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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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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白翎 -【當魔鬼談戀愛(聖誕夜奇蹟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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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5:33 |只看該作者
第4章(2)

    鐘湄琪拂袖離去,卻不是離開天城電視臺,而是直奔李霆慎的辦公室。

    她甚至連門也沒敲的直闖。

    “李霆慎!”

    突來的不速之客讓李霆慎嚇了一跳。他中斷了手邊的工作,錯愕地看著眼前的年輕女孩。

    “湄琪?”他眉心擰起,很是意外,“你怎麼跑來了?”

    鐘湄琪毫不打算理會他的疑問。她逕自走到沙發前,一屁股坐了進去,雙手交叉在胸前,直瞪著辦公桌後方的男人。

    “你太超過了吧?”

    一聽,李霆慎更是困惑,“我又怎麼了?”

    “你還敢問我?”

    “我不知道你在氣什麼,當然要問你。”說完,李霆慎合上契約,起身離座,移駕到了她對面的位置,轉而問道:“你放暑假了?”

    “嗯。”冷哼一聲,鐘湄琪別過頭去,故意望向窗外。

    “怎麼有空過來?”

    鐘湄琪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特地過來看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他頓住,腦中立刻浮現楊鬱嫻的臉龐,“你是指……”

    “對,就是她。”她回過頭來,直睇著男人,語氣有些激動,“我從文仕那邊聽說你交了一個女朋友。本來還以為你終於走出那件事的陰影,特地過來看看是哪個女人可以收服你,誰知道你居然——”

    她噤聲,說不下去了。

    沒有人可以想像當下的她有多麼震撼。她今天早上出門前還在想像著,霆慎哥會看上什麼樣的女人?是個和姊姊有點像的女人呢?還是一個和姊姊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豈料,出現在她面前的,竟是個和姊姊幾乎九成相像的女人。不論是五官、髮型,還是穿著打扮的風格……那一瞬間她還以為自己看見姊姊顯靈!

    李霆慎完全可以理解她的震驚,因為他當初也是如此,他那時也傻愣在電梯外:呆若木雞地瞪著那張九分像的臉蛋。

    所以他沒急著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她的情緒平復。

    半晌。

    “她……知道我姊姊的事嗎?”

    他搖搖頭,垂首,“還沒,她還不知道。”

    鐘湄琪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難道你想當作沒那回事、一直瞞著她?”

    “我還不確定有沒有讓她知道的必要。”他說得理所當然,語氣裡毫無波瀾。

    “為什麼你可以那麼冷靜地講出這種話?”鐘湄琪蹙眉地問。

    “我只是就事論事。”他閉上眼,深呼吸。

    見他這般回應,鐘湄琪啞口無言,只是瞠大眼睛睇著對面的男人,似乎再也不認得他。

    ——這個男人到底是誰呀?他真的是她記憶裡的那個“准姊夫”嗎?

    以前的他,體貼、細心、善解人意;可現在的他,卻活像一座冰山橫在那兒。

    她在他身上找不到往日那股溫文氣質,有的只是冷酷的眼神、淡漠的態度,以及一片彷佛再也起不了漣漪的心湖。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鐘湄琪待自己冷靜了些,才又道:“你敢說你不是因為那張臉,才決定和她在一起?”

    “那是起因,但不是全部。”

    “我不信。”她嗤笑了聲,語氣裡滿是輕蔑,“如果只是起因,那為什麼她連穿著打扮、髮型、耳環的樣式,幾乎都跟我姊一樣?”

    李霆慎沒回答。

    “承認吧,承認你根本就只是把她當成姊姊的代替品。”

    “我沒那樣的想法。”他平靜地否認。

    “沒有?不然,你為什麼肯讓她穿那些衣服、留那樣的髮型?如果從前有哪個女人刻意模仿我姊,你一定會大發雷霆,怎麼可能還讓她當你的女朋友?”

    李霆慎又沉默了。

    她說的是事實,字字勾起他的回憶,句句劃過他心口。他眉頭蹙起,久違的心痛像股電流,狠狠貫穿了他。

    他根本無力反駁。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的行為,他如何能為自己爭辯?

    “你以為你能把我姊姊藏起來多久?一輩子?”

    鐘湄琪冷眼睇著他。

    李霆慎靜了幾秒,思忖著。

    “必要的話,我會。”然後他說。

    鐘湄琪不敢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回答。

    “你瘋了。”語畢,她憤而起身,甩門離去。

    卻不出十秒,她又踅了回來。她開了門,探頭望著對方,道:“李霆慎,你憑著良心、捫心自問,如果我姊知道你找了一個假貨來代替她,你覺得她會高興嗎?”

    “……她是人,不是貨。”他歎口氣,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

    “隨你怎麼說,在我看來就是假貨。”撂下一句話,又是砰的一聲甩上門。這一回她是真的離開了。

    李霆慎僵滯在沙發上,思緒混亂得像是被颶風掃過。

    你找了一個假貨來代替她。

    鐘湄琪的指控猶在耳邊。

    他忍不住自問:他真的把楊郁嫻當作鐘湄芳了嗎?

    對他來說,楊鬱嫻就像是一股讓他再次蘇醒的泉源,所以,他不願意花太多的心思讓自己糾結在過去的記憶中,他不能讓這一切摧毀在鑽牛角尖裡。

    四年前,他已經失去鐘湄芳,未來,他不能再失去楊鬱嫻。

    然而他也明白,紙終究是包不住火。

    只不過楊鬱嫻所認為的“火”,不過就是他倆私下在交往的事情罷了;可李霆慎拚了命想包住的那團“火”,卻是鐘湄芳這個人的存在。

    他說,必要的話,他會瞞她一輩子。

    是的,必要的話,他會狠下心來騙她一輩子。

    如果已經預見了非死即傷的結果,那他又何必硬闖?他愛楊鬱嫻,這點毋庸置疑,所以,他想不出一個“非得向她坦白來龍去脈”的理由。

    他不認為誠實是美德,誠實絕大部分都只會帶來傷害。

    既然他愛她,又為何要親手捏碎她的心?為什麼?他真的說服不了自己。

    晚間七點半,李霆慎將車子停在老地方,然後熄了汽車的引擎,等候楊鬱嫻出現。

    這是他們說好的。

    當初他堅持要開車接送她上下班,她卻認為兩個人一起進出公司實在太張揚了,肯定會招來流言蜚語。於是她說:“不然,你就讓我在十字路口的那家書局上下車好了。”

    所以自此之後,每天早上他都讓她在這兒下車;下班時,彼此打通電話確認時間,然後他會先開著車子來這兒等她,她再緩個幾分鐘離開公司。

    其實,他不太明白為什麼他倆必須隱瞞得這麼辛苦。

    男未婚、女未嫁,就算交往了,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是嗎?

    “你是男人,又是身處上位者,你當然不懂我的難處。”她只是淡淡地這麼解釋著,“如果我們公開了這層關係,那公司裡的人就再也看不到我在工作上的表現。他們永遠只會記得——啊,楊鬱嫻啊?不就是李總的女人嗎?”

    他聽了,無言以對。

    想想,反正只是接送的地點,小事一樁,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問題,便也就這麼順著她。

    十分鐘後,楊鬱嫻上了車。

    “餓了沒?”他照慣例先關心她的肚皮。

    “餓,餓死了!”她扣上了安全帶,撥了下兩頰邊的髮絲。

    “那去吃和民?”

    “好啊,看你想吃什麼都行,我只要有得吃就好。”

    “你真好養。”

    她的話逗笑了李霆慎。他轉動鑰匙,發動了引擎,將車子開出停車格,往快速道路的方向駛去。

    “啊,對了。”突然,楊鬱嫻像是想起了什麼,“今天下午有一個怪怪的女孩子,跑到節目部來找我。”

    聞言,李霆慎的腦袋就像是被天外飛來的一顆棒球給砸中,瞬間空白,握住方向盤的五指不自覺捏緊了些。

    “哦?”他強作若無其事,“什麼樣的女孩子?”

    “嗯……我想想……”她揉著下巴,道:“看起來差不多像是大學生吧?長得滿漂亮的,穿著也很講究,只是講話怪了點……”

    “她說了什麼?”他目視前方,幾乎是屏息等待她的下文。

    “她說——”楊鬱嫻搔搔眉毛,嘶了聲,像是在思考著該怎麼表達,“她其實也沒說太多,就只是突然問我知不知道她是誰的妹妹,然後要我記住她什麼的……啊,對了,她說她叫鐘什麼……什麼琪……”

    “鐘湄琪。”他替她道出。

    楊鬱嫻一愣,轉過頭來睇著他的側臉,“你認識她?!”

    他苦笑了笑,暗笑自己幹麼這麼急著承認?

    “她是我朋友的妹妹。”他胡謅個答案。可事實上,哪是什麼朋友?應該說“前未婚妻”才對。

    “你朋友的妹妹?”楊鬱嫻皺了眉,“你朋友的妹妹跑來找我幹什麼?”

    而且那女孩可噴得咧!

    “……因為,她從文仕那兒,聽說我交了女朋友,所以特地過來,看看你是什麼樣的女人。”

    一句話,他說得斷斷續續,支離破碎。

    他的腦和他的心,正在纏鬥。

    腦袋不停地告訴自己——別坦白、別多話、別惹事,掌握此刻的幸福才是上策,多餘的渾水不必去蹚。

    然而他的心卻因此而自責內疚,受盡折磨。

    “原來是這樣啊!”楊鬱嫻恍然大悟,盤繞在腦海裡的迷霧頓時散去,“真是的,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害我整個下午心裡都懸著這件事情,連開會都沒辦法專心。”

    “她那個人就是這樣,不按牌理出牌……”他揚起唇角,側頭睞了她一眼,決定反守為攻,主動轉移話題,他不想再繼續繞著這件事情打轉了。

    “節目做得怎麼樣?我聽說有一百多個人報名改造計畫。”

    “哦,對啊,都已經快破兩百了。”

    “這麼多?”

    “你就知道男人有多絕情,把女人娶到手了就擺在家裡面,理也不理睬。”

    “……這是兩碼子的事吧?”

    “怎麼會?不然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主婦搶著報名,只為了讓丈夫再多看她們一眼?再迷戀她們一次?”

    有理。不過他倒是有另一種想法。

    “如果反過來呢?”

    “什麼意思?”

    “改造丈夫,讓妻子再一次迷戀上他。”

    “哦,那我的節目會垮吧。”她哈哈乾笑兩聲,“可能報名人數會瞬間減為個位數。”

    “你不認為會有妻子強迫丈夫來報名?”

    “那這樣怎麼會有驚喜?”

    “驚喜的場面可以作假,另外拍就好了。”

    “我才不要。我堅持我的節目每一刻都必須是真情流露。”她努努嘴,毫不認同。

    雖然她知道公司裡有些節目也是仿實境秀,但其實很多橋段都是做假、配合著演戲;甚至節目裡的人物也都不是真正的報名者,都只是從經紀公司找來的小咖模特兒罷了。

    這樣的回答,李霆慎不意外。他一直都明白她有多敬業。

    “噯,還有一件事。”楊鬱嫻又道。“嗯?”他應了聲。

    “那個……”她顯得有些猶豫不決,“下個月我弟的老婆生日。他們固定都會辦一個生日Party,今年你想陪我去嗎?”

    “好啊,正確的日期是什麼時候,我叫文仕把空檔排出來。”

    聽了,楊鬱嫻睜著大眼,甚是吃驚。坦白說,她沒料到他居然會答應得這麼乾脆,畢竟那是“去見她的家人”,而不是什麼“去外面度假走走”……

    她的沉默引起了李霆慎的注意,他轉頭,望了她一眼。“怎麼了?”

    “呃,不是……我以為你不會想去。”

    “為什麼?”他輕笑了聲,道:“那不是你的家人嗎?”

    “是啊,只是——”唉,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內心的狂喜。

    他願意見她的家人,對她來說已經別具意義了。

    “只是?”

