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巧 -【人妻插班生】《全文完》

人妻插班生 作者：七巧

老天保佑，希望來年不再被前男友勾勾纏，
身邊能有個陪她長長久久的良伴，而且不會又被嬌柔女搶走……
一向以工作為人生目標的她，對著煙火許願插班當人妻，
沒想到這個心願這麽快就實現，
且向來理智冷靜的自己居然還是和相親物件閃婚！不可諱言，
蜜月時他對她溫柔呵護，特地為了她安排滑雪、泡湯的行程，
讓因父親離去而從小被迫獨立堅強的她，感受到被疼寵的溫暖，
然而這樣的甜蜜並未持續多久便逐漸變了調——
雖然是她保證能家庭事業兼顧，但他常常帶客戶回家談生意，
她被迫一下班就要趕回家幫忙準備下酒菜而延誤公事，
有時甚至有種錯覺，他看上的是她的手藝而不是她的人，
更悶的是她只不過搭了一次男同事的便車他就生氣質問，
可他明知女同事對他有好感卻不避嫌，大方接受愛心便當，
還很白目的要她也試吃指點，讓對方誤以為得以介入，
私下多次挑釁謾駡她這個正牌老婆，累積多時的委屈與失望，
讓她不禁想，當初接受他的求婚是不是太衝動而且錯了？

楔子

    十二月三十一日，一年的最後一日。

    晚上七點，外面街道人車擁擠，出現嚴重塞車潮。

    原本熱鬧喧囂的城市，此時更顯燈火通明，從四周湧進難以數計的人潮，紛紛往城市最大地標聚集，準備迎接跨年活動。

    某一棟辦公大樓二十三樓，可以透過辦公室玻璃窗眺望不遠處101大樓的一角。

    “慘了，約會要遲到了。”一名男業務焦慮地道。他已經留下來加班一個小時了，工作還是做不完。

    “我跟男友要去看煙火秀啊！太晚下班會占不到好位置，我可不想再跟去年一樣飲恨……”一名女業務跟著唉叫起來。

    “為什麼今天還要加班？”另一名員工抱怨附和。

    “你們還有多少沒做完，都交給我好了，你們先下班吧。”身為業務主任的方慧馨對眾組員說道，絲毫不介意他們的埋怨。

    “欸，可以嗎？方主任你真是佛心來著！”

    一聽上司要幫忙，幾個資淺的年輕業務員不客氣地丟出剩餘工作請她接手。

    “那我們先下班了，方主任元旦快樂！”

    幾人忙收拾桌面，向她揮手道謝，並預祝新年快樂。

    辦公室另一邊忙著加班的幾名新業務，不禁投以羡慕眼光，暗暗感歎自己的直屬上司不是善解人意的方主任，余主任可不會替下屬分擔工作，要想趕去參加跨年活動，只能趕緊拚完各自負責的剩餘工作。

    不介意因為要幫下屬的忙而拉長加班時數的方慧馨，繼續認真工作。

    不多久，她的手機響起，她拿起手機一看來電，不自覺蹙起眉頭。

    這組電話號碼早就被她從電話簿裡刪除，可對她而言依然熟悉。

    “慧馨，你吃晚餐了嗎，能不能一起吃個飯？我……我有話告訴你。”

    一聽自分手後就沒聯絡的前男友臨時來電約吃飯，加上語氣有些吞吐，她心中警鈴不由得響起。

    “抱歉，我今晚要加班。”她先是委婉拒絕，暗暗慶倖有加班這個好理由。

    “那……我等你下班，可以改吃宵夜，我們還可以……一起跨年。”張耀軍語氣謙和，進一步提出邀約。

    “不好吧，你女友會不高興的。”方慧馨故意提醒。

    “那個……我跟她分手了……我跟她個性不合，我覺得我……”他欲言又止，差點想在電話中直接向她傾吐心意。

    “這樣啊，那我只能深表遺憾。抱歉，我在忙，有機會再聊。”不待對方說出她不想聽的話，方慧馨逕自先選擇斷線。

    放下手機，她秀眉一擰，即使對方尚未明言，但她已十分清楚對方的用意，對意欲複合的前男友，不禁心生一抹煩悶。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一任分手的前男友，在一段時間後，都會想和她複合。

    她雖工作順遂、事業有成，可感情路一直走得不順利。

    過了今晚便邁入二十八歲的她，至今交往過四任男友，每任男友皆因她善於照顧人、成熟獨立而愛上她，卻也因她太過獨立最後導致分手，繼而選擇撒嬌纏黏型的小女人。

    上任男友，交往兩年有餘，她一度以為對方是她的感情終點，兩人極有可能步入婚姻，不料，只因為公司新進的年輕女同事向他示好，他就被對方嬌嬌柔柔的模樣打動，於是向她滿懷歉意地提分手，說他認為兩人不適合，他想要的是一個小鳥依人的女朋友。

    當時的她，雖難過受傷，卻只能平靜地接受，之後輾轉得知前男友跟那位女性很快便展開交往。

    過去，每每分手後，前男友便選擇與她不同類型的女性交往，可過沒多久，又想起她的好，回頭想與她複合，讓她間接成了第三者，無辜背負“單身公害”的罪名。

    她搖搖頭，擺脫內心煩躁，面對電腦螢幕，繼續專注工作。

    這一回，她要避免又一次麻煩上身，無論如何，她都不想跟前男友再有任何糾纏見面的機會。

    她並非輕易就能了斷一段感情，可她也不想吃回頭草。

    失戀時，一個人徹底傷心流淚，之後便打起精神面對全新的生活，不再讓自己回顧過去，更不可能再給曾經變心的前男友重來一次的機會。

    想想當初母親就是心軟，給外遇的父親回家機會，繼而導致父親丟下債務給他們母子，卻跟著另一個女人遠走高飛的下場。

    她內在性格也許善良、心軟，卻不會讓自己陷入錯誤的愛情泥濘，影響人生。

    晚上十一點，辦公室同仁早已陸續離開，僅剩方慧馨一人獨守。

    不多久，她關上電腦、收拾桌面，拿起公事包，熄燈、關門，搭電梯下樓。

    她才走出一樓大廳，卻忽地被喚住——

    “慧馨。”

    方慧馨頓時心一驚，這才注意到前男友竟在大樓外站崗等她。

    “怎麼加班到這麼晚？你還是一樣忙碌，肚子餓了吧？我去夜市買了你愛吃的滷味，我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還可以等待煙火秀。”張耀軍揚了下手裡提著的塑膠袋，極其溫柔地說道。

    他一雙眼緊盯著六、七個月未見的前女友，她依然美麗動人，合身的深藍色西裝式長褲套裝，踩著兩寸包頭高跟鞋，完全襯托她成熟且專業女強人的姿態。

    她心細體貼、成熟獨立，過去的他怎會放掉這麼優質的女人，選擇跟個幼稚不成熟的年輕女孩交往？不僅被對方纏得喘不過氣，更受不了對方動不動就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

    跟小女友才交往三個月，他已感覺不對勁，對方逐漸展露他未識的本性，之後勉強又在一起兩個多月，兩人大吵小吵不間斷，他終於受不了，提議分手。

    這才讓他更瞭解前女友的優點，不禁燃起與她複合的念頭，認為她才是可以長久交往，甚至走入婚姻的理想物件。

    張耀軍特別選在今天打電話給方慧馨，就是希望與她複合後欣賞煙火，兩人一起迎接嶄新的一年。

    面對前男友異常體貼殷勤之舉，方慧馨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更確定了他來找她的動機，她想走人，不給他發言糾纏的機會，以免拒絕後場面變得尷尬，卻又做不到甩頭不理的果斷決絕。

    就在猶豫之間，張耀軍已抓緊機會，滔滔不絕地道：“慧馨，我之前一時盲目辜負了你，我真的很對不起你，請你原諒我的錯誤，我們能不能……”

    他的話未完，突地被一道尖銳喊聲打斷。

    “張耀軍！你真的來找她你拒接我電話，就是為了跑來等前女友下班？”女人氣怒的高分貝喊叫，伴隨一陣倉促高跟鞋步伐聲，急奔而來。

    “燕燕，我們已經分手了。”一見剛分手的女友怒氣騰騰的闖入，張耀軍不免心驚膽顫。

    “分手是你說了算嗎？你敢對我始亂終棄，是不是因為她又來糾纏你？”李燕燕眸光含淚，轉而將怒火指向方慧馨，毫不客氣地對虛長自己幾歲的她開罵，“方慧馨，你不要太過分！當初耀軍離開你選擇跟我在一起，你就該識相的跟他斷得一乾二淨，背地裡還跟他糾纏不清，未免太不要臉了！”

    自跟男友交往不久，便聽男友有意無意地提起她，甚至之後兩人因故爭吵，男友總說前女友方慧馨多識大體、多成熟懂事，絕不會無理取鬧。

    她為此早憋了許多鳥氣，甚至懷疑方慧馨跟男友還有聯絡、搞曖昧，尤其男友單方面提分手，不諱言表明欲跟前女友複合，更令她理智頓失，認定懷疑成真，難以容忍方慧馨的介入。

    方慧馨無端被前男友的現任女友謾駡，不禁感到無辜又氣惱，過去的難堪記憶再次重演，她又一次成了前男友跟交往女友分手的理由，成為另一女人忿恨對象。

    “燕燕，你說話客氣點。”張耀軍攏起眉頭，對皂白不分的李燕燕心生惱意。“分手後我跟慧馨完全沒聯絡，我只是後知後覺發現她才是我的理想物件，想複合是我單方面的決定，還沒征得她同意。”被這麼一攪和，他不免對兩人複合之路感到困難重重。

    “好啊！那你當我的面發誓，說你不再肖想我的男友！”李燕燕氣焰高張，矛頭直接對準方慧馨。

    方慧馨不免腹誹，當初前男友口中形容的嬌柔小女人，就是眼前這樣的女性？

    “我沒必要對你發誓，我也不可能跟分手的前男友再有複合可能。”方慧馨平靜淡定地回道，接著便要走人。

    “慧馨，等等！”張耀軍忙探手拉住她，急聲辯道：“我跟燕燕已經分手了，我只想跟你從頭開始。”

    “張耀軍，我不答應分手！”李燕燕忙上前拉扯男友的手臂，一雙戴著雙層假睫毛的大眼，開始祭出眼淚攻勢。

    三人在大馬路旁拉扯爭執，引來不少路人側目，甚至陷於塞車潮的車輛中，不少駕駛降下車窗朝這方觀望。

    方慧馨頓覺眼前的局面荒謬又可笑，緊接著一陣心煩，拉開桎梏她手腕的大掌，不得不把話說絕，“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好好安撫你的女朋友，兩人再冷靜談談。至於我跟你已經結束了，請你以後別再來干擾我的生活。”說完，她轉身踩著高跟鞋匆匆步離混亂場面。

    她走得倉忙急促，一時沒注意方向，順勢轉過兩、三條街，眼前街道忽地被滿滿的人潮佔據。

    在吵雜喧嘩中，聽到有人開始鼓噪，接著群起附和，倒數計時——

    “十五、十四、十三……”

    方慧馨不由得駐足，聆聽周遭響徹雲霄的呐喊聲，視線也隨著人群注目的方向，抬頭望去。

    “五、四、三、二、一！哇，新年快樂！”

    瞬間，前方最高大樓，炸開一束束燦爛絢麗的花火，無比豔麗奪目。

    四周人潮更是歡聲雷動，不少情侶在大庭廣眾下，熱情親吻；家人朋友三五成群，亦是拍手擁抱，互道新年快樂。

    方慧馨抬眼，怔怔地望著前方大樓不斷竄出的煙火花束，儘管她所身處的位置無法一覽無遺，卻已能將幾幕美景收進眼底。

    想到不久前的紊亂，對應此刻的熱鬧喧嘩、熱情洋溢，她忽地有感而發，很想來年身邊有個伴，一個能陪她長長久久的良伴。

    第一次，她萌生想婚的念頭。

    定睛注目前方大樓不斷乍現的絢爛花火，她在心中不由得加深對於願望能夠實現的期待……

第一章

    六點鐘下班時間一到，辦公室內一干業務員紛紛收拾東西，在十分鐘內急速撤離，就怕慢一步會被突然回公司的上司叫住，臨時被迫加班。

    單身的匆匆趕去約會；已婚的，趕著回家煮飯，或帶老婆出去用餐慶祝。

    今晚，是農曆七夕，中國情人節。

    辦公室內，瞬間一片靜謐，十多張辦公桌全失去主人。

    僅有一張辦公桌桌面仍顯淩亂，電腦開著，一旁擱置著一疊檔，鍵盤上十隻長指飛快跳躍，宛如正在彈奏一首活潑輕快的進行曲。

    此刻，獨留辦公室的方慧馨，心情平淡，沒因工作未完成而鬱悶，也不似雙手敲出的鍵盤聲那般輕盈快意。

    加班對她而言是常態，而今晚她又熱心腸地接手兩位趕著去跟男友約會的下屬未完的工作。

    倒不是她習慣替下屬加班，只是幾個特殊節日，她不介意給同事、下屬一些方便。

    “怎麼都沒人了？”才剛返回辦公室的經理見狀，顯得很訝異。

    公司規定的下班時間雖然是六點，但實屬責任制，且就算當日沒特別要求加班，也不會全部同仁皆準時離開。

    “經理你怎麼還回公司？我以為你會直接下班。”剛從茶水間倒完水回來的方慧馨，就見到經理站在辦公室門口。

    下午經理陪總經理去拜訪新客戶，直到下班時間都沒回來，也沒打電話回公司交代事務，同仁們全以為兩位頭頭今晚不會再回公司，又怕上司臨時來電交辦差事，大家才會走得特別倉促。

    “總經理先回去了，但今天跟客戶談定一樁買屋需求，總經理要我回公司找人整理資料，以便明天提供給客戶做參考。”劉凱雄看辦公室空蕩蕩，不免蹙起眉頭，看來這項工作他得自己做了。

    “交給我吧！”方慧馨不介意臨時多加班，反正她晚上沒活動，樂意為上司分憂解勞。

    “所有員工就你最認真，總是最後一個走。”劉凱雄對她贊許道。

    進公司四年、已晉升業務主任近一年的方慧馨，不僅工作認真，亦常熱心幫同事下屬處理事務，更是公司業績能力最佳的優秀房仲業務員。

    “愛屋房屋仲介”主要營業方向是收購中古屋，再予以進行外牆翻修、內部整修或裝潢，繼而尋找買主賣出，以賺取銷售價差。又或者有買主欲購屋，提出希望的居住地點及住屋內部空間條件，公司便會就目前所收購的中古屋中找出合適的，再請室內設計師應客戶要求予以修繕裝潢，再賣給買主。

    因此，公司業務員除了承攬買屋、賣屋、租屋交易外，也得與室內設計師聯絡，按照客戶的需求，規劃重整房屋的格局。

    “經理你今晚不是要帶老婆去吃飯嗎？我會把工作完成的。”方慧馨微微一笑，體恤道。她之前無意間聽到他答應老婆今晚出去吃飯過七夕情人節。

    “那就麻煩你了。”他感謝她的善體人意，從公事包取出一份Ｌ夾交給她，又道：“這是客戶購屋需求，你先找一下公司現有的中古屋有無符合客戶需要的地點及坪數，還有，找幾個與客戶要求設計風格相近的設計師作品，連同房屋資料，先整理出來，今晚寄出電子檔，等客戶參考後再進一步接洽溝通。”交代完後，他又向她道聲謝，便先離開。

    方慧馨轉往自己的辦公桌，先將兩份檔打完，接著拿出經理交付的Ｌ夾裡的幾張資料，研究客戶列出的條件需求。

    看來她得多忙一段時間，也許今晚要忙到十點過後。

    這時，手機響起，看見來電，她直接接起。

    “慧馨，吃飯了沒？什麼！還在加班，你是真的以公司為家啊！”手機那頭的方母一聽女兒尚未下班，不免先叨念兩句。“今天是七夕，你怎麼不去約會？你不是下定決心今年要把自己嫁掉嗎？都三十歲了欸！很快就要三十一了。”

    方母不免替已邁入三字頭、尚未遇見合適姻緣的大女兒擔憂起來。

    “我就算虛歲也才二十九。”實際芳齡不過二十八的方慧馨，不禁對母親妄加兩歲計較起來。

    “中國人忌諱九，二十九跳過，今年是三十沒錯啊！”方母認真分析道。

    “是是。”方慧馨心知爭不過母親，只能翻翻白眼，旋即話鋒一轉，澄清道：“誰說我下定決心今年要把自己嫁掉？”她邊與母親閒話家常，一手邊滑動滑鼠，一心二用，繼續觀看下一頁的顯示資料。

    “你不是跟你妹說了新年的新願望？”方母提醒道。

    小女兒在外地念大學，只要有空回家，母女倆都很有話聊。

    自大女兒跟上任男友分手後，沒再聽說有交新男友，以為大女兒情傷未愈，她也不敢多過問，直到幾個月前從小女兒口中得知，大女兒曾在年初許下心願，令她頓覺安慰，不料至今都過去大半年了，大女兒依然感情未果，這才不得不委婉關問。

    “那個……只是開玩笑啦！”方慧馨不免尷尬。妹妹怎會把這事跟母親報告？

    儘管當時曾萌生想婚的念頭，但之後工作一忙，她沒時間也沒心思再對感情抱持積極態度。

    “你中秋節不是會回來？我看這樣好了，我找人替你介紹物件，安排相親好不好？”方母問得小心翼翼。先前她曾問過，不過大女兒對相親似乎頗排斥。

    “相親？”方慧馨一聽，先是愣了一下，原想要直接推拒，可轉念一想，她工作這麼忙，儘管接觸的客人很多，卻不易遇到合適物件，何妨拋開成見，給自己多個機會試試，於是爽快答應道：“好啊！”

    方母一聽女兒答應，立刻喜上眉梢地道：“那太好了！我會多托市場幾位婆婆媽媽留意，給你好好挑個合適的金龜婿。”

    中秋節當天，方慧馨回到位於台南市後壁區的老家，那是一處純樸的農村小鎮。

    午後，幾個孩子在街上嬉戲。

    放眼看去，一整排紅磚黑瓦平房，屋齡少說都有五十年了，而房子的主人也多已半百，年輕一代全都到外地打拚了。

    儘管在臺北生活已有十來年，她還是喜歡故鄉的空氣氛圍。

    只不過工作忙碌的她，無法像學生時代，可以一、兩個禮拜就回家一趟。現在往往只在幾個大節日才會回老家過節，休個短暫假期。

    幸好今年中秋有四天連假，方慧馨可以好好放鬆一下。

    轉過一條巷子，她往老家走去。

    就在快到家門前，她忽地微詫，熟悉的街景產生變化。

    她家隔壁原本有兩戶人家互為親戚，幾年前那兩家長輩已搬去跟在臺北發展的兒女同住，兩間房子因而閒置數年沒人住。

    沒想到現在竟被重建，兩戶打通，蓋了一棟嶄新卻又古樸的一層樓木屋別墅。

    原本各自的前面小院相連，一棵枝葉繁茂的高大楊桃樹被保留下來，透過木制低矮欄杆往裡頭瞧，可以看見前院鋪了鵝卵石、青玉石，兩旁圍了一半的花圃，中間挖出一方窟窿填上水泥，似乎打算做個小池塘……院子的園藝，顯然尚未完工。

    她駐足觀望片刻，才轉往隔壁自家。

    “媽，隔壁什麼時候改建的？上次回來還沒看到動工。是吳伯伯他們要搬回來住嗎？”一進門看見母親，方慧馨直接問道。

    “不是，聽說房子賣掉了，好像是臺北的有錢人買走的，打算來渡假時住。房子蓋得很快，才三、四個月就蓋好了，不過只有一層樓，也不用蓋太久吧！”方母詳細說道。“對了，那個院子還沒弄好，聽鄰居說最近有看到一個年輕人來做園藝，好像只有假日才來，我還沒看到人，沒機會跟他打個招呼。”

    方母很愛敦親睦鄰，就算是來施工的工人，她也樂於跟對方話一下家常。

    “先不管那個，來，你先看一下這幾張照片。”方母拉過才進門的大女兒的手，往沙發落坐，迫不及待拿起茶几上一疊照片，笑呵呵地道：“你就不知道，我女兒行情有多好！我在市場一放風聲說你要相親，這全村都動起來了！想替你介紹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方母口沫橫飛，比手劃腳，說得誇張。

    方慧馨不免感到好笑。“我哪來能轟動全村的魅力？”

    “我這大女兒有多好，村頭村尾大家都知道，不用我這個老媽自喊瓜有多甜。”方母對大女兒可是無可挑剔。

    大女兒從小就乖巧懂事，完全不用她多操心，念書之餘，不僅把家務整理好，還會照顧弟妹，讓她能放心去市場做生意，還會常到市場幫她的忙。

    大學畢業後，大女兒留在臺北打拚，如今事業比許多男性還有成就，就只剩婚姻這事空白，令她這個做母親的不免要催促緊張。

    “今天晚上六點半先跟這個李先生吃飯，他是市場賣豬肉的李太太的大兒子，今年三十四歲，在新竹上班，是那個什麼科技新貴工程師，個性老實，不抽煙、不喝酒，年薪百萬，手邊有存款，將來要買房子付頭期款都沒問題。”方母開始詳細介紹對方的經濟能力。

