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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夏夜 -【恨情貝勒(貝勒爺吉祥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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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情貝勒(貝勒爺吉祥之三)作者:夏夜

她一直在騙他!
什麼罪犯之女,官賣奴隸,
一切一切,都只是謊言!
她真正的身分,
是他的死對頭——肅親王的義女,
她是奉命來暗殺他的!
而他卻可笑地愛上她,
甚至還以為曾為他擋箭的她,
在他懷中那麼溫順的她,
也是愛著他的。
好,既然他們是敵人,
既然她背叛了他,
她就必須承擔一切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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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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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4 00:08: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肅親王府,山節藻梲、富麗非凡的宏大豪宅,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七王爺的王府。

  宅邸深處,花木深深卻是鳥雀不聞,蟬鳴微微中傳來低聲的人語。

  「當今皇后一意要廢除太子,將她親生的五阿哥拱上皇位,王爺認為這事如何?」

  位置偏僻深邃的花廳裏,一群頂戴花翎的王公大臣聚在一起議事。

  居於上座的肅親王拈須不語。

  一名三品大員接口說道:「五阿哥?哼!還輪不著他呢!」

  「話不是這麼說,五阿哥雖不及太子成才,但他有國母護航,不能說沒有威脅性!」另外一名官員說道。

  這話題一起,眾官員紛紛開口爭論太子和五阿哥孰優孰劣,誰的贏面大。

  等到眾人議論得差不多了,一直沉默的肅親王咳了一聲,慢慢的開口——

  「依我看來,五阿哥不成氣候。」

  肅親王年紀約莫四十左右,外貌看起來穩重精幹,聲音也沉穩而具有威嚴。

  他一出聲,廳中眾人都安靜了下來。

  「王爺,這話怎麼說?您是認為五阿哥對您不具有威脅性?但是皇后可是一直處心積慮啊!再說,皇上對五阿哥也不是不疼愛的。」

  「五阿哥生母是當今皇后,這是他的優勢,但你們別忘了,太子的生母又是誰?」

  眾大臣微微一愣,片刻之後才有一位大臣出聲——

  「您是說……多年前崩逝的孝恩皇后?」

  肅親王微一頷首。

  「沒錯。故後雖然崩逝多年,但她在皇兄心中的地位仍然不可動搖,你們端看她的諡號,就知道皇兄對她是怎麼樣了——既褒揚她的孝德,又不忘顯示她身受隆恩,太子正是這位備極榮寵的皇后所出。而五阿哥的生母是什麼東西?雖然現在貴為皇后,但是當孝恩皇后還在世的時候,她連根蔥都算不上。」

  「這些內情,王爺若不說,下官們也無從得知。據王爺這麼說,五阿哥是不足為懼了?」

  「當然。」

  「可是還是防範著一點好,要成大事,絲毫都疏忽不得的。」一位大臣別含深意地說。

  「說到防範,比起五阿哥,我更擔心另一個。」肅親王的神情忽然變得凝重而難看。

  「王爺是指四阿哥吧!」那些官員很快就猜到他的心事。

  一位官員笑道:「王爺太多慮了,再怎麼說,您是親王,又是阿哥們的親皇叔,四阿哥怎麼敢對您怎麼樣?」

  「你們不瞭解。這個阿哥近年來私底下已經跟我較上勁,如果你們以為他會敬重我是皇叔,那你們就想錯了。而一旦讓太子龍位坐穩,恐怕我這親王的位置就保不牢了。」

  四阿哥和太子交情之好,天下皆知。

  「您跟他同為皇族,他怎麼下得了手?」

  「虧你們在朝為官多年!逐鹿天下,鹿死誰手仍在未知之天;逐鹿者誰死誰活,也還是未定數!總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同為皇族又如何?今日我不殺他,明日就換他取我性命!」肅親王冷笑著說。

  「既然這樣,四阿哥可不能留了。」官員們若有所悟。

  「我正是這麼想。」他陰惻惻地說。

  「但是有難處。四阿哥可不是省油的燈,萬一失手,我們這些人別說頂戴不保,恐怕連身家性命都要賠進去了。」

  「你們不用擔心,我早已有萬全的準備。」

  「原來王爺早已有所準備!但不知是何妙策?」

  「此時不宜洩漏。總之,你們等著四阿哥的死訊吧。」

  肅親王臉上帶著冷冷的微笑,一張文雅的臉龐顯得異常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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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阿哥宸瑑生辰將至,王公大臣紛紛送來華貴的賀禮,四貝勒府門庭若市。

  宸瑑一向不耐於俗務交際,所以所有收到的賀禮,他只是交給府中總管負責處理,自己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

  不過今日寧郡王府給他送來一份特別的「大禮」,讓他不得不親自過目。

  甯郡王和宸瑑算是關係稍遠的表兄弟,但因為年齡相近,所以素日頗有交情。

  甯郡王是個闊氣的王爺,捨得花大把的銀子結交朋友,賀儀什麼的從來不小氣,整棟別墅庭園送人也是常有的事。

  他的闊綽是宸瑑領教過的,但聽到他今天送來的「賀禮」後,原本坐在涼亭內閒適彈琴的宸瑑卻心生厭煩,優雅秀美的眉間不禁打上幾個結。

  「算了,既然送來了,帶上來吧。」他擺擺手,不耐煩地說。

  「是,主子。」

  總管福全依言退下,過了一會兒,帶著五名靚裝麗服的妙齡女子過來。

  「稟主子,甯郡王遣人送過來的,就是這五名女子。」

  宸瑑沒有理會,十根彈弦的修長手指仍然優雅從容地在琴上撥弄著,清雅流暢的琴音響在林間,宛若松濤。

  等到他彈完一曲,才停了下來,轉頭而視。

  這一轉頭,他的目光不禁凝住。

  他望著五個女子其中一個,久久不動。

  那名女子身著紫衣,五官絕麗,神韻幽雅清靈,乍看之下,幾乎令人懷疑她是天上謫仙。

  那些女子見這個俊美的貝勒直盯著她們看,個個不禁面頰緋紅,忸怩作態,只有那紫衣女子恍若不覺,神態縹緲。

  「妳叫什麼名字?」

  宸瑑開口問道,那些女子卻不知道他問的是誰,個個猶豫相視。

  他起身,直走到紫衣女子身前。「妳叫什麼名字?」

  紫衣女子似乎沒想到宸瑑會注意到她,微微驚嚇。

  「素心……上官素心。」她纖細的音調有些顫抖,柔弱得惹人憐愛。

  宸瑑見嚇著了她,說話的語調也不禁放柔:「妳是寧郡王府裏的什麼人?」

  「什麼人也不是。我只是甯郡王花錢買來,送給貝勒爺的生辰賀禮。」她的聲音一貫柔弱,卻聽不出絲毫情緒。

  「那妳之前是什麼人?」

  「之前?我是罪人奴婢,在人口市場任人拍賣的人。」

  「罪人奴婢?妳的氣質不像。其中是否有什麼冤屈?」他溫柔地問道。

  她的身體微微顫動,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感動。

  「家父曾是朝中官員,因犯罪充軍烏理雅蘇台。犯人子女一律變賣,是依朝廷的罪譴,沒有冤屈。」

  宸瑑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妳父親叫什麼名字?若有一線之明,或許我能讓你們父女團聚。」他難得大發慈悲地說。

  「謝謝貝勒爺的好意。已經是陳年舊事了,而且聽說家父在烏理雅蘇台日子還過得去,發還有日,就不勞貝勒爺了。」她低垂著頭,看不見臉上的神情。

  宸瑑聽她這麼說,點點頭。

  忽然想起他專注於這名女子太久,於是他轉向其他四名女子問道:「來我府上之前,妳們主子有什麼交代?」

  「王爺只說奴才們要好好伺候貝勒爺,不要惹貝勒爺不高興。」一名為首的女子代其他人答道。

  「好。福全,帶她們下去,看府裏那兒少人差使,就把她們派在那兒吧。」

  他交代完,轉身回到涼亭坐著。

  望著那名紫衣女子娉嫋纖弱的背影,他心裏隱隱感到不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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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管福全揣測主子的心意,認為宸瑑貝勒大概是對那名紫衣姑娘有意思,所以特地把她派在宸瑑貝勒的寢室裏,伺候冠帶茶水。

  第一天清晨,窗外仍是灰濛濛的,約莫是寅時,宸瑑就已經起身了。

  他召喚來人。

  上官素心的房間是宸瑑睡房旁邊的一間小小耳房,兩個房間只隔著一道嵌著雕花窗櫺的粉牆,這樣的設計是為了方便伺候。

  原本睡在炕上的上官素心聽到隔壁房間的宸瑑喚人,從淺淺的夢中醒覺過來,來不及找外衣披上就連忙趕過來。

  「主子。」她恭敬地立在宸瑑榻前。

  坐在榻緣等人服侍的宸瑑看到來人是她,有些詫異。

  「怎麼是妳?」

  「昨天福總管把我安排在主子的房裏,伺候冠帶。」

  「原來如此。福全他沒告訴妳伺候我的規矩嗎?」

  「福總管不曾說。」

  「我每天交寅時起身,寅正出門,所以妳在寅時就應該把茶水衣冠準備好,否則我卯時上朝會來不及。」他一邊套上靴子,一邊隨口交代。

  「是。我這就先去打洗面水。」她說著轉身就走。

  宸瑑身邊服侍他的人一向都自稱「奴才」,乍聽到她這樣直接「我」來「我」去,一時有些不慣。

  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身上的穿著異常單薄,薄薄的一件月白小襖,更顯得纖細不堪。

  「等等,披件外衣再去吧。怎麼穿得這麼少?」他隨手撈起床畔一件綢衣遞給她。

  素心轉身猶豫了一下,才接過披上。

  「剛聽見主子叫,就連忙趕過來了,衣服也忘了穿。」她說著,出去了。

  從廚下打了一桶加了熱水的洗面水之後,她有些吃力地提回宸瑑的房間。

  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身形,宸瑑不禁搖頭。自己都瘦弱成這樣,怎麼伺候人呢?

  他想叫福全調別的丫頭來伺候冠帶,但這個念頭剛一浮起,就立刻打消了。

  洗過臉之後,素心服侍他穿上朝服,然後幫他打辮子。

  她的動作很輕很輕,卻又仔細俐落不含糊。隨著她編髮辮的動作,一縷蘅蕪薜蘿之類的幽淡香氣,飄蕩在他的鼻息之間,令他感到心神清爽。

  宸瑑向來注重修飾,對於衣服飾物很有品味。他喜愛自己調製香料,對於香氣的辨別也很靈敏,可是此刻他竟分不出她身上的氣息究竟是什麼。

  辮子打完了,宸瑑起身撣撣衣襬。

  「路上小心。」她隨口說道。

  極自然的一句話,宸瑑聽在耳裏卻有極異樣的感覺。

  二十四年來,他從未聽過有人以這樣近似關懷的口吻對他說話,從來沒有。

  生為皇子,他一出生就得跟自己的母妃隔離,由大批的保母奶媽伺候長大。由於主奴的關係,那些保母奶媽雖然跟他日夜親近,但在態度上卻不得不恭敬。

  他從小到大所聽到的話,不是恭敬疏離的客套,就是言不由衷的阿諛諂媚。難得聽到有人關懷他,就算只是順口的一句話,他心裏也覺得萬分感動。

  不過對於情感的表露,他控制得很好,所以他只淡淡地對素心點點頭,就轉身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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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心。」

  素心跪在井邊清洗宸瑑的衣物,背後忽然有人喚她。

  她沒有回頭,卻知道對方是誰。

  「花容姊,有事嗎?」

  來人是那天跟上官素心一起被送進貝勒府的婢女——歐陽花容。

  歐陽花容走到她身後站定。

  「沒想到妳會被分派到宸瑑貝勒的睡房,這是大好機會……」

  「花容姊,隔牆有耳。」素心繼續舂打衣物,頭也不抬地打斷她的話。

  「放心吧,我來的時候已經看過,四下無人。」

  素心沉默不語,歐陽花容接著說道:「連天也幫我們,妳分派到宸瑑貝勒身邊,要下手就更容易了。」

  素心停頓了一下擣衣的動作。「這件事不宜操之過急。我們初來乍到,如果貿然下手,別人一定先對我們起疑心。」

  「這是當然。我只是想告訴妳,有好機會就下手。這是我們第一次替王爺辦事,別讓他失望。」

  「我知道。」素心覺得歐陽花容有些躁進,但卻不願多說什麼。

  她和歐陽花容都是肅親王派來刺殺宸瑑貝勒的刺客。

  肅親王要她們偽裝下人混進來見機行事,但因為肅親王和宸瑑貝勒素來不和,怕宸瑑貝勒起疑心,所以托甯郡王以他的名義轉送。

  送進貝勒府的那五名女子,有三名是甯郡王自己精挑細選出來的,只有她和歐陽花容是肅親王府的人。

  她是肅親王的義女。

  當日她告訴宸瑑她的身世,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她確實是罪犯之女沒錯,但她父親當年所受的刑罰並不僅是充軍而已,而是滿門抄斬。

  行刑的時候,她只有十歲,免於處斬,但他們家也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在午門外哀泣,路過的肅親王發現她,憐她孤苦,收養了她。

  肅親王為她請了許多師父,這些師父不教她琴棋書畫,而是教她怎麼舞刀弄劍,怎麼殺人。

  她不喜歡兵器,也曾經哭著不學,下場是被師父又打又罵,罰不准吃飯,直到她說不出「不學」兩個字。

  惡鬼似的訓練方式,再加上她天生資質優異,不出七年,已經練就一身絕頂的武功,速度敏捷,出手快狠准,連曾經教授她的師父都已經不是她的對手。

  肅親王常說,她是他最得意的「利器」。

  歐陽花容也是肅親王府的「利器」之一,她的遭遇和自己差不多,肅親王從人口販子手中救下出身貧家的她,使她免於淪落煙花的命運。而且肅親王還替她葬殮雙親,因此歐陽花容對肅親王是非常感激的。

  「妳看跟我們一起進府那三個女子,是什麼來頭?」歐陽花容倚在井邊,繼續和素心談話。

  「似乎只是一般女子。我仔細觀察過她們走路的樣子,完全沒有武功底子。」她一邊擣衣,一邊回答。

  「這很難說,也許有些人深藏不露。以妳來說,妳善於偽裝,我從妳走路的樣子,也看不出妳身懷絕技。」歐陽花容搖搖頭。

  「妳如果不信,自己多留意吧,我認為她們礙不了我的事。」

  「果真這樣,那就好了。混進來這幾天,我發現這府邸裏臥虎藏龍,大非易與之輩。」

  「宸瑑貝勒樹敵眾多,收羅一些武功高強的人在府中,也是尋常之事。」

  「妳覺得宸瑑貝勒這個人如何?」

  素心微微一愣。「什麼如何?」

  「當然是武功如何。」

  素心扭幹已經洗淨的衣物,站起身來。「我不清楚,還沒正式交上手,難以預估。但我猜測,身手不在妳我之下。」

  她提著裝衣服的木桶,往曬衣處走。

  「既是如此,妳自己要多加小心。」歐陽花容立在原處,望著她的背影說。

  「我會,妳也是。」她頭也不回,淡淡地說。

  肅親王對她的恩情不容辜負,雖然不願意,她也必須盡力完成他所交代的任務。

  能不能成功,她不知道,大不了賠上一條命——自從踏進四貝勒府,她就沒打算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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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朝之後,宸瑑一如往常來到東宮的書房。

  他和太子宸瓘雖不是同母所生,但從小感情就特別好。

  宸瓘的母后是生前備受榮寵的孝恩皇后,宸瑑的生母則是英年早逝的皇貴妃。孝恩皇后天性寬厚仁慈,她善視年幼喪母的宸瑑,撫之如同己出。因此宸瑑和宸瓘的手足情誼,自然比其他諸位異母兄弟來得親密許多。

  太子宸瓘的個性溫文仁善有餘,霸氣不足,小時候和一堆堂房兄弟以及小叔叔們一起遊戲,往往是被欺負的對象,而性情狂傲狠辣的四阿哥宸瑑總是護著他。

  及至皇上欲立太子,宮廷權力鬥爭白熱化之時,四阿哥也是全力擁護他。

  「我聽說今天皇后又找你麻煩?」宸瑑坐在北窗下,修長的雙腿微微交迭,望著書桌後的宸瓘說道。

  容貌俊美的宸瓘微笑了一下,優雅的眼尾帶著慣有的溫文氣息。

  「不算找麻煩,只是怪我今天下朝之後去跟她請安晚了一些,對著皇阿瑪排揎了我一頓,說我不孝。」他淡然地說。

  宸瑑冷哼一聲,深邃的眼眸閃著冷峻的神氣。

  「又在借題發揮。說你不孝之後,是不是就接著慫恿皇阿瑪廢了你,改立她的五阿哥?」他鄙夷冷笑。

  宸瓘笑著搖搖頭,「當著我的面,她不至於會這樣說。」

  「我瞧不起她這個皇后,就是因為她慣常這樣鬼鬼祟祟,做一些令人齒冷的小動作。她以為由她這種人所出的五阿哥,會是當皇帝的料?」

  「五阿哥倒沒得說,向來安分守己的,只是皇后自己一頭熱。」

  「你當他真的沒有野心?他只是不敢表態而已。讓他的母后打頭陣,他樂得輕鬆,等到他母后把太子之位掙來,他也不會跟你客氣。」

  「不知道你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這麼玲瓏剔透,誰的心思都被你揣摩得一清二楚。」

  宸瑑聞言笑了,「防人之心不可無,你就是太善良了,以為每個人都跟你一樣是好人。」

  「那也未必,我現在至少知道有一個人不算好人。」宸瓘突然壓低聲音,原本俊臉上溫和的笑也微微收斂。

  「哦?你說誰?」

  「肅親王。」

  「肅親王?」宸瑑微微一愣,突然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笑你後知後覺。自從你被冊立為太子那天起,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有人跟我說的。」宸瓘言談之間似乎有所保留。

  「什麼人?」

  「目前不方便透露她的身分,我只能說她是一名女子,是個很可靠的人。」

  「我可真好奇,什麼樣的女子可以跟你談論這種事?不過你既然不方便說,那我就不問了。」

  宸瓘點點頭。「那位姑娘告訴我,肅親王野心勃勃,而且她也掌握了肅親王不軌的證據。我最近正擔憂如何應付他。」

  「有什麼好擔憂?」宸瑑不以為然。

  「他是皇叔,皇阿瑪對他又信任,這可比應付皇后棘手多了。」

  「你不用擔心,只要時刻提高警覺,不要遭了他的毒手就好,我會負責料理他。」

  「又偏勞你……」

  「自家兄弟,不用說這樣的話。」

  「說得對,都是自家兄弟。其實,我也不是非當太子不可,何必手足間你爭我奪?」宸瓘忽然感歎。

  「立你為太子,是皇阿瑪的意思,你不願意,也由不得你。」

  「誰來當太子在我看來都是一樣,不是非我不行。」

  「聽你這麼說來,莫非老五真要跟你爭,你也讓他了?」宸瑑似笑非笑地問。

  「如果是皇阿瑪的意思,我沒意見。」宸瓘平淡地說。

  宸瑑搖搖頭。「皇阿瑪不可能廢掉你改立老五的,暫且不提你本身仁厚過人的優點讓皇阿瑪萬分欣賞,你的生母孝恩皇后余蔭猶存,一百個老五也鬥不倒你。」

  「看到我們兄弟這般鬩牆,如今連皇叔也參上一腳,母后地下有知,真的會比較高興嗎?」宸瓘俊美的臉上浮現一絲落寞。

  「我不知道先後會不會高興,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宸瑑霍然收起原先閒逸優雅的神態,一臉嚴正地起身。

  宸瓘不解地抬頭望他。

  「我非常厭惡看到你如此懦弱的樣子。我費盡心神這麼多年,鞏固你的太子地位,並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話。你現在就可以去告訴皇阿瑪,太子你不當了,你也不用再認我這個兄弟了。」

  宸瑑語氣平板地說完這些話,立刻轉身離開。

  「宸瑑!」

  書房中剩下宸瓘一人獨自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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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做完一些瑣碎的雜務,上宮素心待在宸瑑「遙心居」的涼亭裏,倚頤沉思。

  說是沉思,其實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想。

  她的心一向是透明的,透明澄澈得什麼也留不住。

  林間的松聲吹來,拂過她無塵的心靈,又悠悠地吹過。

  幾綹柔細的發絲飄垂在眼前,她也恍若不覺似的。

  該做事的時候她認真做事,沒事做的時候,她總是如靈魂出竅一般,悠悠蕩蕩,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引起她的注意或關心。

  突然,淡漠而優雅的額間微微一蹙——

  一陣孩童嬉戲的聲音自遠方傳來,天真無邪的笑聲仿佛驚動了她。

  她站起身,信步走出林間。

  一隻色彩斑斕的彩鳶在天邊飄飄,隨風沉浮忽高忽低。

  她抬頭看了紙鳶一眼,分辨出孩童們玩鬧的方向,朝該處走過去。

  她看見一群年齡不一的孩童在不遠處的草原上放紙鳶,那群孩子有男有女,年紀最大的不過七八歲。

  他們追著放紙鳶的孩童跑,又笑又鬧,一片毫無機心的渾然天真。

  看到他們嘻笑的樣子,上官素心心中微微一震,水靈的美目有些迷蒙。

  自幼她就有心絞痛的病症,雖然看過無數名醫,還是無法根治,這病症一旦稍微受到刺激,或動作過於劇烈便易發作,因此家人總不輕易許她外出。

  府裏同年齡的下人子女雖多,她卻不能隨心所欲的跟他們一起玩,只能待在自己的房裏,聽著他們快樂的玩笑聲。

  十歲之後,她的生活環境驟變,父親獲罪抄家,她由嬌生慣養的官家小姐淪為奴僕,被肅親王收養之後,更是完全失去了自由。

  當年肅親王聽信府中武術高手的話,認為她是習武奇才,不顧她的意願強迫她學習劍術。

  當她心絞痛發作的時候,肅親王就讓她服用異人奇士所煉製的秘藥來消除疼痛。雖然這些年來練武過度而頻繁引起的心絞痛,有秘藥讓她減輕病發時的痛苦,但肅親王卻更進一步藉由秘藥來控制她,如果她不肯聽話,那麼心絞痛發作時她只能自己承受那生不如死的痛楚。