    “沒有,沒什麼……”她嫣然微笑,驀地伸手解開了安全帶,傾前就在他頰上落下一吻,啾的一聲,“你對我真好。”

    他笑了。“陪你回家一趟而已,沒那麼好。”

    “太謙虛會讓人討厭哦。”她甜蜜蜜地睨了他一眼。

    “只對你謙虛。”

    語畢,他抬手輕捏住她的下巴,傾身在她的唇上輕啄了下,隨即將注意力擺回了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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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5:54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鐘湄琪不相信李霆慎的話,或者更應該說,她不信任那個叫作楊郁嫻的女人。

    她從國中的時候就認識李霆慎了。

    那一年,還在讀大學的姊姊,突然把李霆慎帶回家介紹給家人。當時她只覺得這個男生好帥氣、好貼心,姊姊和他站在一起,簡直就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對。

    後來她才知道,李霆慎不僅僅是外貌佳、身材好、個性討喜,他還系出名門、貴為某位影視大亨的獨生子。

    也因為這樣,從小她就見多了那種處心積慮想要搶走他的女人。她完全明白,女人們為了得到李霆慎可以使出多麼卑劣的手段。

    於是她強烈懷疑,楊郁嫻那女人從頭到尾都明白自己的“優勢”在哪裡,只是她現在沒有證據罷了。

    雖然她知道自己不該介入,真的不該,可她忍不住……

    只要一想到這個世界上有個女人憑著那張像她姊姊的臉而得到幸福,一股“姊姊被人利用”的不甘心便會湧上。

    所以,最後她還是去了。去找那個姓楊的女人一探究竟。

    “介意我坐這裡嗎?”

    突然一個年輕的嗓音傳來。

    楊鬱嫻愣了一下,確定這聲音是沖著自己之後,抬起頭,見到那張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臉蛋。

    “啊,你是那位……”她輕啟唇,有些訝異。

    此刻正值中午用餐時段,簡餐店內的客人稍多,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什麼空位。

    所以楊鬱嫻沒有多想,趕緊隨意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笑道:“沒關係,你坐、你坐。抱歉,被我弄得有點亂,我先收一下東西……”

    鐘湄琪卻是杵在那兒,有些無所適從。

    那雙笑得微彎的晶燦眼眸沒有一絲心機、毫無任何敵意,更找不到一丁點兒的防衛氣息。

    是這個女人太高明,還是她真的誤解了什麼?

    “鐘小姐?”見她怔怔杵在那兒,動也沒動,楊鬱嫻忍不住喚了她一聲。

    這一喚,鐘湄琪驀地回神,有些失措地將髮絲塞至耳後。

    “……謝謝。”她道了聲謝,故作從容地坐了下來。然後她微抬下巴,臉上毫無笑意,“你記得我?”

    “當然。”楊鬱嫻微微一笑,“霆慎有跟我說過,他說你是他朋友的妹妹;而且你上次出現的方式實在是太特別了,所以不記得也難,哈哈……”

    “朋友的妹妹?”最好是這樣。鐘湄琪冷笑了聲,問:“他真這樣說?”

    “呃……”女孩的反應太不尋常,這讓楊鬱嫻頓了幾秒,才道:“這……不是嗎?難道我記錯了?”

    事實上,她不可能記錯李霆慎說過的話。她愛他、迷戀他,所以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她幾乎都將之深深烙在腦海裡。

    只是在這短短的幾句應答之間,她似乎感受到一股論異的氣氛。

    女孩瞅著她,打量了好一陣子。

    “你知道鐘湄芳這個人嗎?”終於,鐘湄琪輕啟朱唇,淡淡問了句。

    她搖搖頭。

    “我想也是。”鐘湄琪低笑出聲。

    這笑容並不友善,楊鬱嫻感覺得出來,可她不知道背後的原因是什麼。

    鐘湄琪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那你知道……在你之前,霆慎哥有一個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嗎?”

    聽了,楊鬱嫻僵在那兒,胃部像是被掐絞著。她的呼吸紊亂了些,卻還是強作鎮定。

    她深呼吸,輕咳了聲,故作不怎麼在意,“我沒問過他太多以前的舊事……誰沒有過去?我只重視未來。”

    “你還真樂觀。”鐘湄琪哼了聲,很明顯是在取笑她,“我倒是想問問,你認為霆慎哥是基於哪一點,所以選擇跟你在一起?”

    楊鬱嫻卻答不出來。

    “看吧?你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愛你——”

    “這種事情不需要說!”楊鬱嫻猛地打斷她的話,“又不是什麼十七歲的青少年……彼此有好感,本來就會自然而然開始交往;更何況,何況……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辦法列出具體的條件……”

    這辯詞,她說得很勉強。但她也不願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給看扁了。

    “你確定真的沒有‘具體’的條件?”

    鐘湄琪卻不肯放過她,窮追猛打,傾身向前,悄聲道:“我告訴你好了,鐘湄芳是我姊姊,她也是霆慎哥的前未婚妻。”

    這話一出,楊鬱嫻呆愣住,四周的鼎沸人聲彷佛瞬間遠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吐息,再深深吸氣,吐息。

    確認自己絕對不會失態之後,楊鬱嫻才緩道:“所以你連續兩次沖著我來,目的就是想讓你姊姊和李霆慎複合嗎?”

    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我是想啊,”鐘湄琪自嘲地笑了一笑,“但是她已經過世四年了,我想幫也幫不了。”

    ……過世?楊鬱嫻怔住,直愣愣地望著對方。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面有愧色地移開了視線,對自己剛才的情緒性發言感到後悔。“抱歉,我不知道你姊姊已經……”

    眼看她的臉色漸漸鐵青,那震驚的眼神是演不來的。鐘湄琪突然對她產生了一絲同情——原來,這女人是真的被蒙在鼓裡,她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長得像誰。

    最後,鐘湄琪歎了口氣,姿態放軟了不少。她莫名衝動地伸手覆在楊鬱嫻的手背上,道:“不可能會沒有具體原因的,我相信你一定也懷疑過霆慎哥為什會選擇你,是不是?”

    一針見血,道破了楊鬱嫻深埋在心底的隱憂。

    或許是女人的第六感,她的腦海裡突然有個想法。她抬起頭來,看著對方,眸底浮現一絲遭人背叛的痛苦。

    “跟你姊姊有關,對不對?”

    鐘湄琪睇著對方,靜默無語。一旦產生了同情,之後便再難拿出狠勁。

    想了想,她收回自己的手,歎了聲,“有機會的話,我建議你翻翻他的抽屜、衣櫃、皮夾……或是查看他電腦裡的照片,我想你會找到‘具體’的答案。”

    語畢,她站起身,拎了提包就要走人。

    掉頭離去前,她猶豫了幾秒,又道:“你身上有我姊姊的東西。就這樣,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她旋身走出了店外,留下被炸得體無完膚的楊鬱嫻。

    楊鬱嫻呆然地盯著桌上的那疊文件,那是為了七夕情人節而準備的特別企劃。

    得趕緊整理出一個版本,下午開會的時候要正式提出來討論——她腦袋裡這麼告訴自己。

    然而,在她心慌地翻了幾頁之後,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已經無法回到這份該死的檔上了。

    你身上有我姊姊的東西。

    她的腦袋裡只剩下這句話。就像跳了針的唱盤,不斷、不斷地一再重播,揮之不去。

    楊郁嫻的弟弟在彰化田尾一帶開了家民宿。規模不大,和老婆一同經營,恰恰好忙得過來。

    雖然生意不至於讓他們賺大錢,但是日子倒也不算太差。

    今天風和日麗,適合出遊,然而楊鬱嫻眉間的那股陰鬱卻仍然沒有散去。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李霆慎忍不住瞄了眼副駕駛座上的女人,無法形容橫在彼此之間的那股詭譎氣氛是什麼。

    她其實沒什麼太明顯的異狀,只不過就是有那麼一點不同。

    他一直在等她主動找他傾訴,然而兩個星期過去,她仍然不動聲色。於是他考慮了幾秒,決定打破這個僵局。

    “你最近怎麼了嗎?”

    聽見他的聲音,楊鬱嫻回過神,目光自窗外的景色收回。她扭頭,帶著笑意看了李霆慎一眼,“嗯?有嗎?我哪有怎麼樣?”

    “你從兩個禮拜前就開始這樣子了。”他微揚唇,露出一絲溫和的笑。

    “哪樣子?”

    “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呆了幾秒,噗哧笑出,“哪是什麼心事重重……我只是一直在想著,七夕特別節目到底要弄什麼新花樣而已。沒什麼啦!”

    聞言,李霆慎靜靜的,心裡有疑慮,但仍是選擇相信。

    他不再追問。

    一路上,兩個人保持著沉默,各懷心事。她心裡一直懸著鐘湄琪告訴她的那些話,卻遲遲沒有勇氣與他對質;他則是以為她只是專注在工作上的發想,於是也不好打斷她的思緒。

    抵達目的地,眼前是一家叫作“夏阮”的民宿。

    “好特別的名字。”

    下了車,李霆慎抬頭望著那塊古色古香的招牌,禁不住好奇地問:“這名字是誰取的?”

    “我弟的老婆。”楊鬱嫻也隨著下車,帶上車門,笑著侃侃道起:“她是讀國樂系的。這裡剛蓋好、還沒對外營業的時候,正好是夏天,常常會突來一陣午後雷雨。有一次,她忙累了,坐在前廊發呆看雨,突然覺得雨滴打在屋簷上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一種叫作‘阮鹹’的樂器。所以她靈機一動,就把民宿取名為夏阮。”

    他點了點頭,側頭想了想,又問:“什麼是阮鹹?”

    她笑了。“就知道你會這麼問。其實就是月琴或琵琶啦,只是別名叫阮鹹而已。”

    “原來如此。我懂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突然——

    “鬱嫻?!”一聲叫喚。

    兩人順著聲音來處望去,那是一個曬得黝黑、身材精壯的年輕男人。他扛著一些園藝器具,不知從哪兒冒出來。

    李霆慎猜想,這應該就是楊郁嫻的弟弟吧?

    “明彥!”

    果然,只見她驚叫出聲,喜不自勝地快步上前,給了弟弟一個大擁抱,“唉呀,好久不見,你真是愈來愈像農夫了。”

    “敢說我?”楊明彥退開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姊姊,“你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變得這麼——”

    他其實是被她那身名媛打扮給震住。

    他注意到姊姊把她那頭原本狂野放浪的大卷髮給燙直了,穿著一身與她個性超不相稱的淑女套裝,頸上掛著一串別致的墜鏈,手上還提著一隻光看LOGO就知道有多貴的名牌包。

    “怎樣?我變得怎樣?”楊鬱嫻眯起眼,惡狠狠地睨著對方,暗示他說話小心。

    “呃……好啦,漂亮,行了吧?”

    “哼,這還差不多。”她滿意地笑了,然後拉著弟弟來到李霆慎的面前,介紹道:“他是李霆慎,我男朋友;這個呢,是我弟,他叫明彥。”

    見了這個男人,楊明彥突然理解姊姊那身裝扮是怎麼回事了。

    “你好。”

    李霆慎率先探出手,卻在彼此握了握手之後,瞬間就能明白——這個弟弟並不滿意他。

    他幾乎是立刻被隔擋在這個家庭的圏圏外。

    “你們怎麼認識的?”

    稍晚,姊弟倆來到後院的小型溫室裡,楊明彥終於逮到機會,切入了這個看似輕鬆、實際卻嚴肅的話題。

    李霆慎則留在客廳,發揮他交際應酬的專長,和一群不認識的賓客聊得熱絡愉快。

    “他是我上司。”楊鬱嫻答道,在溫室裡繞了一圈,看著他們夫妻倆親手種植的花草、蔬菜,“怎麼?你不喜歡他?”

    沒辦法,明彥所散發出來的敵意毫不遮掩,晚上用餐時,更是明槍暗箭齊發,害大家一頓飯吃得膽顫心驚。

    “對,我不喜歡他。”

    如此直白的反應,讓楊鬱嫻忍不住笑了聲,“你是忌妒他帥還是羡慕他有錢?你根本還不認識他吧?”

    楊明彥深呼吸一口氣,道:“你真的照過鏡子,仔細看過你現在的模樣嗎?”

    “我知道自己身上穿著什麼。”她睨了他一眼。

    “因為他喜歡你穿這樣,所以你就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吧?”楊明彥冷笑了笑,嘲諷道:“楊鬱嫻,你什麼時候開始會迎合男人的喜好了?”

    “他沒強迫我穿任何一件衣服。”這是實話,可她也心虛——因為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他送的。若要說他完全沒有改造她的意圖,也實在有些牽強。

    “沒強迫你?那更糟,他直接洗你的腦。”

    “明彥,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神經質?”

    “我神經質?”楊明彥激動地指著自己的胸膛,“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他媽的就像是電視上那些拜金女、交際花,你還敢說我神經質?”

    “楊明彥!”她動怒了,耐性盡失。

    她生氣地取下項鍊、拔下耳環,道:“好啊,反正你只看表面嘛,那我不在你面前穿總行了吧?我晚上就去市區買運動服,你愛看我穿得土裡土氣,那我就穿給你看!”

    “你別扭曲我的話,”他抬手爬了下前額的髮絲,歎口氣,“我的意思是他不應該——”

    “不說了,破懷我的心情。”她打斷他的話,掉頭離開了溫室。

    楊明彥被單獨留在溫室裡。

    他懊惱,煩躁地踢了下地上的泥土洩憤。他氣姊姊怎麼就不懂他的用意?他是擔心她受傷啊!