    方慧馨看了照片一眼，這人長相普通，戴副眼鏡，感覺木訥呆板，不知見面有沒有話聊？

    方母拿起另一張照片，又滔滔說道：“跟李先生吃完飯，接著再去跟這位陳先生喝茶。這是市場鵝肉攤的林太太介紹的，是她大姊的小兒子，今年三十三歲，在……”

    方母話未完，就被方慧馨打斷。“媽，今天晚上你就替我排了兩場相親”對於母親的急促，她不免訝異。“今天是中秋節欸，我們家不烤肉嗎？宜珊還沒回來？”她不禁朝裡頭張望，按理說妹妹應該比她早回來才是。

    弟弟上個月才剛入伍，今年無法回家過中秋，但在高雄讀大學的妹妹，一定會回來，往年他們都有烤肉活動。

    “宜珊她有打電話回來，說跟同學有點事要忙，五點左右才會到家。我跟她說你晚上要去相親，我們今年就不烤肉了。”方母笑說。比起大女兒的婚姻大事，烤肉這種事輕易就能取消。

    “就算這樣，也不用一次排兩個吧？”方慧馨朝母親翻白眼。

    “剛好他們兩位今天回鄉過節，接下來幾天就更熱鬧了。除了回鄉過節的在地出生青年，還有從高雄、台中來的。明天開始，午餐、下午茶、晚餐加宵夜，一天要趕四場喔！”方母笑咪咪的先預告。

    “什麼”方慧馨瞠眸大驚。“我只答應相親，又沒要做相親接力賽！”一天四場，有沒有這麼誇張！

    “沒辦法，你難得回來幾天，要把握時間安排啊！你不知道，應徵的人太多，媽本來想先幫你篩選，又怕拒絕對鄰居過意不去，所以答應了這個，只好也應下那個，不只市場的攤販、熟客，就連後面巷子也有好幾位阿婆搶著要介紹物件給你。”

    方母故作困擾，心裡卻對於大女兒這麼搶手感到開心。

    “媽也不是要你全都看過再決定，如果先遇到不錯的物件，想考慮進一步交往，就能把排在後面的人先推掉了。要是你第一眼印象就不佳，那媽也能說你認為不合適，以你的觀點去拒絕，我也比較不會說不出口。”方母對女兒分析建議。在傳統市場長年做生意的她，不好得罪任何鄰居客人呐！

    方慧馨一聽，頓覺頭大，早知道就不答應相親了。

    眼前這疊照片，少說也有十數位，竟然全是她的相親對象，且母親還說後續仍有未交照片的名額。

    她實在不知道該欣慰自己行情不錯，還是感歎現在缺老婆的單身男性太多？

    晚上六點半，方慧馨與母親一同前往台南市區一間餐廳。

    原本妹妹想跟來湊熱鬧，但方慧馨硬是不讓妹妹跟，畢竟下午聽母親說等著相親的人數這麼多，她的意願也不高了。

    男方也是由母親作陪，那位李媽媽，她在市場曾見過幾次，不算太陌生，至於李媽媽的兒子，她還真不認識。

    “唉呦，慧馨真是愈大愈漂亮！李媽媽有沒有那個福氣，把你娶來當媳婦啊？”李太太一見到她，立時起身相迎，熱絡攀關係。

    李太太在市場賣豬肉幾十年，不僅跟魚販方太太熟稔，以前也常見方慧馨到市場幫忙，之後雖較少遇到，但前年過年前夕還看到她放假回來，陪母親賣魚，對孝順乖巧的她並不陌生。

    只不過第一次看見她化妝、穿套裝，美麗婀娜，要是走在路上，她還認不出來呢！

    李太太不禁先對她稱讚一番，向方母直誇她會生女兒。

    方母笑呵呵，客套回應她兒子也很有成就。

    李太太接著向方慧馨介紹自己兒子，還先強調兒子木訥，看到女孩子就害羞，才一直交不到女朋友。

    方母立刻找優點稱讚道：“老實很好啊！這樣才可靠、會顧家。我還怕慧馨遇到像她老爸那種女人緣好的男人，搞外遇到最後跟女人跑了。”方母不禁說得氣惱，也不在意向老鄰居吐苦水。

    她嫁到壞尪是村裡、市場眾所皆知的事，丈夫外遇回來，她選擇原諒，沒兩年丈夫又跟另一個女人跑了，且丟下債務，讓他們母子全部扛下。

    大女兒出社會後，賺的錢幾乎都匯回家給她，幫忙還債，還要負擔弟妹的學費，她不希望家裡重擔全落在大女兒一個人身上，所以更勤勞地在市場賣魚做生意。

    如今，家裡總算還清負債，工作待遇優渥的大女兒，還是每個月匯不少錢給她，也曾勸她可收掉市場攤販，或減少工作量，但想到小女兒尚在念書，兒子也才去當兵，她認為自己身體還健康，能做就儘量多做些。

    兩方長輩，自見面就你一言、我一語，家常話不停。

    雙雙再次入座，兩個媽媽先是輪流介紹自己兒女，方慧馨尚沒機會開口，卻見坐對面的李先生略低著頭，似乎不敢正眼看她。

    約莫五分鐘後，兩方長輩才向他們兩人問話，試圖引導兩個年輕人相互溝通。

    方慧馨表現大方，對含蓄木訥的李先生笑盈盈地攀談。

    戴著厚眼鏡的李先生，略垂低眼，不時推著鏡片，說話緊張，有點口吃。頭髮比照片稀疏，穿著略顯土氣，襯衫有點皺，下擺塞進黑色西裝褲裡，皮帶勒得緊緊的，腳下一雙黑皮鞋搭白襪子。

    方才他起身時，方慧馨目測他身高不及一六五，比穿上兩寸高跟鞋的她矮了一截。

    這些外在條件，她都能勉強先忽略，不以外貌取人，可獨獨一點，她難以容忍。

    當對方一抬頭，她就注意到他從鼻孔內外露的鼻毛！

    那已經探到鼻子下方人中的長度，實在教人難以漠視，非常礙眼。

    光這一點，她很快在心裡打個×，不想再有第二次會面。

    再加上席間他確實話很少，即使有他母親代回話、熱場子，而她也是善於交際的人，可雙方找不到任何交集，沒有半點共同或相似的興趣，話題難以接續，勉強撐完這頓飯，已覺有些累人。

    稍晚，另一場相親宴，男方單獨來赴約。

    方母見對方沒帶長輩，一見面就遞出名片自我介紹，於是決定把時間交給年輕人，她便先行離開。

    這位陳先生乍看之下很健談，落落大方，跟上一位李先生的性格及外貌打扮大相逕庭。

    他身為汽車銷售業務主任，口條清晰，先是對身為房仲業務的她，提問一堆北部房市問題，接著發表他的見聞，提及有在玩房產投資，把臺灣北中南房市都評估一番，然後談政治、談兩岸問題……口沫橫飛，愈說愈激昂，言語間不少臭屁、自我吹捧的論調，令方慧馨愈聽愈腹誹。

    她表面笑笑地點頭附和，心裡再度打個大×。

    結束兩場相親宴，她搭車返家。

    一回家，方慧馨馬上被母親及妹妹詢問詳情，她只能老實說對兩位先生皆不來電。

    方母不禁失望，馬上把隔天排定相親的人選照片拿給她看，邊又對她先滔滔介紹對方的基本資料及經濟能力。

    方慧馨其實想推拒，但見母親一臉興奮，妹妹也在一旁鼓勵，不好讓母親掃興，只得硬著頭皮參加接下來幾日的相親接力賽。

第二章

    翌日一大清早五點鐘，方母已開著小貨車前往魚市場批魚貨，接著將直接運送到附近傳統市場的承租攤販賣魚。

    前一晚，方慧馨表示想陪母親到市場工作卻被拒絕，母親要她這次回來不用去市場幫忙，只專心相親就好，她會提早一小時收攤回家，陪她參加中午的相親宴飯局。

    方慧馨於是睡到六點才起來，鹽洗後先去廚房準備稀飯小菜的家常早餐。

    以前，家裡的早餐甚至三餐皆由她負責，在臺北生活後，因租屋處沒廚房，她多是外食，鮮少開夥，但每每回老家，還是習慣下廚替家人煮食。

    早餐準備妥當後，她見時間還早，便將長髮紮成馬尾，換上運動休閒服出門，打算在附近慢跑兼散步半小時，再返家吃早餐，享受睽違一陣子的鄉下悠閒步調，好好呼吸鄉野間的清新空氣。

    約莫四十分鐘後，在附近繞了一圈的方慧馨，慢跑返回家裡。

    經過隔壁新屋，看見門前停了一輛藍色小貨車，與她家的貨車大小相似，不過新了許多。

    她不禁停步，站在木制矮攔杆外朝裡頭觀望，見有個人影蹲在院子裡。

    蹲在花圃前修整造形的男人忽地站起身，似是注意到門外有人觀看，於是略側身望了過去。

    方慧馨與男人的距離相隔約三、四公尺，無預警地對上視線後，她也沒有馬上轉移視線，而是稍微觀察了一下。

    男人身材高佻，約莫三十歲上下，長相俊朗，留著清爽有型的短髮，雙手戴著麻布手套，身著長袖格子襯衫，兩手袖子卷至手肘，露出一雙結實的麥色手臂，襯衫下擺拉出，外覆於卡其色休閒長褲。

    魏允能一雙深眸，這時也正打量著她。

    女人約莫二十七、八歲，雖穿著略微寬鬆的淺灰色長袖運動服，仍可看出身材高佻纖瘦，腳踩一雙白色慢跑鞋，長髮紮成束，露出整張瓜子臉，未施脂粉的五官，清麗明亮，額際因慢跑滲出薄汗，點點汗珠被陽光映出光澤。

    兩人打量對方幾秒後，方慧馨先朝新鄰居點頭，笑盈盈地打招呼問候，“你好，早。”

    “早。”魏允能也朝她點個頭，薄唇勾起一抹友善笑意。

    “先生，一早就來做園藝？”她猜想他就是母親口中那個利用假日過來替這戶人家做園藝的工人，儘管他的氣質不太像。

    “這麼早就去慢跑，住在附近嗎？”他上前一步，稍微拉近兩人的距離寒暄。

    他有兩、三個週末都來這裡，但卻是第一次看見她，且這附近很少年輕女性出沒。

    “我住隔壁，姓方，回來過節的。”方慧馨簡言回道。

    “喔！方小姐，幸會。我姓魏。”魏允能輕頷首回應，心下有些高興，兩人將成為鄰居。“請問一下，附近哪裡有賣清粥小菜？”他邊脫下一雙沾土的麻布手套問道。

    忽地想到許久沒機會吃到的傳統早餐，心想這種鄉下地方應該較常見。先前他都是去巷口那間早餐店，不過那裡只有賣包子、饅頭、豆漿。

    “村裡沒有賣清粥小菜的，大部分都是自己家裡煮。早餐店也就只有巷口那間而已，便利商店隔壁村才有，騎車大概要十分鐘，便當店也是。這裡很鄉下，只有兩間小雜貨店。”她輕聳肩，向他仔細說道，隨即又補充道：“不過附近倒有個傳統市場，走路幾分鐘就能到，營業到中午。”

    “那看來我待會得先開貨車去覓食買儲糧。”魏允能無奈一笑。為了要載運園藝所需的材料盆栽，他來這裡時都直接開公司的小貨車。

    早餐還容易解決，但這兩、三日還有午、晚餐需要解決，先前他都會先在來的路上採買週末兩日所需的一些熟食、蔬果，以免工作中還要花時間去外面用餐，可昨晚他工作完開車南下，抵達時已是深夜，沒來得及先採買食物，且這回還要多停留一天一夜，原本心想在當地買就好，沒料到竟連間便利商店都沒有。

    “不嫌棄的話，我有煮粥和幾道簡單小菜，一會送一份給你。”方慧馨見他面露苦惱，脫口便道。

    “那怎麼好意思？”魏允能有些訝異初見面的她怎麼這麼熱心腸。

    不過話說回來，他才來這裡幾回，偶有不相識的人路過，也常會客氣地向外地來的他寒暄兩句，這裡確實頗有人情味。

    “鄰居嘛，不用太介意。”她微笑道。“那我待會再過來。”說完，她便先回家去了。

    在都市，她對陌生人難免多些距離與防心，可在純樸的鄉下老家，人親土親，讓她即使面對不認識的外地人，也不免學母親好客起來。

    不一會，方慧馨便端著一隻盛滿稀飯的碗公及擺了幾樣小菜的大盤子來到隔壁，她還沒按電鈴或喊叫，置身院子一隅的魏允能已聽到她的腳步聲，忙匆匆上前，打開庭院小門。

    “這麼豐盛！”他驚呼，旋即伸手接過她兩手的碗盤。

    “很簡單的小菜而已，要是不夠，你再跟我說。”被他稱讚，方慧馨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超乎預想，這些東西外面還買不到呢。”他又笑道。

    原以為有碗白粥跟醬瓜、肉鬆等簡單配料就很不錯了，沒想到她煮的是地瓜粥，而小菜有菜脯蛋、小魚幹炒花生和炒地瓜葉，營養又豐盛，光看光聞他就覺得饑腸轆轆了。

    “那你慢用，我先回去了。”方慧馨只認為他太客套，笑笑地回應一句後，便又折回家，準備與好不容易起床的妹妹一起吃早餐。

    魏允能目送她進門後，才將早餐端進屋裡，坐在空無一物的嶄新餐桌旁，邊吃邊暗自讚歎。

    沒想到像她那樣看起來長年在都會生活的年輕女性，一回到家鄉，還會親自準備這麼溫馨爽口的早餐。

    也許對她而言這不過是尋常的家常早點，卻是他嚮往不已、屬於家的溫暖。

    母親討厭油煙味，不僅從未下廚，更將他交給保母照顧，而母親總是一個人打扮得漂漂亮亮，跟朋友去逛街喝下午茶。

    他記得國小有一次放假他去同學家玩，對方母親招待他一起吃稀飯，他吃得美味，回家向母親提起，母親於是交代保母兼幫傭，以後改替他準備中式清粥小菜當早餐。

    雖然比起西式早餐，他較偏愛中式的清粥小菜，但保母煮的，總覺得少了一股溫暖感覺，令童年的他曾耿耿於懷。

    高中畢業，他前往美國念大學，逐漸遠離清粥小菜的生活。之後回臺灣創業，因工作忙碌，常常是買個簡便三明治當早餐果腹，很偶爾才有閒情，找間中式早餐店品嘗一頓清粥小菜。

    此刻，他難得嘗到一抹溫暖，那是與殘存記憶中相似的味道。

    他心口莫名一陣感動歡愉，不免訝異，初次相見的她送來的一份傳統早餐，竟能令他回想起過往點滴。

    他把她準備的雙倍分量早餐吃得乾乾淨淨，無比飽足，將碗公盤子清洗乾淨後正打算送回隔壁時，手機剛好響起，又因為是關於公事，他便與對方詳談起來。

    雖是處於休假狀態，不過一有事，他還是得先處理。

    結束約莫二十分鐘的通話，他開啟筆電，先更改一些設計細部，待他結束工作，想起要歸還碗盤，已是中午。

    不料按了隔壁電鈴，遲遲沒人應門，顯然沒人在家，他只好先返回，接著開小貨車去市區大型超市買些食物乾糧及照明設備，因為他看到網路新聞預報將有颱風來襲。

    方慧馨在母親陪同下，從中午就開始跑相親宴，直到晚上九點半才返家。

    今天約見的四位元物件，雖經濟條件都不錯，但對她而言，全是怪異人士，性格或觀念皆有某些她不能接受的問題或缺陷。

    還有人一見面就直接問她喜不喜歡小孩、一結婚能不能馬上生小孩、願意生幾個，儼然擺明娶老婆只為了傳宗接代，令她內心反感，直接打。

    “媽，明後天的相親能不能先取消？”感覺相親比熬夜加班還累的她，不得不對母親溫言推拒，對後續其它人選，已不抱什麼期待。

    “不行，都答應人家了，我可說不出口反悔。”大女兒好不容易願意接受相親，她可不會給她輕言放棄的機會，於是鼓勵道：“今天這幾個你都不喜歡？不要緊，也許明後天你就能碰上看對眼的了。”雖是這麼說，但方母心裡倒覺得是女兒眼光太高，因為她看相親物件條件都還不差啊！

    兩人才走進家門，出門早已返家的方宜珊忙奔向門口，好奇問道：“大姊，今天有沒有相到真命天子？”

    “沒有。”方慧馨回得冷淡，她實在沒興致再跟妹妹一一報告今天相親的細節。

    “你姊眼光高，要找又高又帥的。”方母故意揶揄，又借機再對大女兒耳提面命一番，“男人不能看外表，要有穩定的工作，老實顧家愛小孩才重要。”

    “媽，我不是只看外表，但至少要有能溝通的Fu啊！”方慧馨覺得這方面很難讓觀念傳統的母親理解，只能對妹妹投以一個無奈眼神。

    方宜珊會意一笑，接著像是想起什麼，說道：“對了，晚上氣象報告說颱風要來，這次會從南部登陸，明天很可能會放颱風假，最慢晚上十點宣佈要不要停班停課，這樣你們明天還要去相親嗎？”

    “聽起來這次的颱風威力不小，我們明天一早是不是該趕緊做防颱準備？”方慧馨不免擔心，忙打開電視觀看即時新聞。

    這兩天方慧馨和母親忙著參加相親宴，方宜珊則和朋友約出去，大家幾乎都不在家，所以沒特別注意新聞氣象，眼看颱風就要登陸了，她們才知道消息。

    前年秋天，一次颱風來襲，造成南部大水患，家裡屋外淹水，屋裡因屋瓦被風掀開幾片，廚房嚴重漏水、淹水，窗戶玻璃也被狂風吹破幾片。

    自從那次之後，一有颱風從南部登陸便會特別小心謹慎，畢竟是老房子，更要做些防颱措施。

    方母一聽，原沒太在意，這下也不禁心生擔憂，只因電視報導颱風已逐漸逼近南臺灣，似乎來勢洶洶。

    她趕緊打幾通電話聯絡原定明天相親的男方長輩，預告一下若發佈停班停課消息，明天就只好暫時取消相親飯局。

    翌日，果然放了颱風假。

    方家母女三人起了個大早，趕緊做防颱補強工作。

    氣象預報颱風已于淩晨登陸，中午過後風勢會增強，且會降下豪雨。

    七點鐘醒來盥洗完，走進院子準備園藝工作的魏允能，聽到隔壁傳來敲敲打打的聲響。

    他先是納悶，接著走近圍籬，往隔壁住戶探看，就見三個年齡不一的女性身影，正合力釘補正面兩扇木窗，並將玻璃貼上膠帶，顯然是在做防颱措施。

    他微微一笑，看見昨天送早餐的方小姐身影，穿著運動休閒服的她，搬來一個鋁梯架在門邊，打算爬上屋簷。

    他不禁想插手幫忙，才轉身，想到什麼，忙先轉進屋裡，拿著昨天清洗乾淨的碗盤，這才到隔壁按電鈴。

    電鈴一響起，在屋外的三人同時轉頭看向前院矮門。

    “誰啊？”是方母沒見過的生面孔，她疑問了下，便要走上前開門。

    原要爬上鋁梯的方慧馨直接道：“是隔壁的園藝工人魏先生。”

    瞥見院子矮門外，對方手上端來碗公、盤子要還，她於是早母親一步，先行前往開門。

    “早。今天也想吃清粥小菜嗎？”她客氣笑問。

    “如果有的話，是很想再續一餐。”魏允能笑道。“你煮的清粥小菜真的很美味。”不忘再稱讚一回。

    不過是簡單的清粥小菜，又一次被他稱讚，倒教方慧馨有些不自在。

    “你是隔壁的園藝工啊？真是辛苦，颱風天還要一早來工作。”方母站在女兒身後，對初次見面的他友善問候。

    園藝工？魏允能先是一怔，才想解釋，又被方母搶先一步——

    “隔壁新主人聽說是臺北的有錢人呢！”

    他原想解釋，又覺突然亮出身分、道出是新居主人，好像有點炫耀意味，似乎不太妥當，只好先微笑附和，改日有適當時間再做澄清。

    “屋瓦要補強嗎？要不要我幫忙？”他熱心提議。

    “沒關係，我們可以自己來。”方慧馨不好意思讓對方來做粗工，並好意地提醒道：“你那邊也要做些防颱措施，這次預報是強台，前年這邊就曾因颱風造成不少災情。”

    “昨天我看到新聞後就已做了一些防颱措施，院子那棵樹也修剪過，新房子比較沒什麼問題。”魏允能說完，轉而對方母道：“伯母，我來幫忙吧！”