  王府裏年齡相近的孩童不少,不過都是處境和她一樣的可憐人。

  在肅親王府生活這些年來,她不但無法跟一般小孩一樣的玩耍,連孩童的笑聲也聽不到。

  直到現在,她還是很羡慕那些可以自由嘻笑的孩童們。

  她立在院門前,怔怔地望著他們,神情縹緲,思緒似乎也隨著那只紙鳶飛得老遠。

  「勾住了!」

  「掉在樹上!」

  「都是阿元害的,手腳這麼笨,紙鳶才會掉到樹上。」

  「怎麼辦?線扯斷了。」

  紙鳶掉落在一棵枝椏茂密的老樹上,那些孩童在樹下仰面望著,無計可施,幾個小女孩哭了起來。

  上宮素心遲疑了一會兒,突然移步向他們走近。

  「我幫你們拿下來好嗎?」

  孩子們見她出現,個個破涕為笑——

  「好啊好啊!謝謝姊姊!可是樹這麼高,姊姊拿得到嗎?」

  「試試看。」她說。

  因為不便在這麼多人面前施展輕功,她憑自己的手腳慢慢爬上這棵高大的老樹。

  爬得愈高,樹下孩童的呼聲愈大。他們既驚又喜地看著她。

  「好棒啊,快拿到了!姊姊小心!」

  上官素心身手輕巧地爬到樹梢,伸手一勾,順利取下勾在樹椏間的紙鳶。

  樹下孩童們見她拿到了,高興地歡呼。

  她一手拿著紙鳶,正要往下爬,一陣尖銳的刺痛猛然穿過她的心臟,瞬間,她像手中飛落的那只紙鳶,飄然墜地。

  宸瑑從宮裏回府,正巧遙遙看見她摔落的這一幕,他心中一震,立即飛步向前將她抱起。

  只見上官素心顏容慘淡,已經失去了意識。

  「召無月過來。」

  他頭也不回地交代,抱著上宮素心匆匆踏進遙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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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相貌斯文的年輕人坐在上官素心床邊,為她把脈。

  「無月,她的情況怎麼樣?」

  「骨折外傷嚴重,頭部稍微受創,其他應無大礙。」上官無月起身,溫文和緩的回答。

  「沒有危險?」

  「沒有。從那麼高的樹上摔落,沒有摔傷頸項,這位姑娘算是很幸運了。」上官無月微笑地說。

  「那就好。」宸瑑看了床上的上官素心一眼,轉身在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覺得她的脈象很奇怪。」上官無月坐在宸瑑對面,修長白皙的十指交握。

  「哦,怎麼說?」

  「她的心有問題。如果我判斷的沒錯,應該是先天性的狹心症。如果不是,也必然是心悸一類的毛病。」

  「心悸?那是沒辦法根治的。」宸瑑俊眉不自覺地微蹙。

  「沒錯,沒辦法根治,而且發作的時間無法預測。這類病症是很麻煩,不過你為什麼要皺眉呢?」上宮無月嘴角噙笑地說。

  「我有嗎?」宸瑑神情微變。

  「你有。為了一名女婢而擔憂蹙眉,這真不像你。」

  「你看錯了。」

  「好吧,我看錯了。那麼我剛才發現的另外一件事,也不需要告訴你了。」

  「什麼事?」

  「不關你的事。」

  「無月你……」

  上官無月站起身,拋給宸瑑一個燦爛的笑容。

  「我先告退了,開給這位姑娘的藥單,我會交給總管大人去料理。明天我再來看她。」

  說完之後,他像一陣春風悠然飄遠。

  宸瑑瞪著他瀟灑的背影,卻拿他沒法。

  上官無月是他貝勒府的幕僚之一,年紀雖輕,醫術卻頗為精湛高明。

  他來到貝勒府已經多年,和宸瑑私交甚篤,然而對宸瑑而言,上官無月的一切仍然是謎。他從來不曾提到自己的出身來歷,沒有人知道他來自何方。

  宸瑑除了知道關於他一段沒有結果的情史之外,其他一無所知,但他知道,無月是可以信任的人。

  因為相知之深,所以上官無月剛才那樣貿然離去的失禮行為,宸瑑也毫不怪罪,他只是感到好奇,無月所說發現的另外一件事,是指什麼?

  宸瑑深沉的目光落在上官素心身上,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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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迷了三天之後,上官素心悠悠轉醒。

  一醒來之後,首先感覺到的是一身的刺痛,她不禁低低申吟了一聲。

  聲音雖輕微,卻已引起隔壁房宸瑑的注意。

  原本在燈下閱讀的他,放下書冊,來到她的臥房。

  「妳醒了?」

  上官素心本想起身,身上的傷勢卻使她力不從心。

  「躺著吧,不用強迫自己起來。」

  「我怎麼了?」她有些茫然地問。

  「三天前妳從樹上摔下來,一直昏迷不醒。」

  「是嗎?」上官素心慢慢回想,終於想起那天的事。

  「妳還好嗎?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抱歉,給你添麻煩。現在是什麼時候?」

  「三更。」

  「已經這麼晚了?我該服侍你就寢。」上官素心說著,掙扎起身。

  「不必,我還不打算就寢,妳歇著。」

  「可是……」上官素心心裏覺得不安,還是想要起身。

  突然一陣不尋常的急促風聲在遙心居的院落響起,聲音雖然輕微,屋內聽力靈敏的兩人卻早已察覺。

  上官素心奇怪地看了宸瑑一眼,宸瑑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聲,轉身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靜靜的躺回床上,側耳留神隔壁的動靜。

  「太子?深夜造訪,有什麼要事嗎?」

  她聽到宸瑑平穩的聲音。

  「自從那天之後,你就不曾再到東宮書房找我,想必是我得罪了你。」溫和的語調帶著歉然。

  「兄弟之間,沒有隔夜之仇,說『得罪』二字,就太過嚴重了。」宸瑑詞色從容的回應。

  「那麼,為何你這三天不曾來找我?」

  「既沒什麼要事商議,我就不多此一舉了。」他的聲音不慍不火,聽不出此刻真正的情緒。

  「你還為那天的事生氣嗎?」宸瓘有些黯然。

  宸瑑笑了笑。「當不當太子,是你的事,我又何必生氣?皇阿瑪曾經對我承諾,不論哪個阿哥繼承皇位,我世襲罔替的親王爵位是跑不了,你想,我還需要多費什麼心思嗎?」

  「這麼說,宸瑑你是打算放棄我了?」

  「是你放棄你自己。」宸瑑正色道。

  「我並沒有……」宸瓘微弱的辯解。

  「有沒有並不重要。三哥,你不是扶不起的阿斗,我也不是諸葛武侯,我不是非把你拱上帝位不可。你接掌大寶,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屈居親王,于我有什麼損失?我之所以這樣幫你,是為了兄弟情義,如果你自己對帝位無心戀棧,我當然也沒必要狗拿耗子。你明白嗎?」

  「我明白,是我辜負了你的心意。這三天,我想了很久,是我自己太過懦弱,我愧對皇阿瑪,更愧對你。」

  「結論呢?」

  「只要你依然支持我,我不會放棄。」

  「很好。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反復。」

  「你放心,我不會再猶疑不定了。」宸瓘堅定的說。

  「嗯。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太子私自出行,讓敵人發現就不妙了。」

  「我是該回去了,告辭。」

  「我送你出府。」

  「不用了,我知道怎麼離開。」

  「你夜探遙心居,我府裏的人已經發現,若我不與你同行,我怕你走不出去。我送你一程。」

  宸瑑貝勒府中高手如雲,臥虎藏龍,宸瓘素有耳聞,因此聽宸瑑這麼說,他也不再堅持己見,就在宸瑑的護送下,離開貝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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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宸瓘,回到遙心居,宸瑑踏進上官素心的房間,仍見她一對晶亮的美目,在黑暗中閃現月華般的光采。

  「妳都聽見了?」

  上官素心點點頭。「對不起。」

  「沒什麼,不用在意。」

  「輔佐太子爭奪帝位,你很辛苦吧?」她突然問道。

  「不算辛苦,只是,有點累了。」他沉默了片刻,歎息似地說。

  「為什麼不抽手?」

  久居肅親王府,她知道肅親王恨宸瑑貝勒入骨,時時刻刻欲除之而後快。這當然都是因為宸瑑貝勒輔佐太子,和肅親王為敵的緣故。

  她之所以背負殺人的血腥任務,也是因此而起。

  她不願意殺人,所以,有時候她會想,如果宸瑑貝勒不與肅親王為敵,她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殺他了?

  當然,她也知道,她想得太天真了。如果人世間的事可以如自己想像的那般容易,她今天何至於此?

  「抽手?眼睜睜看著宸瓘獨自和卑鄙邪惡的皇后爭鬥,和陰險狠毒的肅親王周旋?我做不到。宸瓘太過善良仁厚,不管他,他會被覬覦皇位的人們生吞活剝!」宸瑑突然有些激動。

  「你很為兄弟著想,但你為自己想過嗎?」她平靜的看著他。

  「我自己?」

  「那麼多人爭奪帝位,難道你不想?」

  「生為皇子,誰不希望有朝一日踐祚。」

  「那你為什麼不爭?」難道真的是為了他方才所說的「情義」二字?她實在不相信。名利在前,當今之世誰講情義?

  「我知道自己的命。何況,宸瓘繼位是皇阿瑪的意思。」宸瑑微微笑著,顯得豁達灑脫。

  「是嗎?即使如此,也仍然有很多人意圖爭奪帝位。」她想起肅親王。

  「那是其他人,我和宸瓘是兄弟。」

  上官素心聞言,神情微黯,默然許久。

  「我很羡慕你們。」她由衷地說。

  其實,她真正羡慕的人是宸瓘。

  宸瑑貝勒能夠不恤生死這樣為他盡心盡力,而她,卻連一個能夠稱為「兄弟」的人也沒有了。

  有多久了呢,她不曾想起那些一併在午門抄斬的哥哥們。

  當年他們濺在她身上的血,此刻仍灼熱地留在她心中,但她不願意去回想。

  因為,即使是多年後的現在,回想起來依舊痛徹心扉。

  「妳為什麼哭了?」

  上官素心微微一驚,伸手抹去眼前的霧氣,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淚流滿腮。

  「妳想妳的親人嗎?」宸瑑溫柔的問。

  上官素心拭去淚痕,點點頭。

  「他們叫什麼名字?如果妳擔心他們,我可以替妳打探他們的消息。」

  「謝謝你,我知道他們過得很好。」

  「堅強的姑娘。」

  「你也很堅強。」她不懂政治,但她覺得,當諸葛武侯總是比當阿斗辛苦,既不能取而代之,更不能放手不管。

  「松筠敢厭風霜苦,魚鳥猶思天地寬。」他悠悠起身,歎息。

  上官素心看著他,本想說些什麼,終於無聲。

  「妳是傷者,早點休息吧。」

  他輕輕地替她將被子蓋好,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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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素心從樹上摔落,雖然很幸運沒有摔成殘疾,但幾處骨折外傷的重創,也讓她在床上躺了好幾天,不能起身。

  她知道情勢不容許她因為這點小意外而耽擱,即使傷處依舊疼痛不堪,她還是掙扎著爬了起來。

  宸瑑雖然不希望她罔顧傷勢隨意走動,不過他待在府裏的時間畢竟很少,因此他不在的時候,該做的事情她一件也沒有遺漏掉。

  秋日下午,她獨自站在黃花飄飛的槐樹下沉思,花容知道此時宸瑑貝勒不在府中,趁機跑進遙心居找她。

  「素心,好幾天不見了。」

  「花容姊。」她抬起頭,發絲隨著秋風徐徐拂過臉頰。

  「這次妳怎麼會出這樣的錯誤?我們的行動甚至還沒有開始,妳就因為無謂的事情受了重傷,真是令人失望。」歐陽花容毫不掩飾心中的不滿,出言譴責。

  「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前幾天我已經回王府向王爺稟告這件事,他對妳的粗心非常不高興,不過,念在妳是因為宿疾發作而受傷,情有可原,所以王爺不跟妳計較,還賜妳壓制心絞痛的靈藥一顆。王爺他老人家,希望妳不要再讓他失望。」

  歐陽花容說著,將手中的一丸丹藥遞給上宮素心,她被動地接了過來,面無表情。

  「妳的傷勢如何?」歐陽花容上下打量她。

  「好得差不多了,沒有大礙。」

  「哦?是嗎?如果近期之內要執行任務,妳可有辦法?」她試探性的問。

  上官素心遲疑了一下,「如果有必要出手,我想沒問題。」

  「那就好,我不希望因為妳的傷勢,耽誤報答王爺的機會。」

  她沉默不語。

  「我先離開了,妳好自為之,有事我會再與妳聯絡。」

  歐陽花容離開了,上官素心依舊獨立在樹下。

  望著漸落的昏黃日影出神,不知過了多久,她想起手中的丸藥。

  她舉起手,端詳著托在掌中那顆鮮紅色的藥,許久,她緩緩握緊手掌,紅色的粉末從她手指的縫隙泄出,隨風飄去。

  她再也不需要這樣的藥了,心悸既然治不好,又何必靠這樣暫時的壓抑增加她的痛苦?

  她已經痛了十幾年,剩下的日子還有多久,她不知道,就這樣繼續痛下去她也無所謂。

  秋風起,冉冉的黃花拂落她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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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的忍耐度真不是普通人比得上的。」

  上官素心回到房裏,就見到上官無月含笑坐在她的床沿望著她。

  「上官先生。」她略一頷首示意。

  「我不認為妳身上的傷勢,已經好到足以讓妳每天出去閒逛。」上宮無月起身走向她。

  「我已經好多了,謝謝你每天來看我。」

  「我是醫者,聽說醫者的職責就是照顧傷患。來吧,我幫妳換藥。」

  上官素心坐在椅子上,讓上宮無月替她更換手腳骨折處的傷藥。

  「骨折的地方還沒癒合,沒事儘量少走動,萬一骨頭又移位那就不妙了。」

  面對上官無月的勸告,上官素心沉默以答。

  上官無月笑了笑,「我想說了妳也不見得會聽,隨便妳吧。對了,妳有先天性心絞痛的症狀,是不是?」

  她點點頭。

  「妳平常吃什麼藥來控制病情呢?」

  「平常沒有,只有發作的時候才會服藥。」

  「哦?那是什麼藥?」

  上官素心遲疑不答。

  「不方便說?」

  「那是別人給我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藥。」她據實以告。

  「我發現妳的體內有一種怪異的藥性,似正似邪,這種藥性對妳的身體有益還是有害,很難說。如果可以,我勸妳別再服用這種藥。」

  「我知道。」

  上官無月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玉瓷瓶,遞給她。

  「這是我這幾天煉製的藥,可以稍稍抑制心悸發作時的疼痛,或許效果不是很大,但至少對身體無害。妳帶在身上吧。」

  「謝謝你。」

  「不用謝我,這不是出自我的意思。」他微笑的說。

  上官素心困惑地看著他。

  「是宸瑑叫我這麼做,我只是奉命煉藥而已。」

  「他?」上官素心大感訝異。

  「妳覺得很奇怪是不是?不瞞妳說,我也感到困惑。」

  「我只是一名奴才,貝勒爺這樣因我費心,我實在很不安。」她由衷的說。

  「宸瑑在想什麼,我也猜不透。不過,妳要小心提防,那個人哪,有時候會做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或許有什麼企圖也說不定。」上宮無月唇角噙著一抹神秘的笑。

  「你說夠了吧,無月。」

  正說著,窗外忽然傳來宸瑑不悅的聲音。

  「哈哈,你回來了,真巧。那麼我該告退了。」上官無月笑著起身,準備離開。

  宸瑑從屋外跨進來,高大挺拔的身子擋住上官無月的去路。

  「為什麼我一回來你就要走?你的舌根嚼完了嗎?」

  「差不多了,我有事,先走一步。」上宮無月身形一閃,靈活地從宸瑑身側溜了出去。

  「妳今天好點了嗎?」

  「我一直都很好。」

  上官素心起身,走到宸瑑身後,想替他拿下身上的斗篷。

  她踮起腳尖,卻忘了自己腳踝處扭傷還沒痊癒,一時站立不穩,整個人往後方倒去。

  宸瑑連忙伸手將她拉回來。

  「不要太逞強。」

  「對不起。」

  「妳還是休息吧,看妳這樣子真令人不能放心。」

  他將她扶到床邊,強迫她躺下。

  「我是來服侍你的,現在卻要你照料我,真的很抱歉。」在宸瑑為她蓋上被子的時候,她說。

  「有一天我會要妳報答我的。」宸瑑笑了笑,離開她的房間。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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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4 0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涼亭中,宸瑑和一名外貌英挺的青年男子對弈,上官無月觀局。

  「德昭,我今天聽說,再過一個月,你就要回西北大營?」宸瑑放下一子,望著和他對弈的男子問道。

  「皇上的旨意是如此。」

  「你這一去,我又無所依恃了。」

  「不論我身在何處,只要你需要我,我都會盡力趕回來幫你。」德昭盯著棋局,一臉認真地說。

  「那畢竟不同啊,今後相隔萬水千山,彼此要再見上一面,談何容易。」宸瑑俊美的容顏不禁有些惆悵。

  「心志不同,咫尺也是天涯;兩心相知,不在朝朝暮暮之間。」

  「但願如此,只是你離開京城之後,未免令人寂寞。」

  「為了你,我會伺機請調回京。」

  「唉,我也只好在京城等你回來了。」

  「放心吧,我怎麼忍心讓你失望。」

  宸瑑和德昭兩人一來一往地殷殷惜別,上宮無月在一旁則是看得大翻白眼。

  「夠了夠了!實在是看不下去,你們兩個大男人,不要在這裏上演這種噁心巴拉的戲碼好不好?你們不覺得噁心,我都快吐了!」他以扇掩臉,埋怨地瞪視他們。

  「你不懂,這是我和德昭的友情。」

  「如果你們的友情是這樣,我寧願不要懂!」無月丟給他一記白眼。

  「無月,你知道我和宸瑑的意思。」德昭微笑地說。

  「我就是搞不懂。宸瑑就罷了,本來就有些不對勁的地方,怎麼連你這個堂堂大將軍,也跟他一道發起瘋來了?難道是因為娶了他的妹妹,所以有移情作用嗎?」

  德昭是宗室成員之一,年紀輕輕就官拜撫遠大將軍,負責戍守西北大營。

  之前因賜婚皇六女固倫公主,所以暫時返回京城,舉行大婚。

  皇六女固倫公主宸玥,是宸瑑貝勒的異母妹妹。

  「別開玩笑了,宸玥格格和宸瑑是完全不同的人。」

  「哦?是嗎?那宸玥格格是怎樣的人,說來聽聽如何?」無月突然很感興趣的樣子。

  「這……」德昭看了宸瑑一眼。

  宸瑑正低頭沉思下一著棋該怎麼下,感覺到德昭詢問的目光,他說:「宸玥是你的妻子,說說你的想法無妨。」

  「宸玥格格文靜溫雅,沉默寡言,是位宜室宜家的賢淑女子。」德昭含蓄地說。

  聽他這麼說,宸瑑手中的棋子不覺掉落。

  他有些錯愕地望著德昭,「你說的是……宸玥?」

  「是呀。」

  宸瑑貝勒不禁失笑,「宸玥純真率性,似乎和文靜賢淑等辭彙沾不上邊啊。」

  「是嗎?」德昭面露困惑。

  「大概新婚不久,真面目還沒露出來吧。不過,宸玥調皮歸調皮,本性不壞,也算是個好女孩。」

  無月插嘴說道:「久聞皇上的掌上明珠宸玥格格承襲自孝恩皇后的美貌,姿色是諸公主之冠,真的是這樣嗎?」

  「這個嘛……」德昭遲疑不答。

  這要叫他怎麼說呢?他的妻子雖然相貌不醜,五官也還端端正正,但似乎和傳言中的美貌尚有一段差距。

  但他若說出這種話,不但對眼前的宸瑑大大失禮,更是對不起宸玥格格。

  「德昭不方便說,宸瑑你說好了。」無月轉移目標。

  「我要說什麼?」

  「宸玥格格的美貌和你房裏那位比起來如何?」他笑意盎然地盯著宸瑑。

  宸瑑還未回答,無月的話先引起德昭的注意。

  「房裏哪位?宸瑑,你什麼時候收了房裏人,我怎麼沒聽說?」

  「目前還不是房裏人,不過宸瑑什麼時候會收用,那就不一定了。」

  「無月,你胡說什麼。」宸瑑似怒非怒地斥道。

  「這是怎麼回事?」德昭望著他們,一頭霧水。

  「無月指的是我屋裏一個侍婢。」

  「只是侍婢而已?你不是對人家有意思?」無月繼續挑釁的說道。

  「多少皇室嬌女都看不上眼的宸瑑,居然會對一名奴才有興趣,這倒是新聞。」德昭將手中的棋子丟下,一臉興味。

  「說得是呀,不過那位姑娘確實貌比天仙,如果德昭見過她,就會瞭解難怪宸瑑鍾情了。」

  「哦?真的有如此美貌的女子,我真想見上一面,不過,如果是宸瑑的禁臠,那我就不敢造次了。」德昭半玩笑半認真的說。

  「宸瑑,你說,是禁臠不是?」無月笑眼如勾。

  宸瑑沒好氣地回答:「無月,你唯恐天下不亂?這點小事還不勞你關切。」

  「素心姑娘目前是我的病人,我自然要關切一下。你若喜歡她,就直接承認,男子漢大丈夫,不要彆彆扭扭的。」

  「我感覺好像被逼供。」

  「你就當成我在逼供囉。」無月不怕死地說。

  「我確實對素心有一種特別的感覺,可以說我喜歡她。」宸瑑坦白承認。

  出身尊貴,他身邊從來不乏女人,可是能夠讓他有這種特別的感覺,上宮素心還是第一個。

  雖然她身分低微,且予人一種疏離的冷漠感,他還是忍不住為她所吸引。

  他不曾主動關心過任何人,但他就是不由得想關心她,怕她過得不好,或不開心。

  「能夠讓宸瑑產生感情,想來那位素心姑娘必有與眾不同之處。」德昭唇角微揚。

  「她是很特別,特別到讓人不得不注意。」無月心有同感。

  「她的眼神,冷漠中帶著一種寂寞,那樣的神情令人不由自主地想去接近她——第一次見到上官素心,我就有這樣的感覺。」宸瑑說道。

  而且,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他便為她身上所散發的氣質著迷,他幾乎不能相信,氣質如此高華飄逸的姑娘,居然會是人口市場任人販賣的奴隸。

