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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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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門閥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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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19:06: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七十九節 紅臉白臉

衛伉傻傻的看著劉進拂袖而去,滿臉的不可思議。

這劉進,怎么變化這么大?

連表叔的面子也不肯給了!!!

豈有此理!

“都怪那張子重!”衛伉不敢怨恨劉進,只好把氣撒到那個侍中官身上。

在他想來,那個侍中官,就是奸臣,就是賊子!

不過半年時間,便離間天家骨肉,令太子和長孫都開始疏遠他。

“最好將來不要落在我手上!”衛伉恨恨的想著。

然后他回過頭去,看著韓說,結果發現韓說臉上滿滿的都是陰郁。

“果然,衛家的人靠不住啊!”韓說此時內心,滿滿的都是郁悶和絕望!

好好的謀劃,被面前這個蠢貨給搞砸了!

他現在甚至不知道該怎么收場了。

“早知如此,我便不該找這個家伙……”韓說現在后悔的都想要自殺了。

這豬隊友,實在是太坑太坑了。

還好,他沒把寶全押在這個蠢貨身上,不然,這次可就真的是虧大了!

建章宮內,張越凝神看著自己面前的這四個人。

范明友從湟中義從各部里,選出來的四位騠茲候稽谷姑的嗣子候選。

漢室列侯嗣位,有著嚴格的制度與法律。

其中最關鍵的兩個,叫‘嫡子承國’和‘有罪者除’。

嫡子承國,就是只有嫡子享有列侯以上貴族的封國、爵位繼承權。

而庶子則不享有嫡子的權力。

一旦某個列侯失去了他的嫡子,那么其死后,其封國就注定廢黜。

至于‘有罪者除’,就是字面意思理解的那樣。

某位列侯,若在世時被定為有罪,且受到了懲罰,那么即使他有嫡子,也不能繼承封國爵位,而是依照置后律,進行遞減。

騠茲候稽谷姑失國,就是屬于前者。

他死前沒有嫡子,故而依律,其庶子統統不享有繼承權。

騠茲候國因而除為縣。

所以,這四個候選者,皆是稽谷姑的庶子之后。

只是……

張越拿著手里的小冊子,挨個的打量著自己面前的這四個‘候選者’,眉毛有些皺起來。

他看向一旁的范明友問道:“范校尉,敢問校尉是用何標準為稽公選的嗣子候選?”

范明友聞言,道:“末將乃是按照《置后律》篩選的……”

“但騠茲候不適用置后律!”張越抬斷范明友的話,放下手里的小冊子道:“諸嗣子如此模樣,本官實難向陛下交代……”

他掃視著自己面前那四位年輕人。

他們都很年輕,也都穿著漢家貴族標準的絳色常服,頭戴著爵弁冠,腰系長劍,看上去似模似樣。

但……

他們的發鬢,卻明顯有著胡人的風格。

都不用看,就知道,這些家伙曾經髡頭或者辮發。

這是為了適應遠離漢家文明的放牧生活。

在長安嵩街大鴻臚衙門的蠻夷邸,類似他們這樣不倫不類的屬國使者和貴族,多如牛毛。

張越就見過許多個。

但他現在卻是不依不饒,抓住這四人在發型上的問題,對范明友道:“中國自古衣冠博帶,若國家列侯作蠻夷打扮,心無圣賢之教,不知詩書禮樂,國家顏面何存?”

范明友趕忙道:“諸孺子久在湟水,不識教化,情有可原,還望侍中海涵!”

“海涵?”張越冷笑著:“陛下追思功臣,詔復騠茲候家,然而選出來的嗣子,卻是髡頭、辮發,作夷狄狀,陛下何安?稽公九泉之下,何以瞑目?”

“國家恩詔,便是立之以賢!”

“如今,無賢之子,本官情愿去稽公旁支之中,擇一良家子以嗣之!”

張越與范明友的對話,根本就沒有打算隱瞞,而是公開在那四位候選者面前議論。

這聽到這四人,戰戰兢兢,瑟瑟發抖。

連忙紛紛拜道:“小子等死罪!死罪!還望侍中恕罪……”

然后就一個個爭先恐后的,向張越表演自己‘熟知中國禮樂詩書’的模樣。

甚至,還有人背誦起了《詩》《尚書》的篇章。

不過,那明顯是臨時死記硬背的,甚至背錯了不少地方。

還好范明友在旁打著圓場,幫忙解釋和求情。

張越聽著,冷哼一聲,道:“中國嗣后,以明禮第一,知書第二……”

“本官也非冷漠無情之人……”

“便看在范校尉面子上,給爾等一個機會……”

“十日之后,本官再來考核爾等……”

“若還是如今這般,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那四位候選者聽著,紛紛拜道:“諾!謹遵侍中之命……”

打發走這四人,張越和范明友忽然相視一笑。

“以侍中公之見,這四人之中,誰更合適?”范明友問道。

“誰最聽話,就誰合適!”張越輕笑著道:“吾曾與明友說過,湟中義從,必須改土歸流……”

“而騠茲候稽谷姑之后,在月氏諸部中,有著強大號召力!”

“這樣的人,必須聽話、懂事,心慕中國,愿意為化夷為夏效死!”

范明友聽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稽谷姑可是末代小月氏王子,在崇拜血統的小月氏各部里,有著難以想象的號召力。

即使如今,在湟水放牧的月氏各部,沒有過去那般迷信月氏王庭血脈的高貴。

但這也依然是一張非常好的牌!

特別是對張越來說,這張牌不僅僅可以用在當下,說不定還能在未來起作用。

貴霜的大和尚們,說不定也認其王庭血脈!

只有有人買賬,那將來漢軍遠征中亞,就有了名號。

興滅國,繼絕世,這可是諸夏民族的傳統美德!

范明友卻沒有想那么遠,也想不到這么遠,他看著張越,忽然問道:“侍中公打算選何人來教授這四位嗣子?”

張越聽著咧嘴笑道:“此事,我打算去求長孫殿下,請殿下為這四位君子,于谷梁諸生中擇一鴻儒督導……”

“谷梁?”范明友滿眼不解。

“然!”張越卻是目光灼灼的看向遠方。

論起洗腦能力,諸子百家無有能過儒家的。

而儒家內部,又以谷梁和思孟為最。

而對現在的小月氏各部來說,谷梁是最合適他們的學問了。

也是最容易被他們接受和認可的思想。

畢竟,公羊思想太先進,也太激進了。

連漢室的地主都覺得不舒服。

就更不提那些奴隸制的部族首領。

這叫物盡其用!

只是……谷梁的學者們,對于夷狄的態度,那是有多遠就能跑多遠。

所以,只能讓劉進去做工作。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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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19:0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節 長孫訴苦



與范明友告別后,張越回轉自己所居的小閣樓。

卻在門口,遇到了一臉陰郁的劉進。

“殿下……”張越迎上前去,拜道:“何故如此沉悶?”

劉進卻只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不肯回答。

張越一看,便差不多知道,肯定是劉進的家務事了。

俗話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縱然是皇室,也是如此。

張越也就明智的沒有繼續追問,而是笑道:“不如臣陪殿下,小酌幾杯?”

劉進點點頭,道:“正要叨擾愛卿……”

于是,君臣兩人便在小閣樓中,找了間雅室,張越讓人取來自家釀造的葡萄酒,君臣兩人便坐在塌上,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了起來。

不過,劉進的酒量,明顯很差。

幾杯葡萄酒下肚,便明顯的有些上頭了。

臉色變得紅彤彤的,說話也有些隨意了。

“愛卿見過大將軍的三子嗎?”劉進微醺著雙眼,把玩著手里的酒樽,輕輕搖曳著身子。

“臣曾有幸,于皇后家宴之上,見過一次……”張越答道:“不過,未有深交……”

嗯,衛氏的公子哥們,之后是曾經發過請帖給張越,邀請張越去他們的府邸嗨皮。

不過……

張越知道他們是什么人?