    同樣身為男性,他很清楚送女人衣服時的心理,所以,他知道的,他明白那傢伙眼中看見的不是真實的楊鬱嫻,他只是企圖把她變成自己理想中的女性罷了。

    跟了這樣的男人,姊姊怎麼可能會快樂?

    思忖了半晌,他氣惱地低咒一聲,最後扔下手上的小鐵鏟、脫下工作手套,也跟著離開了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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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2)

    “你弟弟不怎麼喜歡我。”

    在客房裡,他脫下西裝外套,整齊地掛上衣架,然後解下領帶、鬆開胸前的兩顆鈕扣。

    楊鬱嫻低笑了聲,她坐在梳粧檯前,拿著毛巾擦拭著濕發,道:“唉,他有戀姊情結,你不要理他。”

    無厘頭的回答令他發笑,“你居然這樣說你弟。”

    他走到她身後,以十指替她梳整長髮,順勢按摩著她的頭皮,那手勁甚是輕緩,像是在呵護什麼珍藏稀寶。

    緊繃的肌肉頓時放鬆了許多,她不自覺地輕閉上眼,享受他的溫柔。

    驀地,她想起了姊弟小時候的光景。

    “我不是說過……我爸媽很早就過世了?”她忽然啟唇,低聲道。

    “嗯,你說過是因為意外。”

    “那時候我才國小三年級,而我弟還在讀幼稚園大班。”她睜開眼,看著梳妝鏡裡的李霆慎,“後來,我和我弟就搬到彰化來投靠爺爺奶奶,兩個人也算是相依為命吧……他被同學欺負了,我就挺身保護他;他上了國中之後,沒錢繳學費,我不好意思再跟爺爺奶奶要錢,就去兼兩份差,賺錢給他註冊。”

    他靜靜聆聽,雙手來到了她肩上輕輕按摩著。原來,她曾經扛過這麼重的擔子。

    說完,她自顧自地笑道:“所以我高中比別人晚一年畢業,中間有一年的時間,我休學跑去兼差打工,賺我們兩姊弟的學費。”

    聞言,他情不自禁地俯身,輕吻了她的頭頂。

    “難怪他會這麼敵視我。”他苦笑,嗅了嗅她的發香,“我不只是搶走了他的姊姊,也搶走了幾乎是半個媽的你。”

    “唉唷,那是兩碼子的事啦……”她困窘地乾笑了笑,握住他擱在她肩上的寬大手掌,“他只是怕我又交到奇怪的男朋友而已。”

    “又?”他眉一蹙,抬起頭來看著她。

    “對啊,以前交往過幾個男友,他們常會限制我不能去哪裡、規定我要幾點吃飯、幾點到家、一天要打幾通電話給他——”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他打斷她的話,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呃……”她頓了下,怔怔道:“高中……”

    她大學也忙著打工賺取生活費,哪有談戀愛的閑功夫。

    “哦。”原來是學生時代,他眉一挑,好吧,不意外,他比較在意的反而是她的感情空窗期。

    他勾起唇角,彎下身,在她耳邊呵了溫熱的氣息,極具挑逗地細聲道:“所以你已經十年沒有男人了?”

    語畢,他輕齧她的耳垂。她身子一顫,一陣酥麻感湧上。

    “對、對啦……你看不起我?”

    “我像嗎?”唇瓣貼著她的肌膚,順著下顎的曲線,緩緩下滑。

    他吻了她的頸、她的肩,然後回到她敏感的耳際、她漂亮的耳廓。她閉上眼,倒抽了口氣,心跳狂然飆升。

    她緊張得抓住睡衣的裙擺,抓得手指都泛白了。兩個人同睡一房,難免預想過這樣的場面,可她卻沒料到會來得這般迅速。

    她以為至少會等到熄了燈、上床準備就寢的時候才會……

    突然,他將她打橫抱起。

    “啊——”她嚇了一跳,驚叫了聲。

    在轉個一百八十度之後,她被扔到了床上。他跟著爬上來,雙手撐在她的兩側,牢牢將她鎖在他的臂膀裡,俯視著她。

    心跳如擂鼓,她臉一熱,不覺避開了那熾烈的目光。

    “你臉好紅。”他露出有些壞心眼的微笑。

    “那是一定的吧……”她就被他這麼壓在身下,即使隔著衣物,她仍然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漸升的體溫。

    他很難不注意到她生澀的反應。

    “現在,告訴我一件事,”他俯首,輕吻著她的額頭、鼻樑、鼻尖、人中,最後在她的唇上低語道:“我需不需要比平常溫柔?”

    “我、我哪知道你平常怎麼做……”她困窘地別過頭。

    “……”看樣子她是不明白他在問什麼了。

    他眯起眼,眸裡染上欲火。

    “無所謂,我自己摸索就好。”語落,他噙住她的唇瓣,輾轉淺嘗。今晚的他不當紳士,他壓上她纖瘦的身軀,兩人陷進了柔軟的床墊裡。

    他探出舌尖,撬開她的貝齒,忘情汲取她嘴裡的甜美。兩人呼吸漸漸濃濁,房間裡安安靜靜,只聽得見彼此愈發急促的喘息聲。

    她被吻得幾乎喘不過氣。

    “嗯……”她輕哼,軟綿綿的鼻音像是挑逗似地搔過他的心頭。

    他將她的回應視為是一種邀請,他探手滑入她的衣服底下,掌心緊緊貼著她的肌膚遊移。

    她不安地扭動著身體,他的手掌就像是點了火一般燙人,而他正恣意地在她身上四處引燃火苗。

    她的身體依然帶著沐浴後的潤澤芳香,他被那股醉人的女人香撩得神魂蕩漾,理智幾乎潰散。

    急欲佔有她的想望像是一頭兇猛巨獸,在他的胸口裡四處叫囂。

    他必須吃力地拴住自己,才不至於讓自己顯得急躁、衝動,像是個發了情的青少年。

    衣物一件件褪去,他極具耐心,幾乎是逐寸親吻她的粉嫩嬌胴。直到他對上了她的視線,她的眼底帶著一絲驚惶,然後她閉上眼,別過頭。

    他頓住,理性瞬間被他拉回腦袋裡。

    她是緊張?還是不願意?

    “怎麼了?”他吻了吻她的鼻尖,欲火稍稍退去,“你看起來心不在焉,在想什麼?”

    “呃……”她心虛,急忙道:“因為、因為我想到我弟的房間就在正上方,他們可能會聽到一些……不該聽到的聲音。”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他笑了聲,一顆心放了下來。

    然後他撐起身,拉來棉被,替她掩住幾乎已經全裸的身軀,自己則是將散落在床鋪上的衣服一件件穿回去。

    “你——”她有些忐忑地看著他寬厚的背,“你……不想繼續嗎?”

    “沒關係,我不急。”他微側著身,扭頭笑看她一眼,“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更何況你做得不安心,我怎麼可能盡興?”

    她聽了,雙頰不住一熱,整個臉蛋幾乎縮進被窩裡。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

    “傻瓜,”他坐到她身邊,揉揉她的髮絲,“我說過了,我不急。”

    “可、可是我聽說如果男人不做到結束會很難受不是嗎?”她豁出去了,把一句羞人的話直截了當地脫口而出,毫無頓點。

    “沒那回事。”他笑了笑,俯身,軟唇印上了她的額,“沖個澡就好了,沒你想的嚴重。”

    語畢,他又摸了摸她的臉頰,還輕輕捏了下,這才起身走進了浴室。然後她聽見了門被鎖上的聲音。

    望著那扇緊閉的門扉,她胸口一窒,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其實,那是謊言。

    她對他說了謊,她弟的房間根本就不在正上方,可她逼不得已。

    鐘湄琪對她說過的那些話,像是蛀蟲,一點一滴腐蝕著她的心。她曾經試著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有過去,每個人也都有秘密;而她既然選擇了愛他,就不該介懷那些過往的,不是嗎?

    是啊,誰沒有秘密?

    她的腦袋拚了命想把那些話忘懷,可她的身體卻洩露了她的心情。女人的欲望終究來自感情,而她對他的感情……卻不再純粹。

    這時,浴室裡傳來淅瀝嘩啦的水聲。她心念一恍,驀地回想起鐘湄琪那天離去前的忠告。

    “我建議你翻翻他的抽屜、衣櫃、皮夾……我想你會找到具體的答案。”

    她當時是這麼說的。

    楊鬱嫻呆愣了愣,視線不自覺地瞄往衣架上的西裝外套。她知道他的皮夾就放在內側的暗袋裡……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她掙扎了幾秒,然而內心裡的好奇遠遠超越了那份愧疚,她緩緩撐起身,從被窩裡鑽了出來,套上衣物,戰戰兢兢地走到那件外套前。

    她探出手,摸索了一下,果然找到了他的皮夾。

    老天,從小到大沒做過什麼虧心事,她的手指竟然在顫抖。她有一種背叛霆慎的感覺,總覺得自己這麼做了之後,就是在破壞彼此的信任。

    她翻開皮夾,草草看了一眼——也沒什麼,就是證件和幾張信用卡而已,和自己的皮夾其實沒什麼兩樣。

    終於,她受不了良心的鞭笞,啪的一聲趕緊合上,準備塞回。

    卻在那一瞥之間,她好像瞄見了什麼不尋常的東西。

    她頓住,猶豫了幾秒,再度翻看那只皮夾,她發現內層似乎夾著一張像是照片的東西。

    楊鬱嫻像是被附了身,恍惚地抽出那張相片。

    那是一張很普通的男女合照,男方親昵地摟著女人的肩,女人笑得甜蜜,好不幸福。男的,當然是李霆慎,女的則是她……不,那不是她,而是一個長得跟自己幾乎有九成像的女人。

    “你身上有我姊姊的東西。”

    突然,電光石火間,鐘湄琪的聲音竄進她的腦海。

    是臉!

    她擁有的東西,是她姊姊的臉!瞬間,像是天打雷劈,她抬起顫動的手,必須緊緊地梧著自己的嘴,才不至於狼狽地哭出聲來。

    原來如此,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

    她終於明白了,為何堂堂一位總經理,當初願意和一名微不足道的菜鳥製作人去吃宵夜。

    也終於明白,為什麼他會突然表達他的好感,對她展開猛烈的追求。難怪,他要送她那些根本不適合她的衣服,難怪他曾經暗示過他喜歡直發。

    同時,她想起自交往的這半年間,雖然情侶之間的肢體親密總是少不了,但李霆慎對她其實相當“尊重”——好聽一點是尊重,他從未像今晚一樣,強勢、霸道地把她壓在床上,更別說是其他更進一步的行為。

    她曾經以為那是他對她的珍視、是他對她的愛憐,然而此刻她才明白,他始終不急著要她,是因為他愛她沒那麼狂。

    思及此,她悲淒地笑出聲。

    沒想到她對他卸了心防,投入了全部的真心,換來的竟是如此不堪的回報。她僵直地將照片塞了回去、將皮夾歸位,然後跌坐回床上,茫然。

    出了浴室,李霆慎發現她不在床上,而是站在外頭的陽臺吹風。

    他思忖了一會兒,總覺得她真的很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裡詭異。他想了想,跟著走到陽臺外,無聲無息地從背後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在想什麼?”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耳垂。

    “沒有。”

    “你真的以為你騙得了我?”

    她低笑了聲,回頭迎上他的唇,兩個人吻了好一會兒。

    “……你愛我嗎?”她突然這麼問,直勾勾地望著他的眼。

    氣氛轉變得太急,李霆慎怔住,顯得錯愕。

    然而他的靜默卻像是一顆石頭,沉甸甸地打在楊鬱嫻的胸口上,完全擊碎了她的心。

    “對不起,我幼稚了。”她揚起一抹淺笑,強作不在意。

    李霆慎回過神來,將她擁得更緊,“傻瓜,當然愛。不愛的話,我為什麼要來見你的家人?”

    ——可是,你從來沒想過要帶我見見你的家人,不是嗎?

    她心裡這麼想,嘴巴卻說不出口。

    她抬手,回擁著他的雙臂,讓自己整個人偎進他的懷裡。他的體溫、他的味道,他的一切一切都是這麼令她眷戀。

    她禁不住自問——接下來呢?攤牌,然後大吵一架,之後拍拍屁股一刀兩斷嗎?她真捨得下這個懷抱嗎?