  「是嗎?你不是看上人家的姿色?」無月戲謔的說。

  「若說姿色,比她美貌的姑娘並不是沒有吧。」宸瑑不以為然。

  他欣賞並喜好美麗的事物,不過並不以貌取人。

  「是嗎?我不這麼認為,至少我沒見過比素心姑娘更美麗的女子,她堪稱絕色。」

  「既然如此,那麼你也為她的美色所吸引囉?」宸瑑笑問。

  「不好意思,我對女人沒興趣。」

  「無月總是這麼說,不明就裏的人還當你真有斷袖之癖。」德昭在一旁說道。

  「不是斷袖之癖,只怕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啊!」宸瑑唇際微揚,意有所指。

  無月聞言,神情閃過一絲異色。

  「好了,不跟你們說了,我去替素心姑娘換藥。」無月藉故離開。

  「不准再對她胡說八道。」

  「我替你牽紅線呢。」

  「省省吧。」

  無月笑著前往遙心居,涼亭中剩下宸瑑和德昭二人。

  「說真的,你一旦回戍西北大營,我怕我自己孤掌難鳴。」宸瑑正色對德昭說道。

  「我相信你的能力,不論有幾個肅親王,你都遊刃有餘。」德昭倒是對宸瑑充滿信心。

  「只怕暗箭難防。」

  「何不拉攏十一阿哥?你們兄弟情深,十一阿哥是熱血男兒,他一定會鼎力相助。」

  宸瑑搖搖頭。「十一弟年紀尚輕,不識人心險惡,我不想拖累他。」

  「我人雖遠在千里,如果你有危難,可遣使通知我,無論如何我也會趕回來。」德昭毅然說道。

  將領戍守在外,不奉旨意是不能擅離職守的,德昭若果真私自潛回,難免有欺君兼違抗軍令之嫌,但為了宸瑑,他顧不了這麼多。

  「但願不至於此。」

  薄暮蒼茫,黃昏中的貝勒府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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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宸瑑房裏陳設在琴幾上的古琴,上宮素心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的情景。

  她出身宮宦世家,官拜翰林的父親也是一位愛好風雅的文人。

  疼愛她的父親從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教她琴棋書畫,期望她成為一位多才多藝的淑女。

  諸多技藝之中,她最有興趣的就是琴藝。

  她記得,因她幼時身形異常瘦小,她父親特地為她訂做一把小型的古琴,供她練習。

  可惜,在她十歲的時候,家族獲罪,琴藝來不及學成,她的父親就已經仙逝了。

  顛沛流離的日子,她連古琴的模樣都不復記得,如今重見,恍若隔世。

  她將剛才院子裏采來的水仙花插在花瓶裏,走到古琴前方。

  像受到召喚一般,她將雙手放到琴弦上,輕輕撥動著。

  她很努力想彈奏出小時父親親自教授她的「猗蘭操」,但畢竟許久不曾碰琴,她怎樣也不能彈出曾經再熟悉不過的曲調。

  宸瑑在此時回到遙心居。

  他意外的聽到從他房裏傳出斷斷續續的琴音,像小孩子剛練習彈琴而未成曲調的樣子。

  是上官素心嗎?他微感疑惑,放輕腳步踏進房間。

  「妳會彈琴嗎?」見到上官素心神情認真地坐在琴幾前,宸瑑微微一笑。

  上官素心一直聚精會神撥弦,這才發現宸瑑已經站在她面前。

  她連忙站起身來。「對不起。」

  宸瑑走到她方才坐的位置,坐下來。

  「沒關係。妳會彈琴嗎?剛才聽妳彈的調子,是猗蘭操?」他問。

  「小時候家父曾經教我彈琴,間斷多年,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想到她彈得七零八落的曲子被別人聽到,她不由得有些羞赧。

  宸瑑不語,逕自彈奏猗蘭操的一小段,指法流暢純熟,琴音鏗然優雅。

  上官素心靜靜聆聽,宛然有種回到幼時的錯覺。

  「我教妳,如何?」他突然問道。

  「可以嗎?」聽他這麼問,她簡直受寵若驚,呆愣半晌才訥訥地說。

  「沒什麼不可以,只是我能教妳的時間大概不多。」宸瑑說著,繼續彈奏未完的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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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宸瑑貝勒教一名婢女琴藝的事,很快就傳滿了整個府中。

  幾乎貝勒府裏的每個人都知道,上宮素心對主子來說是相當特別的。他們之間的關係沒有人敢隨便揣測,但大家對上官素心的態度卻大大不同。

  說不定哪天上宮姑娘會成為側福晉呢!他們心裏是這麼想,所以對待上宮素心的態度是「與其慢也寧敬」的。

  歐陽花容知道這件事之後,卻大大的不高興。

  趁著宸瑑貝勒不在府中,她又偷偷潛入遙心居找上官素心。

  「這是怎麼回事?」她立於在庭院練琴的上官素心背後。

  「什麼怎麼回事?」素心頭也不回地問。

  「宸瑑貝勒教妳練琴?你們是什麼交情?」歐陽花容語帶不悅。

  「那是貝勒爺的好意,我們沒什麼交情。」

  「是嗎?你們之間如果沒有親密的關係,他這麼好心?」她嗤之以鼻。

  素心停下撥弦的指。「親密關係?什麼意思?」

  「哼,什麼意思,大家心知肚明。現在闔府上下,誰不知道妳是宸瑑貝勒未過明路的侍妾!」

  她霍然站起,轉向歐陽花容。「妳有什麼憑證說這樣的話?我們身負同樣的使命進貝勒府,妳這樣攻擊我,彼此何以自處?」

  看著上官素心隱隱動怒的臉,歐陽花容不禁有些畏縮,卻仍然嘴硬:「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妳怕羞了,拿我做筏子?我們進府這麼多時日,妳忘恩負義遲遲不下手,現在卻還記得我們是身負使命了?」

  素心一語不發,抽出貼身攜帶的匕首,冷然迅疾截掉自己一段長髮。

  「我上官素心若與宸瑑貝勒有所苟且,有如此發。」她冷冷的看著歐陽花容。

  歐陽花容見狀,不由得慌了,連忙改變神色。

  「素心妹妹,妳不要動怒,我是怕妳忘了我們進府的目的,才故意那樣刺激妳,我不是故意的,妳別放在心上。」她陪笑的說。

  素心沉默不語。

  「我當然知道妳不會倒戈向著宸瑑貝勒,可是宸瑑貝勒對妳那麼好,我真的很怕妳心裏會產生動搖。如此一來,不論是對妳,還是對肅親王,都會很不妙。」

  素心依舊沉默著,沉靜沒有表情的顏容讓人無從揣測她的情緒。

  「只要妳沒有忘記我們的任務,我就放心了,剛才說的,真的只是試探妳罷了,妳可不要生我的氣。」歐陽花容以為上官素心還在生氣,繼續說道。

  見素心仍是不理她,歐陽花容知道自己該走人了。

  「我知道今天是我莽撞說錯話,怨不得妹妹怪我,只是希望妳永遠記得,我們是同一艘船上的人。還有,希望妳時時以任務為重。」

  說完之後,歐陽花容轉身離開,素心仍靜靜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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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當然知道妳不會倒戈向著宸瑑貝勒,可是宸瑑貝勒對妳那麼好,我真的很怕妳心裏會產生動搖……」

  夜裏,素心躺在床上,心裏一直回蕩著日間歐陽花容說過的話。

  她的心,產生動搖了嗎?

  關於這個問題,她不願去想,也不敢想。

  雖然她不願殺人,可是卻非殺宸瑑貝勒不可。

  因為,她欠肅親王人情,而且,她不殺宸瑑貝勒,肅親王就會殺她。

  然而,宸瑑貝勒卻是對她這麼好。

  她記得,宸瑑貝勒不只一次表示,願意為她援救她虛構在烏裏雅蘇台的親人。

  非親非故,她卻蒙他這般關懷,讓她幾乎有些不知所措。

  到了真的要行動的時候,她下得了手嗎?

  儘管不願意多想,面對這個問題,她仍不禁開始恐懼。

  上宮素心倏地起身,以微跛的雙腿走向宸瑑貝勒的寢室。

  她輕手輕腳地穿行在黑暗之中,正慶倖不曾發出任何足以驚動宸瑑貝勒的細微聲響時,卻不防腳下絆到一雙男靴,整個人踉蹌的直往床上摔去——

  她恰巧壓在宸瑑身上。

  他睜開俊美優雅的眼眸,奇怪地看著趴在他身上的人。

  「妳怎麼了?」

  素心手忙腳亂地掙扎著爬起來,一臉狼狽。

  「抱歉,我不小心跌倒……」她紅著臉說道。

  「沒摔傷吧?」

  「沒……沒有,對不起,壓到你。」

  「沒關係。」宸瑑慢慢的起身。

  「沒事的話,我回去了。」她說著轉身就走。

  「等等。」他說。

  「有什麼事嗎?」她有些心驚。

  「我送妳回房。」

  他套上靴子,不容拒絕地扶著素心,走回她的房間。

  「我不是說過,妳的傷勢還沒完全好,不要隨意走動?」

  「對不起……」

  「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老是道歉。」

  「是。」

  宸瑑將素心扶上床,並替她蓋好被子。

  「好好休息,以後要做什麼,妳可以告訴我,我聽得見。」

  「謝謝你。原本應該是我伺候你……」

  「妳不要給我添麻煩,那就很夠了。」他笑笑地說。

  素心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

  「有話要說?」他沒錯過她任何一個細微的反應。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終於問出心中隱藏多時的疑問。

  「妳認為呢?」他不答反問。

  「我不知道。」

  她曾經想過,是否宸瑑貝勒喜歡她呢?但這念頭稍起,就立刻被她自己否定了。宸瑑貝勒絕對不可能喜歡上她,因為她身分卑微,也沒有任何過人之處,並不值得尊貴不凡的他傾心。

  「妳遲早會知道。」

  他喜歡她。但在她愛上他之前,他不會讓她知道。

  而他也相信,素心會愛上他,只是時間的問題。

  現在她人就在他身邊,他有太多的時間來等待她的心。

  「遲早?那是什麼時候?」她不喜歡這種有答等於沒答的答案。

  「看妳了。」

  「看我?」她滿頭霧水。

  「嗯,由妳決定。」

  「可是我……」她根本搞不清楚他的話是什麼意思。

  「早點歇著,別想太多。」

  宸瑑不再和她多說,返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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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半夜出現在你床前?依我看,一個女子對你做出這種行為,有兩種可能性。」

  宸瑑偶然和無月談論起昨夜素心的行為。

  「什麼可能性?」宸瑑可有可無地問。

  他不太想揣測素心的心思,他知道不論她怎麼做,都有她自己的想法。

  「第一個可能性,她喜歡妳。」無月笑意可掬地說。

  「是嗎?第二個可能性呢?」

  「她或許對你有企圖。」

  「企圖?」宸瑑不禁莞爾。上官素心對他會有什麼企圖?若說他對素心有所企圖才是真的。

  「我不是說笑,一名女子深夜無故出現在你房中,如果說是要刺殺你的人,你認為呢?」

  宸瑑神情一凜。他竟然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

  他對周遭的任何人防備心極高,即使是深交多年的好友也不例外,但這次他卻對初識不久的上官素心完全不設防,這真是太大意了!

  儘管他深受她吸引,他怎麼知道上官素心不是眾多想刺殺他的人之一呢?

  上官素心舉止氣質高雅出眾,他曾經懷疑她的出身非比尋常,卻輕易地相信她是罪人之女的說法,如果不是無月的提醒,他可能怎樣也不會對她起疑心吧!?

  「你提醒了我,我確實太大意了。」宸瑑正容說道。

  「我並沒有說上官姑娘有刺殺你的意圖,只是希望你不要讓美色蒙蔽了雙眼。」無月嘲謔的說。

  他確實差點蒙蔽了眼睛,所以對於無月的謔語只是笑而不辯。

  「你認為她可能是刺客嗎?」宸瑑問道。

  「我無法斷言,不過,甯郡王跟你交情匪淺,應該不會把個刺客往你府裏塞吧。」

  「難說。甯郡王雖然不至於為惡,但秉性大而化之,往往豪氣有餘智慮不足,或許受到利用也不自知。」宸瑑側首沉吟。

  「這麼說,你是懷疑那位姑娘了?」

  沉思片刻,宸瑑微微一笑。「我不願懷疑她。」

  難得有一位姑娘能令他如此欣賞,他是寧願相信也不願懷疑她的。

  當然,他也知道這麼做是相當大的賭注,不過,他認為她值得。

  「你對甯郡王的信任不及一位初識不久的姑娘,甯郡王如果知道了,一定非常傷心。」無月笑道。

  「甯郡王的為人,你是知道的,他和我們其實沒有什麼差別。上官素心不同,她似乎完全沒有機心,純淨得像是一張白紙。」

  「宸瑑,你中毒了。」

  「怎麼,你認為我說的不對?」

  「沒有不對,我不反對你繼續欣賞你房裏那位姑娘,只是,別陷得太深。」無月說著,突然改變了神情,一臉黯然。

  「無月?」宸瑑有些訝異的看著他。

  「陷得太深,一旦夢醒是很痛苦的。」說完之後,他笑笑地轉身離去。

  宸瑑望著無月的背影,知道他是想起了自己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情事——

  他親手刃殺的一生至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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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上官先生,你有心事嗎?」

  上官無月替素心換藥的時候,她突然問道。

  「哦?何以見得呢?」無月微笑著反問

  「你的笑容很空泛,即使笑的時候,眉頭仍然鬱結不解。」

  「我有嗎?」

  「有。」

  「妳的心真是玲瓏剔透,什麼都瞞不過妳的眼睛。妳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我不知道。」上宮素心據實回答。

  「妳不會想知道的,那不是一個好故事。」無月搖搖頭。

  「你不願說,那就算了。」

  「每個人心裏都有個不願觸碰的角落,妳說是嗎?」

  上宮素心點點頭。

  無月起身,目光透過窗櫺望著院裏的重重樹影。

  「可是,當那個角落一旦潰防,一切就會不可收拾了。」他語重心長地說。

  「你很感傷?」

  「有點吧。」無月很快的回身笑道。

  上官素心望著他,半晌後說道:「既然知道每個人心裏都有不願觸碰的角落,為什麼不學著諒解?容許自己擁有一個私密角落,就不容許別人也擁有嗎?」

  無月怔了一下,沉默許久。

  「如果早點遇見妳,或許……結果就不是這樣了吧。」他近似自語地低聲說直。

  「什麼?」她沒聽清楚他的低語。

  「沒什麼。我可以請問妳一件事嗎?」

  「請說。」

  「妳進貝勒府的目的是什麼?」他微笑著問。

  上官素心心中驀然一驚,卻仍維持平靜的神情。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說。

  「希望妳是真的不懂。倘若妳懷抱著任何目的接近宸瑑,我勸妳趁現在收手退身,否則,妳恐怕會把自己推進無邊的地獄。不僅傷了自己,也傷了別人。」

  「是宸瑑貝勒要你跟我說這些話?」

  「他?他現在腦袋還不夠清楚,當局者迷,妳知道的。」無月唇角微揚,臉上保持一貫的溫文笑意。

  「我想你是有所誤會。」

  「希望如此,但願我的猜測是錯誤。照理說,這些事我不該管……我離開了,妳好自為之。」

  難道上官無月知道了什麼?上官素心微微感到不安。

  她不認為上官無月會識破她的身分,至少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露出任何破綻,除了……那天晚上她闖入宸瑑貝勒房裏的事。

  那天晚上,她只是突然很想看看他,才會擅自進入他房中。雖然她行為莽撞,但確實並非心懷歹意。

  莫非是那夜的行為,讓他們對她起了疑心?

  若果真如此,那麼她又犯下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不過,這樣也好。她寧願宸瑑貝勒提防她,視她如仇,不要再對她那麼好。

  上宮素心起身,輕輕取出藏於床下的長劍。

  結束一切的時刻,似乎快到了。

  她不忍心以暗殺的手段傷害宸瑑貝勒,所以,她決定和他一決勝負。

  如果她落敗,死在他手中,對她來說或是許是最好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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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宸瑑貝勒不在遙心居。

  她知道他在這府邸某一個地方。

  上宮素心換上夜行衣,蒙面,像影子一般穿梭在寂靜的府中。

  不久,她在一處隱密的書房發現了宸瑑貝勒的蹤影。

  她手持長劍,正欲闖入,卻發現了另外幾道鬼祟的黑影,正徘徊在門外。

  莫非除了肅親王,這府裏還潛藏著其他想殺害宸瑑貝勒的人?

  上官素心見他們來意不善,心中疑惑。

  那幾個黑衣人站在窗下,其中一人舐破紙窗一角,取出吹箭對準聚精會神夜讀的宸瑑,另外幾人則各持弓弩立於窗後。

  這麼一來,就算宸瑑貝勒躲過暗器,恐怕也難逃隨後而來的奪命勁羽。

  上宮素心見情況危急,取出長劍先攻向手持吹箭的人。

  「什麼人壞我們好事?」

  那些黑衣人見有人阻攔,紛紛拔出兵器應敵。

  這樣的紛擾早驚動書齋裏的宸瑑貝勒,他立刻抽出壁上懸掛的寶劍,破門而出。

  上官素心重創兩名黑衣人之後,見到宸瑑貝勒出現,不再戀戰,迅速抽身離開。

  此時府中護衛已經趕到,宸瑑將黑衣人丟予他們應付,自己追隨那抹黑影而去。

  他追到府外不遠,轉過巷弄,那抹黑衣就消失了蹤影。

  一個念頭閃過他心中,他返身趕往遙心居。

  跨進遙心居,他直闖上官素心的房裏,只見上宮素心正安穩地躺在床上,闔目而眠。

  「素心。」他將她喚醒。

  「主子?怎麼了嗎?」上宮素心慢慢的張開雙眼。

  「沒什麼,只是剛才府裏有刺客闖入,妳沒受到驚嚇吧?」他仔細地打量她。

  「有刺客?那麼你還好嗎?」

  「我沒事,只是我在找一個人。」

  「什麼人?」

  宸瑑一言不發,驀然一把扯開素心身上嚴嚴蓋緊的紫香羅被。

  被子下的素心只穿著一件藕色抹胸,其他一絲不掛。

  見此情景,宸瑑不由得愣住了。他原以為會看見被子下的她穿著黑色的夜行衣,難道是他誤會了嗎!?

  「宸瑑貝勒……」素心顯得尷尬。

  「抱歉。」他連忙將扯在手上的被子蓋回,轉身離開。

  素心明明不是黑衣人,他怎麼會懷疑到她頭上?

  他已經決定要信任她,如今卻又這樣疑神疑鬼,自己都對素心感到有些歉然。

  然而,剛才那個黑衣人的背影,為什麼又那麼像她呢?