所以果斷溜回了新豐。

“沒有深交好啊!”劉進一邊飲著,一邊笑道:“孤便寧愿不知他們……”

“衛氏三子……哈哈哈哈……”劉進有些縱意的嘿笑著,很多事情,壓在他心中,如今他是找到了機會,打算一吐為快:“卿是不知道,孤的那幾位表叔與表兄弟們……”

“世人皆以為,大將軍英雄蓋世,其子嗣必定也乃豪杰……”

“實則……皆是五蠹之蟲而已!”

“殿下慎言!”張越連忙道:“若讓皇后知道,恐為不美……”

衛皇后可不是什么善茬!

事實上,這位大漢皇后,無論是政治手腕還是能力,都是一流的。

能居長樂宮數十年不倒,哪是簡單人物?

事實上,若歷史上沒有巫蠱之禍,導致衛氏盡滅,一旦劉據登基這位皇后的下限也是竇太后,上限說不定是呂后……

不論旁的,單單只是其在巫蠱之禍中毅然發宮車,動員宮廷禁衛,加入到劉據的隊伍里,一度控制長安便足可見其手段。

只是可惜,劉據沒有軍隊支持。

北軍六校尉,無一響應。

就連守衛長安三宮未央、長樂、建章的衛兵,也不肯聽命。

所以,政變失敗,全家撲街。

假若歷史上劉據能得到軍隊支持,恐怕故事就是另外一個結局了。

說不定就是一個漢版的沙丘之變。

而這位衛皇后,與呂后一般,護短的很,對于她的親戚和子侄,非常溺愛。

特別是衛氏三子,簡直都快被她寵上天了!

所以,老話說,慈母多敗兒,不是沒有道理的。

“呵呵……”劉進苦笑著:“皇祖母她老人家,就不怕慣出下一個田氏、王氏外戚?”

“便不怕將來,有人說:使武安在族矣?!”

“孤受夠衛氏了!”

心中想著那些自己聽過的衛氏傳言,再想著今日衛伉那令人作嘔的神態。

劉進便滿腹憤懣,心情壓抑到無法呼吸。

張越見著,也是感覺有些同情。

劉氏有許多個詛咒。

其中之一,便有一個外戚跋扈的說法。

自高帝以來,除了太宗外,哪位天子沒有吃過外戚的苦?

當今天子就更是一度被竇氏壓制。

好不容易竇太后駕鶴,又遇上了王太后當權,連與他一起長大,志向相同,有著共同語言的韓嫣也被王太后殺了。

武安侯田蚡,更是一度執掌朝政,說一不二。

所以,在歷史上武帝最終殺母存子,立了昭帝劉弗陵,任命霍光等為顧命輔政大臣。

可惜,卻也還是未能阻止這個詛咒蔓延下去。

最終,由外戚王莽完成了覆滅西漢,終結這個詛咒的使命。

不過……

仔細想想的話,其實衛氏這樣跋扈和驕奢,未嘗不是當今天子和衛皇后故意放縱的。

你想啊……

衛青已經那么牛逼了。

若衛青三子里,再出一個牛逼的人物……

這樣兩三代后,劉氏天子還玩毛啊!

衛家直接就可以學司馬氏了,都不用麻煩王莽了!

而且,對于漢室這個政權來說,其實英雄功臣之后,淪為紈绔子和廢物、戰五渣,說不定是現實需要。

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為新的勢力,創造出上位的空間。

不然某一個家族,長期把持高位,豈不就是階級固化的前兆?

特別是在張越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歷史上的那些西漢名臣名將的后代后,越發的感覺很可能事實就是這樣的。

讓大將名臣之后,向紈绔發展,幾乎貫穿了漢王朝的整個生命周期。

無論是那些開國將相,還是武、昭、宣三朝的中興大臣。

基本上就沒有人能找到一個合格的接班人。

統統都是牛不過一二代。

而元成兩代,不能和先帝們一般,誘導功臣、外戚之后,變為紈绔,出了一個王莽,一切就gg了。

張越想到這里,眼神忽然迷離了起來。

因為他想起了后世的一個著名潛規則。

“歷史還真是螺旋上升……”張越感慨起來。

待他回過頭,發現劉進,已然是喝醉了,趴在案幾上,睡得非常沉。

張越見著,搖了搖頭,找來一張毯子,給劉進蓋上。

然后他站起身來,看著在房中的宦官、宮女以及劉進的隨從,冷然盯著這些人,道:“若今日殿下之言,有一字外泄……”

張越微微一笑,道:“爾等皆族矣!”

眾人聽著,慌忙拜道:“下官奴婢等遵命!”

“不要妄想以為能瞞天過海……”張越卻是有些不太放心,強調道:“本官有的是手段,能夠查清楚泄密者!”

“而且,本官向來言出必行!”

“下官奴婢等明白……”眾人都是戰戰兢兢,低著頭,紛紛拜道。

張蚩尤的威脅,他們不敢不信。

蓋因為,迄今為止,張蚩尤言出必行!

說殺某人全家,就真的殺了某人全家!

何況他們這些小蝦米?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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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19:0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一節 惟賢惟德,能服于人(1)

劉進勉強睜開眼睛,連枝燈璀璨的燈光,立刻刺入眼中,讓他有些恍惚。

“殿下醒了……”耳畔,傳來了張子重的聲音。

劉進爬起來,卻見著自家那位大臣,正站在一副碩大的堪輿之前端詳著。

許多張被裁成了一片白紙,被貼在堪輿上,密密麻麻。

劉進近前一看,發現正是河湟地區的堪輿。

而那些小紙片上,則寫著某某部、邑落多少。

顯然,張越在研究河湟的勢力。

劉進也是見怪不怪了,在新豐的時候,無論做什么,這位侍中官都會先搜集數據。

而且,事實證明,他的做法非常高明。

常常能通過數據,分析出問題所在,然后針對問題推出解決之策。

只是……

這仗也可以靠數據分析來打贏?

這卻是劉進沒有聽說過的事情。

揉了揉有些發疼的太陽穴,劉進問道:“卿可有把握,一舉平定河湟?”

“自然是有的……”張越看著眼前的地圖及其上的數據,對劉進道:“西羌各部,不過烏合之眾,三千甲騎加上湟中義從,便可狠狠懲戒彼輩,令其十年內不敢東望河西!”

如今的羌人各部,在二十余年前被李息將軍掃蕩了一次,將他們從溫暖、舒適和肥沃的河西走廊,向西驅逐,直接趕過了湟水,逐入后世的青海境內。

青海在后世是著名的旅游勝地,山清水秀,藍天白云,風景秀麗而壯觀。

換而言之,其實就是一個旅游大省。

農業、工業皆不發達。

在西元前的話……

只能用不毛之地來形容。

在這片原始凍土上,羌人各部,一無所有,只能勉強靠著牧羊維生。

這些部族,什么都缺,什么都沒有!

甚至大部分還停留在石器時代!

對于漢軍來說,打贏他們非常簡單。

甚至,都不需要動員漢軍精銳,像過去一般,由護羌校尉率領湟中義從們,就能狠狠的教訓他們一次,砍回許多腦袋。

去年,范明友不就斬首三千了嗎?

但……

那有什么用?

散落在茫茫高原戈壁凍土之上,居于黃河、長江源頭的西羌諸部,漢軍能打贏,但無法征服,更無法令其臣服、順服。

讓羌人低頭聽話,那可是一個難事!

月氏人沒有做到,匈奴人也沒有做到。

即使是大漢帝國,在如日中天之時,靠著霍去病的個人人格魅力,才懾服了三個比較大的羌人部落,令他們定居到河西四郡,為漢把守關隘。

這就是所謂的河羌、谷羌與渠羌。

但羌人的大頭,據說有著不焚者血統的封養羌、牢姐羌與先零羌,卻桀驁不馴,拒不服從。

最終甚至勾結匈奴,險些壞了漢家河西四郡。

如今,雖然被逐至湟水以西的高原不毛之地。

但在未來,他們卻突破了漢室為他們設置的樊籬,突入河西,釀成延綿兩漢的大禍。

面對這樣一個殺不過、打不服,意志堅韌、頑強的群體。

張越知道,軍事解決只是下策。

政治文化解決才是上策。

戰爭也不止是殺戮。

作為穿越者,張越知道,用兵之道,臻于極致,飛花摘葉,皆可殺人!

