縱使事務纏身,仍硬是陪她住了好些日子,
請人照顧她起居不說,她愛蒔花弄草,他闢了後院當作她的栽種設計專區,
回到京城後,他必須照料家中產業,時常不在府裡,
便把她放在他母親眼皮子底下接受照顧調教,不讓人欺她,
安安穩穩過了四年,他又給了她一個大驚喜,居然把黃金店鋪低價頂給她,
讓她一圓開一間園藝鋪子的願望,他有多疼她,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
她也感覺到兩人之間的感情已不再是義兄妹那般簡單,
只是這個年代婚嫁講的是門當戶對,她沒門沒戶的,唯一選擇只有離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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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2:16
【第一章】 男神降臨帶我走

       小路盡頭是間不起眼的磚瓦房,可在窮鄉僻壤的孟家村,它是獨一份,就連村長家都沒它整齊闊氣,院子的衣架上晾著幾件顏色鮮豔的衣裳,幾隻雞隨便啄食,四處安安靜靜,一個人都看不見。

       孟家村是典型的農村,村子裡所有勞力從日出到日落都在田裡工作,留在家中的不是婦孺就是老人。

        「孟婆婆在家嗎?是我,纂兒。」聲音軟糯帶喘且明顯沒什麼力氣的小娃兒,杵在比她身量高上好幾倍的門前,用麻稈一樣纖細的手臂猛力拍打孟婆家的木門。

        她用半舊繩花繫著半長不短的枯髮,不合身的襖子洗得看不出最初的顏色,最容易磨破的雙肘綴著兩塊補釘,身子瘦得見骨,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身上掛著一塊破布。

        也不知是不是她力氣小,拍打得手都麻了,裡頭全無動靜。

        見屋裡沒有人搭理,她向前邁了邁,因為心急,連著又喊了好幾聲,稚嫩的嗓音帶著沙啞和慌亂。

        她明明告訴自己不要慌了,吸氣吐氣,吸氣再吐氣,鬆開已經掐紅了的小手掌心,但隨即又握緊。

        小女娃看不見裡頭晃動的人影僵了那麼一下,想掩飾自己不在家的痕跡,可又想到什麼,這才急乎乎的朝外頭吼了一嗓子,「就站在籬笆外,不許進門,聽到了沒有?」

        「纂兒知道規矩。」小女娃退了剛剛向前的那半步,沒有半點受傷的神情。

        自從她有記憶以來,無論走到哪裡都被人指指點點,這裡趕,那裡逐,當她是瘟疫,沒人肯靠近她,因為她生下來就是倒楣鬼,誰遇到她誰就倒楣,無一例外。

        「不是叫妳沒事別來婆婆家嗎?」吱呀一聲,孟婆推開了門,一腳踩在門檻外,就算看不見纂兒那矮不隆咚的人影,知道是誰,也不肯上前一步探頭瞧瞧。

        叫她孟婆是把她叫老了,不過就四十出頭歲的婦人,只是這是村裡的規矩,鄉下人婚嫁論得早,十幾二十歲當了爹娘,三十歲當祖父母的人不稀奇,到了她這把年紀,稱婆很是理所當然。

        孟婆孤家寡人一個,年輕時死了丈夫,到了中年,唯一的兒子也去了,靠著當牙人仲介人口為生,這些年生意倒是做得順風順水,賺了不少銀子。

        因為經常出入縣城和各個小村落,她來來去去的人見多了,倒不像村子裡其他人對纂兒喊打喊殺,偶爾在回家路上看見這小豆芽被人放狗追、被一群破孩子丟石子的狼狽模樣,還會幫襯一把。

        「婆婆死了。」纂兒對著門板說道,熬紅的眼眶看不出是因為心焦哭出來的,還是熬夜熬來的。

        「妳婆婆死了干我屁……」孟婆接得順溜無比,猛然一頓,隨即推開了門,三兩下快步竄到院門前,匆忙間還差點絆了腳。

        打開門閂,敞開的門外,站著個規規矩矩離開她家大門三步遠的小女娃。

        眼前的小女娃有張偏瘦又蠟黃的小臉,小臉小眉小嘴唇,唯一特別的就是有雙清澈如泉的雙眸,當她專注地看著那些個欺負她的人的時候,總讓他們的心會驚那麼一下下。

        這會兒,那雙眼卻紅得像隻兔子。

        「丫頭,妳日前不是才給妳婆婆抓了藥?」還是沒挺過去嗎?

        那婆子已經在床上躺了好一陣子,病情時好時壞,都靠纂兒這丫頭照看,然而一個不滿八歲的小孩再能幹也照拂不了一個體型龐大,滿身油膘,動輒罵人摔東西,還酒腸爛肚的婆子。

        元婆子能拖這麼久,已經算奇蹟了。

        孟家村顧名思義,村裡多是同一族人,外姓人雖然也有,但是不多,就只村尾纂兒一家和村頭一戶陳姓人家。

        元婆子來的時候手裡一個包袱,揹著還在襁褓裡的纂兒,村長見她一老一小,著實可憐,才讓她們在此落戶,這一住就是七、八年過去。

        說起來,纂兒這丫頭命不好,元婆子對她連最基本的照看都稱不上,娃兒的時候就有一餐沒一餐的,經常餓得嘴唇都裂了,哭得臉色發紫,要不是鄰里幾個心腸軟的婦人妳今天送點米麩,她明天送點粥湯,這孩子可能早就一命歸西了。

       然而她就算活下來了,命也沒有比較好,屋裡屋外的活兒都歸她,四歲上灶臺,五歲拔野菜、撿柴火,冬天手腳都是凍瘡,還要給沒一天清醒的元婆子打洗澡水,搓腳,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有時站著站著就睡著了,滑倒頭上撞出個包也沒感覺。

       元婆子只要手裡得了錢,肚子裡灌了黃湯,就看纂兒不順眼,又打又罵又掐,一個好好的娃兒讓她養得面黃肌瘦,身上瘀紫青腫更是沒斷過。

        村裡流傳纂兒這丫頭命硬,是個大楣星,誰碰上她誰倒楣。

        這話,不是從別人嘴裡流傳出來的,就是打元婆子的嘴裡漏出來的,她說纂兒是京裡數一數二大戶人家的孩子,一生出來就剋死了父母,祖母不喜,便花了幾個銀子把孩子交給了她,原來是讓她帶到山澗水邊給溺死了事的,可元婆子看娃兒可愛不忍心,這才帶在身邊。

        換言之,要不是她一念之恩,世上就沒有纂兒這麼個人了。

        可看在他們這些外人眼裡,覺得當初那丫頭還不如淹死算了,跟著元婆子,命也沒有好一點。

        一個酒鬼婆子,加上命帶衰運的丫頭,村裡人對這對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祖孫是有多遠離多遠,孟婆嘆了口氣,就她運氣不好,村尾算過來的第二間屋子就她家,距離這對祖孫最近,每次只要出了什麼事兒,這丫頭只會往她這裡來。

        纂兒咚的一聲就跪了下去,「纂兒人小力薄,一個人沒辦法替婆婆辦喪事。」她們家窮得響叮噹,別說安葬費用,明天的飯都不知道在哪裡。「纂兒沒有銀子,只能來求孟婆婆,婆婆是大人,也是心善的大好人,請幫幫我。」

        孟婆一聽眉頭就皺了起來,顧不得這小豆芽會不會把霉運傳染給她,霍地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的睨著她,揮著手道:「妳等等,我跟那元婆子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她又不是我的誰,憑什麼要我幫她辦後事?」

        纂兒用發紅的雙眼直視著孟婆。「纂兒願意把自己賣了,用纂兒賣身的銀子給婆婆辦後事。」

        孟婆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最先鑽進她腦袋裡的念頭是,一個丫頭值多少銀子?相貌佳,人機靈,起碼可以值個十幾兩,像纂兒這種次一點的,也值個五、六兩,若是養個幾日,稍加梳理,憑她那肯吃苦、耐搓磨的好性子,能賺的還不只這些。

        「這也不是不行,不過丫頭,妳確定要把自己給賣了?」

        值得嗎?那元老婆子對她連個「好」字的邊都搆不上。

         「纂兒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婆婆一直躺在木板床上,也算還了元婆子的米飯之恩。」

        嚴格來說,她和元婆子之間連米飯之恩都搆不上,那麼小的孩子,在她穿越過來之前就死了,也不知是餓死、冷死、受凌虐還是過勞而死的,她醒過來時,就倒在灶臺前,冷鍋冷灶,鍋底只有一小塊結凍的米湯,連填牙縫都不夠,她發現自己衣衫襤褸,全身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滿身的灰,手指都是凍瘡乾繭,疼得一抽一抽的,到處透風的房子一個人也沒有。

        她看著自己狀若非洲難民的模樣先是一嚇,再看看那間如鬼屋般的房子,這才回味過來,死於山難的她穿越了,穿越到一個比她前世還苦命的小女孩身上。

        用不著這樣吧?發生山難不是她願意的,她不過被友人慫恿著外出活動活動筋骨,結果卻活動到另外一個時空來。

        穿越到這樣古怪稀奇的地方她更不願意,穿越大神嫌她上輩子活得太過平庸,一條設計路走到黑,一點人生的色彩也沒有,所以讓她又活過來,再走一遭?

       沒有時間自哀自憐,因為她發現原主這不知躺了幾天的身子完全不受控制,怎麼會虛弱成這樣?基於不願意面對現實的情緒,她艱難的摸索到明顯是屬於身體原主的小炕頭,很不幸的一頭栽下去,又倒地不起了。

       後來當她看到那肥吱吱、滿肚子裡只有酒蟲的老太婆,才知道這個叫纂兒的小丫頭既是冷死、餓死、受虐死,也是過勞死的。

        依照纂兒這個年紀,理應是受父母疼愛、無憂無慮的,偏偏那元婆子只曉得支使她幹活,從不管她吃喝,簡直就是任其自生自滅。

        她會知道這些,是因為她繼承了原主所有的記憶,知道這可憐的孩子過的是什麼日子。

        願意把自己賣了籌錢給元婆子辦後事,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往好的說,是為了一圓原主心底對元婆子那一丁點孺慕的依戀,原主以為,要是沒有元婆子她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也的確,要是沒有這個小女孩,她這死了一次的現代人,也無法因緣巧合之下藉著她的身體活過來。

        而且失去元婆子這把保護傘的她,一個八歲孩子,有辦法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嗎?

        不管她骨子裡是不是個三十幾歲的靈魂,現實告訴她,她今年只有八歲,再加上元婆子這個始作俑者搞的鬼,這個村子裡的人對她比看到臭蟲還討厭,哪天隨便來個不懷好意的男人,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小丫頭,就算哭天喊地也沒有用。

        一個人住的風險太大,想自保的唯一方法就是把自己賣了,也當作是圓了她和原主的這段緣分。

        為奴,是沒前途,但是會買奴隸的多是高門大戶,管飽一定沒問題,至於未來,當下都過不去了,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走一步算一步,能活命了,再想以後。

        上輩子她和祖父相依為命,人長得普普通通,在祖父的庭園設計公司當一個設計景觀的設計師,為了不讓別人說她靠裙帶關係進公司混飯吃,她比其他人更加刻苦努力,那些老人不屑一顧的小案子她也接,可落在別人挑剔的口中卻是搶錢搶過頭,但是為了祖父,她強忍著那口氣,一心想著以後要有所成就,讓祖父驕傲驕傲,可誰知道她還沒來得及揚眉吐氣、當一個享譽國際的庭園設計師就掛了。

        她死了,會惦記她的人也只有祖父了,可她這樣不負責任的一走了之,留下祖父一個人,他的日子該怎麼過?

        爺爺,不如您就當孫女出國深造去了吧!

        上輩子她和祖父一起生活,起碼不缺食少穿,這輩子穿到個蘿莉身上,看起來就是個命苦的,連吃穿都成了奢求,穿越大神讓她穿過來,根本是看她不順眼!

        真是太太太隨便了!

        她不希罕好不好!趕快把她送回去啦!

        老天爺似乎沒聽到她的懇求,天依舊很藍,雲依舊在飄。

        她垂頭喪氣的想,除了賣身,她還有什麼辦法讓自己吃飽飯、活下去?

        那些穿越小說裡不是說隨便賣弄一下現代的知識,就能把這些連留頭髮都沒有自由的人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嗎?

        在民風閉塞,從不知什麼叫科技的年頭,什麼叫反常即為妖?纂兒大字不識一個,連城裡大概都不曾去過的鄉下小土包子,要是裝神弄鬼的,可能會先被其他村民弄死。

        她才剛死過,雖說不希罕這副身子,但也不想那麼快又死一遍。

        小心駛得萬年船,絕不會有錯。

        孟婆怔了下,這是小丫頭能說出來的話嗎?但是她很快就甩開這個念頭,早當家的孩子哪個不懂事,不懂事,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但是這楣星的名頭……得了,到時候再說吧!

        「妳起來,先回去,孟婆婆去找幾個幫手,再讓人去買副棺材。」

       「謝謝婆婆。」纂兒起身,恭敬地給孟婆行了個禮,循著來時的路往回走,慢吞吞的消失在轉角處。

*             *             *

       鄉下人不論婚喪喜慶,手頭寬裕的自然是極盡哀榮,手頭拮據的,盡了心意,也沒有人會從中挑刺,畢竟人死了,灰飛煙滅,活人的日子卻還要過下去。

       元婆子的喪事草草了了,不過孟婆也不是那種完全沒有良心的人,她並沒有把纂兒的賣身銀給花光,買的是最便宜的雜木薄棺,葬的地是亂葬崗,祭拜的牲禮祭品哪裡便宜哪裡買,村裡的壯丁嫌元婆子家有個晦氣的丫頭不肯來幫把手,她便去別的村子請人工,一應工錢也算在花銷裡面。

       錢是最不經用的東西,最後只剩下小半兩銀子,她全塞進了纂兒的手裡。

        她看著本來就沒什麼肉的纂兒,這些日子下來更瘦成了皮包骨,好像風一吹就會被刮走,站在這家徒四壁、空蕩蕩的茅屋裡,自詡人情歷練從來沒少過的孟婆也為之鼻酸了一把。

       「好好睡一覺吧,瞧妳都快倒下去的樣子,睡飽了,再來找孟婆婆。」她雖然幹的是倒賣人口牙子的行當,心肝也不全是黑的。

        纂兒暈著腦袋點點頭,對於握在手裡的碎銀子什麼感覺也沒有。

        雖然說辦白事用不上她這麼小一個孩子,但是跪在靈堂裡燒紙錢,磕頭下跪還禮,還硬要從眼眶裡擠出眼淚哭靈,實在很累人,這樣折騰下來,大人都喊吃不消,何況是她。

       看著元婆子的薄棺埋進黃土裡,紙錢滿天飛舞,又隨著人群下山,回到空無一人的茅屋,麻木的看著孟婆的嘴巴開開闔闔,最後從她眼前消失,她吁出了一口長長的氣,摸索著睡了八年的炕頭,就那樣倒了下去。

       她太累了,僅存的意識是當腦袋瓜子一碰到稻草枕頭的同時,好希望就這樣一覺睡下去永遠不要醒來,眼睛一黑,果然就不省人事了。

       她睡得很心安,往後不會有人對她動輒打罵,也不必擔心冷不防會有一根燒火棍對著她劈頭蓋臉的敲下來,但是相對的,從今往後,她只有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不要緊、不要緊,一個人真的沒有什麼的……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五臟廟咕嚕直響,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睜開眼,又躺著半天不想動,她這輩子從來不知道賴床是什麼滋味,現在終於嚐到了。

        她可以這樣不動,一直躺到天荒地老,只是肚子太餓了,她得起來找吃的,再說,她好像好幾天沒洗過澡了,身上發出的酸臭味實在嗆人。

       灶臺上擺著祭拜元婆子剩下的幾樣牲禮,原來這些都該讓那些個幫忙的人帶回去的,可是沒人敢要,倒便宜了她。

       有雞有魚有一小條豬肉,這些夠她美美的吃上好幾天了。

       因為太餓,她拔起雞腿就啃,啃得滿手都是油,直到打了飽嗝,才心滿意足的用缺角的葫蘆瓢子舀水,細細的把手洗了個乾淨。

       她向來是個愛乾淨的人,這些日子實在是沒辦法,許多人在家裡出出入入,哭靈又離不了人,讓她想好好把自己弄乾淨都難。

       矮小的身子站在小板凳上踮起腳尖,把水缸裡的水往大鍋裡舀,點火燒柴,很快燒好一鍋熱騰騰的水,她用這鍋水,痛快的從頭到腳洗刷個乾淨,換上乾淨的衣裳,將頭髮好好梳理一遍,繫上頭繩,整個人清爽得宛如重生。

        平常元婆子是不讓她用這麼多水的,說浪費。

        往後她雖然不會繼續住在這屋子,她還是拾掇了一下,等她收拾得差不多時,日頭已經爬得很高了,她又很快樂的把另外一隻雞腿掰下來吃完,這才往孟婆的家過去。

       元家的茅屋是沒有圍牆和院門的,一出去就是一片荒地雜樹和比人高的草叢,纂兒剛踩出家門,就看見一個神仙披著一身暖陽而來。

        她倒抽了一口很大的氣,大得那本來在打量房子的男子定睛望過來,瞧見了她。

        她是經過現代洗禮的人,太明白所謂的神仙只是虛擬,或者是倪匡書裡所謂的外星人,但是這人乍然的一眼,不得不令人讚嘆,的的確確是個神仙般的人物。

        扯上神,其實她也沒什麼好說的,連穿越時空這樣的事情都能發生,說不定天上真有神仙。

       纂兒不是真的八歲孩子,她有著成熟女人的審美觀,通常輕熟女的審美觀比少女更加嚴苛,能令她發出讚嘆的男人,表示他真的出類拔萃、百中選一了。

        眼前的男人很高很高,高得她必須仰起頭才能看見他圓潤的下巴和一襲雪青色蟬翼袍子。

       「妳是纂兒?」話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神仙說話了,聲音好聽得不得了,溫潤明淨,不慍不火,他俯瞰下來的臉雙眉修長,眸如燦星,眼尾微微上翹,眉梢挑銳卻不失溫和,懸膽鼻薄菱唇,一張豐神俊秀的面容,束成髻的黑髮,很簡單的用一根通體玉白的簪子固定,腳上的麂靴沾了不少泥和灰塵,可見是走了長路。

       除此,身無長物。

       「我是。」她沒否認,她這輩子,好啦,她這輩子雖然不長,就活了八歲,從來沒有人是來找她的,第一次有人針對她而來的感覺很新鮮,她忙著承認,不去想一個陌生人到底找她做什麼,又有什麼企圖。

       聞巽有些難以置信,這小貓似的娃兒就是他要找的人?

       「我是妳父親的朋友,我叫聞巽。」

       「我爹早就過世了。」因為沒見過,無從想像,也不會有所謂的失落感,何況真的纂兒已經換了芯。

       「妳知道?」

       「嗯,元婆婆告訴過我,我娘生我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產婦因為聽到夫君死在異地的消息,情緒波動過大,提前生下她這早產兒,郎中救活了她,卻沒能救活一心求死、想隨夫君而去的娘親。

        兒子和媳婦都去了,老封君的苦痛悲傷和憤怒全發洩在一個剛出生的孩子身上,既然是生下來就無父無母的孩子,她也不要這樣不吉利的孫女,眼不見為淨,遂送走了她。

       「正確的說,妳爹是兩年前才過世的,他是為了救我而死的。」臨終遺言,便是請他照看自己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女兒。

       微生拓替他擋下暗箭,中毒身亡,那時的他有要事纏身,本以為就算是孤女,還有祖父母護著,不成問題,哪裡知道,等他事了直奔微生府,府裡的人閉口不提大房,他只好花了點銀子收買,才有人隱晦的提起女嬰早在出生沒多久就被送走了,下落不明。

       高門大戶裡誰家沒有一些見不得人的陰私,本與他無關,他要做的只是找到女娃兒,完成好友的託付。

        「我爹兩年前才過世?」纂兒有些糊塗,這事實的落差未免太大,也就是說,她出生那年,她爹仍是好端端的在外面為生意奔走,那是誰傳的消息,害她沒了娘的?是哪些人不想她爹回來、不想她娘活下去的?

        「是,我找了妳兩年,妳可願意跟我走?」他一進這村子就聽說照看她的老嫗剛剛過世。

        「你想照顧我?因為我爹的託付?」看來她爹不是個沒有責任心的人,但縱使如此,她爹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不會高大多少,畢竟他們連面都沒有見過,她連她爹是圓是扁都不曉得,說感情,太牽強了。

       「是。」這女娃成熟得不像個孩子,聽他說了這些,沒有茫然,沒有哭泣,甚至露出一點喜悅的表情,她只是可愛的歪著頭。又或者她真的太小,還不識人間愁滋味,即便失去和她相依為命的人也不見悲離之苦。

       「大叔,既然你和我爹是朋友,你總知道我爹姓什麼,也有個名字吧?」

       「妳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聞巽微訝,微生家的人未免太過心狠,居然連個姓氏也不願給,這是想乾脆的和這娃兒撇清關係,怕她長大後尋根回去,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嗎?

       不過想來也是,他從村人口中得知她吃不飽穿不暖,帶走她的婆子待她也不好,能掙扎著活到如今,已是難能可貴,從來沒有人對她說明她的身分也很正常。

       「我只知道我叫纂兒,但元婆婆都叫我剋爹剋娘的喪門星,村人叫我掃把星和倒楣鬼。」原主纂兒這個名字就不曉得是誰取的。

        她說得很平淡,沒有自怨自艾,他卻看見了她眼瞳瑟縮了一下,她年紀還這麼小,就長期飽受他人的厭棄,心裡怎麼會好受?

        「妳爹叫微生拓。」

        微生氏並不常見,在京中也算得上是門閥,只是府中沒有出息的頂梁柱,從微生拓父親那一代,便和許多沒落的世族一般,逐漸消失在世人眼前。

       只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家道有衰敗之象,但還能維持著表面繁榮的假象,微生拓便是那個唯一清醒的人。

       纂兒不知道「微生」這姓氏代表的意義,只是木然的點點頭,接著又問:「我爹……是個好人嗎?」

       聞巽的目光堅定。「是,年輕有為,是條漢子。」

       是條漢子,她娘看起來眼光不差,只是她連兩人的相貌都描繪不出來,更是無從想像他們站在一起有多登對。

       「如今妳剩下一個人,跟我走吧。」

        她挪了挪腳。「我爹既然捨身救你,那他與你的交情應該不差,或者你是他尊敬的人,既然這樣,纂兒沒道理害你。」

       「哦?」他微微睜亮了雙眼。這小娃兒是承繼了微生拓的聰穎嗎?說起話來大人似的,這般早慧,為她奔走了兩年,好像也值了。

       「我跟著你,你會倒楣透頂的。」她還加重了透頂兩字。

        聞巽意會過來,有些啼笑皆非。「因為妳是眾人口中的倒楣鬼?會帶給身邊的人霉運?」

       這是哪來的謬論?

        人們因為某些不順心的事情,將錯都歸咎於身邊弱勢的人,如果說好壞運氣能左右人生,他信,但是在他以為,一個人所遇見的事情,大部分都是自己之前種下的因,否則哪來的果?

       鬼神一說,或許可以蒙蔽那些個婦孺,卻從來無法影響他。

        纂兒一臉「你知道就好」的表情。「是纂兒不想跟你走,所以你並不欠我爹什麼。」

       在聞巽面前她沒有裝小,因為她認為她和神仙大叔往後再無交集,就見這一次面,所以她只要給他她能照顧自己的印象,安心離去就好。

       她不想再給誰添麻煩,不再想被視為累贅。

        「纂兒還得去孟婆婆家,大叔你也走吧。」她覺得她已經把該說的話都說了。

        「去孟婆婆家做什麼?」見她腳步移動,他也跟著。

         纂兒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婆婆幫纂兒處理了元婆婆的後事,纂兒答應她去給城裡的大戶人家做丫鬟抵債。」

        果然還是個孩子,想法單純,不知人心叵測。

        抵債的方法有千百種,誰知道是不是真的賣到大戶人家裡去做奴婢,她應該沒想過窯子青樓也是個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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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2:49
【第二章】 兄妹相稱

       來到孟婆家門前,纂兒叫了門,孟婆見她依約而來,很是高興,可見她身邊還站著一個面生的男子,不免狐疑。

       「這位老人家,在下受小纂父親所託,要把小纂帶回家去,聽這孩子說老人家對她許多照顧,這一點點金錢之物,請您收下。」聞巽沒有等孟婆開口,從袖子的暗袋掏出一錠金元寶,遞給了她。

        孟婆長眼睛還真的沒見過金元寶長什麼樣子,愣愣地接過手,也不怕對方笑她庸俗,用牙咬了咬,是真金哩,馬上笑開了一臉菊花。

       「太多了,這孩子的賣身銀不過五兩。」

       聞巽一笑而過,壓了壓纂兒的頭。「向婆婆辭行吧。」

       呃,怎麼是這樣?纂兒雖然被聞巽的大手壓著不得不低頭,但是那掌心透出來的溫度並不惹人討厭,她也不笨,比起被賣到人生地不熟的別處,跟著大叔走,未嘗不是一條路。

       於是她乖巧的向孟婆道了再見。

        「丫頭,這位公子真的是來尋妳的?」孟婆還算是有良心,把纂兒拉到一旁問了句。

       纂兒瞄了聞巽一眼,用力吸了口氣,點點頭,扯出一抹笑容。

        「那就好,有人願意帶走妳,總比窩在這村子裡好,往後呢,婆婆希望妳也別回這兒來了,知道嗎?」要是村人知道楣星走了,應該會放鞭炮吧。

       纂兒仍是點頭。如果可以,她的確不想再回到這個對她而言充滿惡意、沒有半點捨不得的村子。

       離開了孟家,在岔路上,聞巽停下腳步。「需要回去收拾些東西帶上嗎?如果沒有,我們這就走了。」

        「我還有些衣物。」那半兩碎銀子她隨身帶著,但家裡還有她擱在桌罩下的菜,如果可以她也想帶上,那好好吃的肉,要是浪費了多可惜。

        「那就不要了,路上我們買新的。」她的衣裳又舊又破,雖然洗滌得很是乾淨,但是在他看來也就是條抹布,還有,她那頭髮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把好好的頭髮剪成狗啃的?」

       纂兒只在心裡掙扎了一下,倒也爽快的放棄了家裡剩下的吃食,接著回道:「頭髮太長,纂兒整理不來,怕蝨子咬。」

        鄉間的路蟲鳴鳥叫,清風拂面,一大一小並沒有多說話,路上的碎石很多,她得避著,不然磕著腳板很痛,再加上她得跟上他的腳步,步子就顯得有些匆忙急促,跟上了,顧不了腳底,顧了腳底,又跟不上他。

        聞巽回頭看她一眼,發現她一頭的汗,還差點崴了腳,這才想到小孩子的細腿小腳是遠遠跟不上大人的。

        他忽然蹲下,沒留意的纂兒差點鼻子撞上他的背。

       「上來。」他道。

        她的神情顯得猶豫。

        「不然去到城裡天可要黑了。」

        纂兒這才爬上他的背。

        她輕得跟羽毛一樣,這孩子身子未免太單薄了。

        「往後別再開口閉口的叫我大叔,我沒那麼老。」一開始,他沒去計較她對他的稱呼,不過被一個丫頭片子大叔、大叔的喊著,總有些不是滋味。

        這根本是聞巽心裡的嘀咕,男人本也不注重容貌,但畢竟少年心性,對自己被叫老了這件事,心裡還是挺在意的。

        「那纂兒要叫你什麼?」

        「我年紀沒大妳多少,喊我義兄吧。」喊爹?什麼跟什麼,大叔?打叉,想來想去只有兄長最是恰當。

        纂兒從善如流地喊了聲,「義兄。」

        這孩子真是乖巧,聞巽心中忖度。

*             *             *

         到縣城的路不算短,不過對聞巽來說卻不算什麼,不到兩個時辰,他們就進了縣城。

        一到城門口,纂兒要求著從聞巽的背上下來,她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而且縣城的路看著平坦,她哪裡好意思繼續讓人揹下去。

        聞巽也不勉強,放下她,卻執起她的小手握著。這縣城看起來不大,倒也人來人往,要是把她弄丟了,枉費他這兩年奔波尋找的辛勞。

        他一路牽著纂兒的手,從來沒想過一個小女娃兒的手這麼小,他的手掌整個包攏還有餘,且她的手沒有同齡小孩的稚嫩肥軟,是帶著繭的,一摸都是骨頭,這孩子沒遇見他之前,過的究竟是什麼日子?

