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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大道朝天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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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9 20:51:34
第一百二十七章令人厭倦的故事




    “抱歉。”

    洛淮南說道。

    北辰鍾如一道流光,破開風雪而去。

    ……

    ……

    井九靜靜看著洛淮南。

    如此突然的攻擊,如此陰險的手段,沒能讓他的神情有任何變化。

    他的眼神很平靜,沒有憤怒也沒有絕望,隻是有些厭倦。

    流光混在風雪裏落下。

    轟的一聲。

    石壁崩裂。

    ……

    ……

    看著北辰鍾完全擊中,井九再次落入暴風雪裏,再無幸理,洛淮南轉身走進洞裏。

    隻在洞外停留了極短的時間,他的眉便結了冰,真元的運轉也變得有些凝滯,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

    “師妹,此番道戰,我又有奇遇,所以我真的很不想死。謝謝你來救我,我一定會有很好的未來。”

    對白早說完這句話,洛淮南啟動萬裏璽離開了這裏。

    ……

    ……

    一口鮮血噴出。

    白衣上的血剛剛凝結,又多出了很多血點。

    就像西山居裏的那些梅圖,被畫師畫出了很多新梅。

    白早道心大亂,用伏藏卷艱難調集的那些真元盡數散去。

    她艱難走到洞口,望著崖下的風雪,默默流下兩行清淚,瞬間成冰。

    “你這時候需要做的事情是靜養,而不是哭。”

    一道聲音從崖下傳來。

    那聲音沒有什麼情緒波動,仿佛比風雪還冷。

    在白早聽來,這聲音卻是那樣的溫暖。

    井九伸手把她像孩子一樣拎起、走進洞中,動作有些粗魯地塞進雪蟲的屍體裏。

    雪蟲裏還殘著很多粘稠的汁液,包裹住她的身體,可以阻止寒意入侵。

    他的右手拂過堅硬的石壁,無數石塊如雨般落下、跳起,再次堵住洞口,極其嚴密,沒有一絲寒風能滲進來。

    與趙臘月不同,白早很在乎幹淨,若是平時浸泡在雪蟲的屍液裏,哪怕知道理由,她也會覺得很惡心。

    但這時候她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因為她的眼裏隻有井九。

    她的視線隨井九而動,一刻都不願意移開,如呆了一般。

    井九取出一顆丹藥,遞到她身前。

    那顆丹藥色澤暗紅,外形普通,有一種艾草的特有辛味。

    這是玄草丹,當初在南河州寶樹居的時候,井九曾經拿出來過一顆。

    這種靈丹內蘊極烈的火性,便是冥界的陰寒也能驅除,在煉養金丹方麵更有極強的功效,很是珍貴。

    最關鍵的是,玄草丹乃是中州宣化山出產,白早是中州派弟子,所修玄功與之完美相合。

    如果是以前,白早會懷疑為何井九這名青山弟子為何會有自家的靈丹,至少會生出好奇。

    但這時候,她什麼都沒有問,直接張嘴把玄草丹吞了進去。

    唇瓣觸著指尖,白早確信他是活的,而不是自己的想象,終於放下心來,神識一鬆,就這樣昏睡了過去。

    她的麵紗已經在戰鬥裏脫落,露出清麗的容顏。

    在睡夢裏,她的神情顯得更加柔弱。

    井九以劍識望去,隻見一道明亮的線出現在少女的頸間。

    玄草丹已化,正在融進她的身體。

    他有些倦意,盤膝坐下,開始調息。

    這裏太冷。

    寒意入骨,便是他的真元運轉都有些凝滯。

    好在他身體很特殊,不用擔心會被直接凍死。

    主要是那道十餘萬裏外的意識,讓他的真元與精神耗損太劇。

    被風雪漩渦吞噬後,他擔心再次驚動那位遙遠的存在,不敢馭劍,隻好從崖下徒手攀爬而上。因為同樣的原因,洛淮南用北辰鍾襲擊他的時候,他沒有反擊,硬受了一記,鬆開雙手,再次落入風雪漩渦裏。