后世的發展,也證明了這一點。

用導彈轟,那只是最后手段,迫不得已才用的法子。

經濟、文化、貿易和原料、旅游……

沒有不能用來征伐滅敵的。

而且,效果非常好!

當然,那些是后世的手段,在如今用出來,未免是東施效顰,讓人笑掉大牙。

只能用來作為參考和分析。

取其合適的部分,參考其思路與方法。

劉進卻是看著面前的堪輿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紙片上標注的數字,感覺心驚肉跳。

僅僅是被標注其上的部族邑落,就是數十萬之眾。

而夷狄之俗,一邑落就是漢之一戶。

少則數口,多則數十口。

這就是數百萬人,將要面臨刀兵。

雖然,劉進已經認知到他乃是諸夏之長孫,早已經放棄了內心中對夷狄的那點不切實際的仁心。

但他終究是一個君子。

見其生不忍見其死。

聽著張越話語里的殺氣,劉進忍不住勸道:“卿此行,還請留些仁心,莫要枉造殺戮……”

張越聽著,笑了一聲,道:“殿下放心,臣此行非為殺戮,乃為王化,乃為教化!”

“臣此去,不是為西羌帶來殺戮與毀滅,乃是為他們帶去天子的恩澤與中國的詩書禮樂!”

基調在一開始就已經定下來!

殺戮,無法解決問題。

軍事搭臺,文化唱戲,經濟引路,才是解決之路。

作為一個前公務員,張越對此很熟悉。

劉進聽著,卻是有些不信。

張越看著,笑道:“請殿下拭目以待!”

“臣行前,將會向陛下請求,許臣于湟水之中,‘修德’三月……”

劉進聽著,自然能get到張越的這個梗。

當舜之時,有苗不服,禹將伐之,舜曰:不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德三年,執干戚舞,有苗乃服。

這個故事被記錄在法家巨著《韓非子》之中,然后被儒家擦了擦灰塵,就拿來自己用了。

但,劉進現在已經知道,這個故事不僅僅有后續,還有前傳。

在韓非子里,是被用來作為‘事異則備變。上古競于道德,中世逐于智謀,當今爭于氣力’的論證。

作為‘去偃王之仁,息子貢之智,循徐、魯之力,使敵萬乘,則齊、荊之欲不得行于二國矣’的證明。

在讀到這一篇文章后,劉進足足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一上榻便是韓非子的文字縈繞于眼簾之中。

令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所以……

他看著張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問道:“卿相信如今還可以靠修德,而令遠方之人臣服?”

這是谷梁和有些古文學派的論調,以為道德勝過一切。

只要君王大臣,一起修德,那么匈奴也好,夷狄也罷,都會乖乖的跪下來,爭相恐后的入朝臣服。

張越聽著,點了點頭,無比認真的道:“殿下,臣當然相信!”

“仁德、忠孝、智勇、信義,此八德有無量力,無窮力……”

“只要配上兵精甲堅,猛將利刃,便可橫掃六合,板蕩四海,令天下歸心,使天子恩澤播于萬萬里之外……”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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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0 19:08:11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二節 惟賢惟德 能服于人(2)

作為穿越者,張越明白一個真理。

單純依靠暴力,永遠無法真正的征服人心。

暴力只是手段,而非目的。

任何顛倒了這個順序的國家,都終將失敗,并被冠以暴政、之名。

當然了,除此之外,張越還明白另外一個真理永遠不要吝于使用暴力!

因為,唯有暴力,才能震懾人心,匡扶正義,傳播真理!

所以,他對劉進說的話,乃是真心實意,發自肺腑與心扉,沒有半絲虛假成分的真心話。

劉進聽著,卻是迷惑起來。

他曾飽受谷梁思想影響,深信過德與仁的力量。

但到頭來卻發現,那只是嘴炮而已。

非但無法幫助人民,甚至反而使得人民淪落到更悲慘的地步!

所以,近來他開始漸漸相信霸的力量。

以力破巧,衣食足而知榮辱,倉稟足而知禮儀。

故而,劉進一時間有些矛盾了起來。

張越看著劉進的神色,自然能猜到這位長孫殿下內心矛盾之處。

于是,張越拱手問道:“殿下以為宋襄公如何?”

“不教民戰,自棄其民,不可以稱之為君!”劉進想都沒想,就回答道。

“若設以宋襄公得秦王政之虎狼之師,而行仁義之道呢?”張越笑著問道:“殿下還以為,宋襄公迂腐否?”

劉進聽著,眼睛猛然瞪大。

這個問題,他當然清楚。

若宋襄公得秦王政之虎狼之師,那自然是……

春秋五霸,無可爭議的諸侯共主!

周天子的左右肱骨,諸夏的救星,文明的捍衛者,世界的保護者,齊恒公精神的繼承人。

可惜……

他沒有!

非但沒有,反而抓的是一把爛牌!

故而,宋襄公遺臭千古,遭萬世唾棄,也就只有公羊學派才為他叫好。

就聽著張越道:“故而,襄公不是迂腐,而是沒有力量!”

“精兵強將不存,自然禮崩樂壞,無民富國強之邦,仁義道德,則無依附之所!”

“這就是魏武侯所謂的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

劉進聽著,目光灼灼,猛地看向張越,喃喃道:“暴強有鄉,仁義有時?”

“殿下圣明!”張越恭身而拜:“臣為天下賀!”

作為穿越者,張越實在是太清楚道德的力量有多么強大了!

縱然是后世,那個真正的禮崩樂壞的地球。

人們也依舊相信著內心那些美好與光榮的道德的力量。

米帝稱之為普世價值,經常動不動就送普世上門。

開化專治于萬萬里外,解救可憐之人于五洲之中。

經常一頓眼花繚亂的操作之后,社交媒體狂歡一片。

而在如今這個時代,諸夏民族自古以來就相信和信守的仁德、忠孝、智勇、信義八德,遠比后世米帝滿世界宣揚和鼓動的普世價值更加深入人心。

不止在諸夏本土,連匈奴、西域也開始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傻子才會放棄這么強大的力量不用,去選擇蠻干。

況且,中國乃是文明之國,照亮世界的燈塔。

棄文明而行野蠻之路,那是以己之短,擊敵之長。

是將自己的下限拉到了和周圍夷狄的同一個水平。

即使能勝一時,終究無法長久。

張越看著劉進,輕聲道:“殿下,自伏羲氏演八卦,而軒轅氏戰于逐鹿以來,三王五帝,三代先王,孜孜以求的便是教化天下,便是移風易俗,便是大一統,便是書同文、車同軌、人同德!”

“故有舜修德而執干戚舞,有苗乃服!也有禹王大閱涂山,斬防風氏!”

“故有湯武網開三面,澤及鳥獸!也有武丁南征,鞭笞荊楚!”

“故有太公治齊,文治斐然,亦有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先王既澤于四海,亦笞之于不臣,代天行罰,于是《詩》有雷霆之怒,《易》有折首之嘆,于是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劉進聽著,也是激動萬分。

先王們的文治武功,讓他贊嘆。

而先王們的赫赫功勛,讓他敬服。

聽著張越的話,他眼前仿佛演繹出一幕幕史詩般的場面。

從遠古迄今,數十上百代人不懈努力。

諸夏民族,從小到大,從弱到強。

通過一代代人的接力和努力,終于將諸夏民族變為一個數千萬人丁的昌盛民族,更將中國這個概念,從中原一隅,推及天下九州一百零三郡,縱橫萬里的廣袤疆域。

張越也是感慨萬千,諸夏民族不是一蹴而就的,中國文明也不是一天建起來的。

大漢黑龍旗之下,埋藏著多少先王英雄的骸骨。

他們的身體雖死,但意志卻凝結在這片土地的空氣中,影響著每一個人。

無論他多么卑微,無論他多么的高貴。

在后世每一個人都知道,我們有一個共同祖先,一個共同的文化基因來源。

就連遺傳基因,也是相同的!