  宸瑑走出遙心居,心中有些莫名的懊惱。

  等到他走遠之後,素心從枕頭下,取出那套因急著卸除而以劍劃破的夜行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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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阿哥總算露出他的本性了,只不過我覺得很有趣,五阿哥他居然有向你下手的膽量。」

  黑衣人闖入的隔天,德昭特地趕來看熱鬧。

  那些黑衣人被擒住之後,在宸瑑的逼問下,招出幕後指使者,正是當今皇后的愛子——五阿哥宸琪。

  「你太小看五阿哥了,他可不是有酒力無飯膽的人,何況有國母護航,他有什麼事做不出來?」無月笑著說道。

  「唉,如果連他也來這一套,太子今後的處境更加危險了。」德昭微發感歎。

  「放心吧,太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呵呵,無月你可真是樂觀。」

  「我是對你們有信心。有你們在?太子的地位固若磐石呢。」

  「最好是如此啦。宸瑑,怎麼了,怎麼從剛才都不說話?」德昭轉向宸瑑問追。

  「我在想,那一個穿夜行衣的人。」他說。

  「照那些五阿哥派出的黑衣人所說,那位穿夜行衣的人出現似乎是為了救你,或許是友方也不一定。」德昭說道。

  「不見得,如果是友方,大可光明正大出面,何必蒙面偽裝?」宸瑑搖搖頭。

  「說的也是。只是如果目標相同,為什麼那位夜行衣人會和五阿哥的人起衝突呢?」

  「不用為這種事情煩心,那名穿著夜行衣的女子若果真要對宸瑑不利,相信她會再度出現。」無月說道。

  「女子?無月,你怎麼會知道那個人是男是女?」德昭奇怪的看著他。

  「從身形看來,確實是女子。不過當時無月並不在場,你怎麼會知道?」宸瑑也略感困惑。

  無月一臉神秘的笑道:「自然是猜測的,從宸瑑身邊最有可能的人猜起。」

  從無月帶有深意的笑容,宸瑑明白他意有所指。

  「你懷疑上官素心?」

  「我沒這麼說。」但他的眼神卻是這樣暗示。

  「不可能是她。」宸瑑篤定的說。

  「你怎麼能這麼確定?」無月眉毛微挑。

  「這……總之不是她。」他回避不答。

  「哦,很可疑喔。」無月古怪的笑看宸瑑。

  「我不認識你們說的那個姑娘,不過如果你們懷疑她是否意圖不軌,不是有一個很簡單的方法嗎?」德昭說道。

  「什麼方法?」

  「看她是不是身懷武功。一般的女子應該是不會習武吧;昨夜那名夜行衣女子既然能擺脫宸瑑的追蹤,想必武功不弱才是。」

  宸瑑未開口,無月先搖搖頭。

  「這行不通,不是所有練過武的人都可以從外表判斷。有些人善於偽裝,外表柔柔弱弱,一副體弱多病的樣子,你也看不出『她』身懷絕技?」無月話是對德昭說,雙眼卻一直盯著宸瑑。

  宸瑑聽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禁俊眉微蹙。

  「無月,我怎麼覺得你最近說話都帶刺?」

  「有嗎?」無月故作糊塗。

  「你句句指向上官素心,你對她有成見?」

  「我對她沒有任何成見,甚至可以說,我還挺欣賞她的。」他由衷的說。

  「那你因何對她起疑呢?」

  「欣賞歸欣賞,防人之心不可無。」

  宸瑑聞言,沉默了許久。

  「你說得對。」長久的靜默之後,他終於說道。

  「宸瑑,我也希望你不要一時讓愛情沖昏頭,失去往常的冷靜和睿智。」德昭說道。

  宸瑑露出俊朗的笑容。「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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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說昨天府裏闖進了幾名刺客。」

  歐陽花容伺機來找上官素心,談論聽聞的事。

  「我也聽說了。」上官素心淡淡的回答。

  「我還聽說有另一名刺客出現幫助宸瑑貝勒。」

  「是嗎?」

  「妳知不知道那個倒戈的刺客是誰?」歐陽花容眼神直盯上官素心。

  「我怎麼會知道?」上官素心仍是一臉平靜。

  歐陽花容其實懷疑那名幫助宸瑑貝勒的刺客就是上官素心,但生怕又惹她不高興,所以並不敢直接說出心中的揣測。

  她試探幾句之後,立刻改變話題:「看來除了肅親王之外,還有其他人想要宸瑑貝勒的命,我們要加緊動作才行。」

  素心心中微微一驚,但仍力持鎮定。「妳打算什麼時候下手?」

  「不一定。原本我應該和妳一起行動,但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們各自找機會下手吧。」歐陽花容顯然對上官素心已不再信任。

  「好。」上官素心口頭答應得乾脆,心裏卻暗暗為宸瑑貝勒擔心。

  歐陽花容劍術不及她,但擅長使用暗器毒物,凡是讓她所鎖定的目標,極少倖免。

  儘管宸瑑貝勒武藝高強,只怕暗箭難防……

  上宮素心只顧著憂心,卻忘了自己也是要暗殺宸瑑的其中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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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昏時分,夕陽西垂,橘黃的天際微微飄著細雨,夕照下的庭院顯得異常淒迷。

  上官素心坐在簷下彈琴,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原本已經練得相當純熟的曲調,竟彈得走調,她也渾然不覺。

  過了一會兒,響起尖銳的鏗然一聲,一條繃緊的琴弦應聲而斷,在她白皙的臉頰劃過一條血痕。

  她如夢初醒,望著斷裂的琴弦,不知所措。

  不知何時已來到她背後佇立的宸瑑見狀,走到她身旁。

  「妳在想什麼?」他溫柔的問,取出自己的方帕,輕輕拭去她頰畔的血痕。

  「沒有想什麼。」素心搖搖頭。

  「是嗎?我在妳身後已經站了很久,明明就看到妳神態恍惚的樣子。」

  「你在我後面站了很久?」她對自己的毫無所覺感到驚訝。

  什麼時候她的警覺性變得這麼低?如果站在她背後的不是宸瑑而是敵人,她可能早已喪命了。

  「不用訝異,妳沒察覺到我是正常的。」他還是相信上官素心只是一名普通的弱女子。

  「哦。」

  「起風了,進屋裏吧。」

  上官素心的傷勢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他還是習慣性地伸手攙扶著她。

  進屋之後,上官素心替他取下身上的披風,轉身倒了一杯茶。

  「你從宮裏回來嗎?」她問,將茶遞給他。

  「嗯。」

  「一個人?」

  「是呀,有什麼問題?」

  「為什麼不帶侍衛呢?」

  「怎麼了?」

  「沒什麼,小心一點好。」她轉身將他的披風折好,不再多說。

  「妳擔心我嗎?」

  「是很擔心。」她直言不諱。

  難道她方才心神不寧的樣子是因為擔心他?宸瑑剛毅的眸光不禁轉為柔和。

  「想取我性命的人如過江之鯽,不過還得看他們是否有這份能耐。」

  「明槍易閃,暗箭難防,也許,如今你身邊正潛藏看不見的敵人。」素心背對著他,刻意以輕描淡寫的口氣說道。

  宸瑑起身,來到她背後。「妳這麼說,難道不怕我懷疑妳?」

  她轉身,清靈的眼眸認真的和他對視。「那也好,不要太相信你身邊的人。」她是寧願他懷疑她。

  「但我相信妳。」宸瑑倏地伸長手臂,將她摟入懷中。

  素心吃了一驚,露出倉皇不知所措的神情。

  「妳對我無害。」他微笑地望著她。

  「你……你怎麼知道?」

  「妳的眼神不會騙人。」

  素心怔了一下,搖搖頭。

  「為什麼搖頭?」他大手握著她細嫋的手臂,垂首凝視著她。

  她不希望他太信任她,但也不能親口告訴他,她就是奉命刺殺他的人。

  事在兩難,她只能沉默。

  上官素心不語,宸瑑也不逼問,只是輕輕地擁著她,像擁著易碎的珍寶。

  窗外暮色籠罩,屋裏沒有點燭,很快陷入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沉重黑暗。

  突然,素心耳際靈敏地察覺到一陣不尋常的風聲,正以迅疾的速度襲向宸瑑。

  不及細思,她抱著宸瑑轉身,替他擋下那不明的飛行體。

  只聽得她悶哼一聲,一支銀白色的箭鏃從背後刺入她的右肩。

  宸瑑見狀,立即反手抽出壁上的長劍,朝暗器襲來的方向激射而出。

  窗外發出一聲慘叫,隨即響起淩亂的腳步聲。

  宸瑑心知刺客正欲逃逸,但他擔心上官素心的傷勢,並沒有追上前。

  他一手扶著癱在他懷裏的素心,一手點亮燈燭。

  「妳怎麼了?傷勢嚴重嗎?」宸瑑擔憂的問。

  素心臉色泛白,雙目微閉,卻仍搖搖頭。

  宸瑑在燈下審視她的傷口,箭鏃刺在右肩,入肉極深,同時傷處正汩汩地滲出黑紫色的一行血,顯見暗器喂有劇毒。

  「可惡!」他低咒一聲,扶著素心在他的床上趴下。

  他取出一把鋒利的匕首,用火烤過,走到床邊。

  「我要取出箭鏃,可能有點痛,妳忍著。」

  「好……」她伏在床上,虛弱的回答。

  宸瑑撕破她身上的衣服,用匕首劃開皮肉,再使勁將箭鏃拔了出來。

  肩上傳來的刺痛,幾乎讓素心昏厥過去。

  拔出箭鏃之後,宸瑑毫不遲疑的低頭替她吮出毒血,一口一口地吐掉。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才總算把毒血祛除乾淨。

  「傷口清理好了,我找無月過來幫妳上藥。」

  他替赤裸的素心掩上被子,正欲起身,卻發現她的手緊緊攥著他的衣襬不放。

  「素心?」他低頭看她,才發現她雙目緊閉,似乎已經沉沉睡去。

  不忍心驚動她,宸瑑坐著床沿,神情溫柔的陪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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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夜,素心緩緩的醒過來。

  她張開沉重的眼皮,看到宸瑑坐在她身邊,閉目休息。

  再四下一望,才發覺她不是睡在自己的床上,而是在他的床上。

  「宸瑑貝勒。」她微覺不安,輕輕喚醒他。

  宸瑑立刻醒過來。「妳醒了,傷口疼嗎?」

  「有點。」傷成這樣,實在不容她昧著良心說不疼。

  「我先拿點藥幫妳擦上。」

  「不用了,我可以回自己房裏擦。」她說著,要從床上爬起來,卻忘了自己肩膀的傷勢,支撐的右手一軟,整個人撲到宸瑑身上。

  「妳看,妳就是愛逞強。」

  宸瑑笑著將她扶回床上,起身從櫃子裏取出一小瓶藥粉,和一塊乾淨的白布。

  「妳的傷口已經祛毒,擦上藥應該就沒事了,不過,為了小心起見,明早還是讓無月幫妳看看。」他掀開被子,一邊替她上藥包紮,一邊說道。

  「不用麻煩上官先生,我沒事的。」她連忙說。

  「為什麼?」

  「只是小傷。」她不想見到上官無月的原因很多,當然這只是其中之一。

  「這是小傷?妳可真勇敢。」他抿唇微笑。

  「至少我沒有生命危險。」當她在肅親王府的時候,比這嚴重的傷都受過不少。

  最嚴重的一次,是與十個肅親王網羅來的死士對打,雖然最後僥倖獲勝,卻差點把一條小命搞丟。

  那次之後,肅親王對她非常滿意,所以收她為義女。

  「我從未見過像妳這樣的女子。」

  「嗯?」

  「看起來柔弱,卻又堅毅無比。」

  素心聞言不禁笑了。她堅毅嗎?她是身不由己。

  如果她真的有宸瑑所說的那麼堅強,現在她也許就不會在這裏,她會逃出肅親王府,脫離肅親王的箝制,鳶飛魚躍,海闊天空。

  「妳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你並不瞭解我。」她笑,輕淺的笑意在燭火的閃爍下顯得有些蒼涼。

  宸瑑凝視她好一會兒。「我是不瞭解妳。雖然妳的眼神澄澈如鏡,心思卻太難懂。」

  「是嗎?」她不認為自己是這麼複雜的人。

  「第一次見到妳,我就感到好奇——妳總是微垂的頭,在想些什麼?」

  這個問題很簡單,當時她是在思考怎樣才能一舉殺掉他,而不留下蛛絲馬跡。不過,這話現在當然不能說。

  「我在想什麼,你還是不要知道。很多事,知道得越少越好。」她別開頭,回避他深邃的眸光。

  如果他知道她的任務是潛伏在他身邊,伺機暗殺他,還會對她這麼溫柔嗎?她想是不可能的,屆時,他們只能兵戎相向,至死方休……

  思及此,素心蛾眉微鎖,不勝憂愁。

  「妳幾歲?」他看著她,突然問道。

  「十六。」她據實以答。

  「好小。」宸瑑大感訝異。

  「我看起來年紀很大嗎?」宸瑑的反應讓她覺得奇怪。

  「不是,只是妳有一種和年齡不相稱的滄桑之感。」他握住她的手,冰涼的小手在他的大掌中顯得異常纖細。

  素心任他握著,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

  「滄桑嗎?也許你說得對。」她望著桌上跳躍的燭火,眸光迷蒙。

  十歲時家破人亡,在肅親王府六年,忍受生不如死的精神壓迫……才六年,卻感覺已經痛苦了好久好久……

  「妳在想什麼?」

  素心抬起頭,對他微微一笑。

  「好累。」她說。

  她的意思是說她現在累了嗎?可是看她的神情,卻似乎不像如此簡單。

  宸瑑望著她,只覺她神態堪憐。

  是什麼原因,讓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女孩,有著這樣悲苦的神情?

  宸瓘總說他能輕易洞悉別人的內心,可是他卻怎樣也看不透她的心思。

  原本伏在床上的素心輕輕往前挪動,將自己的頭枕在宸瑑腿上。

  「我想睡了,可以嗎?」她問,卻已經閉上了眼睛。

  宸瑑溫柔地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沒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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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4 00:10: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她不能愛上他。無論如何,不能。

  去找歐陽花容的路上,素心一直這樣告誡自己。

  然而,事實上,卻已經來不及了。

  她開始習慣他對她的溫柔,開始依賴待在他身邊的感覺。

  和他在一起的時候,她選擇性的遺忘了自己刺客的身分。

  望著他的臉,她無法想像自己該如何下手傷害他。

  幾天前下意識奮不顧身替他擋下暗器,這已經告訴她——

  她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意傷害他。

  可是,她怎麼對肅親王交代?怎麼對歐陽花容交代?

  殺害宸瑑,是她對肅親王的承諾,萬一任務不成,她會連累歐陽花容。

  她沒有退路。

  前幾天在黑暗中試圖以暗器殺害宸瑑的刺客,至今還沒抓到,她卻早已知道,那個人是歐陽花容。

  因為當時宸瑑反手射出長劍,那名刺客受傷之後發出的慘叫,她認得出那是歐陽花容的聲音。

  只是她沒想到,她的行動會來得這麼快。

  走進歐陽花容所在的下人房,素心看見她坐在床沿,正咬牙拆下手臂上的繃帶。

  「花容姊。」她一臉沉靜的走向她。

  「素心,妳怎麼會來這裏?」歐陽花容看到她出現,有些訝異。

  素心接手拿下繃帶,取出一瓶傷藥,替她手臂的劍傷換藥包紮。

  「那天那個人,果然是妳。」

  「我不相信那天沒有射中宸瑑貝勒的要害!雖然在黑暗中,但我的判斷不會出錯!」歐陽花容憤然地說,顯得極為不甘心。

  「妳的傷勢很嚴重,傷口深及見骨,自己要好好調養,這瓶藥給妳,按時擦上。」素心沒理會她的抱怨,逕自說道。

  「我不會就這樣放棄的,下次我一定要取他性命!」歐陽花容接過藥瓶,仍是一臉氣憤。

  「妳出手當時,知道我也在房中嗎?」素心慢慢問道。

  歐陽花容神情微變,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說:「知道。」

  「那妳還出手?」

  「機不可失。」她回避上官素心的目光。

  「所以就算誤傷我,也無所謂?」她平靜的說。

  「誤傷?怎麼可能!難道妳對我的技術沒信心……我不可能射錯人。」

  下手之時,她知道上宮素心和宸瑑都在房裏。雖然當時屋裏一片漆黑,但她可以根據他們的氣息頻率不同,分辨出兩人的方位。

  「如果有萬一呢?如果宸瑑貝勒當時拿我擋箭……」

  歐陽花容自知理虧,一時無話可說。

  宸瑑拿素心擋箭的可能性,她不是沒有考慮過,但一則由於對自己能力的自負,二則因為想立功,她承認她下手的時候不曾顧慮到素心的安危。

  「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反正妳又沒事,受傷的人是我,妳還跟我計較這些!」歐陽花容顯然並不知道素心為宸瑑擋箭的事。

  上宮素心看著歐陽花容,感到微微寒意。

  宸瑑貝勒並沒有拿她擋箭,但歐陽花容不曾考量過她的安危,這是事實。

  嚴格說來,她破壞歐陽花容的行動,她有錯,但歐陽花容出手之際未曾顧及她的性命,這樣就沒錯嗎?

  「我說的是如果。假設妳下一次的行動誤傷我,妳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就算我執行任務的時候不慎殺了妳,相信王爺也不會因為這樣怪罪我!」

  這就是和她一起長大,相處了六年的人所說出來的話?

  她怎麼忘了呢?肅親王府裏本來就都是這樣冷心無情的人。

  她自己不也曾經是其中之一?

  素心笑了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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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返回遙心居的櫻花林間小徑,碰巧遇到剛退朝的宸瑑貝勒。

  宸瑑一見到她,立刻揮退身後的一群侍衛。

  「妳又怎麼了?一臉落寞。」他一把將她拉過來,擁入懷中。

  素心沒有掙扎,柔順地任他抱著。

  「好溫暖。」她微笑的說。

  宸瑑握著她的雙手,冰一般的涼意直達他心中。

  「天氣冷,為什麼不多穿一點。」他隨即解下身上的羽緞斗篷,替她披上。

  像冰窖地獄一樣的肅親王府,從來沒有像宸瑑貝勒這樣溫暖的人。

  她好高興可以遇見他,然而,她卻必須親手殺了他。

  想起這些,素心望著宸瑑的眼神轉為淡淡的悲哀。

  「妳到底怎麼了?」宸瑑低頭認真的審視她。

  她心裏仿佛有千言萬語想要告訴他,卻連一句話也不能說。

  「我沒事。你要去哪里呢?」

  「回來更衣,有事到要德昭府上一趟,但我不放心妳。」

  「不要為我擔憂,否則我會更不開心。」她垂眸輕道。

  「待在我府裏,妳很不快樂嗎?」

  他總覺得,素心自從入府之後,一天比一天更不開心,眉間的憂愁一天比一天更沉重。

  「不是這樣的,我沒有不快樂,只是彷徨。」

  「彷徨?為了什麼?」

  素心搖搖頭,「有一天你會知道的。你不是有事嗎,快走吧,別耽誤了。」

  宸瑑看著她好一會兒。「我很快就會回來。」他說完之後,依依不捨的放開她。

  「路上小心。」她微笑著向他道別。

  有一天,他會知道為什麼她總是不快樂,希望到了那一天,他願意原諒她……

  望著宸瑑俊逸的背影,素心神情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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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她是時常想念起被流放在烏裏雅蘇台服刑的家人,所以才會悶悶不樂吧。

  公事閒暇之餘,宸瑑腦中不禁浮起素心憂鬱的神情。

  不忍心見她總是愁眉深鎖,他有意利用特權釋放她受刑的家人。

  可是,除了知道她姓上宮之外,他對她的一切一無所知,怎麼查出她的家人是哪些?

  宸瑑思考了幾天,終於決定抽空走訪甯郡王。

  素心來自寧郡王府,既然她是因為家敗而遭到官賣的犯人子女,或許甯郡王對於她的來歷會略有所知吧?

  甯郡王一接到宸瑑貝勒來訪的通報,立刻大設筵席,並親自到大門迎接。

  「真是稀客,什麼時候我們堂堂宸瑑貝勒也稀罕起我這海外散仙,願意紆尊降貴過訪了?」年輕心熱的甯郡王戲謔的笑道。

  「許久不見,你還是這樣愛開玩笑。」

  甯郡王將宸瑑迎入筵席,略微寒暄之後,他突然提起:「對了,前陣子我送你的『禮物』,你還滿意吧?」

  那幾名奴婢可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他想,憑他卓越過人的眼光,就算是品味甚高的宸瑑貝勒,也無可挑剔吧。所以提起這件事的時候,甯郡王不禁面有得色。

  「多謝厚禮,我正為此事而來。」

  甯郡王聞言,神情一變。

  「哦?不會是那些奴婢出了什麼問題吧?」他不由得有些緊張。

  宸瑑貝勒是何等尊貴的人,如果他送去的那些婢女在宸瑑府上捅出什麼紕漏,那他可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雖然以爵位來說,他是堂堂世襲郡王,而宸瑑只是貝勒,但論宗室地位,宸瑑可是系黃帶子的龍子龍孫,標準的天潢貴冑,不是他甯郡王得罪得起的。

  「沒什麼,只是想跟你詢問一個人。」宸瑑微微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你想問誰,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上官素心,你有印象嗎?」

  甯郡王皺眉思索了片刻,「上官素心?我不記得她們的名字,你跟我說她長怎樣,或許我會想起來。」

  宸瑑大略地描述了一下素心的外貌。

  「你說她啊,我知道了,她是個罕見的美人,我印象深刻!」甯郡王立刻說道。

  「她自稱是罪官之後,你清楚她的來歷嗎?」

  「這……我不清楚。」

  「那你在何處買下她?」宸瑑繼續追問。

  「我……」甯郡王面露為難。

  「怎麼了?有難言之隱?」

  甯郡王遲疑了一下,說道:「老實說,她不是我買來的。」

  「嗯?」

  「其實,當初送給你那五名女子,只有三名是由我挑選,其他兩名是……是……」

  「是什麼來歷?」

  「是肅親王托我送給你的。」

  「肅親王?」宸瑑臉色一沉。

  甯郡王見宸瑑似乎面露不豫之色,連忙說道:「當初肅親王知道我有意挑選五名侍婢送你,就親自帶了上官素心和另外一名姑娘到我府上,說希望能以我的名義將這兩名姑娘一併送給你。」

  「然後你就答應他了?」

  「我本來是不肯的,可是肅親王說得誠懇。他說原本這份禮應該以他自己的名義送你,可是你素昔對他深有成見,他怕以自己的名義會自討沒趣,所以才希望托在我名下,反正他的心意到就好了,用誰的名義都不重要。我聽他這樣說,不好意思推辭,而他送來的那兩名女子姿色也確實不差,才答應他的。」

  宸瑑沉默不語,凝肅的神情莫測高深。

  「宸瑑,你不會怪我吧?我也是一番好意啊!」

  如果不是礙于肅親王的委託,一定要把那兩名女子送入宸瑑府中,他本來是有意將上官素心收為自己的侍妾的。他這樣忠人之事,也算犧牲不小了吧。

  宸瑑唇際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

  「不怪你。我先告辭了。」他說著拂袖而去。

  「宸瑑!」

  甯郡王僵立原地,方才宸瑑那絲冷笑似乎冷進了他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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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心是他的死對頭——皇叔肅親王——設方迂回送進他府裏的,那麼她對他有什麼企圖呢?