    不,她哪捨得下?她早已淪陷,遊不出這個漩渦。

    這半年來,他以溫柔餵養她,以那無微不至的呵護來使她上癮。

    他每天接送她進進出出,風雨無阻;每天午餐的時段一到,不論他是不是在忙,一定會撥通電話給她,噓寒問暖、關心她午餐吃過了沒。生病了,他會拋下會議、將工作擱下,親自跑到她的租屋處來照顧她……

    所以,他對她不好嗎?很好。

    他哪裡對不起她了嗎?也沒有。

    既然這樣,她為什麼要把自己往死胡同裡推?思及此,她給了自己一個繼續愛他的藉口,然後抬頭看著他,踮腳遞上一記輕吻。

    是,她們是長得像,但那又如何?

    前人已逝,而她還活著,她偏不信自己贏不了一個已經去世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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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6:20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回臺北後,楊鬱嫻私下透過羅文仕,問到了鐘湄琪的手機號碼。

    她和對方約在咖啡廳碰面。

    正中午,咖啡廳裡的環境略嫌吵雜,她倆各點了一杯冷飲,面對面而坐,沒有問候、沒有寒暄,只是互相凝視著彼此。

    半晌,楊鬱嫻率先打破沉默。

    “告訴我你姊姊的事,可以嗎?”她開門見山地問,毫不拐彎抹角,也沒那個閑功夫耍什麼迂回。

    鐘湄琪若有所思地靜了幾秒。

    “你發現了,對吧?”

    “是。”她沒否認。

    “為什麼想知道我姊姊的事?”鐘湄琪又問。

    楊鬱嫻不自覺地深深吸了一口氣,道:“他既然把我當成了另一個人,那麼……我想知道自己究竟是被當成了什麼樣的女人。”

    對此,鐘湄琪有些意外。

    “你不打算離開他?”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可以忍受這種事吧?被最親密的愛人當作了某個人的替代品。

    “為何要離開?”楊鬱嫻抿緊唇瓣,故作冷漠,就怕自己一旦鬆懈了,便會洩露出自己的內心裡有多麼可悲。

    “為什麼你不生他的氣?”鐘湄琪激動了些,道:“他把你當成了別人,你還心甘情願陪在他身邊?你難道沒有一點自尊嗎?”

    “我贏了自尊,卻輸掉了我最在乎的人,我真的贏了嗎?”楊鬱嫻直直地望著她,心平氣和,不帶任何情緒地敘述著,“當然,我是女人,我也會受傷。但是,他對我很好,真的很好……也從來不曾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情,如果我連這麼一點事情都無法釋懷,那我憑什麼愛他?”

    鐘湄琪愣了愣,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你瘋了!該不會,你來找我瞭解姊姊的事情,就只為了把自己變成她?!”

    楊鬱嫻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有的,我必須有;她沒有的,我也有。唯有這樣,我才有機會在霆慎的心裡,勝過她……”

    “不可能。”鐘湄琪嗤笑出聲,別過頭,望向他處,甚是不以為然,“你贏不了的。”

    “你沒見識過我的能耐,怎麼能斷定不可能?”她對李霆慎的感情早就超出自己所想。

    “回憶最美,你沒聽過嗎?你怎麼可能贏得了他腦袋裡的回憶?況且,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有多愛我姊,甚至他們以前——”

    “所以我來找你了。”楊鬱嫻驀地打斷了她的話,“我今天來,為的就是想瞭解他們的過去。”

    鐘湄琪噤聲,將未完的話吞回腹裡。她看著對方堅定的眼神,不知怎麼的,心裡浮現一股複雜的情緒。

    這女人是真的愛李霆慎吧?不是愛他的社會地位,不是愛他那驚人的身世,也不是為了想嫁入豪門而已。

    “……就算你聽了會難過,你還是想知道?”她歎了口氣。

    “我如果害怕,就不會約你出來。”

    拗不過她,鐘湄琪認了。她翻了個白眼,往後倚著椅背,道:“好吧,那你想知道什麼?”

    “她是怎麼過世的?”

    沒料到她會直接切入這個問題,鐘湄琪愣了下,才道:“意外。在旅遊的途中。”

    楊鬱嫻沒接腔,靜靜等著下文。

    半晌,鐘湄琪緩緩開口道:“霆慎哥以前其實沒那麼工作狂,他在接下總經理的位置之前,一直都是以董事長助理的身分,偶爾在公司幫點雜務而已。他最喜歡的事情,其實是和我姊姊到處去旅行、冒險。”

    思緒飄向了遠方,鐘湄琪沒注意到自己的表情柔和了許多。她繼續道:“他們兩個真的很愛冒險。夏天去泛舟,冬天去滑雪,好像一年不挑戰個幾次極限,他倆就渾身不對勁似的。”

    聞言,楊鬱觸若有聯想,問道:“這就是她去世的主因?”

    鐘湄琪點點頭,垂下眼睫,“我姊去世的那一年,她迷上了潛水,所以約了霆慎哥一起去關島。霆慎哥本來是要留下來幫他爸處理一些事,可是姊姊硬是要他陪,所以最終他們還是去了。但是那一趟之後,姊姊再也沒有回來。”

    楊鬱嫻說不出話。

    鐘湄琪伸手抹去眼尾的濕潤,苦笑出聲,“其實,我爸媽一直以來都有在勸我姊,叫她少參加那種危險的活動。可是她那麼叛逆,哪可能乖乖聽話?”

    “她……為什麼喜歡冒險?”楊鬱嫻不懂,像那種千金大小姐,在家養尊處優,只要輕鬆的享樂就好了,何必飛到世界各地去挑戰自己的運氣?

    鐘湄琪抬起頭來,彷佛早料到對方在想什麼。她輕聲歎息道:“因為她不想被貼標籤。”

    楊鬱嫻愣了愣,不解,“貼標籤?”

    “我姊雖然看起來文弱,可是她的個性卻很剛強,她不希望因為自己身為什麼大小姐的,就被人視為是那種禁不起風吹雨打的玻璃花。”

    “就為了證明這一點,賭上自己的性命。這樣真的值得嗎?”楊鬱嫻略皺眉頭,心裡五味雜陳。

    鐘湄芳死了,是碎了李霆慎的心,可她當初如果活了下來,那麼李霆慎就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

    如此矛盾的心思揪扯著她。

    “不要批評我姊的價值觀。”鐘湄琪突然斂起溫和的表情,嚴肅地瞪著她,“她的意志力不是你可以比擬的。如果你不能瞭解,那就不要模仿她,不然也只是東施效顰而已。”

    說完,她拿出皮夾,抽了張百元鈔,擺在桌上。

    起身離去前,她還是不忘強調一句話。

    “你不可能贏得了回憶的。”她拎起提包,並非幸災樂禍,也不是等著看戲的那種嘲弄,而是認真的這麼認為。

    楊鬱嫻明白,因為對方的眼神是這麼樣的耿直,而非心機。

    “我知道。”她頷首,淡應了聲。

    “不,你不知道。”鐘湄琪不耐煩地抬手爬了下前額的劉海,正色道:“我問你,如果有個男人在你最愛他的時候死了,你覺得往後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取代他的地位嗎?”

    聞言,楊鬱嫻頓住,因為她不小心拿了李霆慎來想像。

    她那怔愣的反應讓鐘湄琪笑出了聲。

    “我知道,答案是不能,對吧?”語畢,鐘湄琪沒等對方反駁,轉身掉頭離開。

    對,是不能。

    但是如果她從未盡力去爭取,那麼,她知道將來自己一定會為了這一刻而後悔一生。

    她暗暗思量——每年相約泛舟、滑雪是吧?同樣身為女人,鐘湄芳辦得到的,她沒道理辦不到。

    所以,她發憤圖強,開始鍛練自己的體力。先是從健走開始,然後是游泳、慢跑。

    李霆慎覺得她有些反常,然而即使問了她,她也只是輕鬆地說:“在辦公室裡坐久了,怕坐出毛病,偶爾也要運動一下吧?”

    對於這樣的答案,李霆慎沒什麼意見,就信了她的話。

    可過一陣子之後,她開始邀他一起去進行一些活動,像是打網球、羽球、騎單車……等等。

    他愈來愈容易在她身上看見湄芳的影子。

    尤其是當他倆拿著球拍在場上廝殺的時候,他老是有一種錯覺,覺得站在對面的那個女人根本就是鐘湄芳還魂。

    但是她們卻又是如此的不同。

    鐘湄芳的個性好強,不論是哪一種競賽運動,只要她輸了,她一定會拖著他比到底,直到她反敗為勝才肯甘休,所以,後來他學聰明了,每次都偷偷放水裝弱,否則兩個人將會沒完沒了地纏鬥下去。

    但是楊鬱嫻不同,她其實不太計較勝負,頂多當她真的輸慘了,她會故意跌坐在地上哀怨、撒嬌,拜託他手下留情。

    光憑這點,她倆就已經南轅北轍。

    不過,他不討厭,也從沒感到失望過,他甚至覺得這樣很好,真的很好。

    他喜歡在她身邊的感覺,雖然她不像湄芳那般完美無瑕,也從來就不如湄芳那般文武雙全,但她是個令人感到很舒服的女子。她細心、體貼,總能一眼便看出他是否有心事纏身。

    記得,曾有一回,他只是笑聲的音調略微不同,她居然馬上察覺到他的心思還懸在公事上。她沒有第二句話,將當天的約會取消,並且告訴他,“如果你不放心的話,就回公司去處理,別在這裡瞎操心。不用掛心約會的事,反正我們以後多的是時間。”

    當時他原本還想說些什麼。

    她卻辯道:“難道你下個月就打算把我甩了?”

    楊鬱嫻就是這樣一個女人。她看似粗枝大葉,實則心細如發,懂得察言觀色,深知何時需要給他人一個臺階下。他想,難怪不只是她的組員愈來愈喜歡她,公司內部許多高層也愈來愈賞識她。

    當然,這與和他交往可是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一切都是她靠著自己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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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6:32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十一月初,公司的人事調動已經差不多有了定案。

    這其實是機密,但李霆慎卻按捺不住,在兩人晚餐的時候說了出來。

    “你知道公司準備要把你升為黃金時段的節目製作人嗎?”

    牛排切到一半,楊鬱嫻怔住,抬起頭來望了他一會兒,卻板起臉,睨著他道:“該不會是你從中動了什麼手腳吧……”

    她是很想升官沒錯,但不是靠特權。

    “怎麼可能?”李霆慎笑出聲,低頭繼續品嘗他的餐點,“是其他高層開了三次會議共同決定的,我只負責坐在旁邊聽聽他們的想法而已。”

    然而,楊鬱嫻的臉上似乎沒有太欣喜的表情。

    他察覺到了,擱下刀叉,“不高興嗎?你不是一直很想接手晚間時段的節目製作?”

    “是這樣沒錯,但……”她歪著頭,神色有些為難。

    “但是什麼?”

    “部門裡比我資深的製作人很多,他們有些人都已經奮鬥了七、八年,可是我才來一年,算是最資淺的製作人,我怕會引起反彈。”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他笑了笑,低頭又拿起刀叉,切下一片魚排,“放心吧,那些人既然這麼資深,就應該非常瞭解這個行業看的不是年資,而是實際能做出什麼成績——”

    “我擔心的不是現在,是以後。”她猛然打斷他的話,“萬一到時候我們交往的事情浮上檯面呢?他們會不會想——唉呀,難怪她可以這麼快就升官,原來是因為攀上李總啊。”

    “你太在意別人的看法了。”

    “你當然可以不用在意,你坐在頂樓,不需要聽那些流言蜚語,而我就坐在節目部裡,聽到那些話,我怎麼可能——”

    話未說完,她頓了頓,意識到自己像是在無理取鬧,便趕緊打住。

    李霆慎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心底有些訝異。她向來自製力佳,很少發脾氣,可是今天卻……

    “你心情不太好。”不是疑問句,“怎麼了?因為公事在生悶氣?”

    “不是。”她微牽唇角,搖了搖頭,繼續用餐。

    “不然呢?”

    她先是沉默,想了想之後,決定順水推舟,把那件暗中計畫已久的事情,以謊言包裝,然後傳遞給他。

    “因為今天旅行社的業務惹毛我。”她胡謅。

    “旅行社?這一次的節目內容有旅行社嗎?”李霆慎皺了皺眉,不明白怎麼會扯上旅行社。

    “不是啦……”她心虛,避開了他的視線,道:“抱歉,一直都沒跟你說。我十一月底排了特休,打算去日本一趟。”

    他愣了愣,“怎麼會突然要去日本?”

    “也不能說是突然,”她乾笑,終於抬頭迎上他的目光,“是大學時代的好同學,幾個女人約了一起去東京逛逛,順便幫其中一位同學慶生。因為當時不確定能不能順利休假,所以才沒跟你說……”

    “哦,”他揚揚眉,絲毫不介意,露出了笑容,“沒關係,我不在意,反正女人們應該偶爾都會想甩開男朋友、和姊妹淘聚一聚吧?”