后世的研究證明,幾乎所有生活在中國這片土地上的男性,追溯到五千年前的時候,在基因表達之中,都可以追溯三個遠古男性祖先身上。

以o3為開頭的三個男性遺傳基因染色體。

而恰好史書記載了我們的先王。

伏羲氏、軒轅氏、神農氏……

這可真的是……

不知道多少人的臉,高高腫起。

劉進勉強按捺住內心的亢奮,他看著張越,拜道:“那卿打算如何修德?”

雖然他為張越的言辭而亢奮。

但他明白,像西羌那樣的混亂部族,根本不是如今的漢室的仁德所能懾服的。

況且,如今的夷狄畏威而不懷德,連匈奴人這樣相對開化的群體都都是如此。

更別提那西羌諸部了。

張越聽著,卻是神秘的一笑,對劉進道:“此事卻是要勞煩大司農了!”

“大司農?”劉進不太理解,這關大司農什么事情?

而且,桑弘羊像是一個有德君子嗎?

那不就是一個滿身銅臭的商賈大臣嗎?

張越卻是嘿嘿的笑了起來,對劉進道:“殿下日后自知!”

“總之,臣深信惟賢惟德,能服于人!”

“當然了,若臣修德之后,還有冥頑不明之輩,那臣便只好行雷霆手段,令有嘉折首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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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6 07:04:1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三節 戰爭準備(1)

大司農官署。

桑弘羊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主要是因為,最近兩月,大司農的官署銷售成績好的不得了。

即使刨除鹽鐵收入,大司農通過銷售各類奢侈品,大賺數萬萬之多。

光是燕窩,就賣出了五千多個。

均價超過兩金,但成本嘛……

縱然算上運費和損耗,也才數百錢一個。

純粹的暴利!

遼東和朝鮮四郡的山參,則是另外一個爆點。

雖然不如燕窩走俏,但也賣掉了幾千斤,收入數千萬。

此外,海官的魚干、魚膠與魚油,也是一個很好的增長點。

尤其是魚油,如今已經是關中貴族們游獵時必備的防凍品,小小一罐大司農就敢賣一金,還有價無市!

只是可惜,如今是冬天,道路不靖,海官衙門的魚獲,無法運進關中。

但不要緊,很快就是春天了。

屆時……

桑弘羊不免躊躇滿志,期待著明歲大司農業績大爆后的風光!

“若明年,鹽鐵之外能收入個十萬萬……”桑弘羊摸著胡子:“吾便有底氣,在致仕前謀求一個列侯之爵……”

漢室封侯,非有功不得候。

封侯是所有人的最終追求!

桑弘羊自也不例外!

可惜,軍功不是那么好混的,當世又無霍去病衛青,可以抱大腿。

所以,桑弘羊在之前,甚至不敢起這個念頭。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有著新的收入來源,桑弘羊終于可以直起腰桿,發起對列侯爵位的沖鋒。

即使不能,這創造出來的新財源,起碼也能讓他混一個關內侯。

“都尉!”門口傳來大司農丞田原的聲音:“侍中領新豐令張子重求見……”

桑弘羊一聽,立刻就笑意盈盈,道:“快快有請!”

旁的不說,他的嫡子,如今就在那張子重麾下任職,將來還要求他多多關照和提攜。

甚至……

伸出大腿,叫自家的兒子抱上一抱,混一些軍功。

更不提,如今大司農的風光,多半賴于此人。

特別是新開辟的財源,幾乎都是此子點撥或者策劃出來的手筆。

對于整個大司農而言,那位侍中官,簡直就是財神爺。

財神爺登門,豈能不鄭重?

所以,桑弘羊親自帶人,在官衙正廳前迎接,也是合情合理了。

“侍中公安好!”桑弘羊笑著上前,作揖問禮。

張越趕緊答禮:“晚輩安敢當明公大禮?”

“侍中公客氣……”桑弘羊笑著側身:“還請侍中入內一敘……”

便將張越請入了官衙正廳,更親自招呼,延入上首,與之對座。

只能說,大司農不愧是‘九卿之中最像商賈’的官署。

這個樣子和架勢,根本就沒有半分漢家九卿的風范。

不過……

張越知道,桑弘羊是如今漢室九卿里,最務實的人。

屬于典型的不見兔子不撒鷹,想要拿話忽悠他,或者空口白牙的套大司農的資源,門都沒有!

連桑鈞從大司農要資源,都要算清賬目,定時結算。

而且還得按照市價上浮一成,作為借調的成本。

連兒子都坑的出手,就不用提別人了。

好在,這次張越登門,乃是來送錢的。

所以,也就不和桑弘羊繞什么圈子,直接道:“桑明府,下官此番登門,乃是有事相求,想要大司農衙門襄助……”

桑弘羊一聽,嘴角一樂,低聲問道:“侍中公所為何事?”

“公事?還是私事?”

“若是公事,便在此談……”

“若是私事,還請移步偏廂!”

這是桑弘羊屹立不倒的法寶,公私分明!

不然,以當今天子的多疑,豈能讓他安坐于大司農,執掌漢家財政大權二十幾年?

張越笑著拜道:“不敢瞞明府,此番乃是為公事……不過……茲事體大,還請明府屏退左右……”

桑弘羊一聽,呵呵笑了起來,道:“既是公事,自然事無不可對人言!”

“且大司農上下,皆乃公忠體國之士,泄密之憂,侍中不必擔心……”

“當然,若是侍中不放心,本官也可以照做……”

這一番話,真的是極有水平。

難怪大司農在桑弘羊經營下,如同鐵板一般。

以至于歷史上,其政敵霍光繞了那么大一個圈子,裹脅民意,在石渠閣之會上對桑弘羊發難。

但也奈何不得了他。

最后還是靠著蠻力,才干掉了桑弘羊。

但縱然如此,桑弘羊和他制定的大司農制度、鹽鐵體系,依然運轉正常。

人亡政不息。

僅此一點,張越就知道,自己得向桑弘羊好好學習。

這御下和拉攏和穩固利益集團,形成一個命運共同體的本事,桑弘羊可謂獨步天下。

這樣想著,再考慮到,其實泄密不泄密,根本影響不到大局。

張越便給桑弘羊一個面子,笑道:“既然明府如此說,那么晚輩自然遵從明府之意……”

他從懷里取出一張白紙,遞到桑弘羊面前,道:“晚輩可能將受陛下之任,出征湟水,平定腹心之患,使我河西可以酣睡……”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故而晚輩想提前向大司農打一個招呼,請大司農務必在戰前,為大軍準備好這些軍需物資……”

“當然,不會令大司農吃虧……”

桑弘羊和左右聽著,都是滿眼疑竇。

概因如今漢家軍需,乃是皆由少府統籌、大司農調運。

這種繞過少府,直接找大司農要資源的例子不是沒有。

但非常非常少!

概因,其實大司農掌握的只是糧草錢財而已。

這些東西,固然關鍵,但卻不必特地來找大司農,因為大軍出征,天子和朝堂,肯定是早有安排的。

什么都可能缺,但糧草與賞錢,漢家從來不缺!

打開張越遞來的白紙,桑弘羊只看了一眼,就深吸一口氣,瞪大了眼睛,看著張越,問道:“侍中公所需,還真是稀奇……”

張越呵呵一笑,對桑弘羊道:“勞煩大司農,盡快備齊所需物資……”

桑弘羊道:“這卻是有些麻煩了……不過,侍中放心,本官會盡力督促,夏四月之前,備妥侍中所需!”