        這麼一想,他心中的憐惜又多了一層。

        聞巽就這樣牽著她去了布莊,正巧外頭陳列著人家訂製、由裡到外的衣裳襦裙,他看著樣式不俗,什麼也沒說,掏出一錠金元寶擱在桌上。

        掌櫃的聞弦歌知雅意,立刻讓人帶纂兒進裡頭試穿,沒多久纂兒便從裡到外、從頭到腳,一身簇新的走到聞巽面前。

       料子是上等的綺羅素紗,真絲的質地穿在身上,輕飄飄又涼快,舉手投足好像都得小心幾分,淺薔薇色交領小夾衣,合領寬袖上是翩翩起舞的彩蝶,散花水霧草寬口褲上是盛開的素馨,相映成趣,布莊裡的娘子又替纂兒編了兩股辮髮,繫上新的頭繩,露出她飽滿的耳垂,小姑娘天生的清純非常動人。

        唯一礙眼的是她蠟黃的臉色和瘦骨嶙峋的身子。

        聞巽對女孩子的裝扮實在說沒什麼研究,只覺得這套衣服穿在小妮子身上,比她方才那身破爛衣裳順眼多了。

        「就這套。」

        「客官,這可不行,這幾套服飾是王員外夫人訂下,準備送給王姑娘生辰禮的,要是客人看中意,可以多趕製一套一模一樣的,只要兩天就能趕出來。」掌櫃趕忙推託,想趁機抬高價錢。

        「既然如此,我也不奪人所好,一模一樣的衣服我們不需要,纂兒去把衣服換下來,咱們去別家布號。」掌櫃的欲擒故縱對聞巽來說就是商人的手段,他壓根沒看在眼裡,連眼皮子也沒掀一下,再說了,縣城又不是只有這一間布莊。

       「不不不,少爺您瞧老夫這嘴笨的,反正王員外家的姑娘生辰還沒到日子,幾套衣服放著也是放著,您瞧,這衣裳穿在小姑娘身上多襯她白嫩的肌膚!」在商言商是生意人的本能。

       纂兒差點沒被噁心得吐出來,她拉開袖子看了一下自己又乾又癟、根本稱不上白皙的膚色,這掌櫃的真會睜眼說瞎話。

        她的小動作看在聞巽眼裡,微微一笑。

       「另外兩套淺碧和素白妝花緞的衣裳一起包下帶走。」他懶得再和掌櫃多做糾纏,一錠金元寶的零頭用來買三套衣服綽綽有餘,剩餘的夠掌櫃買一間大屋還有找了。

       掌櫃的做慣生意,識人之能還是有的,這少年集一身優勢,充滿謎團,就算身邊沒有成群僕傭簇擁,他那俊美得簡直要逆天的長相,青蟬翼袍子和腰間垂掛的血玉髓鴛鴦珮,他敢說縣城裡沒有半個這樣的人物。

       他見好就收,不敢再多說一句話,趕緊包了衣服,恭送兩人離開。

        對聞巽的敗家行徑,纂兒很不敢苟同。

        一錠金元寶起碼有十兩重,換算成白銀,上百兩絕對跑不掉,就算她不是很清楚現在這個叫大晁國的幣值和她所知道的歷代幣值相差多少,但就算每個朝代的幣值都會上下波動變化,所謂萬變不離其宗,用她現在的小腦袋瓜想,用眼睛看那布莊掌櫃發亮的雙眼,和九十度彎腰的諂媚姿態,也知道他給的遠遠超過三套衣服該給的數目。

        這才多久,她這位義兄就已經花了兩錠金元寶。

       凱子啊,敗家真的不用這樣。

         往客棧走的路上,纂兒實在憋不住了,問道:「你花錢一向都這麼大手大腳的嗎?」這也太不懂持家之道了,不可取。

        「會嗎?」他對金錢用度這些瑣碎小事向來是不管的。

        「難道沒有人說你太敗家?」

        想她以前,一個糙饅頭還捨不得一口氣吃完,得掰成兩頓來吃,看見肉就眼發綠光,這人卻把一錠金元寶當一兩銀子花,富貴貧賤差距這麼大,她一個小女子心裡很難平衡。

        明知道自己這麼想沒道理,就算千百年後的現代,國家經濟仍是掌握在那三趴人的手中,聞巽有錢,也就是老子有錢,愛怎麼花就怎麼花,是人家的事,而且她還是那個受惠的人,憑什麼酸溜溜?

        「妳是第一個。」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他宛如閒庭信步,經過他身邊的人很自動讓出一段距離來,可等目光從他身上落到纂兒上,又有一些難以苟同。

       「以後不要再亂花錢,賺錢不容易。」她弱弱的說完,算是結束這個話題,因為她的注意力已經被其他東西拐了去。

        大街上人潮如織,街邊茶棚裡冒著裊裊白煙,夾雜著雞絲麵和餛飩的香味,拐過兩條街後,蒸餅、煎餅和湯餅的香味又迎面撲來,接著是賣杏仁酪和豆腐腦的,食物的香氣勾得纂兒肚子裡的饞蟲作怪,要不是手一直在聞巽的掌握裡,她就釘在那兒不動了。

        聞巽視而不見她口水都快滴到胸前的樣子,領著她走進了客棧。

       大堂裡坐著許多用飯的人,人聲鼎沸,不過聞巽還是很明顯的聽見她的小肚子裡發出的腹鳴聲。

        她一瞧見他垂首看過來,連忙遮掩的摸著小肚皮,欲蓋彌彰的道:「我出門的時候水喝太多了。」

        瞧著她稚氣的舉動,他的眉眼逸出了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溫柔,明明就是個孩子,剛剛還充大人,訓斥他不可以亂花錢,現下這一臉看見食物的渴望和饞樣,才是小娃兒該有的樣子嘛。

        夥計認出來是天字第一號房的客人,笑容可掬的一溜小跑過來。「聞公子你回來啦,這位是……」愛和人套近乎是每個做夥計的通病,他目光一滑,從纂兒臉上經過,這位公子爺早出晚歸的,說是要尋人,莫非尋的就是這位小姑娘?

       「把熱水和飯菜送到樓上來。」聞巽淡淡吩咐。

        他不是個人人好、隨和的人,覺得沒必要的事他回都不會回一句。

        「還是素菜白飯嗎?」

        「今日揀好吃的送上來,來一整隻燒雞,另外雞絲麵、餛飩、杏仁酪、豆腐腦都做一份上來。」

        「欸,馬上就來!」夥計稱是,轉身吩咐去了。

        聞巽領著纂兒往樓上走,她忍不住嚥了嚥口水,「你叫那麼多菜,一個人吃得完嗎?」

        「妳以為呢?」這小妮子,以為他沒看見她一聽到整隻燒雞時,那發光的小臉蛋嗎?

        說是天字號房,也不過比尋常客房多了張八仙桌、圓凳和盆景,不過房間倒是挺大的,加張小床,綽綽有餘。

       客棧廚房的速度很快,夥計也殷勤,不到半個時辰就把全部的菜餚送來,聞巽本想打賞他一個金錁子,可想到纂兒的話,只給了一塊碎銀。

       不過夥計仍是歡喜的接了,哈著腰退出去。

        纂兒看著滿桌子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還有一小鍋香粳米飯,可沒有他的允許,她也只能乾瞪眼。

        「吃吧,跟著哥哥,往後妳不用再為吃穿發愁。」聞巽替她添了飯,怕她手短,搆不到遠處的菜,每樣都替她夾了一點。

       不負纂兒所望,燒雞那兩隻油吱吱、肥膩膩的腿也歸了她。

       她簡直笑開了花,吃得那一個香,就連沒有什麼食慾的聞巽也跟著吃了小半碗飯。

        用過飯,讓夥計來把碗盤收拾下去,接著抬水進來,放在用屏風隔開的小裡間,聞巽看著已經吃撐、正癱在靠背圈椅裡摸著小肚子的纂兒道:「我去讓小二哥給妳搬張小床來,早點洗洗睡,我們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纂兒本來想說她打地鋪就好了,但是人家都說要加張床,表示這位大爺沒有和別人同床的喜好,這樣最好不過,她也沒有與人同床共枕的習慣。

        至於男女大防什麼的,一個八歲丫頭,能令人生出什麼遐思來?

       衣食父母吩咐下來,纂兒自然乖乖聽從,隨便在屋裡繞了兩圈,權充消食,等她用大洗澡桶把自己狠狠洗刷過一遍,還洗了髮,再出來時小床已經安置在一側,枕頭、被褥都有,三月的天氣不涼不熱,開著窗,這麼睡,溫度剛剛好。

        「不脫衣服睡覺,發什麼呆呢?」聞巽已經坐在床沿了。

         「我沒發呆,我睏了。」纂兒打了個哈欠,動作迅速的脫下衣裙,爬上床。

        等她鑽進被子裡,他吹滅了燭火,各自揣著心事進入了夢鄉。

*             *             *

       自從互稱兄妹以後,聞巽變改口叫她纂兒妹妹,她剛開始聽著有些彆扭,幾天下來倒不覺得有什麼了。

       不得不說聞巽的本事很大,離開縣城後,一路行來,他們坐的是高鞍雕輪配軟煙羅簾子的馬車,遇城鎮就歇腳,有時住的是客棧,有時是獨門獨院的宅子,有次錯過宿頭,他們就住進山腰上一間竹屋,睡的是蒲草編的草蓆和竹枕,走到最近的村莊要兩個時辰以上。

        雖然遠離人群,倒是不必擔心吃飯問題,車夫阿茶除了把車駕得平穩舒適,還會上山打野味,竹筍、野菇,溪澗河溝裡也有野蓮蓬和肥魚,河蝦更是隨便撈就滿竹簍,這些都難不倒他。

        阿茶能幹,一人包辦了宰殺、剝皮、清除內臟、去鱗這些髒活兒,下廚總該輪到她這正牌姑娘家了吧?

        小姐妳靠邊站吧妳!

        掌灶房的是鄰近村裡的喜嬸,喜嬸有張圓墩墩的笑臉,福福泰泰,笑起來像土地公身邊的土地婆婆,喜嬸總說——

        「小姐妳別越幫越忙就好。」

        好吧,她那手煮飯的功夫被嫌棄得很徹底。

        不過喜嬸煮的飯菜真的不錯吃。

        要是吃膩了這些,他們就走到最近的村莊去向村人買隻雞、羔羊腿,割幾斤肉,幾樣節令時蔬,打打牙祭。

       至於晚上,月上群峰,藤椅石枕,清風徐來,幾個人坐在竹屋前品茶、賞月、閒聊,日子悠哉得不得了。

        她在現代是都市小孩,從來沒有喜歡過鄉下生活,穿越到孟家村更是吃盡苦頭,直到這段日子才發現,和對的人在一起生活是件很重要的事。

        聞巽見她住得很自在,也不催促著趕路,這一不急,便這樣住了下來。

         家中裡外的活兒都有人包了,一點勞力都不用付出,不是她的作風,再說,她也不是什麼小姐,充其量就是個掛名吃白食的妹妹,對聞巽這個義兄而言,他看似不在意這些,她也大可任性的做個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閒人,不會有人說話,但是她的靈魂是獨立自主的成熟大人,她的自尊心這關過不去。

         她總點做些什麼,彰顯自己的存在和必要性吧?

         所以,只要聞巽待在書房裡看書,或者閱讀不知從哪裡送來的信件和帳冊,她就會敲門給他送壺熱茶糕點,但她真的覺得很疑惑,他這滿房間的書冊究竟都是從哪兒弄來的?

       聞巽端起陶杯,一股淡淡的花香隨著絲絲白霧慢慢散發出來,垂臉看著杯中舒展開來的白茉莉,入口清香芬芳,入喉帶著淡淡香甜,這花茶想來是她搗鼓出來的。

       纂兒又發現聞巽穿來穿去好像就那兩身衣服,這才想到他們的目的地並不是這裡,他是為她逗留下來的,她便請喜嬸下回從村子過來的時候帶些布料,她想給他做兩身衣服和鞋子。

        納鞋底和裁縫衣服這些事還真難不倒她,她一個穿過來就是個凡事不靠自己摸索學習,就只能被凍死、餓死兩條路可以走的丫頭,儘管七、八歲年紀而已,別人看著她小,她卻早就能幹許多活,縫補、煮食都難不倒她。

        至於做得美不美觀、能不能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喜嬸滿口應好,下回來上工,真的給她捎上納鞋底的布頭和兩匹松江棉布。

        「這兩匹布都是細棉布,三梭布做貼身衣物穿是最舒服的,這塊兼絲料子顏色清雅,要是給聞爺做上一身,穿起來不知有多俊。」

        纂兒摸摸料子,她擔心的是別的問題,她有些礙難的開口,「喜嬸,我的女紅真的不怎樣。」居然誇口說要給人做兩身衣服,她這是熱血過頭,腦袋被驢給踢了吧。

        「做衣服不難,這是要喜嬸替小姐做什麼啊?」喜嬸明知故問。

        「我的線縫起來像蜈蚣走路,我想拜託喜嬸子教我。」她講得更坑坑巴巴了,這種拿不出手的手藝,居然還敢大言不慚的讓人買了布料回來。

        可聞巽老穿那兩身衣服也不是回事,就算是蜈蚣腳滿身爬,她也要做!這是她的心意、心意、心意,因為很重要,所以要說三遍。

       至於巽哥哥願不願意穿,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小事一樁,包在喜嬸身上。」

        纂兒喜出望外,「謝謝喜嬸,那就這樣說定了。」

        「小姐對聞爺真是貼心。」

        「我是她妹妹嘛。」她回答得有些乾巴巴的。「不過,纂兒替哥哥做衣服的事,喜嬸暫時不要說出去,好嗎?」

        「喜嬸曉得,喜嬸的嘴巴會像這樣。」她做了個蚌殼嘴的樣子。

        「嘻,謝謝喜嬸!」

        除了和喜嬸學做針線,阿茶上山打獵時,偶爾她也會帶把小鋤頭跟著上山,山中多奇花異草,她還真的發現了好幾株植物。

        淺綠色的葉子呈狹線形,是她熟悉的一種花卉。

        她走過去仔細辨認一番,確認後,用小鋤頭小心翼翼的扒開泥土,連根帶土地挖了起來。

         「姑娘,妳挖這草要做什麼?」阿茶問道。

         幾個人終日喊著她小姐,纂兒聽著彆扭,她不是什麼小姐,幾個下人遂改口稱呼她姑娘。

        姑娘遠比小姐聽起來要舒服多了。

        「這是蘭花。」

        「蘭花?」阿茶走過來,看到她手上的那株草。「這草怎麼看都不會是蘭花啊,妳會不會弄錯了?」

        「等它開花你就知道是不是了。」

        「如果是蘭花,能賣很多銀子呢。」

        阿茶和她的想法不謀而合,她正有這個意思。

         古人愛蘭,從君王到文人雅士,愛到癡迷,蘭花的清新淡雅、獨自芬芳,被譽為花中君子、空谷佳人,人們養蘭,為其寫詩、吟曲、作畫,可見蘭花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崇高;在現代,蘭花也備受國人喜愛,有人願意花費數十萬、數百萬去買一盆蘭花。

        她相信只要能種出稀有的珍品,不,一開始不能要求珍品稀有,畢竟那是可遇不可求的,只要賣相不錯加上寓意好,就算不能發大財,也能攢點錢在身邊,起碼不用老是向巽哥哥伸手。

         伸手跟人拿錢花用的滋味並不是太好,總有矮人一截的感覺,她沒有那麼理直氣壯的覺得因為她那便宜爹救了聞巽一條命,這位義兄就該無限制供應她花用。

        想要什麼,能用自己賺來的錢去買,是最爽快的事了。

        她一共找到兩株蘭花,另外一株長在懸崖邊緣,她是趁著阿茶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下去的,最後雖然掘到了花,腳卻滑了一下,不小心扭了腳踝。

        她不在意的回到竹屋,去河邊掏了河沙,去屋子的牆角找到棄置的陶盆,又就地取材挖了黃泥土,黃泥、河沙和碎陶片用來填盆,就這樣先將就著,等將來能拿出去賣錢時再來移盆。

        種好蘭花,她澆了一杓子的水,慢慢的澆到花的根部,改日得叮囑喜嬸淘飯洗米時都要把淘米水留下來,能用淘米水澆上,那就更好了。

        蘭花喜潤惡溼,喜乾忌燥,花澆上這兩瓢水也就夠了,不宜澆太多,希望這兩株蘭花能活得成。

        只是到了晚上,她那走路一瘸一瘸的跛腳再也掩飾不住,聞巽知道她溜到懸崖邊去挖蘭花,眼色沉了。

        他悶聲不吭的把她的繡鞋襪子脫下,秀氣的腳踝已經腫得老高。

        聞巽的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阿茶,拿藥酒來。」

        看著纂兒那紅腫的腳,阿茶一臉心虛和自責,趕緊入了內室把藥酒拿來。

        聞巽將藥酒倒在自己的手掌心上,搓熱之後,慢慢的給纂兒揉搓,雖然他覺得力氣不是很大,纂兒卻是叫得驚天動地,直拉著阿茶的衣袖不放。

        「痛痛痛痛……嘶,巽哥哥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憐香惜玉……力道輕些……殺人啦!」

         聞巽完全視若無睹、充耳未聞,手下的力氣更大了。

         等他一陣「公報私仇」結束,纂兒覺得自己已經脫力了。

        聞巽接著又把不知哪兒拿來的草藥往她的腳踝上敷,然後用紗布把腳踝固定住,這才開始教訓道:「日後妳要是瞞著人再往懸崖邊上跑,就不許妳和阿茶出門了!」

       纂兒眼裡滾著痛淚,被人看見她這麼不顧形象的吼叫,真的太丟臉了。「纂兒知道了。」

        聞巽看著她的雙眼,眸中閃過一抹心疼,但是口氣沒有絲毫退讓,「知道就要做到。」

        扭了腳,山上暫時是去不了了,但有了這前車之鑑,阿茶不敢再讓纂兒離開他半步,只要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

        「阿茶,你不用這樣亦步亦趨的跟著我,我哪裡都不去,就待在後院看看花,盪盪鞦韆。」

        身邊多了個小尾巴真不是什麼太舒服的事,為了她,阿茶什麼事都得放下,所以為了兩人都好,她把阿茶哄走,這才去看她的蘭花。

        也不過短短兩日,本來有些懨懨的花看起來精神多了,呈弓形的那株,葉面光澤濃綠,葉脈分明,崖下的那株呈鐮形葉面,長勢可喜,至於兩株是什麼品種還不知道,要等開花了。

         其實,要不是聞巽盯得緊,她還想上山去,她在後山不只發現蘭花,還有一件分外有趣的東西,只是說了,巽哥哥肯定會用他那雙幽深的眸子覷著她,冷冷的問——

        「妳答應過我什麼?」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皮相生得俊美的人養眼是一定的,燦然一笑的時候,容光更盛,比春陽還要明媚三分,但是神仙般的人物要拿那好看的眼睛瞪著妳,比在寒天時候被潑了盆冷水還叫人發怵。

         所以,他說不許上山,她連一個腳印都不敢往上踩。

        天氣舒爽,躺在躺椅上看書喝橘子涼茶的聞巽看見她人盪著鞦韆,眼神卻不時往上飄,不由得好笑又好奇,都傷了腳了還不安分,山上究竟有什麼物事讓她一顆心直想往外跑?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纂兒身邊。「妳在山上藏了什麼好東西?讓妳連收回目光都捨不得?」

         她那眼神就像在樹洞裡藏了果實的松鼠,怕人家去偷拿,時不時的瞧上幾眼,確定安在。

         「纂兒在欣賞風景秀麗,聽鸝鳥啼唱,享受鄉居生活。」

         聞巽差點噎著,這丫頭居然這樣糊弄他,不過瞧她這反應,可不像窮鄉僻壤的鄉下土丫頭,莫非她能識文斷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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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3:20
【第三章 】養出珍品蘭花

  「原來纂兒妹妹識字,居然能出口成章,不容易。」聞巽把書冊放在眼前,眼珠子卻覷著她的反應。

  纂兒愣了下,先暗罵自己一聲,什麼風景秀麗,聽鸛鳥啼唱,享受鄉居生活,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連吃都成問題的的小丫頭,哪來的銀子去私塾、去識字?這馬腳不就露出來了?

  但是她反應得還算快速,扯了個謊來圓,「纂兒沒進過私塾學堂,能認得一些字,也明白一點農耕花草的事,是一位遊方郎中經過孟家村時看纂兒可憐,教我的。」 他本以為她種花不過是一時興起,小孩子家家的遊戲,原來是有人教過她。

  「如今那位遊方郎中呢?」

  「早就離開,雲遊四海去了。」

  聞巽不疑有他,世上奇人異士很多,這種人又深信緣法,要是他覺得和纂兒有緣,願意教她做人處事的道理和書本上的知識,也不無可能。「女孩子能識字明道理是好事,往後,你除了擺弄那些花草,每天早上進書房來,默寫二十個大字,五十個小字。」

  纂兒很痛快的答應了,聞巽的書房藏書之多,令人瞠目結舌,天文地理無所不包,她這位義兄看著年紀不大,她真想問他那麼多的書冊他都看過嗎?

  何況,他那書房除了他自己,向來不許誰進去的,她至多也只能幫忙送茶水點心完就要離開。

  她前世也愛看書,雖然不到天文地理無所不包的程度,但是不管多冷硬的書,只要拿到手,她都會翻上個幾頁瞧瞧,買到合口味的書,更是非要一口氣從頭到尾看完不可,買書藏書愛書也曾經佔據她生活中很大一部分。

  如今有個可以免費看書的地方,重溫書香,再好不過了。

  「謝謝巽哥哥。」她笑得憨態可掬。

  「那就這麼說定了,至於上山一事,你要不想說,我也不勉強。」小孩子家家誰沒有個秘密,他從不強人所難。

  「纂兒說了,巽哥哥就會讓我上山去嗎?」

  「得看看你的腳消腫了沒,要是沒有,一切免談!」

  「養了兩天,早就消腫了,巽哥哥瞧我這能下地行走,從裡到外,一點事也沒有。」為了表示自己能跑能跳,纂兒還伸腳踢腿,順便轉了個圏,表示自己好得不能再好。

  「就那麼想去山上瘋跑?山上可是有許多毒蛇猛獸,只要咬上一口,你的小命就休了了。」聞巽話說得嚴厲。

  他既然把她帶在身邊,該教的時候就要教,但畢竟他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話語中難免流露幾分溺愛和少年心性,至於男女之情,是半點也無。

  「才不是瘋跑,人家是有正事的。」她噘起嘴來。

  她這三十歲的輕熟女要對一個少年撒嬌,難度真的很大,但是催眠自己只是個八歲的孩童久了,行為舉止自然而然變成了不自覺。

  「要是你能說出個理來,我會考慮要不要讓你去。」他嘴唇微微上彎,幽如黑海的眸中有著清淺笑意。

  「纂兒說想去哪兒,巽哥哥就帶我去?」這是天上砸下來的大餅啊!

  「嗯哼。」雖然是沒有意義的虛詞,他卻已經認真在考慮帶她上山的可行性。

  一見他有所動搖,纂兒趕緊攀著竿兒往上爬,靠到了他身邊,拉著他袖子很認真的說道:「是這樣的,我那天在懸崖邊的時候,不只看到蘭花,還看到一把長得很像座椅的攀藤,那樹藤每一根都比我的人還要粗,像這麼大、這麼大喔,然後繞來繞去,看著就是很舒服,讓人很想去坐坐看的樣子……」她用雙手比劃著,小臉難掩激動和興奮之色。

  「哦?」聞巽的音調稍微揚高幾分,但也僅僅如此。

  這座不老山多是老樹林,只要膽子大,走得夠深入,什麼沒有?不過這丫頭到底胡闖亂撞到哪兒去了?沒得哪天就讓野獸給吞吃了,真是叫人替她捏把冷汗!

  那天他只顧著處理她的腳傷,忘記追究她私自跑到懸崖去摘花這件事。

  看來他要當家長,還欠火候。想到這裡,他的手不自覺捏成了拳頭。

  「它真的很特別,特別到纂兒想再去看一遍,確定那把藤椅是不是真的可以坐上一個人。」

  「如果能坐人又怎樣?」他兩邊太陽穴的青筋跳了兩下,誰家的小孩會對充滿危險的峭壁懸崖這麼熱衷?而且她那亮晶晶的眼眸寫滿她不只想坐坐看而已。

  身為家長,他應該立刻掐斷她那好奇的幼苗,義正辭嚴的教導一番,樹林裡可不是姑娘家遊戲的地方,又或者應該讓喜嬸教導她一些女子應該學習的技藝,免得她老是叨念這些有的沒的。

  但繼而一想,自從把她帶在身邊,她都表現得懂事明理,這一回是第一次對他有所要求,就算是再怎樣亂七八糟的想法,他也應該滿足她才是。

  畢竟他擔了人家哥哥的名頭,還是爹,也是娘,他身兼這三種身分,既然疼愛她,就應該儘力完成她的願望。 

  不過是去看看奇形怪狀的攀藤,沒什麼了不起的,又不是要他買座城池給她。

  聞巽自我安慰,哪裡知道,這一拐彎,拐進了疼寵妹妹不歸路,從此再也回不了頭。

  纂兒雙目放光,慢悠悠的低語,「如果真的可以坐人,纂兒也想做那樣的椅子,賣出去肯定值不少銀子。」

  「你知道一棵樹從小幼苗培育起,再雕琢出你想要的樣子,需要花多少時間嗎?」那不是用日月計算,是得用年,雖然構想新奇,卻不是一筆劃得來的生意。

  「纂兒知道,反正我們在這裡最多的不就是時間?不老山最多的不就是樹?」她小手一揮,大樹小樹、歪脖子樹,一座大山多得是她想像不到的樹種,不是嗎?