    “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她也跟著笑出聲。

    “所以呢?確定十一月底出發嗎?”

    “嗯。”

    “去幾天?”

    “六天五夜。”

    “OK,當天我再送你去機場。”

    “呃,不用了……”她心虛,急忙推辭,“我們幾個人有包車,而且一大早就要出發,所以就不用麻煩你七早八早送我去了。”

    他靜了幾秒,雖然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尋常,但最後還是選擇放手給她更多自由的空間。

    “好吧,那你回來之前再Call我,我去接你。”

    “好。”她笑著應允。

    回到自己的租屋處,楊郁嫻那強撐的微笑終於可以卸下。

    她怔怔地坐到了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那張前往日本長野縣的機票,若有所思。

    哪是什麼“和姊妹淘去逛街”?

    事實上,她瞞著他報名了滑雪訓練課程,也正是因為她必須對他說謊,所以她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

    她暗暗決定,今年冬天一定要給霆慎一個驚喜。

    她的超完美計畫是這樣的——月底受訓回來,再偷偷向旅行社下訂一套兩人滑雪行程,然後當作聖誕禮物送給他。

    必須承認,一開始她只是單純地想讓自己變得更像鐘湄芳,可隨著時間過去,她發現霆慎展露笑顏的次數似乎變多了。於是她思忖,倘若她繼續這麼努力下去,是否她也可以找回過去那個“充滿熱情、懂得享受生命”的李霆慎?

    念頭至此,她黯然垂眸,心裡有些酸澀。

    那樣的李霆慎,她從未見過,只能從鐘湄琪的口中略知一二。打從她認識霆慎以來,他就一直是穩重、淡漠的一個人,她甚至從未看過他開懷大笑。

    所以她很忌妒鐘湄芳。

    他的心是為了那個女人而打開,卻也為了那個女人而深鎖;而她,為了撬開他的心牆、走進他的心裡,只能選擇這種卑微的方式,讓自己活在那個女人的影子之下……

    想想,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將機票收回了抽屜裡。

    然後她拍拍臉頰,振作自己。

    十一月二十日,楊鬱嫻出發去日本了。

    李霆慎一直以為她去的地方是東京市區。直到五天之後,他接到一通來自醫院的電話,他才恍然大悟,原來一切的真相竟是這般令人無法接受。

    “請問是楊小姐的緊急聯絡人嗎?”

    緊急聯絡人?他頓住,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是,我是。請問你是哪位?”

    對方報上了所屬單位,以及簡單交代了傷患的狀況。

    他愈聽眉頭擰得愈緊,“你說滑雪意外,昏迷指數只有三?”

    他震驚,並且莫名其妙。他立刻中斷會議,拿著手機走出會議室,不可置信地乾笑了兩聲,道:“不不,你應該是搞錯了……楊鬱嫻是去東京旅遊而已,怎麼可能會發生滑雪意外?”

    “先生,不好意思,傷患的確是從長野縣的公立醫院送回來的喔。楊小姐住院需要辦理一些手續,您方便過來一趟嗎?”

    聞言,他的動作瞬間僵凝。

    長野縣——那是他和湄芳過去常去滑雪的地方。

    他突然覺得事有蹊蹺,然而此時此刻他也無心追究了。

    “我立刻過去。”語畢,他收線,匆匆地離開公司。

    趕到醫院的時候,楊鬱嫻已經暫時先被安置到加護病房。由於並非探病時段,李霆慎只能隔著一片玻璃,遠遠望著她。

    她的臉上佈滿或大或小的瘀青,而她一向寶貝的長髮也因為頭部手術的關係而被削去了大半;左腳被裹上了石膏,右手捆了層層繃帶,身上還插著一堆作用不明的管子。

    而她,就像是睡著了一般,閉著雙眼,表情放鬆,好像隨時都會從夢中醒來一樣……

    是了,這一定是夢。

    不然好好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躺在那兒、還被宣告醒來的機率渺茫?她明明說要去東京,怎麼無端會被人從長野縣送了回來?

    所以他想,這一定是一場惡夢吧?只要時間一到,他便會被手機的鬧鐘吵醒,然後結束這場莫名其妙又令人恐慌的夢境。

    只不過現實就是如此殘酷。

    李霆慎一直坐在加護病房的外頭,片刻也沒有離去,直到暮色蒼茫、夕陽西沉了,他仍舊等不到那熟悉的鬧鈴來解救他。

    晚間,她弟弟楊明彥也攜著妻子一同北上趕來,一見到他,立刻送上一記右勾拳。

    “王八蛋!”

    砰的一聲,李霆慎應聲跌倒在地,頭暈目眩、嘴角滲血,卻消極得連站也不想站起來。

    “明彥!別這樣!”

    他的妻子陳薇雯連忙勸阻他,可她一名嬌小的女子哪裡擋得住他的盛怒?

    楊明彥大步上前,揪住他的領口,一把將他自地上拖起,大罵道:“你為什麼帶她去滑雪?你難道不知道她腳上有舊傷、不能做那些太勉強的事嗎?!”

    聽了,李霆慎震懾。

    她腳上有舊傷?她為什麼從來都沒提過?他驀地想起了她在球場上活蹦亂跳的樣子,哪裡像是個腳受過傷的人?

    “你說話啊!你今天如果不給我一個解釋,我就——”他舉臂,又要送上一拳。

    “明彥!”陳薇雯硬是擋在了兩個男人之間,厲聲斥責丈夫一句,“你在胡鬧什麼?這裡是醫院,你給我冷靜一點!”

    被妻子這麼一說,楊明彥終於冷靜了些,他用力地深呼吸了幾回,最後不甘願地放開了對方,氣惱地找了個位置坐下。

    “那好,你說清楚,為什麼要帶她去那種地方?”

    李霆慎則呆茫了半晌,坐回了椅子上,視線沒有焦聚,淡然地道:“我根本不知道她要去滑雪,怎麼帶她去?”

    楊明彥頓了頓,眉頭蹙起。“你不知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她要去哪?你是她的男朋友吧?”

    面對他的質疑,李霆慎先是自嘲地苦笑出聲,才答:“她告訴我說,她要和大學同學去東京逛逛,誰知道她會去長野縣滑雪?”

    楊明彥似乎是聽見了什麼弦外之音,他握起拳頭,眉心皺得更緊了。

    “你該不會是懷疑她背著你偷人吧?”如果這傢伙敢說是的話,他會立刻補送一拳給他。

    李霆慎搖了搖頭。

    然而,他卻只是沉默,什麼也說不出來。如果連自己也弄不懂的話,又怎麼能為他人解釋?

    他是懷疑過,懷疑鬱嫻是不是知道了他與湄芳的一段情,並且有意讓自己愈來愈像她……

    但,這可能嗎?

    任何一個女人知道了這種事,第一個反應不都應該大發雷霆的嗎?更遑論要她模仿自己的情敵。他想,鬱嫻雖然身段低,心性卻高——光憑她絕不利用任何特權就足以明白這點了。

    所以,他不認為她會甘願扮演另一個女人才是……

    念頭至此,他忍不住掩面彎身,撐在膝上,腦海裡是混亂一片,胸口裡是陣陣足以撕碎他的劇疼。

    他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像,萬一鬱嫻再也醒不來了呢?

    她是他的奇跡。

    是她,將他從冰凍四年的冰害當中解放而出;是她,將他抑鬱晦暗的世界重新刷上色彩。若她真的走了,往後他該怎麼走下去?他沒有勇氣去想像。

    所以,他怎能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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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6:42 |只看該作者
第7章(1)

    一個月了,楊鬱嫻毫無起色。

    醫生也說得很明白。

    “除非是奇跡,不然她應該很難再蘇醒。請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而在聖誕夜的那一晚,更是直接對他宣告了一個殘忍的事實——

    “楊小姐的狀況如果下個月還是沒有好轉的話,家屬可能就會考慮移除維生器,讓她解脫。”

    李霆慎聽了,是震驚,也是錯愕。

    “為什麼?她的狀況不是一直都很穩定嗎?!為什麼突然要拔管?不行,我不同意,說什麼我都不可能會同意!”

    他忍不住提高了聲調,也不在乎來來往往的人是不是正在盯著他。

    主治醫師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顯得有些為難。他支吾了幾秒,才緩緩啟口,像是在安慰他似的。

    “李先生,我明白你很愛你的女朋友,可是……因為你不是她的家人,我們實在不能以你的決定來辦事。”

    那句話,像是一巴掌直接摑在他臉上,打醒了他。

    醫生說的沒錯,他不過就是她的情人而已,憑什麼決定她的性命?

    是啊,憑什麼呢……

    他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回病房裡。

    回到楊鬱嫻的病床邊,他不自覺握住她的手,感覺到她真的瘦了許多。不過想想,這也是當然的吧!整整一個多月,她只能像這樣躺在床上,從未進食,唯有依賴營養針。

    他想起了過去那段生活。

    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帶她四處去品嘗美食,她臉上總是掛著幸福洋溢的笑,吃得高興、吃得滿足。

    光看她吃他就飽了——不管是生理上的,還是心靈上。

    回憶一幕幕在他腦海裡重現,也幾乎令他崩潰。他看著那張貌似鐘湄芳的臉龐,再一次感受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不懂,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考驗他?

    眼眶一陣熱,緊握她的手不自覺地使力了些。他在心裡聲聲呐喊,要她回來,可是回應他的,仍然只有生理監視儀的嗶嗶聲響,再無其他。

    “鬱嫻,你聽到了嗎?”他俯身,呢喃細語,在她額前落下一記輕吻,“我愛你,全心全意只愛你。所以,你要趕快醒來,好嗎?好嗎……”

    他多麼希望她能回握一握他的手,哪怕只是輕輕的也好。

    可惜,半晌過去,掌心裡的小手依然冰冰涼涼,毫無反應。他絕望地俯身趴在她的身旁,任由心痛的感覺侵襲他的四肢百骸。

    直到有人敲了敲門。

    他抬頭,原本以為是醫護人員,或是她弟弟……

    不,她弟弟不可能會敲門。

    然而他全猜錯了。進門的,竟是鐘湄琪。

    “你怎麼會——”他顯得相當意外。

    鐘湄琪一臉陰霾,踏進房裡,反手將門給帶上,低聲道:“那個……我從文仕那邊都聽說了。”

    “哦。”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草率淡應。

    鐘湄琪走到病床邊,凝視著楊鬱嫻的模樣,她變得如此削瘦、憔悴,而且蒼白、單薄。

    她的胸口裡突然湧出一股無法排解的內疚感。

    “是我的錯。”她想也沒想地就這麼脫口而出。

    李霆慎聽見了,卻不作聲。

    鐘湄琪則是繼續說道:“五、六個月前,她來問我關於姊姊的事。我說了很多,她聽了,沒有生氣,反而說要讓自己更像姊姊,這樣才能讓你的心裡……有她的位置。”

    他眨了下眼,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面露無奈地勾起唇角,“……是嗎?她真的這麼說?”

    她點了頭。

    “……那個傻瓜。”他心口一緊,忍不住閉上了眼。

    事實上,他只有在初識她的時候,才會錯將她當成鐘湄芳,可隨著相處的時間拉長,他非常清楚這兩個女人只有長相相似,其餘天差地遠,幾乎八竿子也打不著。

    “對不起,都是我說話不經思考,她才會衝動跑去滑雪——”

    “不,錯的是我。”他打斷了她的話,“你之前說的對,我早該向她坦白一切,可是我沒有,我逃避了;甚至當她開始拉著我去打球的時候,我其實隱隱約約感覺到不對勁,但我還是選擇了粉飾太平。”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那該有多好?

    他會在第一次遇上她的時候,就在那家Bar裡坦承,“嘿,你長得真像我以前的女朋友。”

    就算會被討厭也無所謂,他依然會全心全意地去追求她。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會拿出湄芳的照片,告訴她,“你們長得很像,但其實骨子裡你們一點都不像。”

    即使他的動機將被質疑,他還是會不計一切地向她證明自己。

    然而,時間不能重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她彌補自己的錯誤。

    ——如果她能醒過來的話。

    晚間八點,病房的會客時間結束,鐘湄琪離開了,李霆慎則是失心落魄地走在街上,不自覺地走進市區裡的一座小教堂。

    他望著基督神像,虔誠祈禱。

    這輩子,他什麼都沒求過,甚至連鐘湄芳去世的時候,他也沒求過什麼。然而此刻,他抓住僅剩下的一絲希望,衷心企盼楊鬱嫻能再醒來。

    然後,老天爺好像真的聽見了他的呼喊。

    他接到了來自醫院的電話,說楊鬱嫻醒了,就像奇跡一樣。

    李霆慎欣喜若狂,以最快的速度奔回醫院。

    只不過,老天爺雖然讓她從鬼門關前回來了,卻奪走了她對他的愛。他在她的眼底,再也找不到過往的那絲眷戀與濃情。

    “以後,你別再來找我了,李霆慎。”

    她是醒來了沒錯,可卻在睜開眼睛後沒多久就開口判了他死刑。

    不過,李霆慎向來就不是什麼逆來順受的料。

    翌日午後,他照例還是去了一趟醫院,除了探看她的恢復狀況之外,他也想問問——為何要分手?