    當然很危險,換成別的修行者會必死無疑。

    掉下去兩次,爬兩次,很容易讓他覺得厭倦。

    他活過兩次,同樣的修行之路要走兩遍,真的有些煩。

    厭倦還來自這件事情本身。

    他不知道洛淮南為何會出手襲擊自己,也沒有問白早,但稍微推演計算,便能猜到大概的故事。

    人心險惡而且自私。

    在世間這樣的故事太多,隻要你活的時間足夠長,那麼早晚都會遇到。

    任何事情,重複多了便自然無趣,令人生倦,令人生厭。

    所以那些年,他隻在神末峰裏靜修,從來不見外人。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他結束調息,睜開眼睛。

    他用劍識自觀,確認劍丸無損,道樹如前,隻是真元運行速度較平時慢了七成。

    白早也睜開眼睛,醒了過來,玄草丹的藥力盡數化入身體,讓她的精神好了些。

    但這終究隻能保證她暫時的安全,無法長時間幫助她抵禦苦寒。

    那隻雪蟲屍體裏的粘液也終有用完的那一天。

    更麻煩的是,她的金丹上出現了兩道極深的裂口,隨時可能碎開。

    洛淮南下手真的很絕。

    白早沉默不語。

    結金丹本就是中州派修行裏最難的關口,類似於青山劍宗的劍丸生。

    曆經千辛萬苦才結成的金丹,一旦碎裂,想要通過重新修行再次結成是非常困難的事情。

    就算她是中州掌門的獨女,有無數仙草丹藥築基,或者可以二次結成的金丹,想擁有與以前的品級幾無可能。

    換句話說,她的修行道路似乎已經能夠看到盡頭在哪裏。

    洞裏沒有風,寒意還是透過了石塊,落在她的身上。

    她先天不足,此時又受了重傷,被寒意入侵,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抱歉連累了你。”

    白早輕聲說道:“但我想,你既然能帶我來到這裏,應該也有辦法離開。”

    “我不確定,天地寒意較先前更盛,真元運行有些不暢。”

    井九說道:“我與飛劍之間的聯係隨時可能斷絕。”

    不知何時,那把鐵劍回到了他的身邊,被他抱在懷裏。

    他注意到白早的臉色有些不好,心念微動。

    一道劍火從鐵劍上生出,照亮了石洞,看著就像是一根火把。

    鐵劍在他的懷裏燃燒,畫麵看著有些神奇。

    火光看著有些溫暖,與外界侵入的寒意比較起來,卻還是太過渺弱,洞壁上的殘雪表麵剛剛融化,又迅速結成堅冰。

    看著冰麵上映出來的自己的蒼白的臉,白早下定決心。

    “我能讓你離開,洛淮南以為我隻有一件萬裏璽,其實我還有一個。”

    說完這句話,她取出一個東西扔給了井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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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10 20:41:08
第一百二十八章與冰雪女王的談判




    井九接住,看著手掌裏那個形似玉玦的事物,感受到裏麵傳來一道古老而悠遠的氣息,神情微怔。

    洛淮南離開的時候,他在風雪下方的崖壁上便感知到了那道氣息,知道應該是某種靈階極高的法寶。

    原來是萬裏璽。

    這般靈階的法寶在青山裏也很罕見,沒想到中州掌門居然給了自己的女兒,而且竟是全部都給了她。

    井九看著她說道:“如果洛淮南知道,便不會向你出手。”

    “是的,他還會是那個宅心仁厚、心胸開闊、對我疼愛有加的大師兄。”

    白早平靜說道:“隻不過他沒有想到,父親給了我一個,母親也給了我一個。”

    兩件萬裏璽裏的一個,本來就是她父親為洛淮南準備的。

    所以哪怕明知道前方很危險,她還是來了。

    她想起來與洛淮南的對話。

    當時她說多了一個人的意思,指的是井九。

    兩件萬裏璽無法帶走三個人。

    她當時已經做好準備,留下來陪井九。

    洛淮南卻以為她的意思是:我們有兩個人,萬裏璽卻隻有一個。

    如果他發動的晚些,哪怕再晚片刻,便能聽全白早的話,知道她的意思,那麼便不會有後麵的這些事情。

    就像白早說的那樣,他應該還是那個受人愛戴敬慕的中州派大師兄。

    想著這些事情,白早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直至此時,依然覺得好生荒唐。

    井九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隻是有些好奇她為什麼要把萬裏璽拿出來,難道她不怕自己搶走?