  「說的也是。」聞巽不由得感嘆,一是為了她的聰慧,二是為了這山居歲月,時光沉澱在日常裡,日光、星光、陽光、空氣和水,雕刻寧靜和光陰。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在這住著,他都不去想人世間的塵囂和繁瑣了。

  至於能逗留多久?等那天到了再說。

  「既然想去就走吧!」動一動也沒什麼不好。他眼中露出淺淡,卻不容錯認的笑意。

  次日,天才蒙蒙亮,纂兒就起身了,來到院子,就見阿茶卯足了勁的在劈柴。

  「阿茶哥,我們家的柴垛已經可以堆上三面牆,一輩子也用不完了。」

  「柴火哪有人嫌多的,只有不夠用,這山腰上一到冬天,雪會積到這麼高,連出門都困難,不趁這時候多堆點柴火,冬天就出不了門了。」他比著他的腰際,形容積雪之可怕。

  她「嗯」了聲,打著哈欠,進了灶房,懶洋洋的舀水漱口洗臉,又向喜嬸道早。

  「姑娘,我煎點蛋餅和蔥油餅給你和聞爺帶在路上吃,好嗎?」知道一大一小今兒個要上山的喜嬸已經準備好路上的吃食。

  聞爺和姑娘都是還在長個子的年紀,她得多備著些,就怕他們不夠吃,不怕吃剩下。

  「好。」纂兒應了聲好,用牙粉刷了牙。

  自從拜師學藝後,聞巽有許多年的寒暑都是在竹屋度過的,不老山對他來說再熟悉不過,但是再熟也不可能摸清每個角落,至少纂兒說的藤椅他就不曾得見,但是那懸崖他倒是知道在哪兒。

  存著當作帶她去林子裡玩耍郊遊的念頭,兩人吃過早飯就出發了。

  纂兒帶上喜嬸準備的食盒和小鋤頭、小腰包,腰包是喜嬸給她做的,知道她生肖屬羊,便在袋子蓋上綉上一隻白嫩嫩的羔羊,嘴裡還嚼了根草,裡面好幾個小口袋,可以裝上許多東西,她見了之後愛不釋手,只要出門一定會繫在腰上。

  老林子悠遠深邃,各種鳥獸飛禽的啼叫聲和風吹動樹葉的簌簌聲響,滿地腐葉散發出來的味道並不好聞,聞的時間長了甚至會中毒。

  聞巽輕車熟路,避過枝椏氣根蔓生的小徑,挑著隱約是人跡走出來的小道,一邊走一邊用開山刀劈開雜亂橫生的草或樹,一邊叮囑纂兒要注意腳步,免得被老樹的氣根或枝條給絆著。

  跟著他的腳步,纂兒倒是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別的,總覺得好像只要跟著他那還稱不上男人的背膀,就能安心的邁開腳步,完全不用害怕有什麼猛獸會從別處竄出來。

  森林裡的樹太多,連太陽也難以照射進來,光線只得見縫插針,順著斑駁的葉片才落到人身上,所以也感受不到什麼溫度。

  纂兒以為他們會走上很久的路,不料才爬過幾個陡坡,她那次摘蘭花的懸崖便在眼前展開來了。

  她歡呼了聲,原來巽哥哥帶她走的是一條只有他才知道的快捷方式。

  崖邊風勢頗大,颳得人一不小心就容易站立不穩,聞巽觀察了一下周圍環境,臉色瞬間一沉。

  這懸崖如此險峻,這小妮子居然什麼防護措施都沒有就去採蘭花?!他不把她好好罵上一頓可不行!

  纂兒這陣子和聞巽朝夕相處,已經逐漸摸清楚他的喜怒哀樂,這下子見他盯著懸崖下方不語,往上微翹的眼尾壓了下來,就知道自己要遭殃,不由得腆著臉湊上去,佯裝什麼都沒察覺,拉著他的袍子,用天真無邪的聲音道:「巽哥哥,纂兒說的那張椅子就在那兒,你瞧瞧像不像我說的。」

  聞巽一個不小心就被她轉移了注意力,順著她的指尖看下去,不知是不是先入為主的觀念,那藤蔓織就的東西的確看起來就像一張王位。

  「這東西看著堅實龐大,但是能不能坐人未可知,再者,你記住了,發現這王位的事情絕對不可對外宣揚,就是連阿茶和喜嬸都不許說,你最好也儘快忘記有這回事。」

  就算他杞人憂天,也不想給兩人招禍。

  纂兒被他慎重的語氣給震懾了一下,她眨了眨流光四溢的眸子,細細玩味,隨即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慎重其事的警告她了。

  王權時代,君王一怒,伏屍千里,可君王一笑,榮華富貴、青雲直上的事也不是沒發生過,這世上多得是想往上爬的人,人上下兩張嘴皮,像這種寓意之類的東西,往好的說是喜氣慶祥,往不好的說,什麼誅心話也能捏造出來,前者不過就是勞師動眾把王位椅送去給皇上瞧上幾眼,後者,不但好處撈不著,指不定還要倒大霉。

  他們就住在不老山腰,要是波及,肯定有份。

  她也不想因為自己的無心發現,引發不必要的事端出來。

  她很懂事的點頭。「纂兒知道輕重,這椅子的事我只向巽哥哥一人說,其它人,我口風緊得很。」她做了個把唇當拉鍊拉起來的動作。

  「你這丫頭,才多大年紀就知道什麼叫口風。」聞巽啼笑皆非。

  「我做人家妹妹的總不能太蠢,巽哥哥帶我出去才不會給你丟人啊!」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她對於自己這妹妹的身分已經很平常心,說起話來理直氣壯得很。

  他寵溺的笑看著她搖搖頭,一副拿她沒奈何的模樣,他沒有發現這是只有在她面前才會出現的神情。「我們下去吧,抓緊哥哥的腰,我沒讓你鬆手,千萬別放手,知道嗎?」

  「咱們不是不下去了?」

  「既然都來到這裡了,說什麼也得讓你坐上一坐、摸一摸,滿足你朝思暮想想當女王的願望。」

  纂兒吐了吐小舌。「纂兒不傻,才不想當什麼王,當皇帝哪裡好,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幹得比驢多,吃得比豬少,還不如我賴著巽哥哥,不愁吃穿,要什麼有什麼,皇帝有我過得愜意嗎?」

  聞巽忍不住輕捏了下她豐腴了些的臉頰。「皇上要是知道你把帝王之位形容成苦差事,不拆了你的骨頭才怪!」

  「皇帝陛下的度量要是這麼狹小,這皇帝不當也罷。」

  「你啊,越說越離譜,這是在我面前你可以隨便說說,只要出了不老山,就管好你的舌頭,這些話是不能亂說的。」

  「這些纂兒都曉得。」

  「曉得就好。」她向來話不多,該說的、不能多言的,她拿捏得很好,這回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坦言,應該是已經開始真心將他當成哥哥看待的表現吧。

  聞巽料想的沒錯,纂兒的確是已經把他當成親人看待,親人是不需要應付的,就算有做不好、說錯話的時候,他們還是會選擇包容、原諒。

  纂兒緊緊攬住聞巽的腰,耳邊傳來他不放心的叮囑——「把眼睛閉上,我讓你睜眼,再睜開。」

  他的氣息溫暖,帶著他身上獨有的清淡香氣包裹住了她,她把臉埋在他的胸膛,點點頭。

  聞巽已經縱身而下。

  纂兒只覺得風颯颯的刮著,好像自己長了翅膀似的飛了起來,肌膚上的刺痛感麻乎乎的,還沒能回過味來,雙腳似乎就已經碰觸到紮實的泥土。

  他放開一直摟著她小腰的大手。「睜開眼睛瞧瞧吧。」

  哇!纂兒無法具體形容放大在眼前的是什麼東西,她在崖頂上看著的時候,就已經覺得這個藤蔓很是巨大,到下頭一看,她終於明白什麼叫作驚心動魄、滄海之一粟的感覺了。

  人在大自然面前,真的很渺小。

  她把這王位椅取名為女王座,它是天生天養造就而成,不知歷經多少年頭,是鬼斧神工的自然產物,纂兒唯一覺得可惜的是,她要是有手機就好了,來個實況錄像,等老了可以向子孫們炫耀自己見過的奇景。  

  不過聞巽說的也對,這種天然奇景,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聞巽也被眼前的景象給震懾了,那震撼直到兩人回到崖頂,吃了夾著香香臘肉的蔥油餅和蛋餅,又喝了竹筒的水,都沒有交談,默默收拾了一切,相偕回到竹屋。

  聞巽以為女王座看也看過了,纂兒這小丫頭應該會安下心來習字讀書,哪裡知道她每天去書房練過字,讀了他指定的書,之後不到飯點都看不見人影,問她都在忙些什麼,她總是言詞閃爍,顧左右而言他,接著便會趁他不注意時,像滑溜的鱔魚一溜煙的跑了。

  他只好把阿茶叫來問話,這才知道原來纂兒每天上山去。

  他不由得心想,難道她還沒有把女王座的事情拋開?這貪玩的孩子。他也不管她了,反正她上山也不打緊,不老山就像他家的後院,只要不往深處走,都沒多大問題。

  其實,他把纂兒想岔了,她並沒有忘了她要給聞巽做衣服的初衷,她每日仍舊跟著喜嬸學女紅,日日練下來,針腳從一開始的彎彎曲曲變得越准整細密,等縫完一套衣褲,已經有模有樣。

  幾套衣褲縫製下來,求好心切的她再回頭去看縫製好的第一套衣褲自然不順眼,悄悄地她拆了重新來過,這回順眼多了。

  「姑娘的女紅越來越好,接下來就可以開始學繡花了。」喜嬸感嘆。小娃兒心靈手巧,只要有心,學什麼就是快。

  「還差得遠呢,只有喜嬸不嫌我手笨。」看著做好放在一旁的長衫,纂兒笑得眼睛眉毛都飛了起來,卻不忘要謙虛一下。

  「等聞爺收到姑娘送的衣裳,看見你的心意,不知有多高興。」

  「嗯嗯。」她也希望巽哥哥能多笑笑,平常不笑的他就像個小老頭,一旦笑起來眉目生輝,就算她這天天看著他的人也常看到忘記要把眼睛轉開,被阿茶抓包,譏笑都流口水了。

  臭阿茶!

  做完一個時辰的女紅,纂兒會從銅盆子裡把積存下來的洗米水拿去澆花,挑芽蟲,去除乾黃的葉片,昨天已經看見兩朵小小的花苞,她喜得一頭鑽進聞巽的書房把書找來看,確定她是不是看走眼。

  得到她想要的結果,把書一放,人一溜煙的跑了。

  她每天忙得不亦樂乎,不知道聞巽看著覺得古怪。

  「姑娘每天從山上帶下來不少樹苗和包著泥團的小樹,有柳樹、橡樹、柞樹、桃心木,還有一堆小的不識得的樹,方才小的在後院遇到姑娘,她正要把那些小樹苗給種上。」

  「她有說種那些樹苗要做什麼嗎?」

  「沒說,只說等樹苗長大阿茶就會知道了。」

  還賣關子呢!聞巽著實覺得好笑。「她沒喊你幫忙?」

  「阿茶是想幫忙,可是姑娘說她可以自己來。」

  「你還是在旁邊看著,真不行,就去幫個手。」家裡這麼多幫手,隨便喊一個也比她一個丫頭的力氣大。

  真不會使喚人……獨立過頭的孩子。

  原來她在他的書房裡到處翻找,把書房搞得一團亂,就是在看這些花卉還有林木種植的書,花卉他能理解,但是她不會真的天馬行空到想靠這些樹苗長大後變成椅子賺錢吧?

  難道她覺得自己供應不了她一個閨閣小姐該有的生活嗎?

  不,她不是這種人,她要是小孩遊戲、鬧著玩,他就冷眼旁觀看她能熱衷多久,要是真心做長久打算,他再出手也不遲。

  只是,這丫頭的想法怎麼就和別人不一樣?想賺銀子,多得是門路,來問他,他也能替她指點一二。

  得了,別糾結這些,不老山裡什麼不多,就林木最多,何況這座山也沒有主,她要是想把整座山的樹苗都搬回來,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了不起他讓阿茶去村子裡找人手回來辟塊地給她,讓她專門種那些樹吧!

  不行,他剛剛不是才說不能這樣縱著她,先看著吧!

  聞巽發現只要攸關纂兒的事,他就很容易變了心意,他有些迷惑,但很快就歸咎於自己是家中麼兒,沒有弟弟妹妹,如今得了纂兒這麼個小丫頭,就忍不住像所有的父母那樣,只要孩子提出要求,不管合不合理,總會想盡辦法幫她圓了想望。

  他這哥哥好像越當越起勁了。

  「你去村裡找幾個人手,把後院那塊地收拾起來,讓她想種啥就種啥,另外,等樹種上了,找幾個懂花植樹的農人來幫她打理。」

  「小的馬上去辦。」這些日子來,阿茶已經很習慣他們家爺對姑娘的各種舉動上心,平常看著還是那個冷冷清清的爺,可任何事情只要牽扯到姑娘,熱度就不一樣了。

  他喜歡這個有溫度的爺,也喜歡那笑起來有雙烏溜溜杏眼,起嘴來的時候,雙頰已經有些肉肉的,讓人忍不住心軟成一團的可愛姑娘。

  竹屋的後院有幾塊菜地,種了蘿蔔、角豆、韭菜、蔥和絲瓜等家常蔬菜,平常是由喜嬸負責拾掇。

  纂兒也會幫著提水、澆水、拔草,上山晃悠的時候,不忘鏟幾把針葉樹下的腐葉回來,曬曬之後,拌上草木灰均勻的撒在菜地上,做為肥料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別看幾塊菜地不顯眼,平時應急要用上蔥、小白菜的時候,起碼不用非得往集市去買才有。

  聞巽閒庭信步的來到後院,遠遠就看見纂兒屈著小身子蹲在地上,不知道正專注些什麼,就連他來了也沒發現。

  他放輕腳步來到她身邊,只見她悶著頭,手裡捧著從他書房裡借走的《爾雅翼》,這本書和一般的桑農紀要不同,對於蘭花的栽種習性有著詳細的描述,而她眼前的架子上就擺著含苞待放的蘭花。

  因為他的靠近,身影遮去了纂兒的光線,她抬頭,這才察覺到他的到來,頓時笑開了臉。「巽哥哥,纂兒的蘭花開了,長得和《爾雅翼》裡的品種一模一樣。」

  她她她……是不是機緣巧合下種出了後世已不見蹤影的珍品蘭花?!

  之前因為不確定,這才跑到巽哥哥的書房去找書,找來對照之下,這才敢確定自己無心插柳種出了能賣錢的花。

  她心裡那個激動啊,看來老天爺也很愧疚把她扔在窮鄉僻壤的孟家村,為了補償她吃盡苦頭的那幾年,讓她種出了珍品金黃素和大雪蘭。

  金黃素是蘭花中的佼佼者,花朵大,金黃華麗,香氣清淡,隨風而來,讓人心醉,葉似劍,不論葉還是花,不論色還是香,姿形香金黃素都占齊了。

  春蘭的香氣清新悠遠,夏蘭芬芳宜人,秋蘭香氣濃烈不失典雅,寒蘭香馥溫馨,而金黃素集四類蘭花的優點於一身,香氣讓人久聞不厭。

  也就是說,金黃素不包括在世人熟知的春蘭、蕙蘭、建蘭、寒蘭和墨蘭五大類中,因為前所未見,所以是珍品。

  雪蘭的花苞共有二十朵,因為花還未全開,沒辦法確定花瓣是全白或近粉白色,只能看見唇瓣有紅色的斑點,略帶香氣,根據《爾雅翼》裡的描述,這花是冬天盛開的,沒想到在她手裡發生了變化。

  又或者竹屋位在半山腰,就算最熱的六、七月,也帶著絲清涼的味兒,更遑論這月份在平地和秋冬無異,大雪蘭會開花,也就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了。

  「手培蘭蕊兩三栽,日暖風和次第天,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時有蝶飛來。」聞巽吟道,「這是元朝余同麓的《詠蘭》,用來形容這株大雪蘭,恰是剛好。」

  雪蘭美在花顏似雪,花葉清香,即便花還未盛開,香氣卻是撲面。

  纂兒讚同的用力點頭,古人愛蘭、詠蘭、養蘭、畫蘭,是因為它不與群芳爭艷,不畏霜雪欺凌,堅忍不拔的剛毅氣質和意境,又因為帶著王者香,歷來被人們當作高潔典雅的象徵,與梅、竹、菊合稱為「四君子」。

  「纂兒妹妹是怎麼打算這兩盆蘭花的?留下來欣賞還是賣出去換銀子?」他不需要她賺錢養家,如果是養花怡情養性,他倒是樂觀其成。

  「換銀子。」

  「你可是缺錢?」

  「倚靠巽哥哥很好,纂兒可以無後顧之憂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可纂兒卻忍不住擔心,哪天要是巽哥哥不在,或者忙著別的事情,暫時顧不上纂兒的時候,屆時纂兒也能獨立自主,不至於驚慌失措。不怕巽哥哥笑纂兒俗氣,纂兒養蘭、種樹苗都是為了賺錢,我想賺很多銀子放在身邊,有銀子有底氣,這樣走起路來也才有風不是?」  

  簡單來說,她的人生目標就是賺錢,這些年來她苦怕了,再說了,她有著成年人的靈魂,有自己的堅持和底線,她很清醒也很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能靠聞巽的扶持過一輩子,有了銀子,她可以過自己想過的生活,也才有能力回報他的恩情。

  聞巽定睛凝視著她認真到近乎專注的小臉,「這樣吧,明日巽哥哥要下山辦事,你要是信得過我,我替你把這兩株蘭花帶去給相熟的園藝舍,如何?」

  他從來不會小看銀子的重要,卻也不覺得賺錢有多難,他十三歲便為家族打理瑣碎的庶務,經手的銀子還會少嗎?在他以為,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都是小事,銀子解決不了的才是大事,既然她想替自己存點私房,也不是不行。

  「好呀、好呀,那纂兒還可以再拜託巽哥哥一件事嗎?」她的聲音亮亮的,透著一股歡喜勁兒。

  「你說就是了。」

  聞巽想著,小丫頭應該會想要買糖、稀奇的糕點或是胡市的搪瓷娃娃之類的小玩意兒,可是他都還沒想完,就被她的答案驚了一下——

  「纂兒想託巽哥哥帶幾個有意境的花器,不論大小、材質,多孔漏氣素燒盆或是陶甕都行,還有蘭花種子和花苗……」她眉飛色舞的掰著手指邊說:「不,花種子太麻煩了,只要花苗就好,嗯嗯,只要花苗就好。」

  蘭花種子沒有胚乳,需要和蘭菌集合才能共生存活,所以大多數的種子都不會發芽,這裡做不來人工無菌繁殖,就算有了種子也不一定能種得成。

  她只是想利用蘭花先賺第一桶金,讓自己站穩腳步,並不打算長久做這一行,她的心裡還有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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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3:49
【第四章 】三位大叔

  聞巽也沒打斷她,等她一口氣說完,徐徐說道:「你回房列一張清單給我,看要買什麼,細細的寫上,我順邊看看你的字長進了沒有,還有,我不在家的這些天,每天要做的功課也不能落下,回來我要檢查的。」

  這丫頭也不問問他下山要辦什麼事情,也不要珠花頭繩,倒是滿打滿算把他當採買使喚了。

  不過他也不惱,這些都是小事,賣花的事情他自己跑一趟就是了,採買則讓下面的人去辦,他繼而一想,她沒要那些個女子的飾物,不代表他不能買,就當作給她的一點驚喜吧。

  纂兒果然回房去列了一張單子,清楚明白的寫了想要的物品,字跡已經力求工整了,所幸聞巽也沒有挑剔,把單子收進了懷中。

  纂兒正沾沾自喜,哪裡知道某個不動聲色的狐狸淡淡地撂下話來,「我不在家的這幾日,你默寫的大小字都各加十張。」

  聞言,她還沾喜氣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巽哥哥,你太壞了!」

  「要不各加十二張?」繼續討價還價就不只這個數了。

  「巽……」

  「十五張。」

  纂兒氣急敗壞的抗議不成,只好垂頭喪氣的走了,這下子她除了寫字什麼事都做不了了。

  也的確,聞巽讓她寫字,除了多認字以外,也是不想她一天到晚都往山上跑,家裡只有一個阿茶是看不住她的。

  想想,家裡人是有點少。

  聞巽離開的那一天,換上纂兒給他做的衣服,竹青色的料子讓人看著非常賞心悅目,配上束髮的同色系緞帶,就是個翩翩少郎君。

  他帶上纂兒那兩盆蘭花,阿茶趕著在家閒置很久的兩匹馬,套上馬車,送他到附近的鎮上。

  對於聞巽離家,阿茶和喜嬸很鎮定,對他們來說,聞巽能在竹屋住上半年不動,才是令人不解的事,至於頭一遭和聞巽分開的纂兒,一開始她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是兩天過去,她開始覺得悵然若失。

  陪伴是不是最長情的告白還未可知,但長久的陪伴,會成為一種習慣。

  聞巽剛下山的那兩天,纂兒還是按時起床,讀書、寫字、照看花樹,等手頭沒事了,閒坐著就有些相信聞巽了。

  有些習慣真是要人命。

  一起了念頭,書房裡一個人待著,偶爾轉頭看不見聞巽挺直的腰桿,還是斜臥在竹榻上看書的模樣,他愛喝的太平猴魁茶罐閒置在几上,案桌上還留著他寫批字、乾涸了的硃砂,飯桌上也少了個人,沒有人替她夾肉夾菜,日頭好,也不會有人嘮叨著要把書冊分門別類拿出去曬,曬的時候要逐頁翻看有沒有蠹蟲的囉唆行徑。

  也不說什麼情啊愛的,就是單純的想他,畢竟,這些日子來兩人互相陪伴,不,正確說來,是他放下了手邊的事,陪著她適應了竹屋的生活才離開的。

  他是第一個無償給她溫暖的人,應該是因為這樣吧,所以覺得他不在身邊,有那麼一些些的不習慣。

  聞巽過了好些天仍舊未回,山上的天氣已進入一整年以來最炎熱的季節,可說是最熱的季節,卻也比平地涼快多了,早晚仍是穿著棉襖,睡覺還是得蓋厚被子。

  可聞巽雖然不在,阿茶卻按照他的吩咐,從村裡找來泥瓦匠和木匠,把後院往後推,耨草去雜石,留下大樹,這一整地多整出了起碼有三分空曠寬敞的地來。

  這塊地真好,遮陽溫暖潮濕通風都齊了,要再添上植具植材就都完備了。

  木匠又照著纂兒的意思做了架子,還剖來一堆竹子,從中對削後,一根搭一根,用榫接的方式從河裡把水經由竹管引到挖好的池子裡蓄著,澆花、澆樹、澆菜都十分方便。

  喜嬸看著纂兒張羅這些,起先有些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但是等弄好之後,發現纂兒不用再費勁的往外提水,她拍了下大腿。「哎喲,我怎麼就從來沒想過這法子呢?」

  這下不只澆地方便,屋子裡吃水也方便多了,要用水的時候把管子接上,不用的時候將木塞子堵上,和聰明的姑娘住久了,她的腦袋也靈活多了。

  中午纂兒和喜嬸、阿茶吃了刀削麵,熱辣辣的肉燥和濃湯,熱出頭上的汗意來,但是吃完後整個人懶洋洋的很是舒坦。

  給喜嬸打下手收拾了碗筷,一開始喜嬸是不讓她做這些事情的,可在她以為,家裡就這個幾個人,能有幾雙碗筷,也不過就是從吃飯的方桌搬到水槽而已的功夫,舉手之勞,喜嬸可還得忙著收拾家裡的瑣碎,打理菜地,擇菜洗滌,還要教她縫補衣服,而聞巽也沒反對過,也就一直這麼過下來了。

  她和喜嬸正扯著閒話,忽然聽到外頭有人敲門,還敲得頗急。

  「阿茶這小子肯定偷懶著,不過不是說屋裡還有喜嬸和一個小丫頭,這門板都快叫我擂破了,怎麼還不見出來應門?」

  雷打般的大嗓子,震得人腦袋瓜子疼,也震得屋裡的人心都跳了一跳。

  「這不就來了,急啥?」聽著是熟人的聲音,阿茶也不急了,慢火溫吞的打開了纂兒覺得一點防禦功能都構不上的竹籬門。

  兩個漢子剛好一高一矮,一壯一瘦,胖子領先走進去,殿後的那個指著一頭悠閒在草地上啃草的騾子道:「你和老四把車子裡的東西卸下來,都是閣主吩咐要給小丫頭帶的,要是弄破了,浪費我們跑了老遠的路給送來。」

  這漢子有著比竹竿還瘦的身板,衣服穿在他身上輕飄飄的,聲音低沉到發悶,表情酷似木頭人。

  旁人不知道除了聞巽是誰也指使不動阿茶的,可這幾人仗著年紀大,聞巽不在的時候沒少把他當小弟使喚,幸好他也不以為意。

  這幾人雖說一年見不上幾次面,認識的年頭卻都超過十幾年,誰有幾樣毛病,他門裡清得很,只是這些個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忙著閣中事務的老人怎麼一個兩個三個都上山了?

  是山下發生了什麼事嗎?

  一個青年憨憨的笑著,身穿紺青色夾棉短褐,眉清目秀中帶著斯文,開口喚道:「茶哥。」

  這個倒是個客氣的,見面就稱哥。

  「水大管事,你們怎麼全上來了?」

  「回來過節,順便把閣主交代的東西帶上來。」

  「那聞爺……閣主呢?」阿茶動手去卸騾車裡的物事,一輛車裝得滿滿當當,主子都買了什麼啊? 閣主性子淡,有許多年都在外面奔走,過節什麼的完全不在意,有時節過了還不知道,那些佩帶香囊避邪驅瘟、懸艾葉菖蒲、看龍舟,是有家人的人才會有的興頭,和他們這些單身漢子沒有半毛錢的關係,倒是今年有纂兒在,喜嬸張羅起了要包粽子吃,剛剛那會子吃過飯,他正要洗刷粽葉去呢。  

  「閣主還有要事,就我們幾個先過來,會在這兒住上一陣子,所以東西才會這麼多。」

  阿茶捧著寬口甕的手頓了下。「莫非閣主真把結隱閣給解散了?」

  這幾人看起來穿著簡單,和普通人沒兩樣,可他們一個個在江湖和商界可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狠角色。

  「哪有這麼簡單?我們這些看得開的是第一批,那些不願意的,閣主還在跟他們斡旋。」都是不好相與的人,有的拿慣了好處,吃香喝辣,有的捨不得到手的地位,有的一大家子,牽根攀藤,一動全家都得拉拔起來,傷筋動骨,在他們看來閣主想把結隱閣轉正是沒必要、吃力不討好的事。

  只有他們這些一路跟著閣主過來的人,才知道閣主是為了給他們這些一輩子都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一個安適的晚年。

  結隱閣是江湖上最知名又最為隱密的組織,他們的人滲透到朝廷、勛貴、權臣、豪門、幫派探聽各種消息,只要對方出得起價錢,就能夠從從結隱閣買到想要的情報,結隱閣就像無孔不入的滲水,秘密的滲入每個需要的地方搬運眾生的消息,而創辦這個龐大地下帝國的人就是他們的師父陰陽子。

  師父雲遊四海之前將結隱閣交給了小師弟,小師弟是師父的關門弟子,他們對於小師弟的才華橫溢沒有什麼不能接受的,才幹不如人嘛。

  師父一去四、五年,小師弟隱身暗處指導,讓結隱閣更上層樓,成了和大晁國鼎立的第二大勢力,大晁皇帝甚至必須藉助結隱閣的力量排除異己,剷除不聽話的朝臣。

  結隱閣的赫赫威名太盛了。

  聞巽曾這麼說過,但他沒說的是,一國豈容二主?大晁皇帝目前是有求於他們,可等皇帝發現自己的身邊睡了隻大老虎,天下哪個皇帝能容忍?