    可惜的是,他晚了那麼一步。

    楊鬱嫻果然瞭解他,知道他不會那麼聽話。所以早在中午之前,她就已經請弟弟楊明彥來醫院接她,替她辦妥了出院手續,並且直接南下回彰化。

    “八〇六床的病人呢?”

    一發現她的病房已經清空,李霆慎立刻奔至護理站詢問。

    “她已經出院了喔!”護理師對他並不陌生,畢竟過去一個多月以來他天天來報到,“你……不知道這件事嗎?”

    他默不吭聲,像是被澆了桶冰塊。

    可不是嗎?自己的女朋友出院,他這個身為男朋友的人竟然不知道?這成何體統?

    “好吧,我知道了。謝謝你。”他勉強擠出一抹微笑,旋身離開,立刻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撥了她的號碼。

    ——空號。

    他氣惱地發出一聲挫敗的低吼,她居然聯手機號碼也辦了停用!

    該死的!楊鬱嫻,你一定要這樣對我嗎?!

    他快步踏進安全門,給自己找了個獨立安靜的空間,然後改撥她弟弟的手機號碼。

    雖然他很清楚楊明彥的回應不會友善到哪裡去,但他管不了這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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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6:52 |只看該作者
第7章(2)

    “喂,她不想見你,你不必再打來了。”

    一接起,是楊明彥的聲音,而且馬上無情的聲明。

    他其實不怎麼意外。

    李霆慎深呼吸。忍住,要忍住,他現在是有求於人,不能發脾氣,“……讓我和她說幾句話,可以嗎?”

    “我說了,她不想見你,當然也不會想跟你說話。”

    “你聽我說,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

    “姓李的,你才給我聽好,”楊明彥倏地打斷了他的話,“她如果想聽你說話,還會早早叫我去帶她出院嗎?你這麼聰明,怎麼可能會想不通?”

    很明顯,那不是在誇他。

    李霆慎不禁閉了閉眼,歎息。電話另一端的背景音有些吵雜,聽起來像是車子行駛在路上,他直覺猜想他們應該是在國道往南下方向吧。

    “算我求你,我只需要一分鐘。求你,讓她聽電話……”天知道他這輩子沒這樣求過人。

    彼端靜了幾秒。

    這樣的停頓讓他重燃了一絲希望,他近乎是屏氣凝神地期待著,細數著秒數。

    五秒,六秒,接著他聽見楊鬱嫻的聲音自另一端的空間裡傳來。

    “……你告訴他,我的套房裡還有一些他的東西,叫他自己去收一收帶走,不然我會全部丟掉。”

    聽了,他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他要怎麼進去?”那是楊明彥的聲音。

    “我有給他備份鑰匙。”這又是楊鬱嫻在說話。

    “哦。”楊明彥把嘴巴對回了手機上,冷聲道:“呐,你聽見了吧?我姊是真的不想跟你說話,你識相一點吧!”

    語畢,嘟一聲,對方就這麼無情地把訊號切斷了。

    無情到令李霆慎錯愕。

    他怔愣地瞪著手機,不敢相信,他真的就要和鬱嫻分手了嗎?他甚至連分手的理由是什麼都搞不懂!

    他煩躁地爬了下髮絲,在樓梯間來回踱步了幾趟,最後,他在階梯上坐了下來,茫然發呆,就像突然被扔在大海中一樣,不知道接下來該航向哪裡。

    打開那扇門,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

    他心一慟,曾經令他熟悉而放鬆的地方,此刻卻變得如此陌生,令人窒息。他脫了鞋,踏進套房裡,隨手將鑰匙擱下,環視四周。

    他想起楊鬱嫻當初紅著臉,將鑰匙交給他的畫面。

    當時,他居然為了那件小小的事情高興得幾乎失眠……嘖,簡直像個十八歲的小夥子。

    那大約就是讓他開始覺得她不像湄芳的時候。

    因為她總能輕易喚起他的赤子之心……

    唉,他斷然抹去回憶,開始著手整理自己的東西。他無精打采地一件件過濾自己的物品。

    牙刷、洗面乳、毛巾、衣服、貼身衣物、外衣褲——突然,他僵滯住,驀然發現自己留在這兒的東西多到不像話,而他自己的住處卻連一樣她的東西也沒有。

    是的。他,從來沒有帶她回家過。

    老天,他怎能渾蛋至此?口口聲聲說愛她,卻從來沒帶她見過自己的家人,她甚至連他家的家門都沒踏進過,又怎麼能要她信任他的愛?

    最初,他只是想,因為父親的阿茲海默症惡化,肯定會把神似湄芳的她給叫錯,因此一緩再緩,可最後這成了他推託的藉口。

    他怔怔地跌坐在椅子上,細想起這一切,他真的不能怪罪任何人,他就是那唯一的罪人,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突然,他瞥見桌上幾本書下壓著一張什麼。

    那像是旅遊文宣。

    ——很熟悉的旅遊文宣。

    他倏然回神,急急忙忙上前抽了出來,攤開。果然沒錯,那是一份旅行社企劃的滑雪行程。地點是長野縣,裡面還夾了一張付了兩人份的訂金收據。

    兩人份。

    一切都再清楚不過了。

    該死!果然就是他猜想的那樣。他猛然捶了下桌面,那疊書本應聲倒下,散落整個桌面。他冷著臉,氣惱至極,卻是氣惱自己,他默默地將那堆書與筆記一本本地塞回架上,直到發現其中一本竟是她的日記時,他頓住,內心陷入天人交戰。

    真的,他從來就無意窺視他人隱私,只是這事關乎他一輩子的幸福……

    於是他戰戰兢兢、恭恭敬敬,像是在膜拜似地翻開日記。

    日記始於她接下天城電視臺的那份工作開始……

    他幾乎整個下午都在讀她的日記,他一邊讀,一邊傻笑,卻笑得不知不覺。

    直到他讀到自己的出現,那淡淡的笑意才漸漸退去。

    七月二十日

    原來,我只是某個女人的代替品。

    想想也是嘛,怎麼可能那麼優秀的“三高男”會看上我這種普通的OL?難怪他老是買那些不適合我的衣服叫我穿,原來就是那個女人以前會穿的衣服。我想,他是想重溫以前的回憶吧?

    雖然可以理解他的動機,可是心裡還是很難過……

    七月二十二日

    既然愛到卡慘死,就來個一不做二不休吧!我決定我要來個複製人全面進攻!

    今天去找了那個女人的妹妹,徹底瞭解了鐘湄芳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原來她也是個運動魔人。正好我也很久沒動動筋骨了,就當作重溫以前未完成的舊夢吧。

    九月二十六日

    左腳開始隱隱作痛了,該怎麼辦呢?到底該不該回去找醫生?

    還是不要好了,醫生只會開一堆藥叫我吃,還有限制我不能做這個不能做那個,我還是自己節制一點就好。

    十一月十八日

    今天我瞞著霆慎,偷偷報名了滑雪課程。老實說,感覺很內疚、很不舒服,可是為了耶誕節要給他的驚喜,這點忍耐是必要的。記得鐘湄琪說他以前其實是一個很熱情、很樂觀,也是一個很體貼的人,可是自從“那個人”走了之後,他整個人都變了。

    如果成為那個人的代替品,能夠讓霆慎重新找回快樂的話,我願意,我真的願意……

    唉,真希望我能克服懼高症,學會滑雪,然後像鐘湄芳一樣,每個夏天陪霆慎去泛舟、冬天陪他去滑雪。

    ……

    讀完最後一篇,李霆慎緊鎖著眉頭,合上日記本。

    她曾經是這麼的愛他,愛到她連自己都可以卑微地埋葬,只為了讓他能重拾過往的熱情。

    然而,或許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後,她終於決定對他放手,轉而好好愛她自己。

    想到這兒,他便心痛如刀割。

    突然手機鈴響,打斷了他的思緒,他心煩地掏出手機一看,是羅文仕,他接聽,“喂?”

    “李總,您在哪?跟董事的會議要開始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你告訴他們,接下來會有好一陣子我都不會進公司。”

    彼端似乎很震驚,安靜了好一會。

    “呃……您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接下來會有好一陣子都不會進公司。”

    “為什麼?”對方忍不住問。

    “我要去把我未來的老婆追回來。”

    “啊?!”更震驚了。

    “就是這個意思。”

    “那——”

    “行程表你自己看著辦,就這樣。”說完,他任性地掛了電話,將手機收進西裝的內袋裡。

    他思忖——楊鬱嫻,既然你有腳可以逃開,我也有腳可以把你給追回來。

    他將那本日記塞進了書架上,然後拿起自己的鑰匙離開,卻沒帶走自己的雜物。

    因為他可沒打算就這麼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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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7:06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又是你!”

    看見他站在民宿的櫃檯前,楊明彥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意外,“你這個人到底懂不懂什麼叫作放棄?”

    李霆慎眉一挑,無視對方的敵意,語氣輕鬆自在。“不然你以為我怎麼撐起一家公司?”

    “……敢情您是在炫耀了?”楊明彥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不,我只是表明我的毅力。”語畢,李霆慎拿出皮夾,抽出身分證,四平八穩地說道:“我要訂一間房。”

    楊明彥不可思議地望著他,“你的臉皮到底可以厚到什麼程度?我已經說過我姊不想見你了!”

    “我要親耳聽她說。”李霆慎不甘示弱,毫不客氣地回敬了一記銳利目光,“我和她的事輪不到你出面代言。”

    “你——”楊明彥一時氣結,臉氣紅了,也懶得跟他爭,乾脆直接把他的身分證推回去,“拿走,我不缺你這筆生意。滾!”

    李霆慎笑了笑,不疾不徐地將身分證收回皮夾裡。

    “早料到你會這麼說。明天我會再來。”然後他轉身走了出去。

    “明天我還是照樣掃你出門!”

    背後傳來楊明彥的叫囂。

    不意外,李霆慎的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其實他可以理解為什麼楊明彥這麼痛恨他,真的,他可以理解。換作是他的話,豈只是掃對方出門而已?所以明彥也算是客氣了……

    佇立在車門邊,他仔細思考,到底該怎麼樣才能見她一面?見了她之後,他又該如何爭取共處的時間?他知道以現在的鬱嫻來看,肯定會三句之內秒殺他三天的努力,然後命令他收工回家。

    現在的她絕對有這種能耐。

    想想,他突然覺得好挫折。他到底是幹了什麼蠢事,居然可以把一個曾經那麼愛他的女人,搞到連見他一面也不肯?

    思及此,他歎了口氣,解開了中控鎖,卻在準備上車的時候……

    他靈機一動——花園。

    是啊,花園。他怎麼會沒想到呢?民宿後方有一座開放型的花園,她會不會正坐在那兒休息、發呆……或是做任何事?不管如何,那是他唯一可以不需要經過大門而踏進“夏阮”的地方。

    有了這個想法,他立刻收回車鑰匙,掉頭迅速往花園的方向走去。

    感謝老天,他這回押中了。

    鬱嫻真的在那兒!她戴著一頂灰色毛線帽,搭著一襲深紅針織毛衣,頸上圈著一條圍巾,下身穿著一條再平常不過的厚料休閒褲。她戴著一副工作手套,蹲在那兒,拿著小鏟,似乎在照顧迷你盆栽。

    李霆慎不自覺皺了眉頭。

    她不是才剛出院?不躺在床上休息,居然蹲在那兒玩植物?她果然是天生的工作狂,只要睜開眼,連一刻都閑不得。

    他忍不住走了過去。

    “要你靜靜的躺在床上是會要了你的命嗎?”

    她似乎是被他嚇了一大跳,瘦弱的肩膀明顯地顫動了下。她回頭,瞟他一眼,又冷漠地別過頭去。

    “你來幾次都一樣,我的回答都不會改變的。”

    “回答?”李霆慎走到她的面前,蹲下,直瞅著她,“你的回答是什麼?我忘記了,再說一次?”