  趁他不備之時刺殺他?混入府中做肅親王的耳目?

  現在他尚不明白素心在他府中意欲何為,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肅親王將她送到他身邊,絕對不懷好意。

  沒想到,素心居然是肅親王府的人,他真是想不到!

  返回貝勒府的路上,宸瑑一臉陰沈,鐵青的臉色之下浮現隱隱跳動的狂怒。

  原來她一直在騙他。

  什麼罪犯之女,官賣奴隸,流放在烏裏雅蘇台的家人!一切一切,都只是謊言!

  宸瑑緊握馬韁繩,想像自己仿佛握著上官素心的頸項一般。

  他巴不得立刻就掐死她!

  居然敢欺騙他,讓他成為笑話,他絕對要她不得好死!

  宸瑑連連揮鞭重擊在馬腹上,藉以宣洩自己狂躁的怒氣。

  可是,如果素心真的奉命潛伏在他身邊,企圖對他不利,那一天為什麼要替他擋下毒箭?

  難道這也是在演戲嗎?為了博取他的信任,降低他的戒心?

  如果為他擋箭也是她的計策之一,那麼這樣的犧牲未免也太大了。

  那枝毒箭勁道之強,是他親眼所見,素心貿然替他擋下,若是射中的部位稍有偏差,她極有可能性命不保。

  這是賭命的行為,就算是事先預謀,她也無法算准那支毒箭會貫穿自己身上的哪個部位吧?

  為了博取他的信任,犯得著賭命嗎?

  狂馳中的宸瑑稍稍緩下策馬的速度。此時他心中煩亂不堪,思緒紛雜。

  他該繼續相信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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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貝勒府之後,他直覺想找素心。

  一踏進遙心居,就聽到素心房中傳出淒厲的慘叫聲。

  宸瑑心中一驚,下意識縱身破窗進入素心的房間,只見一名女子伏倒在床邊,背上插著一柄長劍,直貫心臟。

  「素心!」震驚之下,他立即上前扶起那名女子。

  不料,手剛碰到那名女子,他立刻察覺身後有不尋常的氣息。

  正欲轉身,已經來不及了——

  一支細針刺入他的頸項,宸瑑登時失去了意識,昏倒在地。

  歐陽花容立在他身後,冷眼狂笑。

  「哈哈哈,你終於著了我的道了,我就不信以素心當餌,你會不中計!」

  她狂肆的大笑,抽出屍體背上的長劍,直刺宸瑑心窩。

  千鈞一髮之際,另一把長劍倏地介入,格開歐陽花容的劍鋒。

  手中長劍突然被強勁的力道震飛,歐陽花容錯愕地轉身,便見上官素心手持長劍,正冷冽地望著她。

  「上官素心!?妳這是什麼意思!」歐陽花容握著震痛的手掌,對著她大聲咆哮。

  素心剛才在遙心居外聽到不尋常的慘叫聲,就立刻趕了回來。

  當她看到一名穿著她的衣服的女子氣絕在她床邊,宸瑑也昏倒在地,她立刻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為了任務,不惜殺害無辜,妳真是喪心病狂!」素心冷冷的瞪著歐陽花容。

  「哼,為了引宸瑑上勾,這麼一點小小的犧牲算什麼!」歐陽花容不以為然的說。

  「無可救藥。」素心看著床邊那名偽裝成自己的無辜女子,一陣心寒。

  難道來自肅親王府的人,都只能這樣喪心病狂嗎?

  難道為了達成肅親王交代的命令,他們就可以草菅人命?

  是誰賦予他們這樣的權利?又是誰允許他們這樣胡作非為!?

  一陣劇烈的頭痛,讓她握緊拳頭,一股無法宣洩的憤怒在她心中翻騰。

  她受夠了!受夠這些殘暴成性的人——包括歐陽花容,包括肅親王,包括肅親王府裏所有的人!

  她不願再按照那些人所希望的方式來過自己的人生!

  肅親王對她有恩,但她的性命是她自己的,她不要再以這種愚蠢的方式來報恩。

  在這世上,她已經沒有親人了,如果連唯一能帶給她溫暖的宸瑑都不在了,她還活著做什麼?

  她要活在宸瑑身邊,她不要再回肅親王府,永遠也不要!

  「妳說誰無可救藥!?上官素心,妳破壞了我的好事,還有臉說這種話!妳不怕我跟王爺說嗎?不要以為妳是王爺的義女,就可以這樣目中無人。告訴妳,即使是妳,一旦違背了王爺的意思,同樣也死無葬身之地!」歐陽花容一臉陰狠的放話。

  素心靜靜地聽著,唇際突然揚起一抹微笑。

  「肅親王?他算什麼?」

  「上官素心!妳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說這種話!王爺他是妳的恩人!妳只是王爺豢養的狗,怎能對他老人家不敬?」歐陽花容臉色紫漲,怒不可遏。

  「恩人?不,肅親王對我沒有恩,他對我只有壓迫,欺詐,利用。我不再相信他了,他也不再是我的恩人。」

  「可惡的賤人,妳果然陣前倒戈了!等我收拾了宸瑑貝勒,再來處置妳!」

  歐陽花容說著,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長劍,直刺宸瑑。

  素心再度揮劍擋掉她的攻擊。

  「妳!」歐陽花容怒目瞪視。

  「要殺宸瑑,先殺掉我。」素心冷靜的說。

  「好!我成全妳!」

  憤怒至極的歐陽花容持劍連攻素心,攻勢猛烈毫不留情。

  素心怕誤傷宸瑑,邊擋邊退,將歐陽花容引到庭院中。

  「想不到王爺居然看走眼,養了妳這只咬雞的貓,我今天就先替他老人家清理門戶!」

  「妳還打算繼續為虎作倀嗎?」素心面對殺氣騰騰的歐陽花容,依然只守不攻。

  「哼,不要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誰不曉得妳愛上了宸瑑貝勒,不忍心下手殺他,才會陣前倒戈!」

  「那又如何?」她確實是愛上宸瑑,所以並不反駁。

  「妳不要臉!為了一個男人,忘了王爺對妳的恩義,我真替妳感到羞愧!」

  「拿加劇心悸的藥物讓我服用,這叫做『恩義』?如果不是這些年來心絞痛一次比一次嚴重,我還讓肅親王蒙在鼓裏!宸瑑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至少他真的關心我!」素心怒意揚起,手中長劍開始反擊。

  她出手勁狠,招式淩厲,歐陽花容擋之不及,身上瞬間出現數條血痕。

  素心繼續說道:「沒有人曾像宸瑑那樣照顧我,肅親王府的人都只想利用我殺人而已,憑什麼跟我講什麼恩義!我喜歡宸瑑不行嗎?他才是對我有情有義的人!妳到底懂什麼……」

  幾番淩厲的連攻,歐陽花容手中的長劍斷為兩截,為了閃避時時劃過她臉際的劍鋒,她連連後退,終於摔倒在地。

  當她抬起頭來,銳利的劍尖已準確的抵在她心口。

  「素心!」歐陽花容驚恐地望著她,全身冷汗如雨。

  那把長劍卻只是靜止在她身前,遲遲沒有刺下。

  素心靜默了片刻,驀然收回長劍。

  「妳不殺我?」歐陽花容一臉驚疑不定。

  「回去告訴肅親王,他要殺宸瑑貝勒,素心就是他的敵人。」

  說完之後,她頭也不回地走回遙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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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昏迷的宸瑑扶回他的床上之後,素心一直待在他身邊。

  她伏在他寬厚的胸膛上,清靈的眼眸凝視著他。

  正式和肅親王宣戰,她大概命不長久了。

  今天順利擊敗歐陽花容,但肅親王府還有無數的高手,她知道自己不是他們的對手。

  只是,她並不後悔。

  只要能跟宸瑑在一起,即使只有一天,也好過她親手殺掉他之後,活在無止盡悔恨的漫長歲月。

  她愛他,但他愛她嗎?

  她不知道,但她想,應該多多少少有點喜歡吧?

  她是寧願這樣告訴自己。

  自我欺騙也罷,但宸瑑是真的待她很好,這樣對她來說就夠了。

  素心伸出手,輕輕撫摸宸瑑俊美的睡顏,心中有一種無可言喻的幸福。

  她要求的不多,只希望在她倒下之前,能好好地守護他……

  她安穩的伏在宸瑑胸前,不知不覺地沉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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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宸瑑蘇醒之後,她仍沉沉地睡著。

  「素心?」他睜開眼睛,看到胸前孩子般的睡容,突然想起下午發生的事。

  他一回到遙心居,聽到素心房裏傳來慘叫,他直覺以為素心出事,所以想也沒想就直接沖入房中。

  當他看到素心身上被長劍貫穿,伏倒床邊的時候,幾乎心膽俱裂,正想靠近查看,卻中了他人的暗器。

  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就明白自己中計了,如今看到素心渾然無恙伏在他胞前,更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然而,是誰以素心為餌來設計他?

  難道是素心自己耍的把戲?

  宸瑑神情轉為凝重。

  但如果犯人是她,他現在怎麼會好端端的躺在這裏?

  他一定要查清楚是怎麼回事!

  宸瑑伸出手想搖醒素心,但一看到她的純真睡臉,他又猶豫了。

  伸出的大掌在她肩上停留片刻,終究收了回來。

  他不忍心吵醒她。

  一切等明天再說吧!

  他抱緊懷中沉睡的人,閉目等待天亮。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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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4 00:10: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你醒了?」清晨素心醒來,就見到宸瑑正雙眸炯炯看著她。

  她爬起來,坐在他的床沿。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他也坐起身,倚著床頭。

  「嗯?」

  「我記得昨天遭到暗算,失去意識,為什麼我好端端沒事?」他直覺這件事情的始末素心一定知曉。

  「這……我不清楚。」不習慣說謊,她回答得有些心虛。

  「哦?」

  「昨天我回到房間,就看到你昏倒在地,所以我把你扶回房間。」雖然不願意欺騙他,但她更不願讓他知道她的身分。

  她害怕讓宸瑑知道自己是肅親王府的人,害怕宸瑑會視她如仇。

  自從入府之後,她欺瞞宸瑑這麼久的時間,她知道一旦身分敗露,宸瑑絕對不會原諒她。

  「是這樣的嗎?妳沒有看到設計我的人?」

  素心遲疑了一下,才搖搖頭。「沒有。」

  宸瑑望著她閃爍的眼神,明白她並沒有說實話。

  她不善於說謊,他看得出來,即使是現在,他仍認為她的眼神不會騙人。

  雖然她口中否認知道一切,但她的眼神卻無法隱瞞事實。

  連說謊都不會的人,怎麼會是壞人?

  可是,她又為什麼不對他說出實情?莫非她有什麼難言之隱?

  「素心,妳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沉默許久,宸瑑突然認真的說。

  「什麼事?」

  「妳是肅親王府的什麼人?」他開門見山的問。

  她來自肅親王府的事實,讓他總覺得心裏存著一個疙瘩。

  他不是不相信上官素心,而是不相信肅親王。

  素心聞言,心中猛然一驚,神情僵硬。

  「你知道了?」

  「我知道妳來自肅親王府,其他的,我要妳自己告訴我。」

  「我……」她神情慘白,語不成句。

  「素心,妳是我的敵人嗎?」他以痛苦的眼神看著她。

  他是那麼信任她,不希望她讓他失望。

  素心連連搖頭。「不!我不是!」

  看到他那樣的神情,她覺得心裏好痛,仿佛是她傷害了他!她怎麼說得出實話?

  「那麼妳是肅親王府的什麼人,妳告訴我。」他需要她的答案。

  「我……我十歲的時候,肅親王收留了我,可是我不是肅親王府的什麼人,我不會傷害你的,相信我!」

  她不會傷害宸瑑,是真的,可是她不忍心,也不敢告訴他,其實她是肅親王府的殺手,是肅親王的義女!

  「我可以相信妳嗎?」他問她,也問自己。

  「雖然我來自肅親王府,可是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你的事,我以自己的性命擔保。」

  「我不願懷疑妳,可是偏偏妳來自肅親王府。妳應該知道,我和肅親王勢同水火。」他微微歎息。

  「出自肅親王府,這是我自己無法決定的。」她黯然地低垂著頭。

  宸瑑以長指抬起她的臉。

  「素心,妳到底隱瞞了我什麼?」好的也罷,壞的也罷,他都希望她實話實說,不要欺瞞他.

  「我的父親曾經是朝中官員,因為犯了重罪,全家處斬,除了我因為年幼免刑,其他無一倖免。之前跟你說我的家人在烏裏雅蘇台充軍,是騙你的話。」她說著,清靈明澈的美目隱隱閃著淚光。

  宸瑑靜靜地聽著,心裏只覺得憐憫,並不責怪她的欺騙。

  他伸出大掌撫摸她削瘦的臉頰,充滿愛憐。

  「之後呢?」

  「我無家可歸,流落街頭,路過的肅親王收留了我,讓我住在肅親王府,一住就是六年。」

  「肅親王為什麼要把妳送給我?」這是他唯一的疑問。

  「這……我不知道。」

  她還是不能說出實情。

  以他對肅親王府的人的戒心和成見,如果她坦白告訴宸瑑,她是肅親王的義女,而且還受命取他性命,他還會這樣和顏悅色和她談話,還會繼續相信她嗎?

  她不敢想像。

  「還好妳不是我的敵人。」他暫時選擇相信她。

  「如果我是你的敵人,你會怎麼樣?」素心試探地問。

  「我會很憤怒,很痛苦。」

  「痛苦?為了我?」

  宸瑑將她擁入懷中。「妳對我的影響力,遠遠超過我自己所能想像。」

  「是嗎?」素心有些不敢置信的感覺。

  「無月不只一次暗示我,妳可能對我不利,可是我怎樣也不願相信,妳會是我的敵人。」

  「我不是你的敵人,我不會傷害你。」她在他懷中搖頭。

  「我相信妳。來自肅親王府不是妳的錯,我明白妳身不由己。」宸瑑靠在她的肩膀上,溫柔的說。

  素心伏在他懷中,不覺流下淚來。

  「妳怎麼哭了?」

  「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我在作夢嗎?」

  「妳當然不是在作夢.妳自幼失去的幸福,今後將由我還給妳。」他微笑著,替她擦去臉頰上的淚痕。

  素心環抱著宸瑑,倚在他厚實可靠的胸膛,心中充滿暖意,卻隱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她總覺得,欺騙眼前這個對她這麼溫柔的人,她會有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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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上柳梢,月痕如勾。

  獨自在房中沉思的素心,突然接到一支系著紙條的紫色羽毛。

  「這是……師父!?」

  看到紙條的內容之後,素心大驚失色。

  她銷毀紙條,隨即縱身上簷,施展輕功奔離四貝勒府。

  宸瑑和無月剛回到府中,看到一條熟悉的白色身影疾馳而過,兩人驚詫之餘,立刻尾隨其後。

  只見素心以絕頂的輕功來到城郊一處荒涼的所在,佇立在夜風中,若有所待。

  無月看了宸瑑一眼,後者的神情異常難看。

  他本想說什麼,卻在觸及宸瑑陰沈的神色之後,立即識相的緊閉上嘴。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著紫衣,頭上罩著紫紗的女子飄然來到。

  「師父。」素心朝那名紫衣女子跪下。

  「起來吧。」那名女子說道。

  「師父找我,有事?」

  「素心,妳大禍臨頭了。」

  素心聞言,心中了然。

  「徒兒知錯。」她心虛地垂下頭。

  「光是知錯有什麼用?對於妳遲遲不能完成殺害宸瑑貝勒的任務,肅親王本來就很不滿,日前歐陽花容回府說了妳一篇是非,肅親王更加憤怒。他說妳罪該萬死,但念在妳是他的義女,他願意再給妳一次機會。」紫衣女子冷冷的說。

  「師父,我……」

  「不要再說了,快點動手殺掉宸瑑貝勒。宸瑑貝勒如果不死,就要換妳喪命了,妳明白嗎?」紫衣女子逕自打斷她的話。

  「師父,我不能。」素心別開臉。

  「為什麼不能?難道妳不是他的對手嗎?」

  「我……」

  「我不與妳多說,這把劍拿去。」紫衣女子說著,從背上拿下一把寶劍,丟給素心。

  素心錯愕地接過。「師父,這是?」

  「琉璃劍。我們師徒一場,如今我要離開了,這把劍就送給妳。」

  她知道琉璃劍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寶劍,師父視若性命,從來不離身,現在居然要送給她?

  「師父妳要上哪兒去?」她連忙問道。

  「天地之大,沒有我不能去的地方。」紫衣女子灑脫的說。

  「可是肅親王會放過師父嗎?」素心不由得擔心。

  「癡兒,先擔心妳自己吧,不要忘記妳當前之務,是儘快殺掉宸瑑貝勒。師父離開了,妳好自為之!」

  紫衣女子說完之後,匆匆離開。

  無月見狀,立刻跟蹤而去。

  隱身暗處看著素心的宸瑑,淩厲的眼眸充滿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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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究,她還是騙了他。

  她說,她和肅親王府沒什麼關係,只是肅親王收留的孤兒,事實上,她是肅親王安排的殺手。

  他對她推心置腹,她卻對他隱瞞到底。

  他好恨!恨自己太輕易相信她,恨自己愛上滿口謊言的她!

  好惡毒的女人,表面純真善良,實則居心叵測,城府深沉,竟這樣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如今一切真相大白了,原來他愛上的女子,是仇人的義女!

  這真是太諷刺了。

  如果他早知道上宮素心的身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她,更不用說愛上她!

  他為什麼這麼後知後覺?他為什麼這麼容易受到蒙蔽!

  愛上死對頭的義女,肅親王一定在背地裏大肆的嘲笑他吧!

  真是愚蠢啊……被一名女子耍得團團轉,原來他也只不過是個愚人罷了!

  宸瑑憤怒地一拳重重擊在堅硬的樹幹上,殷紅的鮮血滲了出來,直流到地上。

  他不想再見到她虛偽的臉,更不希望自己因為一時的憤怒,錯手殺了她——

  他恨她,所以絕對不會讓她死得這麼便宜!

  既然她想殺他,就是他的敵人。對付敵人,他有他的辦法。

  她敢欺騙他,就必須承擔後果。

  對於肅親王府的人,他絕不心軟。

  宸瑑握緊染血的拳頭,含著恨意的眸光如冰一般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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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宸瑑,好幾天不見了,你最近很忙嗎?」

  宸瑑回到遙心居,正在彈琴的素心看到他,高興的站起來迎接。

  「嗯。」他不動聲色。

  「忙些什麼?太子的事嗎?」她很少這麼多天不見宸瑑,難免有些掛慮。

  「不,只是忙著被耍。」他似笑非笑地說。

  「這是怎麼說呢?」素心微微一驚,勉強笑道。

  「我最近被一個武藝高強的人作弄了,才發現原來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靠呢。」宸瑑笑意可掬地靠近素心。

  「宸瑑……」她感覺有些不尋常,不自覺地後退一步。

  「素心,妳會武功嗎?」他親切的問。

  「我……我不會。」

  「是嗎?」宸瑑笑了笑,驀然擊出一掌,打在素心的左肩。

  毫無防備的接下宸瑑這一掌,素心不由得連退數步,差點連站都站不穩。

  「宸瑑你……」她驚疑不定的看著他。

  「妳為什麼不還手?」他唇際微揚,眼裏卻不見絲毫笑意。

  「宸瑑你怎麼了?」

  「為什麼不還手!」重重的一掌又應聲落下。

  這一掌不偏不倚地擊在她心口,雖然素心內力深厚,但不閃不避受此重創,她內力再深也不禁口吐鮮血。

  轉眼間,她又連挨了宸瑑兩掌,連喘息的機會也沒有。

  「妳還真會偽裝,被打成這樣也不還手,我太小看妳了。」宸瑑冷笑著說。

  素心搖搖欲墜的扶牆而立,一身雪白的綢袍血跡斑斑。

  宸瑑毫不留情的將她打成這樣,她再遲鈍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你都……知道了?」她氣弱地說。

  「妳說呢?」

  「你打算……打算怎麼樣?」

  宸瑑倏地伸出右手,掐住她纖細的頸項。

  「我想殺了妳,又捨不得讓妳死得這麼容易。」他冷眼邪笑。

  素心回避他的目光,眼中流下淚來。

  她的眼淚落在宸瑑的手上,讓他心中沉沉一震。

  他像被燙著一般,立刻放開手。

  「妳說,我應該如何整治妳?」他轉過頭,刻意不看她。

  素心沉默無語。

  依此情形看來,宸瑑對她誤解已深,諒她再作何解釋也無濟於事。何況,試圖對宸瑑隱瞞自己的真實身分,原本就是她的錯,因此,她無話可說。

  就算宸瑑要殺她,她也沒有怨言,反正,她遲早死路一條。

  她閉上雙眼,不做任何掙扎。

  宸瑑見她認命的樣子,心裏更加憤怒。「妳為什麼不說話!?」

  為什麼她不為自己辯解?就算是強詞奪理也好!她為什麼不說自己是受人逼迫,她也身不由己?

  雖然他不會再相信她,但至少她這麼說,他心裏會好過些!

  難道她認了命,以前欺騙他的總總過往就可以一筆勾消嗎?沒那麼容易!