“有勞大司農了!”張越起身拜道:“還請桑明府放心,待得晚輩得勝還朝,必定在陛下面前為大司農請功,更加如約,以繳獲所得,償還大司農之用!”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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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四節 戰爭準備(2)

出了大司農官邸,張越便直奔少府的東織室。

漢家少府,有三個專門負責織造的機構。

東織室、西織室以及在臨淄的三服署。

彼此承擔不同的任務。

東織室,便是一個專門面向軍隊,承擔各類軍需被褥以及邊塞移民的被服制造。

所謂東織室,自然是靠近長樂宮的。

其官邸建在長樂宮東側宮墻之下,規模宏大。

在最初,漢室是只有一個織室,就是這東織室,而且彼時也沒有什么東西織室之分。

因呂后之故,才分了東西。

東屬長樂,西屬未央。

分別由天子和太后掌握。

而東織室規模倍于西織室,年產各色布帛、絲綢十余萬匹。

這亦是漢代太后,能夠凌駕于天子之上,擁有權力的緣故之一。

手里有錢,自然可以拉攏將校大臣,再得名分,當然可以穩穩的壓住剛剛登基,威權未立的天子。

像是已故的竇太后,在廢黜建元新政的時候,就一次性從東宮內庫支出布帛絲綢十萬匹,黃金數萬金,犒賞南軍有功將士。

又安撫北軍,于是,長安軍隊自然服從東宮太后諭旨,將禍國殃民的儒家亂黨,一網打盡。

彼時的東織室,自然也是水漲船高,壓過西織室,成為了負責漢家天下官員、軍隊以及貴族被服的超級機構。

不過……那都是陳年往事了。

自元光以來,天子親政,挾對匈奴戰爭勝利的赫赫神威,板蕩天下,圣心獨斷。

東織室自然難逃秋后算賬,拉清單的命運。

大批職權被卸,大量人力、物力被抽調。

如今,就剩下了給軍隊制造軍需被褥以及為邊塞生產被服的職責。

日子自然是過的緊巴巴的。

沒錢、沒人、沒資源。

連官署都已經二十年沒有修過了,官衙前的門檻,都是破破爛爛的。

張越來到這里的時候,都有些驚訝。

因為,西元前的織造業,就和后世的銀行金融業一般,乃是肥的流油的衙門。

落魄到這個田地,真的是很罕見。

“侍中……”張越要來,守少府公孫遺當然不敢怠慢,早已經率人在東織室官邸前等候,見到張越詫異的神色,公孫遺也有些掛不住面子,訕訕的笑著:“東織室受命皇后,秉持節儉,所以上下厲行清廉……”

這話,鬼都不會信!

更別提張越了。

官僚機構是個什么德行,張越還不清楚?

就拿新豐的縣衙來說,曾經的新豐財政,窮的連官吏的俸祿都發不出,要靠著芻稿稅和責庸來撈錢。

但新豐縣衙,卻依然恢弘壯麗。

據說連縣衙房頂的每一片瓦片,都是嶄新的從少府特別定制的。

地板更是用著上好的楠木鋪成。

與之相對應的是,新豐縣三鄉一城的鄉校,除了枌榆社陽里因為徐榮之故,能維持規模外,其他地方的鄉校全部年久失修。

還是張越上任后,撥款重建,同時償付歷年積欠的鄉校工人俸祿、三老俸祿,才讓新豐鄉校系統重新運轉,開始有了朗朗讀書聲。

連新豐縣小小的縣衙,都是再窮不能窮縣衙,再苦不能苦縣令。

東織室淪落至斯,要說不是上層故意使然,騙傻子呢!

當然,張越也不會點破。

他此行的目的,也非是來找人麻煩的。

恰恰相反,他是來交朋友,找小伙伴的。

東織室,再落魄也是皇后直屬,也是未來的太后直領之所。

想要混得開,當然要提前下注。

更不提,除了東織室,整個長安沒有人能幫助張越完成他所設想的那個計劃了。

故而,張越臉不紅,心不跳的贊譽著:“東織室真乃廉署也,若使天下官署皆如東織室之廉,何愁小康不成?”

這話聽得公孫遺只能傻傻的笑了笑。

在公孫遺引路下,張越直入東織室工坊之內。

在這里,東織室署長、司曹令吏,已經列隊等候。

因為張越在前日,就已經遞了公文,說要來‘考察考察’。

天子近臣視察,東織室上下自然不敢怠慢。

提前一天,便打掃好了衛生,準備好了工坊,還將官署中技術最好的一百多名女工,組織了起來,聚集到此,以應付上官視察。

在眾人陪同下,張越進入工坊內,視察織造情況。

“東織室如今主要生產褐布與罽布……”陪同的公孫遺,帶著張越步入生產工坊內,介紹著:“所以,作坊之中難免有些腥膻之味……”

張越自也聞到了空氣中那揮之不去的膻味。

在正常情況下,不會有高級貴族和官員,來到這樣的織造現場。

平日里,連東織室的官員,也是能不來就盡量不來。

為的就是避免,身上沾染腥膻味,免得被人恥笑。

但張越來了,這些人就不得不陪同。

只是臉色都很難看,一個個都在心里祈禱這位張蚩尤趕快離開。

但張越興致卻是非常高。

不僅僅真的考察了工坊的工作,還和女工們交談,詢問她們工作的情況和當前工作的問題。

這就讓很多人如坐針氈。

但張越卻越看越是歡喜。

在這工坊里,足足呆了一個多時辰,還拿著一個小本子,隨手記錄了許多東西,才帶著人出了作坊。

出了門,只有張越一人,面帶微笑,滿腹歡喜。

其他人都是猶如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一般,恨不得立刻回家沐浴清洗。

張越回過頭來,看著這些人,微微搖頭,他知道,東織室要發展起來,并成為漢室的一個強力部門。

現在所有東織室的主要官員,都要換一個位子才行。

就這些家伙,根本不足以承擔重任。

要搞技術,要提高生產力,決不能用這等庸才!

不過,這些話他是埋在心中的。

回頭對上官遺拱手,道:“世叔,我欲去見天子,世叔可愿同行?”

公孫遺一聽,立刻就一掃疲憊,精神抖索,滿血復活,忙不迭的道:“侍中厚愛,敢不從命?”

對于漢少府來說,與天子關系的遠近,決定了他們未來的高度與地位。

而這一關系,是與被天子接見次數與贊賞次數成正比的。

尤其是對公孫遺這樣的還沒有摘掉‘守’字的代少府,必須抓住每一次可以去天子面前刷臉的機會!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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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五節 誘之以利(1)

一個時辰后,張越帶著公孫遺,來到了溫室殿前。

今天值班的乃是許久未見的郭穰。

郭穰自從升了黃門侍郎后,便是一本滿足,失去了進取心。

對于宦官而言,他已經差不多到頂了。

至少在社會地位上到頂了。

依舊例,宦官拜為黃門侍郎,便有了過繼昆仲子侄或者外甥為嗣的權力,也擁有了在宮外建造府邸的資格。

所以,這些日子來,郭穰就一直忙著挑選后嗣和建造府邸的事情。

對宮里面的事情,明顯的關注度下降。

這是人之常情。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

若能有后,任何宦官都會不惜一切的培養和扶持。

見到張越,郭穰明顯的非常高興,幾乎是立刻迎出來:“侍中公可是欲要面圣?”

張越點點頭,道:“有勞郭侍郎通傳……”

郭穰一聽,笑的更開心了,道:“侍中稍候,吾先去通傳!”

不多時,郭穰便喜滋滋的出來,道:“侍中,陛下有請……”

張越于是帶上公孫遺,步入溫室殿中。

今日恰好是朔望日,天子剛剛結束了一次朝臣對奏,正美滋滋的在塌上泡腳。

見著張越帶人進來,天子頓時就是一喜,因為他知道,今天又能有口福了。

張越卻是畢恭畢敬的拜道:“臣毅恭問圣安!”

跟在他后面的公孫遺則立刻撲通一聲,拜倒到天子面前,抓住機會刷臉:“微臣守少府遺,恭問陛下圣安!”

天子這時才看到公孫遺,連忙正坐起來,道:“卿等免禮!”

這倒不是他有多尊重公孫遺,實在是此乃諸夏君王的傳統。

對于九卿兩千石,必須給以尊重。

不然,傳出去叫人知道,少不得被人議論。

“陛下……”張越起身后,道:“臣此來,乃是來給陛下報喜的……”

“何喜之有?”天子一聽樂了,笑著問道。

“財喜!”張越恭身答道。

“財喜!?”天子有些坐不住了,連坐姿都忍不住調整了一下。

若問他當了四十七年皇帝,最大的心得是什么?