    “我不想再見到你。”她卻始終不願意對上他的眼神,低頭裝忙。

    “為什麼?”他主動扣住了她的手,制止她的動作。

    “我不愛你了。”她抬眸,故作鎮定。

    “分手也需要理由吧?”他深呼吸了口氣,道:“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拍拍屁股說走就走。”

    楊郁嫺靜了幾秒。

    “……我不是鐘湄芳的替身。”

    “我早就不當你是鐘湄芳。”

    “騙子。”

    “我沒騙你。”

    她眼一熱,“騙子。”

    他火氣上來。

    “是你逼我當你是鐘湄芳!”緊扣著她的手不自覺加重了些,李霆慎傾前將她拉近,幾乎是要吻上她的距離,道:“是你不斷地在模仿她,是你一直在逼我想起她的模樣!”

    “騙子,你這個騙子!”她近乎崩潰,奮力甩開他的束縛,吼道:“你從一開始就在騙我!什麼感覺對了就追、什麼你沒想太多,全都是謊言!你會追我根本就是因為我長得像她!”

    說完,她無法自製地拿起小鏟朝他扔去。

    他卻不擋不閃,任由不銹鋼鏟打在他的左肩上。他靜靜地望著她一會兒,情緒淡了下來,“對,一開始那是我接近你的動機,但是我也說了,最後我待在你身邊的理由,早就已經不是因為你像她。”

    她冷冷笑了一聲,別過頭,“事實就是因為我像她,你才接近我。”

    “我告訴你你哪裡不像她。”

    他伸手輕捏著她的下巴,將她扳了回來,道:“眼神不像,態度不像,聲音不像。味道不像,發質不像,瞳色不像,下巴也不像。膚色不像,耳朵不像,笑起來的唇角角度不像。夠了嗎?還想知道哪裡不像?”

    她僵住,耳根發燙,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直到一顆冰涼的水珠滴落她的臉頰。

    “啊!”她回神,抬眸,“下雨了……”

    語落,她連忙退身,由地上站起,轉身就往民宿的方向走。

    “鬱嫻!”他喚了她一聲,她卻沒有回頭。

    她走得有些急,可還是看得出來步伐仍是有些跛。雨勢愈大,她腳步愈急,他看得愈是心驚,亦是心疼,終究還是忍不住追了上去。

    “我扶你吧。”他攙住了她的手臂。

    “不必。”她用力甩開。

    “你以前沒這麼倔吧?”他淡淡歎了口氣,再次探手攙扶。

    “你以前沒注意到的事情可多了。”她嗤哼了聲,執意抽手。

    只是這一次她太激動,腳下踉蹌一絆,差點趴了下去——他反應夠快,結實的長臂伸出去撈住她,把她擁進懷裡。

    她好尷尬。“……你豆腐吃夠了沒?”

    李霆慎眉一挑,又突然想耍幼稚了。他乾脆略彎下身,將她打橫抱起,“我抱你走會淋得比較少。”

    “放我下來!”

    “你掙扎我會抱得更緊哦。”他故意說道。

    “李霆慎!你——”她瞬間肌肉緊繃,像只煮熟的蝦子縮在他的懷中。

    僅是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她卻覺得好像一輩子那麼久。一滴,兩滴,她細數著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好轉移這注意力。冰涼的雨水落在她灼燙的臉頰上,彷佛瞬間就會被蒸發似的……

    終於,他在後門的屋簷下把她放了下來。

    他親昵地以指腹抹去她肌膚上的雨珠,溫柔地凝視著她,她頓時胸口悶疼、眼眶炙熱,幾乎無法呼吸,直到那扇紗門突然被推了開來。

    “大姊,下雨了,你還不快點進……來……”語尾化去。

    是陳薇雯。

    她錯愕地看著長廊前的兩個人,以及兩人間的曖昧氣氛。她看了看楊鬱嫻紅透的臉,再看了看李霆慎。

    “呃,抱歉,你們是不是正在談——”

    “沒有,我們沒什麼好談。”

    楊鬱嫻斷然否認,繞過陳薇雯逃也似地鑽進了屋內,留下屋外不甚熟識的一男一女,尷尬地互相點頭問候。

    那兩個人佇立相望的畫面,在陳薇雯的腦中久留不去。

    她一直以為,他們會走向分手一途,是因為李霆慎是個天字第一號大爛人,是個目中無人的大混蛋、只會把女人物化的沙文豬——至少,她從楊明彥口中得到的都是類似這樣的訊息。

    不過,今天下午她看見了那雙深切柔情的眼神,她開始懷疑事實真的是那樣子嗎?況且,從大姊那羞澀而無措的模樣看來,她也不是真的那麼痛恨對方吧?

    想了想,她終於在入睡之前,在床上提出了疑問。

    “欸,明彥。”她喚了聲枕邊人。

    “嗯?”楊明彥閉著眼,調整好姿勢,早已經準備入眠了。

    “你為什麼那麼討厭那個姓李的?”

    他靜了兩秒,道:“我沒說過嗎?”

    “你沒跟我說過。”

    “因為他把我姊當作別的女人的替身。”

    “……什麼意思?”

    “鬱嫻長得跟他之前去世的未婚妻很像。”

    陳薇雯愣了愣,翻身,凝視著黑暗中的輪廓,“有多像?”

    “很像,就快跟雙胞胎一樣了。”

    這下子她啞口無言,怪不得他會被所有人痛恨。可她轉念一想,又道:“不過,明彥,你想想,每一段感情都會有不同的起因,例如我當初就是因為你很笨拙又很老粗才會注意到你——”

    “喂!”雖然很不滿,但他還是笑了出聲。

    “對嘛,所以你懂我在說啥了嗎?”她拍了下他的胸膛,手掌就擱在上頭,繼續道:“所以嘍,他們倆感情的起點,就只是因為大姊長得像他前未婚妻而已,能不能長久走下去並不能只靠那張臉皮吧?”

    楊明彥嗤笑了聲,他當然明白老婆想表達什麼。他朝她擠了過去,將她摟進懷裡,道:“我也很想跟你一樣善良,可是呢……你知道嗎?我姊改掉她原本所有的習慣,就只為了符合他記憶裡的“那個女人”,甚至她這一次差點喪命,也是因為“那個女人”總是會陪他一起去滑雪!”

    說到最後,他幾乎是咬牙切齒。

    陳薇雯默不吭聲,靜靜的依偎在他懷裡,她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說不通……

    李霆慎那個男人,有錢,有地位,搶著要他的女人肯定前仆後繼,若他只要前未婚妻那張臉,現代醫美科技是如此發達,真人都可以整成芭比娃娃了,單單一張臉皮又有何困難?

    所以,他會愛上楊鬱嫻,應該不可能只是為了皮相。

    “可是我覺得——”她啟唇,想把腦中的想法道出。

    “別可是了,”楊明彥卻打斷了她的話,“趕快睡覺,明天一大早我還要載姊姊去複健,嗯?”

    語畢,他側頭吻了下她的臉頰,然後翻身倒頭就睡。

    “吼,都不聽我說。”她捶了一下他的肩。

    “明天再說啦!”

    “呿~~”她哼了聲,也翻過身去,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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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7:18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結束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再來接你!”在醫院前讓她下車的時候,楊明彥在車內說道。

    楊郁嫻朝著車內笑道:“不用了,我自己搭車回去就好。”

    “那怎麼行?你現在行動不便,怎麼可以讓你自己回家?”

    “你不要講得那麼誇張好不好?”她噴笑出聲,“只不過走得比較慢一點而已,什麼叫作行動不便?”

    “嘖,明明就是‘掰咖’,還想逞強?”

    “好啦好啦,你少囉嗦,快滾回去幫薇雯的忙啦!”語畢,她轉身一跛一跛地走進醫院。

    從大門走到電梯前,她走了很久,也走得很惆悵。

    昨天上午她打了通電話回天城電視臺,正式向節目部經理辭了工作。曹義鋒極力挽留她,也表示節目部不能沒有她——她知道那不是客套話,而是真心誠意,可是她不能再待在那個地方,她必須離開。

    她現在首要達成的目標,是戒毒。

    而李霆慎就是她的毒。

    他讓她迷失了自我,讓她忘了自己是誰。為了得到他更多的關愛,她像是失心瘋似的,無所不用其極,甚至毫無尊嚴地模仿起另一個女人……哦,老天!她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那樣?她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認得了。

    每當夜深人靜時,她會為了自己的可悲而流淚,可是天一亮之後,她害怕找回自己就等於失去了霆慎,於是日復一日,她再也沒有找回自己的勇氣。

    在醫院昏迷不醒的那段時期,她夢見過自己。

    那個“自己”就坐在床邊,穿著一套典雅的白色洋裝,安靜地望著病床上那個奄奄一息的可憐女人,粉潤的唇瓣隱約翕動,好像是在說著——鬱嫻,你要加油、趕快醒來,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要活得像你自己,好嗎?

    要活得像你自己……於是,在她蘇醒過來的那一瞬間,她忍不住捫心自問,自己如此戰戰兢兢的活著究竟值不值得?

    今天自己是幸運活了過來,哪天她要是真的為此丟了小命,她對得起愛她的家人嗎?對得起愛她的朋友嗎?何況她如此拚命去討好的物件,到頭來也只不過是把她當成一個替代品而已。

    說她是累了也好,覺悟了也罷,總之,她就是從一場夢裡清醒了過來,不論是生理上的,還是心理上……

    突然,一隻手掌落在她的肩上,她嚇了一跳,思緒被打斷,她急忙回頭。

    “你?!”竟是李霆慎,“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不再像以前一樣,總是一身正式筆挺的西裝打扮,而是換上T恤、牛仔褲和普通夾克。

    李霆慎輕鬆地聳聳肩,笑道:“因為我報名了‘二度愛上你’,製作單位逼我打扮成這副德性,把我送到這裡來……哦,然後你現在上鏡頭了。”

    一聽,她呆愣住,幾乎是五秒後才猛然回神。她驚慌失措,連忙左右察看,“鏡頭?!哪裡?在哪裡?”

    她的反應把他逗笑了,頓時覺得她怎麼這麼可愛?一時胸口情緒滿漲,忍不住把她抱進懷裡,又揉又蹭。

    “騙你的,我怎麼捨得讓鏡頭突襲你?”

    她又頓了下,熱氣湧上臉頰。

    “你——”她用力把他給推開,“神經病!你以為這樣很好玩?”

    “用正經的方法你不理我,我只好試試不正經的招數。”他隨口胡說。

    她翻了個白眼,不與他爭了。正好電梯到達一樓,她隨著人群一同擠了進去,李霆慎則是最後一個踏進。

    拜他所賜,剛才他那一記誇張的熊抱,他倆現在已經變成眾人注目的焦點,害她怎麼站都覺得渾身不自在。每個人似乎都當他倆是一對吵架中的小倆口,而她才是那個耍脾氣、鬧彆扭的一方!

    “……你為什麼知道我在這裡?”突然想起這事,她問了句。

    “臺北的主治醫師跟我提過,你的腳需要複健,所以我猜你弟應該會送你過來這裡。”

    她靜了靜,沒再說什麼。

    終於,從電梯裡解脫,可她卻還是擺脫不了他。跛行幾步之後,她忍不住停下,轉身道:“前面就是複健中心了,你還想跟著我多久?”

    他兩手一攤,沒有答案。

    她靜了靜,又問:“公司呢?你沒事做嗎?”

    “我請假了。”

    “請假?”她冷笑一聲,“原來傳說中的鬼總也會請假。”

    “鬼總?”

    ……原來他不知道自己的封號啊?

    算了,也罷。她搖搖頭,歎口氣,轉身繼續朝著複健中心的方向走,要離開還是要留下,隨他了。

    進了複健中心,李霆慎才知道,並不是滑雪意外奪去了楊鬱嫻的笑容,而是楊鬱嫻鐵了心就是不想對他笑。

    她和複健師微笑談天,自在從容,完全不似對他那般劍拔弩張。坦白說,他很不是滋味,卻莫可奈何。

    她曾經待他溫柔體貼,就好像全世界她就只對他一個人好一樣;然而今非昔比,情況完全反了過來,全世界都能得到她的微笑,唯有他不行。

    想到這裡,他胸口犯疼,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起身,掉頭離開了複健中心。

    楊鬱嫻注意到了,她擦了下額上的汗水,目光不自覺地跟著他的身影移動,甚至分了心。

    奏效了嗎?複健師是男性,她承認她是故意要氣走他,所以刻意和複健師互動熱絡,可是見他真走了,她卻又隱隱約約覺得……失落。

    “怎麼了嗎?”

    瞧她走神,複健師喚了她一聲。

    “嗯?”她猛然清醒,回過頭來,“沒有,有點累,喘口氣而已。”

    “要不要休息一下?”

    “沒關係,繼續吧!”

    “確定?真的挺得住?”

    “OK的啦!”她再次展露笑容,狠狠把李霆慎那落寞的身影拋至九霄雲外……當然,只是儘量。

    一小時後,複健療程結束,她走到門口才發現李霆慎站在複健中心外面等她。

    她先是顯得有些吃驚,而後立刻收起神色,故作不耐煩。

    “你怎麼還在?”