  「請你殺了我。」素心冷靜的要求。

  「做錯事就想以死來逃避?我偏不讓妳死。」宸瑑陰狠地冷笑。

  「你……」素心看著眼前不再熟悉的宸瑑,心底升起一陣寒意。

  他伸出大掌,使勁握住她細瘦的手腕。

  「妳應該後悔踏進我宸瑑貝勒府——我會讓妳知道,世界上有許多比死更殘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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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宸瑑將素心囚禁在水牢。

  水牢是一間建造在地底下,以從玉泉山上運下的寒冰特製的牢房。

  說是牢房,其實像是一個方形的坑,裏面充滿了水和寒冰,專門用來囚禁武功高強且窮兇惡極的犯人。

  素心雙手被鐵鏈鎖在牆上,牢中冰水的高度直達她頸項。

  宸瑑沒有再對她施刑,但光是這浸在冰水中的待遇,對她而言就已經是極嚴厲的刑罰了。

  參雜著冰塊的水寒冽徹骨,將人浸於其中,即使是彪形壯漢也撐不了三天,何況素心體質虛弱,又已受到重創在先。

  因此當無月聽說宸瑑將素心囚禁在水牢的時候,他不禁為她發出抗議——

  「你別鬧了!你把她囚禁在水牢?請問她是犯了什麼彌天大錯?她殺了你全家?還是盜了你祖上的財產?這種天氣把她吊在水牢,你存心謀殺她嗎?」

  「她沒這麼容易死,我三個時辰會讓她離開水牢一次。」宸瑑神情陰冷地說。

  「你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對了,真殘酷。」無月搖搖頭。

  「不必同情她,無月,她罪有應得。」

  「她不該欺騙你,可是她雖然奉命混進府中伺機取你性命,實際上她什麼也沒做,她沒傷害你,不是嗎?如果她有心殺害你,她早就下手了。」

  宸瑑冷冷一笑,「她只是還沒找到機會,如果今天她的武功在我之上,你以為她不殺?」

  「我覺得她不是壞人。」

  「不管是不是壞人,她是肅親王的義女,是肅親王一手調教出來的殺手。你認為這樣的人,能夠相信嗎?」

  「這……」

  「在我想到如何處置她之前,我不會放手。」宸瑑冷漠地轉身,背對無月。

  無月望著他冷情的背影,重重歎了一口氣。

  「我無法左右你的決定,只希望有朝一日,你不要後悔。」

  他知道宸瑑平生最恨別人欺騙他,更何況那個騙他的人是他曾經深愛的對象。愛得越深,爆發的恨意越重。

  雖然憐憫上宮素心,但他愛莫能助。

  「後悔?哼,愛上她,我已經夠後悔了!」他恨恨地說。

  「對了,你還記得那天約見素心的人……」

  無月突然提起這件事,但一句話還沒說話,一名府中侍衛匆匆忙忙跑進來,打斷了他的話。

  「她怎麼了?」宸瑑立刻問道。

  他認得這名侍衛是負責看守上官素心的人。

  「稟主子,那名囚犯情況很奇怪。本來她一直垂著頭,一動也不動,現在突然開始掙扎,看她的樣子好像很痛苦!」

  宸瑑話未聽完,立即奔向水牢,無月也隨後到來。

  只見被囚禁在水中的素心正不停的扭曲掙扎,似乎試圖掙脫鎖住她雙手的鐵鏈。

  她雙眉緊鎖,一張慘白的小臉如今更是面無人色。

  「身體四周的低溫讓她的心臟不堪負荷,引發了心悸!快把她解下來,她現在很痛苦!」無月見狀,緊張地喊道。

  身旁侍立的幾名侍衛望著宸瑑,無人動手。

  沒有貝勒爺的口諭,他們不能擅自行動。

  宸瑑雙唇緊抿,凝視她好一會兒。

  驀然,他神情一冷,倏地轉身離去。

  「時辰還沒到。」他說。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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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深夜,無月悄悄潛進水牢。

  他打昏在水牢四周看守的侍衛,涉水來到素心身邊。

  「素心!素心!」他使勁搖醒她。

  神志迷離的素心在半夢半醒間,聽到有人在叫她,費力的微睜雙眼。

  「上官……先生……」總算她還認得出眼前的人。

  「宸瑑現在已經氣瘋了,再讓他惡整下去,妳真的會沒命,我偷偷放妳走吧!」

  他說著,抽出琉璃劍,砍斷她身邊的鐵鎖。

  鐵鎖一斷,渾身乏力的素心整個人直癱軟下來,無月回劍入鞘,眼明手快地接住她,將她抱出水牢。

  無月拿出事先預備的皮袍替她穿上,又讓她吞下一些治療內傷的丸藥,扶著她一路遮遮掩掩地走出貝勒府。

  走到距離貝勒府大約五裏之處,無月停下腳步。

  「我只能送妳到這個地方,今後妳要多珍重。」

  素心扶著牆壁站立,神志比方才清楚了一些。

  「謝謝你,上官先……生……」她誠摯地說。

  「不用謝我,我只是不希望日後看到宸瑑後悔。再說,我姓上官,妳也姓上官,我們也算有緣。」無月語含深意的說。

  「嗯,希望……後會有期。」她說著,慢慢的扶牆轉身而去。

  「啊,等一下。」

  「什麼?」

  「這是琉璃上一次送給妳的劍,妳還是帶在身邊。」無月將那把琉璃劍遞到她手中。

  「謝謝。」

  「後會有期了。」

  望著素心漸行漸遠,無月才轉身回貝勒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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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人放走了?」

  隔天早上,聽到無月昨晚的「傑作」,宸瑑一臉鐵青。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忍心看你殘害無辜,你別怪我。」無月不怕死的笑道。

  「她該死的哪里無辜了!」宸瑑氣得咆哮。

  「別這樣啦,你整也整夠了,放她一條生路吧。」他嬉皮笑臉地求情。

  「哼!」

  宸瑑憤怒地轉身,冷漠的神情卻在瞬間轉為黯然。

  她離開了,上哪去了呢?隻身一個人,有地方可以去嗎?

  也許,是回肅親王府了吧。

  這樣也好。要殺她,他下不了手;繼續折磨她,其實他心裏比她更痛苦。

  傷害她,何嘗不也是傷害他自己?放她走,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儘管他心裏仍有恨,但他相信自己終有一天會忘了她——

  忘了對她的愛,也忘了所有的恨。

  「你幹嘛都不說話?不會在想接下來要怎樣繼續整我吧?」宸瑑長久的沉默,讓無月心裏有些惴惴然。

  「你猜對了。」

  宸瑑微笑著回身,召來門外一名侍衛,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

  「奴才立刻去辦!」那名侍衛答應一聲,立刻退了下去。

  「你做了什麼?」無月看著他笑得過於和藹可親的臉,心裏更加覺得不安。

  「我決定把你昨天從關外帶回來的那些藥草,拿去喂馬。」

  「不會吧!你怎麼會這麼殘忍!那可是我在關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成果啊!」無月聞言不禁哀號。

  「彼此彼此。」

  「果然寧願得罪君子,就是不能得罪小人!」無月怨恨地瞪了他一眼。

  宸瑑無所謂地聳聳肩,「隨便你怎麼說。」

  「沒關係,你現在怪我無所謂,總有一天你會在我面前感激涕零地叩謝我的大恩大德。這買賣是這樣做的,先輸後贏!」無月不甘心地說。

  「最好是這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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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受重傷的素心,拖著沉重的身子試圖出城。

  走到城門附近,卻被一群氣質不凡的男子包圍,接著,她便被這群武功高手帶回肅親王府。

  她屈坐在大廳之上,神情冷傲的肅親王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叛徒!妳終於還是回到我的手掌心了。」肅親王冷冷的說。

  素心垂首沉默。

  「我自認待妳不薄,因為妳是可造的武學奇才,我不惜耗費心力栽培妳,更收妳為義女,結果妳居然是這樣報答我。好,很好。」

  「素心自知罪孽深重,請賜素心一死。」她冷眼低垂,視死如歸。

  她活得太累太累了,如今只求一死。

  「死?妳當然得死!不過,我不會讓妳死得那麼痛快。妳喜歡宸瑑貝勒是吧,我要妳親眼看見他死在妳面前,屆時,妳再死還不遲。」

  「你……」

  「哈哈,好好等著吧!來人,押著她。」

  肅親王起身走向王府的大牢,幾名侍衛押著素心跟隨在後。

  定進牢房,獄卒打開門鎖,將素心推了進去。

  素心跌倒在地,一抬頭,赫然見到歐陽花容四肢鎖著鐵鏈,被人綁在牆上,身上儘是累累的鞭痕。

  「花容姊?」素心訝異地看著她。

  「用不著驚訝,歐陽花容跟妳一樣都是廢物,遲早都要死。」肅親王面目猙獰地笑道。

  「為什麼?歐陽花容並沒有背叛你……」她實在不能理解。

  「哼!這個沒有用的人,自己沒能力殺掉宸瑑貝勒,還有臉回來告密,出賣自己的同伴,本王最恨這樣的人,歐陽花容死不足惜。」

  歐陽花容羞愧地低垂著頭,不敢看向素心。

  「素心,妳畢竟名義上還是我的義女,要處死妳的時候,就讓歐陽花容陪葬吧!妳們好好待在這裏等候死期,哈哈哈!」肅親王狂笑地離去。

  眾人都離開了,牢房的門重新鎖上,四周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素心,我對不起妳……」歐陽花容抬頭,低聲說道。

  「花容姊……」

  「我後悔不聽妳的話。肅親王果然是個喪心病狂沒人性的禽獸,可惜我現在覺悟,已經遲了!」歐陽花容流著淚,心中充滿悔恨。

  「現在……別說這些了。」她慢慢爬向歐陽花容那邊的牆壁,扶牆吃力地站了起來。

  「素心?」

  素心自懷中取出一把匕首,耗費最後的力氣使勁砍斷歐陽花容右手的鐵鏈。

  她內傷本已沉重,雖然無月讓她服下的丹藥可以暫時護住受創的心脈,但這一使勁,終於讓她吐出大量的鮮血,不支倒地。

  「素心!」歐陽花容驚呼,眼中淚下如雨。

  素心將手中的匕首遞給她,「破壞鐵鎖……逃離……肅親王……府。」

  歐陽花容立刻砍斷其他鎖鏈,扶著虛弱的素心。

  「要走一起走!」她哭泣的說。

  「我不能……連累妳……」素心搖搖頭。

  「不!我也不能放下妳不管!素心!素心!」歐陽花容一語未完,素心漸漸陷入昏迷,不省人事。

  歐陽花容抱著她哭了一會兒,突然驚覺現在不是哭泣的時候。

  她必須儘快找人來救素心!

  唯一有可能救素心的人,是素心的師父水琉璃。可是據聞水琉璃日前已經脫離肅親王府,如今不知去向。

  她現在能夠求援的對象,就只有宸瑑貝勒了!

  歐陽花容打定主意,以匕首撬開牢房的鐵鎖,逃出肅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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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脫逃途中被肅親王府的侍衛發現,歐陽花容奮不顧身的殺出一條血路,等到她好不容易見到宸瑑貝勒,已經遍體鱗傷,一身血污。

  「要我去救上宮素心?憑什麼。」面對歐陽花容的哀求,宸瑑冷漠的別開眼。

  「素心現在很危險,她身上受了很重的傷,恐怕不用等到肅親王下手,她就會沒命了!」

  宸瑑心中一震。

  雖然明知道素心身上的傷是他造成的,他仍然冷淡地說:「關我什麼事?」

  「也許不關你的事,但還是拜託你救救素心!如今就只有你能救她了!」歐陽花容跪了下來,不放棄地懇求。

  「好笑!當初妳們混進府中企圖殺我,現在居然還有臉求我去救人,妳們是瞧不起我,還是太看得起妳們自己?」宸瑑冷笑道。

  雖然聽聞素心情況危急,他心中也不免擔憂,但一想到她曾隱藏身分企圖殺害他,他就會覺得一切是她罪有應得。

  欺騙他的人是她,對不起他的人也是她,如今她的死活與他什麼相干?

  他沒有親自殺掉她,已經算很寬厚了!

  「我承認當初我確實千方百計想要殺害你,但素心她並沒有!設計迷昏你的人是我,暗中發射毒箭傷你的人也是我!你自己說,素心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她欺騙我。」

  「她是對你隱瞞真實身分,但她也無可奈何.這樣對立的身分,如果她一開始就對你坦白,你難道不會先下手為強殺害她嗎?為了自保,她隱瞞身分有錯嗎?除了這一點,至少她沒有做出對你不利的事。」

  「這……」宸瑑無語。

  她確實不曾做出傷害他的事,他只是不甘心……她一直將他蒙在鼓裏。

  他厭惡這種受到欺騙的感覺,不管她有心無心,他就是不容許欺騙!

  「五阿哥派出的殺手要殺害你的時候,是素心出面替你解圍;我射出毒箭企圖暗殺你的時候,是素心挺身為你擋箭;甚至在我將你迷昏,正要終結你的性命的時候,她不惜跟我反目成仇,大打出手。我想,素心為你做的夠多了,這些難道還抵不了她對你隱瞞身分的罪嗎?」當初為了回肅親王府稟報素心倒戈的事,她早將這些事查得一清二楚。

  宸瑑貝勒聽著這一字一句,越聽神情越凝重。

  這些都是真的嗎?為什麼當他痛下毒手重創她的時候,她一句話也不說?

  她為什麼不告訴他,她為他做了這麼多?

  還有,她為什麼這麼做?

  如果是為了博取他的信任,那她因何什麼都不讓他知道?

  他閉上眼,心中一陣痛楚。

  「她終究是肅親王府的殺手,這麼做,或許是因為愧疚。」他硬著聲說道。

  「素心如果不是因為愛你,對你何需愧疚?還有,你不知道,素心為了你,已經正面和肅親王府為敵了。」

  「什麼?」

  「我下手迷昏你的那天,素心阻止我殺你,並出劍將我擊退。她說如果要殺你,先殺掉她,還要我回去告訴肅親王,肅親王要殺你,她就是肅親王的敵人。」

  歐陽花容將那天發生的事,詳細地說了一遍。

  宸瑑聽完之後,如受雷殛,久久不能言語。

  「這是真的嗎?」

  「如果不是真的,素心現在就不會被肅親王抓去,關在大牢了。」

  「為什麼她不告訴我?」想起那天他折磨她的情景,他心如刀割,幾乎站立不穩。

  「也許她覺得就算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她吧!我之前看到素心,感覺她的求生意志並不強,好像已經活得很累,不想再活下去了。可是我……我不希望她死,我要她好好活著!所以,我拜託你……」

  歐陽花容話還沒說完,宸瑑已像風一樣飛馳而出。

  她追出門外,宸瑑早已失去了蹤影。

  「妳還在看什麼呀?」無月高坐在駿馬上,好笑地看著她。

  「宸瑑貝勒上哪去了?」

  「當然是去救人啊!上馬吧。」他將另一匹馬的韁繩遞給她。

  「去哪?」一切發展得太快,她簡直搞不清楚狀況。

  「救人啦!真笨,這樣也能當殺手?」

  歐陽花容聞言,立刻上馬,和無月並轡而馳。

  「為什麼你也要去?」她一邊策馬,一邊問道。

  「我自作主張把素心送出府外,如今她被肅親王抓走,我如果不幫忙把她救回來,宸瑑會把我剁去喂馬。」

  「會嗎?」

  「呵呵,素心救回來之後,妳也要自求多福啊!宸瑑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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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宸瑑仗劍,單槍匹馬殺入肅親王府,撂倒府中無數高手,直到肅親王面前。

  「賢侄,什麼事情這麼憤怒,讓你不分青紅皂白殺進皇叔府中呢?坐下來,好好跟皇叔說說吧,動刀動劍的,像什麼樣子呢?」肅親王皮笑肉不笑的說。

  他沒想到宸瑑貝勒會這麼大膽,直接闖進他府裏,不過他肅親王府高手如雲,任憑宸瑑貝勒武藝高強,他也無所忌憚。

  只怕,若是他在他的府邸殺害宸瑑貝勒,不知道皇上那邊將如何交代?

  「少廢話!把素心交出來。」他冷冷地說。

  「呵呵,賢侄,不知道我的寶貝義女哪里得罪了你,使你這般怒眉騰騰?」

  宸瑑貝勒不與他囉嗦,一個劍步上前,將長劍架在肅親王的頸項。

  「交出來。」

  肅親王嚇了一跳,但很快回復陰沈冷笑的神態。

  「你要我交出什麼人啊,賢侄。」

  「素心。」

  「這我沒辦法。」肅親王突然皺眉說道。

  「什麼?」

  「素心已經死了。」

  一句話,如同雷霆萬鈞,將宸瑑震退數步。

  「死了?怎麼死的?」他不敢相信地瞪著肅親王。

  「傷重不治,就在你殺進來之前不久。」

  宸瑑聞言,突然覺得萬念俱灰。

  素心死了,因為傷重不治……那不就是他親手殺了她?

  他親手殺了她……宸瑑沉浸在難以置信地巨大傷痛之中,神態恍惚。

  肅親王見他一時失神,立刻以眼神示意埋伏在四周的人下手。

  危急之際,無月持劍殺入重圍,擊退眾人。

  「宸瑑!你在做什麼?你差點沒命你知不知道!」無月氣急敗壞的拉了宸瑑一把。

  幸好他及時趕到,不然剛剛周圍那麼多人手上的兵器同時向宸瑑身上招呼,他豈不成了蜂窩?

  「素心死了。」宸瑑神情空洞的說。

  無月一愣。「素心死了?你聽誰說的?」

  「肅親王。」

  「你信那老滑頭!他說的話比狗屁不如,能聽嗎?素心沒有那麼容易死,我給她吃了幾顆延年續命丹,這老滑頭死了素心都不會死!」無月大聲地說。

  其實,素心是不是還活著,無月自己心裏也不敢確定。但為了安慰宸瑑,他此刻只好這麼說。

  「真的嗎?」宸璨眼中仿佛出現一絲光亮。

  「真的真的,現在不是你垂頭喪氣的時候!你再不快點把周圍這些鷹犬解決,我就不保證等一下素心是不是還活著了。」

  宸瑑立刻振作精神,和無月並肩作戰。

  宸瑑和無月都是武功優異過人的高手,但肅親王埋伏在廳中這些人也不是泛泛之輩,所以兩個人對付周圍十數個奇人異士,還是顯得有些勉強。

  即使加上歐陽花容,也不濟事。

  鬥了將近半個時辰,宸瑑和無月擊敗其中七人,然而他們身上也都掛了彩,險象環生。

  「賢侄,你還是停手吧,萬一出了什麼差錯,皇叔可不負責。」肅親王站在遠方觀戰,含笑說道。

  宸瑑冷然瞪視他一眼,「就算會死,我也要血洗肅親王府!」

  新仇舊恨,此刻一併彙聚到肅親王頭上,他誓殺肅親王。

  「無月,你快退。」刀光劍影中,他對著無月喊道。

  「退?是要退到哪里呀?」無月臉上帶著血,卻還是笑意不減,一副從容自得的樣子。

  「離開肅親王府,不要做無謂的犧牲。」他自己已經不打算活著走出去了,所以他不願意連累無月。

  無月勉強閃過對手的攻擊,鋒利的刀芒在他肩膀劃過一條刀痕,他仍然笑道:「這個時候就不要開玩笑了,你是負責養我的人,你死了我還活得下去嗎?」

  「無月!」

  「姓歐陽的小姑娘,趁現在還走得了,妳要走就快走吧,我掩護妳。」無月格開三個對手的連攻,轉向歐陽花容說道。

  「不!我要救出素心!」她堅持不走,奮力應敵。

  再過一個時辰,他們三人終於擊敗其他幾個人。

  「肅親王,交出素心。」宸瑑倚劍而立,渾身是血,已經顯露疲態。

  「哈哈,你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嗎?愚蠢!」肅親王冷笑著拍拍手,自他身後又走出幾名冷傲的劍客。

  「還有啊?宸瑑,我看我們這回是非得戰死沙場不可了。」無月不禁苦笑。

  「未必。要死,我也要肅親王陪葬。」宸瑑冷冷的說道。

  「笑話!憑你們三個人也想撂倒我?下輩子吧,哈哈哈!」

  狂妄的笑聲未了,突然一把長劍飛入,轉眼將肅親王身邊一名高手釘在牆上。

  「加上我,如何?」

  一名負劍的紫衣女子慢慢的走人大廳,神情孤傲如冰。

  「琉璃!」見到來人,無月頓覺眼前一亮。

  「水琉璃,妳這叛徒!居然回來自投羅網,真是天堂有路妳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肅親王瞇起眼睛,一臉惡狠。

  「誰要下地獄,還未可知。」水琉璃抽出背上琉璃劍,直攻肅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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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琉璃,妳怎麼會來這裏?」無月問道。