    他還是覺得一個女孩子爬上爬下的太危險了。

    “那就拜託你了。去年還有我兒子出力，現在他去當兵了，慧馨堅持要自己爬上屋簷，我其實也不太放心。”方母一聽對方要主動幫忙，欣然接受他的好意。

    於是，魏允能接手方慧馨原要做的工作，爬上鋁梯，上了屋簷。

    方慧馨則趕快把碗盤拿回廚房放好後，又出來幫忙遞送工具及補強材料給他。

    “魏大哥身手真俐落，不愧是本科的。”方宜珊在一旁看了，忍不住稱讚道。

    約莫兩小時，魏允能便將方家老房子的門窗、屋瓦都徹底檢修一番，仔細補強完畢。

    原本由方宜珊負責窗戶釘木條的工程，木條釘得歪斜，也在他的巧手下，重新釘妥，漂漂亮亮的。

    他隨後還去隔壁搬來幾袋沙包，讓她們可以擋在前後門，以防路面積水或後面水溝溢出而淹入屋內。

    “魏先生，真是太謝謝你的幫忙了。”方母沒進屋裡休息，從頭到尾都在觀察這位外表俊朗、做事認真謹慎的年輕人，感到非常欣賞。

    “這下颱風來完全不用擔心了。”方宜珊拍拍手，無比安心。第一次防颱做得這麼徹底。

    “謝謝你。”方慧馨也由衷感謝。他做的，比預期還多許多。

    “沒什麼，舉手之勞，何況我白吃了你一頓早餐，這就當作回報。”魏允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能幫上她的忙，他也覺得很開心。

    “魏先生還沒吃早餐吧？剛才應該先讓你吃過早餐再勞動的，現下肯定餓過頭了，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吃個便飯？”方母眼看都快九點半，自己人沒覺得餓，但讓鄰居來幫忙，卻忘了先問對方吃過沒，不免覺得失禮，連忙熱心邀約。

    雖然方慧馨一早就煮好了清粥小菜，但因為粥太燙，於是一家人先行做防颱工作，打算進行到一半再進屋吃早餐，之後再接續未完工作，可有了他幫忙，比預定時間提早完工，卻也過了正常吃早餐時間。

    “方便嗎？”方母的邀約令魏允能不免意外，畢竟彼此還不算相熟。

    “不會不方便，鄰居嘛！我們這種鄉下地方，沒都市那種距離，常常一有吃的都是分送給左鄰右舍，你也不用太見外。”方母笑咪咪地說道。

    方母其實很少邀鄰居來家裡吃飯，不過想到他是外地人，又幫她們出了不少勞力，請他吃頓早餐不為過，加上現在大白天，少些顧忌，於是熱絡邀請他入內。

    方母又笑呵呵地道：“如果是隔壁的新屋主，我還不好意思請對方來家裡吃粗茶淡飯呢！也怕被誤會是想跟有錢人攀關係。”

    魏允能因緣際會透過朋友買下這兩間房子，看中的也是環境純樸，緩慢的生活步調，讓長年在都市忙碌的他，能偶爾遠離塵囂，來這裡放鬆休閒。

    房子重建後，他留下院子部分想親自動工，一方面是對園藝有興趣，一方面也是覺得自己動手比較有踏實感。

    如今，卻被鄰舍傳言他是新屋主聘雇的園藝工，才考慮找機會澄清，又因方母的觀感，更不便解釋，決定暫時將錯就錯，日後正式搬來時，再登門拜訪說明，以免當他是有錢人而心生距離，不再對他這般親切。

    魏允能欣然接受她們招待，踏進屋裡，跟她們母女三人同桌吃早餐。

    原以為氣氛可能尷尬唐突，卻因方母態度熱絡，方宜珊也很活潑，方慧馨亦不時和他閒談，所以小小的餐桌上，滿溢熱鬧氣氛，令他倍覺人情味，也更感溫馨。

    他羡慕她們雖經濟狀況不算優渥，又沒有父親支撐，家人仍能緊密相連，和樂融融。

    這是他曾嚮往的，家的感覺。

    餐後，他再次感謝招待，先返回隔壁住處，忙些工作雜務。

    中午，方慧馨拎著便當提袋，出現在魏允能家門外。

    不久前她煮好午餐後，母親便要她替隔壁的魏先生送午餐。一方面怕颱風天他可能只有泡面、罐頭能果腹，一方面也是再次感謝他早上出力幫忙。

    母親這麼說也有道理，她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可現下一看人在庭院的他來應門，見她送便當顯得意外，她不免對自己這行為感到唐突，頓生一抹不自在。

    “是我媽的意思，也是對你先前付出的勞力再度表示謝意。”怕他誤會意圖，她有些尷尬地笑笑解釋。

    在這鄉下地方，送鄰居一些吃的其實沒什麼，若換在都市，男女間意思可就大不同。

    “真是太謝謝你們了，我真有口福。”魏允能驚喜地雙手接捧過溫熱的便當提袋，心頭湧起一股溫暖。

    這還是第一次有女人送便當給他，同時也對賢慧溫柔的她，更增添好感。

    “颱風天還要趕工？下午可能會下大雨，水泥來不及幹吧！”方慧馨見他方才仍在院子拌水泥、抹磚塊、堆砌花圃，不禁提醒，也轉個話題，化解內心尷尬。

    “待會用防水布遮蓋，應該沒問題。而且只是花圃，隨時能再做修補，若是蓋房子，那可就真要停工了。”他微笑解釋完，又道：“我休假時才能過來，想說多少做一些。”

    “那早上是不是佔用你太多時間？”一聽，方慧馨不禁擔心耽誤到他今天的工作進度。

    “你放心，我這邊完全不趕。”魏允能微笑強調。“你們家若還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有便當謝禮，我更是義不容辭。”說完，他還刻意揚了下手中的便當提袋。

    她有些羞澀一笑，兩人又閒聊幾句，她才返回自家，跟母親、妹妹一起吃午餐。

    下午三點過後開始降下大雨，隨著天色變暗，風勢、雨勢逐漸加驟。

    大雨打在屋瓦上，鏗鏘有力，風聲呼嘯，振動老舊木制門窗，發出哢哢聲響。

    “真的很恐怖欸！”方宜珊坐在客廳看颱風訊息報導，時而抬頭看看被風吹得吱吱作響的門窗，又拿起手機觀看簡訊，接著轉頭朝廚房那方望去，喊道：“大姊，廚房有沒有漏水？”

    “沒有。”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方慧馨回道。

    “幸好隔壁有專業工人來幫忙，我同學傳簡訊說她家開始漏水了。”方宜珊於是回復簡訊給家住附近、也是回鄉過節的國小同學。

    這時，電話響起，方母從廁所出來接電話，“這樣啊？沒關係，我這就過去看看。”掛了電話，方母大嗓門地對兩個女兒交代道：“市場賣稞仔的阿香婆只有一個人在家，廚房有點淹水，我過去幫個忙。”幸好這回家裡防颱做得謹慎，她才能無後顧之憂，有餘力去幫獨居的鄰舍。

    “媽，要不要給阿香婆帶個晚餐過去？她家廚房現在說不定不能煮飯了。”方慧馨探出頭來問道。

    “你煮好了嗎？”方母拿著雨衣、雨鞋，已匆匆要出門。

    “差不多了，只剩魚還沒煎。”

    “那就順便給阿香婆帶個晚餐好了。”

    方母踅了回來，隨手將雨衣暫擱在沙發上，轉往廚房，很快地裝了個便當。

    離開前她又交代道：“我晚點才回來，你們餓了就先吃。對了，隔壁的魏先生你再給他送個晚餐過去，多虧他幫忙，否則我們家廚房也要淹水。”

    稍後，方慧馨備妥晚餐，又拿了個便當盒裝好一份晚餐，向妹妹說一聲後，便撐著傘往隔壁走去。

第三章

    方慧馨按了電鈴後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人來應門，她本想他也許是出門了，可又見屋裡還亮著，藍色小貨車也還停在屋外。

    她才打算再次按電鈴，就看見裡頭門開啟，穿著外套的魏允能匆匆步出來，沒打傘就穿過院子，任大雨打在身上，一張俊容繃緊，感覺臉色不對勁。

    “抱歉，打擾你了嗎？我媽要我送晚餐來……”方慧馨一時不免覺得自己是否熱絡過頭，反倒造成他的困擾？

    這一想，她心口無端一沉，麗容尷尬，很想轉身走人。

    魏允能才欲開口，喉結一滾動，意識到咽喉的異物，教他完全難以言語。

    他輕攏眉心，只能探手拉她手臂，示意她入內。

    方慧馨一時不明所以，只能愣愣地被他拉著進入屋裡。

    他走到茶几前，雙手在筆電上快速敲下一行字，附近哪裡有診所？我被魚刺鯁到。

    他才剛穿上外套打算出門找診所，適巧她來按電鈴，雖覺此刻狀況很冏，但他不得不向她求救。

    他生平最大弱點，就是不會吃魚，且因小時候的意外，對帶刺魚肉心存一抹畏懼。

    中午她給的便當裡面有一大塊白帶魚，他於是略過魚肉，把白飯及其它配菜吃光，原打算將魚丟進垃圾桶，再將便當盒清洗乾淨奉還。

    只是看見那煎得色澤金黃漂亮的白帶魚，又想到是她親手煎的，他便無法將不敢吃的魚肉丟掉，於是就讓它一直閒置在便當盒內，擺在餐桌上。

    直到前一刻，他不經意再度正視它，因為丟不掉，只得鼓起勇氣拿起筷子來吃。

    他先小心翼翼地夾了少許魚肉試吃，入口的魚肉意外地很鮮甜，教他不由得再夾一口。他才因自己勇敢踏出一大步、重新回味魚肉好滋味而欣慰，忽地，喉嚨一鯁，一根魚刺硬生生卡在喉嚨，令他頓時緊張起來。

    他無法開口說話，也不敢吞咽口水。

    “欸？”方慧馨看完螢幕上的字，轉而訝異地望著他。“被魚刺鯁到？是中午便當的白帶魚嗎？”

    白帶魚的魚刺那麼明顯，非常容易剔除啊！

    魏允能無奈地點點頭，又指指喉嚨，表示自己非常不舒服。

    “那……我先帶你去附近診所看看，只是不知道今天颱風天它有沒有開。”

    見他確實臉色不佳，她不免替他擔心，也不敢多耽擱，匆匆拉著他出門。

    “走路就能到，這村裡就那間診所，只有一個老醫生看診，醫生也住那裡，不過他年紀有點大了……”方慧馨加快步伐，邊對他詳細介紹。

    魏允能雖因喉嚨卡到魚刺很不舒服，卻注意到她高舉手臂撐傘，盡可能替他遮擋雨勢，卻不介意自己一邊的身子已經被大雨給打濕，又因風大，她時而兩手緊握傘把略斜撐，顯得有些吃力。

    他於是伸手，直接握住傘柄，轉而將傘遮擋到她上方。

    方慧馨意外手中的傘被身旁的他給劫走，抬眼側望向他，微愣了下。心想以他的高度，確實由他撐傘較合適，於是沒要回撐傘權。

    只不過兩人共撐一把傘，肩臂幾乎相觸碰地縮在狹小空間裡，令她感覺耳根有些熱，她竟覺得跟他同撐著傘，與他並肩而行，有種安心感。

    那突生的微妙感受，教她微訝了下。

    不一會，方慧馨已帶他匆匆來到一間舊平房前，外觀與附近房舍無異，只在門上方懸掛一塊木制匾額——張內科診所。

    大門敞開，裡頭亮著燈光，還有人聲喧嘩——

    “張醫生，再開三天軟便劑給我，前兩天烤肉吃太多，一直不順……”

    “張醫生，我孫子也膨風，給他開個消脹氣的藥……”

    “張醫生，我這個心臟今天跳得特別厲害，能不能開個藥給我，讓它跳慢一些。”

    一踏進老舊小診所，魏允能簡直傻眼。

    三、四個穿著雨鞋雨衣、年近花甲的阿公阿婆擠在半開放診間，急著陳述病狀，邊央求裡頭年紀更大的白髮老醫生開藥。

    雖然他的台語不太靈光，但也聽得懂一些，對上門求診的病患所述症狀已覺怪異，再加上眼前所見，更感訝然，而且這些人與其說是來看診，不如說是直接來拿藥。

    方慧馨見怪不怪，直接拉著他擠進診間，不得不插隊。

    “不好意思，可以請張醫生先幫他看看嗎？他被魚刺鯁到。”

    話一出，幾個阿公阿婆全把注意力轉向進來的陌生男子。

    “被魚刺鯁到？那要趕快處理，要不要我回去拿香灰給你喝？”阿婆熱心說。

    “喝香灰沒效啦！要喝白醋。”旁邊阿公搶白道。

    “你們說的都沒效啦！吞白飯或饅頭就好了，我上次就是這樣。”另一個阿公忙分享過來人經歷。

    突地，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紛紛對他提出建言。

    魏允能臉上再度三條線，內心不禁祈禱這位鄉下老醫生不會用這種民俗療法治療他。

    “喔？鯁到魚刺啊……我先看看。”張醫生說話很緩慢，抬手朝他緩緩揮了揮，要他坐在看診的圓椅凳上。

    幾位長者退開一些距離，把診間空間留給他。

    張醫生先緩緩從陳舊木桌上拿起一支壓舌板及小手電筒，要他把嘴巴打開檢查。

    魏允能仰頭，張大嘴巴，感覺到旁邊數雙眼睛正在觀看，非常窘迫，但為了能儘快取出魚刺，他只能硬著頭皮忍耐。

    “啊？再張大一點……啊？”張醫生不斷說道，拿著手電筒的右手緩緩顫抖著。“看不到欸……我換一副眼鏡看看……”老眼昏花的他，放下壓舌板跟手電筒，推了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後取了下來，拉開抽屜，欲找另一副換戴。

    魏允能不禁開始冒冷汗，懷疑他真能在這裡順利解除魚刺危機？

    原本只是被魚刺鯁到的小意外，這下有如是他人生大災難，令他不免擔憂焦慮起來。

    他不由得看向站立一旁的方慧馨，期望她能給他一線希望曙光。

    “張醫生，我來好了。”方慧馨接收到他眼神裡的不安及求救訊號，馬上開口道。“你的工具借我用一下。”她拿起桌上的小手電筒及一支鉗子，轉而對魏允能說道：“我曾幫弟弟取過卡在喉嚨的魚刺，不用擔心。”對神色略顯狐疑的他，面露一抹輕鬆笑意。

    魏允能輕輕頷首，感覺她會比張醫生可靠。

    不一會，方慧馨便將卡在他喉嚨約莫兩公分長的魚刺順利取出來。

    一見異物總算被取出，魏允能這才放心的大口吞咽口水，喉嚨與心口霎時都通暢。

    他抬眼，看著彎身站在他面前的方慧馨，瞬間覺得她有如天使般，解救他脫離意外危機。

    “沒事了。”方慧馨朝他微微一笑，邊將取出的魚刺亮給他看。

    “謝謝。”魏允能由衷感謝，心口因為她的溫柔笑靨，不由得怦怦一跳。

    “喔，小姐好厲害！”

    幾名長者連忙拍手叫好，連張醫生都對她點頭表示贊許。

    “欸，你是那個賣魚方太太的大女兒嘛！”一名阿婆這才認出她來。

    方慧馨點點頭，回給對方一個微笑。

    “這是你男朋友嗎？不是聽說你這次是回來相親的？”阿婆馬上八卦起來。

    方慧馨不免尷尬，連忙搖頭否認。“他是我家隔壁的園藝工啦！”

    為了不讓他們再繼續八卦下去，她再次向張醫生道個謝後，便帶著魏允能快步離去。

    兩人步出小診所走了一段路後，魏允能終於忍不住開口道：“那個……”可話才起了個頭，又馬上頓住。

    他本想問她回來相親的事，但兩人不熟，他突然探問這種私事似乎不太妥當。

    聞聲，方慧馨停下腳步，見他臉色怪怪的，誤以為他是對老舊小診所有疑問，便逕自解釋道：“張醫生今年已經七十三歲了，早就該退休了，他卻拒絕跟兒子去美國同住，一方面習慣這裡的生活，一方面也想繼續服務在地居民。那是這個村莊唯一的診所，開業已將近四十年，以前還有醫生娘幫忙，但幾年前醫生娘過世了，就剩張醫生一人撐著。

    “他現在雖眼昏花、手顫抖，但替居民處理一些小病小感冒、開些簡單的藥還不成問題，若真有比較嚴重的毛病，他也會在診斷後要對方趕緊去鄰鎮的醫院就診。小時候，我和弟妹感冒都是來這裡看診，那時醫生還會給我們糖果吃呢！”

    魏允能認真聽著，因她提及對老診所、老醫生的感情，不禁撇除先前對那設備簡陋狹小、只有一名白髮蒼蒼年邁醫生的老診所的負面觀感。

    稍後，經過一戶人家，她想到母親來幫忙阿香婆，也打算一起幫忙。

    “你先回去，傘給你，我去幫個鄰居婆婆的忙，我媽應該也在裡面。”

    “我陪你。”魏允能脫口便道。

    他一句溫潤嗓音，令她聽得怔忡，心口莫名一悸。

    “這一家嗎？”魏允能伸手往右方指了指。

    “嗯。”方慧馨點頭輕應，隨後和他一起踏進前門敞開的小院子，往裡面屋子走去。

    約莫四十分鐘，三人合力幫獨居的阿香婆搶救將遭淹水危機的傢俱，並試著清除屋內積水。

    阿香婆非常感激鄰舍的幫忙，尤其對不相識的魏允能熱心相助，更是讚美不已。

    稍後，方母穿著雨衣返家，而方慧馨依然跟魏允能共撐一把傘離開。

    也許是因為兩人共撐一把傘，所以方慧馨很自然地先跟著他返回住處。

    “那，我先回去了。”一踏進屋內，她才感到有些不自在，畢竟這裡也不是他自己的住所，隨即想到先前被他拉進來時，將便當提袋隨手擱在茶几，“對了，晚餐！我媽交代我送過來的，多虧你防颱做得謹慎，我家廚房才免於水患。”

    “裡面……有魚肉嗎？”魏允能不禁先問道。雖心喜又能品嘗到她的手藝，但還是不免因稍早的意外有些膽顫。

    “有喔！晚餐是肉鯽仔。”因母親在市場賣魚，她家餐桌只要開夥，就會有魚肉。

    “肉鯽仔？”他一愣，不懂她說的是什麼，他對魚類認知寥寥可數。

    “就是肉魚，刺不多，吃起來很方便。”方慧馨微笑解釋。

    “我不太吃魚，你還是把魚帶回去好了，免得浪費。”魏允能有些抱歉地說。

    “為什麼？魚肉營養又美味，比其它肉類好。”她不禁推薦起來。“而且這魚都是我媽從魚市批來販賣，雖然是賣剩的，但還是很新鮮。”

    “其實我很不會吃魚。”他搔搔頭，只能尷尬地向她透露自己的弱點。“小時候我很愛吃魚，可是每次要吃之前，保母都會幫我把魚刺全部剔除乾淨，我從沒想過吃魚會有危險，直到有一回，我跟同學在外面吃飯被魚刺鯁到，又沒家人在旁邊，我一度害怕緊張到無法呼吸，後來是小吃店老闆帶我去耳鼻喉科把魚刺取出來的……自從那次以後，我就對魚存有畏懼。”

    頓了下，他再道：“幾年前，嘗試吃去刺的虱目魚肚，沒想到竟吃到魚刺，從此更對鮮美魚肉只能遠遠觀望。沒料到今天再度嘗試，竟又發生卡到魚刺的意外，讓我不禁懷疑是不是被魚給詛咒了？”他自我調侃，苦笑了下，不免覺得自己很遜咖，也怕被她取笑。

    方慧馨並不覺得他一個大男人不會吃魚是件丟臉的事，反倒溫柔地問道：“那如果確實剔掉魚刺，你敢吃嗎？”

    “生魚片倒還常吃，小魚幹或吻仔魚也能放心吃。”魏允能尷尬一笑。雖對魚刺畏懼，但還是喜歡魚肉的滋味。

    “那我幫你把魚刺剔掉。”她走近茶几，往沙發一坐，打開便當盒，拿起筷子便要替他服務。

    魏允能對於她這般突如其來的熱心舉動，不禁微微一怔。

    “我很會剔魚刺的，弟弟妹妹還小的時候，我也常替他們剔魚刺。”方慧馨逕自說道。

    魏允能再度怔然，一雙黑眸緊瞅著她雙手的動作，她僅用一雙筷子，就俐落將肉刺分離，先剔掉背鰭、胸鰭、腹鰭，取下正面魚肉，再確實剔掉魚刺，將魚頭連著魚骨一口氣拉了起來，放到便當盒蓋上，令他著實佩服她的技術。

    她並不是他的保母或親密對象，她卻這麼自然熱絡地替他服務，讓他對溫柔貼心、善於照顧人的她，更覺欣賞。

    “好了，這下你可以放心大口吃魚了，我的技術絕不會有差池。”方慧馨說得自信。

    他望著便當盒內一整片的白淨魚肉，忍不住暗自讚歎，若非先前聊天她提過是從事房仲業，他恐怕會以為她是料理魚的專業廚師。

    “能娶到你的人，真幸福。”魏允能脫口笑贊道。

    聞言，她微怔，心口無端怦跳，隨即將他的話當客氣話，一笑置之。

    待她返家後，魏允能坐在沙發上，吃起她準備的晚餐，好好地、滿足地品嘗無刺的鮮美魚肉，忽地，他微眯雙眸，納悶地想，像她這樣溫柔嫻淑、美麗大方又事業有成的女性，需要靠相親認識物件嗎？