    “你用這個離開吧。”

    白早說道:“反正我金丹已裂,無法用它。”

    井九這才明白她的意思。

    修行者對生死的態度,要比凡人更重。

    活得越久越怕死,這是俗語,也是真理。

    萬裏璽代表著生的機會,她卻如此平靜地送給了他。

    他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會死,你先療傷。”

    白早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輕聲說道:“你出去後,告訴我父母這裏發生的事情,讓他們處死洛淮南。”

    井九心想這不需要交待,反正自己要做這件事情。

    白早忽然說道:“為何我父母不來救我?”

    中州派掌門夫婦是修行界數一數二的大人物,一身境界驚天動地,此地嚴寒異常,又如何能夠阻止他們?

    井九知道她在想什麼,說道:“他們自然有無法出現的原因。”

    不是安慰她,更不是為中州派那對夫婦找理由,而是他已經隱約猜到當前的局麵因何而來。

    白早有些感傷,說道:“修行者真的必須無情?”

    “你也不會死,所以不用想這些。”

    井九說完這句話,把燃燒的鐵劍插在雪蟲屍體的前麵,起身揮散堵住洞口的石塊,走到崖邊。

    他望向風雪深處。

    十餘萬裏外。

    對方無比強大,應該是朝天大陸甚至是所有大陸最高階的生命。

    如果用青山宗的境界劃分,對方早已突破通天境,真正做到了藏天下。

    不要說中州派掌門夫婦,就算是他異大陸的那位朋友也不可能戰勝這樣的存在。

    換作前世的自己,飛升的那一刻應該也隻能與對方打成平手。

    至於現在的他,在對方的眼裏就是一隻螻蟻。

    他馭劍離開,會驚動對方。

    對方不理他便罷,如果對方真的被激怒,那怎麼辦?

    如果這就是師兄的局,他必須承認真的很妙。

    趙臘月被暗殺,說服他參加道戰。

    這些都是他的算計。

    隻要井九參加道戰,便一定會與風雪深處的那個存在相遇,或者是真身,或者是精神。

    因為他現在雖然隻是螻蟻,但世間也隻有他這隻螻蟻曾經比那個存在飛得更高過。

    師兄不止把握住了他再世修行求變的意願,利用了趙臘月的性情,甚至把風雪深處那個存在都帶進了這個局裏。

    如此格局,值得欣賞。

    如何才能破局?

    井九向風雪深處送去一道劍意。

    這是極為冒險的事情。

    但除了談判,他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沒有幾個人類有資格與風雪深處的那個存在談判,哪怕白城裏的刀聖都不行。

    井九卻相信對方一定會給出回應。

    還是那句話。

    他現在隻是螻蟻,但畢竟曾經飛過,而且飛得比所有生命都要高。

    下一刻,一道難以形容的威壓,從遙遠的北方傳來。

    風雪驟亂。

    沒有雷鳴,天地間卻仿佛有無數轟隆聲響起。

    井九的臉色變得異常蒼白。

    ……

    ……

    白城外是雪原。

    雪原深處的天空裏到處都是鉛雲,可以清楚地看到雪花落下,落入棉花一般的濃霧裏,就此消失不見。

    兩道極為強大的氣息分別在東方與南方的天空裏出現。

    雲層變形,變幻成各種模樣,狂風大作,那些正在降落的飛輦搖晃不安,崎嶇山道上正在跪拜的信徒不敢抬頭,臉色驚恐,顫聲念禱著經文。

    無數道乳白色的光線從東方的雲層裏透出,帶著溫暖與高妙的意味。

    南方的雲層裏卻是落起雨來,寒雨沾地成冰,畫麵極為怪異。

    中州派掌門與元騎鯨來了。

    兩位通天真人出巡,天地變色,雪原深處仿佛都生出感應,回以雷鳴般的轟隆聲。

    忽然,一道極為霸道的刀氣從白城裏衝天而起,橫貫數百裏的天空,極為強橫地擋住了所有去路。

    刀聖的意思很清楚,這時候誰都不能進入雪原,哪怕是中州派掌門和元騎鯨!