毫無疑問,就是五銖錢!

錢真的是個好東西!

無論是修仙問道,還是治國安民、遠征萬里。

都離不開錢!

沒有錢,萬事休矣!

而若有錢……

自是一帆風順!

可惜,自元鼎之后,國家收入雖然屢創新高。

但花銷和開支,卻也是水漲船高。

旁的不說,就是李廣利兵團每年的軍餉和賞賜,就已經讓他頭疼不已。

一旦遇上大戰,那錢更是洪水一般的流出。

如今的漢家國庫,已然是拮據到了負擔不起一場天山會戰的地步了。

不然,他何必要和匈奴人虛與委蛇?又何必讓任立政去主持漢匈互還扣押使者的事情?

早就讓李廣利兵團出塞,趁著匈奴人內訌的機會,突破浚稽山,打過余吾水了。

還不是窮鬧的?

所以,他對任何能賺錢的事情,都是趨之若鶩。

張越看著天子的神情,低頭道:“正是!”

“這財喜從何而來?”天子忍不住問道。

“從褐布與布上來!”張越答道。

“褐布?布?!”天子聽著皺起眉頭。

他當然知道,那所謂的褐布與布是什么?

乃是當初博望侯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布帛,以羊毛、馬毛、駝毛等牲畜毛發紡織而來。

曾經也風行過一時,但很快就淪為雞肋。

如今,只有河西四郡和邊塞苦寒之地的邊民,才肯穿這種紡織品。

內陸的話,除了刑徒、奴隸,基本沒人愿穿。

布還好一點,可能會有游走四方的游俠與商賈穿戴,但那褐布基本就在漢家內地絕跡了。

蓋因為這兩種毛紡織品,有著種種令人難以接受的缺點。

首先便是異味極大,穿的久了,腥膻味連沐浴都可能無法清除。

只這一點,便讓士大夫貴族們敬而遠之。

更不提,這些毛紡織極易滋生各類蟲患,什么虱子跳蚤臭蟲,一個不注意就生的到處都是,咬的人渾身是包。

給人的健康,造成嚴重隱患。

最后,就是這舒適性太差。

除了冬天可以御寒外,這兩種紡織品的體驗性極差!

就像天子,曾經讓人發給數百套給上林苑的百姓,結果不過半月就沒人穿了。

百姓紛紛反映,這些‘胡布’,穿在身上咯人的很,還不如穿漢家傳統的麻絮。

也就是烏恒、輝渠、渾邪、休屠和月氏等漢家附庸、屬國喜歡這些東西。

而且,邊塞軍民也要靠它們來抵御嚴寒。

不然的話……

少府估計都不會生產它們了。

就聽著張越道:“正是!”

“陛下,臣已然找到辦法,可以改進褐布與布之工藝,令其干凈、整潔、舒適……”

天子一聽猛然瞪大了眼睛。

褐布與布,若是能夠干凈、舒適無異味……

他當然清楚,這是多么巨大的利益了!

旁的不說,漢家少府和太仆衙門,從此就要多一條財源。

而且,不像其他財源,要從人民身上摳錢。

太仆三十六苑,每年產出的各色牲畜皮毛,不知凡幾。

往年,這些資源統統是作為給邊塞軍民的免費供給品,還要被人挑三揀四。

但若是……張越真的能改進工藝,哪怕只是實現干凈這一個條件,這些過去的廢品,馬上就要變廢為寶,成為黃金!

因為……

在漢室,布帛乃是除黃金與五銖錢外的第三貨幣。

國家甚至是將布帛視為金錢,允許人民以布帛交稅、交易。

換而言之,紡織業在漢室就是金融業。

和后世的銀行一樣,織出來的布直接可以當成錢用。

而且,有著不會貶值,不會通脹,人人認可和接受的好處。

故而,天子有些難以相信,道:“果真?”

“果真!”張越上前拜道:“若是陛下許可,臣請借少府東織室一用……”

“東織室?”天子狐疑起來:“西織室不行嗎?”

“啟奏陛下……”公孫遺抓住機會,趕忙報告:“如今,獨東織室能織褐布與布……”

事實上,若不是這褐布和布,幾乎沒什么油水,東織室連這點職權也會被剝奪!

“這樣啊……”天子眼里閃過一絲精芒,對公孫遺道:“少府,從東織室之中,抽調能工巧匠至西織室,一切聽從侍中張子重之號令!”

“諾!”公孫遺長身領命。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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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六節 誘之以利(2)

將褐布與罽布之事,暫時放到一邊,天子問道:“張卿,平羌之事,卿可有腹稿了?”

這是他很關心的事情。

這主要是因為李廣利初伐大宛失利,給他留下了很不好的記憶。

更令大漢帝國顏面無光。

若如今,打一個羌人,都會遭遇失利。

那么,匈奴人和西域各國怎么看漢家?

故而,平羌之事,他雖然屬意張越,但卻要求很高。

不止得勝利,而且,是大勝!

像衛青收復河南地、霍去病奪取河西一樣的輝煌勝利。

如此,才能震懾四夷,穩固邊疆,然后伺機而動。

張越聽著,拜道:“啟奏陛下,臣已經略有打算……”

“講!”天子坐直身子,做出側耳傾聽的樣子。

張越于是請求:“臣請陛下借河湟沙盤一用!”

天子揮手道:“可!”

便命郭穰帶人去抬來河湟地區的沙盤。

沙盤很大,郭穰帶了四個侍從,才將之抬到殿中。

張越看著沙盤,拜道:“臣請為陛下講解!”

“可!”天子點點頭,也站起身來,走到沙盤之前。

這是一個精心制作的沙盤,不敢說在地理地貌上完全精確,但至少大概的正確性可以保障。

所以,張越通過沙盤,將西元前的河湟地理一覽無余。

如今的河湟地區,山川、河流的走向,大體與后世相似。

但整個地理地貌,卻是天翻地覆一般的變化。

后世的戈壁與荒漠,在如今是青山綠水。

此地,如今是植被茂盛,水草豐盛之所,尤其是湟水流域,幾乎就是一個高原天堂。

小月氏殘部在此不過二十余年,人口就從不過數萬,發展到如今的二十余萬人丁,增長了起碼四倍。

直至兩宋,此地依然是天堂般的人間盛境,西夏在此割據,拳打北宋小學生,腳踢遼金二愣子,很是威風了一段時間。

不過如今,此地的開發程度,非常低。

但,一條長城卻突兀的出現在此。

它沿著后世甘肅的永登縣,延綿數百里,一路延伸至酒泉郡,構成了漢河西長城防御進攻系統的一環。

而它的核心,就是護羌校尉治所令居塞。

從沙盤上來看,令居控扼古老的回中道,掐住了羌人南下北上的咽喉。

可以說,只要令居不失,羌人即使突破了湟水,也無法大規模的南下北上。

但……

張越關注的,卻不是令居。

而是,另外一個地方。

循著記憶,張越找到了此地。

張越伸手,點在沙盤中間的一個障塞,對天子道:“臣愚以為,欲定西羌,必收湟水月氏義從之心,而收湟水月氏義從,則此西平亭必為關鍵!”

“舊年,驃騎將軍筑塞于此,登高西望大河、湟水,持戟肅立,于是命為西平亭,意欲以此為基地,平定西羌,播教化于不毛之地!”

天子聽著,卻是陷入回憶中。

霍去病英年早逝,造出一系列后果。

不止是這西羌攻略,不得不無限期終止,烏恒人也開始蛇鼠兩端起來。

至于再度瀚海,至姑衍山而封狼居胥山這樣的偉業,更是成為了絕響。

漢家驃騎將軍大司馬的病逝,不僅僅是大漢帝國的損失,更是浩瀚無垠的草原諸族的損失。

他活著的時候,強不敢凌弱,大不敢欺小。

烏恒、輝渠、月氏、渾邪、昆邪乃至于羌人……

大大小小數十上百個游牧部族,全部都遵從大漢驃騎將軍的命令,井然有序的放牧、生活。

沒有人敢違背,更無人敢不服。

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漢驃騎將軍,言出必踐,公平公正。

可惜……

思念著霍去病,天子不免惆悵起來,連帶著,對張越口中所述的‘驃騎所筑西平亭’,也格外關注起來。

微微低頭,凝神審視著張越指出的西平亭之所。

只是看了一會,天子也忍不住撫掌贊嘆:“西平亭,真乃是兵家必爭之地,鎖鑰湟水之城!”