    翌日，颱風離開，屋外院子、街道一片狼藉。

    魏允能起了個大早，先到隔壁替方家整理環境，幫忙清理院子裡被強風掃落的枝葉、從他處飛來的雜物等。

    隨後又跟著方慧馨和方母一起清掃附近街道、排水溝，也幫忙左鄰右舍幾名獨居長輩清理家園。

    因為方慧馨，讓他不自覺想積極融入這個社區環境，樂意效法她對鄰舍熱心腸的行動力。

    附近居民對外地來的他主動幫大家整頓環境，感到非常感謝與贊許，幾個婆婆媽媽也好奇地問起他的私事。

    方慧馨雖勞動一整天，卻因為有他的陪伴而不覺得辛勞。

    兩人偶有閒聊機會，談吐間她感覺他不似一般園藝工，因為他真的懂很多，又見他與街坊鄰居互動良好，感覺是個真誠踏實、積極樂觀的男人，不覺間她對他的好感又增加了許多。

    這一天的三餐，方母又要求她替魏允能準備，她欣然答應，且替他準備便當時，心情似乎有些不同的變化。

    星期天，天才初亮，晨光朦朧，方母已開著小貨車前往魚市批貨，不料在將一箱箱批妥的魚貨搬上車之際，一個不甚閃到腰，她忍著腰痛，開車返回家。

    一到家門口，她左手撐著腰下車，推開院子矮門，步伐蹣跚地踏進院子，邊大聲嚷嚷，“慧馨！慧馨！起來了沒？”現下不過六點出頭，不知大女兒是否那麼早起？

    因這回大女兒休假返鄉要積極為她安排相親，所以她沒像過去那樣讓她跟著早起去市場幫忙賣角，可今天出了狀況，角都批妥了，無法閒置，只能委由大女兒代為販賣。

    “媽！怎麼先回來了？”已醒來的方慧馨一聽到母親在屋外呼喊，匆匆穿上薄外套出來探看。

    “閃到腰啦！今天你幫我去市場賣魚，還是叫宜珊起來，一起幫忙？”方母說得無奈。

    “要不要緊？我先帶你去看醫生。”見母親微側著身，左手撐在腰際，她連忙擔心地問道。

    “不要緊啦，我貼個藥布休息一天就行了，你先顧那車魚比較重要。”方母指指停在外面的小貨車，比起閃到腰的不適，她更在意魚貨損失。

    “那你先好好休息，我一個人去就可以，宜珊也不懂怎麼賣魚。”方慧馨認為她一個人就能負責。

    過去還在念書時，她便常陪母親去市場賣魚，雖然之後她待在臺北工作，但只要放假返家，她就會主動分擔母親的工作。

    她與弟妹相差六、七歲，他們較沒機會參與市場工作，一方面也是因為身為長姊的她，體貼弟妹，不讓他們插手。

    “一個人可以嗎？那一箱箱的魚很重欸，讓宜珊去幫你搬也好。”方母建議。

    “又不是沒搬過，我搬得動啦！宜珊去才會礙手礙腳的。”方慧馨笑道。

    她很清楚妹妹的個性，肯定會抱怨一堆，不如她一個人做事更俐落些。

    “我換件衣服就趕去市場，你先進來，我幫你貼個酸痛貼布。”她攙扶母親進屋，心想晚點等妹妹起來再打通話給她，若母親仍很不舒服，就要妹妹帶母親去鄰村的中醫診所就診。

    不一會，方慧馨穿著輕便褲裝、套雙雨鞋，匆匆出了家門。

    當她才走近小貨車，欲打開駕駛座車門，身後便傳來叫喚聲——

    “方小姐！能不能搭個便車，載我去市場看看？”魏允能問道。

    他向來習慣熬夜，平常不會那麼早起，可來這裡這幾日，卻一天比一天早起。

    不久前他剛醒來，就聽到隔壁傳來方母的喊叫聲，接著又隱隱聽見方慧馨的聲音，令他不由得離開床鋪，推開窗戶，更仔細聆聽她們母女倆的對話。

    一得知方母閃到腰，方慧馨要一個人去市場賣魚，他就想著要幫忙，於是匆匆盥洗、換妥衣服出門，就怕趕不上“專車”。

    “呃？”方慧馨回頭看他，怔了下，但並未多想，便點點頭笑道：“可以啊！”

第四章

    不過三、四分鐘，已到達這村子裡唯一的傳統市場。

    方慧馨將小貨車停在母親承租的市場攤位前，正要把一箱箱魚貨搬下車時，一雙有力的手臂直接代勞。

    “說起來，我還沒逛過傳統市場，更沒賣過魚，讓我實習體驗一回如何？”魏允能邊輕鬆搬起一箱魚貨放至貨架上，邊對她揚唇笑問。

    她望著他，突然覺得他的笑容如朝陽般溫煦，不由得怔忡了下。

    她欣然接受他的幫忙，隨後心情愉快地指示他將一箱箱魚貨陳列在攤販架前的貨架上，向前延伸排開，兩旁與兩邊攤販相鄰，僅留一人寬的小走道，以便客人進來挑角。

    很快地，兩人合力將魚貨陳列妥當，方慧馨再把小貨車開往不遠處空地停放，便匆匆折返攤位。

    不一會，已有客人上門。

    “頭家，那個白鯧一尾、紅目鰱一尾，幫我殺一殺。”一名婦人站在陳列架外喊道。

    魏允能一怔，有些無措地再次問道：“請問你要哪種魚？”

    “白鯧、紅目鰱，啊你聽嘸台語喔？”婦人抬眼一看，卻沒看到方太太，只見一個又高又帥的男人，以為她把客人誤認為老闆，便自己走了進來，拿起盤子，從貨架上陳列的不同魚貨中挑了兩尾，放到裡面的攤販架上，“我等一下過來拿。”

    說完，婦人便往隔壁攤位買菜去。

    方慧馨見狀，拿起刀具，迅速刮魚鱗、殺魚、清內臟。

    魏允能怔怔地看著她俐落的動作，難掩訝異地問道：“你常幫母親顧魚攤？”

    “現在比較少，不過我國中就學會殺魚了。”她的雙手一邊動作，一邊回道，並教他這兩條魚的國語和台語名稱。

    “頭家！給我兩尾黑鯽仔！”一位阿伯直接喊道。

    魏允能想幫忙，卻聽不懂魚的名稱。

    “就是吳郭魚，擺在最外面那個，還活著的。”方慧馨提醒道。

    “瞭解。”魏允能釋然一笑，忙上前欲替客人取魚。

    他大掌握住一條鮮魚，怎知生氣勃勃的吳郭魚竟從他手中跳開，直接跳落在地。

    他一驚，忙彎身要撿，吳郭魚又彈跳開，他急急跨步上前要再抓，怎料忽地腳底一打滑，他重心不穩，身體向後要仰倒。

    前方忽地騷動，正在宰魚的方慧馨抬頭見他欲撿拾落地的吳郭魚，忙出來要幫忙，卻見他腳底打滑，她心一驚，奔上前，伸手捉扯他手臂。

    砰一聲，魏允能一屁股坐在濕滑狹窄的地面上，接著又一聲響，方慧馨向前撲跌，直接撞進他胸懷。

    這樣的騷動，令站在攤位貨架前欲買魚的兩位客人驚愕，不一會，便引來路過民眾圍觀。

    “唉呀，這不是方太太家的大女兒嗎？在這裡打情罵俏不好啦！”一名阿婆見狀，故意開玩笑地道。

    “是慧馨啊！今天替你媽來顧攤？還帶男朋友來？不是聽說你回來相親？”另一名買菜婦人馬上加入八卦行列。

    方慧馨聞言，頓時一陣羞窘，急著要從他身上爬起來，邊急著澄清，“不是啦！他是隔壁來幫忙的……”

    但因為她起身的動作過大，手肘撞向旁邊貨架，魚貨被推擠，一整盤魚從另一邊走道滑落，又引起一陣騷動。

    這下她更急了，結果反倒手忙腳亂，眼看又要撞倒一盤魚，魏允能也急著想要伸手幫忙，反倒一一將魚推落，乒乓作響。

    瞬間，攤位一片狼藉。

    “抱、抱歉！”魏允能這才得以站起身，隨即又彎身要撿拾一地的魚。

    方慧馨也很尷尬，跟著彎身匆匆撿拾。

    然後，兩人的頭又撞在一塊。

    “抱、抱歉！”他們異口同聲向對方道歉。

    兩人一抬頭，看著對方不禁怔愕了下，下一瞬，同時爆笑出來。

    他們的臉上、頭髮全沾上好幾片閃閃發亮的鱗片，而身上衣服亦濕濡一片，模樣狼狽又滑稽。

    “真對不起，害你惹上一身腥。”她開玩笑地道。

    “為捕捉美人魚，值得。”魏允能語帶暗示。

    “哪來的美人魚？”方慧馨左右張望，接著笑指他一手捉著的一條大透抽。

    “你的美人魚是透抽？！”說完，又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當然不是。”他馬上否認，把右手捉住的透抽往旁邊架上丟去，一雙深眸凝視著面前的她。“近在眼前。”

    因她麗顏開朗的笑靨，他心口一動，萌生吻她的衝動，情不自禁傾靠向她。

    她抬眸，怔怔地望著他愈靠愈近的俊臉，心失序地怦跳起來。

    “老闆！這魚還賣不賣？”

    忽然，一道喊叫聲打斷兩人之間曖昧的氛圍，方慧馨猛地回神，驚訝方才竟期待他吻她！

    她慌忙轉頭，站起身，上前招呼買魚的客人。

    魏允能望著她的背影，怔忡片刻。方才，他是真的想吻她！

    他站起身，轉而再彎身將地上一些魚貨撿起歸位。

    看來，他輕易被她所吸引了。

    隨後，他又幫忙她賣魚，且愈來愈順手。

    兩人一搭一唱，難免又被認識方慧馨的幾個婆婆媽媽揶揄，揣測兩人關係。

    魏允能笑笑地不做任何解釋，而她也沒再刻意辯解澄清，任兩人間似有若無的曖昧，悄悄持續發酵。

    方慧馨結束休假，返回臺北。

    離開前，她一度想跟隔壁的魏允能話別，但又覺得太過刻意而作罷。

    然而回到工作崗位，她常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著與他一起經歷颱風、幫街坊鄰居清理家園，之後還一起賣魚，這幾日短暫似又漫長的相處時光，真的挺美好的。

    魏允能亦結束休假返回臺北，恢復工作。

    然而坐在辦公桌前的他，無端有些恍神，一手撐著額頭，望著電腦螢幕，若有所思。

    “什麼Case難倒我們魏大設計師？”輕敲兩下門板，郭鬱雯直接推門而入。

    身為“比雅室內設計公司”設計師的她，透過隔間玻璃，注意到公司負責人兼首席設計師的魏允能，已經發怔了好一會，忍不住進來他辦公室關心。

    “呢，為什麼在查魚？”一見他螢幕上竟是魚類網頁照片，她不免注異，好奇要追問緣由。

    她很清楚他除了生魚片之外，向來不會吃任何帶刺的魚類，更別說會刻意研究魚種。

    “沒什麼。”魏允能無意多談，連忙坐正身軀，匆匆關掉數個網頁，對自己在工作時間竟研究起不相關的魚類知識也有些意外，隨即話鋒一轉問道：“這幾天有什麼事嗎？”

    “喔，愛屋房屋仲介欲委託一件舊屋更新裝潢，指名要你設計，要接嗎？”享鬱雯提及不久前、他尚未進公司所接到的電話。

    “愛屋仲介？不是很久沒接觸，怎麼又會找上我們？”他有些疑惑地問道。

    雖說他們設計公司在業界頗具知名度，但相對的設計費用較高，對於以轉賣中古屋為主的房仲業，寧願選擇一般設計師合作。

    “聽說是他們接洽的買主提出一些設計要求，他們認為你的設計能力及風格才足以讓買主滿意。”郭鬱雯不忘借機對他讚揚一番。

    身為上司兼工作夥伴的魏允能一直是她心儀憧憬的物件，只不過她只是隱隱暗戀，尚不便明示。

    外型出色的她，不乏異性追求，也認為女人若主動告白有失顏面，所以她只能盡力展現自己，等待著他能夠被美麗與才能兼具的她所吸引而主動追求。

    “雖說工作多多益善，但你知道，我分身乏術。”魏允能雙手一攤，表示回絕之意。

    這陣子他週末假日都要去南部整理渡假別墅的庭院，好不容易能稍微喘息，不想假日又被工作塞滿。

    “那我只好代你回絕嘍！”郭鬱雯微笑回道，接著又問：“中午能不能打擾一下老闆？”

    “會叫我老闆，那恐怕沒好事。”他一手支額，側望著她，揚了下眉。

    現年二十六歲的郭鬱雯，進公司兩年，表現相當優秀，算得上是他的得力助手，常代他出差，分擔工作。

    在公司或公開場合，她多半喚他魏大設計師，而私下相處，則親切叫聲魏大哥。

    “請吃午飯是好事吧！只是希望老闆利用午餐之際，幫我看一下手上這份設計圖，指點指點。”郭鬱雯說得客氣。

    她對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卻常利用這個藉口，爭取兩人私下獨處的機會，和他一起討論作品並閒聊瑣事。

    “你早能獨當一面，還要我指點？”魏允能笑問。除非真發現有什麼不妥，要不然他盡可能不干涉旗下設計師的設計方向，就是希望每個人都能保有其獨特風格。

    “有魏大設計師背書，才更有光彩。”她笑著強調道。

    “行，但我還有一些事情要忙，中午沒辦法那麼準時離開辦公室，你得等我一下。”若沒跟客戶約午餐飯局，他常是在辦公室嗑便當，邊處理公事。

    “我等你。”郭鬱雯一語雙關地回道，這才返回自己辦公桌前工作。

    她內心冀盼這份等待他響應的感情，得以早日撥雲見日。

    中午十二點半，魏允能與郭鬱雯到離公司不遠的一間餐館用餐。

    餐後，魏允能看著郭鬱雯用平板電腦顯示出的設計圖，表示贊許，“沒什麼問題，你的業主應該會很滿意，完全符合對方需求，選擇的裝潢建材亦兼具美觀與經濟效益。”

    “聽魏大哥這麼說我就放心了。”郭鬱雯笑咪咪地回道。

    兩人獨處時，她會刻意表現出小女人的一面，總是甜甜地喚他一聲大哥，希望能藉此拉近彼此的距離。

    “那如果是魏大哥，會採取怎樣的設計方向？”為了能再和他多聊聊，她又這麼問道。

    魏允能再次看了看她的作品，又看了一下業主的需求條件，他一手托著下巴，視線移開螢幕，轉而望向四周環境，認真思索。

    “如果是我……”忽地，他一頓，被進門的一對男女分去了注意力。

    魏允能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見她！

    才一日不見，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她有些陌生。她身穿合身套裝、腳踩低跟包頭鞋，麗容上著淡妝，一頭長直發柔柔地披散肩背。

    與她相偕進門的男人約莫三、四十歲，穿西裝、皮鞋、梳油頭，感覺像主管階級。

    兩人一落坐，她立時朝對方笑盈盈，遞上餐單似在做餐點推薦。

    眼前這一幕，教他心口無端一窒。

    她有對象了？！那為何還回鄉下相親？或者，對方是她先前相親的物件，兩人已開始在交往？

    他不禁揣想兩人關係，見他們互動自然，彼此輕鬆笑談，內心更介懷。

    “魏大哥你怎麼了？”原等著聽他發表高見的郭鬱雯，納悶他忽地愣望某處，神情怪異。

    “沒事。”魏允能挪回視線，低頭，拿起咖啡杯啜飲一口，敷衍道：“目前沒什麼想法。”

    腦中原本湧起的設計構思，竟在方才一瞬間被全然打散，模糊一片，他這才驚覺，他對她的在意已超乎他理智所想。

    “抱歉，我想到臨時有件事要先回去處理，這頓飯我請客。”魏允能拿起帳單，匆匆起身，直接前往櫃檯結帳。

    這還是第一次兩人如此倉促結束飯局，郭鬱雯納悶地順著他方才的視線看去，沒看到認識的熟人或什麼怪現象。

    她只得起身跟上他，尾隨他一起返回公司。

    魏允能回到個人辦公室，立即撥了通電話，匆匆做出一項重大決定。

    晚上七點，人還在公司的方慧馨接到母親來電。

    “慧馨，你這禮拜會回來嗎？”方母急著要確認女兒下次休假返家時間，好做相親安排。

    “應該不會，才放完四天連假，這禮拜要利用假日跟客戶約看房子。”方慧馨回道。

    公司雖是周休二日，但她鮮少能每週休假，更無法密集返回南部老家。

    “我不是跟你說過最近這幾個禮拜你要常回來，還有很多場相親飯局啊！”方母忙提醒。“先前因颱風取消好幾場，也等著另外約時間。”

    方慧馨一聽到相親兩字，秀眉一蹙，這下更確定暫時不會回老家。

    “媽，相親的事等我有多餘休假回去再說，最近可能會很忙。”她委婉推拒。

    先前那幾場相親宴已令她對相親感到疲乏，短時間內不想再接觸。

    “媽跟你說，那個市場賣菜的蔡太太，今天向我推薦一位青年才俊，雖然還沒看到照片，但光聽外在條件就太優秀了。對方才大你兩歲，已經是一間公司負責人，在臺北也有房子，我私心先讓對方插隊，你這禮拜六一定要回來看看。”方母也不管女兒的拒絕，熱絡推薦起來。

    方慧馨一聽，半點興致也沒有。腦中不由得想起那個笑容溫和、個性成熟的園藝工魏允能。

    如果物件是他，她或許會想試試……這一想，她怔了下。

    她真的想和他進一步認識，甚至交往嗎？而她連他是否已婚、有無女友都不清楚。

    抹除那一閃而逝的念頭，她視線專注在電腦螢幕上，邊應付母親的叨叨遊說。

    方母苦口婆心勸說，卻被女兒一再回絕，最後她只好動之以情，故意哀歎道：“唉！我這個腰又在痛了……你如果能回來，順便給我買些酸痛貼布也好，這要是突然很不舒服，也有個人能幫忙賣魚……”

    方慧馨一聽，即使認為母親是以此為藉口，也不好真的不理會，最後只能應諾，“好啦，我禮拜六下午回去，也會替你買幾包日本進口的酸痛貼布，不過先說好喔，我禮拜天中午就要趕回來。”

    “這樣可以，那我跟對方約星期六晚上吃飯。”總算說服女兒再次回鄉相親，方母的語氣馬上轉為欣喜。

    結束通話後，方慧馨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看來到時候她只能再端出職業笑容，應付一場枯燥乏味的相親宴。

    方慧馨萬萬沒料到，這次相親對象竟是他！

    就連方母也是一臉吃驚意外。

    “呵呵，大家坐呀，反正都認識。”牽線的蔡太太呵呵笑說，她在市場賣菜，跟方母相識幾十年，也認識方慧馨。

    她在星期一下午接到一通說媒請托電話時，不免訝異。

    請托者便是魏先生，他是透過前屋主，也就是她的遠房侄子問到她的電話，因此找上她說媒，請她儘快安排他與方慧馨相親一事。

    得知被傳為園藝工的魏先生竟是那棟新建別墅的真正屋主，且還是一間臺北室內設計公司負責人兼設計師，她簡直瞠目結舌，不過魏先生卻交代希望她暫時對他身分保密。

    “這是……怎麼一回事？”方慧馨提出疑問。

    第一次見魏允能西裝筆挺，更增一抹自信魅力，令她心口不由得怦然。

    “我回去認真思考後，認為不該錯失你這樣賢慧體貼的女性，這才趕緊請蔡太太安排正式相親，正式重新自我介紹。”魏允能從西裝口袋掏出名片，遞給方母和她。

    方慧馨一見名片上的頭銜，不禁瞠眸訝然。

    “我並不是刻意隱瞞，只是之前被大家誤傳是園藝工，我怕一解釋，反而會讓大家心生隔閡，才會暫時沒提。不過，要說我是園藝工也沒錯，我偶爾也負責一些與室內設計相連結的園藝設計。”他微笑申明，謙遜再道：“我不是什麼有錢豪門大戶，只是經濟上還過得去，因緣際會才透過熟人買了這裡的房子想當渡假用。”

    雖說他家境不錯，個人事業又有成，但確實不是豪門世家。

    “你是比雅室內設計公司的負責人，室內設計界鼎鼎大名的魏大設計師？！”方慧馨麗眸圓瞠瞅著他，無比訝異他的設計師身分。

    當初他告知她自己的名字，她是覺得有些耳熟，但完全沒多加聯想。

    她任職的仲介公司常有機會與室內設計師接洽，甚至有幾間固定配合的室內設計公司，而過去也曾委由比雅經手一、兩件舊屋改造翻新案，儘管成效反應很好，卻因對方收費高，考慮利潤後，便沒再與對方有合作往來。

    直到最近，因為一名預定買主要求舊屋翻新，提出的構想概念，令她在研究好幾位設計師風格後，直接看中他的作品，又因為這次可談定的中間利潤不錯，在與上層主管討論後，同意委託他負責設計案，不料卻被回絕，她才想再找機會當面登門拜訪，商談合作可能。

