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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1)
鐘湄琪不相信李霆慎的話,或者更應該說,她不信任那個叫作楊郁嫻的女人。
她從國中的時候就認識李霆慎了。
那一年,還在讀大學的姊姊,突然把李霆慎帶回家介紹給家人。當時她只覺得這個男生好帥氣、好貼心,姊姊和他站在一起,簡直就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對。
後來她才知道,李霆慎不僅僅是外貌佳、身材好、個性討喜,他還系出名門、貴為某位影視大亨的獨生子。
也因為這樣,從小她就見多了那種處心積慮想要搶走他的女人。她完全明白,女人們為了得到李霆慎可以使出多麼卑劣的手段。
於是她強烈懷疑,楊郁嫻那女人從頭到尾都明白自己的“優勢”在哪裡,只是她現在沒有證據罷了。
雖然她知道自己不該介入,真的不該,可她忍不住……
只要一想到這個世界上有個女人憑著那張像她姊姊的臉而得到幸福,一股“姊姊被人利用”的不甘心便會湧上。
所以,最後她還是去了。去找那個姓楊的女人一探究竟。
“介意我坐這裡嗎?”
突然一個年輕的嗓音傳來。
楊鬱嫻愣了一下,確定這聲音是沖著自己之後,抬起頭,見到那張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的臉蛋。
“啊,你是那位……”她輕啟唇,有些訝異。
此刻正值中午用餐時段,簡餐店內的客人稍多,一眼望去幾乎看不到什麼空位。
所以楊鬱嫻沒有多想,趕緊隨意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文件,笑道:“沒關係,你坐、你坐。抱歉,被我弄得有點亂,我先收一下東西……”
鐘湄琪卻是杵在那兒,有些無所適從。
那雙笑得微彎的晶燦眼眸沒有一絲心機、毫無任何敵意,更找不到一丁點兒的防衛氣息。
是這個女人太高明,還是她真的誤解了什麼?
“鐘小姐?”見她怔怔杵在那兒,動也沒動,楊鬱嫻忍不住喚了她一聲。
這一喚,鐘湄琪驀地回神,有些失措地將髮絲塞至耳後。
“……謝謝。”她道了聲謝,故作從容地坐了下來。然後她微抬下巴,臉上毫無笑意,“你記得我?”
“當然。”楊鬱嫻微微一笑,“霆慎有跟我說過,他說你是他朋友的妹妹;而且你上次出現的方式實在是太特別了,所以不記得也難,哈哈……”
“朋友的妹妹?”最好是這樣。鐘湄琪冷笑了聲,問:“他真這樣說?”
“呃……”女孩的反應太不尋常,這讓楊鬱嫻頓了幾秒,才道:“這……不是嗎?難道我記錯了?”
事實上,她不可能記錯李霆慎說過的話。她愛他、迷戀他,所以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她幾乎都將之深深烙在腦海裡。
只是在這短短的幾句應答之間,她似乎感受到一股論異的氣氛。
女孩瞅著她,打量了好一陣子。
“你知道鐘湄芳這個人嗎?”終於,鐘湄琪輕啟朱唇,淡淡問了句。
她搖搖頭。
“我想也是。”鐘湄琪低笑出聲。
這笑容並不友善,楊鬱嫻感覺得出來,可她不知道背後的原因是什麼。
鐘湄琪自顧自地繼續說道:“那你知道……在你之前,霆慎哥有一個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嗎?”
聽了,楊鬱嫻僵在那兒,胃部像是被掐絞著。她的呼吸紊亂了些,卻還是強作鎮定。
她深呼吸,輕咳了聲,故作不怎麼在意,“我沒問過他太多以前的舊事……誰沒有過去?我只重視未來。”
“你還真樂觀。”鐘湄琪哼了聲,很明顯是在取笑她,“我倒是想問問,你認為霆慎哥是基於哪一點,所以選擇跟你在一起?”
楊鬱嫻卻答不出來。
“看吧?你自己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愛你——”
“這種事情不需要說!”楊鬱嫻猛地打斷她的話,“又不是什麼十七歲的青少年……彼此有好感,本來就會自然而然開始交往;更何況,何況……感情這種事,本來就沒辦法列出具體的條件……”
這辯詞,她說得很勉強。但她也不願被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女孩給看扁了。
“你確定真的沒有‘具體’的條件?”
鐘湄琪卻不肯放過她,窮追猛打,傾身向前,悄聲道:“我告訴你好了,鐘湄芳是我姊姊,她也是霆慎哥的前未婚妻。”
這話一出,楊鬱嫻呆愣住,四周的鼎沸人聲彷佛瞬間遠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吐息,再深深吸氣,吐息。
確認自己絕對不會失態之後,楊鬱嫻才緩道:“所以你連續兩次沖著我來,目的就是想讓你姊姊和李霆慎複合嗎?”