  「我來救我的徒兒。」水琉璃冷漠地說。

  「我還以為妳來找我。妳怎麼知道素心被抓回肅親王府?」無月有些洩氣。

  「我看見琉璃劍遺落在城牆外,就明白素心出事。如果你有時間在旁邊問東問西,來替我擋劍如何?」水琉璃一面和肅親王的人馬交戰,一面不耐煩地瞪了無月一眼。

  無月見說,立即加入戰局。

  「宸瑑,這裏交給我們,你快去找素心。」他回頭對宸瑑說道。

  「好。」

  宸瑑轉身離開大廳,一名劍客企圖攔住他,卻被水琉璃橫劍擋住。

  「你的對手是我。」她冷冷的說。

  宸瑑隨手抓住一名府中侍衛,問出肅親王府的大牢所在,立刻飛奔過去。

  他揮劍砍斷門鎖,沖入牢房。

  只見素心吐了一身鮮血,昏倒在牆邊。

  宸瑑見狀急痛攻心,立刻扶起她。

  此時大牢外已被眾多侍衛包圍,宸瑑一手護著素心,一手持劍突破重圍。

  他劍法高超,與那些侍衛交戰如虎入羊群,所向披靡,但為了要保護素心的安全,他時時以自己的身體擋劍,導致渾身鮮血淋漓。

  好不容易退回大廳,廳中依然戰況激烈。

  「素心沒事?你怎麼又回來了?帶素心先走!」水琉璃對著他喊道。

  「要走大家一起走。」他冷靜的說。

  無月為了他,水琉璃為了素心,兩人身陷險境,他沒理由拋下他們自己先走。

  「又一個傻瓜。」水琉璃不禁冷斥。

  「喂喂,妳不會連我也算進去了吧?」無月抽空問道。

  「你?你沒那麼有情義!」她啐了一聲。

  雙方正激戰,突然廳外來了一群官兵,十一阿哥宸瑛率先走了進來,身後德昭隨行。

  激鬥的眾人見他們介入,都各自停手。

  「七皇叔,四阿哥。」宸瑛依照規矩,先向他們兩人問安。

  「十一弟,你怎麼會來?」宸瑑問道。

  「你們這裏鬧得太大,連宮裏都知道了,太子特地命我率領刑部及兵部官員前來查看。」

  太子宸瓘受命佐理朝政,所以有權調動六部官員。

  「這……居然驚動宮中,四阿哥,你實在太胡鬧了!這下連我肅親王府都有事。」肅親王故意埋怨。

  「四哥,到底是怎麼回事?」宸瑛四下環顧,慘不忍睹的血戰場面讓他不禁皺眉。

  「刑部官員來得正好,我懷疑七皇叔有謀反的企圖,請你們徹查肅親王府。」宸瑑冷然說道。

  眾人來不及驚訝,肅親王首先變了臉色。

  「四阿哥!你胡說些什麼?即使你貴為皇子,也不能這樣隨意誣告別人!」他硬聲怒斥。

  「我是否胡說,等刑部官員查過就會真相大白,皇叔現在還不必急著辯解。」

  「憑什麼我的王府得任你們搜查?我不准許!」

  「恐怕由不得你吧。」宸瑑唇角微揚,笑痕森冷。

  「既然四阿哥懷疑肅親王有謀反的嫌疑,那麼,七皇叔,恕我們得罪了。」宸瑛對肅親王略一頷首,揮手示意身後的德昭率眾動手搜查。

  肅親王急著要阻止,無奈眾多士兵已湧進大廳將他層層包圍,讓他不能隨意行動。

  「四哥,你流了好多血,沒事吧?」宸瑛走向宸瑑,關心地問。

  宸瑑搖搖頭,神情擔憂地看著懷中昏迷的素心。

  水琉璃收起手中的琉璃劍,走過來查看素心的傷勢。

  「雖然你下手極重,所幸素心目前沒有生命危險,放心吧。」

  「謝謝妳,妳也懂醫術?」宸瑑問道。

  他只知道水琉璃和無月關係匪淺,除此之外他和水琉璃並不相熟。

  「拜某人之賜,略通一二。」

  「是呀,還不都要感謝我。」無月自鳴得意的說。

  「你還真有臉說!」水琉璃白了他一眼,走出大廳,不再理會他。

  剛才進入肅親王府內苑搜查的官兵,捧了一箱東西走出來。

  「德昭,這是?」十一阿哥走向前查看。

  「這箱東西是從王府花園挖出來的,諸位請看。」

  德昭說著,打開箱子,首先取出一件明黃色的龍袍,接著是九五之尊才有資格使用的全副儀杖.

  眾人看到這些東西,神情盡皆變色。

  「明黃色龍袍?肅親王,你準備這件東西,是準備學宋太祖趙匡胤,黃袍加身嗎?」無月笑嘻嘻的調侃已經面無人色的肅親王。

  「這……這不是我的東西!我不知道!」肅親王滿頭冷汗,連忙否認。

  「來人,先將肅親王押下,送回刑部大牢候審。」十一阿哥立即下令。

  肅親王受擒之後,王府裏一些來不及逃脫的奇人異士,也同時被逮回刑部。

  「四哥,人犯物證都齊全了,我和德昭先告辭,我還要進宮向太子複命。」宸瑛向宸瑑說道。

  「你們請便。」

  眾人散去之後,偌大的肅親王府頓時變得一片寥落。

  宸瑑和無月等人縱身上馬,準備返回四貝勒府。

  「宸瑑,原來你早就知道肅親王私自製作了那些東西,為什麼不舉發他呢?」無月奇怪地問道。

  「我也是最近才調查清楚,而且貿然行動,容易打草驚蛇,讓他們有機會事先防範。今天是情況緊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才決定揭穿肅親王不軌的證據。」

  「是呀,今天的情況真的很危急。如果不是你掌握了肅親王謀反的證據,我們這樣大鬧肅親王府,恐怕現在被押進刑部大牢的人就是我們了。」

  宸瑑微微一笑。「那也不至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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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數天細心的調養照料,素心漸漸蘇醒過來。

  費力地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睡在一個熟悉的房間裏。

  她想坐起身子,卻是力不從心。

  「素心你醒了?」在一旁熬藥的宸瑑發現素心清醒了,立刻過來她床邊。

  「宸瑑?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她不是應該被囚禁在肅親王府的大牢嗎?為什麼會回到遙心居?莫非她還在作夢?

  「妳被救出肅親王府,現在沒事了。」他溫柔地握住她的小手。

  「誰救我,你嗎?」

  這怎麼可能?她記憶中的宸瑑是極怨恨她的。

  她沒忘記她身上的傷勢怎麼來的。

  「很多人,並不只我。」

  「你為什麼要救我?」她睜大美目,不解地看著他。

  「因為我愛妳。」他伸出長指,愛憐地撫摸著她消瘦的臉頰。

  「你愛我?不,你怨恨我。」她搖搖頭。

  「那是我誤會妳了,我以為妳欺騙我,企圖對我不利。」他有些歉然。

  「我沒有對你不利,可是我欺騙你是事實。」

  「我原諒妳的欺騙。」他立刻說道。

  她簡直不敢置信——他這麼簡單就原諒她了?

  之前那個欲置她於死地的宸瑑到哪里去了?眼前這個人真的是他嗎?

  「真的嗎?」她神情有些恍惚,覺得眼前的一切似夢似真。

  「當然是真的,相信我,我不會再傷害妳了。」他真誠地說。

  「你真的不怪我對你隱瞞身分嗎?」

  「不怪。」

  「你不介意我是肅親王的義女?」

  「這不是妳的錯,我之前不應該因為這一點對妳有所偏見,我希望妳能原諒我。」

  素心再度搖搖頭。

  宸瑑見狀,心裏瞬間冷了一半。她不願原諒他嗎?

  「素心?」他有些驚恐地望著她。

  「我怎麼會怪你呢?只要你能原諒我就好了。」她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真的?妳原諒我了?妳不怨恨我當初對妳下那麼重的手?」

  想起當初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對素心痛下殺手,他仍感到內疚慚愧,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之前我們是敵對的立場,你痛恨敵人的手下,是人之常情,何況我欺瞞你在先,我也有不對。謝謝你還願意來救我。」

  「當時恨意蒙蔽了理智,竟將妳打成重傷,如果妳有任何不測,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面對素心的寬容諒解,宸瑑懊悔地低下頭。

  素心伸出手,溫柔地觸摸他臉上尚未痊癒的劍傷。

  「我好像好久沒有見到你了,你身上為什麼受了這麼多傷?」

  「沒什麼。」宸瑑抓下她的小手,珍惜地捧在胸口。

  「是因為闖進肅親王府救我?難為你了,其實,我不值得你冒這麼大的險。」

  「妳當然值得!為什麼說這樣的話?」

  「我的親人都不在世上了,剩下我一個人苟且偷生,而我也不過是別人手中的一隻棋子,所以活著沒有太大的意義,死了也沒什麼差別。」她美目含愁,唇邊帶著笑意,卻顯得異常淒涼。

  這次被逮回肅親王府,她已經看透了自己的人生。

  原來她活著的意義只是任人利用,一旦沒有利用價值,就不會有人管她死活。

  「誰說的,妳並不是自己一個人,妳還有我!我會一直陪在妳身邊。」

  「謝謝你,我明白你對我好,但我會連累你的。謝謝你涉險救我出來,可是……我還是該回去肅親王府。」她堅決的說。

  她何嘗不想永遠留在宸瑑身邊,但如今她是肅親王府的叛徒,留在宸瑑這裏只會為他增加麻煩。她該回去接受制裁。

  「我不准妳回去。」宸瑑緊握住她的手。

  「肅親王不會放過我。」她搖搖頭。

  「他?他自身難保。」

  素心聞言不禁訝異。「什麼?肅親王怎麼了?」

  「他企圖謀反的證據確鑿,如今人在刑部大牢受審。」

  「是嗎?那肅親王府……」

  「今後將人去樓空,風流雲散。」

  乍聽到這個消息,她不由得愣住了。

  她十歲進入肅親王府,這個像牢籠一樣的地方,長久控制她的一言一行,在王府裏仿佛連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如今這個牢籠不見了,她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肅親王府消失了,她就再也不用回去,也不用再受人控制了!

  思及此,她不禁泛出笑容,像一個天真的孩子。

  「妳自由了。」宸瑑愛憐的拍拍她的頭。

  「是呀,我自由了……」她笑著,眼中卻不禁流下淚來。

  「怎麼了?自由了卻反而不高興?」他伸手將她攬進懷裏。

  「肅親王府沒有了,我無家可歸。」她笑得有些落寞。

  雖然她在肅親王府過得不好,但那畢竟是一個收留她,讓她得以遮風避雨的地方,如今毀了,她還是有些不習慣。

  「傻瓜,以後妳的家就是四貝勒府。」

  「我可以住在這裏嗎?」她抬頭,不甚確定地問。

  「當然,妳不留在我身邊,要上哪去?」

  「我沒地方可以去,謝謝你不計前嫌收留我,我會好好伺候你的。」

  如今她自由了,卻也無處可棲,能繼續留在宸瑑身邊,她是求之不得。就算要她作一輩子的奴婢,她也願意。

  「不,我不要妳伺候。」他微微將她推開。

  「為什麼?」

  「我要妳嫁給我。」

  「嫁……嫁給你?我?」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嗯,妳不願意嗎?」

  素心連連搖頭,「我配不上你!」

  她是罪犯之女,身分卑賤,承蒙宸瑑不棄,能留在他身邊就已是萬幸了,她憑什麼嫁給他?

  即使她父親不曾獲罪,以他們的家世,她也匹配不上貴為皇子的宸瑑貝勒。

  要嫁給他,是異想天開。

  「沒這回事,我不介意妳的身世。」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你的身分尊貴……」

  「不管別人怎麼說,我娶定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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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原來師父和無月先生曾經是戀人。」

  素心清醒之後隔天,原本暫居四貝勒府的水琉璃就決定離開。

  無月挽留不住,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就追隨她而去。

  素心為無月的行為感到奇怪,宸瑑才將無月和水琉璃之間的事情告訴她。

  「之前我也不曉得。無月從來不透露他過去的事情,只說過,他曾經親手殺死自己最愛的人。」

  「無月先生所說最愛的人,指的就是水琉璃師父?」

  宸瑑點點頭。

  在肅親王府重遇水琉璃之後,無月已將所有一切向他說明。

  「真是不敢相信。」她說。

  在她的印象裏,師父水琉璃是極端冷漠的人,對身邊所有人事物,都十分冷淡,而無月先生雖然行事有些莫測高深,個性卻是極親切平和,容易相處。這樣的兩個人,她怎樣也無法把他們聯想在一起。

  「我感到比較奇怪的是,無月說他當年親手殺死水琉璃,為什麼後來水琉璃仍活在世間?」

  看無月在發現水琉璃未死之前,時時黯然銷魂的樣子,宸瑑不認為他說親手殺死水琉璃是假話。

  何況,無月也不是會詛咒別人死的人。

  想必當年無月在憤怒之下,確實曾對水琉璃痛下殺手。

  「或許是肅親王救了師父。肅親王府中曾網羅了許多奇人異士,他們擁有怪異而神奇的醫術。可能無月先生下手之後並沒有確認師父的脈動,結果讓王府的人救活了。」

  「可能吧。素心,妳知道水琉璃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肅親王府嗎?」

  「我不清楚,只記得我剛進入王府,主要就由水琉璃師父教我劍術。她進王府在我之前。」

  「哦?妳的劍術是她所傳授?」

  那日血戰肅親王府,他親眼見識到水琉璃出神入化的劍術,她劍法高超,武功似不在他和無月之下。以她一介女流能有如此修為,實在難能可貴。

  「嗯,傳授我習武的師父有很多位,不過水琉璃師父是主要負責教導我的。」

  「她對妳好嗎?」他不禁對素心過去生活在肅親王府的日子感到好奇。

  他想知道,她是在怎樣的環境中成長。

  素心微偏著頭,仔細回憶。

  「無所謂好不好,水琉璃師父是很冷漠的人,她很少對我說話。不過,她是唯一不會打人的師父。」

  離開肅親王府才一段時間,不過她感覺好像離開了好久好久。從前在肅親王府悲苦的回憶,似乎已經離她很遠。

  「傳授武功的師父們會打妳?」他十分心疼。

  「學得太慢會打,比武輸給別人也會打。剛進肅親王府的時候,不肯學武功,那時打得最厲害。」談起過去的事,她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

  那段讓她感覺生不如死的生活,如今她竟然可以毫不在意的笑著談,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

  宸瑑輕輕將她擁入懷。

  「妳受了不少苦。」

  「都是過去的事了,我現在已經不在意。」

  「妳真是一個堅強的孩子。」他憐愛地撫摸她柔順的秀髮。

  「堅強,是水琉璃師父教我的。」她眼神迷離,仿佛看見了多年之前的時光。

  「她如何教妳?」

  「剛進肅親王府,因為思念家人,我常常哭著鬧著,不肯乖乖聽話。有一次練劍的時間,我揮劍不小心傷了自己的手,又痛又怕,想起家人都不在世上了,沒人疼我,覺得自己很孤苦可憐,就忍不住哭鬧起來。當時負責教導我的人是水琉璃師父,她冷冷地站在原地看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那次,我足足哭了兩個時辰才停下來。當我不哭的時候,師父才對我說:『哭夠了?哭,有用嗎?自己跌倒的人,就要自己站起來,沒有人會永遠在妳身邊等著扶妳。』從那次之後,就算被其他的師父痛打,我也沒有再哭了。」

  「其實,水琉璃對妳很好,只是她生性冷漠,不善言詞罷了。妳被肅親王抓回去的時候,她也特地趕來救妳。」

  「之前我都沒發覺師父對我很好,可能在肅親王府待久了,心也變得麻木不仁了。」素心自嘲地說。

  「別這麼說自己,妳也是本性很善良的人。」

  「說到善良的人,我很喜歡無月先生。」

  「妳喜歡無月?」

  「嗯,無月先生與我素昧平生,但自從我入府之後,他一直對我很好。雖然他或許是看在你的份上,才會這麼善待我,我還是很感激他。」素心真誠的說。

  「無月確實是個好人,可惜好人沒好運,從現在開始,他大概要吃足苦頭了。」

  「呃?這是怎麼說?」

  「妳認為妳的師父水琉璃,是很好相處的人嗎?」宸瑑笑問。

  「這……我說實話,有些不敬,但憑良心說……我覺得,不是那麼好相處。」素心吞吞吐吐的說。

  「是呀,無月曾經傷害她,現在居然又敢追隨她而去,我想他是活久嫌命長了。」

  「我想,師父應該不會對無月先生不利才對……」

  宸瑑輕吻她一下。「不是每個人都像妳這樣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正說著,突然響起敲門的聲音。

  「進來。」宸瑑說道。

  開門進來的人,是歐陽花容。

  「參見貝勒爺。」歐陽花容跪下行禮。

  「花容姊,妳有什麼事嗎?」素心立刻走向她。

  她知道歐陽花容也曾經為了救她硬闖肅親王府,因此心裏對她十分感激。

  「我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我想離開這裏。」

  「為什麼?妳要到哪里去?」素心問道。

  「肅親王府已經不存在了,我好不容易獲得自由,因此,我想找一個新的地方,開始自己嶄新的人生。」

  歐陽花容有她自己的理想,素心知道無法挽留她。

  因此她伸出手,和歐陽花容交握。

  「花容姊,保重。」她認真的說。

  「妳也保重,素心。恭喜妳找到自己的幸福,也希望妳不要忘了我。」歐陽花容依依不捨地拉著她。

  「我不會忘的,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再見面?」

  「如果有緣,相逢有日。告辭了。」

  素心目送歐陽花容離開,心中一陣惆悵。

  她和歐陽花容因為理念不同,曾經一度有互不相容的傾向,如今心結已然解開,回想起一同學藝六年的情誼,心裏也不禁有些難過。

  「師父離開了,花容姊也離開了。」她自言自語似的說。

  宸瑑適時來到她身邊,攬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中。

  「妳還有我。」他說.

  「謝謝你。」她感激地望著他。

  今後,她將不會再是孤伶伶地自己一個人,因為她有一個最厚實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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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娶一名罪官的遺孤?」

  宸瑑向太子宸瓘提起他要大婚之事。

  宸瓘聽到他的對象之後,大感訝異,連連搖頭。

  「三哥,有什麼問題嗎?」宸瑑坐在東宮書房,神態悠閒地喝著太子的人參茶。

  「你問我有什麼問題?你讓愛情沖昏頭了嗎?問題大了。」宸瓘背對著他站立在北窗下。

  「哦?」他慢慢將茶盅放回桌上,身體靠回椅背,十指交叉。

  「你說那名女子姓上宮吧?由姓氏看來,她是漢人?」

  「嗯。」他記得素心說過,她們家祖籍是在河南。

  「既然是漢人,你還想娶她?滿漢可以通婚嗎?」宸瓘轉身看著宸瑑。

  一語提醒了宸瑑,他如夢初醒一般。

  「啊,我忘了。」他拍了自己前額一下。

  「所以,我勸你,還是放棄吧。」

  「不行。」宸瑑堅定的說。

  「你還想娶她?」

  「當然,我非娶她不可。」

  「皇阿瑪不會答應的,你要怎麼過他那關?」

  「這……一定要皇阿瑪同意嗎?」宸瑑也開始覺得為難了。

  「廢話,你的親王是皇阿瑪封的,你要立福晉難道不用皇阿瑪首肯?難道你自己說了算?」宸瓘啼笑皆非的說。

  因為揭發肅親王造反有功,在肅親王伏罪之後,四貝勒宸瑑晉封恒親王。

  「我覺得皇阿瑪不會答應。」他自己也搖搖頭。

  「對呀,你自己也知道。」

  「那怎麼辦?我非娶她不可。三哥,替我想個方法。」

  「這,宸瑑,你真是把我難倒了。」

  宸瓘俊眉微蹙,負著手在書房中來回踱步。

  把問題丟給宸瓘之後,宸瑑繼續喝他的人參茶。

  踱了一會兒,宸瓖為難地轉頭——

  「你非名媒正娶不可?當侍妾不行嗎?」

  「你說呢?」

  宸瑑瞪了宸瓘一眼,後者只好繼續踱步。

  正為難著,幾名宮中侍衛恭敬地走了進來。

  「參見太子,王爺。稟太子,您騎射的時辰到了,請您移駕射圃。」那些侍衛跪下說道。

  宸瓘聞言,如逢大赦。

  他立刻轉向宸瑑說道:「不好意思,四弟,我明天再繼續幫你想,我先走了。」

  說完一溜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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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確實是有些為難。姑且不論她是罪臣之後,地位微賤,就算皇上不計較這一點,可是她漢人的身分……唉!」德昭說著,歎了一口氣。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嗎?」宸瑑愁眉微鎖。

  「為難啊!雖然如今民間私下不乏滿漢聯姻的例子,可是宸瑑你的身分太棘手了。貴為皇子,滿朝文武及宗室豈容你開皇族先例?如果說,你只是收上官姑娘為侍妾,那大概沒人管你,若要冊封她為福晉,恐怕困難重重。」

  宸瑑扶額沉思,神色凝肅。

  「依我說,收為侍妾就好了,如果你心裏真的過意不去,大不了這輩子都不要冊封福晉吧。」

  「不行,我不能委屈素心。」他一定要名媒正娶,給她一個名分!