    “你對我的公司熟識？”魏允能輕揚了下眉，倒有些意外。“該不會你的仲介公司與我們有過往來？”

    “幾年前曾合作過，最近，也就是前幾天剛被你回絕一件案子。”方慧馨輕聳肩，對他露出一抹苦笑。

    他一愣，他怎可能拒絕她？隨即才後知後覺地道：“你是……愛屋仲介的業務主任？”

    她輕輕頷首。“既然今天見到面了，那能不能請你重新考慮一下？我可以先讓你看看買主的設計概念。”說著，她拿出智慧型手機便要談公事。

    “如果是你的要求，我願意考慮合作，不過，今天不談工作，我們談談人生大事。”魏允能雙手搭成塔狀，薄唇淡勾，氣定神閑地道。

    為了能增加與她相處的機會，他就算推拒其它委託，也要接下她的委託案。

    “呃？”低頭滑手機的方慧馨聞言瞬間一愣，不解地抬頭看向他。“人生大事？”

    “對啦！你是來跟魏先生相親的，還拿出手機要辦公，太失禮了。”方母聽到兩人似有工作上交集，不禁感到欣慰，可一見女兒將相親目的拋在腦後，急著要與對方商談工作，她連忙插話制止。

    “手機媽先幫你收起來，你好好跟魏先生聊聊，別談工作，多談些對婚姻的看法。反正你們也算認識，我跟蔡太太就不當電燈泡，先走了。”她直接沒收女兒的手機，然後拉著蔡太太道：“我們去隔壁吃薑母鴨，這裡就留給年輕人。”

    兩個長輩笑咪咪地朝魏允能點點頭後，便急著要退場。

    “等一下，媽，手機還我啦，萬一有重要電話……”方慧馨站起身，欲追上母親要回手機。

    “沒什麼電話比結婚更重要。”方母對她渾渾手，還暗示她要加油，把握這難得好物件，隨即匆匆離開。

    方慧馨頓時覺得尷尬羞窘，想追母親也不是，要返回座位面對他更不自在。

    “對不起，你別介意，我媽就是這樣，一副怕我嫁不出去似的……”即使窘迫不已，她還是只能返回座位，與他面對面。

    魏允能忍俊不禁，見她麗容赧紅，更感興味。

    “真高興，我被你媽認同了，是嗎？”他不禁慶倖先前讓方母留下好印象。

    “我……其實沒那麼急著結婚，你不要覺得有壓力。”她只能尷尬解釋，拿起水杯喝口水，緩緩臉龐燥熱。

    “我倒是有想結婚的衝動，你會覺有壓力嗎？”他一雙深眸睇凝著她，笑問。

    原本不是那麼急於安排這場相親，卻因意外看見她與其它男性吃飯，令他心生緊張，這才想儘快表明心意，並厘清她有無感情牽絆。

    “欸？”方慧馨驚愕抬眸，差點被水嗆到。

    “我之所以刻意透過相親安排我們正式認識，就是為了表明我是以結婚為前提，想要跟你認真交往，你呢？”魏允能雙手交迭，反問她對相親的看法。

    “我……”她一愣，無法老實告訴他她今天是被逼來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如果物件是他，她並不排斥兩人正式交往的可能性，甚至還有抹心喜期待。

    “為什麼選擇我？”方慧馨不免先提出內心疑問。以他的身分地位，身邊應該不乏條件優秀的女性，不需透過相親來找對象，且還指名跟她相親？

    “你得先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星期一中午跟你一起吃午餐的男性是誰？上司、同事？”這是自兩人今晚一見面，他便急於確認的事。

    聞言，她一詫，意外他會得知她那日的行程。

    “別誤會，我絕沒有跟蹤你，就那麼巧合，我那天跟你在同一間餐廳用餐。”

    他澄清道。

    “那位王先生是我正在接洽的一位買主，因為對方工作忙，只好約中午吃飯談房事。”她坦蕩蕩地解釋。

    “那就好。”聽完她的解釋，魏允能頓時松了口氣，俊唇輕揚，再道：“太好了。”內心那抹憋了數日、似有若無的窒悶，全然消散。

    “太好了？”方慧馨眨眨麗眸，對他的反應不明所以。

    “我當下倒是有些誤會你跟對方的關係。”他不諱言道出當時的心情，隨即眸光再度鎖著她，坦白道：“我認為你是我理想的結婚物件，我可不希望被其它人捷足先登。”

    即使先前兩人認識相處時間短暫，可他從她身上看到許多優點，她絕對是他理想的妻子人選。

    他期待建立一個溫暖單純的家庭，有個善解人意、體貼溫柔的妻子相伴，在他結束繁重工作後返家，有頓熱騰騰的飯菜溫暖他的脾胃，將來兩人還可以一起教養他們的孩子，給予滿滿的愛與關懷。

    那是他在原生家庭沒感受過的，而他相信她能為他付諸實現。

    一旦確認內心想望，他便果斷行動，且有信心贏得佳人。

    一聽他這麼直白的結婚宣言，方慧馨只能再度瞠眸訝然。

    被他眸光深深凝望，教她心口怦然，臉龐熱燙。

    她不由自主地被他所牽引，接受他提出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

    交往兩個月，魏允能便開口向方慧馨求婚。

    某次談話間，她不經意感歎，曾有的幾段感情，到最後她皆是被拋下的一方。

    當時的他，神情認真對她說道：“嫁給我，就不會再失戀。”

    也許正是因為他的這句話，打動了她。

    他當時真摯且自信的眸光，教她感動莫名，認為他是個可以依靠一生的物件，能為她一直以來失敗的感情路，尋到最後安穩歸宿。

    再加上每次見面談話，她不由得對他更欣賞、更為喜歡，甚至……可能愛上他了。

    她於是衝動地答應了他的求婚，而他也很快來家裡提親，母親開心地一口答應，妹妹也急著改喚他姊夫。

    過去從沒想過閃婚這件事會發生在她身上，也或許遇到對的人，就不需計較相識時間長短。

    她在十二月中完成終身大事，也實現了跨年夜對自己所許的心願。

第五章

    辦完結婚喜宴，魏允能隔天上午就帶著新婚妻子飛往日本北海道，展開為期五天的蜜月旅行。

    因為他會說日語，且對日本還頗為熟悉，於是決定不跟團，兩人自由行。

    過去他雖常來日本，不過都在東京出差，而北海道僅來過一回，且已相隔四、五年，如今第二次來到這兒，身邊還多了一個伴，他相信絕對可以製造出不同于以往的珍貴回憶。

    蜜月地點是方慧馨選的，他原以為她會較嚮往歐洲，但她卻選擇他較熟悉的國家，也因顧慮年末他工作忙，不便請太多天婚假，她自動訂下五天的短程旅行就好。

    她的體恤令他欣慰，卻也不想委屈她這一生一次的蜜月，也許出國時間安排得倉促，但他盡可能選擇最豪華的食宿，讓她能夠好好享受。

    抵達北海道的新千歲機場已將近傍晚，步出機場，映入眼前的是一片銀白世界。

    “哇，下雪了！”方慧馨興奮驚呼。

    過去她曾跟團到日本旅遊兩次，卻不曾來過北海道，雖曾看過東京街道堆起一層薄薄的積雪，卻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下雪景色。

    “你喜歡玩雪？”魏允能見她神色燦亮得像個孩子，還伸手要承接自天空飄落的雪花，不免莞爾。“那要不要安排滑雪行程？”

    “呃，本來沒有嗎？”其實她完全不清楚他安排了哪些行程，因為他當初保證全部交給他處理，她只要人到就好了。

    “溫泉、美食、夜景，這是行程的三大重點，至於其它的可以機動安排，我原本以為你只是想搭纜車賞雪，不一定想滑雪。”他解釋道。

    他本以為個性成熟嫺靜且對運動沒什麼特別熱衷的她，既然不會滑雪，應該也不想在滑雪場為玩樂而摔跤。

    “雖然我不會滑雪，但我想體驗看看。”方慧馨充滿興致，忽又有所顧慮地問道：“你呢？如果你沒興趣，也不一定要去滑雪場啦！”她無謂地笑笑，希望以他的意願喜好為優先考慮。

    “我有興趣，我以前也去過好幾座不同的滑雪場，日本、韓國、美國的都曾體驗過。”魏允能強調道。

    “那你會滑雪嘍？”她好奇問道。她只知道他有運動習慣，但不清楚他的長項是什麼。

    “還行。”他薄唇輕勾，說得客氣。

    其實，他對滑雪還有點自豪，在美國念書時，每到冬季他就會去滑雪。

    “今天時間晚了，我排明天上午活動。”既然她提起，他便要先滿足她心願，更動明天的預定行程。

    這時，下榻飯店的接送專車已到來。

    “車子來了，先到飯店放行李，晚上我們去逛小樽運河。”魏允能一手拉起行李箱拉杆，另一手牽起她的手，便要朝幾步距離外的車子停靠處走去。

    他自然的動作，教方慧馨微訝了下，心口怦然。

    儘管兩人已結婚，也已接吻過，但似乎還沒被他十指相扣地牽過手。

    昨晚雖是新婚夜，他們卻尚未發生親密關係，只因兩人皆被親友敬了不少酒，他雖替她擋下好幾杯，她仍覺醉意醺然，加上一整天的婚禮儀式令她倦累不已，所以晚上回到新房，她卸下禮服沐浴完，一沾床就昏昏欲睡。

    看見她的狀況，他也沒有勉強她，或許他也醉了、累了，兩人便一覺到天亮。

    也許正是因兩人仍算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方慧馨才會因為他一個牽手的小動作，就感到羞赧與動容。

    不久後，兩人抵達位於小樽市的下榻飯店。

    辦完住房手續、稍作休息後，魏允能要她穿上大衣、圍巾、手套和帽子，全副武裝妥當，便帶她出門，徒步前往小樽運河逛街景。

    約莫十來分鐘，已來到著名的小樽運河街道區。

    傍晚時分，石板街道和兩旁亮起的汽油燈，使城市充滿懷舊氣氛，倍感親切溫馨。

    “呼？”方慧馨略抬頭，往空中吐口氣，看白煙嫋嫋上騰，伴隨雪花飄飄紛落。“晚上好冷，不過空氣真好，風景好美！”她搓揉一雙戴著毛料手套的手，微笑讚歎。

    考慮要掏出手機拍照，想到她的傻瓜數位相機捕捉不出美麗夜景，還是以雙眼欣賞，仔仔細細將美景烙印腦海。

    忽地，旁邊的魏允能拉過她一隻手，就往他大衣口袋裡放。

    她微訝，抬眼看他，隨即唇角揚起甜甜的笑弧，心口一抹暖熱。

    “還有一隻手呢？”方慧馨刻意揚了下沒地方取暖的右手，雖戴著手套，可她仍覺雙手有些冰冷。

    魏允能側過身和她面對面，拉過她的右手，往大衣另一邊的口袋藏放。

    “這樣要怎麼逛街走路？”她粉頰一熱，羞怯笑問。意外他會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做這種事。

    興許是被浪漫的景色氣氛所薰染，個性務實的他，不時會做出一些浪漫親昵的小舉動，即使他沒說半句甜蜜愛語，已令她驚喜意外頻頻，心口持續怦然。

    “那就輪流寄放，一隻手五分鐘。”魏允能微微一笑道。

    將她右手從自己口袋拉出，轉而和她並肩而行，他的右手則將她左手拉進他寬大的長大衣口袋，包覆牽握。

    她手臂亦貼著他的手臂，雖隔著厚厚衣料，卻能感受彼此的暖熱，麗顏亦更加嫣紅。

    兩人從容漫步街道，他還真的每隔五分鐘和她調換左右位置，拉另一隻手放進他大衣口袋裡。

    如此刻意的行為，教她好笑又甜蜜，於是就任他玩著交換暖手的小遊戲，持續了四、五回，他才作罷，只單牽她一隻手。

    兩人悠然愜意地一條街晃過一條街，耳畔傳來一陣清脆的叮叮噹當聲，更增添夜的浪漫溫柔。

    魏允能帶她去餐廳吃了一頓豐盛的懷石料理，餐後又繼續漫步街道，不多久，兩人轉進一間咖啡館，坐下來喝杯溫熱濃醇的咖啡。

    喝完咖啡，又步行片刻，方慧馨看見色彩繽紛、口味眾多的霜淇淋店，很想跟其它遊客一樣，體驗在飄雪的冬天吃霜淇淋的快感，於是她貪心地點了高高的六段式霜淇淋，還央求他幫忙一起吃。

    魏允能因她難得顯露的一抹孩子氣而感到有趣，即使並不想吃，也樂意和她一起分食，甚至見她吃到打哆嗦時，將剩餘霜淇淋全往自己肚子裡送。

    悠閒地逛完古色古香、富有浪漫風情的小樽運河和充滿羅曼蒂克氣氛的幾條街道，吃飽喝足，他們又一路散步返回飯店。

    夜漸深，窗外飄落的雪花漸驟，寒意更深。

    房間內，卻是春光暖意流淌一室，兩副身軀，緩緩廝磨，緊緊糾纏。

    屬於兩人的纏綿夜，持續蔓延，愈夜愈炙熱浪漫……

    翌日，在飯店用完早餐，魏允能便帶方慧馨搭車前往一處滑雪場。

    即使他滑雪技術不錯，但為了配合初學者的她，他帶她來到初學者場地的最低坡度，並教她滑雪的基本技巧。

    先從穿上滑雪板學步行開始，先是穿上一隻雪板，來回走兩趟，接著兩隻一起穿上，一步一杖的步行。

    之後便學習滑行的技巧，利用雪杖推雪，使身體往前滑動。

    魏允能花了半個多小時認真反復地教導她滑雪的基本動作，如何站立、前進、後退，以及最重要的煞車動作。

    方慧馨頻頻點頭，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彷佛還覺得他囉唆似的。

    結果，不出所料，真正上場時，她將他所教的全拋諸腦後，沒什麼運動細胞的她，就只是從上坡處任腳下一雙雪板順勢滑落，然後忘了如何煞車的她，一到下坡處便任身子歪倒，直接倒躺進鬆軟的雪堆。

    他擔心她摔傷，緊張地上前要扶她，卻見半身埋進雪堆裡的她咯咯大笑，直說好好玩。

    他不禁揚唇，跟著笑了。

    方慧馨以雪杖支撐，勉強爬起來，便又踩著滑雪板，蹣跚笨拙地移動身子，一步步緩緩走上坡，接著她立在上坡處，又一次順著坡度，迎著風一路滑到底，然後歪倒跌進雪堆，接著又咯咯笑地爬起，再賣力走上坡，再滑行一次。

    她根本不是在滑雪，就只是踩著一雙雪板，在玩溜滑梯似的，教在一旁觀看的他更覺玩味。

    此刻的方慧馨，完全像個大孩子，陽光下、雪地裡，她無比燦亮的神情，令他更加著迷。

    “喂！你不是說喜歡滑雪，怎麼不玩？”方慧馨喘著大氣，再度從雪堆爬起，見站立一旁只顧觀看的魏允能，忍不住要拉他一起玩樂。

    他見她玩得雙頰紅潤，喘吁吁的小嘴不斷吐著白煙，頭髮、頰畔亦沾上些許白雪，模樣滑稽卻又可口。

    想起昨晚她在他身下嬌喘的性感模樣，他胸口一熱，下腹一緊，大白天竟橫生強烈yu/望。

    “該不會你只懂紙上談兵，知道教學技巧，卻不敢真的在雪地滑行？”她故意調侃笑問。

    她是真的覺得奇怪，他人都來到滑雪場，也穿戴滑雪配備，怎麼完全都不想動一動？先前他教導她時，感覺挺專業的，還令她一陣佩服，很想看他表演真正的滑雪。

    “這裡坡度太低，不夠我滑行。”魏允能薄唇淡勾解釋，同時極力克制內心瞬升的欲火。

    “這麼有自信！那我們搭纜車去中級雪道，換你大展身手。”方慧馨盈盈笑說。

    “沒關係，你第一次來，好好在這裡玩個盡興。”他不介意自己有否滑到雪，看她玩樂，已很滿足。

    “反正我有點累了，先休息一下，改看你滑雪。”不希望只自己一個人玩樂，她勸他也身體力行，拉著他欲去搭纜車，前往較高的雪道。

    魏允能心想也好，藉運動消耗一些體力，滅滅體內那把欲火。

    待傍晚去泡溫泉時，才是對妻子表現恩愛的適當時機與場合。

    於是兩人搭乘雙人座椅型纜車，上升至中級雪道。

    “這裡初學者不能使用，你可別嘗試從這裡溜下去，很危險。”魏允能不忘叮嚀。

    “我才不敢呢！這裡看起來好高，你確定可以？”一上來中級雪道區域，方慧馨反倒開始擔心起他的滑雪實力。

    “小Case，高級雪道我都滑過。”不想被她瞧扁，魏允能不由得被激起表現欲。

    他套上雪鏡，踩著雪板步行幾步，找個適當方位，側過頭，朝她豎起大拇指。

    她微微一笑，也朝丈夫比了個贊的手勢。

    魏允能微微一勾笑，下一瞬便往下滑行，動作漂亮迅速，幾個蛇形蜿蜒，方慧馨根本來不及細細觀賞，他的身影便已沒入下坡處，找不著了。

    過了一會兒，魏允能才又搭乘纜車返回。

    方慧馨一見他再次現身，急忙迎向他，忍不住讚歎連連，“太厲害了！你滑雪的姿態真的好帥！”

    被她這麼稱讚，倒讓魏允能升起一抹優越感，於是在她的要求下，他一次又一次地不斷滑行，甚至還轉換到高級雪道區繼續表演。

    他有些分不清心情開懷、通體舒暢，是因為喜歡這項運動的緣故，還是因為她對他的崇拜讚美。

    在他一番盡興運動熱身後，又偕同妻子返往初級雪道，讓她再次嘗試體驗滑雪，不過即使見他親身示範數回，她依然以她那套方式單純玩樂。

    兩人在滑雪場一直玩到下午四、五點才離開，只在中午時進室內用過餐，喝杯咖啡休息片刻。

    “今天玩得好開心、好過癮！”兩人離開滑雪場，搭車前往另一景點，方慧馨再次回味不已。“你好厲害。”看向坐在旁邊的魏允能，她無比意外他竟這麼擅長滑雪。

    “我厲害的不只這個。”魏允能微傾身，在她耳畔低喃，此時他更在意的是她對他另一方面的評語。

    方慧馨因他的一句話，莫名耳熱。

    結束滑雪活動，魏允能帶方慧馨來到位於登別的一處溫泉酒店，兩人接著享受泡湯樂趣。

    豪華的日式房間內，附有寬敞的檜木溫泉池。

    儘管昨晚兩人已袒裎相見、親密纏綿，可要裸身一起泡溫泉，她仍覺得尷尬羞窘。

    她扭捏片刻，圍了浴巾出來，卻見他已不著片縷，大刺刺坐進溫泉池中，一雙手肘撐在檜木邊緣，姿態輕鬆閒適，又帶著一抹性感。

    幾顆晶瑩水珠沾上他的麥色肌膚，滑過他結實的肌理，教她想起昨晚他在她身上衝刺後，淌下幾滴汗珠的性感畫面。

    她臉龐頓時一陣燥熱，尚未浸泡溫泉，已覺全身熱度高升。

    “怎麼不下水，難道你要站著看我泡？”魏允能好笑地朝她招招手。

    方慧馨害羞的模樣，教他內心一陣歡愉，輕易又因她升起滿腔欲火。

    她輕抿粉唇，猶豫一會兒後才跨足踏進溫熱池中。

    “泡溫泉不能圍浴巾。”見她連著身上浴巾一起下水，他直接探手將遮擋她美麗胴體的礙眼布料抽離，往一旁扔去。

    她驚呼一聲，下意識以雙手遮擋雙峰。

    他見了不禁覺得好笑，她怎麼感覺起來比昨晚還害羞？

    “知道著名的登別溫泉的特色嗎？”他找話題與她閒聊，好轉移她緊張的情緒。“這裡主要的硫酸鹽泉對神經痛方面有療效，北海道著名的溫泉區不勝枚舉，我之後會陸續安排前往洞爺湖溫泉、十勝川溫泉，讓你體驗一下不同溫泉水質的特色。”