  他等不及師父他老人家回來,決定要逐步讓結隱閣從這些見不得光的買賣中抽離,願意跟著他的,他自然會給一條出路,保他衣食無憂,若是想一條道路走到黑,他也不勉強。

  路是自己選的,只要不後悔就好了。

  這些事情纂兒都不知情,家裡來了客人,看樣子這一屋子的人都是相熟的,除了她。

  方臉大耳濃眉,聲音可以震攝小兒夜哭的漢子叫流火;身如青竹,氣質帶點詭異的叫未央,最後和阿茶相偕著進來的叫涉水,他們一個個都把纂兒叫上前評頭論足了幾句,給了見面禮,對她出現在竹屋的事好像一點也不驚訝,然後有志一同的喊餓,這些人看著魯莽,卻是真性情,就算把她的頭髮給摸得都亂了,她也一點都不介意。

  纂兒笑咪咪的全部統稱大叔。

  這時灶房裡傳來喜嬸的聲音——「都過了飯點才過來,你們都是來洗碗的?」

  「大妹子別這樣,太多年沒上來了,看著沿路的景色懷念嘛,總忍不住下來摸摸瞧瞧,這不才誤了飯點。」年幼時,他們幾個師兄弟都是在這兒長大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纂兒聽著流火大叔中氣十足的嗓門,在喜嬸面前好像收斂了那麼一點。

  「喜姊,我們在山下買了不少滷肉和燒雞,還有一條大肥魚添菜。」未央說起話來慢條斯理,性子溫和又不失爽朗,給纂兒的第一印象還不錯。

  「浪費人家的銀子,想吃魚,門前的河裡要什麼魚沒有!」喜嬸念歸念,手底下卻開始動作起來。

  中午他們幾人吃了麵條,飯就剩一小盆,飯不夠,喜嬸烙了厚厚的烙餅,抹上蘑菇肉醬,又去菜地摘幾樣菜,芋頭筒子骨、韭菜炒肉絲、奶汁菘子,有了骨頭湯,兩樣炒菜,加上滷肉和燒雞,一桌六個菜也算豐盛。

  吃過飯,喜嬸指著東西廂房道:「你們的屋子都給留著,平常阿茶也記得清掃整理,你們進去瞧瞧,要是缺了什麼就喊一聲。」

  幾個男人笑呵呵的進屋去,沒多久流火便出來紮掃帚、找抹布、提水,還忍不住對著阿茶啐道:「你這小子也太偷懶了,我房裡髒成那樣叫打掃嗎?!」

  雖然他的外表看不出來,但其實骨子裡是極愛乾淨的。

  未央和涉水倒是進了屋子就沒了聲響。

  這竹屋看著不大,裡面其實還挺寬敞的,就算家裡又多了三個人,也不覺得擁擠。

  流火他們帶來的東西多又雜,幾個男人的家當不算,還有聞巽應了纂兒的東西,素燒盆、陶盆、瓷盆,上了釉彩的、半釉彩,各種寓意好的人物、花鳥、山水盆子,牡丹、蘭花、茶花各種花苗,另外還有布匹、糕點、雞鴨鵝豬牛肉,顯然是在鎮上買的,肉都是宰好的,拔乾淨了毛,妥妥的用油紙包著,難怪會塞滿一整大車。

  阿茶把這些沉手的東西全搬進後院,因為是纂兒的東西,他讓她自己去整理。

  纂兒摸著那些黏上動物還是繪畫人物肖像的盆子,心裡模模糊糊的思忖,她沒說,巽哥哥卻好像知道她的心思,替她備了那麼多東西,他會不會太看得起她了?她做得來嗎?

  沒錯,她想做藝術盆景。

  如果說造園是將大自然的千山萬水濃縮在庭院中,那盆景就是將景物更進一步放在小小的盆缽之中,不出門就能在咫尺內瞻萬里風光,方寸中能領略山光水色。

  尤其是那些大戶人家對於寓意好的盆栽更是看重,只要瞧得中意,不論花上多少錢都不手軟。

  只是要做好吸引人眼球的盆景難度也不小,畢竟悠久的盆栽歷史和文化底蘊在那裡,不過她上輩子可是園藝設計師,景觀和建築雙料技術本位,創意與巧思這兩樣技術她都有,不愁構思不出立意佳的盆景。

  自然,盆栽也不能少,上回她在山裡可看中了不少小葉羅漢松和雀舌松,要是養得好了,做成中大型的迎賓松,可值不少銀子。

  她把所有的東西都做了歸類,回屋裡凈手面,又去聞巽的書房翻找了一番,這才歇午去了。

  下午等纂兒睡醒了,才知道未央叔和涉水叔上山溜達去了,流火叔慢了一步,在喜嬸的叨叨念念下,挽起袖子,替菜地的絲瓜、扁豆做起了支架,否則不用多久,絲瓜和扁豆的藤蔓就會鋪滿整塊菜地,所有的菜都會廢了。

  喜嬸見流火把她的話聽進去了,轉身進了灶房,她可是有一堆事情要做,本來粽料備得就不多,沒料到又回來好幾張吃貨的嘴,這不多做一些哪裡夠?趁著天色還亮,趕緊讓腳程快的阿茶再跑一趟鎮上,豆沙、松子仁、核桃、蛋黃、花生等等多買些回來。

  纂兒卻是有點可惜自己沒跟上兩位大叔的腳步,她也想上山找一些蛇木下來,聞巽給她買了許多蘭花的花苗,將來移盆的時候,蛇木是一定用得上的,就算不移,種在整片的蛇木上面也別有一番風味。

  未央回來得早,把手裡小捆的桂竹葉和月桃葉放在已經清洗過、晾曬粽葉的笸籮邊。

  他們幾個都愛吃喜嬸包的南方粽子,看著她浸糯米、洗粽葉,嘴裡直念著粽葉不夠,他和涉水二話不說就去摘,可涉水摘著摘著,說既然上山不打點野味回去對不起自己,於是兩人就分開各自行動。

  不提那個一回到山裡就恢復本性的涉水,他要說的是喜嬸這張嘴挺有意思的,那話分明就是說給他倆聽的,讓他倆給她幹活,卻說得那麼不著痕跡,閣主把她留在這裡洗衣煮飯,簡直就是浪費人才。

  未央胡思亂想,見屋前都沒有人,又聽見隱約的說話聲,知道人都在後頭,自己倒了水喝,一入口居然是金銀花的味道,這可不是喜嬸的手筆。

  來到屋後的空地,只看見纂兒坐在小凳子上,神情專註的修剪小樹太長的氣根,她手法熟練,很容易就分清楚哪條根鬚該剪、哪條根要保留。

  這是未央回來之後第一次來到後院,蜿蜒的長廊擺了幾株盆栽,有樹有花,位置擱得很巧妙,韻味十足,等他從這些花樹間掠過,猛抬眼,眼前是一片壯觀小樹海,他被震住了腳步。

  這裡不只有小樹苗、有蘭花苗、小黑松盆栽和未完成的盆景,他往另一處高高低低的大石堆看去,切口不平整的竹筒上面冒出一小溜紫藤花,巴掌大的蝸牛殼仰天躺著的是一株桃花心木苗,一個小方盆裡則是橘子種子發芽成密密麻麻的綠色盆景,綠葉搭著綠葉,十分可愛,還有一棵是蘋果花,上頭居然結著一顆小小的蘋果。  

  這些小東西看起來十分童趣,也不知她哪來的巧思。

  對纂兒來說,她天天伺候這些花樹,在後院一待就是幾個時辰,也不覺得厭煩和疲倦。

  「小丫頭,你這是在做什麼?」還有,那是雞糞吧?

  「未大叔,我這是在給樹苗換盆、放肥料。」纂兒揚起半張臉,大大的杏眼水潤潤的。

  「你別瞪那麼大的眼睛,這些添加了雞糞的堆肥經過日曬,味道沒那麼大了,我這是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未叔要是覺得味道不好,往後退一點就不會嗆鼻了。」

  「你讀過書?」還掉書袋呢!

  「巽哥哥教過纂兒,還規定每日要寫三十篇大字,讀通一篇文章。」

  她露出聞巽好嚴苛,而她好可憐的表情,逗得未央也抓過一把小凳,和她坐在了一起。

  「閣主這是想養閨女,還是媳婦?」他自以為纂兒年紀小聽不懂這些,肆無忌憚的調侃了句。

  纂兒翻了翻白眼,當作沒聽到,手下仍慢條斯理的進行移盆、修枝和嫁接,把一株株橡樹、無花果樹伺候成她想要的樣子。

  不同的樹枝嫁接後,就像骨折後痊癒的骨頭,強度會增加很多,所以嫁接的木材也會特別結實。

  她想要種出天然的椅子,就必須讓成品穩固,否則坐不了人的椅子又有什麼用?

  未央起先只不經意地看著,慢慢的看出味兒來,他沒說什麼,順手接過她已經修剪過枝椏的一盆樟木,挑了適合的樹枝往楔形的樟木嫁接上去,粗細程度和小樹苗一致。

  嫁接對纂兒來說是件大工程,畢竟她就一個八歲大孩子的身子,靈魂再能幹強悍也抵不過身體的吃力,不意未央出手,兩人很快形成默契,一個修剪打磨,一個嫁接固定,添上稻草簾,避免烈日曝曬過度。

  纂兒微訝的看了好幾眼才開口問道:「未叔也喜歡這些花草?」

  她聽喜嬸提過,未叔可是江湖上響叮噹的人物,只要他跺跺腳,他那地界就會抖上一抖。

  這麼威武的人居然懂這些?

  好吧,雖然他那身板看起來沒什麼說服力,江湖上的事她也不懂,但江湖和社會是一樣的,有時候靠的不只是蠻力,智慧更是重要,他應該就是那種負責出腦智的人物吧。

  「還沒有進到結隱閣前,我爹是個木匠,在家中跟著他幹活過。」他的聲音還是低得不可思議,但木木的臉上總算有了點波動。

  「那未叔對於木工很了得嘍?」她眼睛一亮,黑亮的眼睛中眸光非常純粹。

  未央眼中注入了淺淺的笑意,面對這樣的小姑娘,誰能拒絕她的請求,他們幾個都是單身漢,若是成親了,孩子應該也有這娃兒這麼大了。「小丫頭有什麼地方用得著未叔的就直說吧。」

  「纂兒想請叔叔幫我做一些小狗小貓小鹿狐狸木橋圍籬木屋等等各式各樣的小對象,纂兒會給工錢的。」就算人家看不上她這份工錢,她也得表明態度。

  「是做盆景要用的?」未央倒是不在意有沒有工錢,他可不缺銀子花用。

  「是。」

  「小事一樁,只要一些邊角廢料就能做。」

  本來也在後院,在未央進來之前繞到別處去又踅了回來的流火見了,不由得嘖嘖稱奇,一個孤僻不良中年人,這會兒居然跟一個小丫頭有說有笑的,奇哉怪哉妙哉!

  晚飯是在前院吃的,吃過飯,一院子的熱鬧,眾人捨不得走,纂兒替喜嬉收拾碗盤後張羅來幾張竹凳,大男人們見狀,把方才充作飯桌椅的長凳也搬了過來,小泥火爐煎著熱茶,几上擺著雙層攢盒,裡面有果脯、堅果、蜜餞、綠豆黃、紅豆酥、五香花生、炸蠶豆等十二樣果點,配著蒲扇輕搖,艾草熏香,聽著夜蟲鳴唱,享受著清風朗月,閒扯家常,不知夜深露重。

  流火坐沒坐相的感嘆,「難怪小師弟不想下山,我一回來也不想走了。」

  「你們這趟回來不就是要長住的嗎?」喜嬸不解的問道。

  三個男人互相丟了個眼色,仍由流火發言,「閣主把三十二處分鋪的大掌櫃給撤了,讓我去頂總掌櫃的位,涉水這動腦筋的有用處要回閣主身邊,未央說他想金盆洗手,做回他的死老百姓。」

  纂兒模糊的聽著,卻被流火「金盆洗手」這四個字給駭得瞌睡蟲少了一半。

  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問過聞巽究竟是做什麼的,不是冷漠不關心,而是不知從何問起,他的氣質複雜,像名門貴公子,像讀書人,也像商賈,可他年紀那麼輕,以上種種又有些不全相像。

  而他也從來沒同她說過,雖然不到諱莫如深的地步,卻老是摸著她的頭說小孩子管吃管喝管睡,管無憂無慮的長大就好了,其它的有巽哥哥在。

  這很像當爹的人才會這麼說的吧?

  這會兒聽流火大叔這麼說,金盆洗手這四個字可是很有含意的啊。

  也許是他們也顧忌著她,說著說著就轉到別處去了,至於她這小身體,經過一整天的上山下河、讀書寫字,還要侍弄那花樹,方才吃過飯就體力有些不支了,勉強打起精神聽了一耳朵,風太涼,月色太美,她蜷著蜷著,竟然就睡著了,睡著前她還想著,不打緊,改天有機會再問一問未叔吧。

  隱約間,她又聽見不知道是誰感嘆了一聲——「還是個娃兒呢,怎麼就這麼睡著了?」

  「會著涼的,那個誰誰誰把她抱進去!」

  隔天早上,纂兒是被許多混合的香味給饞醒的。

  她的腦子比身體醒得快,今天是端午。

  喜嬸一早蒸了包子,又炒了粽子餡料,一群男人都愛吃肉,她簡直就是把地窖裡存的豬肉都給和了進去,說起來住在山腰上的好處就是買來的食物往地窖一放,就算暑天也能放上個三、四天不會壞。

  各種香氣加在一起,難怪香成這樣。

  等纂兒上桌,喜嬸有些歉疚的道:「我蒸了三大籠屜的包子,讓那幾個蝗蟲吃得一個不剩,不過喜嬸缺了別人吃的,也不能缺了咱們家姑娘的,每種都給你留了一個,還都挑皮薄肉餡多的,你瞧!」她從籠屜裡把熱著的包子拿出來。

  「謝謝喜嬸。」

  「都說半大小子,吃垮老子,他們這幾個人年紀都一把了,胃口還這麼好,還沒吃完飯,我不過問了一嘴,等等要開始包粽子,誰來幫忙炒餡料,結果哩,四個全溜了,等粽子蒸熟,都別來討要吃!」喜嬸雙手一攤,一臉拿他們沒轍的無奈表情。

  纂兒嘻嘻一笑,張口便咬,嗯,是香菇高麗菜豬肉餡的,另外一個是韭菜魚肉餡和酸菜油渣餡。

  喜嬸見她每個包子都咬了一口,感嘆的搖頭,這孩子之前真的是餓狠了,都在這裡住上幾個月了,不缺她吃,沒少她穿,可只要是給她的吃食,她都會先咬上一口,表示這是屬於她的,誰也搶不走。「還用得著做記號嗎?三個都是你的,沒人同你搶。」

  纂兒吐吐丁香小舌,「不小心就忘了。」

  忘了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苦命的掃把星,忘了現在的她再也不愁吃穿,不怕挨打,可是那過往牢牢的烙在心裡,看似過去了,在她不自覺的時候,冷不防又會原形畢露。

  她很快把三個大包子吃完,洗了手。「喜嬸,纂兒來幫你包粽子。」她今天沒事,家裡這麼多人要吃飯,只靠喜嬸一雙手忙不過來呢。

  「好欸,人家都說閨女是爹娘貼心的小棉襖,喜嬸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沒有閨女,家裡那個臭小子,跟我一點也不親熱。」把所有的東西都搬到地面上,喜嬸麻利的把麻繩繫在橫杆上,邊和纂兒嘮嗑著。

  「你別嫌我手笨就好。」

  家裡簡單的飯菜她能燒,在孟家村那些年沒少做過廚房裡的活兒,也因為這樣幸好沒把自己餓死,只是綁粽子是技術活,說是幫忙,其實只是遞個粽葉,把成串的粽子拿到大鍋去蒸煮,再順一塊肥痩適中的肉塊和菜脯丟進嘴巴,她是個八歲的孩子,就算貪吃一點也是正常。

  正忙得起勁,流火卻在灶房外對著她招了招手,她放下手裡的粽葉,和喜嬸說了聲,走了出去。

  「火叔,你找纂兒有事?」  

       流火從腰際掏出一迭銀票。「你瞧我這記性,回來高興過頭卻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纂丫頭,你那兩盆蘭花賣了好價錢,那盆黃金素得了六千六百兩銀子,大雪蘭更是希罕物,足足有一萬二千兩白銀,閣主說如果拿到京裡賣價錢會更高,只是花禁不起放,他還吩咐一回來就要把銀票交給你,我一路上也叨念著,嘿嘿,哪知道一時大意,纂丫頭別見怪啊!」

  哇,這麼多銀子!纂兒整個心都開花了。「謝謝火叔!」

  「甭謝,咱們纂兒可是小富婆了,銀錢得好好存著,將來去了婆家不受人家的氣。」

  「火叔說遠了。」她才八歲,好嗎?就算這時候的人嫁娶都早,反正她這無父無母沒有家人的孤女,什麼時候嫁人,由自己決定,婆家什麼的都還早得很。

  她骨子裡是現代人的靈魂,不吃古代那一套,既然她父親那邊的長輩不要她這麼個人,母親那邊連有她這麼一個外孫女都不清楚,那她就把自己當成孤兒。

  她是女子,不像男人非要有得力的家族扶持,比較容易闖出一片天來,她只要手裡握著銀錢,誰敢看她沒有?

  流火嘿嘿笑著,他也知道自己把話題扯遠了,不過反正把銀票交給正主,他落得無事一身輕,只是要依這丫頭的賺錢方式,多種出幾株稀世蘭花來,那豈不富到頂天了?

  想歸想,他也知道要是能種出那麼多蘭花,哪裡稱得上稀世,不就跟路邊賣的普通蘭草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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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4:15
【第五章 】試試水溫

  這一年的端午因為多了流火他們幾個,一向清冷的竹屋顯得非常熱鬧,然而節日就像燦爛的煙花,眨眼就過了。

  日子波瀾不興的過著,纂兒仍跟以前一樣過得十分充實,她繼續培育從山上尋來的蘭花,照顧樹苗和果樹,嗯,她種了好幾棵的桃杏李還有野櫻桃樹,想像來年每個季節都有吃不完的水果,心裡就覺得美滋滋的。

  她構思盆栽和盆景,目前已經初初完成一盆「飽覽人間春色」盆景,這要感謝未央令人讚歎的木工。

  他把她需要的亭台樓閣和小橋流水,甚至遊人踩踏的棧木都做得栩栩如生,別人的看法如何她還不得而知,不過她老王賣瓜,自己看著頗為喜歡。

  日前,流火從山上帶下來一大段有了年歲的老松枯木,經過她細心的照拂,居然在不對的季節裡萌了新芽,松樹生長緩慢,還要養護出好看的樹形,難度不小,可她不急,不是說山中無歲月,老松想怎麼長就怎麼長吧。

  家裡的四個男人只要一進山,就像歸山的猛虎,樂不思蜀,以前只有阿茶在的時候還不顯,如今多了那幾個,常常帶著烙餅還是夾肉饅頭就上山去,最長有一天一夜都沒有回來的紀錄。

  所以他們帶回來的東西也很可觀,野菇、花木、灰兔雉雞、羌鹿都算稀鬆平常,有一回獵了頭體型龐大的大野豬,喜嬸高興歸高興,可家裡的肉已經多到地窖也放不下,腌漬物哪有新鮮的好吃,便商議著由流火帶下山去跟鎮上的酒樓還是飯館換銀子。

  「成!大夥手上都積了不少皮子,我順道帶下去。」老實說,幾人手上都不缺銀子,打獵攢皮子純粹只是打發時間。

  纂兒自從來到不老山,還沒去過西霧縣,她想著要替盆景上多添一些陶瓷小物的擺設,家裡不可能為了燒一些零碎的小對象就蓋一座窯,開模捏陶的,思來想去,縣城人多,總會有願意替她燒這些小玩意的人吧?

  她決定跟著流火去縣城裡瞧瞧。

  於是阿茶駕著騾車,三人披著晨霧和露水一起去了西霧縣。

  西霧縣是個中等縣城,處在南北交通要道上,南邊還有條水道,舟車往來,過往客旅還滿多的,加上治安清平,百姓的生活就算稱不上富裕,吃穿還挺捨得花錢的,酒樓飯館林立,小吃攤處處可見,車水馬龍,頗為熱鬧。

  載著一頭大野豬,醒目又招眼,自然先把牠處理掉,流火讓阿茶把騾車停在一家頗為氣派的酒樓前,他們來得早,還不到飯點,酒樓裡只有小二哥在打掃清潔,流火沒等人出來招呼,袍子一撩,俐落的跳下車,大步流星地往裡頭走去。 纂兒慢吞吞的踩著橫杠下了騾車,一踏進酒樓也不見有人來招呼她,只見流火正一巴掌拍往人家掌櫃的肩膀,宛如炸雷的嗓門雷得那掌櫃一愣一愣的——

  「小山子,我沒認錯人吧?幾年不見,瞧瞧你這身打扮,鬍子也留了,嘖,這是發達了,害我差點沒敢認你。」

  掌櫃的硬是看了流火好幾眼,「啊啊啊」的喊了幾聲,才有點回過神來,眼睛睜得老大,表情和方才的客套很不一樣。「流火老大,你怎麼、怎麼回來了?」

  流火也不和他客氣,胳臂勾住他的頸子,「怎麼,你有意見?」

  「哪裡敢,這些年我聽說老大你在外面混得風生水起,還以為你不會再回這個鄉下地方來了。」

  「你也不錯啊,我剛才聽小二哥喊你掌櫃的,這是發達了。」

  「那些年要不是老大教我讀書認字算術,我可能還在陰溝裡做乞丐。」從跑堂到賬房,再到掌櫃,如今的他大富大貴談不上,但是下面管著的有十幾二十個人,東家對他言聽計從,酒樓生意蒸蒸日上,這些都是源於流火以前拉了他一把。

  「過去的事就甭提了,要不是你自己認真,我怎麼拉拔你也是白搭。」

  「難得一見,咱們得好好喝上兩杯,敘敘舊。」

  「改天吧,我暫時還會留在山上,有得是機會,昨兒個打了一頭野豬,家裡沒地方擱,你要不要?」

  「要要要,欸,你們幾個趕緊去把流大爺的野豬抬到後院去,讓大廚們瞧瞧可以整治出什麼菜色出來。」掌櫃的吆喝著。

  酒樓所有夥計都用上了,才有辦法把那頭起碼有五百多斤的大野豬扛到後院空地,接下來就讓廚子傷腦筋去了。

  掌櫃的很大方的給了三十兩紋銀,流火也沒客套,直接收下來,兩人說好改天要一起喝酒閒聊,掌櫃的又把人送到門外,還和阿茶及纂兒打招呼,他們才離開。

  接下來他們去了一家名叫「百花園」的花店,能在縣城裡開店的,顯而易見都有幾把刷子,這家百花園各種珍稀盆景和花卉陳列其間,看得人眼花撩亂。

  纂兒這趟出來,把她那飽覽人間春色盆景也帶上了,為的是試水溫。

  她想看看她構思出來的盆景,在西霧縣這地界有沒有人看得上眼?

  她也知道自己長得矮小,年紀又小,別說人家不會把她放在眼裡,要和對方談價錢,恐怕對方也不會把她當回事,所以在車上她和流火套好招,由他出面,看能不能把盆景賣出去。

  當然,她也跟著流火進了鋪子裡,只見裡面夥計不少,掌櫃的穿著一身潞綢夾棉袍子,正在招呼一位田舍翁。

  流火長得高大魁梧,掌櫃的以為他是來找碴的閒漢,趕緊捨了客人過來,這時看見流火一手托著的盆景,有些錯不開眼的道:「客官,這是……」

  「家中小子閒來搗鼓了幾盆盆景,想說帶來給掌櫃的掌掌眼,賣相可好,願不願意收購?」流火也不是真的鄉下莽夫,掌櫃的那點小眼色他哪裡看不懂,他還將那分量頗重的盆景在手中輕快的轉了一圈。

  「你看我這裡盆栽盆景這麼多,要是哪個阿貓阿狗都來賣,我可沒那本事全都吃下。」

  掌櫃的畢竟在園藝這行當琢磨了三十幾年,一定的眼光還是有的,這盆景不只雀梅株形典雅,寓意好,就連瓦盆子也精細的繪了棧橋觀魚和盆栽景緻相呼應,要是送到總行,幾千兩銀子跑不掉。

  他還在沉吟該如何嫌棄個幾句,把價錢壓低,站在一旁看花的田舍翁湊了過來。

  「大兄弟,你這盆景可有名頭?」

  流火把名頭說了。

  「虎丘斜塔,五嶽亭,想不到會在盆景裡看見這樣的地域特色,再加上這盆景雲頭雨足,左顧右盼兩彎半的獨特造型,美不勝收,這可是通派盆景啊!」

  盆景也是有派別的,所謂的江蘇南通特色流派盆景,就是以南通為中心,包括周圍各縣,稱為通派盆景,此外還有嶺南派、揚派、川派等各大流派。  

  流火嘿嘿笑著,也不搭話,盆景這玩意他是門外漢,不懂的事他絕對不說,多說多錯。

  那田舍翁看著穿著普通,實際上家財萬貫,他三兩句話把纂兒這盆景說了個通透,掌櫃的這時不免有些心急,通派這些年有些式微,已經許久不曾看過意象這麼好的了,看田舍翁這意思是想要這盆景,剛才那會兒他要是眼捷手快一點,這盆景就能為他所得,他再往府城一送,他在總行的名氣也能壓那些大掌櫃的一頭。可這田舍翁是誰,他是百花園的大主顧,他愛蒔花弄草,只要喜歡的花草,不惜重金也要買回去。

  「田老爺,要不等我和大兄弟談妥價錢,再給您送到府裡去,如何?」掌櫃的雖然心裡有疙瘩,明面上卻甚是客氣。

  田老爺閱人多矣,他哪裡看不出來掌櫃的那點小心思,他摸著白花花的鬍子,對著掌櫃的很坦白的拒絕,「既然被我看上了,就不勞吳掌櫃的多一層手續。」

  吳掌櫃恨得牙癢癢,但又無可奈何。

  田老爺轉向流火,問道:「大兄弟,五十兩銀子買你的盆景,你意下如何?」

  流火覷了一眼纂兒,他們以為要是能賣個二十兩就頂天了,不料有五十兩,比那頭野豬還值錢,自然是趕快應了。

  「往後你家小子要是能造出像這盆飽覽人間春色同樣好的盆景來,就帶來給老夫瞧瞧,你可認得老夫?到東大街問一下田姓人家就知道了。」得了賞心悅目的盆景,田老爺很爽快的掏出一個錢袋子,數也不數就給了流火,然後喚來小廝把盆景搬走,徒留吳掌櫃的乾瞪眼。

  三人出來得早,辦完了首要的兩件事,又得了銀錢,摸摸肚子,這不是還沒吃早飯嗎?