概因此地,位于湟水中游,卡在湟水三條支流交匯之所。

控制此地,等于控制了整個湟水流域。

不僅如此,此地的地理,更是非常險要。

四周群山環繞,地勢西南高、東北低,典型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只要守住這里,湟水就萬無一失。

張越亦是感慨萬千。

霍去病所筑西平亭,就是后世青海省會西寧。

從東漢之后,及至后世,此地就一直是青海的政治文化軍事中心。

兩千年不變,兩千年滄海桑田不能動其分毫。

霍去病的戰略眼光與遠見,簡直就跟開掛了一樣。

所以,在打算去湟水刷聲望后,張越立刻就鎖定了這個地方。

將其視為自己在湟水的老巢和前進基地。

“陛下圣明!”張越俯瞰著面前的沙盤,道:“假臣將來受命,出征湟水,必在此建城,為漢西平城,控扼湟水,鎮壓西羌,播王化于此,傳詩書禮樂至斯!”

天子聽著,卻是眼皮子一跳:“建城?愛卿,若在此建城,恐怕國庫支撐不起啊……”

西平亭距離漢家統治區域太遠了,建城成本怕是數倍于中原。

若是要從國庫支出,別人不說,李廣利肯定要跳起來。

張越卻是笑著答道:“陛下放心,建城費用,無須國庫撥款……”

“甚至,臣愚以為,平羌之費,也毋需國庫撥款……”

“嗯?”天子看向張越,非常不解。

在他的理解里,即使是霍去病,恐怕也做不到這一點。

為什么?

因為羌人窮啊!

窮的除了羊群外,什么都沒有!

窮到連唯利是圖的商人也不愿去和他們交易。

“此事,著落在臣前時所提的罽布之上……”張越恭身道:“臣聞羌人牧羊,其所牧之羊,乃是高山之羊,此種羊中有一異種,其羊絨輕柔、舒適,人穿之可御嚴寒,可至極北之所!”

在后世,青藏高原的山羊絨,那可是論克交易,號稱軟黃金的東西!

至于如今嘛……

只要織出來,那立刻就能秒殺世間任何奢侈品。

受到廣大貴族紈绔的一致吹捧。

于是,羌人將窮光蛋,變成大富翁!

可惜,這樣的富翁,卻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

無異于小兒持金于鬧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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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七節 淫祀(1)

青藏高原產出的高山山羊羊絨,在后世,中國產出了占據全球總產量的七成。

乃是最頂級的紡織品,國際奢侈品名牌的首選。

什么羽絨服,在高山羊絨面前弱爆了!

特別是藏羚羊的羊絨……

只能用人間極品來形容,所以,哪怕是后世,有著嚴刑酷法威懾,不法分子依然鋌而走險。

除了羊絨,高山山羊冬季為了御寒,會長出長長的羊毛。

山羊毛在紡織性能上,不輸綿羊。

后世中國就有一個很有名的山羊毛裘用羊種——中衛山羊。

更不提,張越知道,羌人還馴化了獨屬于中國的綿羊品種——藏羊。

這是一種古老的綿羊,只要飼養得當,凈毛率可以達到七成!

乃是未來漢家毛紡織業的希望所在。

只是想著這些優質資源,張越就忍不住流起了哈喇子。

而只要,改進的褐布和罽布,能夠滿足市場需求,并引發追捧。

以漢室對財富的追求心,張越知道,別說什么高原反應了。

便是北極,漢人也敢去闖!

便如現在,當燕窩熱興起后,便已經有游俠,成群結隊的南下,準備去詹耳、珠崖淘金了。

不獨長安如此,就連素來保守的齊魯地區,也是蠢蠢欲動。

許多人紛紛結對南下,御史臺報告說:旬日之間,南下之人,如過江之鯽。

其中,不少還是齊魯的盜匪。

想來,他們去珠崖詹耳,求財是一,避禍恐怕也是考量之一。

張越沉思之時,天子卻也在盤算著一些事情。

“羊絨?”

“呵!”

“這張子重生平最遠不過去過河間……竟知西海羊絨之用……”

天子眼珠子一轉,隨即便笑了起來,仿佛想到了什么讓他興奮的事情,連眉毛都舒展了開來。

“卿請繼續……”天子回過神來,笑瞇瞇的看著張越。

張越卻是沒有關注到這個細節,聞言道:“陛下,建城西平,乃是為綏湟水月氏義從……”

現在是最后的收服和同化湟水義從的時間點了。

若錯過這個歷史時機,拖上幾年,等最后的霍去病舊將逝去,漢家威嚴不再深入人心。

那么,湟中義從就可能會變成桀驁不馴的夷狄,最終與羌人同化,變為羌人的一支。

屆時,需要花費的力氣,將數倍于今。

而且,沒辦法用相對和平的手段來解決。

只能訴諸暴力,也必須訴諸暴力。

其實……

這個事情,霍光去做是最合適的。

霍驃騎的弟弟,哪怕只是立塊牌匾到湟水,都會有無數狗腿子和忠犬,自帶干糧前來投效。

這不是夸張,而是現實!

范明友為什么能在令居塞立足?為何能讓湟中義從信服?

護羌校尉的頭銜是其一,驃騎將軍的侄婿是其二。

游牧民族,不似諸夏,他們信奉血統,更崇拜血統!

不過,霍光顯然不愿給張越當小弟,張越也不肯為霍光做馬仔。

所以,這事情就只能擱置。

但,張越相信,月氏人肯定還認得霍去病的佩劍!

屆時將驃姚劍一舉,也能借到霍去病的余威。

起碼,能讓親漢的部族,立刻就知道,應該趕快來抱大腿!

所以,臣服和降服月氏各部,問題不大。

關鍵還是羌人!

張越凝視著沙盤上,湟水以西的廣袤凍土高原,后世青海的西部與北部區域。

“對于羌人,臣的打算,用四個字來概括,便是‘威德并用’……”張越沉聲道:“最終目標除了收西海之地,臣其諸羌,設置郡縣外,便是以徹底摧毀諸羌之中所謂‘無戈爰劍’祭祀與傳說為目標!”

“諸羌必須也只能是舜帝放四兇,濱于賜支河者后!”

“無戈爰劍,當為淫祀,禁除之!”

說這話的時候,張越殺氣騰騰,面色猙獰。

天子聽著,卻是高興不已,撫掌贊道:“卿之所議,甚合朕意!”

無戈爰劍,便是當代諸羌所公認的祖先淵源。

在羌人的傳說中,這位祖先,有著不焚者的美譽。

更是羌氐之種,諸部豪人爭相附會的先祖。

從西海至河西,自漠南至西域,羌氐之種散落無窮。

其部族以千計,其豪人以萬數,但每一個人都堅信自己乃是不焚者無戈爰劍之后。

而這位無戈爰劍,據云乃是秦厲公時人,距今約三百七十年左右。

傳說,此人本為秦人奴隸,后來逃亡,進入河湟為古代羌人所獲。

本來,當時的羌人打算將他烤了,吃上一頓人肉燒烤。

結果,其浴火不焚,安然走出。

羌人嚇壞了,便紛紛臣服,于是此人將中國的田畜技能傳授給羌人,羌人由之學會了放牧、耕作,生活漸漸改善,然后他帶領這些羌人,征服了整個河湟,由進軍河西,打下無窮疆土。

當然,這是漢代士大夫們的說法,經過了一定藝術加工。

在羌人的傳說中,無戈爰劍當然不是秦人逃奴,乃是從天而降,浴火不焚的神人。

他帶領羌人,征戰四方,統一河湟,成為羌人共主。

此人死后,留下了兩百多個兒子。

這些兒子,各自帶領一批擁護者,散落到四方。

曾經統一的羌人,重新恢復了彼此互相攻伐的歷史。

在河西走廊,在河湟三角洲,你方waaagh完我方waaagh。

按照史書記載,羌人的習性便是‘不立君臣,無相長一,強則分種為酋豪,弱則為人附落,更相抄暴,以力為雄’而且‘諸種豪遞相殺伐,故每有仇讎,往來相報’。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在過去數百年間,羌人內訌造成的損失,數十倍于他們在和月氏、匈奴、漢室戰爭中的損失。

所以,在平時,兩個不同部族的羌人,在遭遇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抓起手里的石頭,狠狠的砸向對方,直到兩人之間有一個倒下為止。

但,當遇到強大外敵時,這些曾經有著血海深仇的部族,就會聚集在一起,舉行解仇儀式,然后發動一場規模宏大的waaagh!