    他邊娓娓向妻子介紹溫泉知識，一雙手也開始對她溫柔愛撫，掬起溫熱泉水洗滌她滑膩的肌膚。

    他說的話，方慧馨沒聽進去多少，只覺身子熱燙，神智飄飄，被檜木的香氣、氤氳的熱氣所彌漫，一陣醺醺然。

    她不由得攀住他的肩膀，因他挑逗，輕易敞開自己，讓他嵌鑲進她最深處。

    她抑不住呻吟嬌喘，承受他一波波的衝擊，兩人的動作拍打著水面，濺起的水花灑落兩人發梢、臉龐，更顯激情狂野。

    歡愛過後，魏允能抱起她走往浴室又沐浴一番，雙雙套上房間內提供的和服浴衣，接著準備吃晚餐。

    他叫了一桌溫熱精撤餐食，兩人在房間和室用晚餐，邊小酌清酒。

    晚餐後不久，他再度和她做起床上運動，令她不免訝異原來昨晚兩人的初夜，他對她算是客氣了。

    她差點想在床上讚歎他的表現，終究害羞說不出這種話來，只能盡可能迎合他，和他一次次沉浸於愛欲浪潮中。

    接下來幾日，依然是浪漫滿點的行程，餐餐吃美食、處處賞美景，逛街購物也沒少，晚上觀百萬夜景，或享受泡湯，接著親密做愛。

    在氣溫零下的雪國，方慧馨絲毫不覺冷冽，因他相伴，身心都暖熱，麗顏不時漾著幸福笑靨。

    逛街購物時，她進禮品店、藥妝店全是為買親友所托，或要送親友的伴手禮，雖也挑一些要給他帶去公司請同事吃的糖果餅乾，但因多數是給她這方親友的東西，不好由他付帳，於是掏出信用卡搶著結帳。

    魏允能卻不滿的眯起眸，“什麼你的、我的，結婚了不都是一起的嗎？”說完，他便堅持由他買單。

    不知為何，方慧馨竟覺得他那句話很甜蜜，便不再堅持。

    之後又和他一起多挑了幾份伴手禮和紀念品，讓他回去分送給同事親友。

    她面面俱到，就連他已回大陸的父母的禮品都有買。

    她買了一堆禮物，卻沒有一樣是她自己的，他提醒她可以儘量花他的錢，買想要的東西。

    “不是說沒有分你的、我的嗎？”方慧馨先是好笑地挑他語病，然後笑笑地搖頭，告知他她沒有欠缺的。

    短短五天行程，她經歷許多新奇與感動，深深沉溺新婚與戀愛的甜蜜，回味不已，捨不得結束蜜月。

    然旅行終究會結束，仍要回到現實生活環境中，讓作息繼續接軌。

    郭郁雯代上司去日本東京出差兩個星期，回來竟得知心儀的男人在這期間匆匆閃婚，且都已度完蜜月返國，霎時有如晴天霹靂。

    “開、開玩笑的吧？”一從同事口中聽到這惡耗，她忙往上司辦公室走去，難以置信地質問。

    “千真萬確。”魏允能亮了下無名指上的婚戒，俊容幸福洋溢。

    儘管結束蜜月旅行隔天他便重返工作崗位，但心情仍沉浸在那幾日的美好回憶中。

    “怎麼可能？！為什麼這麼倉促？”郭鬱雯的美眸緊盯著他的婚戒，頓覺心口刺痛。

    出差前，她隱約得知他有交往對象，想多探問對方來歷，卻找不到適合時機談及他的感情事，心想他們才交往不久，待她出差回來，再好好思索應付情敵計畫。

    可萬萬沒料到他會閃婚，這不像是深思熟慮的他會做的事，難道……

    “我可不是奉子成婚。”魏允能笑笑地澄清，也不怪她會有這樣的聯想，畢竟其它同事也早就這麼問過他了。“抱歉，沒來得及請你喝喜酒，中午我補請你一餐。”他提出補償，順便犒賞出差辛苦的她。

    接著他像是想到什麼，拉開抽屜，遞給她一盒包裝精美的餅乾，和一個裝鑰匙圈的小紙袋。

    “對了，這個是我老婆挑的伴手禮，辦公室一人一盒，還有一個鑰匙圈紀念品。”

    原本是打算買一、兩盒餅乾請辦公室同仁一起吃就好，但方慧馨覺得身為老闆的他該大方些，於是改為每人送一盒，而她又貼心地另外挑了個紀念品小物。

    他倒也不是對員工小氣，只是不認為需要那麼麻煩，既然妻子替他顧慮，也就順她的意。

    郭鬱雯一見那包裝上“白色戀人”字樣，頓覺諷刺，內心吃味嫉妒不已。

    她壓下內心那股激動情緒，就算他已婚，她也不甘這樣就放棄對他迷戀兩年的情感。

    她決定找機會會會他的妻子，她要看看究竟是怎樣的女人，能夠得到他的心。

第六章

    “下禮拜就是年底了，我照往例會請員工吃飯，慰勞大家一年的辛勞，往常都是去餐廳，今年想改在家裡，你願不願意掌廚？”餐桌前，魏允能一邊吃著賢妻煮的清粥小菜，邊問道。

    昨天郭鬱雯提議既然他新婚，何不邀請員工到他家熱鬧一下，他雖然覺得有些麻煩，也捨不得新婚嬌妻太累，但又不好意思直接拒絕，便想著還是先問問妻子意願再說。

    “員工尾牙？那是不是要辦幾桌滿漢全席？我恐怕沒那個能力。”方慧馨對丈夫的提議，不免有些誠惶誠恐。

    “正式尾牙是一月下旬才會舉辦，且一定會是在餐廳，這次只是先請員工吃頓飯，就當是一般聚餐，你只要準備一些拿手家常菜就可以了。”比起外面高檔餐廳主廚，她的手藝更能引起他的胃口。

    “那有多少人要來？家裡坐得下嗎？”

    “公司設計師加助理和會計，一共九位，不會攜家帶眷，你要接待嗎？”他再次溫和詢問，尊重她的決定。

    “既然你看得起我，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方慧馨覺得他似乎很想邀員工來家裡做客，她微微一笑，接下這樁任務。

    自蜜月結束歸國，兩人便馬上返回各自的工作崗位，恢復正常作息。

    且婚前他便先告知過她，他父親在幾年前把事業投資重心放在大陸，他母親也跟著在那邊長住，偶爾不定期才回臺灣幾日。

    她是直到結婚當天才與公公婆婆正式拜會照面，他們也只停留四‘五天便又回大陸了，所以婚後的她完全沒有侍奉公婆或和他們相處的問題。

    也因此她的婚姻生活單純許多，除了為丈夫開始較殷勤下廚外，生活沒太大改變。

    現在因丈夫開口要求，她於是特別看重，心想一定要卯足全力，好好烹煮一桌好料，代他慰勞和他一起努力一整年的員工們。

    這日，方慧馨早上五點不到就起來，匆匆盥洗完便換裝出門。

    因附近沒有傳統市場，她開車到有段距離的一處傳統市場，就為能採買到當日最新鮮食材，以備今晚宴客所用。

    待她返家，將大包小包的食材先塞進冰箱，再準備早餐。

    煮妥清粥小菜端上餐桌，她再將冰箱部分食材取出，將需要醃制的，或能先清洗、切片的，先做一些處理。

    前一晚熬夜到淩晨三點半的魏允能，直到早上七點多才醒來，並沒察覺妻子已出門又返回。

    他吃完熱騰騰的早餐，向妻子再提醒交代一聲，便出門上班。

    方慧馨隨後出門，前往仲介公司。

    一整天，她工作忙碌，除在辦公室處理資料，亦跟客戶約看房子，跑了兩、三個地方，只希望儘快忙完行程，能準時下班回家煮晚餐。

    晚上六點十分，她再度返回辦公室，就為交回一些資料及打卡下班。

    “方主任，你回來了，能不能幫我善後？我趕著跟男朋友跨年。”一名年輕女業務見她返回，宛如看到救星，忙雙手合掌拜託。

    “主任，我也需要你伸出援手！”另一名男業務跟著厚顏央求，他也趕著要跟女友約會。

    “抱歉抱歉，今晚不行，我得趕回去煮晚餐。”面對下屬眼巴巴的央求，方慧馨不免作難，拒絕得很不好意思。

    “煮晚餐？今晚跨年耶！你老公沒請你吃大餐，還要你回去煮飯，太不體貼了吧？”年輕女業務替她抱不平。當初得知上司倉促閃婚也頗意外，現下不免覺得她被丈夫欺壓。

    “不是這樣的。”方慧馨有些尷尬想替丈夫澄清，卻覺解釋起來有點麻煩，不能再浪費時間的她，只溫言交代道：“你們繼續加油，要做完才能走喔！”說完，便先行離去，很難得的她比其它人都要早下班。

    待她一離開，幾個業務不禁交頭接耳，一方面對她丈夫有微詞，一方面因她不再幫他們收拾剩餘工作，害他們在這重要節日尚無法準時下班，不免咕噥抱怨。

    方慧馨匆匆驅車返家，立刻進廚房忙碌。

    她動作迅速，兩邊爐火齊開，邊炒邊煮，雙管齊下。

    多虧早上先做了些前置作業，不用兩小時功夫，她已煮妥八菜二湯，滿滿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海鮮大餐，連飯後水果都削切妥當，泡過鹽水放置冰箱。

    當魏允能帶著一干工作同仁回家，看見一桌簡直媲美外面餐廳辦桌的菜色，都忍不住讚歎。

    炸鱈魚片、紅燒鯛魚片、清蒸鱒魚、茄汁炒鮮蝦、沙茶魷魚羹、魚頭豆腐味噌湯、蛤蜊冬瓜湯，再加三道炒青菜，有花椰菜、高麗菜和劍筍。

    “哇塞！老闆娘手藝這麼厲害，這不會是餐廳外送的吧？”助理小吳率先驚訝贊道。

    “難怪咱們魏老大急著將你娶回家，真是賢慧啊！”三餐都吃外食的已婚設計師阿偉更是欽羨。

    “有這麼豐盛的晚餐等著，難怪老大每天都要趕著準時下班回家。”另一名設計師阿宏也附和。

    雖然魏允能比數名設計師都年輕幾歲，但他們私下都喚他老大。

    “平常沒這麼豐盛，是我老婆特意要犒賞大家的。”一聽妻子被眾人誇讚，魏允能感到與有榮焉地笑說，且他也被這一桌料理驚豔到，不知妻子花了多少時間才烹調出來。

    “大家客氣了，不知合不合你們的口味。”意外被眾人稱讚，方慧馨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忙示意大家入座。

    自一進魏允能住處，一干人熱鬧寒暄，對著一桌美味料理讚不絕口，就只有一個人一直默不吭聲，麗容雖泛著淡笑，內心卻頗不是滋味。

    刻意精心打扮的郭鬱雯，自進門的那一瞬間，乍見魏允能的新婚妻子，便將對方仔細打量一番。

    她穿著圍裙，身上是素雅灰色長褲套裝，長髮隨意盤在腦後，顯得居家，外型還算清麗，身材不差，但比起自己，仍遜色一截。

    而若論工作能力，郭鬱雯更覺得身為他得力助手的自己，才更適合成為他的伴侶。

    她聽到眾人一徑稱讚方慧馨的好廚藝，感到相當不甘心，不免想吐槽。“這幾乎都是魚肉料理啊？”

    “嗯，因為我媽在市場賣魚，我比較會料理魚肉，你不喜歡吃魚嗎？”方慧馨客氣詢問在座最豔麗嬌美的女性。

    她事前問過魏允能，他說同仁皆不排斥魚肉料理，她這才放心準備自己較拿手的食材烹調。

    “不喜歡魚肉的是魏大哥耶！你身為他的妻子卻不知道嗎？”郭鬱雯頓覺捉到把柄，藉故酸她。

    “呃？”方慧馨先是一愣，下一秒才敏感地嗅出她語氣中似有一抹不友善，不免困惑。

    回想方才乍見時對方打量她的眼神好像不太對勁，而她也是在座唯一自己尚未見過的丈夫同仁，其它人在婚禮上都曾有過一面之緣。

    “那是誤會吧，允能不是不喜歡魚肉，是討厭有魚刺。”方慧馨笑笑地先代丈夫澄清，神情溫柔又道：“桌上的炸鱈魚片和紅燒鯛魚片，都是處理過完全無刺的，至於清蒸鱒魚，我一會再替大家除掉魚骨魚刺。”

    稍後她脫下圍裙，將盤起的長髮放下，回到餐桌前，坐在丈夫旁邊，與一群人熱鬧用餐。

    她用筷子和湯匙動作俐落地將整條鱒魚去骨去刺後，夾起一大塊鮮美魚肉放到魏允能的碗裡。

    “哇，你老婆會不會太寵你？”

    餐桌上，不論男女霎時又一陣欽羨話語四起。

    “所以才要急著娶回家。”魏允能俊容洋溢幸福神色地回道。

    “原來魏大哥是看上你的好廚藝。”用餐的郭鬱雯微微一笑，刻意強調。

    沒想到魏允能喜歡廚藝佳的女性，這讓向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她，不得不暗下決定要好好學習。

    不知道為什麼，方慧馨總覺得郭鬱雯的語氣中帶了一抹反諷意味，不過她無意多想，仍盡力和魏允能招待一干同仁，也對郭郁雯友善相應。

    一群人熱熱鬧鬧享用完一頓豐盛晚餐和水果，又喝了些啤酒助興，繼續閒聊，直到晚上十點半才真正散場。

    方慧馨和魏允能一起送走客人後，她忙轉往餐桌要收拾。

    “我來幫忙清洗。”魏允能挽起衣裡，將碗盤端往廚房洗碗槽。

    “沒關係，我洗就好，你先去洗澡。”她微笑接過丈夫端來的碗盤，廚房的工作還是該由她負責。

    “今晚你辛苦了，謝謝你，讓我面子十足。”魏允能忍不住再誇讚她。原本他只是想著讓她準備幾道簡單家常菜，沒料到她如此費心料理，還這麼熱情地款待他的同事，他真的很感動。

    “是你的同事不嫌棄。”方慧馨欣慰笑說。

    能得到丈夫的讚美比什麼都值得，她不僅不覺得工作了一天還得準備這頓料理很辛勞，反倒內心充滿成就感。

    催促他快去洗澡後，她這才扭開水龍頭，心情愉快地清洗一堆碗盤。

    結束年底的忙碌，新的年度開始，魏允能的工作更是應接不暇，除偶有三天、兩天短期的國內外出差外，加班和應酬逐漸變得密集，不再能每天都回家吃晚餐。

    方慧馨也因承接的銷售Case忙起來，魏允能若不能回家吃飯，她就會留在公司加班，而其它家事不免也有些耽擱。

    這日，方慧馨在晚上九點匆匆返家，因今晚去南部出差兩日的丈夫會回來。

    掏鑰匙開門，看見室內亮著燈，看來丈夫已先到家。

    當她來到客廳，不禁愕然，就見脫下西裝外套的魏允能拿著吸塵器吸地板，邊彎身收拾茶几上的一些物品。

    “你……回來了？”她不免神情尷尬，頓覺身為妻子的自己顯得失責，不僅放任住家環境淩亂，還讓出差回來的丈夫打掃，她連忙上前拿過他手中的吸塵器，“我來就好，你應該很累了，先去洗澡，早點休息。”

    即使她也工作一整天又加班到現在，身體其實已疲累，但以為他是看不過去才急於自己動手，她只得趕緊搶來做。

    魏允能不久前回到家，見妻子尚未返家，又見平日整整齊齊的客廳稍有淩亂，心想這幾日也許妻子工作忙，他於是先主動幫忙整理。

    他並不介意動手做家事，也覺該幫忙分擔，可她似乎不喜歡他插手，一旦看見總是緊張地搶去做，他沒想太多，也不打算跟她爭搶。

    方慧馨所以不敢讓丈夫做家事，除了母親的教育外，更是顧慮到婆婆感受。

    上周日住在大陸的婆婆難得打電話來要找丈夫談話，她順口告知他在房間熨襯衫，便要去叫他聽電話。

    不料這句話令婆婆吃驚，不禁對她叨叨抱怨起來，說他一個大男人，還是開公司的老闆，都結婚了竟還要自己熨衣服，未免太不象話！若她堅持外出工作，無法顧全家裡，不如就請個外傭在家照應。

    婆婆又提及她自己，雖不喜歡沾油煙味下廚，可關於丈夫的衣物全是她在打理，除送洗衣物外，其它衣褲都是她親手熨燙，不曾讓丈夫手拿熨斗。

    說到後來，婆婆更明著提醒，她若不想做家事，儘管請傭人來做，千萬別差遣自己丈夫、她的兒子去做那些事。

    婆婆一席話，說得她完全不敢反駁半句，只能頻頻應諾，表示受教。

    她不清楚婆婆後來跟他講電話時是否又提及這事，但她卻自此耿耿於懷，再也不敢讓他去做任何家務工作。

    “最近你的工作是不是也很忙？”魏允能雖不再幫忙家務，卻沒轉身去沐浴，而是先對妻子表達關心。

    “呃？”聞言，方慧馨感到意外，暫時關掉吸塵器，轉頭看向他。

    “如果工作忙不過來，不一定要身兼二職。”他委婉道。

    雖婚前妻子便表示婚後要繼續工作，他也給予尊重，但現下不禁又探問一次，想確認她的意願。

    若妻子有事業心，他自是不會強烈反對，但若只是想保有一份經濟獨立的安全感，才不想放下工作，他倒覺得妻子不需要這麼勞累，家庭、工作兩頭忙。

    他會給予妻子絕對的經濟保障，不介意先把名下的這間公寓登記給她，其它動產、不動產也能先分配一半或更多給妻子。

    這是務實的他所能想到給親密伴侶的信賴與保障。

    儘管他們才結婚不久，他已當她是今生不離不棄的牽手，屬於他的一切，確實也都是屬於她的。

    只是這樣的想法他尚沒有機會能好好跟她討論。

    然而方慧馨卻誤會了他的話意，以為他是在暗指她只忙於工作，反倒疏忽家庭，令她心生負擔與愧疚。

    當初是她信誓旦旦保證可以兼顧家庭和工作，如今才結婚多久，她馬上就做不到了。

    即使她對工作沒有強烈企圖心，但她以為能當個稱職的職業婦女，家庭與工作兼顧，才是成熟獨立女性的表現。

    “對不起，可能只是過渡期，我會記得每天做整理打掃。”她面露一抹歉然，向他保證。

    雖說兩人生活習慣不差，幾天沒打掃也不會真亂到哪裡去，但她以為他特別重視整潔，力求一絲不苟，她也不敢再偷懶。

    “我先去設定一下洗衣機，等一下再來收拾客廳。”想到洗衣機裡堆著兩日的衣物還沒清洗，方慧馨又先匆匆奔往後陽臺。

    她平時雖勤於做家事，但有時工作特別忙碌，便會先將家事累積，延後處理。

    過去一個人住時還無所謂，現在結婚，怕丈夫心生微詞，不免有些戰戰兢兢。

    從認識魏允能至今，她未曾見過他生氣或面露不悅，即使如此，她仍很在意他的觀感和也許隱而未發的情緒，要求自己要當個好妻子。

    見她匆匆離開，魏允能沒辦法多解釋什麼，只好轉而走向臥房。

    他幾度想幫她分擔家務，但她似乎不接受他的好意，執意自己全部攬下，他想告訴她家裡就兩個人，無須天天整理打掃，但以為她追求完美，便不再干預或建言。

    翌日，早餐餐桌前，魏允能邊吃稀飯邊說道：“今天晚上我有應酬，沒辦法回來吃飯。”才出差回來，今晚又沒能早歸，令他對她感到抱歉。

    “喔！”方慧馨點點頭，再為丈夫盛碗稀飯，不忘叮嚀道：“那酒少喝一點，記得坐計程車回來。”

    雖近來不能跟他天天共進晚餐有些遺憾，但那也表示她不用每天趕回家準備晚餐，不免也感到松了口氣。

    她很樂意為他下廚，可最近接了好幾起賣屋案，身為主任的她，不好經常比下屬早下班。

    “還是，我邀客戶來家裡應酬，你覺得怎樣？”魏允能忽地萌生這樣的想法。

    如此一來，他仍能提早回家跟妻子一起同桌吃飯。

    結婚後，他更眷戀家的感覺。

    他從小就欠缺家的溫暖，父母雖同住一個屋簷下，卻是各自忙碌，他多半跟保母傭人待在大房子裡。

    他不希望自己的婚姻也成為那種局面。

    他其實不喜歡為了應酬而晚歸，也盡可能把工作帶回家處理，只不過最近接了日本的設計案，工作量激增，逼得他不得不常加班，再加上一些應酬多半會談及委託合作，他得親自跟對方接洽，也不好推託。

    “呃？”方慧馨一聽，不禁怔了下。“這……方便嗎？在家裡談公事不是很奇怪？”

    “不會不方便，之前也有幾次是這樣，在不同的客戶家裡談Case.”他微笑解釋，只要她同意便可行。

    “可是……”方慧馨躊躇，想告知他她今晚不便早歸。

    “你不用作陪，吃完飯，就可去忙自己的事，也不用特別招待，我們自己談公事就行了。”魏允能以為她是擔心要陪著應酬交際，連忙補充道。

    “冰箱的菜怕不夠……”她有些為難地再道。平時兩人吃晚餐，她都只煮個三菜或四菜一湯而已。

    “今晚就只有一位元客戶，平時的分量就夠了，不用像之前邀請員工來吃飯那麼盛重。”他笑說，也不希望增加她的負擔。

    見她仍面露難色，他於是問道：“還是你晚上要加班？那我叫外送就可以了。”

    想到她可能工作忙，若沒時間趕回來做晚餐，他也不會介意，他只是單純的想將應酬地點改為家裡，不想又常晚歸。

    聽他這麼問，方慧馨反倒不好承認，只能逞強道：“沒問題的，你們大概幾點用餐？”

    “七點半，可以嗎？”

    “嗯。”她微笑點頭。即便是自己應諾，仍不由得心生一抹壓力。

    這一日，她在公司待到六點半又要趕回家煮飯，對仍在加班的組員下屬只能深感抱歉，並將工作帶回家稍晚再逕自加班。

    儘管丈夫交代如平常晚餐菜色便行，可她仍覺不妥，先繞去超市，匆匆買幾樣食材，晚餐多煮兩道菜。

    稍晚，魏允能帶客人回家，她陪著一起用過晚餐，接著端出水果，客人想喝咖啡，她於是再泡妥咖啡端上桌，便轉往廚房做清理收拾。

    餐桌前不時傳來魏允能與客人高談闊論的聲音，聽丈夫以專業口吻談論室內設計概念，她不由得聽得專注，停止洗碗盤的動作。

    她微微一笑，儘管丈夫把客人帶回家應酬，讓她不免有些壓力，可這一瞬間，她覺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甚至對於他能提早回家感到欣慰。

    可是當這種狀況開始接二連三發生，也讓方慧馨開始感到不舒服。

    丈夫若只跟一、兩位元客戶約吃飯應酬，便會改在家裡用餐，令她逐漸無法有單純的幸福感。

    尤其有時客人是貪杯之人，酒過三巡，說話大聲，像在吵架，她連待在書房，都能聽到餐桌或客廳那裡傳來的喧鬧，無法專心處理自己帶回家的工作。

    她幾度想向丈夫反應，減少帶客戶回家吃飯的次數，卻又遲遲說不出口，只能悶在心裡。

第七章

    方慧馨記得自去年十二月底那次餐聚與郭鬱雯首次見面，她便感覺對方對自己似有些不友善。

    之後這一個多月來，幾次電話接觸，她更確認郭鬱雯對她有成見。

    魏允能接下愛屋房仲委託的一起舊屋翻修設計案，如今室內設計圖已完成，開始進行工程裝潢。

    隨著裝修進度，她在與新買主、裝修工人做聯繫之際，一有問題便要找原案設計者的丈夫諮詢。

    “我們魏大設計師還在開會，你這樣上班時間一直打電話，會造成我們的困擾。”郭鬱雯回話的態度很不耐。

    方慧馨內心不禁腹誹，這個上午她不過才打第二通電話詢問。

    先前有事打電話打到公司找魏允能，不知為何多由郭鬱雯接聽，對方一開始還會對她客套兩句，或許因為當時他也在一旁，但之後郭郁雯完全沒當她是老闆娘尊重便罷，還認為她是沒事纏著丈夫的麻煩妻子。

    她之所以會在上班時間打給他，皆是為了公事，再加上他手機沒開，她才不得不打到公司找人。

    “那能不能請他先回個電？我有重要事詢問，是關於我們公司委託的Case.”