  阿茶說他知道一家老店,料多又實在,幾人便決定去那裡。

  這間鋪子不大,只擺著三張桌子,還有攤前一溜的長板凳,三人在攤子前坐下,蒸騰的大骨頭湯和鹵鍋里翻騰的油豆腐和各種滷菜,每樣東西看起來都很好吃,三個都叫了大滷麵,流火又叫老闆切了各種小菜,油豆腐、海帶、大小腸、豬下水,老闆見他叫得多,給得也爽快,一大盤豐富的小菜幾個人你一筷我一夾,配著大滷麵,很快就填飽了肚子。

  纂兒趁機問了麵攤老闆這附近可有燒陶瓦的工坊,一臉和氣的老闆給她指了路。

  她想找人燒製一些陶瓷小物,沿路過來她問過幾家鋪子,都沒有人願意接她這筆生意,這也難怪,她要的那些東西著實繁瑣,得錢又不多,形體上她又要求,雖然不需要和實物一比一的相似度,但落差也不能太大,有人覺得囉唆就不樂意了。

  離開麵攤後,幾人在車上說好,阿茶陪著纂兒去工坊,流火則是把手頭上攢著的皮毛給賣了,三人分頭辦事,約申時末在城門口會合,一起回不老山。

  那小工坊不難找,就在街尾,阿茶顧著騾車,纂兒進去也不膽怯,見人就和氣的笑,談吐大方又端莊,就算她年紀尚小,個頭又不顯,但店主見她衣著整齊,不卑不亢,也很樂意招呼她。

  店主聽她說了要燒製的東西,說起他家小子就喜歡捏製那些小馬小豬等沒有用的小東西,整天生氣,也不知道他養家多辛苦等等等等,語氣中頗不以為然。

  「不然,可否方便讓我見見他,讓我自己跟他談?」

  「沒什麼不方便的。」店主很快把兒子馬一鳴叫出來,讓兩個小傢伙去談,自己就去忙別的活兒了。

  店主兒子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兩撇墨黑的大眉,他起先也沒有把纂兒當回事,但是兩人越談越融洽,知道她要燒的那些東西是要擺在盆景上做造景用的,他大手一揮,熱情的道:「走,俺帶你去看俺燒出來的玩意,你要是看得喜歡,咱們再談生意。」

  纂兒去和阿茶說了聲,隨即跟著馬一鳴進了工坊的後院。

  「你隨便瞧吧,要是看中意了都可以帶回去。」馬一鳴指著小窯前堆積的小動物小花小鳥小瓢蟲小魚還有垂釣老翁。

  纂兒也不客氣,看著那好多條無眼的瓷魚燒得可人,便抓了九條,摸在手裡很是滑溜,隨即把自己要的東西細細說了一遍,又大方的給了前金。「就這麼說定,你給日期我再過來拿東西。」

  馬一鳴大喜過望,他做這些小玩意向來被父親很是詬病不喜,覺得不可能靠這些小玩意吃飯,這會子能靠它賺錢,看父親還會看不起他嗎?

  辦妥了自己的事,纂兒琢磨著手頭上有錢了,難得來到鎮上,家中野味魚蝦不缺,思索著這時節該扯布料做冬衣了,山上氣候比平地涼得快,人家縣城的人還穿著秋衣,山上就得搭上外衣才能出得了房門。

  她給每人都買了兩匹細棉布,不管是頸項還是袖口衣擺都圈上皮毛,又或者做一整身的皮毛內裡,細棉布都很好用,喜嬸是女子,雖然叫著她嬸子,其實也不到四十歲,看她整天穿著樸素,纂兒作主給她買了匹妝花緞子,又買了不少調味料,麵粉、玉米粉、一壇花生油,還有兩甕好酒、十斤羊肉和不少零嘴,另外還在打鐵鋪買了精鋼打造的開山刀、鑿刀和精鋼小刀。

  刀她自己留著用,鑿刀是要給未叔,開山刀則是想送給火叔,他整天在山上亂竄,有一把好使的開山刀,肯定事半功倍,至於水叔,整天書不離手,就去書鋪買本孤本送他吧。

  至於巽哥哥,就是那種一出門就丟掉,回來算撿到的人,他的禮物等他回來再說。

  關於聞巽的事,她雖然什麼都沒問,幾位大叔們天南地北侃大山時,她卻沒少豎起耳朵聽,也許是把她當小孩看,他們講話也不太會忌諱著她,所以她聽著聽著,七拼八湊也大概摸出了點門路。

  她那巽哥哥是做大事業的人,不說那叫人心生膈應的結隱閣,單單三十二家鋪子,就算不知大小,從頭到尾巡視個一遍,一年半載的哪裡回得了家?

  不過,到底是什麼樣的家族得讓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管著這麼大的家業,一個人再能幹,也不能這麼用吧?

  他那麼忙,她也不再盼著他歸家,比較緊要的事是讓自己快快長大,獨立堅強,不給他添麻煩。

  拿到手的五十兩銀子看著多,其實不禁花,買了這許多東西之後,纂兒的小荷包也就剩下十幾兩和幾個銅板。

  但是看著滿滿要給家人的東西,她心裡一點都沒有捨不得,辛苦賺錢就是要用來花的,如果能看見家人一個高興開心的笑容,那就值了。

  眼看著和流火約的時辰快到了,她才讓阿茶趕著車到城門口會合。

  回到竹屋,就不提幾個大男人收到禮物有多開心,只能說纂兒這禮物都送到了幾人的心坎裡,有時不見得送禮非要多昂貴不可,禮輕情意重,送得恰到好處更好。

  喜嬸直摸著那色彩豐富、織面光滑如鏡的布料,「我這一把年紀了,穿這不合適,我想壓箱底留給我將來的媳婦穿,年輕人穿著喜氣精神。」

  「誰說不適合,放到箱底放著放著就過時了,火叔、未叔、水叔你們說,喜嬸用這料子裁製衣服來穿,合適不合適?」纂兒拉著布料在喜嬸身上比來比去,笑得狡猾。

  她看得出來喜嬸是喜歡的,但是為母的總是想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孩子,這還真的不必,那時候再剪更時新的料子不就好了?

  禁不起幾個男人一個勁兒的誇好,喜嬸這才略帶害羞的收了下來。

  果然,等那料子透過喜嬸的巧手變成新衣,穿了出來,纂兒又替她梳了個年輕的髮髻,不只纂兒覺得眼睛一亮,幾個男人,尤其是流火,看得眼睛都忘記要眨了。

  「丫頭,以後別給你喜嬸梳那種頭。」流火偷偷把纂兒喊到一旁,小小聲的說道。

  「火叔覺得不好看嗎?」

  流火搔了搔臉,有點局促的回道:「不,太好看了,她要頂著那模樣回村子去,到時候一堆油蟲螞蟻都想黏上她,那我怎麼辦?」

  喜嬸年輕喪夫,獨立扶養獨子,寡婦出門在外,為了不招惹人注意,總是故意把自己打扮得很老氣,他以為只有自己看見她的美好,要是有哪個誰也和自己有一樣的眼光,那他這麼些年不就做了白工? 

  「火叔,你既然喜歡喜嬸,那就把她娶回家去啊。」

  「阿喜說她想等孩子大一點,你火叔我經年在外奔波,她說她不想要和這樣的男人生活。」

  男人在外說是為了養家活口奔波勞碌,其實說穿了,每個男人只要能力足夠,都不願意屈居一隅,到老了,面對兒孫連個吹噓的本錢都沒有,但是外面的花花世界誘惑可多著,誰又能固守本心,一如初衷?

  現代的男人沒有,小三隨處可得,誘惑太多,有的還會自己貼上來;妻妾成群的古代,女人更不值錢,但凡男人手頭上只要有點餘錢,就會想享齊人之福,所以想找個對女人從一而終的男人,根本是奢望。

  不過幸好,這年頭的女子對男人要求也不高,能養家活口、把錢拿回來就可以了,但是二嫁和初嫁不同,歷經一段婚姻洗禮,女子想要的也和當初不一樣了。

  「換成是我,我也會這麼想。」纂兒說得有點老氣橫秋,但是她也知道火叔不是真要她的答案,有時候只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畢竟這世上哪能凡事都遂人心意?

  可她了解喜嬸的想法,女人想要個男人作伴,求的無非是心安,遇到事,有個男人替你出頭,讓你不受欺負,有人站在你這邊,替你說話,要是自己的男人長年累月在外忙碌,家裡也顧不上,出了事等他回來黃花菜都涼了,這種男人不如不要。

  那些個鼓吹家中男人要心大做大事業的,就活該守著空門,自己張羅裡裡外外,有的人要銀子,有的人要感情,這些人要的是銀子,也算求仁得仁。

  有情郎難得,在現代她也交過幾個男朋友,但緣分都很短,只能相互陪伴走一小段路,便無疾而終了。

  古代的女子通常早婚,十四、五歲就要開始議親找對象,她離那年紀還遠得很,真的不著急。

  過幾年,等她攢夠了錢,讓自己站穩腳步,有心思想別的事時再做打算。

  哎喲,她也想太多了,從喜嬸身上延伸到自己,真是夠了!

*             *             *

  轉眼到了中秋,終於接到聞巽寄回來報平安的信,信中說他人在一個靠海的城鎮,不克趕回來過節,連同信件的還有節禮,給纂兒的是一個得雙手抱著的海貝殼和一顆有杏桃乾那麼大的琥珀,表面覆裹著一整根完整羽毛,纖細的羽毛清晰可見,還有一些植物碎屑。

  幾個大人看了也紛紛讚歎,保存得這麼完整的琥珀真的十分少見。

  收到這麼特別的禮物,纂兒很高興。

  流火看著她的表情,笑著跟她說,也許她的巽哥哥年底就回來了。

  她很配合的笑了笑,把禮物搬到房間裡去了。

  除了她,幾人也收到了信,只是看他們的意思也沒打算和旁人分享,她也不多追問。

  這日,幾人吃了團圓飯,又在院中賞了一會兒月亮,吃了幾塊餅便回房了。

  秋天的不老山已經很冷,黃葉遍地,纂兒早早就穿上皮襖子,睡覺雖然不用穿那麼多衣服,但是她這身子骨是個怕冷的,按照自己怕凍的體質,除了裡衣她還多穿了件薄棉衣才睡下,可睡著睡著,到了半夜身子覺得發冷又發熱,頭也一陣陣疼了起來,怎麼都擋不住那鑽骨的寒意。

  她不想驚醒其它人,咬著牙爬起來灌了好幾杯水,又見房間裡的炭盆仍有暖意,想想整間屋子就只有她一人房裡擱著炭盆,怎麼還是著涼了?

  拖著虛浮的步子躺回床上,想說睡一覺起來或許就沒事了,最後的確是昏昏沉沉的睡著了,這一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隱約覺得有什麼清涼的東西捂著額頭,但那涼意也只有一下子,再睜眼,模模糊糊看到的是個滿臉褶子的老爺爺。

  意識昏沉的她,聞到老人身上有一股藥味,接著又睡了過去。

  一早就被阿茶用騾車請到山腰上來的老郎中,看著纂兒那因為高燒通紅的臉蛋,也不說話,切了脈,撥了她的眼皮,便刷刷寫了方子,讓人煎藥去。

  「老大夫,我家這丫頭……」喜嬸半夜起來發現不對勁,就把一屋子的男人都喊醒,自己則是忙著用溫水替纂兒的身子降溫,看她時好時壞的樣子,憂心得一晚都沒睡。

  「小時候虧了身子,底子不好,這山腰又冷,一到這時候,身子骨就受不住了。」

  「那可怎麼辦才好?」

  「先用藥壓著,盡量吃些好吃的養著,拖到開春,或許就能不藥而癒。」

  昏昏沉沉之際,纂兒也聽到了老郎中的話,不由得想,您老也太不負責任了,這會兒離開春可還有好幾個月,難道這幾個月都讓她躺在床上嗎?

  雜沓的聲音遠了,纂兒的眼皮子還是很沉重,吃完了比黃連還要苦的葯汁,也不知那葯中放了什麼,人又倦怠的睡去。

  再次清醒,她愣了下,映入眼簾的是新月般的彎眉笑眼,依稀是她認得的那個人,差別在他向來光潔細緻的下巴,這會兒都是青髭,兩眼通紅,身上的衣服還散發著一股酸味。

  她這是在作夢嗎?夢見了她的巽哥哥。

  她真的沒有很想他,他卻入夢來了。

  瞧著他,心裡似有花影搖曳,快樂又明艷。

  真好!

  看著眼前的小人兒一動也不動,聞巽可慌了,該不會她這一病,連神智都不清楚了?

  「纂兒妹妹。」

  原本像個布偶般的纂兒,終於把眼神焦距對準眼前還不曾消失的幻影,聲音沙啞的道:「你不是幻影啊,巽哥哥。」

  他伸出長指掐了掐她的臉頰。「疼不疼?如果會疼就不是幻影。」

  「嘖嘖嘖啊啊啊,巽哥哥,力氣小點,我是病人耶,好痛!」她齜牙咧嘴,淚花都迸出來了。

  對病人不是應該好言安慰,輕聲細語,百依百順嗎?他下手會不會太重了?

  她口裡呼出的還是熱氣,但人起碼醒了,聞巽把手從她的臉頰移到額頭,「我要出門時不是叮嚀你得把自己照顧好,唔,你就把自己照顧成這個樣子?」熱度雖還有,但眼神還算清澈,應該是沒事了。

  纂兒舔了舔乾澀的唇,很機靈的轉移話題,「巽哥哥不是說人在一個靠海的城市,離家很遠嗎?」

  「誰叫你生病,還病成這樣,流火給我八百里加急的書信,我這不就趕回來了。」他說得輕鬆,接到飛鴿傳書,他立即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日夜趕路,除了拉撒非得下馬,吃飯也在馬背上,盥洗就甭提了,一套衣服穿到底,還累倒了好幾匹駿馬。

  真是個不省心的小妮子,不好好捏捏讓他每每見到都覺得手癢的臉頰怎麼行,嘖,這會兒她的小臉都瘦得凹陷了,唯一能看的優點也沒了。

  他雖然形容邋遢,身上還帶著股味兒,纂兒卻覺得他帥極了。

  「纂兒妹妹不怪巽哥哥出門那麼久?」聞巽試探的問。

  「巽哥哥年紀還小,男人嘛,總留在家裡可不行,外面天地那麼大,出去走走看看,見識一番,看得多了,眼界才能寬,心胸也才能廣,思想才能大。」

  「你這張小嘴。」說得通情達理,頭頭是道,那就是一點都不想他了?

  這時門外傳來喜嬸有些試探的聲音,「聞爺……」

  「進來吧。」

  喜嬸端了飯菜,給纂兒的自然只有稀飯和幾樣清淡的青菜。「爺,你也餓了吧,給你準備了你最喜歡吃的,浴房的熱水也燒好了,你要先用飯還是沐浴?」

  「看我這一身髒的,我先去洗一洗再過來。」聞巽轉頭跟纂兒說話,見她頷首,才舉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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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5:15
【第六章 】回到京城

  等纂兒把稀飯吃完,聞巽也沐浴完畢過來了。

  他換了一身暗紅竹葉紋的直裰,青髭也剃了個乾淨,濕潤的長髮披散著,渾身散發著沐浴後的清爽和乾淨。

  「你怎麼不把頭髮擦乾再過來?這樣等你老了很容易得病的。」

  「你自己是病號還管起我來了?小老太婆!」聞巽嗤笑一聲,以前愛管他亂花銀子,現在連他身子也管上了,這不是媳婦兒才管得著的事嗎?

  管家婆!

  纂兒也不管合不合宜,從床邊小櫃抽了條巾子,「轉過身去,纂兒替你把頭髮擰乾。」

  說也奇怪,一看見他,她那些傷風感冒好了一大半,只是、只是……被他刮完鬍髭的清楚五官給震了下。  

       幾個月前的聞巽雖說舉止和大人無異,但面目多少還帶著些少年的朝氣和韌勁,現在的他那少少的稚嫩神情已經變得堅毅,像一竿挺直的青竹。

  短短時間將他磨礪成宛如青松般的青年,如果說以前的他還是塊銳中藏鋒的璞玉,這會兒竟是一隻打磨出來的玉器了。

  纂兒有些心疼,幾個月的功夫就變了樣,他在外頭該是受了多少為難?

  她的眼神一變,聞巽就感覺到了,他微微垂下眼簾,掩去細微的表情,沉默的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那是他的世界,他不想把她牽扯其中,她是孩子,每天只要吃喝玩樂就好,其它的,有他擔著。

  纂兒緩緩的替他擦拭半乾的髮,「你瘦了很多,到底吃了多少苦?」

  「不過打理自家的產業,稱不上吃苦。」

  這話說得輕巧,也不知道他家長輩是怎麼想的,他這年紀,把那麼多產業鋪子都交給他接手,那鋪子的掌櫃、莊子上的庄頭,還有那結隱閣裡的老人,能信服他嗎?

  要花比尋常人更多的精力來收攏這些人心,用心計較,那日子能好過嗎?

  她有些氣憤、為他不平,手下便有些重了。

  聞巽像是知道她的心疼,自然而然就把從來不對人說的事情說了出來,「我是家中麼子,嫡長子該有的東西沒我的份,他們也怕我和他們爭家主之位,說好聽是讓我打理族中庶務,實際上是想藉此牽制我罷了。」

  「那三十幾家鋪子都是族裡的產業?」

  「是我的私業。」

  那就是還不包括公產了?不過無論私業公產,他就只有一個人,能有多少精神體力去應付這些?

  纂兒不動了,頭無意識的頂著聞巽的背,閉上眼,心中酸楚異常,無聲的把淚流往心底。「家中都沒有長輩照看你嗎?」這樣的家到底是什麼情況?

  聞巽感受到她說話的氣息,難得的放鬆了。「我娘是個強悍的女子,我接庶務以前她把心腹都給了我,又有我師父的人手,我出門在外其實過得並不艱難,就是囉唆的瑣事多且雜,要一條一條的理順,比較花時間。」

  他不想讓她知道他那個家幸好還有母親撐著,那幾位不成氣候的叔叔們就算氣得牙癢癢,卻也拿他沒有辦法。

  他微微挪動身子,趁著她跟著抬頭之際,瞧了眼她滿臉滿眼的心疼,這還是把情況往輕裡講,要是往嚴重裡說,她不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

  不過還算她有良心。

  他拍拍她略顯冰涼的小手,站起身,又抬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我還會在家裡待上好幾天,有話明兒再說,你早點歇著。」

  「嗯。」

  見她乖乖的點頭躺下,聞巽替她掖好被角,等她睡著了,這才離開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這個家空前的全員到齊,就連纂兒也包成一顆圓滾滾的包子,頭上戴著狐狸帽,手裡被喜嬸塞了個手爐和一杯熱薑茶,坐在最裡頭,不過整個人看起來還有點懨懨的。

  對於眾人的好意,她拒絕不了,做好孩子的本份,管吃管喝和管聽。

  「纂兒丫頭,你流火叔和我們幾個一天不知去你的房裡探頭幾次,你都睡得像隻小豬一樣,結果你巽哥哥一回來,這不就生龍活虎了,小丫頭,咱們幾個叔待你也不差呀,你會不會太偏心了?」未央笑嘻嘻的調侃著,語意中確實有那麼點酸味。

  「就你這小心眼,跟個孩子計較什麼?」涉水啐他一口。

  「我小心眼,你不眼紅嗎?那剛才叨念囉唆的人又是誰?」未央不是真的小心眼,原來小丫頭就是閣主帶回來的,兩人感情深厚是應當的,人吶,誰沒個親疏遠近的,他吃這種醋也就是隨口鬧鬧,糾結這個,他還是不是男子漢大丈夫了?

  「話多。」涉水是文人,真要賣弄起口舌來,幾個男人都得甘拜下風,幸好他平時話少,除了吃喝便是捧著書看,不認識他的人很容易認為他就是個書呆,不知他腹中藏了多少丘壑。

  「你不去躺著,出來吹風,想多喝幾天的苦藥嗎?」聞巽出來了,知道纂兒身體無恙,放下心來的他半夜好眠,也是年輕體質好,就算只睡了半宿,精神氣色又恢復了。

  「躺了好幾天,想著出來活動活動手腳。」沒看見她被捆在椅子上動彈不得,身上穿得嚴嚴實實,風都叫幾個叔們擋在外頭了。

  聞巽仔細看了看纂兒被包裹著只露出半張小臉蛋的裝備,這一坐下來,就開始叨念了,「我聽說你每天都在擺弄那些花草,家裡是缺你吃還是少你穿了?姑娘家就是要身子健康,以後才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受拘束,身子太痩了容易乏,沒力氣,趁你這會兒年紀還小,把底子調養回來,否則老了沒人要,我可沒打算養你一輩子。」

  昨夜裡躺在床上才想到一心顧著擔心她的病,回來後壓根忘記要好好罵她一頓,罵她不知愛惜自個兒身體,還病得這般嚴重,這會兒見她已經能下床,他怎能不為他那股子擔憂發洩一下。

  幾個叔全掉了下巴,然後有志一同的撇開了臉,要是不小心面對了面的,趕緊挪開眼神。

  什麼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就算身穿布衣也無損他們家閣主一身絕代風華,居然在纂丫頭面前成了碎碎念的老太婆……呃,不,是老頭子,這若傳出去,那些個江湖梟雄不全要撞牆自盡了?

  實在太過匪夷所思啊!

  纂兒捧高了茶杯,翻了個白眼,她也知道翻白眼很沒禮貌,所以這不是遮著嘛,她也知道聞巽不會養她一輩子,就算他真要養,她也不願意。

  他以後會有妻子、孩子,她一個乾妹妹,要是讓他一直養著,算什麼回事?

  他願意扶持她的時候,她心存感激,等到哪天該分開了,她也要能自立,所以她才這麼努力的給自己賺私房啊,再說,她生病和每天幹活沒有關係,不就是她的體質先天不好嘛,她也很想趕快把自己吃成一個胖子,看起來身強體壯,但就是沒辦法。

  瞧著纂兒一直低垂著頭,一副受教的模樣,聞巽倒也適可而止,又看見流火用手指把他面前的茶推了過來,這才噤了聲。

  因為聞巽回來,喜嬸很賣力的燒了幾樣他愛吃的菜,即便是早飯,菜色也豐富多樣,豆腐鑲肉:豆腐滑嫩,肉丸多汁,配上鮮辣的豆豉醬,人間美味,也不知這時節打哪兒找來的鱖魚,配上冬菇、冬筍、西蘭花和雞湯,燒成肥嫩細膩的柴把魚,還有一樣醬肉卷,主食是粥和鮮奶饅頭。

  不說別的,就這幾樣菜吃得幾個男人差點翻臉。

  「原來喜大妹子的心也是歪的,咱兄弟回來這麼久,這幾樣菜硬是沒吃過。」未央還在嚷,後腦杓立刻吃了流火一記。

  「要不要寫個食單好讓大爺你點菜吃啊?」

  未央摀著腦袋,看見兇手是流火,立即閉上嘴。

  哼,誰叫流火是他們這幾個的老大,嗚嗚嗚,力氣這麼大做什麼,他不過多說了一句,有必要這般動手嗎?

  至於掛病號的纂兒,她還是只能吞白稀飯,喜嬸怕她眼饞,多替她煎了兩顆嫩香的雞蛋。

  吃了飯,幾個男人移到書房去,直到纂兒又睡了回籠覺起來,喝了湯藥,喜嬸為了壓藥味兒,給了兩塊雲片糕,她吃完漱口後,這才見到聞巽。

  至於其它幾個男人,分頭辦事去了。

  「巽哥哥回來得匆忙,沒能給你帶什麼禮物,等回了京城,看你想要什麼再補給你。」

  他出門的這段日子,給她搜羅了不少新奇東西,全堆在箱子裡,乍然接到消息來不及收拾,留在落腳處。

  「巽哥哥已經給過禮物了,那琥珀和海貝殼纂兒都很喜歡,謝謝,只是……我們要去京城?」什麼時候的事?

  「我們剛剛決定的,山上一到冬天會更冷,凜冽的氣候不適合小孩子,多久沒見你,這一病倒是把好不容易養出來的一點肉又給弄沒了,大夫說了,你年幼時受了太多罪,身子底子不好,京裡冬天雖然比不上南邊暖和,但至少比山上好,再說到時候要是有個不舒服什麼的,要請郎中大夫也方便。」

  我又不是藥罐子!纂兒在心裡哀號,可表面完全不顯。「往後我一定會很小心不生病的,我們不搬家,好嗎?」  
  
*             *             *  

  搬家,那可不是三兩天的事兒,她所有的生財器具都在這裡,牽一髮動全身,盆栽還好,那些花樹離了土可麻煩得很,何況,她還滿喜歡這裡的。

  聞巽啼笑皆非,她都生病了,他怎麼可能還由著她隨心所欲?

  瞧他一臉不以為然,纂兒趕緊又道:「你不是會功夫嗎?了不起你和大叔教我一點,如果我學會武功,身子起碼能練得強健一點。」

  「學武健身是好事。」如果她會那麼點武功,身體應該會好一點吧。「你現在學雖然有點晚,想成為高手有難度,不過強身健體還是可以的。」

  「我也這麼想。」她眼巴巴的瞅著他,「這樣,我們就可以不走了吧?」

  像是知道她為什麼不肯挪窩,聞巽一錘定音,「小孩子家家的這麼愛操心,一切聽我安排就是了。」

  其實,如果有那個條件,誰不想過那種被人捧在手心的生活?如珠如寶長大,不必凡事操心,最大的煩惱便是今天穿什麼、明兒個穿什麼,她沒有辦法變成那樣的人,但是聞巽的話,她還是得聽。

  接下來,她把所有的事都交給他,她真的就奉行起整天只要吃好、喝好、睡好的日子。

  不說京城四衢八街,車水馬龍和摩肩接踵的人潮,也不說看不見盡頭的十里長街和繁華,只說建築物好了,京城和西霧縣的房舍差別很大,京城的宅子風格莊重,青磚黑瓦,給人厚重紮實之感,一眼望過去,呼吸就會很自然的放輕了。

  而路人無論穿著還是氣度,也硬是比縣城多了幾分優越感。

  嗯嗯,就連講話節拍和行事步驟也都不一樣。

  纂兒心裡那個敬畏啊,鄉下土包子進城,大概也就像她這樣,看什麼都新鮮,馬車的簾子一直是掀著的,怎麼看都不累。

  她才不管人家是不是會嘲笑她沒見過世面,反正她確實沒見過世面,不怕人家說話。

  他們抵達京畿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末,因為聞巽一直等到郎中確定她的身體無礙才動的身,在西霧縣搭了一小段路的船,後來走官道,十輛馬車的箱籠滿滿當當,東西看著多,其實沒多少是纂兒的行李,一溜馬車上裝的全都是花樹。

  跟車隨行的除了喜嬸、阿茶,還有幾個懂花木的農人,說好走一趟京城,給了豐厚的酬金,管吃住,還有來回車錢,這些人是聞巽讓喜嬸去找來的,其中包括了喜嬸的兒子小忠。

  都說內舉不避親,聞巽並不覺得喜嬸讓他的兒子來佔個份額有什麼不好,肥水不落外人田,再說纂兒親眼看過小忠侍弄花草的功夫,她信得過的人,自然用得。 這一路走走停停,她那還稱不上大好的身子,自顧不暇,花花草草真的只能交給這些人了。

  竹屋的主子都走光了,起先喜嬸還愁著要去哪裡找活計,沒想到主子竟然問她願不願意跟著去伺候纂兒。

  她千百個願意,當年會落腳在村子裡,是為了養孩子,她最大的後顧之憂就是兒子,既然兒子有機會到京裡去開開眼界,自己也得了機會,母子能在一起,還有什麼不願意的!