這也是為何,張越會認為其與綠皮氏族有些相似的緣故。

因為若不仔細審視,你甚至無法將他們與綠皮分開。

不止社會習俗相同,環境相似,便連作戰風格也相同,都是——大力出奇跡!

至少在現在,是如此的。

而造成這一切的源頭,就是那個羌人祖先,不焚者無戈爰劍。

每一個羌人的首領,也就是所謂的酋豪,都夢想著和無戈爰劍一樣,統一諸羌。

只是羌人的統一,和諸夏的統一不一樣。

他們的統一方式是——殺光敵對種群的男人,搶光他們的女人!

換而言之,不打破羌人的這個無限死循環,羌人就無法走上正軌。

而要打破這個死循環,便只有徹底摧毀和抹殺掉無戈爰劍在羌人各部之中的影響。

重新給他們找一個祖先、信仰。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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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8-26 07:0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百八十八節 淫祀 (2)

天子雖然不知張越的想法。

但作為中國天子,他非常清楚伐山破廟與移風易俗,都是一個君王要威伏天下,必須去做的事情。

三代以降,春秋戰國,諸夏的君王大臣諸侯們,消滅了多少異族信仰與文化?

怕是數都數不清楚。

而他本人,更是沒少做過這種事情。

旁的不說,當年把休屠人祭天金人運回長安,然后融了鑄錢這種事情就是他親自下令的。

當然了,也不是所有異族文化和信仰都會被摧毀。

畢竟,諸夏文明本來就不是一個單一的文明。

是一個復數文明的集合體,是一個命運共同體,連文明的圖騰龍鳳都是來源于復數文明的圖騰集合體。

對于何為淫祀,何為正祀。

自古就有著一套標準和判斷機制。

按照儒家的說法是——非其所祭而祭之,則為淫祀。

但按照天子自己的理解,其實很簡單。

判斷某個信仰或者宗教,是否淫祀的標準很簡單。

就看它能不能對中國,對漢室天下有貢獻。

是的話,就可以拔擢為正祀,享受官方承認,四時祭祀,擁有道場。

若不然,則是淫祀,要厲行禁絕,斬草除根!

就像當年,平滅南越趙氏割據政權后,當地的巫蠱信仰開始傳入長安。

起初,天子是很高興的,還讓南越巫師們做法詛咒匈奴單于,又作七星旗以祀太一。

可后來他發現不對勁了。

扎小人畫圈圈這種事情,貌似不光可以詛咒匈奴人,也可以詛咒自己啊!

特別是之后發生了幾件貴族巫蠱詛咒的案子,而且,地方御史報告,南越巫蠱文化在吳楚肆虐,造成了很壞的影響。

于是,這巫蠱就被列入淫祀,而且受到官府的嚴厲打擊。

如今,私藏巫蠱器具,一旦被發現就是死全家!

很顯然,那羌人的無戈爰劍信仰與崇拜,就是最典型的淫祀了!

從前,天子還沒有想到這個上面去。

但,聽張越一提起,他立刻就醒悟過來。

“卿所謂之羌為舜帝放四兇,流于河湟之后,還是有些不妥……”天子起身道:“依朕之見,還當為其尋一先王或者名臣以代之……”

張越聽著,立刻就拜道:“陛下圣明!”

將異族文明的源頭,李代桃僵這種事情,諸夏先王們可謂是得心應手。

巴人的三星堆文明崇拜的三眼神人,在漢季搖身一變,成為了灌口二郎,成為了秦太守李冰之子,在后世又演變成為二郎真君,最終佛道雙修。

而在當代,更有太史公司馬遷這等最擅長給夷狄找祖宗的專家。

幾乎所有出現在漢室視野內的夷狄異族,統統被他老人家找了一個諸夏祖宗。

匈奴是夏桀之后,鮮卑、烏恒乃是軒轅氏之后……

就連八竿子都打不著的烏孫人,也被他老人家考證出來,為周文武時的昆人,曾接受過周天子冊封……

只能說考據黨太可怕了!

天子卻是沉吟片刻,然后看向張越,笑著道:“不如,便以其為蚩尤之后,因敗于黃帝,而被放于河湟?”

只是這一說,天子就忍不住腦洞大開起來。

張子重外號叫什么?

張蚩尤啊!

若羌人接受了他們乃是蚩尤之后的設定,那么張蚩尤打羌人,就是祖宗打孫子……

太妙了!

不止如此,將其定位為蚩尤之后,也有利于漢室將來的開發和經營,更有利于未來的同化與融化。

張越聽著,卻只好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了笑,低下頭來,拜道:“陛下仁慈!”

這確實是仁慈。

漢季蚩尤信仰非常盛行,兵主祭祀的規模不亞于軒轅黃帝與神農氏。

尤其是邊塞地區,兵主信仰幾乎就是當地的主信仰。

羌人若被天子指定為‘蚩尤之后’,最起碼可以在未來與漢人雜居、融合時,免受歧視。

這對民族融合而言,是最好的助力。

天子卻是沉浸在自己的腦洞中,越想越開心,越想越高興。

這一高興,就有些控制的想要盡早看到成果。

于是,他問道:“卿何時可以出兵?”

“臣以為,最早也要等到明歲夏六月……”張越拜道:“若是時間允許,最好到后年夏四月……”

羌人,自然是一個練兵的地方。

將保安曲和馬上要組建的臨潼郡兵部隊拉去湟水,一邊打一邊練,錘煉戰斗力和作戰意識。

雖然羌人只是一個新手boss,但也不能沒有訓練好,就將新兵蛋子們拉上前線。

那就不是練兵,而是給羌人送裝備了。

天子聽著,立刻就問道:“卿打算將新豐新軍帶上戰場?”

“陛下圣明!”張越俯首而拜。

天子馬上就開心起來,他本以為,張越會從北軍抽調一支精銳,作為底蘊。

哪成想這個侍中官居然如此有氣魄!

拉上新軍上戰場,這可是只有霍去病干過的事情啊!

當初,霍去病十六歲受命為驃姚校尉,練了一年,就帶著這八百人的驃姚校尉跟隨衛青出征。

一開始,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去打醬油的。

即使是他這個天子也覺得,霍去病只是去積累經驗,見見世面的。

哪成想,他一鳴驚人,果斷抓住戰機,奇襲匈奴后方,斬捕虜數千,連單于的叔祖父也成為了他的戰利品。

于是功冠全軍,被封為冠軍侯。

時隔三十年,又一個年輕人,打算帶著剛剛練的新軍上戰場了。

“善!”天子感慨萬千,親自上前扶起張越,道:“卿有此果敢,朕心甚慰!”

“既是如此,那出征時間與時機,朕交由卿自斷!”

本來,他的想法是出征湟水,越早越好。

最好現在就定下時間,組織軍隊,囤積物資,待開春后就出征,這樣至遲到夏天就可以看到捷報。

但現在,他卻又有耐心了。

張越聽著,大喜過望,連忙謝道:“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必平西羌,收西海之土,為漢郡縣!”

有了天子的這個許諾,加上他本已經準備好的王牌。

區區羌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這不是狂妄,而是經過了科學研究和分析后的必然。

只有桑弘羊能及時將張越所需的物資備齊,那么羌人未戰就先敗下一陣。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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