    即使對方態度不佳，方慧馨仍客氣禮貌請托。

    “魏大設計師跟兩名設計師在討論一件日本設計案，開會時間不便打擾，那案子可是比愛屋仲介的委託案重要且龐大數倍。”郭鬱雯刻意強調。不滿方慧馨藉工作之故，在上班時間常找魏允能閒話家常，內心更嫉妒酸澀。“且魏大設計師不是交代過了嗎？傍晚六點他跟我會一起到你負責的現場察看這一周的工程進度。”郭鬱雯提醒，要她別再繼續來電找人。

    “因建材行供料有些問題，看錯庫存現貨，所以必須做些更改，採用另一種材料替代，所以我才會想說跟允能先知會一聲，問問他的意見。若等到傍晚才決定，今天工人無法繼續作業。”方慧馨不得不向郭鬱雯告知事情緊急性。

    郭鬱雯一聽，瞭解這事確實重要，是該儘快做決定，才終於應道：“我知道了，魏大設計師一開完會，我會請他回電。”但她卻萌生一抹壞念頭，想藉此害方慧馨被責難，這時剛好另一支電話響起，“有電話進來了，今天公司很忙，辦公室人手又不足，魏太太別再來電催促了。”說完，她直接掛斷電話。

    方慧馨雖心有微詞，但也只能耐心等待魏允能回電，也沒再試打他的手機。

    可接近中午魏允能仍沒消息，這時裝潢工人又來電催促，她在取得買主同意後，只能逕自做下決定。

    若無法立即做材料更改，將不只延遲一天進度，待建材行進貨或從他處調貨，都得耗上好幾日，而沒材料讓裝潢工人做，所耽擱時日仍要支付數名工人費用，買主亦不想因一處裝潢用料，耽誤後續裝修完工時間。

    “為什麼把楓木塗裝木皮板改為山毛櫸塗裝木皮板？”傍晚六點，魏允能和郭鬱雯來到這間改裝公寓，一見用料異於他的設計，不禁對方慧馨提出質問。

    “因為……”方慧馨忍不住看向站在丈夫旁邊的郭鬱雯，納悶丈夫怎會不知情？

    郭鬱雯這才一副突然想到似的說道：“對了，魏太太今天有打電話交代，我竟忘了向開完會的你先說一聲。只是我也沒想到魏太太就急著自作主張，讓工人替換材料，還已經裝修上去。”

    魏允能聞言，濃眉一蹙，看向妻子。

    一見向來溫和的魏允能面色微慍，方慧馨心口一顫，揪扯了下，急聲解釋道：“事出突然，我又一直聯絡不到你，怕耽擱工程進度，也先問過買主，他認為沒差，接受用顏色相近的山毛櫸塗裝木皮板取代。”

    “怎麼會沒差？先別說色調有些差異，這兩種木皮板紋路根本完全不相同。”

    郭鬱雯面向裝潢牆面，塗著鮮豔指甲油的長指輕輕撫著木皮板，故意強調，“還是魏大設計師指定的楓木紋路比較合適。”

    “雖說以業主、買主的意見為主，但你該先讓我知情才變更材料，否則就是不尊重我這個設計師。”魏允能俊容微繃，難得這麼嚴肅地對方慧馨說話。他直到此刻才得知裝潢材料有所更動，不免感到有些難堪。

    若換作他人，他會更明顯表現出內心的不愉快。

    他在設計初始，會以委託者的意見為重要設計參考方向，一再與對方訴求做溝通，一旦設計圖完成，取得對方認同，之後施工，他皆會定期到現場監工。

    除非必要，就是小小細部被要求更動，他也會試圖說服業主維持原樣，何況現在是在沒被通知的情況下恣意更改，令他心生疙瘩。

    他也不是完全不准他人更動他設計細節的強硬設計師，但仍有設計師的固執與堅持，面對突發狀況，他會盡可能尋求解決之道，除非真的不行才會考慮更動細部。

    “我……打電話找你，你在開會，手機也關機。”方慧馨輕聲辯道。

    “我開會又不是完全不能接電話，就算聯絡不到我，你可以先傳簡訊給我，何況我也不是開一整天的會。”

    若他早點知情，便能透過一些認識的建材行，儘快調到預定材料，不需因而做更動，這才令他更介懷。

    “我……”

    方慧馨想辯解是郭鬱雯不讓她打擾開會中的他，怎料才剛起了個頭，就被郭鬱雯搶白。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可能沒聽清魏太太欲交代事情的緊急性，當時才沒把電話轉進會議室，就怕打斷魏大哥跟設計師們正研商的重大Case.待魏大哥開會結束，我又因忙於工作，忘了向你轉述留言。真的很抱歉，魏大哥別怪罪魏太太，是我的疏忽，造成你們夫妻起爭執。”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彎身朝魏允能表達萬分歉意，可內心卻感到高興，因為她第一次看見他對妻子態度嚴厲。

    “這不是你的問題。”魏允能輕拍郭鬱雯的肩膀，要她別介意，隨即轉而對妻子沉聲道：“這種事，不要再發生第二次。”

    他就事論事，此刻面對的，不是身為妻子身分的方慧馨，而是與他直接合作的仲介負責人。

    方慧馨張口想再解釋什麼，卻因識出郭鬱雯的惡意，便不再為自己爭辯。

    丈夫會帶郭郁雯同行，可見視對方為工作上的左右手，若她當場批判對方，不僅讓丈夫作難，也顯得自己沒度量，只能吞下這份委屈。

    方慧馨先驅車返回家裡，見丈夫仍未到家，她於是轉往廚房準備晚餐。

    回想不久前發生的事，她仍無法釋懷，尤其見丈夫偕同郭郁雯一起離開，她差點想打翻醋罎子，她卻不敢衝動任性，直接表達不滿和異議。

    她本來就是與魏允能各自開車前往裝修現場，而跟丈夫一起來的郭鬱雯，理當再搭老闆的車離開。

    即使相信丈夫只當對方是公司設計師、旗下員工，態度自若相處，但郭鬱雯未必這麼認為。

    出於女人的直覺，她感覺對自己有敵意的郭鬱雯，對丈夫應存有不單純想法。

    她不是要胡思亂想、無故吃醋，可當下狀況，確實令她非常難堪。

    不想被這負面情緒一直糾葛，她決定待魏允能回來，要好好跟他談談郭鬱雯的事，也要為今天工作上的差池替自己申辯，傾吐一些委屈。

    魏允能其實並不是讓郭鬱雯搭自己的車同行。

    雖不介意偶爾讓公司員工搭他的便車一起洽公，但傍晚他和郭鬱雯並非同時離開公司，而是各自開車前往現場再會合。

    方才，他也許該跟方慧馨一起離開，但想到妻子自己有開車，且他還要先返回公司處理一點事才返家，於是沒多說什麼。

    稍後他返回公司辦公室，打開電子信箱，收到一封要求修改設計圖的信件，不由得蹙眉。

    儘管他的設計鮮少被客戶要求修改，但難免有些客戶吹毛求疵，或一開始沒溝通清楚，待他設計出草圖，對方才提出異議，表達其它要求。

    收到這消息，雖不至令他太沮喪，但也表示他得挪出時間先把草圖修改完成。

    方慧馨原打算待丈夫回來，兩人用完餐後，再來談論稍早的事。

    一小時後魏允能終於回家了，臉色卻顯得凝重，令她一陣不安。

    “晚飯準備好了。”她輕聲說道。心想該不會丈夫還因工作上的事，對她遷怒生氣？

    “嗯。”魏允能輕應一聲。“我晚點再出來吃。”丟下一句話，他拎著公事包便匆匆轉往書房。方才他靈光閃現，似有一個修改的新方向，想趕緊記錄下來。

    方慧馨因他淡漠的反應，神情微詫。

    隨後聽見書房門板被關上，她心口不由得一揪扯。

    他真的在生她的氣！這是第一次，他在晚餐時間回家，卻不跟她一起吃晚餐，將自己關在書房裡。

    原本她還想向丈夫傾吐因郭鬱雯所受的委屈，不料現下因為他似乎有意和她冷戰，教她難過又焦慮。

    她坐在餐桌前枯等一、兩個小時，等到飯菜都冷了，仍不見他出來用餐。

    她完全沒食欲，卻又無法放任他不吃飯，掙扎許久，她決定幫他把晚餐送進書房。

    她起身將冷涼的菜又回鍋加熱，拿來碗盤，盛了一碗熱白飯，再盛幾小盤配菜，擺放在託盤上，端往書房。

    輕敲兩下門板，沒聽見裡頭有回應，心想丈夫該不會真的嘔氣不理她？她內心一窒，只能自己放軟先求和。

    推開未鎖的房門，她端晚餐入內，就見魏允能專注地望著電腦螢幕，右手拿著繪圖筆在繪圖板上繪製。

    “晚餐……幫你送進來了。先吃飯好嗎？”方慧馨難得唯唯諾諾，心下真的怕他不理她，面對他的首次發怒，她感到驚惶不安。

    “嗯。”一時太投入設計繪圖的魏允能，頭也沒抬，只輕應一聲。

    見狀，她輕抿唇，只能先將託盤擱置一旁桌面，然後看丈夫一眼，默默地退離。

    深夜，方慧馨一個人躺在床上，卻遲遲等不到魏允能進房間。

    雖說她的作息時間和他有些出入，她往往十二點便就寢，早上六點就起來，他則是要到淩晨一、兩點或更晚才會入睡，早上則是七點過後才醒來。

    儘管丈夫晚睡，他仍會在她就寢前回房，即使那晚兩人沒恩愛，他也會坐在床上看書或在一旁沙發上用筆電。

    這是婚後兩個月來，他首次人在家裡，卻沒回房入睡。

    她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翻來覆去許久才勉強睡去。

    待隔天早上醒來，方慧馨發現雙人床另一邊仍空蕩蕩，用手去摸床鋪是冰涼的，顯然魏允能一夜沒回房，令她內心一陣冷涼。

    她起來盥洗，依然到廚房準備早餐，沒特別尋覓丈夫蹤影。

    七點半，魏允能出現在餐桌前，如往常般吃早餐，也沒特別交代昨晚為何沒回房。

    她感覺他異常沉默，只能主動找話題攀談，有一搭沒一搭閒扯兩句，試圖化解僵凝一夜的氣氛。

    魏允能昨晚關在書房改設計圖改到淩晨四點，他原要回房沐浴休息，見妻子熟睡怕吵醒她，於是轉往客房使用浴室，接著就在客房入睡。

    因有些睡眠不足，加上腦中仍在思索尚未修改完成的設計圖，是以他表現沉默，沒想到被妻子所誤會而不自覺。

    雖然不到兩天，兩人的相處又恢復往日的和睦，可方慧馨仍耿耿於懷。

    且之後魏允能偶爾會因為工作緣故，選擇分房，令她更加介懷，不免因他有意無意的疏遠而心生不安，卻也不知該如何跟他溝通。

    今晚，當他欺身向她，無聲索討睽違數日的夫妻親密時，她不由得怔忡。

    這一刻，她彷佛看不見他的心，莫名一陣慌。

    回想起來，她是否曾真正瞭解過他、看清他的心？

    當初兩人相識不久就交往，很快便結婚，婚後也相處和諧，為何她會漸漸覺得少了什麼？

    似乎，兩人間缺少戀愛的熱情與考驗。

    就僅在蜜月那幾日，她明顯感受兩人情感互動的炙熱浪漫，可回到現實生活後，他待她的感覺逐漸趨於平淡，甚至偶有冷然相應的狀況，令她不免要懷疑他對她的情感。

    她是因喜歡他才答應交往，繼而在交往不久後對他萌生愛意，於是在他開口求婚與家人助興下決定閃婚。

    可他是因愛上她才急於娶她？或者僅因她的條件符合他的擇偶條件？

    原來魏大哥是看上你的好廚藝。

    她不由得想起郭鬱雯說過的一句話，以及那回招待他公司同仁用餐，其它人對她廚藝讚歎，而丈夫事後誇她讓他面子十足。

    她原本還因為他的稱讚而開心不已，可為何現下一回想，頓生不同想法？

    在那之後，他常會帶客人回家應酬，難道他是想要向他人炫耀他娶了個賢慧的妻子？

    先前從沒這方面聯想的方慧馨，因一時情緒低落，想法也變得有些負面，感覺自己似乎只有廚藝可取。

    因兩人婚姻關係輕易降溫，加上近來接連發生的事，教她對婚姻和丈夫皆感到惶惑。

    “想什麼？”魏允能察覺她的回應有異，略撐起身子，低聲關心，“是不是今天工作太累，還是想要休息了？”

    即使有欲望，渴望與數日沒親熱的妻子耳鬢廝磨一番，卻也不想讓她有一絲勉強。

    她一愣，詫異自己被一股負面思緒所深深攪擾。

    儘管此刻沒有與他歡愛的心情，可她不敢拒絕他，雖然很想跟他好好談談，她卻仍找不到開口契機，更不知要如何談。

    方慧馨只能搖搖螓首，唇瓣輕扯一抹淡笑，伸出一雙美臂，摟住他的頸項，接著回應他隨後綿密的吻。

    今晚與丈夫結合，她身體雖仍被他撩撥而盈滿，可內心卻出現一道缺口，加深她的不安與困擾。

    “這是什麼？”方慧馨接過魏允能遞來的保鮮盒，不解地問道。

    “炸魚片，鬱雯去學烹飪，請我們幾個設計師試味道，還要我帶回來讓你試吃看看，有無需要改進的地方。”魏允能邊脫下西裝外套邊說道。

    聞言，她詫異，內心無端竄出一抹不安，“她……去學烹飪？該不會中午還請你試吃自製便當？”

    “是啊，不過說實話，她的廚藝還不及你的一半，只是她會去學烹飪，倒是讓一干人跌破眼鏡，為了不傷她的心，大家也只能多多鼓勵。”他沒想太多，神色自若地笑道，反正郭鬱雯也不是只做給他一個人吃。

    然而，他卻意外看見方慧馨一閃而逝的異常神情，敏感嗅出不對勁。

    “怎麼？”他呐呐探問，內心狐疑。該不會……她在吃醋？

    “沒。”她搖搖頭，裝作若無其事，隨後打開保鮮盒，拎起一塊炸鱈魚片認真試吃，委婉說出還不錯的評價。

    接下來幾天，魏允能下班回家都會帶一個保鮮盒回來，請她為郭鬱雯的廚藝打分數。

    “怎麼樣？”他等著妻子說出評論，見她沉默，刻意追問。

    “不錯，進步很快。”方慧馨放下筷子，內心更感窒悶。“我不是什麼專業廚師，郭小姐應該向烹飪老師指教。”

    她對於郭鬱雯的動機愈來愈介意，又因他一再若無其事地吃對方烹煮的料理，還帶回來讓她評分的行為，心有不滿。

    “你不高興？”魏允能見她似面露不悅，忍不住探問。

    其實他是可以拒絕郭鬱雯的，但他不禁想藉此試探方慧馨對他的情感，是否真會心生醋意。

    兩人婚後雖看似相處和諧，他總覺欠缺了什麼，她待他似乎太過客氣，相敬如賓。

    並不是說這樣不好，但他更希望她可以表達內心真正的情緒，偶爾向他撒嬌依賴、偶爾任性、抱怨一些不滿。

    但她從來沒有。工作或生活中大小事，即使遇到困擾，也試圖自己解決，或憋在心裡，面對他，總沒事般笑笑以對。

    近來，他明顯察覺妻子偶有異狀，那一閃而逝的無奈或疲憊，令他在意。

    他幾度探問，她只道沒事，他不免要懷疑她對他的感情和信賴程度，在意兩人無法真正坦然溝通的問題。

    這才想利用第三者，引出她內心真實的情緒。

    “沒……沒有啊！”突然被這麼問，方慧馨只能搖頭否認，唇瓣牽起一抹淡笑，裝作大度，躊躇半晌，她才忍不住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郭小姐可能對你有意思？”

    聞言，魏允能故作吃驚，隨即朗聲大笑，“怎麼會？”

    過去沒特別注意郭鬱雯對他可能存有的心思，但自他閃婚後，他逐漸察覺她態度有異，明顯對他示好。雖說她學烹飪，把成品帶來公司請幾位設計師試吃，但真正想討好的目標是他。

    即使察覺對方的意思，他仍裝作不知情，態度無異，行為坦蕩蕩。

    如今他已結婚，對方就算向他直言告白，也不會有什麼影響，何況，她始終不是他想交往的異性人選，不過他相當欣賞郭鬱雯的工作能力，所以無意戳破，不想破壞兩人的合作關係。

    “鬱雯是很有異性緣，當初公司一半單身設計師都追求過她，不過全吃閉門羹。她在感情方面，眼光很高，比起設計，更要求完美。”魏允能微笑解釋，刻意強調，“我都結婚了，怎麼可能是她的物件？”

    “可是……”方慧馨想說出郭鬱雯對她確實存有敵意，卻不好以自己觀感批判對方，只能委婉道：“她會想學烹飪，一定是想為誰改變，一向習於被追求的她，若反過來主動向誰示好，那很可能表示她對那個人有著很深的喜歡。”她抿抿唇瓣，娓娓分析，對於他身邊可能存有的勁敵，更感不安。

    “喔，是這樣嗎？”

    魏允能用指腹摩挲下巴，故作認真地點點頭，心下卻不免訝異她其實還滿敏感心細的，他以為她真的完全不在乎。

    “沒想到你才見過她兩、三次面就這麼瞭解她，我跟她相處這麼久，都還不清楚她的感情歸屬，也許明天該找機會問問她。”他故意說道，邊觀察妻子的反應。

    其實，他幾乎不曾和郭郁雯談過個人感情話題，兩人除主雇關係，私底下也有些情誼交流，卻不會探問這方面的私事。

    “不好吧……”方慧馨心一驚，不禁後悔向他提起這話題。

    萬一他一問，豈不正好給郭郁雯有機會告白，那……

    “要不然你希望我怎麼做呢？”魏允能想要引導她說出心裡真正的想法。

    方慧馨沉默半晌，最終仍說不出口。

    他只好再問道：“你是不是在吃醋？你是不是希望我拒絕郭鬱雯送上的任何料理？避免跟她在工作上太密集接觸？或者，你希望我跟她即使是工作緣故也不要有獨處機會，私底下更不要有任何交集？”

    方慧馨因他一番假設疑問，神情怔然。

    即使他說中她大半心思，可她不敢承認，只能心口不一地搖頭否認。“我不會這樣亂想。你沒那意思就好，不用刻意做劃分。”