  因此,即便風塵僕僕的趕路,沿途有聞巽盯著讓喜嬸給纂兒開小灶,伙食並不比在家裡差。

  纂兒沒忘記在小作坊讓人家窯裡燒的東西還沒去拿,到了西霧縣時,讓聞巽停下,她去取貨,順便付清尾金,既然兩人往後沒什麼合作機會,她要遠行的事自然也不需要說道,只說自己病了一場,耽誤了時間,便客客氣氣的告辭了。

  他們抵達晁京,流火、未央與涉水三人不好跟著去輔國公府,便自行去了他們師兄弟慣常在京城的落腳處。

  相處了一段日子,自然不捨,幾個大男人輪流安慰纂兒,反正都住京裡,隨時想到都可以互相探望,見面的機會多著。

  可雖說同樣住在京裡,纂兒也知道要像以前那樣和樂融融的在一塊兒是不可能了。

  看著纂兒的精神不好,聞巽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給她解說了輔國公府大致的成員有哪些。

  輔國公府是聞巽太爺爺那一代平夷蕩寇,立下軍功得到的爵位,到他父親雖說已經世襲三代,但那年皇上秋獵遇刺,父親救了皇上不幸身死,皇上回京後,便將父親的爵位不以降等傳給大哥,而母親本就是一品誥命夫人,建坊題褒之餘,更享貴妃品級驚儀,享一品詰命與貴妃俸祿。

  輔國公府的爵位落在大哥身上,但三個叔叔未曾分家,各據院落,平常各管各的,要有大事才互通有無。

  他有一姊二兄長,皆為嫡子女,大姊已嫁為人婦,兩位兄長也已成家,他是遺腹子,是家中老麼。

  其它各房聞巽只說並不重要,往後要是見了再說。

  「我現在說這些,只是讓你心裡有個數。」

  四房同住,是個大家族,在古代若父母健在,兒子們基本上不分家,這是根深蒂固的觀念,承襲祖上餘蔭,信奉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只是這一路聽下來,巽哥哥的祖父母已經不在,親爹也過世了,父母健在這一條不成立,這些個老油條般的叔叔們應該也娶妻生子了,卻還同住一個屋簷下,這麼多的人口住在一起,往好聽的說是樹大根深,往難聽的說,這牙齒有時還會磕著嘴唇,事能少嗎?

  不過呢,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現在的她就是個屁孩,自己這會兒還不是要去依附人家,寄居人家屋簷下?所以,她哪來的立場說道?

  「我已經去信向母親說過,會帶一個小姑娘回去和她作伴,你見著母親,不用太惶恐,母親的人看著雖然嚴肅,其實很好相處。」

  纂兒知道他是在安撫她,而且隨著越接近輔國公府,她的心七上八下提了十五個水桶,不安極了。

*             *             *

  輔國公府彝秀堂。

  萬物蕭瑟的季節,一早下了一層薄薄的雪,已經叫下人都掃乾淨了,走道的盆栽也全換上花房裡最鮮妍的,成串的柿子沉甸甸的掛在樹上,來來去去的婆子、媳婦更顯出那幾分的鄭重。

  屋裡透著淡淡烏沉香的氣味,一個有著銀盤臉的老太太坐在暖炕上,手裡慢悠悠的轉著黑檀木佛珠,念了一會兒的佛,略顯心神不寧的問著身邊的廖嬤嬤,「不是說小半刻就會到,怎麼還沒見著人影?」

  「已經讓腿快的小廝去前門盯著,只要一進大門,就會讓看門的婆子立即回報。」

  「這宅子蓋這麼大做什麼,走個路也得半天。」

  廖嬤嬤是老夫人蔣氏身邊的積年老人,哪能聽不出來她想念麼兒,自從接到書信的那天,便吩咐三爺院子裡的人把已然整理得一塵不染的院子又裡裡外外理了一遍,缺什麼、少什麼的一定要趕緊補上,還把三爺的衣服全拿出來,該曬的、該汰換的都不敢疏忽,就是不能讓三爺覺得不方便。

  這也難怪,他們母子可有大半年沒見了。

  蔣氏也知道即便不用她吩咐,止觀園的下人做事一點也不敢馬虎,這些年,別的院子不說,三爺看著年紀最輕,馭下卻做得最是滴水不漏。

  「我說淑女,巽哥兒說要帶一個丫頭回來,是什麼意思?」淑女是廖嬤嬤的閨名,這些年來,也只有主子會這麼喊她了。

  「老夫人,三爺信裡不是說那個小姑娘是微生拓留下來的孩子?老夫人記得微生拓吧,那個老跟在三爺邊的忘年友人?」說是友人,在外人看來和親衛差不多,一身武功紮實,三爺對他十分看重,總是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微生拓啊……」只要是小兒子身邊的人,她多少都有印象,因為他從不隨便把人往家裡帶,這個微生拓,她記得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巽哥兒為了找那小姑娘找到都忘記我這個老婆子了。」

  「哪裡是,老夫人忘記三爺肩上可扛著整個家族的庶務,加上公中的鋪子,還有他自己的產業,就算學那孫猴子會變身,多出十雙手來,這麼多事情也忙不過來,老夫人體諒把那些個得力心腹都送給了三爺,但三爺是什麼人,凡事不過眼哪能放心?所以他有多忙,老夫人還能不知道?」

  這時候只要廖嬤嬤的心稍微偏頗那麼一點點,把老夫人往歪裡帶,說兩句纂兒的不是,纂兒將來的日子可就難過了,但她是個處事公正的,就事論事。  

       蔣氏長年沒什麼笑容的眼兒飄過一抹欣慰的光彩,果然是跟著她一輩子的人,這些年來,也虧得有她才能陪著她說說話,否則這日子讓人怎麼過呢?

  正欷吁著,候在正堂外的大丫頭一臉欣喜,匆匆來稟——「老夫人,三爺回來了!」

  「不是讓底下的人見到人回來就趕緊來知會一聲,我們好準備準備,怎麼人就到了?」

  蔣氏略有微詞,讓廖嬤嬤扶著起身,還沒舉步,就聽見小兒子的聲音傳來——

  「兒子這不想給您驚喜,才不讓人說的。」

  在屋裡伺候蔣氏的大丫頭替三爺掀了織錦簾子。

  聞巽領著纂兒走了進去,他也不急著向前,在酸枝十二扇大鑲瓷嵌聯琅屏風前的炭盆拍袖去了寒氣,這才轉進正堂。

  纂兒也有樣學樣,把衣衫抖了抖,搓了搓手。

  他給了她嘉獎的一瞥。

  年輕人可能不覺得什麼,但是家中有老人的,這道手續卻不能省,怕的是把寒氣帶給了家中的老人而不自知。

  聞巽先向母親請安。

  蔣氏看見小兒子,喜不自勝,趕緊叫人上茶、上果點。

  纂兒從聞巽口中聽了不少關於他娘親的事跡,對於早年喪夫,撐起一大家子,外表看起來十分強悍的老太太,不由得偷偷多打量了兩眼,她有張稱不上和善的臉,一身寶藍綉仙草紋的褙子,鑲鴿子蛋大的綠色貓眼石抹額,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左右對稱各插著一支墨玉簪子和羊脂玉簪子,烏絲不見白髮,看著小兒子的眼睛笑起來瞇成一條縫,風采在眼角堆砌,似迭錦,可以想見年輕時絕對是個美人。

  像是發現纂兒在偷瞄她,蔣氏也看了她兩眼,那眼神格外明亮,似乎能照到別人的心魂。

  纂兒察覺到自己被發現了,也不害羞,憨憨的露出小姑娘該有的天真,眉眼在晨曦中格外清秀,少少的陽光透過窗格子,在她臉上映出層層細粉的淡光。

  蔣氏對著纂兒招手,「你叫纂兒是吧?過來讓祖母瞧瞧。」

  「娘,她喊我一聲哥哥,你怎麼讓她喊你祖母,這輩分不就亂了?」聞巽也不坐下首,隔著炕上的小几靠著蔣氏坐著。

  「她這年紀你讓她喊哥哥?」

  蔣氏挑眉。家中老大、老二的孫子、孫女都像她一般大小,真是亂來!

  「之前病了一場,好不容易養的肉全掉了,她比蝶姐兒還大上一歲。」捜索記憶裡大哥那二女兒,纂兒個兒也沒人家高,細胳臂、細腿兒,看來得替她找個武功好的女師父來才行,得把她的底子打好。

  「怎麼看也不像八歲的孩子。」沒理會她,她也不慌,乖乖的站在那,一襲鵝黃對襟錦裙,外頭鑲了一圈兔兒毛,瞧著痩是痩了些,但兩道彎彎新月眉下有著黑曜石般黑湛湛的雙眼,看著還挺精神的。

  自從大女兒出嫁了以後,她的屋子裡有多久沒有小女娃兒了?

  「你把她帶在身邊多久了?」

  「我在外面忙著,請了人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這算怎麼回事?那微生拓於你有救命之恩,你卻是這麼對待恩人的孩子?」這小兒子不論做什麼都用不著她擔心,可這事做得不地道,讓人怎麼說他?

  「因為被我養壞了,這不是回來向娘求救了嗎?」

  兒子說得賴皮,蔣氏卻一點也不惱,心想小兒子遇到事會想到她,心裡還是有她這個娘的。

  說起來,她這麼兒從小就獨立,生下他那會子,家裡整天愁雲慘霧,幾房沒有消停的時候,她的心情又不好,看見他就想到過世的丈夫,所以就把他交給奶娘帶,這一帶,到了他五歲,母子已經離了心。

  這些年,她沒少在他身上費心,可他事務纏身,一年總有那麼幾個月不在家,尤其這一回去就是大半年,她身為母親想和兒子好好談心都不可得。

  想到這裡,她心情便是一黯。

  「老夫人,您別生巽哥哥的氣,都怪纂兒不好,沒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巽哥哥把我從孟家村帶出來,供我好吃好穿的,要是沒有他,纂兒這會兒也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樣子,纂兒對巽哥哥是滿滿的感謝。」纂兒雙手規矩的放在裙兜裡,語音清亮,字句清楚,表情生動,語調真摯。

  「男人會養什麼孩子,既然你都把人帶回來了,咱們家也不缺那一雙筷子、那一碗飯,還有,她叫你哥哥也習慣了,這是認作義妹了,我這老太婆也不好硬是改變什麼。」蔣氏將目光從小兒子身上轉到纂兒臉上,故意問道,「丫頭,你說叫我什麼好呢?」

  纂兒甜甜的笑,恭恭敬敬的道:「纂兒見過老夫人。」

  不說別的,能掌著這麼大個輔國公府的當家主母,閱人歷練會少嗎?她一個丫頭片子,就算經歷兩世,老老實實的就是了。

  蔣氏心裡一軟,這丫頭年紀小歸小,倒是個明事理的,還是個有眼色的,沒一來就往她跟前湊,也沒非要攀著她兒子這條藤往上爬。

  「府裡院子多得很,珍珠,帶她去瞧瞧,看她中意哪一間,就住下吧。」蔣氏擺擺手。

  「謝謝老夫人。」纂兒跪下給蔣氏磕了頭。

  「走,巽哥哥帶你去挑院子!」聞巽朝蔣氏的大丫頭做了個不必的手勢,領著纂兒出去了。

  正堂裡有一瞬間的靜默。

  蔣氏端起已經有些涼的茶盞又放下,幽幽的道:「淑女,你瞧這孩子,也不想想多久沒回府了,多久沒見到我這個娘,也不多陪陪我說說話,卻對一個丫頭這麼上心。」

  「這是老夫人把三爺教得好,知道知恩圖報,何況,大爺和二爺和三爺的年歲終究是有差,如今三爺對纂兒姑娘親近,老夫人想想,三爺這不是想要個妹妹嗎?」她哪裡不知道老夫人這是吃味了,往常三爺只要回府都是緊挨著老夫人的,這會兒把注意力移到別處,難怪老夫人不適應。

  「你倒是門兒清!」蔣氏瞪了她一眼,也意識到自己這是遷怒,所以也沒什麼威力。

  想想自己跟一個小丫頭吃什麼醋?這日子實在過得太乏味了,這點小事都能拿來說事,一個小丫頭而已,再怎樣也不過是一副嫁妝就能打發出門的事。

  「老夫人您瞧著吧,三爺哪次回來,晚飯不陪老夫人一起用的?您就等等吧。」

  這日子對蔣氏來說是真的太無聊了,大爺、二爺是朝中重臣,一個月能來給老夫人請安的次數有限,就算來也說沒兩句話便又匆匆離去,大夫人管著內院,什麼都要一把抓,事務繁多,老夫人也早早免了她來身邊立規矩,二夫人每回來就是苦著張臉,擺不平的夫妻問題,老夫人不想看她那張怨婦臉,乾脆免了她的問安。

  老夫人不愛和京裡那些貴婦人打交道,整日裡只有和她這老婆子大眼瞪小眼,唯一的盼頭就是三爺回來,聽他說些外頭的事情,其實倒也不是真的有興趣,只是除了這樣,還能企盼什麼?

  「倒是我小氣了。」

  「老夫人這是太想三爺了。」

  「你說,活到我這把年紀到底有什麼意思呢?」兒子都離了身邊,平時這日子真是寂寞是緊。

  「老夫人千萬別自己亂想,三爺可不能少了您,您還有好長的時間要活,要不,三爺娶妻生子,給您生大胖孫子,您要是都看不見那多可惜。」

  「也是,說什麼我也得看著他娶妻生子,以後去了下面,也才好給老國公一個交代。」蔣氏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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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5:41
【第七章】 輔國公府女眷

  輔國公府的格局和京城的勛貴人家差不多,蔣氏住的是內院最好的院子,兩位兄長住主院和前院,三座院子雖然離得遠,卻在一條中軸在線,出了彝秀堂,纂兒才有機會打量這院子大氣的地方,假山流水湖石,曲折迂迴,轉過個彎又是柳暗花明,山石邊的月季雖然沒開花卻也青葉筆挺抖擻,庭中數棵老樹,蒼綠之色配上樹梢的新雪,不失一番韻味,穿過花徑,裡面美得更不用說,簡直覺得眼睛不夠用,真是看哪兒都好看,處處都有著別樣風雅。

  走了一段路,聞巽輕輕開口,「我娘不難相處,只要花點時間,就會知道她的好。」

  「纂兒能明白老夫人的好,雖說是看在巽哥哥的面子上,但是老夫人願意接納我這麼個來路不明的人,就表示老夫人是個寬容的。」  

  「那就好,往後我或許也會經常不在府中,我希望你和我娘的關係能好,我不操心,你的日子也才能過好。」

  「巽哥哥給了纂兒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我怎麼還能讓你為我操心?你放心,纂兒會好好伺候老夫人的。」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能做到這樣,已經相當不容易,她又怎能拖他後腿,在府中生事,攪得府裡不安寧?

  如果這麼做,就是恩將仇報了。

  聞巽有些啼笑皆非,「看你說的,我娘還缺小丫鬟伺候嗎?你也不用太小心翼翼,我娘喜歡那種放得開、有話直說的人,你要是藏著掖著,她反而不高興,順其自然就是了。」

  「嗯,我懂了。」

  「巽哥哥信你。」摸摸她的髮,穿過月洞門,繞過小影壁,兩人站在一處院子前。

  「我的院子就在隔壁,這處十樂院平時沒有住人,但拾掇得還算可以,你看看,要是喜歡就住下,若不喜,再遠一點還有一處院子,其它的就離止觀園有點遠了。」既然人是他帶回來的,就不能離他遠了,抬腿能到是最好的。

  「巽哥哥說好,纂兒沒有意見。」

  既然決定好要住的院子,見見院子裡的人,也好有個印象。

  除了喜嬸之外,這院子裡的人都是聞家的,總共有兩個一等丫鬟、六個小丫鬟、四個粗使婆子、兩個看門婆子。

  所有人站成兩排,規規矩矩地等著纂兒問話。

  起先眾人覺得不過是個來投靠的孤女,又小小年紀,就算打著三爺的名號,心裡還是多少有點打鼓的,但是瞧著三爺帶著她從正堂、東西廂房,甚至後罩房都親自指點了一遍,不合意的立刻撤換,庫房裡的家什隨便她挑,心裡的那點輕視都收起來了。

  別以為三爺年紀不大,還未站穩腳跟,要知道,整個大房除了老夫人說一不二,三爺也不遑多讓,有時連大爺、二爺都得聽他的。

  「以後呢,這院子的事情都歸喜嬸管,你們有什麼事只管找喜嬸。」聞巽始終站在纂兒身旁,替她撐著場面。

  這是把喜嬸提拔為管事嬤嬤了,纂兒畢竟是個孩子,不可能什麼都過問,總得要有個她信得過得人幫忙管著。

  纂兒打量那兩個大丫發,都是十三、四歲的樣子,看著模樣都好,大約是蔣氏親自安排的。

  「奴婢金釧、玉鐲給姑娘請安。」

  她沒有自己的人,喜嬸稱不上,也就是說她得先用著,得用則用,不得用,其實這些人她也用不了多久,等年紀一到又得換上一批。

  纂兒笑了笑,讓喜嬸去向眾人訓話,以後她要管著這些人,自然得說點什麼建立威嚴。

       這倒是難不倒喜嬸,她清了清喉嚨,剛開始有點礙難,可兩句話過去,也就說得鏗鏘有力了。

  簡而言之,誰要敢偷奸耍滑,她頭一個不依。

  「坐了那麼久的馬車你也累了,去歇著吧,要是缺了什麼,還是想要什麼,儘管讓下人去張羅,要張羅的不合你的意就來告訴我。」聞巽也不是很確定把纂兒放在母親的羽翼下正不正確,但目前只有這個法子。

  畢竟她娘親並不是個好脾性的人,堅強太久的人,常常會忘記原來柔軟的自己,且看且走吧。

  纂兒沒有聞巽想的那麼多,她回到新房間,金釧和玉鐲正指揮著小丫鬟整理她帶來的箱籠。

  聽她說想沐浴,金釧立即讓小丫鬟去提熱水,玉鐲看著她行李裡沒幾件上得了檯面的衣服,在金釧的耳邊嘀咕了幾句。

  「今天先暫時這樣穿著,你去稟了老夫人,看是不是先讓針線房趕幾件得穿的冬裳出來。」

  也不是她們看不起纂兒那幾件細布裁的衣裳,因為輔國公府中,就算丫鬟,穿的也是緞子的比甲,沒道理府中的客人穿的比她們還不如,況且這客人還是三爺帶回來的、要在府中長住的,更不能草率。

  兩人說道了幾句便分頭去行事。

  不得不說這院子的丫鬟們做事效率極高,纂兒屏退了人,很痛快的洗了個澡,大戶人家的浴桶真是好,她幾乎可以在裡頭游個泳了。

  等她從浴房出來,穿著家常舊服,高床大枕,被褥是蓬鬆的,枕頭是香的,整個人陷在裡頭,眼睛一闔上就睡著了,沒有任何換地方和新床的不適應。

  這一睡直到天色擦黑,金釧才把她喊起來。

  原來是聞巽吩咐,讓她一塊到彝秀堂去陪老夫人用飯。

  通常蔣氏都是自己用飯的,但只要小兒子回府,母子倆就會一道吃飯。

  纂兒進門的時候,蔣氏瞧了眼她身上那套淺綠窄袖的襦衫,沒說話。

  飯桌上熱菜居多,都是聞巽愛吃的菜色。

  真是天下父母心,她如果有個疼她的娘親,會不會也煮一桌子她愛吃的食物,等著她回家?扒著飯,纂兒心不在焉的想著。

  「這是挑了哪個院子,收拾得可好?」蔣氏問道。

  聞聲,纂兒趕緊收攏心神,又看見蔣氏眉眼的凌厲,發現這話是對著她說的,她把筷子一放,恭敬地答道:「十樂院,金釧姊姊和玉鐲姊姊把東西都歸整好了。」

  蔣氏看她這態度,不高興了,虎著臉道:「我又不是母老虎,會吃了你?這些飯菜要下了你的肚子能消化嗎?」小里小氣的小家子氣!

  看著蔣氏板起來的臉,纂兒突然眼眶就紅了。「纂兒剛剛還在想有娘親真好,會知道你愛吃什麼,想吃什麼,不用說就會有好多好多好吃的東西放在你眼前,老夫人又問纂兒話,纂兒一下感動,才想著要好好回老夫人的話,所以慢了。」

  「就你會說話!」蔣氏把眼睛瞪圓,覷著她真紅了的眼眶,不似作假,神情稍微放緩了些,「那盤紅油手撕雞就賞給你了。」瞧她筷子老往那裡伸,桌上可有許多讓廚娘煮的好菜,沒品味的丫頭! 纂兒吸了吸鼻子,「謝謝老夫人,纂兒最愛吃雞腿了。」

  這倒投其所好了,不過這娃兒也是個可憐的,巽哥兒沒找到她的時候,她到底是過著什麼樣的日子?聽說都養了幾個月了,身上也不見一點肉,那之前就更不用想了。

  「你到姑娘身邊,看她想吃什麼,好好替她布菜。」蔣氏眼神飄了飄,交代站在她後頭的一個丫鬟。

  那丫鬟是個二等丫鬟,平常是沒法子到蔣氏身邊來的,一下子得了任務,面上飄過一絲喜色,低垂著頭,趕緊站到纂兒後面。
  「不要只顧著夾自己愛吃的,這是挑嘴,最要不得了。」蔣氏又道。

  纂兒咽下嘴裡的雞肉,「纂兒知道了,麻煩這位姊姊替我舀一匙魚羹。」

  「纂兒,只有你才有此等待遇,我娘可從來不操心我長不長得高,矮了還是瘦了。」聞巽就不明白,她娘一片好意,怎麼搞得好像後娘,希望纂兒能體會出娘親面惡心善下的好意。

  「你這隻猴子哪裡需要我操心,一出去就像丟了,回來是撿到,你有沒有操心過你老娘有沒有吃好睡好?」

  這是堂而皇之的向兒子撒嬌了。

  不操心都滿桌子菜了,真要操心起來,哪得是什麼樣子?纂兒一邊好笑的想著,一邊很努力的吃著丫鬟給她布在另外一隻碗裡的菜,還分神聽那對母子曬恩愛,她手短,這樣的距離剛好,這丫鬟也細心,骨頭魚刺什麼的都替她挑乾淨了。

  她看了丫鬟一眼,記住她的相貌。

  蔣氏吃了兒子孝敬的五香焦肉,還沒點頭說好,守在門外的丫鬟便稟報道——「大夫人和二夫人過來向老夫人請安。」

  早不來,晚不來的,吃飯時間請什麼安,蔣氏把銀箸不著痕跡的放回筷架,她都放下筷子了,其它人自然也一樣。

  大房佟氏的聲音先到,「娘,我聽說小叔子回來,家裡也來了個水靈剔透的小姑娘,就帶著家裡的兩個丫頭過來認認姊妹。」

  跟著佟氏進來的是二房錢氏,最後才是三個姑娘家。

  三個女孩一進屋,給蔣氏行了個萬福禮,也給聞巽見了禮,佟氏的兩個女兒聞采黛和聞染蝶便一人一邊摟住了蔣氏的胳膊,齊聲撒嬌的喊祖母。

  倒是老二家的聞昀瑤膽怯的靠著她母親站著,不若其它兩個姊妹熱絡。

  本來嘛,左右邊都被佔去了,她又能站哪兒去?再說,她也怕這不苟言笑,眼睛裡好像長著刀劍的祖母,母親要她來,她沒辦法只好來了,可她不說話總可以吧?  

  至於叔父,她更不敢靠近了。

  「纂兒,過來見見你兩位嫂嫂。」

  剛剛落坐的兩妯娌有些錯愕。

  自恃受祖母疼愛的聞采黛率先開口了,「祖母,她不是和我們年紀差不多嗎?怎麼好似還高我們一輩?」

  「你自己說。」蔣氏把問題丟給小兒子。

  「她與我兄妹相稱。」娘親就是見不得他閒著。「不過,她年紀比你小上兩歲,比昀瑤大兩歲,你們可以姊妹相稱,但是記得她和叔父是一樣的輩分,所以她是你們的長輩,往後不得無禮。」

  長輩的帽子一端出來,幾個小丫頭全愣住了。

  「她也配?不就是個來路不明的孤女嗎?還想跟我娘平起平坐,哪來那麼大的臉面?!」

  聞采黛是輔國公府大房的嫡長女,一生下來就是眾人手中捧著怕摔了,含著怕化了的寶貝,被父母嬌寵出來的大小姐脾氣也只有在祖母面前會收斂一些,所以在打量過纂兒普通的穿著後本來就有些不屑,一聽到自己還矮她輩分,心裡的不滿就溢出來了。

  「是啊,這不是亂套了嗎?」佟氏應和道。

  錢氏是佟氏的小尾巴,她向來不生事,唯佟氏馬首是瞻,此刻聽佟氏這麼說,又見婆母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錢氏只敢笑笑。

  開玩笑,小叔子可是婆母的眼珠子,眼珠子帶回來的人再不濟,婆母都能容忍著一桌吃飯了,老大家的丫頭可以不懂事,大嫂這當娘的還跟女兒站在同一邊,這不是打小叔子的臉嗎?

  叔子看著年紀不大,可主意大得很,夫君和大哥能夠無憂的屹立在朝堂上,小叔子功不可沒,她是不愛說話,不代表不愛動腦,哪像大嫂,自以為是國公夫人就不把人看在眼裡了,國公夫人是很大,但是再大能大過婆母嗎?

  佟氏看屋裡的氣氛有些凝結,沒有人要搭她的話尾,就連蔣氏也閉著眼睛養神,只得自己找台階下,「小孩子家家的,有口無心,纂兒,你可別往心裡去啊。」

  纂兒回道:「姊妹互相玩笑,沒什麼的。」

  聞采黛冷哼一聲,聲音很小,可跟她靠得近的蔣氏卻聽得一清二楚,她睜開眼,淡淡的道:「人也看過了,要是沒事,就都回去吧。」

  佟氏笑得有些乾,「媳婦這不是想著有許多天沒來向母親請安,近年下了,各家的節禮就夠我想破頭,府中的事情一堆,忙到剛剛那會子才得空,便趕緊過來。」

  纂兒暗忖,這八面玲瓏的勁兒,難怪能管著偌大的輔國公府,就算邀功也邀得不著痕跡。

  「要我說,你是不是越活越回頭了?」蔣氏講話不怎麼客氣。

  佟氏凜了下,不自覺地挺了挺腰桿。「媳婦愚蠢,請母親訓示。」

  「各家節禮?你還好意思說,又不是剛掌家,府裡往年那些定例都是假的?你手下管事娘子有八個,那八個都做什麼去了要你費神傷腦筋?」她盼著小兒子回來陪她吃頓飯,卻來了一堆不識相的人,還盡說酸話,小的不懂事也就罷了,連大的都不明白,都幾歲人了?打壞了胃口也打壞了心情,要她給什麼好臉色?

  「媳婦這不是打比喻嘛。」佟氏的兩頰有些熱辣辣的,婆母這是吃了火藥渣子啦,從見面就沒給好臉色,她心裡顧著埋怨,卻忘記是自己先踩了人家的底線。

  「人,你們也看過了,這裡沒有煮你們的飯,都回自己屋裡吃吧。」蔣氏這是下逐客令了。

  纂兒見識了蔣氏的不給情面和雷厲風行,也對輔國公府的人有那麼些了解了。

*             *             *

  初到輔國公府的第一晚,纂兒睡得很熟,但是生理時鐘還是很準時的把她喚醒,還不是很熟悉的布置,看著仍有點眼生,她眨眨眼,眨掉最後一絲睏頓,起了身,等金釧敲門要進來服侍,她已經換好衣裳了。

  金釧有些惶恐,「姑娘怎麼不叫奴婢?」

  「我自己來習慣了。」她不怕人家笑她小家子氣,該怎麼著還是怎麼著。

  「伺候姑娘是奴婢的本份。」

  「這樣啊,往後我該叫你的時候就會喚你。」也罷,這裡和住在竹屋的時候不同,就按著人家規矩來就是了,自己一片好意可不能害得人家砸了飯碗,領一份薪,自然要對得起那份金錢才是。

  纂兒在金釧的服侍下漱了口,用熱巾子抹了臉,喝了溫白水,又讓玉鐲去取披風。

  「姑娘要出門?」金釧看著飄起小雪的屋外,這種天氣,怎麼還會想出門呢?