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我是想啊,”鐘湄琪自嘲地笑了一笑,“但是她已經過世四年了,我想幫也幫不了。”
……過世?楊鬱嫻怔住,直愣愣地望著對方。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面有愧色地移開了視線,對自己剛才的情緒性發言感到後悔。“抱歉,我不知道你姊姊已經……”
眼看她的臉色漸漸鐵青,那震驚的眼神是演不來的。鐘湄琪突然對她產生了一絲同情——原來,這女人是真的被蒙在鼓裡,她一點兒也不明白自己長得像誰。
最後,鐘湄琪歎了口氣,姿態放軟了不少。她莫名衝動地伸手覆在楊鬱嫻的手背上,道:“不可能會沒有具體原因的,我相信你一定也懷疑過霆慎哥為什會選擇你,是不是?”
一針見血,道破了楊鬱嫻深埋在心底的隱憂。
或許是女人的第六感,她的腦海裡突然有個想法。她抬起頭來,看著對方,眸底浮現一絲遭人背叛的痛苦。
“跟你姊姊有關,對不對?”
鐘湄琪睇著對方,靜默無語。一旦產生了同情,之後便再難拿出狠勁。
想了想,她收回自己的手,歎了聲,“有機會的話,我建議你翻翻他的抽屜、衣櫃、皮夾……或是查看他電腦裡的照片,我想你會找到‘具體’的答案。”
語畢,她站起身,拎了提包就要走人。
掉頭離去前,她猶豫了幾秒,又道:“你身上有我姊姊的東西。就這樣,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
說完,她旋身走出了店外,留下被炸得體無完膚的楊鬱嫻。
楊鬱嫻呆然地盯著桌上的那疊文件,那是為了七夕情人節而準備的特別企劃。
得趕緊整理出一個版本,下午開會的時候要正式提出來討論——她腦袋裡這麼告訴自己。
然而,在她心慌地翻了幾頁之後,她很清楚,自己的心思已經無法回到這份該死的檔上了。
你身上有我姊姊的東西。
她的腦袋裡只剩下這句話。就像跳了針的唱盤,不斷、不斷地一再重播,揮之不去。
楊郁嫻的弟弟在彰化田尾一帶開了家民宿。規模不大,和老婆一同經營,恰恰好忙得過來。
雖然生意不至於讓他們賺大錢,但是日子倒也不算太差。
今天風和日麗,適合出遊,然而楊鬱嫻眉間的那股陰鬱卻仍然沒有散去。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李霆慎忍不住瞄了眼副駕駛座上的女人,無法形容橫在彼此之間的那股詭譎氣氛是什麼。
她其實沒什麼太明顯的異狀,只不過就是有那麼一點不同。
他一直在等她主動找他傾訴,然而兩個星期過去,她仍然不動聲色。於是他考慮了幾秒,決定打破這個僵局。
“你最近怎麼了嗎?”
聽見他的聲音,楊鬱嫻回過神,目光自窗外的景色收回。她扭頭,帶著笑意看了李霆慎一眼,“嗯?有嗎?我哪有怎麼樣?”
“你從兩個禮拜前就開始這樣子了。”他微揚唇,露出一絲溫和的笑。
“哪樣子?”
“心事重重的模樣。”
她呆了幾秒,噗哧笑出,“哪是什麼心事重重……我只是一直在想著,七夕特別節目到底要弄什麼新花樣而已。沒什麼啦!”
聞言,李霆慎靜靜的,心裡有疑慮,但仍是選擇相信。
他不再追問。
一路上,兩個人保持著沉默,各懷心事。她心裡一直懸著鐘湄琪告訴她的那些話,卻遲遲沒有勇氣與他對質;他則是以為她只是專注在工作上的發想,於是也不好打斷她的思緒。
抵達目的地,眼前是一家叫作“夏阮”的民宿。
“好特別的名字。”
下了車,李霆慎抬頭望著那塊古色古香的招牌,禁不住好奇地問:“這名字是誰取的?”
“我弟的老婆。”楊鬱嫻也隨著下車,帶上車門,笑著侃侃道起:“她是讀國樂系的。這裡剛蓋好、還沒對外營業的時候,正好是夏天,常常會突來一陣午後雷雨。有一次,她忙累了,坐在前廊發呆看雨,突然覺得雨滴打在屋簷上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一種叫作‘阮鹹’的樂器。所以她靈機一動,就把民宿取名為夏阮。”
他點了點頭,側頭想了想,又問:“什麼是阮鹹?”