    ……

    ……

    過冬坐在廟的門檻上,看著天空裏的異象。

    她現在境界很普通,眼力卻不差,知道除了中州派掌門與元騎鯨還有人來了。

    山後吹來帶著微鹹味道的風。

    劍神西來應該在某個地方,隻是不知隔著有多遠。

    禪子的蓮駕也應該在不遠處。

    數十年都難得現身世間的通天境大物們,竟然來了這麼多。

    雪國異動是真正的大事。

    中州派掌門與元騎鯨想進入雪原,除了查看情況,自然也有白早與井九的原因。

    兩個時辰前,洛淮南通過萬裏璽,成功地穿越雪原,回到了雲夢山裏。

    但他身受重傷,什麼話都來不及說,便昏死了過去。

    那道渾厚卻有缺的聲音在過冬身後響起。

    “她現在很敏感,但不會主動出擊,可如果像你們這樣的人物進去,她會視作極大的威脅,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殺了你們,正道修行界,承受不起這樣的損失。”

    不知道那人是解釋給她聽,還是天空裏的那兩位通天境大物聽的。

    天空裏那兩道強大的氣息平靜下來,因為相信了那人的判斷。

    數百年來,唯一與雪國那位至高存在交過手的人就是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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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11 21:47:43
第一百二十九章談判的結果有些微妙

        



    過冬微嘲一笑。

    她不喜歡這些人,一點都不幹脆。哪像景陽當年,說做就做,哪怕是把自己自幼教大的師兄,也敢從背後一劍刺過去,說不做就做,哪怕是同伴朋友死在眼前,也麵不改色。

    她看著東麵的天空,心想你明明不願進去,何必來這裏擺出一副憐女情深的模樣?

    然後她望向南方的天空,心想最想神末峰斷掉傳承的人隻怕就是你,何必來這裏故作姿態憂心井九下落?

    ……

    ……

    白城南方九百裏,是居葉城。

    風刀教的總壇便在這裏,比白城不知繁華了多少倍,街上到處都是羊販與藥商,呦喝聲不絕於耳。

    如此繁華的城市,自然有火鍋店。

    一位矮瘦的老者與一位麵容清秀的年輕人,正在吃火鍋。

    鴛鴦鍋。

    紅湯早就已經沸騰,白湯還很安靜,看著就像雪原深處的霧。

    年輕人拿著長筷子,在紅湯裏涮著毛肚,眼睛明亮,顯得極為開心。

    那位矮瘦老者便是玄陰宗的三代祖師。

    這等時候,他哪裏有心情吃火鍋,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年輕人一眼,說道:“有這麼好吃嗎?”

    年輕人沒有理他,拿著筷子的右手穩定至極,不時起落,然後夾起直接送進唇裏,似乎根本不覺得燙。

    “中州派掌門與元騎鯨倒也罷了,一者大乘,一者通天,當年我也曾走到這一步。”

    矮瘦老者眯著眼睛,看著遙遠的北方說道:“為何這道刀氣卻能讓我生出退避之意?”

    年輕人從紅湯裏夾起塊肥腸節扔進嘴裏卟哧卟哧嚼著,含渾不清說道:“你躲進地底的時候,他隻怕還沒出生。”

    矮瘦老者說道:“我自然知道他就是世人口中的刀聖。”

    年輕人端起土碗喝了口酸梅湯,滿足地歎了口氣。

    “他是從滿天風雪裏殺養出來的一尊佛,與你所持之道先天犯衝。”

    矮瘦老者搖了搖頭,指著北方說道:“雪國究竟發生了何事,便是我都有些心驚。”

    年輕人放下碗,拿起桌上的熱毛巾擦了擦臉,隨意說道:“沒什麼大事,隻不過那位要生孩子了。”

    矮瘦老者聞言大驚,說道:“冰雪女王?這位可是非人的存在,怎麼會生孩子?”

    年輕人看了他一眼,說道:“真是老糊塗了你,誰說隻有人才會生孩子?沒看宮裏那位貴妃也懷上了?”