  「你……」德昭看著宸瑑,歎息連連。

  認識宸瑑十多年,德昭深知他一旦執拗起來,皇帝老子都拿他沒辦法。

  如果不幫他想個法子,他大概遲早會跟皇上硬碰硬。

  「對了,肅親王不是曾收上官姑娘為義女?不如就以她和肅親王的關係,讓她入肅親王的鑲紅旗吧。」德昭突然想起這個方法。

  「行不通,肅親王的案子未結,如今公佈素心和他的關係,會牽連素心。何況,肅親王罪犯滔天,已經被撤除旗籍了。」

  「是嗎?肅親王被撤除旗籍了?那就沒辦法了。」

  「我慢慢想吧,反正婚事不急。」

  「你可不要到時候跟你皇帝老子杠上。我最近就要回西北大營,實在不放心你。凡事三思而後行。」他拍拍宸瑑的肩膀。

  「我會有分寸的。」

  「對了,為什麼今天不見無月?」德昭奇怪的問。

  「他已經離開我這裏了。」

  「什麼?那他到哪里去了?」

  「追隨水琉璃而去,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大概四處流浪吧。反正無月是有妻萬事足。」宸瑑抿唇微笑。

  說真的,他有點羡慕無月,能夠一直那樣灑脫自在。

  他就做不到……

  「跟水琉璃走了?莫非,她就是無月的愛人?」

  「嗯。」

  「可是,她不是在八年前,被無月親手殺了嗎?無月一直說她死了。」

  「這個,下次你有機會見到無月,你自己問他吧。」宸瑑說著起身。

  「你要去哪?」德昭詫異地問。

  「去找素心。恕不奉陪了,你自便。」他笑笑離開。

  「可惡!重色輕友的傢伙,不愧是無月的好兄弟,同一掛!」德昭忿忿然望著宸瑑的背影。

  算了,大家都去找女人,他也回去找他的小妻子好了,還好他不是孤家寡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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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7-14 00:11:1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冬夜深沉,時交五鼓,未破曉的天際仍是一片黑暗。

  遙心居中,宸瑑坐於銅鏡前,素心站在他身後,替他編辮子。

  「你怎麼了?最近好像有些神思不寧。」素心看著鏡中的宸瑑,問道。

  「哦?有嗎?」宸瑑微斂心神。

  「有,看到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在想事情。」

  辮子打完了,宸瑑回身抱她,讓她坐在自己懷中。

  「那我大概在想太子的事。」

  「太子怎麼了?」她抓著宸瑑的大掌,無意識的撥弄著。

  「他的地位不太穩,我為他憂心。」宸瑑大手一合,將她的兩隻小手握在掌心。

  其實,他是在煩惱他和素心的婚事,不過他不願意讓她知道。

  他希望她快快樂樂的等著當他的新娘。

  「肅親王伏罪,你們不是少了一個大敵?」素心掙脫他的掌握,反用自己的兩隻手掌包住他的拳頭。

  「是少了一個大敵,但想搶奪帝位的人,並不是只有他。」

  「你真辛苦。想對付太子的人,一定先沖著你來。」她抬頭,心疼的望著他。

  「有妳在,我不怕。」他親吻她的額頭。

  「是嗎?可是你不准我再拿劍。」她有些埋怨。

  「不讓妳拿劍,是不願意妳涉險。」

  「我不怕危險,我想保護你。」她清亮的眼眸寫滿真誠。

  「應該是我保護妳才對吧,妳即將是我的妻子了。」他微笑地說。

  素心聞言,神情微黯。「我覺得事情沒那麼順利。」

  「怎麼說?」

  「我說過了,我們身分懸殊。你是皇族,我是罪臣遺孤,差太多了。」她眉宇含愁。

  「不要擔心這些,我說要娶妳,就一定會娶妳。」

  「為什麼你這麼堅持?只要我們能在一起,不成親不是也沒關係嗎?」

  「因為,我要給妳一個家。我要大家都知道,妳是我宸瑑的妻子,恒親王府的女主人。」

  她自小無親無戚,孤寂了許久,他不願意她繼續孤伶伶一個人。

  和她一起建造一個完滿的家,是他所能給她最大的幸福。

  「我真的值得你對我這麼好嗎?」

  「傻問題。」他憐愛地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摟住。

  素心依戀地窩在他懷中,過了許久,才像忽然想起什麼,驚坐起來。

  「糟糕,你不是該出門了嗎?五更快過了。」她連忙說道。

  「跟妳在一起,連上朝都忘了。」宸瑑不禁失笑。

  素心離開他懷裏,取過斗篷替他披上。

  「快出門吧,再耽擱就誤了早朝了。」

  「我走了,妳自己在家小心。」宸瑑在她唇間落下一吻,轉身出門。

  「你路上也小心。」她倚門目送他,唇邊帶著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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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之後,皇上特別在太后所居的慈甯宮召見宸瑑。

  宸瑑聞召,心裏覺得莫名其妙。

  皇父召見他一向是在養心殿,這次怎麼會在慈甯宮?莫非太后有事交代?

  正摸不著頭緒,剛從乾清宮退下的宸瓘走到他身邊。

  「宸瑑,三哥對不起你。」他突然說道。

  「怎麼回事?」

  「我昨天向太后提起你要娶上官姑娘的事,本來是想替你說情,請太后勸皇阿瑪,不料皇阿瑪知道之後,勃然大怒,而太后也不太高興。今天召你到慈甯宮,大概就是為了這件事。」宸瓘歉然的說。

  「什麼?」

  「抱歉,宸瑑。因為這件事除了取得皇阿瑪同意,我實在想不到其他的方法可以促成。」

  「不怪你,橫豎皇阿瑪要知道的,就算你沒有說,我自己也必須稟告皇阿瑪。」宸瑑冷靜的說。

  「我隨你一起到慈甯宮吧,至少你受責之時可以替你緩頰。」

  「可是皇阿瑪並沒有召見你。」

  「沒關係,我可以藉口向太后請安。」

  「好吧,我們走。」

  他們倆一起來到慈甯宮。

  一進大殿,就看到皇上神情不善的坐在皇太后身邊。

  「兒臣恭請太后、皇阿瑪萬安。」

  「起來吧,宸瑑,聽宸瓘說,你有意迎娶一名漢人女子?」皇太后的神色尚稱平徊。

  宸瑑看了皇上一眼,「是。」皇阿瑪臉色鐵青,但他不能因此而退縮。

  皇上聞言果然震怒,他出言喝斥——

  「不象話!你是什麼樣的身分,居然想娶一名漢人女子,真是大失體統!」

  「兒臣和那名女子已有成約,求太后、皇阿瑪成全。」宸瑑跪了下來,神情誠摯。

  「不可能!」皇上斬釘截鐵的說。

  「皇阿瑪,既然四弟堅決如此,請您考慮答應他吧。」立在一旁的宸瓘也跟著跪下。

  「太子,這不關你的事,你不用多說!」皇上氣憤的別開臉。

  宸瓘向皇太后投以求助的眼神。

  「宸瑑,宸瓘,你們太胡鬧了。要娶什麼樣的姑娘沒有,你們身為我們滿清皇族,怎能與漢人女子通婚?」皇太后也是採取反對的態度。

  「母后教訓得是,你們這些孩子,太態性妄為了,別妄想朕會點頭答應。宸瓘,你不用替他說話,給朕退到一邊!」

  宸瓘無法,只得起身侍立一側。

  「阿瑪反對,只因為對方是漢人嗎?」宸瑑問道。

  「當然!」皇上強硬的說。

  「可是滿漢不通婚姻,法無明文。」

  「這……」

  「我太宗皇帝下大淩河之後,兵部貝勒岳托曾主張善養漢人,一品官降者,妻以諸貝勒之女,二品官降者,妻以大臣之女。可見我大清朝和漢人之間,並不是不能互通婚姻的。」宸瑑據理力爭。

  皇上和皇太后相視一眼,一時無話可說。

  「這不能一概而論。我們大清最重視後妃的地位和家教,宸瑑你身分貴重,理應娶王公之女為妻,如果你隨便娶一名漢人女子,宗室大臣將會如何看你?」皇太后慢慢地說。

  「兒臣並不怕他人笑話。」

  「你不怕,朕怕!不管你怎麼說,你的婚娶對象,不能是漢人!」

  「阿瑪!這是為什麼?我們目前不是正極力拉攏漢人?」

  「拉攏漢人方式極多,不需要靠你的婚姻大事!」

  宸瑑默然,大殿之中一時鴉雀無聲。

  「阿瑪,如果我堅持呢?」

  「由不得你!」

  皇太后見他們父子倆越吵場面越僵,也加入勸說——

  「宸瑑,不要忤逆你皇阿瑪的意思。你貴為親王,想要娶一名漢人女子是太沒道理了。如果你真的很愛那位姑娘,立為侍妾吧,相信你皇阿瑪不會反對。」

  「如果因為我是親王而不能娶素心,那請皇阿瑪革去我親王的爵位。」宸瑑低頭認真的說。

  「宸瑑!」宸瓘緊張的看著宸瑑,連連對他使眼色。

  皇上聞言大怒,拍案而起。

  「荒唐!你真是太荒唐了!為了一名漢人女子,你居然不屑朕賜給你的爵位?如果朕堅持不順你的意,你豈不是連我這皇阿瑪都可以不要了?」皇上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兒臣不敢。」

  「不敢?你有什麼不敢?如果你真的不敢,就不會還跪在這裏,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

  「皇阿瑪請息怒!兒臣敢擔保四弟絕無此心!」宸瓘也連忙求情。

  「你這太子也忒糊塗!宸瑑異想天開,你身為兄長的人不罵醒他,還要替他說情,日後將帝位大寶交到你手上,叫朕怎能放心!」

  宸瑑見父皇怪到太子頭上,只得連連磕頭。

  「這是兒臣一人之過,與太子無關,求阿瑪明察。」

  「哼!」皇上氣得來回踱步,沒有理會宸瑑。

  「宸瑑,不要再惹你皇阿瑪不高興,都先退下吧,有事他日再議。」皇太后趁機替眾人打圓場。

  「遵命,兒臣等告退。」宸瓘拉拉宸瑑的衣角,示意他先隨他離開。

  宸瑑無奈,只得對皇太后及皇上磕了一個頭,起身離開。

  「慢著!」皇上突然叫住他們。

  「皇阿瑪有何吩咐?」宸瓘和宸瑑立即跪下請示。

  「為了避免你繼續胡思亂想,我決定為你指婚。」皇上看著宸瑑,冷冷的說。

  宸瑑聞言,如遭雷殛。

  「皇阿瑪!」

  他正想反對,皇上隨即打斷他的話——

  「不許再多說!蒙古科爾沁部親王有女長成,我將致函科爾沁方面,等親王送女來京,立刻舉行你的大婚典禮!」

  「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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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宸瑑回到親王府,神情晦暗。

  他早知道皇阿瑪絕不會輕易答應讓他娶漢人女子,沒想到如今居然要為他指婚,情況真是再糟不過了。

  聖命難違,到時若果真聖旨一下,他該如何是好?

  抗命嗎?

  返回親王府的路上,他腦中閃過千百次這樣的念頭。

  大不了捨棄親王的身分,帶著素心亡命天涯,離開京城之後,海闊天空,皇阿瑪想抓回他們,也沒有那麼容易。

  可是,他的爵位雖不足惜,太子怎麼辦?

  如今太子的地位未穩,他能棄他而去嗎?

  如果他現在撒手不管,多年來的努力就全都白費了。

  何況,他如果抗命離京,居心叵測的皇后一定會借機打擊太子党,屆時太子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他該怎麼做?

  懷著起伏不定的心思回到遙心居,素心一聽說他回來,立刻出來迎接他。

  「你回來了!」她帶著盈盈笑意跑到他身旁。

  宸瑑一言不發,將她攬入懷中。

  「你今天比較晚回來,宮裏有事嗎?」

  他身體一僵,更加抱緊她。

  「怎麼了?」素心笑容微斂,隱隱感覺事情有異。

  「不,沒事。只是有點累。」他放開她,勉強笑道。

  「喔,那你早點休息。」

  素心覺得事情不這麼單純,但卻體貼的沒有追問。

  「我不想休息,陪我走走。」

  「好。」她立刻答應。

  宸瑑牽著她,走在府中的櫻樹林。

  「真希望春天趕快來,這林子如果開滿櫻花,一定很漂亮。」她抬頭望著空落的枝椏說道。

  「素心,妳想跟我一起離開北京嗎?」他突然問道。

  「離開北京?到哪里去呢?」

  「不一定到哪里去,就像無月和妳師父一樣,浪跡天涯,妳說好不好?」

  「只要跟你在一起,怎樣都好。」她露出純真的笑容。

  宸瑑心中一陣緊縮,不覺握緊她的手。

  「你冷嗎?手好涼。」她說著,用自己的手捧住宸瑑的大掌,放在細嫩的臉頰邊磨蹭。

  「妳怕不怕流浪?」

  素心從小沒有離開過京城,他怕屆時若真的要亡命天涯,她會過不慣流浪的生活。

  「我不怕。」她搖搖頭。

  「真的嗎?」他吃苦無所謂,怕的是連累了她。

  「跟你在一起,有什麼好怕的呢?怎麼了?為什麼你要離開京城?」

  「沒有,我只是隨便問問。」他別開目光。

  素心認真地看了他好一會兒。

  「宸瑑,如果你遇到什麼困難,可以坦白告訴我。你應該相信我和一般人不同,不論如何,我禁得起打擊的。」

  她總覺得宸瑑有事刻意隱瞞著她。

  他相信她秉性堅強,禁得起打擊,但他並不忍心讓她承受打擊。

  「我答應妳,應該告訴妳的時候,絕不會隱瞞妳。現在妳先別問,好嗎?」

  「好。」她點點頭。

  在聖旨下來之前,他一定要設法改變皇阿瑪的心意。

  明知希望渺茫,但他不能放棄。

  若是皇阿瑪執意不肯成全,到時在手足之情和素心之間,他就必須選擇其一了。

  宸瑑望著空落的枝頭,愁眉深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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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了,您不是答應兒臣,會考慮考慮的嗎?」

  自從和皇上攤牌之後,宸瑑和宸瓘每天都跑到慈甯宮,哀求太后援助。

  太后原本是堅決反對宸瑑娶漢族女子,但老年人終究心軟,禁不住兩位寶貝孫兒軟硬兼施的懇求,稍稍動搖了心志。

  「這……唉,你們分明是叫哀家為難。就算我不跟你們計較,你們皇阿瑪那方面也過不去啊!」皇太后望著素昔疼愛的孫兒,面露難色。

  「兒臣就是知道皇阿瑪不會輕易答應,才要拜託皇祖母出面說情嘛!」宸瓘拉著太后的手說道。

  「這種違反體制的事,能叫哀家去討情嗎?」她同情宸瑑,但愛莫能助。

  「太后,如今只有您能幫兒臣了,難道太后要袖手不管?」宸瑑站在太后身邊,神色低落。

  「宸瑑,不是皇祖母不幫你,哀家也不忍心見你失望啊!實在是你中意的姑娘身分太棘手!如果說她是旗人,就算出身低賤,哀家也尚可以勉強令你皇阿瑪首肯,可是,她是漢人啊!我們滿族女子賜婚漢人功臣,或者時而有之;這堂堂親王婚娶漢人女子的事,可是聞也未聞!」皇太后蹙眉說道。

  今天特地入宮替四哥說情的皇六女固倫公主——宸玥格格,在一旁聽見太后這麼說,古靈精怪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幾轉。

  「皇祖母,照您這麼說,只要四哥想娶的姑娘是我們旗人,您就有辦法逼皇阿瑪答應囉?」她笑容可掬的問道。

  「是啊,哀家既不計較那名女子身分微賤,諒想妳皇阿瑪也不敢計較,只可惜,對方是漢人女子,這是沒辦法改變的。」

  「為什麼沒辦法改變?」她笑著說,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玥兒,妳有什麼方法嗎?」宸瑑問道。

  「只要皇祖母收上官姑娘為義女,上宮姑娘不就有理由可以堂而皇之入我們旗籍了?而且還是上三旗!」

  滿清八旗分上三旗和下五旗,上三旗為兩黃旗及正白旗,由天子自將,地位高於由宗室王公擔任固山額真的下五旗。

  宸玥格格自以為這是個絕妙的好方法,宸瑑和宸瓘聽了之後,卻不禁大感失望。

  「怎麼啦?三哥四哥,你們不認為這是個好方法嗎?」看到他們兩人的神情,宸玥格格有些洩氣。

  「呆丫頭!我收她為義女,擺明瞭跟妳皇阿瑪唱反調,妳想妳皇阿瑪會與哀家善罷甘休?」太后又氣又好笑的說。

  這丫頭真是天真過頭,一點都不知道事情的輕重。她太后的義女豈是隨便可以收的!?萬一弄不好,很容易引起皇室的爭端。

  「反正太后您又不怕皇阿瑪嘛!」宸玥格格不甘心地翹著嘴。

  雖然皇阿瑪有的時候對他們很凶,好像很有威嚴的樣子,但她知道其實皇阿瑪對於太后還是有些畏懼的。通常皇阿瑪說的話太后可以不理,而太后說的話皇阿瑪卻不能不聽。

  她相信只要太后肯出面,不怕皇阿瑪不乖乖就範!

  「就算哀家真的收她為義女好了,到時那位上官姑娘的身分是皇姑,妳四哥還能娶她嗎?真是傻丫頭!」太后斥道。

  「啊,我沒想到!」宸玥格格這才知道自己想的方法有多可笑。

  「宸瑑,還是放棄吧,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太后微微歎息。

  「太后!」

  「你貴為親王,三妻四妾是尋常之事,你和蒙古格格成親之後,還是可以跟那位上官姑娘在一起,你啊,就不要太過死心眼了。」

  宸瑑垂眸不語。

  宸玥不忍心見四哥如此失望,還想說些什麼,太后卻已擺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你們都出去吧,哀家被你們煩得骨頭都疼了,想歇一會兒。」

  「太后,您骨頭疼,孫女兒替您捶捶背。」宸玥立刻機靈地說。

  「不必不必,誰不知道妳這丫頭,想趁機替妳四哥灌迷湯!都退下吧。」太后白了宸玥格格一眼,起身走向內室。

  他們三人無語地退出慈甯宮。

  「四哥……」宸玥格格同情地看著他。

  「宸瑑,抱歉,三哥幫不上你的忙.」宸瓘歉然的說。

  宸瑑抬起頭來,神色深沉。「沒關係,我自有打算。」

  「四哥,你該不會想丟下我們吧?」看到他的表情,宸玥格格突然敏感地驚覺。

  「宸瑑,莫非你打算抗命?」宸瓘也隱隱察覺情況不妙。

  宸瑑沒有回答,逕自轉身離去。

  「今天謝謝你們,我先回府了。」

  宸瓘和宸玥格格望著他決然的背影,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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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妳不是一直問我,我心裏有什麼事嗎?」

  回到遙心居,素心一如往常坐在他膝上。

  他打算將一切向她說清楚。

  事情已經沒有轉圜的餘地,賜婚詔書很快就會下來。

  這件事情,素心遲早會知道。與其到時讓她承受這樣無情的打擊,倒不如他先把一切說清楚。

  「是呀,你決定告訴我了?」她微笑著抬頭看他。

  「嗯。」

  「是什麼事呢?」

  「我不能娶妳。」

  素心的笑臉很快僵結,神情木然。

  宸瑑閉上雙眼,心疼地抱緊她。

  過了一會兒,素心眨了眨眼,勉強露出笑容。

  「原來是這個,我早就知道了,我不訝異。我們的身分畢竟差太多,你不能娶我,是理所當然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伸手撫摸他的背,反過來安慰他。

  雖然剛聽到這個消息時,她心裏有些難過,但仔細想一想,她本來就沒妄想過要宸瑑娶她,所以其實也無所謂。

  「阿瑪逼我娶蒙古親王的郡主,賜婚詔書很快就會下來了。」他抱緊她,繼續說道。

  雖然殘忍,但他不能不說。

  素心聞言,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要另娶他人,那她呢?素心睜大的眼眸隱隱含著水氣。

  雖然早知道自己配不上他,但眼睜睜看他另娶他人,她情何以堪?

  「對不起,素心。」他痛苦的將頭埋在她肩上,不忍看她傷心的表情。

  他多希望能夠名正言順給她一個家,讓所有的人都承認她是恒親王府的一分子,可惜,他連這點都做不到。

  身分尊貴,不可一世,他可以呼風喚雨,曾以為自己無所不能,如今卻連對自己喜愛的女子所許的承諾都無法實現,終究必須屈服在最高的皇權之下。

  他真不甘心!難道他就只能這樣認命嗎?

  素心連忙擦去流下的淚水。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得已。」她依舊寬容地說道。

  「不,我不能負妳!」宸瑑激動地摟緊她瘦弱的肩膀。她可以原諒他的不得已,但他不能拿「不得已」當作負她的理由!

  素心慢慢的搖頭。

  「別這麼說。你出身貴族皇室,三妻四妾不是很平常嗎?你身邊本來就不會永遠只有我一個人,何必為了這種事難過呢?」為了安慰頹喪的宸瑑,她口是心非地說。

  「我不要三妻四妾,我只要妳一個人!」他認真的說。

  「這不可能的。我父親雖然不是什麼高官顯爵,可是他身邊也不僅只有我母親一人,何況是你呢?你對我好,我明白,可是我真的沒關係,你不要為我難過。」她抱著他,頭倚在他肩上,溫柔地說。

  對於自己的人生,她從來不奢望太多,宸瑑這樣深愛她,她已覺得此生別無遺憾了。

  雖然不能和他長相廝守,她心裏也不免傷悲。

  知道素心是為了不讓他自責,才會委屈自己說出這種話,宸瑑心裏更加不舍。

  他握住素心的雙肩,堅定的看著她。「我絕對不會做出對不起妳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委屈妳!」

  「宸瑑?」為什麼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他心裏有什麼打算呢?

  素心望著宸瑑凝肅的神情,心裏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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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裏,素心趴在他身上,看若宸瑑俊美的睡顏,久久無法入眠。

  她想了很久,終於明白宸瑑心裏的想法。

  宸瑑說不願意負她,那就意味他打算違抗聖旨了。

  他對她的心意,她深深感激,然而,抗旨是死罪,她無論如何不能讓他這麼做。

  對她而言,只要宸瑑過得好,她怎麼樣都無所謂。

  如果宸瑑因為愛她而必須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她寧願選擇自己一個人漂泊。

  不論是眼睜睜地看著宸瑑抗旨獲罪,還是讓宸瑑捨棄爵位陪她浪跡天涯,她都不能這麼做。

  所以,她只能離開。

  素心在宸瑑唇邊落下深深一吻,悄悄的起身。

  她披上宸瑑送給她的鶴氅,回到床邊凝視他。

  「也許,你和蒙古郡主大婚之後,我還會回來看你。即使,只能遠遠的看上一眼……」她說著,眼裏忍不住落下淚來。

  深怕再多看他一眼,會動搖自己的心意,素心倏地轉身取過琉璃劍,快步離開。

  在她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原本沉睡的宸瑑突然睜開雙眸。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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