她笑了。“就知道你會這麼問。其實就是月琴或琵琶啦,只是別名叫阮鹹而已。”
“原來如此。我懂了。”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突然——
“鬱嫻?!”一聲叫喚。
兩人順著聲音來處望去,那是一個曬得黝黑、身材精壯的年輕男人。他扛著一些園藝器具,不知從哪兒冒出來。
李霆慎猜想,這應該就是楊郁嫻的弟弟吧?
“明彥!”
果然,只見她驚叫出聲,喜不自勝地快步上前,給了弟弟一個大擁抱,“唉呀,好久不見,你真是愈來愈像農夫了。”
“敢說我?”楊明彥退開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盯著自己的姊姊,“你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會變得這麼——”
他其實是被她那身名媛打扮給震住。
他注意到姊姊把她那頭原本狂野放浪的大卷髮給燙直了,穿著一身與她個性超不相稱的淑女套裝,頸上掛著一串別致的墜鏈,手上還提著一隻光看LOGO就知道有多貴的名牌包。
“怎樣?我變得怎樣?”楊鬱嫻眯起眼,惡狠狠地睨著對方,暗示他說話小心。
“呃……好啦,漂亮,行了吧?”
“哼,這還差不多。”她滿意地笑了,然後拉著弟弟來到李霆慎的面前,介紹道:“他是李霆慎,我男朋友;這個呢,是我弟,他叫明彥。”
見了這個男人,楊明彥突然理解姊姊那身裝扮是怎麼回事了。
“你好。”
李霆慎率先探出手,卻在彼此握了握手之後,瞬間就能明白——這個弟弟並不滿意他。
他幾乎是立刻被隔擋在這個家庭的圏圏外。
“你們怎麼認識的?”
稍晚,姊弟倆來到後院的小型溫室裡,楊明彥終於逮到機會,切入了這個看似輕鬆、實際卻嚴肅的話題。
李霆慎則留在客廳,發揮他交際應酬的專長,和一群不認識的賓客聊得熱絡愉快。
“他是我上司。”楊鬱嫻答道,在溫室裡繞了一圈,看著他們夫妻倆親手種植的花草、蔬菜,“怎麼?你不喜歡他?”
沒辦法,明彥所散發出來的敵意毫不遮掩,晚上用餐時,更是明槍暗箭齊發,害大家一頓飯吃得膽顫心驚。
“對,我不喜歡他。”
如此直白的反應,讓楊鬱嫻忍不住笑了聲,“你是忌妒他帥還是羡慕他有錢?你根本還不認識他吧?”
楊明彥深呼吸一口氣,道:“你真的照過鏡子,仔細看過你現在的模樣嗎?”
“我知道自己身上穿著什麼。”她睨了他一眼。
“因為他喜歡你穿這樣,所以你就打扮成他喜歡的樣子吧?”楊明彥冷笑了笑,嘲諷道:“楊鬱嫻,你什麼時候開始會迎合男人的喜好了?”
“他沒強迫我穿任何一件衣服。”這是實話,可她也心虛——因為身上的每一件物品都是他送的。若要說他完全沒有改造她的意圖,也實在有些牽強。
“沒強迫你?那更糟,他直接洗你的腦。”
“明彥,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神經質?”
“我神經質?”楊明彥激動地指著自己的胸膛,“你看看你自己,你現在他媽的就像是電視上那些拜金女、交際花,你還敢說我神經質?”
“楊明彥!”她動怒了,耐性盡失。
她生氣地取下項鍊、拔下耳環,道:“好啊,反正你只看表面嘛,那我不在你面前穿總行了吧?我晚上就去市區買運動服,你愛看我穿得土裡土氣,那我就穿給你看!”
“你別扭曲我的話,”他抬手爬了下前額的髮絲,歎口氣,“我的意思是他不應該——”
“不說了,破懷我的心情。”她打斷他的話,掉頭離開了溫室。
楊明彥被單獨留在溫室裡。
他懊惱,煩躁地踢了下地上的泥土洩憤。他氣姊姊怎麼就不懂他的用意?他是擔心她受傷啊!
同樣身為男性,他很清楚送女人衣服時的心理,所以,他知道的,他明白那傢伙眼中看見的不是真實的楊鬱嫻,他只是企圖把她變成自己理想中的女性罷了。
跟了這樣的男人,姊姊怎麼可能會快樂?
思忖了半晌,他氣惱地低咒一聲,最後扔下手上的小鐵鏟、脫下工作手套,也跟著離開了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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