  「該去向老夫人請安了。」

  「這種天氣,老夫人一定會免了各房的請安的。」

  「沒關係,老夫人要說不想見人,我再回來就是。」

  她的身分在輔國公府中地位尷尬微妙,雖說靠著聞巽這棵大樹應該也能在聞家活下去,但他是男人,在家的時間有限,要是她和老夫人的關係不佳,讓聞巽兩面不是人,她也不會好過到哪裡去。

  她畢竟不是真的小孩,誰當家作主、該往哪邊靠攏,她明白得很。

  踏出十樂院,方才密密麻麻的的雪花已經停了,積雪不深,但是勤快的婆子們正拿著掃帚,細細清掃屋簷下的雪,有的已經掃完整條走廊。

  山裡的冷是隔三差五飄著雪,時大時小,寒風呼呼的吹,凜冽剛勁,京裡的雪溫柔多了。

  蔣氏聽到下人稟報纂兒來請安的時候,她正在喝早上第一碗的銀耳紅棗燕窩羹,她放下碗盅,問著廖嬤嬤,「這種天,沒有人告訴她不用過來嗎?」

  「這是慣例,她院子裡那些大小丫鬟怎麼會不知情?可見有心了。」

  「讓她進來吧。」蔣氏倒是要瞧瞧這小丫頭想做什麼。

  纂兒進來後,有禮的請安問好。

  蔣氏見她凍得發紅的臉蛋,既沒讓她坐也沒攆人,只是不冷不熱的問道:「是巽哥兒讓你一早過來給我請安的?」

  纂兒用很平常的語調回道:「巽哥哥什麼都沒說,是纂兒覺得老夫人是長輩,晚輩本來就應該要來請安問好的。」

  「我不是喜歡吵鬧的人,府裡的姑娘、媳婦我也不讓她們日日到彝秀堂來,你以後也用不著天天到我跟前來。」要應付這麼多人,實在心煩,她愛清靜,人孤僻,不喜歡那些各有心思的人。

  「是,纂兒知道了。」

  蔣氏抬眼,眼神銳利地盯著跟著纂兒來的兩個大丫鬟,「讓你們去服侍姑娘,是看在你們經驗老道,怎麼姑娘要出個門,連手爐、斗篷都不知道要替姑娘備著?」

  金釧和玉鐲一愣,嘩啦跪了下來。「奴婢疏忽,老夫人恕罪。」

  「不論如何,她既然進了我聞家門,就是你們的主子,怠慢主子,這回口頭告誡,要是還有下回,你們自己看著辦吧。」這個孽子,替她找事做!

  兩個丫鬟誠惶誠恐的齊聲應是。

  老實說,蔣氏根本沒有意願要替纂兒出頭的,可看她一臉傻乎乎,沒叫她也不敢往火盆邊上靠一點,自己乾熬著,越看越不順眼,話就這麼溜出口了。

  「謝謝老夫人。」纂兒這一笑,明眸流轉,顧盼生輝,倒像一朵裊裊婷婷、含苞待放的花蕾。

  被維護的感覺真好,她對蔣氏從頭到尾都沒笑過一次的臉完全無感,反而朝著她笑了又笑。

  「沒事就回去吧。」年輕人的身子好,就這一會兒功夫,纂兒的臉色已經恢復,不過這傻丫頭朝著她賣什麼笑?但笑得還不難看就是了。

  纂兒臉色平常地回了十樂院,丫鬟剛擺上早飯,聞巽便來了。

  「聽說你一早就去向我娘請安了?」他看起來很隨意,打量著纂兒的氣色,對著桌上的菜色很是滿意,轉頭示意擺飯的丫鬟多拿一副碗筷來。

  「我覺得應該這麼做。」

  「我娘沒有為難你吧?」

  她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等丫頭們退到外面,她用口形無聲地說,老夫人教我怎麼和丫鬟們相處。

  哦?他的眉往上挑了挑。

  想不到他娘願意和這小妮子親近,也不壞,這麼大一座宅子,她身邊除了嬤嬤丫鬟,也沒一個親近的人,就算兄長和嫂子們都住同一個屋簷下,但除非有事才讓他們過來,他又長年在外,實在也沒法陪伴她。

  把小丫頭放在她老人家身邊,雖然是臨時起意,但倘若她能討得母親喜歡,對雙方都有好處。  

       「我明日還要出去一趟,年底怕是趕不回來,最快要到十五才能回。」他對年節的觀念並不像一般人那麼熱衷,反而淡薄,因為對他而言,年節那些個大小掌櫃們和所有的夥計都要趁假好好歇息,和家人同樂,他可不然,一堆的賬冊和大小掌櫃要見,通常等到他能歇上一口氣的時候,多是年後了。

  「你還要出門啊?」他對她的好,她明白,要不是為了她,他又何必繞了這麼大一個圈子,從一個臨海城回到不老山,又帶著她回京裡,這幾乎要繞過半個大晁朝的領土了吧,是她耽誤了他的工作。

  「自己一個人可以嗎?」聞巽雖是這麼問,但是她的適應能力他信得過,母親也是,其實他並不擔心。

  「可以,纂兒可不是一個人,我還有喜嬸和老夫人呢,反倒是你,出門在外比較辛苦。」

  「你還知道我辛苦了,總算沒白忙。」他哈哈笑道,給她夾了一筷子的菜。

  兩人你夾給我,我夾給你,很快便把飯菜一掃而光。

  用過飯,聞巽去找他大哥談事,十樂院這邊,針線房送來了六套冬衣。

  送冬衣來的婆子說依照往例,府裡的姑娘們每一季有四件新衣,纂兒初來乍到,老夫人吩咐多做了兩套,算是彝秀堂的分例。
  玉鐲拿出一小塊銀角子打發了婆子。

  纂兒看著那幾套質料上乘,不是織錦便是皮裘的衣服,吩咐道:「把這些衣服都收起來,我出去一下。」她穿上披風,繫好帶子,舉步要出門。

  「姑娘這是要去哪裡?」金釧還捉摸不到這位主子的性子,一早老夫人的話還在耳邊,見她又要出門,急急問道。

  「我要去謝謝老夫人,你們不用跟著我,我去去就回。」語畢,人已經在門外了。

  纂兒說要去謝謝老夫人,卻止步在彝秀堂的匾額前,在婆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磕了個頭,接著轉身大步走開。

  雖然老夫人說不用天天去給她請安,但纂兒還是決定,要用自己的方式來道出心中的感激之情。 婆子把這事回了正瞇著眼打盹的蔣氏,她掀了眼皮,什麼也沒說,慢慢重新閉上眼,屋裡就像方才那樣寂靜。

  廖嬤嬤見主子沒吱聲,也不敢搭話。

  只是蔣氏沒料到接下來的每一天,不論晴雪,纂兒都會來磕個頭,然後就回去了。

  這個孩子……倒是個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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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老夫人就近看管

  由於身邊一直有兩個丫鬟跟著,不好撒開步子走路的纂兒,此刻甩開兩個丫鬟,覺得自己宛如放出籠子的小鳥,就連骨頭都輕了幾分。

  她輕快的穿過長廊,素來方向感很好的她,順著聞巽曾經給她指過的路,左拐右彎,在曲折迂迴、迷宮似的建築群中找到了西北角的花房。

  因為有個喜歡花草的老夫人,輔國公府的花房大棚非常可觀,花匠人手也不少,每個人負責一塊區域,因為這樣的競爭,即便天冷得可以,花房裡的花仍舊盛開,一片花海,各種顏色。

  她問了人,知道她那些從山上搬下來的花草樹木,都由跟著她來的那些花農們挨個整理著。

  帶著她過來的花匠一指,在大棚的邊邊角角,她看到小忠彎著腰把一棵雀舌松的枯枝都給剪了,只留下主幹,他又指揮著花農們按著嬌貴的順序,該移到土裡的、盆裡的,該澆水、該施肥的,都親自去確認過,忙得背後的衣衫濕了一大片。

  她看過去,幸好小忠他們一路照顧得好,經過她細心雕琢的柳樹在嫁接後都長得不錯,只要繼續呵護它,讓它長得更加結實就是了。

  纂兒沒有過去打擾他們,她蹲下身,也開始料理起花木。

  這些花木每一株都是她親手栽種、修整出來的,每一株她都記得它們的模樣,是不是屬於她的花,她都知道。

  她很專心的鏟土,修剪枯葉,去蕪存菁,引她過來的花匠見她穿著普通,也沒怎麼招呼她,又看她彎下腰來就開始幹活,這兩天花房裡多了許多人,據說是三爺帶回來的,他以為這丫頭也是其中之一,不作聲便走開了。

  不過,好奇是人的天性,另一個花匠湊了過來,問「怎麼又多個女的?」

  「都是一些小孩子玩意,主子讓我們看著,我們看著就是了,管這麼多做啥?」

  「說的也是,正經花朵沒兩盆,不過有兩盆盆景倒是做得頗有意境。」

  「嗤,你跟人家懂意境,種出來的花怎麼就沒討著老夫人的歡喜?」

  「呸,半斤笑八兩,幹活、幹活了!」

  纂兒只要一融入花花草草的世界裡,很容易就忘了時間,所以等玉鐲找來,見到她雙手、鞋底、裙擺,還有臉蛋、髮梢都是泥,她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連話都說不好了,「姑姑姑……娘。」

  「纂兒姊姊。」尋來的除了玉鐲,還有聞昀瑤。

  她來找纂兒玩,可是纂兒不在房裡,她便跟著丫鬟一起來找人。

  「你們來了啊!」大棚裡太暖了,才動一動,汗就從額頭滑進眼裡,纂兒也不拿帕子了,直接抬袖抹去成串的汗珠。

  「昀瑤是嗎?叫我纂兒就好。」纂兒認出這帶著嬰兒肥、身形很健康的女孩。

  「纂兒,你這是在做什麼?」

  聞昀瑤也不管玉鐲了,雖然不敢太過靠近,怕被泥土濺髒了裙子,但是看著纂兒那因為勞動而紅撲撲的臉,她又忍不住靠近一步。

  其實她也很想試試玩這些泥啊土的,但是怕被娘罵,每次來都只能像府裡其它小姐那樣站得遠遠的。

  「這些是我的花樹,很好玩喔!」

  「你的啊,我也可以玩嗎?」聞昀瑤向來怯弱,二房又只有她一個女兒,別說家裡的兄弟不和她一起玩耍,聞采黛和聞染蝶也不喜歡她。

  「為什麼不行?」纂兒揚眉,遞給她一把小鏟子。「弄髒衣服的話,洗洗就好了。」

  聞昀瑤眼睛一亮,說的也是,她正想蹲下去,臀部下面就遞來了一張小凳子,她一愣,對上纂兒白白的小牙。

  「坐著吧,腿比較不酸。」

  「姑娘、昀瑤小姐……」玉鐲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玉鐲要一起玩嗎?」纂兒笑得狡黠。

  「不要!」玉鐲想也不想的拒絕,忘記眼前的人是主子。

  纂兒嘿嘿笑著,朝著聞昀瑤擠眼睛。「那我們就自己玩,你不玩的話得站遠點,免得弄髒了衣服。」

  玉鐲回去也不是,留下來也不是,還有,她哪裡是怕弄髒衣服,她以前從小丫鬟開始做起,什麼髒活、苦活沒少做?「姑娘,奴婢得跟著你,沒道理你在幹活,奴婢閒在一旁。」

  「這樣啊……」纂兒塞給她一個瓦盆,上面有兩棵雪松。「那一起來玩盆景吧,把這盆景當成一個世界,在有限的方寸中臨摹大自然,不過,也不見得非要是風景不可,譬如你家的一角,你童年曾經去玩過的地方,你覺得記憶猶新,可以擺在盆子裡的景色,慢慢構思,不急的。」

  玉鐲抱著那盆雪松,她是知道這玩意的,從前老侯爺愛附庸風雅,沒少見過這類盆景,姑娘說得真好,那樣一個盆景就是一個世界。

  纂兒「呀」了聲,突然像是想到什麼,起身小跑步到小忠身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只見小忠從置物櫃中找出一大布袋,「小姐,東西都在這兒了。」

  纂兒從裡面掏出兩隻熊貓、長尾猴和耳朵長到不可思議的兔子,她把這些塞給了玉鐲。

  女孩子都喜歡這些陶瓷燒出來的小東西。

  果然,聞昀瑤不用人家說,自動從布袋中掏出不少玩意兒,她拿著一個牙齒造型的空盆栽,笑得很是靦腆。「我想在這個牙齒裡面種香草。」

  「成,只要你喜歡就好!」

*             *             *

  聞巽果真在府裡只待了幾日便要出門,他先去了彝秀堂同娘親告辭。

  蔣氏不是很高興,嘴裡嘮叨著請那麼多大掌櫃和管事,一個個都白領月錢的嗎?凡事還要他去周全,不像話。

  可她也知道有許多事情不是那些個掌櫃能作主的。

  接著聞巽去了十樂院。

  丫鬟們對一年難得能見上一回的三爺,幾天內頻繁的在姑娘的院子裡出入,都感到很驚奇,以前可沒見過三爺和哪個小姐親近,這會兒大家心裡都有個底了,對纂兒再也不敢輕慢。  

        這位姑娘,很不一樣。

  聞巽來也沒說別的,只道:「如果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就讓我院子裡的一元給我送信。」

  在竹屋的時候,纂兒沒見過聞巽身邊有什麼長隨還是小廝,他都一個人來來去去,可在這裡,他很不一樣。

  兩人相處過好一段時日,但真要說她了解他嗎,她也沒那個信心。

  想起第一次聽見一元這個名字,她還同他開玩笑,問有沒有復始呀?

  他似笑非笑,指著遠處宛如石頭人般的護衛,「就他。」

  「還真的有?」她噴笑。 他淡然點頭。

  她沒敢再問,除了一元復始,不會還有萬象更新吧?

  「我說什麼你聽見了嗎?」她臉上帶笑,眸子卻往別處飄,可見心在別處。

  纂兒抬了抬下巴,聲音清清亮亮的回道:「嗯。」

  聞巽一指往她的額頭上戳。「我叮囑你事情,你還恍神了?」這丫頭!

  她把頭歪了歪,鼓著雙頰。「哪有,你要我把自己照顧好了,有事讓一元去知會你,我都記住了。」

  「是誰讓我變成老太婆,這般囉嗦的?」他從來都不是這種個性,但是為了她,這些雞毛蒜皮的事都得提上一提。

  「巽哥哥不可能變成老太婆,頂多是老太爺。」

  「氣鬼!」他還想拉她的兩個丫髻,卻被她閃開了。

  「這麼多人看著我,從吃到穿,到隨便打個噴嚏都有人來問,這樣還輕易就生病,那我就是豆腐做的了。」

  要她說,高門大戶的小姐看著風光,動動嘴和手指頭就有人做好所有的事情,就連茅房的草紙都切得整整齊齊,只差沒給你遞上,可自由習慣了的她,卻覺得做什麼都被人盯著看,她不喜歡。

  看起來她屋裡那些個丫鬟得慢慢教,教她們了解不要過分貼近,讓人心安,不拘束,不帶壓迫感,這樣才稱得上是優質的好丫鬟。

  「如果無聊就去書房逛逛,只要你喜歡的書都可以拿來看。」

  「謝謝巽哥哥。」她一向知道聞巽的書房可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在竹屋是這樣,這裡是他的家,沒道理家中的書房還隨便誰都能進去,所以這個謝字,她說得很真誠。「我會找一天去探險的。」

  她才到聞家幾天,除了自己的院子,只知道聞巽的院子就在一牆之隔,找書看什麼的,等她把花草全侍弄完再說吧,能多個去處也是好的。

  「我的書房不是什麼龍潭虎穴,還有,我不在家的日子,你每天還是要默寫諸子百家一篇,詩文大小楷三十篇。」他本是來叮囑她幾句,話題卻老被她帶歪,可是他一點也不覺得不耐煩。

  纂兒的臉蛋皺成了包子上的褶子,「一天寫那麼多的字,我豈不是什麼都不用做了?」

  這人到底想把她打造成什麼?才華洋溢的才女還是書獃子?她又不考科舉,再說,她穿越到古代來,這時的文字和後代並沒有相差很多,除了那些一輩子用不著,也不會出現在生活裡的拗口文字,閱讀對她來說並不是問題。

  「你這手荒廢太久,手腕硬了,多練練,才不會生疏了,練字可以平心靜氣,怡情養性,增加涵養,還能培養氣質,有好處,沒壞處。」

  她動動嘴皮子,想反駁。

  「別討價還價,否則……」

  她蔫了。「字帖加倍,對吧?」

  這個揠苗助長的惡魔!他不知道長久坐著,小孩容易發育不良嗎?

  聞巽忍著不讓嘴咧開。「另外,每天默完的書法,交給我娘檢查。」

  「你不會去拜託老夫人讓她盯著我吧?」纂兒嘴上問得客氣,卻在心裡把他腹誹了一遍。

  「我娘年輕時是名動京城的才女,琴棋書畫詩酒花都是一絕。」

  這是炫耀還是警告她不能隨便鬼畫符了事?纂兒眨了眨眼睛瞅著他,「巽哥哥,你還是趕緊出門吧,不然我覺得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聞巽瞪她一眼,「趕我走了?」

  她不承認也不否認,應是,是乞丐趕廟公,她哪來這膽子?應不是,她心裡的確這麼盤算著。

  他看著她為難的表情,倒也沒再多說什麼,笑吟吟的走了。

  聞巽前腳出門,蔣氏身邊的大丫鬟就來說,讓纂兒搬到彝秀堂的跨院去住,還說彝秀堂和十樂院相距不遠,只要帶上常穿的衣物和喜歡的物事就好,其它東西那邊都備下了。

  纂兒心一沉,老夫人這是要就近看管她了?無奈她連掙扎的時間都沒有,快速收拾好,便帶著兩個大丫鬟和一個小包袱去了彝秀堂。

  向老夫人請安後,纂兒發現老夫人看著她也沒多少喜色,呃,不對,應該說老夫人是那種喜怒不形於色的人。

  「我讓人收拾了東跨院,你就住那裡,我老了,早睡晚起,和你們小孩的作息不同,往後晚飯到正堂來吃,早飯就在自己屋裡用,其它時間你可以自由活動,想做什麼都行。」

  「謝謝老夫人。」

  見她垂首跟著丫鬟到東跨院去了,蔣氏揉了揉眼頭。「沒有女性長輩的教導,就這樣漫天野地瞎長,將來也是個問題。」

  廖嬤嬤遞過來一盅金絲燕窩。「這小姑娘造化好,從今以後有老夫人看著,將來非同凡響。」

  「呿,瞎捧我什麼呢,兒女債啊,我這不就是欠了那小兔崽子的債,他倒好,拍拍屁股走了,給我留下這麼個麻煩,就是怕我過得太清閒了。」

  廖嬤嬤噗哧一笑。「老奴記得那東跨院大小姐也住過一陣子,多少年了,好多人想住都住不進去,您倒是捨得讓纂兒小姐佔了便宜。」

  「你這老貨!什麼便宜不便宜!」蔣氏呸了聲,眼神卻變得有些悠遠。「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一轉眼,灧兒都出門那麼多年了。」

  她的第一個孩子,遠嫁的女兒啊,一去就是江南,一年到頭難得回來看她這母親一眼。

  養兒一百,長憂九十九。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女兒當了人家的媳婦,尤其龐氏那樣的家族,上要侍奉公婆,下有叔姑,又有了孩子,還得打理一家子,回來一趟拖家帶眷的,哪走得開腳?

  「所以啊,多了纂兒小姐,咱們清靜的彝秀堂終於要熱鬧一些了。」

  「你就是嫌我這把老骨頭太輕省,是嗎?還是經年累月和我這老太婆一起,覺得無趣了?」蔣氏和廖嬤嬤多少年的主僕情分,說起話來也不擺主子的譜,心裡想什麼就說什麼。

  廖嬤嬤掩著嘴笑。「老奴從十二歲跟著老夫人,您出閣,我陪嫁過來,後來你把老奴配給了人,老奴心想,要不是您非說女人一定要嘗嘗結婚的滋味,身邊要有個能知冷暖的人,才不枉來人間一遭,老奴才不嫁人,想一輩子在您身邊伺候,老夫人一定也是想老奴了,後來才又把老奴叫回來,不是嗎?所以啊,就算還有下輩子,老奴也想和小姐再一起來過。」

  所以,怎麼會無趣?

  「你呀,就是生了一張巧嘴,讓我離也離不開你。」

*             *             *

  纂兒隨著蔣氏的大丫鬟珍珠來到她將來的住所。

  東跨院是彝秀堂延伸出去的兩層樓建築,說是跨院,起居室、內間、敞廳、小花園,一應倶全。

  一色黃花梨的傢俱,象牙鑲的十二扇立屏,如雲似霧的粉紅綃紗帷帳,鑲著彩色琉璃窗欞,鏡台前的花觚插著兩三枝桂花,滿屋都是桂花香氣,另外還有一個青瓷大盆立在一邊,栽種翠葉白花的水仙。

  從窗子看出去,小院裡有玲瓏山石,山茶和梅花,有的含苞待放,小部分已經全開。

  這屋子大而美,精緻絕倫,就連細微處都美不勝收,這就是富貴人家的風雅嗎?比起十樂院,層次又往上提了好幾個等級不止。

  她聽珍珠說,東跨院原來是聞家大小姐小時候陪伴老夫人的住所,大小姐十歲時有了自己的院子便搬了出去,從此再也沒有人住過。

  咳,也不是沒有人垂涎東跨院這最好的院子,聞采黛三番兩次要求老夫人想住過來,都被老夫人婉拒了。

  另外,老夫人為了她,把原本黑漆漆的傢俱換成適合小女孩的黃花梨……

  珍珠還說了別的,可纂兒已經不關心。

  黃毛野丫頭住進國公府已經很了不起了,這會兒,託了她巽哥哥的福,還住進這生人勿進的東跨院,會不會太招眼了?  
       好吧,就算招眼,那也不關她的事。

  人家安排她住進來,如此而已。

  金釧說,聞巽的生意遍佈三教九流,有時連年夜飯也趕不回來,大年初一也不見得能見著他的面。

  據纂兒所知,聞巽除了是那個聽起來江湖味很濃的結隱閣閣主,他手邊的生意還有鹽鐵糧,而鹽和鐵買賣都是官府統購,批發買賣,這也造就了國富民窮的現象。

  他能靠鹽鐵遊走於民間和官府,一定和兩位在朝為官的兄長脫不了關係。

  除了生意,他還有庶務,這個「庶」字其實是很繁瑣的,東家和西家吵架,你就得出面調停,南家和北家今天不對盤,你得出來當和事佬,還要做到不偏不倚,兩廂歡喜。

  聞巽就一個人,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這樣的人說話要如何讓人信服?他能做到,真的很不容易吧。

  皇帝愛長子,百姓疼麼兒,麼兒不是一向最受寵的嗎?看老夫人對聞巽的態度就印證了這句話,可既然如此,又怎麼忍心讓他去做那種兩面不討好的事情?

  是人,再怎麼呼風喚雨,再如何高貴顯赫,都有說不出來的無可奈何吧。

  欸,反正那是人家的家務事,她操心這個做什麼?!

  既然這樣,反正距過年也剩下沒多少日子,她還是該幹麼就幹麼,時間到了,巽哥哥就會回來了。

  她安之若素的在東跨院住下,每日起身後,丫鬟會服侍她梳洗,年紀尚小的她也不需要怎麼打扮,頂多臉上抹點香脂,扎兩個丫髻,了不起再別上珍珠箍子還是小絹花,而後她會去正堂給老夫人請安,大多時候,老夫人不會留飯,不過今兒個也不知是不是看她順眼,居然讓她一同用飯。

  老人家吃得清淡,多是時蔬豆腐之類,陪蔣氏用飯她都當清胃腸,她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餓到連樹皮都想扒下來啃的小丫頭了,在竹屋時,喜嬸就算沒有每天變著新花樣,也是餐餐有魚有肉,來到聞府,這裡的伙食簡直就是人在福中的往精細裡吃,她心胸開闊,身上長肉,也長了個子,早不是從前那個面黃肌瘦的纂兒了。

  吃過飯,陪著蔣氏喝了消食茶,念念書給蔣氏聽,沒下雪的日子,她會陪著蔣氏在園子裡繞繞,要是天氣太冷,就在屋裡走上幾圈,接著便在正堂邊,隔著珠簾的小間裡默寫聞巽交代的功課。

  書案有些大,她坐著不只吊手,還容易腰酸背疼,蔣氏也不吭聲,過沒兩天卻讓工匠做了把適合她坐的椅子,至於筆墨紙硯都是最好的,替她磨墨的是之前那個替她佈菜的二等丫鬟香淳。

  因為要給蔣氏過目,纂兒沒敢混水摸魚不說,寫得比往常還要認真,拿給蔣氏看的時候,她雖然沒有逐字研讀,倒也看了半晌,看得纂兒一顆心跟著忐忑起來,手心都冒汗了。

  「你這年紀能寫這一手字,倒是可以了。」蔣氏點了點頭,原本就嚴肅的臉這會兒多了幾分溫和。

  纂兒正要嘻嘻一笑,卻又聽到蔣氏續道——「可我們聞家的小姐不只要能粗通文墨,德言容功都不能落下,我瞧你除了花房去的比較勤快以外,也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你翻了年就要多上一歲,以前我管不著你,既然現在巽哥兒把你交給我,你就得照我的法子來。」

  纂兒知道自己在人家的眼皮下過日子,蔣氏就算不過問她的日常,多得是會主動去向她稟報的人,所以對於蔣氏知曉她去花房並不驚訝,只是……老夫人,我沒有要做什麼大家閨秀,我只要做個普普通通的女子,不上不下,不好不壞,不用太出挑,想恣意的時候可以恣意一把就可以了。

  人上人?她不是那塊料。

  「你說說看,何謂德言容功?」

  纂兒信奉的做人道理就是,懂就說懂,不懂就要說不懂,打腫臉充胖子的後果向來都不會太好,何況大學聯考裡沒有這道題目,她還真不曉得。

  「纂兒不懂,請老夫人教導。」她有禮謙遜的道。

  「我會替你請個女先生來教你,然後由你來告訴我什麼叫三從四德。」

  咕!纂兒咽口水的聲音大到連一旁的廖嬤嬤都忍不住看了過來,容長臉上浮起同情的表情。

  老夫人是個要求嚴格的性子,只要她想,這女先生能差嗎?以前就是請了江南的大家來教大小姐的,這回就算不會遠從江南請人來,京裡的女先生也不少,還有宮裡出來的嬤嬤,只是老夫人向來不喜歡和皇家有什麼瓜葛,應該不會請那些教養嬤嬤。
  唉,纂兒重重嘆氣,讓她死了吧,她無精打採的垂下頭,不吭聲。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聞昀瑤見到老夫人就像小老鼠見到大貓,有多遠絕對躲多遠,從來不湊近一步。

  「在想什麼?」蔣氏掃去一眼,問道。

  這丫頭不知道吧,她可不是對誰都肯花心思的。

  「老夫人,纂兒有個請求。」

  「哦?說。」不願學習?還是有別的請求?擺出一副荊軻赴秦的神情,這孩子老是出人意表。

  「纂兒想吃油汪汪、香噴噴的蹄膀。」纂兒抬起頭,很垂涎的說。

  「方才的早飯沒吃飽?」那種油膩膩的玩意兒有什麼好吃的?