    她再次提醒自己，她成熟理智，不能胡亂吃醋或任性哭鬧。

    她更怕被他誤會自己心胸狹隘，對他懷疑不信任，只能一再強調無謂。

    測試這麼久，聽到這樣的答案，魏允能的內心不免有一抹失落。

    他有些不確定，是她當真如此理性，對他的感情淡定平靜？抑或是過度壓抑內心情緒？

    看來，他得再找機會探出她的心意，否則兩人間因客套而織起的那層隱約隔閡薄紗，仍難以掀開，真正交心相對。

第八章

    “明晚公司小組餐聚，慶祝這個月大家皆有達到業績，你要不要一起參加？”猶豫兩日，方慧馨對加班有些晚歸的魏允能提道。

    公司同仁一再鼓吹她帶丈夫一起出席，雖覺得他答應的可能性不高，但她還是決定詢問一下。

    “既是公司餐聚，我跟去不是很唐突嗎？”魏允能意外她的邀約。

    “只是大夥輕鬆吃頓飯，飯後再去KTV飆歌，人多才熱鬧，不少人都會攜伴。”她解釋道，嚴格說來，這比較算是私下餐聚。

    “我不會唱歌，明晚也可能需要加班。”他笑笑推拒。

    若只是吃飯應酬，他還會考慮一下，但想到一群人在KTV飆歌喧囂的情景，他不免敬謝不敏。

    撇開不會唱歌這個原因，他也對那種場所不感興趣。

    過去曾有一次公司員工以他生日為由，央求他去KTV辦慶生，他被一群人瘋狂爭搶麥克風、嘶聲高吼的情景嚇到，耳朵一再被高分貝且五音不全的魔音摧殘，若非身為公司負責人及活動主角，他真想半途落跑。

    之後他明言表示，不管公司聚餐或私人活動，只要是去KTV，就不用約他。

    雖是意料中的答案，可聽到他直接拒絕，方慧馨仍不免有些失落。

    魏允能雖回絕方慧馨的邀約，但翌日晚上留在公司加班的他，不免心生在意。

    即使他沒興趣，但她難得開口，他應該陪同出席才是。

    看看腕表，這時間他們應該早用完晚餐，轉往下一個地點慶祝。

    他盡可能將手上工作告一段落，關上電腦，簡單收拾後，便要離開公司。

    這時才想到忘了問方慧馨他們的續攤地點，她昨晚只簡言提及要用餐的燒烤店地點，並告知隨後前往附近KTV，約莫十一點半左右才回家。

    他先打電話給妻子，手機響了數聲無人接聽，猜想是太吵鬧聽不到，他打算再試撥，若仍不通便直接上網查詢那燒烤店附近的KTV.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他以為是妻子回電，沒看向來電顯示便直接接起問道：“你們在哪家KTV？”

    手機那端的郭鬱雯愣了下，疑道：“魏大哥要去KTV？你不是拒絕再去那種地方嗎？”

    “呃？是鬱雯，有事嗎？”

    “本來以為我們魏大設計師還一個人在公司加班，我今晚烹飪課做了些港式茶點，想送去給你當宵夜說，原來你有活動啊？”她的聲音顯得嗲聲嗲氣。

    “剛要離開公司，我老婆公司餐聚，我要過去看看。”魏允能簡言解釋，有意忽略她刻意送宵夜的行為。

    人就在公司大樓樓下的郭鬱雯，一聽魏允能是為了妻子要去參與毫無興趣的活動，不免又對方慧馨心生妒意。

    去年她生日邀了幾名設計師去KTV慶生，他卻委婉推拒，表示對那地點敬謝不敏，但因為她真正想邀約陪自己慶生的主角只有他，不得不改變慶生地點，最後一群人去吃規規矩矩的日式料理。

    “約在哪裡唱歌？”郭鬱雯追問。

    “忘了問，你知道西門町附近有什麼KTV嗎？好像離一間燒烤店不遠。”想到還要上網搜尋太麻煩，他索性直接問郭鬱雯，也許能直接得到解答。

    “不是好樂迪就是錢櫃。”郭鬱雯回道，補充又說：“你說的那間燒烤店，應該離錢櫃比較近。”

    “喔，我知道了，謝了。”一問清地點，魏允能便要斷線。

    “等等，我能不能搭魏大哥的便車？”郭鬱雯忙提出請求。

    “搭便車？”他不禁感到意外。

    “我現在就在公司樓下，其實今晚有朋友約在那邊唱歌，我因有烹飪課回絕了，既然魏大哥現在要過去，能不能順道載我一程，我還是去打聲招呼好了。”她立時編個謊言，說得很順口。

    魏允能躊躇了一會兒，委婉拒絕道：“可能不方便喔。”雖說有意藉她引起妻子吃醋，但現在時間和情況都不太妥當，還是應該避嫌。

    “為什麼不行？怕你老婆誤會嗎？我又不是第一次搭魏大哥的車，你老婆看起來很理性，不像大醋桶啊！”她刻意這麼說。

    “她是很理性。”魏允能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

    現下，竟覺得若妻子真能對他輕易就吃醋，是不是才能感受到包裹在她理性下對他的真感情？

    郭郁雯一聽方慧馨個性真的理性淡定，顯然對她這段時間刻意表現廚藝的行為不受影響，不免有些挫折，決定要對魏允能更積極，讓方慧馨感受到她這個情敵的威脅，瓦解對方的幸福甜蜜。

    她於是刻意強調兩人情誼，語帶撒嬌地繼續盧他，“拜託啦！魏大哥，我給你送宵夜，讓我這個工作搭檔搭一下便車不為過吧？魏太太若有誤會，我會好好向她說清楚的。不過，也不一定會碰到啊，又不是去同一個包廂。”

    魏允能聽她這麼說，實在不好再強硬拒絕，只能應諾。

    撇開得知她對他有意思的顧忌，若換作公司任何一個女性員工央求他順道載送一程，對女性體貼的他，其實不會刻意拒絕。

    不多久，魏允能載郭鬱雯來到西門町。

    車上，他試著再撥打妻子的手機，仍是沒人接聽，只能到目的地再向櫃檯服務人員查問包廂。

    他先在附近找地方停車，下車後在郭鬱雯帶路下，步行要往錢櫃大樓走去。

    忽地，他注意到對街一對男女，女的步伐蹣跚，男的忙靠近她，伸手握住她手臂，攙扶她不穩的身子。

    那男人他不認得，可那女人竟是方慧馨！

    “咦？那個人好像是魏太太？”郭鬱雯見身旁的魏允能忽地停步，注目對街，她於是順著望過去，隨即誇張驚喊。

    魏允能眉頭一擰，胸口一陣窒悶，望著那個男人將他妻子帶近停靠路邊的一輛房車。

    他掏出手機，撥電話給妻子，手機響了數聲，沒被接聽。

    他跨步上前，想要制止那個男人把他老婆帶走，但礙于紅燈，只得被迫駐足在原地，他按著重撥鍵，再次撥打。

    這次響了兩、三聲，電話終於被接起，但接電話的人卻不是方慧馨。

    “喂喂？”手機那頭再次傳來呼喚，“是方主任嗎？”

    “我是她丈夫，慧馨昵？”魏允能故意問。一雙眼盯望對面不遠處，見那男人果真開啟房車的副駕駛座車門，邊示意方慧馨入內。

    “呃？方主任人不舒服，剛才讓同事先送她回家，可是她的手機忘了帶走。”

    因為周遭太過吵，接電話的女性不禁高聲說道。

    魏允能一聽，眉頭再度緊攏。一方面擔心妻子的身體狀況，卻更因她坐其它男人的車而怏怏不快。

    眼看來不及阻止車子駛離，他只能透過她同事，問清載她的同事的姓名電話，以備不時之需，並問明妻子身體不適狀況。

    匆匆結束通話，他轉而要回停車處，尾隨他們返家。

    郭鬱雯一直在一旁仔細觀察眼前的突發狀況，一見向來溫和的魏允能俊容面露慍色，她內心暗喜，決定要利用這次的事件，好好加油添醋一番。

    “你自己過去KTV，我先走了。”魏允能悶聲說道。

    “喔，謝謝魏大哥送我過來，回去小心，只是魏太太不知道你要過來嗎，怎麼會坐別人的車走了，好像還喝醉了？”她故意強調，一副替他抱不平似的。

    他沒說什麼，心裡卻更不舒坦，逕自往停車處快步走去。

    郭鬱雯看著他的背影揚唇一笑，思忖著她之後不僅要找機會在他面前再提起這件事，扭曲一下魏太太賢淑顧家的形象，也要向方慧馨放點話，讓她誤會一下自己與他有曖昧。

    魏允能雖沒追上載妻子的那輛房車，卻盡可能加快速度駛向住處。

    才到公寓大廈外，就見一輛房車停在大門外，接著便駛離。

    那是他先前所見同款房車，妻子應已到家，他趕忙將車開往地下停車場，停妥車後，搭電梯上樓。

    他掏出鑰匙開家門，一進客廳，就見方慧馨坐靠在沙發上，神情顯得疲憊。

    見狀，他心口輕抽了下，頓覺心疼，想詢問她的身體狀況，可瞬間另一股情緒湧上，回想不久前看到的情景，又想到郭鬱雯的話，他不由得醋意橫陳，開口便質問：“回來了？”

    原本閉著眼休息的方慧馨，聽到突然傳來的聲音，不禁微訝地張開眼眸，朝他輕輕頷首，“嗯。”

    “怎麼回來的？”魏允能又問。

    “同事載我回來。”

    “男的女的？”他故意問。

    “男的。”她如實道，一時還沒察覺丈夫情緒異常。

    “不是說會玩到十一點半，現在還沒十點半。”魏允能的語氣難掩氣悶。

    “喝了點酒不舒服，只好先離開。”方慧馨輕聲解釋。

    “酒量不好，為什麼還要喝？”見她揪著細眉，臉色顯得蒼白，他跟著擔憂，卻不禁語帶責備，不喜歡見她因醉酒把自己搞成精神萎靡，還搭男同事的車返家。

    “沒喝多少……”她小小聲的辯道。

    雖不是常喝酒，但她酒量沒那麼差，今晚也不過喝半杯，竟就不適嘔吐，接著就頭昏目眩，極度不舒服，這才請同事先送她回來。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可以去接你，要不然坐計程車回來也行，喝醉酒還搭乘男同事的車，是很不智的行為。”魏允能語氣中的責備更甚。

    話一出口，他發現每句話都帶著火藥味，這才驚覺他竟是醋夫。

    聞言，方慧馨不禁怔愕地望向他。

    直到這時，她才清楚感受他自進門一連串問話的目的，和他異於平常的情緒。

    “我……沒有醉得很厲害。”她試圖再辯解自己意識仍很清醒。“本來是打算自己搭計程車就好，但同事們不放心，才會要在座唯一沒喝酒的男同事送我回來。”說完，她見魏允能仍繃著臉，小心翼翼地低聲問道：“你因為這樣不高興？”她不覺事態嚴重到會令他動怒。

    “對，我不高興。”魏允能直言坦承內心的不悅。

    原要引妻子為他吃醋，到頭來，是他輕易因她而吃飛醋，動起肝火。

    “你有狀況，第一時間該打電話給我，我可以去接你。”他再次強調，只要她開口，他絕對欣然當她的司機，且前一刻原就要去找她，卻與她擦身而過。

    他生氣緣由，不僅因她坐上另一男人的車，也是因她毫不依賴他，不免對自己有些氣惱。

    “我……知道了，對不起，以後不會再搭男同事的車。”無意再爭辯什麼，她選擇低頭道歉。

    她心口輕抽，內心難過，在身體不適的狀況下，竟還被丈夫因這種事責難。

    結婚至今，這是他第二次對她臉色不悅，直接表達怒氣。

    上一回是因為工作，她因他之後沉默冷戰，在意許久，甚至只能主動求和；這次他卻是完全針對她的個人行為，令她更覺難受與委屈。

    她當下不是沒想過打電話給他，但想到他在加班，又強調不喜歡KTV，一方面不好打擾工作中的他，另一方面也怕被他拒絕，心情難堪。

    “對不起，我有點累，先去洗澡休息。”方慧馨再說聲抱歉，從沙發站起身，拖著疲憊步伐、沉重心情，緩緩往臥房走去。

    魏允能眉頭一攏，開口想多說什麼，卻硬是將話吞下。

    他並不是要她道歉，他只是想表達對她的在乎，希望她能再多依賴自己一點，為何卻鬧成這種僵硬局面？

    他用兩手抹抹臉，心生懊惱，也對她感到一抹歉意。

    他以為自己善於溝通，夠成熟理智，為何跟最親密的她，卻輕易喪失冷靜，無法真正談心、交心？

    魏允能前往高雄出差兩日，要監工一處新大樓的室內設計案。

    這是這個月他第二次南下出差，預計未來兩個月，會常往南部跑，且之後他也將密集前往日本出差，參與另一起更大的豪宅設計案。

    方慧馨對丈夫偶爾出差不在，已能適應與體諒，可今天再度身體不適的她，在忙完一整天的工作後，返回家已超過十點鐘，但一打開門，就見迎接她的是滿屋子的幽黑清冷，不由得感到一股孤單落寞。

    打開客廳的燈，她隨手將公事包一放，疲倦躺坐在沙發上。

    她靠著椅背，閉上眼，伸手捏捏眉心，再揉揉兩邊太陽穴。

    最近她睡不好，食欲也不佳，時不時就覺頭暈目眩，特別疲憊。

    可個性好強且獨立的她，不想被旁人看出她的虛弱。

    在公司，身為主管的她，必須以身作則，在工作上認真表現並帶領新人；在家裡她更不能將工作的疲累感帶回家，還得表現出嫻淑的妻子典範，顧全家務，就為不讓魏允能對自己失望，不後悔選擇她。

    不管他是因為什麼理由娶她，她確實愛著他，只想盡可能表現最好的一面，成為他的賢內助。

    然而，她逐漸感受到工作與家庭兼顧的壓力，尤其面對魏允能時，她有些話說不出口，只好不斷壓抑自己、偽裝自己，讓她內心積累了更多的不安與重擔。

    這時，家裡電話響起，她被安靜中突地竄出的聲響驚了下，張開眼忙起身接聽電話。

    她原以為是魏允能來電，不料竟是郭鬱雯——

    “魏太太嗎？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下，幫我看看我的耳環是不是遺落在魏大哥車上？”郭鬱雯難得對她客氣和善，柔聲提出請托。

    方慧馨一愣。她為何突然要她找耳環，而且還是遺留在丈夫車上？！

    “魏大哥去高雄出差是搭高鐵，你能不能到他的房車副駕駛座幫我找找？那耳環我滿喜歡的，今天要戴才發現少一隻，記得上次戴是上星期五，那晚我搭魏大哥的車去西門町，很可能落在他車上。”郭鬱雯詳細交代。

    方慧馨聽了更怔愕，忍不住問道：“上星期五我老公載你去西門町？他不是在公司加班嗎？”

    “對啊，魏大哥是很認真一個人留在公司加班，不過我上完烹飪課後，將做好的港式茶點送去公司給他當宵夜，因朋友約了在西門町唱歌，於是邀工作一整日的他一起去放鬆休息一下，魏大哥欣然答應就送我過去了。”郭鬱雯刻意扭曲事實。

    聞言，方慧馨眉心一攏，心口一陣揪悶。

    他明明告訴她他不喜歡去KTV，直接拒絕參與她公司的休閒餐聚，為何郭鬱雯一句邀約，他便輕易答應？

    不待她回應，郭鬱雯接著又道：“魏大哥本來還開開心心的，沒想到才到西門町，就看見你被一個男人載走……”頓了下，她故作為難地道：“魏太太，我覺得你這樣很不應該耶！我從沒見過魏大哥私底下生氣，他那晚臉色大變，完全失去唱歌放鬆的興致，跟我說聲抱歉，轉頭就驅車返家。”

    郭鬱雯一副替魏允能抱不平，對她語帶委婉的指責幾句，聽得她心口刺疼。

    即使內心不快，因郭鬱雯一再請托，她也只能答應替對方找耳環。

    結束這通令她極度不愉快的電話，她隨即前往地下停車場，開啟丈夫的房車，打開車內燈，彎身在副駕駛座搜尋。

    不多久，果真在座位下方找到一隻鑲著碎鑽的閃亮耳飾。

    她將耳飾拎高，一雙眼不自覺緊瞅著耳飾，眼眸被那瑩亮耳飾閃得酸澀。

    一瞬間，她視線不由得一片迷蒙，心口抽疼。

    回想那晚丈夫回來對她不滿的質問，她還因自己坐了男同事的車令他不高興而道歉，可他明明自己也載著公司女同事，還答應要陪對方去唱歌，在這種情況下，他怎麼能夠反過來指責她？

    她無法接受魏允能有兩套標準，更覺委屈難過。

    再想到郭鬱雯種種有意無意的挑釁行為，他絲毫沒與對方保持距離，一再泰然自若地接受對方的示好親近，令她更覺氣憤不平。

    這一晚，她隻身躺在雙人大床上，更覺內心寂寞空虛。

    是不是……她當初決定結婚太過衝動？她該給彼此更多交往時間，真正認識、深入溝通，才考慮步入婚姻。

    她心緒矛盾痛苦，在床上輾轉，一夜難眠。

    前一晚失眠、精神不濟的方慧馨，翌日依然強撐著疲倦身體工作。

    下午她接到一通電話，意外郭鬱雯打到公司找她。

    以為她是急著詢問是否找到遺失的耳環，方慧馨便先說道：“郭小姐，那只耳環我找到了，等我老公回來，我交給他，明天到公司轉交給你。”

    她思忖著今晚要向出差回來的丈夫提及這事，想知道他會做何反應，或能對她解釋什麼。

    “那個小事先擱著，我打電話找你，是工作上的事。”郭鬱雯口氣不若昨晚平和，顯得氣焰高張，“方主任，你為什麼又逕自更改我們魏大設計師的設計圖？”

    方慧馨只覺莫名，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郭鬱雯刻意提高音量，表達不滿。“中和那個舊公寓翻修案不是你負責的嗎？這幾日跟裝潢工人接洽的，不是你底下的人嗎？上次那件Case你恣意更換材料，問題已經很大了，這次更離譜！

    “你們給工頭的設計圖，跟我們魏大設計師的設計原圖有出入，光是客廳部分，天花板高度、天花板的導圓角弧度，幾個數值都不對！也許你以為差個半寸沒什麼，但有時差上半公分就會影響到後續整體結構。我們魏大設計師對數字特別精准，不容許有一分一毫更動！”

    郭郁雯連珠炮地犀利數落，讓她逮到方慧馨在工作上出差池，更要借題發揮，宣洩被對方奪去魏太太身分的怨妒情緒。

    “要不是我們出差的魏大設計師交代我到現場監工，還無法立即發現錯誤，如果我今天沒到現場，是不是任由你們指示裝潢工人繼續隨便做更改？！若再這樣下去，我們比雅室內設計公司將無法再與愛屋仲介合作！”郭郁雯以經營者的姿態口吻對她忿忿撂話。

    “想求我們魏大設計師做室內設計的客戶大有人在，要不是你有私人關係，我們魏大設計師才不好推拒，勉強接下你陸續委託的兩起利潤不高的舊屋更新Case，但你卻接連讓他難堪，這不僅是眨低我們公司的首席設計師，也是身為妻子的你，對自己丈夫的不尊重！”

    郭鬱雯繼續謾駡指責，讓方慧馨難以應對招架，只能告知會詳查問題，稍後再向她回復。

    莫名挨轟，對方還是她們仲介付錢的委託者，感覺主雇立場有些對調，無端屈居下風，即使隱忍一肚子委屈怒氣，她還是要先找出問題與出差錯的人。

    回想起那一日，因裝潢工頭來電告知，先前交遞的整體設計圖，有部分標示數位太小，請他們把設計圖局部放大，儘快送至現場，以避免施工錯誤。

    她因手上有工作忙，於是交代底下一名女業務處理。

    沒料到那名進公司已快一年的鐘小姐，做事草率，因當時列印出的設計圖印表機油墨不足，幾個小數字有些模糊，她沒再仔細比對，便逕自做標示，接著用影印機放大影印，直接送到現場交給工頭，因而鑄成不應發生的錯誤。

    問清緣由，方慧馨不禁要對出包的下屬責難，不料對方不但不以為然，還有意推卸責任，“我那時有問旁邊的人，幫我確認上面數位的，好像是小張還是小李？”見主管難得麗容微慍，她還笑笑地欲粉飾太平，說道：“那方主任再幫我改過來不就好了。”

    平時方慧馨對下屬很寬容和善，她更不覺有什麼大不了，認為這種小失誤，以主管能力，輕易就能解決。

    方慧馨雖氣惱下屬的漫不經心，可眼下只能先處理問題，也怪自己交代錯人。

    她於是將正確的設計圖帶至現場，向工頭表達歉意，與工頭及現場工人溝通、拜託，請他們盡可能補救錯誤，拆掉一些施工，並盡可能減少額外增加的費用。

    她也跟著下場幫忙，減少一些工人們因而增加的額外工作。

    不僅如此，她還得不時承受站在一旁監工的郭郁雯的持續數落，但因是自己下屬犯錯，她也有連帶責任，只能吞忍一切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