    然後重新邁開步伐,一跛一跛地往電梯方向走。

    “當然是等著送你回去。”他尾隨在側,跟著她的腳步慢慢走。

    “不必,我還有腳,我會自己搭車回家。”

    “我的車也是車。”

    “你很煩。”

    “因為是你,我才會這麼煩,連我自己也很意外。”

    “耍嘴皮而已。”她冷笑一聲,口吻裡滿是輕蔑。

    他聽了,無預警地停下腳步,握住了她的手。

    她吃了一驚,回頭愣愣地望著他。

    “為什麼不肯相信我?”他道:“我根本不指望你活得像鐘湄芳,你到底要這樣指控我多久?”

    楊鬱嫻沉默地睇著他一會兒,漠然地抽手,搓了搓被他握疼的地方,“那麼重要的事,你瞞了我整整一年,卻指望我相信你短短的幾句話?憑什麼?”

    他杵在那兒,無法反駁。

    一個人的心要如何證明?一個人的愛要如何自清?他愛上的人是誰,他自己明白,可悲的是他身邊的人全都質疑他的動機。

    這真是諷刺。

    最初,他因她的臉而注意到她;最後,卻也因為她的臉而失去了她。

    “好,就依你說的。如果你要的是證明,我會給你。”

    說完,他邁開步伐,擦過她的肩,走出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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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00:17:32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一連下了兩天的大雨。

    李霆慎也消失了兩天。自從那天在醫院掉頭離去之後,他沒再出現,也沒再打電話來。

    他說他會帶來證據,證據就是消失在她眼前嗎?

    這兩天,因為下大雨的關係,加上非假日,民宿沒什麼生意,所以楊鬱嫻常會坐在後院裡望著花園,或發愣或看雨——反正不需要在意客人們的好奇眼光。

    思緒在虛實之間來回跳躍著,她其實也搞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回憶居多,還是在作白日夢。

    她偶爾會試著去回憶半年前的生活,卻又覺得那好像是電視劇裡的某一段劇情,虛假得彷佛不是自己的經歷。

    紗門被推了開來,發出“咿呀”的聲響。她本能回頭,是楊明彥,他手拿著一杯冒著白霧的馬克杯,遞給她。

    “你坐在這裡不冷嗎?”

    “還好,反正外套很厚。這什麼?”

    “桂圓薑母茶,薇雯剛煮好的。她正在烤餅乾,應該再等十五分鐘就可以吃了。”說完,他逕自坐到了她身旁。

    她笑了笑,冰涼涼的手接過暖烘烘的杯子,真是暖到了心裡,“嘖,你們兩夫妻真是有夠悠哉愜意的。”

    “這才是我要的人生啊,哪像你呀?自虐狂,跑去那個什麼操死人不償命的臺北市,做得那麼累!”楊明彥揚揚眉,痞痞一笑,也跟著望向雨中的花園。

    “什麼自虐狂?沒禮貌!我這叫敬業!”她睨了他一眼,然後吹開杯口的熱氣,小心啜了一口,忍不住讚歎,“嗯,好喝,你不喝嗎?”

    “我剛才已經灌一大杯了。”

    “這麼燙怎麼灌?”

    “我加冰塊。”

    “……真是神經病,你老婆怎麼會嫁給你?”

    “因為她是傻子。”笑著說完,楊明彥彎下身,拔了根腳邊的雜草,扔掉,尷尬地轉口道:“欸,我說真的,你如果臺北沒工作的話,你就住下來吧。改天我陪你上臺北把套房退租,你就不要再上去了。”

    楊鬱嫻怔怔地看著他,半晌,噗哧笑出聲,“幹麼,你現在是想養我了?”

    “怎樣?怎樣?你看不起我?”

    “我哪敢?”

    “反正你以前對烘焙不是很有興趣?我蓋間小屋子給你,你就掛在民宿底下開家咖啡店好了,這一帶旺季的時候生意會很好。”

    “再看看吧……”她聳聳肩,“我現在也沒腦袋可以想那麼遠的事。”

    “沒關係,你考慮看看,我不是想給你壓力。”說著說著,他低下頭,又拔了根草,扔掉,繼續道:“以前我有困難的時候,你總是二話不說替我扛下,現在你遇到困難,輪到我照顧你一陣子也是應該的吧?”

    看著弟弟那副難為情的樣子,楊鬱嫻又感動又忍不住想取笑他。

    她伸出手,推了他一把,道:“幹麼呀?都老大不小了,還演什麼偶像劇?你忘了我是靠哪一行吃飯的嗎?這麼愛演?你還早的咧!”

    “你這女人——”他抬起頭來,耳根熱,就要反駁。

    紗門卻在這時候被推了開來。

    是陳薇雯。

    楊明彥愣了愣,以為是餅乾烤好了,他看了看手錶,又看了看她,“噫?十五分鐘了嗎?”

    “不是……”陳薇雯露出一抹有些詭異的神色。

    他終於察覺有異,“怎麼了?”

    “那個,”她比手畫腳了一下子,“外面有個人要找大姊……”

    “啊?”楊明彥皺了眉頭,“該不會又是那個姓李的吧?”

    聽見關鍵字,楊鬱嫻差點弄掉了杯子。她咳了聲,故作鎮定道:“請他回去吧。”

    “可是他很堅持,而且他帶了很多東西來——”

    “就算他扛黃金來我們也不屑!”楊明彥更氣憤了,簡直狗眼看人低嘛!以為帶禮物來就可以進門?

    陳薇雯苦笑了笑,道:“吼,不是你想的那種‘東西’啦……”

    兩姊弟一頓。

    “不然是什麼?”他追問著。

    “你來看不就知道了嗎?”

    原來,陳薇雯口中的“東西”,是一大疊的相本。

    那就是李霆慎所謂的證據。

    他們一夥人來到民宿的交誼廳,這兒通常是專門提供給客人們泡茶、聊天、看電視或看報紙之用。

    帶他來這兒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楊明彥不願當他是自己人。

    李霆慎把東西擱下,抬起頭來看了那對夫妻一眼,道:“請給我們一點空間好嗎?”

    “我怎麼可能讓我姊——”

    話未說完,陳薇雯立刻勾了他的手就往門外拖,“你閉嘴啦,人家情侶吵架你插什麼花?要是壞了人家姻緣,你燒八輩子香都賠不起!”

    “我壞人家姻緣?我這是斬他們孽緣好不好?!”

    夫妻倆就這麼吵吵鬧鬧走遠了。

    留下李霆慎和楊鬱嫻,兩個人獨處在一個室內,尷尬了好一會兒。半晌,她率先打破了沉默。

    “這些,就是你說的證明?”

    他沒急著解釋,逕自坐了下來,抽出其中幾本相簿,做著像是排序的動作,然後道:“這是第一本,你自己慢慢看吧。看完之後,你如果還是認為我愛你是因為你長得像她,那我無話可說。”

    語畢,他將第一本遞上。

    她盯著他手中的相簿,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總算願意接過手,然後挑個了與他呈現對角線、距離最遠的位置坐了下來。

    翻開第一張,照片裡的他和鐘湄芳都還很年輕,似乎是大學生的樣子。

    那時的鐘湄芳留著齊肩短髮,清秀可人,臉上的笑容自信而燦爛,兩人看起來郎才女貌,彷佛從那時候就是天生的一對。

    再翻看十幾張之後,大概是大三、大四了吧?她的頭髮長了,換了造型。她燙了發,也染了色,看上去有點像是茱麗亞,羅伯茲的招牌紅卷髮。

    當然,她還是那麼的美麗。

    楊鬱嫻突然苦笑了下,她的確是天真過了頭,怎麼會以為自己能夠像她呢?這簡直就是公主與平民的雲泥之別,哪是她說模仿就可以仿得來的?

    換了一本,他們畢了業、出了社會。

    一張又一張的出遊照,在烈陽底下的、在夕陽底下的、在營火前的、在沙灘上的……

    不自覺地,楊鬱嫻胸口一緊,原來他們一同走過那麼多地方。

    她可不想細細品味,於是草草翻過,又換了一本,這回拿到的比較靜態。

    照片裡的鐘湄芳出現在各式各樣的宴會、聚會裡,她一改先前的狂放作風,每一張照片裡的她,都是如此高貴、典雅,若不是這疊照片來自李霆慎的手中,楊鬱嫻幾乎就要懷疑有第二個人長得像鐘湄芳了。

    半晌,她翻完了,穩穩地將照片擱回桌面上。

    她沒吭聲,沒表態,沒反應。

    事實上,她已經深刻體會到“你一點也不像鐘湄芳”的這個事實,然而,第二個問題卻接踵而來——她開始懷疑了,他的前未婚妻是如此優秀,她怎麼能跟這樣的對手匹敵?更遑論這位情敵已經成仙、神格化了,她就是拚到頭破血流也贏不了,不是嗎?

    當初醒來時,她就是領悟到這個事實,才決定要斬斷這份感情的,不是嗎?

    須臾,她起身,斷然送客。

    “你走吧。”

    他抬起頭,不敢相信她竟是如此反應,“就這樣?你要的證明,我帶來了,而你卻只是叫我走?”

    她環抱著胸,抿著嘴唇不發一語,不予置評的立場再明顯不過。

    楊鬱嫻的反應幾乎是將他撕成了一片片,無情地丟在腳下踩碎。他呆愣了一陣,最後忿忿地起身拂袖走人。

    他並沒有帶走任何東西。

    “欸,你的照片——”她伸手,出聲提醒了他一句。

    “燒了吧。”他卻連頭也沒回,在門邊停住腳,只是稍稍側了身,道:“你以為我將來看到那些照片,會想起誰?”

    靜了兩秒,他喉頭一緊,艱澀地道:“是你,楊鬱嫻,不會是別人。”

    說完,他一秒也沒多留,直接走出了“夏阮”。

    雨勢和來時一樣猛烈,他沒打傘,也不在乎被雨淋得多狼狽,滿腔的情緒幾乎衝破他的胸口,卻苦無發洩的隙縫。

    鐘湄芳的記憶對他而言,就像是一道包了膿的傷口,他不曾主動向人提起,別人也都識相地不在他面前提起。

    可是為了她,他就像是親手剖開自己的心臟,不怕痛,不怕苦,就只為了證明他的心裡只有她。

    然而剛才他瞬間明白了,根本不是什麼證不證明的問題,事實是——她不愛他了,不管他犯過什麼錯、不論他有多麼後悔,她都已經不在乎他了。

    藉口,一切都只是藉口!

    他杵在車門旁,任雨水淋了他一身。突然,無技可施的情緒就像是潰堤了一般,他舉臂,瘋了似地捶打著車頂。

    沒有疼痛,只有悔恨。

    一下,兩下,三下,第四下的時候……被一隻纖細的手給握住制止。是楊鬱嫻,她無聲地把傘遞了過來,兩人靜默無語,互相凝望。

    她擰著眉,眼眶灼燙,心疼他如此摧殘自己。她喊著,試圖蓋過雨勢的聲浪,“你這是何苦呢?渴望你的女人何其多,你為什麼一定非要我!”

    他卻苦笑了笑,自嘲地說道:“你千方百計讓我愛上你,現在卻又把我推向別的女人?”

    “那是因為我讓自己看起來像是鐘湄芳!”

    “對!你是刻意模仿她,可是你真的像她嗎?”他忍不住吼了出來,握住她那只持傘的手。那樣的情緒,不是盛怒,而是劇痛,“我愛的人一直都是你,是你對我的用心、用情讓我愛上了你,你為什麼一直都看不見。”

    這一年來,李霆慎從來沒有對她大聲說過話,更別說是吼她了。她震懾住,張著嘴,卻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他那近乎是把肺腑給吼出來的告白。

    突然,她的手松了,雨傘隨之落地,狂暴的雨水直接打在她臉上,她卻感覺不到疼,只覺心臟怦然鼓動、呼吸加速,曾經每一秒都在苦苦支撐的武裝,此刻已然全數瓦解。

    他在她的眼底讀到了對他的眷戀。

    一如以往,有增無減。

    還有什麼比這樣的眼神更能說明一切?他悸動萬分,伸手緊緊捧住她的臉頰,俯首牢牢吻住她的唇。

    不願再放開了。

    他渴切地舔吻著她的唇,以掠奪之姿撬開她的唇齒,吸吮著她的綿舌;他向來紳士,如此激烈的吻他從沒給過,她被吻得幾乎無法呼吸,雙膝發軟,目眩神迷。

    她不自覺地抬手勾住他的頸,完全承受他的吻。

    再一次地,她又臣服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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