  「不是。」她搖搖頭,頭上的珠花跟著晃了晃。「纂兒從未上過學,德言容功,哪有那麼容易,那肯定是件很需要體力的事情,所以纂兒需要吃一塊厚厚肥肥的蹄膀,這樣才有動力支撐下去。」

       「你就直接說嘴饞就好了,編派些有的沒的。」蔣氏被她這歪理逗得嘴角差點忍不住地往上揚。

  「人家是真的這麼想。」她是認真的,好嗎?

  蔣氏也不囉唆,到了晚飯,還真給她備了香嫩不膩的水晶蹄膀香餚肉。

  纂兒吃得很快樂,她打算今天肥死自己,等女先生來了,才有精神體力去接受酷刑。

  她不是那種不知感恩的人,這世上沒有白白對你好的人,老夫人受巽哥哥拜託看顧她,人家也可以什麼都不做,當人家願意為你花心力的時候,表示你值得,表示老夫人用心,老夫人替她請女先生,雖然她真的沒想到自己還要再讀一回書,可想想這時候的人想讀書明道理,不是件容易的事,不只師資不容易,筆墨紙硯還貴得離譜,許多家庭得傾全家的力量還不見得能供起一個讀書人,加上資源稀少,所以文盲也特別的多,如今大餅砸下來,她雖然真心不喜歡讀書,卻也只能接著。

  蔣氏見她吃得香,不知不覺,竟也跟著吃了塊蹄膀肉。

  廖嬤嬤看得眼珠子差點凸出來了。

  由於長年寡居,加上喜靜,子孫輩們來了不見得能討老夫人歡喜,老夫人的飯桌上雖然伺候的人多,可經年累月就她一個人吃飯,無論多麼美味的食物也覺得沒味道了,脾胃又怎麼會開?

  許多年來,老夫人不只吃得少,也偏清淡,有時候連她也看不下去,可不管說了多少遍,老夫人還是我行我素。

  但是今兒個老夫人不只留了纂兒姑娘用飯,居然還吃了葷食?!

  老夫人身邊不管怎麼說還是要有個能承歡膝下的人吶,這纂兒姑娘,看起來是對了老夫人的眼。

  「老夫人,您吃一塊八寶鴨肉。」纂兒沒假丫鬟的手,親自夾了鴨肉,還很順手的裝了一盅三七烏雞湯遞了過去。

  蔣氏沒說什麼,兩樣東西都淺嚐了幾口。

  廖嬤嬤激動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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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7-7-4 01:36:38
【第九章】 四年過去了

  吃過臘八粥,女先生來了,姓龔,年紀看著不大,穿著墨綠青衫,頭戴方冠,一張菱形臉,兩道英眉,和蔣氏是舊識,曾是江西廬山白鹿書院的山長,因緣際會來到晁京,被老友說動,也不說收不收纂兒,只道來看看學生再說。

  若是成材,就願意留下來,要是朽木一根,就算皇后娘娘來請,她也不為所動。

  這就是讀聖賢書人的傲骨了吧,纂兒這麼以為。

  龔先生也沒怎麼為難纂兒,只讓她寫了篇字,便讓她退下了。

  纂兒就住在正堂的隔壁,蔣氏和龔先生的談話聲只要她豎起耳朵,多少也能聽得清楚,半晌後,她把一顆心放回肚子裡。

  這是成了吧?

  稍後她被喚了過來,給龔先生行跪拜禮,聆聽她訓了幾句話,拜師禮就算完成。  

  蔣氏和龔先生說好開春後便開始授課。

  這消息傳到佟氏耳裡,晚上便在丈夫聞澤的枕邊酸不溜丟的說了兩句——「小叔子這人,不是我這做嫂子的說他,明知道母親不喜打擾,塞了個小丫頭在她身邊也就算了,今兒個聽說母親還替她找了個女先生,母親也真是心偏一邊,她對我們那兩個丫頭可沒這麼上心過,我為了這個家做牛做馬的,真是不值。」

  聞澤散了髮躺下,在朝堂上和那些老頭子周旋了一整日,回來還得聽這些後院的事,頗不耐煩,但事關母親,他翻身之前還是不冷不熱的道:「你們女人就是小氣,府裡的中饋你拿在手裡,想給兩個丫頭請明師還不容易嗎?還怨母親偏心。」

  佟氏被夫婿這一說,猛然想起兩個女兒一起啟蒙,還透過丈夫的關係請了宮裡的嬤嬤來教導的,是她那兩個女兒不爭氣,只學了一年半死活不學,說心思不在那兒,她可是費了大功夫和重金才送走那位嬤嬤。

  她事多人忙,還真把這件事給拋到腦後去了。

  「你可知道母親為她請的是白鹿書院的龔山長?」

  聞澤眼皮有些沉。「母親的身分你也知道,能請動那位心高氣傲的山長也只有她了。」

  「那當初母親怎麼就沒想到要替黛兒和蝶兒設想呢?」她在母親面前也沒少盡孝,兩個女兒可是母親的嫡親孫女,說什麼也比那來路不明的丫頭重要吧。

  「你這婦道人家,為什麼盡拿這些芝麻小事說道?自個兒的女兒卻要母親費心,你又不是不知道父親過世後,她老人家萬事不關心,她難得找到一些打發時間的事做,你倒有意見了?」睡意一波波湧來,卻一再被打斷,聞澤的聲音帶著些微火氣。

  畢竟是多年夫妻,佟氏哪裡不知道丈夫上了火了,「我就嚷個兩句,不就只是覺得別人家的孩子外人一個,還用得著請先生?大費周章的。」

  「你啊,就當母親養了隻小貓小狗,打發時間。」妻子這些年過得太舒坦了,娘免了她的規矩、問安,從未在他耳邊說過她半句不是,這女人卻嘮嘮叨叨的,計較那些細微末節,真是的!

  「唔,我也沒有別的意思,不就兩句話的事,睡吧、睡吧,你明天還要早朝呢。」

  夫妻倆背對著背,佟氏看著看著帷帳,本來還想說點什麼,卻已經聽見丈夫微微的鼾聲,只好作罷。

  第二天,聞澤用過早飯,神清氣爽的上朝去了,身為主母的佟氏也沒得閒,要應付大小管事們的取牌、稟事,又是年下,忙著打理人情往來的節禮,還有祭祖、莊子、鋪子……哪樣事不緊在她眼前?一個小丫頭要讀書的事怎麼也沒這些事急,這麼一想,她便把為了纂兒請女先生的事拋到腦後去了。

  既然這消息這麼快就傳入佟氏耳中,大房的兩位小姐又怎麼可能裝耳聾?她們不敢鬧到蔣氏跟前,但是對著自己的娘親,自然可以好好抱怨哭訴一番。

  佟氏昨夜聽了丈夫的話,也不敢生事,勸道:「黛兒,你可是國公府大房的嫡長女,誰能矜貴得過你?你爹說得好,和一隻小貓小狗計較,豈不是失了你大小姐的身分?」

  聞采黛聽著有理,她可是國公府的大小姐,她想怎麼樣還不是她說了算,和一個無父無母的丫頭計較,的確有失身分。

  所以她也不去找纂兒的麻煩,再說她實在還小,她的手也伸不到祖母那裡去,但是,給纂兒臉色看,這點小事她還是做得到的。

  不過就是一個連姓氏都沒有的臭乞丐,在她家住了幾天,就當自己野雞變鳳凰了?沒門!

  從此,只要在道上偶遇,聞采黛從沒給過纂兒好臉色看。

  至於纂兒一看見這對姊妹面色不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擺著大小姐的譜,心裡就有數了。

  她的身分本來就尷尬,也從未天真的以為人家會心無芥蒂的把她當自家人,沒了血緣這層關係,除了夫妻,無論如何都不會變成親人的。

  更何況,聞采黛和聞染蝶就兩個小姑娘,她和她們有什麼好計較的,沒得降低了自己的水平。

  所以她不為所動的陪著老夫人過她的日子。

  只要老夫人不發話,說難聽一點,其它人她都可以當成屁。

  當然她也不會不客氣,她們可都是巽哥哥的家人,她敬著、遠著就是,那些個不中聽的酸話,她不會往心裡去。

  聞大小姐不待見纂兒的事,多少還是影響了下人們對纂兒的態度,不過她從未在老太太面前說過什麼,在她以為,她只要管好自己院子裡的底下人就是,沒道理整個國公府的下人都得當她是回事。

  因為她也不一定要當那回事。

  所以,女人一定要自立自強才行,把一切掌握在自己手裡才能踏實,哪天,在這府邸真要待不下去被掃地出門了,她也什麼都不懼。

  積穀防饑是千年不變的至理名言,至於荒年會不會來,無法控制,重要的是做好準備准沒錯。

  其有時間和那些看她不順眼的人斤斤計較,不如多賺點銀子,然後攢起來,賺銀子、攢銀子、賺銀子、攢銀子……這才是人生大道!

  年三十這天,全家人吃團圓飯,聞澤、聞易兩兄弟領著二十多口人齊聚彝秀堂的正廳,一年只有這麼一次,那些姨娘的庶子女也能上席次,大人一桌,嫡子女一桌,姨娘們和庶子女們又一桌。

  在外頭忙碌不堪的聞巽早趕晚趕,終於趕在這晚風塵僕僕的返家。

  對他來說這還是提前了的。

  這是纂兒第一年在聞家過年,說什麼他都得在。

  沐浴更衣,還沒能歇口氣,就被老夫人的丫鬟給請到了正廳。

  蔣氏可是急著要見小兒子,人回來了,自然一刻也不能等。

  聞巽想,反正吃年夜飯時也能見得著那丫頭,還真是不急,他手上那些要帶給她的小玩意,就等團圓飯後再給吧。

  等他煥然一新去了正廳就被團團圍住,大的小的老的,不過,他的目光梭巡了幾遍,硬是沒看到纂兒。

  他心裡像是知道了什麼。

  畢竟不是有血緣的一家人,她又怎麼好意思來吃聞家的年夜飯?娘不會開這個口,她呢?這時候會不會躲在院子裡哭鼻子?

  滿桌山珍海味,他如同嚼蠟,坐立不安。

*             *             *

  纂兒的確在十樂院,此刻院裡燈火通明,笑語喧嘩。

  纂兒拿出私房,讓小忠從京裡最有名的花滿樓叫了兩桌上等席面,讓人從角門送進來。

  屋裡分內外擺了兩桌,院裡的下人有家人的,纂兒便放他們回去與家人團聚,其它的就留下來一起吃年夜飯。

  對她來說這些人也是滿滿當當的一家人,能同桌吃飯是人生難得的緣分。

  喜嬸以前和纂兒也是同一張桌子吃飯,這會兒讓她上桌也不推辭,不過她總算看明白,就算姑娘來投靠國公府,也算國公府的主子,但畢竟不是真正的主子,一個年夜飯就讓人看清了現實。

  心疼之餘,她本來還想若是纂兒的臉色不好,要安慰她幾句,但是瞧來瞧去,纂兒卻是面色如常,欸,是個不會虧待自己、心寬的姑娘啊!

  這樣也好,寄居他人屋簷下,心不寬,凡事往牛角尖鑽,才是自己找不痛快。

  她悄悄喚來兒子,吩咐他侍弄姑娘那些花草的時候要更上心才行,吃人一口,還人一斗,姑娘待他們好,做人要知恩圖報。

  「娘,這種事還要你說,我自己省得。」小忠個性憨厚,對於能得到姑娘的信任自然相當重視,娘親的吩咐他馬上滿口允諾,遮掩著掏出一個紅包,塞進了母親的手裡。

  喜嬸一碰那觸感就知道是紅包袋。「是姑娘給你的吧?」

  「嗯,我從來沒拿過這麼多。」母子倆低著頭說悄悄話,小忠比了個數字。

  喜嬸咧了咧嘴。「你自己存著,有機會出門,去買點好吃的,不用給我,娘這兒也有。」孩子大了,身邊得留著點銀子好花銷與人應酬。

  「國公府裡什麼好吃的沒有,非要去外面買?紅包放娘那兒,娘想吃什麼就去買來吃,別老是省給我。」他擠眉弄眼的說完,便回到自己那一桌去。

  喜嬸感動的捏緊那頗有分量的紅包,她的兒子長大了,知道心疼她這個做娘的了。 

        嘰嘰喳喳,熱鬧歡快的聲音把喜嬸的心神給叫了回來,她把紅包塞進自己的衣襟裡,和一旁的婆子聊起閒話來了。

  所有人都知道酒席是姑娘的手筆,而且還是花滿樓的菜色,這一桌席面幾十兩銀子跑不掉啊!

  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府中千金小姐有許多個,能這麼對待下人的,實話說,纂兒是唯一的一個。

  酒樓的菜色極好,但院子裡的下人以女子居多,烈酒不合適,買了幾壇水果酒,葡萄、李子酒,眾人你來我往地喝個微醺。

  纂兒才不管這些人會不會以為她收買人心,她就是圖個痛快,沒道理聞府合家團圓,她就該掩面哭泣。

  藉口如廁來到十樂院的聞巽,看到的就是這景象——燈火通明,笑聲盈耳,沒有人佈菜,沒有那些箍人的規矩,就是你吃菜,我喝酒,眾人吃得紅光滿面,不過一看到聞巽全都愣住了,有的人手裡的酒杯還撒了。

  三爺怎麼會突然來這兒?

  「不妨事,大家繼續用。」聞巽笑得坦然,他留下來不合適,於是他朝著纂兒眨眨眼,慢條斯理的走了。

  「爺,他們這樣不合規矩。」

  一元有些羨慕。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要羨慕,也一塊去。」聞巽頭也不回的道,但那腳步比方才過來的時候輕快了不少。

  「姑娘也真大手筆,酒席是從花滿樓叫來的,還是最上等的。」

  「你讓人去窖裡把那些陳年的佳釀多搬一些去十樂院。」

  方才那隱隱一瞥,他看見燈火下纂兒紅撲撲的臉蛋,她還大人樣的端起杯裡的果汁朝他敬了敬,那俏模樣……

  這小妮子,沒他在的日子也過得很舒坦!

  為什麼心裡會有點失落呢?難道他希望她過得不好?呿!怎麼可能!

  「爺,窖子裡那些,等級最差也是各處知府、縣令送的,隨便拿出一壇來都是值好幾金,除非重要人物,爺也不會拿出來待客的,如今讓這些人喝了,算什麼回事?」一元心疼道。

  聞巽瞪去一眼,「你自己挑一壇喜歡的去喝,別說我偏心。」

  「謝謝爺!」一元樂得找不著北了。

  回到彝秀堂台階前,正廳裡也是笑語晏晏,一室溫暖。

  聞巽吸了口氣,抬腳走了進去。

  他就坐在蔣氏下首,蔣氏正聽著兒孫們講話,一旁聞澤、聞易兩兄弟談論的是時事,再過去的佟氏和錢氏談的又是兒子女兒的事了。

  「看過了,心放回肚子裡了吧?」蔣氏悄悄在聞巽耳邊道。

  聞巽輕咳了聲,給母親舀了匙魚翅羹。「有勞母親了。」

  「我可什麼都沒做。」她哼了一聲。

  聞巽笑了笑,沒有母親的允許,花滿樓的菜如何進得來?

  蔣氏咂了咂嘴。「我聽說她在院子裡叫了席面,熱鬧得很,要不是這裡這麼多人,我也想去瞧瞧。」這國公府裡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差別在於想過問和要不要裝聾作啞而已。

  「我不在的這些日子,她沒給母親添麻煩吧?」

  蔣氏笑吟吟的吃了兒子孝敬的魚翅羹。「我要說麻煩,你能怎麼辦?她不方便出現在眾人面前,我讓小廚房給她送幾個菜過去,結果她卻自己掏腰包和院裡的下人們吃起年夜飯,這丫頭的主意大得很。」

  「不過是圖個熱鬧罷了。」

  「我也這麼想,要不能縱容她胡來嗎?」

  聞巽又舀了一匙佛跳牆,「母親要是覺得不喜,兒子下回出門就把她帶走,丟給流火他們。」

  蔣氏是知道這幾個人的,雖然他們很少在她面前出現,「一群大老粗,讓一個小丫頭跟著他們算什麼事?」

  「所以兒子這不是把人帶回來,由母親替我看著?」

  繞來繞去說了這麼多,兒子還不是一心為了那丫頭,將氏呸了一聲,「你這滑頭!只會算計我,不過那丫頭哪來的銀子請吃飯,不會是你那裡出的吧?」

  她知道依照佟氏的性子,不可能做到一碗水端平,按著聞家姑娘的例錢給纂兒,就算她什麼都用公中的,衣食無虞,一個月也存不了二兩銀子。

  花滿樓的招牌菜以貴出名,普通的一頓飯沒有五、六十兩吃不了,那丫頭叫了兩桌,還是上等的,除了她這個傻兒子能給她銀錢,她想不出來纂兒哪來的銀錢可以使?

  「她自己能掙銀子呢!」給母親夾了不少容易吞咽、好消化的菜,聞巽這才隨意吃了兩口。

  「你這是誆我呢,小小人兒能賺什麼銀子?那不成妖怪了!」老人胃小,蔣氏本來對這些大魚大肉沒什麼胃口,可現下小兒子在身邊,又一直陪著她講話,和纂兒那小丫頭如出一轍的餵食法子,不知不覺間她還真吃了不少。

  廖嬤嬤在旁看得欣慰,主子就是寂寞,要是有人在一旁陪她說說話,她的心情就會好上許多,心情好,這胄口不就開了?

  「您還記得黃金素和大雪蘭那兩株難得的奇花吧?」

  「被墨老頭死活要走的那兩株?」她說起來還有氣,明明兒子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來孝敬她的,卻讓上門的墨老頭死皮賴臉的給要走了,還說什麼銀貨兩訖,拿幾萬兩銀子出來打發人,以為人家沒銀子嗎?

  墨老是致仕的閣老,放眼整個大晁沒幾個人敢叫他老頭,就連皇上也得對他客氣三分,也只有母親不信這一套,不對盤的兩人因為母親有個什麼都有的花房,愛花成痴的墨老便不時的腆著臉皮往國公府跑。

  「那就是纂兒培育出來的。」他原來想把哪兩盆蘭花送給愛花如命的母親,討她歡喜,讓流火帶著他自掏的銀子回到竹屋,說他把蘭花賣了人,哪裡知道半途出現了隻攔路虎,硬是把哪兩盆稀世蘭花給搶了。

  「你哄我?」怎麼可能?

  「難道這陣子母親從未去過花房?」

  「我以為她帶過來的那些花草不過是孩子的小玩意,我哪會多加留心。」身為國公府最尊貴的老封君,她只要開口,要什麼沒有?哪用得著她親自去走一趟。

  「母親要是閒暇,就去逛逛吧。」肯定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

  「聽你這麼說,我倒非找個時間去瞧瞧不可了。」

  母子倆聊得意猶未盡,聞巽的叔父們卻在這節骨眼帶著家中大小過來了。

  三個叔父都住在同個宅子裡,可幾房早在聞巽的祖父過世後,個個想騎到蔣氏頭上取而代之,蔣氏這麼強悍的人,哪可能低頭,破罐子破摔,一番大吵後由家族長老調停,聞家一分為四,各自為政,孩子們也分房序齒,但是架不住大房老大、老二一個在六部做事,頭上還頂著輔國公的爵位,一個是布政使,還有一個管著家族庶務,這樣的人脈,哪一房子弟沒有需要用著的時候?

  只要沒分家,不管大嫂和幾房的感情如何,他們都還是輔國公府的主子,若分家了,就難說了。

  有時候,名頭帶來的好處,可是銀子買不到的。

  至於當年和大嫂的不對盤,誰家沒有牙齒咬到舌頭的時候?因此每年團圓夜在自己家裡吃過飯,便大張旗鼓,扶老攜幼的趕過來湊熱鬧了。

  蔣氏再不耐煩這三個小叔子,但也不能當著孩子們的面叫他們不要來。

  聞巽看著母親神色沉了下來,只好撩起袍子,起身迎了過去。

  人生似乎就是這樣,有許多事情,再不悅、再不喜,該來的總是會來。

*             *             *

  日子如流水般的過去了,轉眼就是四年。

  如今的纂兒就要滿十二歲了,女童稚憨之氣漸漸褪去,窈窕少女的模樣已有了雛形。

  不過少女之路其實也不是那麼容易,正在長身體的她,上個月來了癸水,頭一次來月事,喜嬸知道後,臨時用乾淨的碎棉布做成長條狀的袋子,就像小枕頭般給她應急,告訴她用過之後用清水加明礬清洗,可以重複使用。

  她悲摧的拿著那小枕頭,穿越過來,挨打受餓她都能忍,可這個年代沒有衛生棉條,她的大姨媽要怎麼熬?

  難怪古代的女人都不太出遠門,好朋友來了,只能躺在床上或是一直坐著,哪裡都去不了。

  值得安慰的是,起碼她用的不是傳說中的草木灰月信帶,那謹無論心理讀有多強大,來自現代的她就是接受不了,跨不過去那個坎。  

       想想好險,穿越後的她要不是受人庇蔭,住進了國公府這金字塔頂端,若是在孟家村那赤貧的地方長大,恐怕也只能選擇草木灰度過漫長的人生歲月。

  謝謝聞巽,謝謝她的巽哥哥……好吧,雖然因為這個感謝他有點奇怪,不過巽哥哥真的是她的貴人,要是沒有他,她這穿越之路怕是更崎嶇曲折。

  說起聞巽,她又許久不見他了,這幾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一年沒幾個月在家,每次好不容易回來了,沒多久事情又來,沒打過幾個照面又得出門去了。

  其實纂兒真的覺得他有點可憐,他也才幾歲,卻做得比一頭牛還要累,反觀他那兩個兄長,不只能天天在家裡享受親情溫暖,起碼一頓熱飯菜不會少,他卻得到處奔波勞碌,就算下人不會少伺候他,但是能跟家人的噱寒問暖相比嗎? 對於聞巽商賈的身分,她壓根不會像這時代的人一樣看輕,哪個行業只要不偷不搶,正正當當都是好的,倘若這世界只有高官顯爵,那人們怎麼活下去?

  再說,他向來是個有主張的人,他要不願意的事,誰又能勉強得了他?

  像這種事,在腦袋裡過一過就好,這些年她除了在老夫人跟前服侍,跟著龔先生上課,還拜了流火大叔為師,鍛煉身體,當然她還有花樹要照顧……諸凡種種,好不容易當那些女人的道德規範告一段落後,她額手稱慶以為可以脫離苦海了,哪裡知道老夫人壓根沒打算放過她,後邊還有琴棋書畫和女紅等著她。

  她內心裡淚流成海。

  她不禁要問,老夫人可不可以不要這麼上心,是想把她教育成一個十八般武藝齊全的女子,好替她爭光嗎?

  君不見,現代那些高齡剩女都是高學歷、裡外一把抓的女強人?偏偏孤寡終老的也是這些人。

  當然啦,在現代,女人也不是非要踏入婚姻不可,只要錢財能自主,一個人想過什麼日子沒有?

  所以,她這四年,文的武的,雙管齊下,讓她幾乎脫了層皮。

  她除了學習、學習還是學習,學無止境,什麼悠閒的富貴人家女子生活,閒來撲流螢、盪鞦韆,偶爾參加個聚會,悲秋傷春一下……屁啦!就差沒有懸樑刺股,她過得比在現代要參加大學考試還辛苦。

  不過,也托三更燈火五更雞的勤奮苦練武術,她這些年連個小風寒都沒有,健康得她都要以為自己不是人了。

  她如今的身量已經比進府時整整了高了一個半的頭,容貌也長開了,身上的土氣盡去,有時攬鏡自照,長得還不難看就是。

  另外,今年開春,聞家大房的大小姐聞采黛開始在相看對象,不過聽說京中老門老戶,還能與國公府平起平坐的大家世族中,沒幾個和她年紀相當的人選,相看得並不順利。

  聞采黛也不過十四歲,在現代還是個國中生,卻已經要談婚論嫁,纂兒不敢苟同,不過那又如何,常常來她院子小坐的聞昀瑤告訴她,當事人每天喜上眉梢,整天窩在佟氏的房裡看畫像。

  好吧,婚姻這種事,你情我願才是最重要的,她一個外人就算認為這麼早議親是在殘害國家幼苗,但她的意見並不重要。

  她在國公府的日子過得還算順心,若硬要說有什麼不盡如人意的,就是這些年她沒什麼大筆進帳,只能靠著培育出來的蘭花和構思出來的盆景賺錢,能攢的銀子真不多,離她理想中的存款還很遠。

  在這裡,衣食無虞,女兒家需要的那些胭脂花粉她還用不著,珠花緞帶釵飾有聞巽無限量供應,至於打賞下人,她就拿月例應付,不過那二兩銀子還真不夠使,偶爾還得從私房裡掏一點出來貼補。

  妥妥的吃卯糧。

  銀子一點一點的掏出去,她心慌啊,但是沒辦法,她出不去這國公府大門,想辦點什麼事,不管是賣花還是盆景,都要人幫忙,她總不能裡裡外外都喊小忠,手上沒有得用的人真困擾。

  她好想買農田,種更多的樹苗,雕塑出更多的椅子來,她還想開一家屬於自己的園藝鋪子……夢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她也知道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缺人手,少銀兩,一切都免談!

  比較能安慰她的是那些從竹屋移植過來的樹椅子,再過一年就能收成了,這是第一批,數來數去只有五十把,可是也夠振奮人心的了,未來的每一年都會有進帳,太幸福了!

  後續還有打磨和乾燥要做,一刻都不能鬆懈,她告訴自己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你缺人手,為什麼不說,我不是告訴你有事去找一元嗎?可見我跟你說的話都被你當成了耳邊風。」

  一雙綉雙蝠的織金男鞋正往她這裡走來,紗羅的直裰,那聲音……她愣了一下,隨即三步並成兩步的衝了過去。

  「巽哥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到家。」聞巽攔住像小炮仗似的纂兒,摸著她小小的肩頭,嗯,他上回出門至今,有長大了點。

  「纂兒快到巽哥哥胸口了,等你下次再回來,我就會長到你肩膀了。」手勢不斷的比來比去,表情生動異常,眉眼都洋溢著青春少女的氣息。

  荳蔻年華的小姑娘對著他笑,嫩黃色的襦衣,淺綠長裙,用鵝黃的髮帶挽著雙鬟髻,以前那個骨瘦如柴的小丫頭,如今已出落得跟朵花似的。

  「瞧巽哥哥給你帶什麼東西回來了。」他手中變出一個長條鏤雕纏枝花卉的盒子,打開來,裡面絨布上頭鋪著的是四個頭戴尖頂高帽,身穿長衣,肩部披帔的滇國巫師,起舞作法的鎏金舞俑金扣飾。

  「怎麼好像是西南民族的東西?」她這些年的書沒有白讀,對整個大晁國有了粗淺的認識,當然啦,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她也希望有學以致用的一天,別把書讀一讀然後爛在肚子裡。

  聞巽只要出門,每回回來都會給她帶上各地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她房裡的櫃子都快要放不下了,不談這些東西的價值,單是心意就很讓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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