    矮瘦老者用了很長時間才消解掉心裏的震驚,看著他問道:“你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年輕人笑著說道:“我學究天人……好吧,活的時間長些,自然知道的事情多些。”

    矮瘦老者沒好氣說道:“我活的時間也很長。”

    年輕人說道:“在地底躲著,終年不見天日,不曆世事,那不叫活,叫熬。”

    “好吧,算你有理。”

    矮瘦老者看著年輕人,佩服說道:“連這樣的存在都能算進自己局裏,你真是厲害。”

    年輕人微笑說道:“隻是恰逢其事,哪有什麼厲害可言。”

    矮瘦老者話鋒一轉,問道:“你就這麼想讓那個井九死?他就算是你師弟的傳人,何至於讓你如此警惕?還是說……他有別的什麼來曆?”

    年輕人知道這位邪派老祖前麵說了那麼多廢話,就是想問出這個問題,笑了笑沒有解釋。

    矮瘦老者眯著眼睛,追問道:“還是說,就算景陽死了,你還是怕他?”

    “是啊,我怕他,因為我看不透他。除了得道飛升,我從來不知道他想要什麼、喜歡什麼。”

    年輕人夾起幾根青菜準備放進紅湯裏,想了想,放進了還沒有開始沸騰的白湯,繼續說道:“他小的時候我問過他很多次,喜歡什麼顏色,喜歡什麼功法,卻永遠沒有答案。”

    很多年前,上德峰最開始吃火鍋的時候就是鴛鴦鍋。

    他與那兩個孽徒吃紅湯,景陽吃白湯,後來更是變成了清水。

    無滋無味,無欲無求,無趣至極,但也沒有任何弱點。

    要說在這世間他最警惕誰,不是那兩個孽徒,也不是別的任何人,隻能是景陽。

    年輕人心想他若不死,自己還真的有點不放心。

    同時,他也想確認井九到底是不是景陽。

    對此他本來非常確定,但現在因為某些事情又生出了很多懷疑。

    (大家應該看出來了。井九是水瓶座,陰三是天蠍座。)

    ……

    ……

    白城往北,十餘萬裏外,是一片真正的白色世界。

    到處都是冰雪。

    甚至就連天空都是灰白的。

    一座雪峰從雪原裏崛起,高的難以想象,仿佛要刺破天穹。

    峰頂距離天空極近,陽光極烈,白熾一片,卻沒有任何熱度,寒冷到了極點。

    就算是地底噴湧出來的紅色岩漿,接觸到這裏的空氣,也會瞬間被凍碎成砂石。

    事實上,這座雪峰前的萬裏平原便是如此形成的。

    這裏沒有雪足獸,沒有雪蟲,沒有任何雪國生物,一片死寂。

    然而如果仔細感受,你會發現這片絕寒的天地裏隱藏著一抹極淡的生機。

    那抹生機正在變得越來越濃鬱,給人一種盎然的感覺。

    這道如新春嫩芽一般清新、並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蓬**來的生機源自何處?

    那道生機來自這座雪峰深處。

    朝天大陸最古老、最強大、最高階的生命,便在那裏。

    那道帶著無上威壓的意識,緩緩掃過無垠的雪原。

    如果願意,她的意識可以覆蓋半個朝天大陸。

    忽然,她在十餘萬裏外遇到了另外一道意識。

    那道意識很微弱,但仿佛在哪裏看過一般。

    轟隆如雷的聲音響起。

    無數厚雪從峰間淌落,雪原震動不安,畫麵令人恐懼不安。

    雪浪向著南方狂奔而去,代表著她的意誌與情緒。

    強大而且憤怒。

    居然敢威脅我?

    螻蟻一般的人類!

    ……

    ……

    井九身體微震,臉色蒼白,如果不是雙腳陷在崖石裏,可能已經再次跌落懸崖。

    以他現在的境界,與這種層級的存在直接對話,是非常危險的事情,意識隨時可能會崩潰。

    他的真元數量與精純程度,遠超同境界的修行者,但在如此短的時間裏便消耗一空。

    他的心神也是疲憊到了極點,遠遠超過當初與童顏下那盤棋的時候。

    最麻煩的是,他的劍丸表麵出現了一道淺淺的裂痕。

    不過他接收到了足夠多的信息,也傳去了自己的信息。

    一來一回之間,沒有文字,隻是意識交流。

    這次談判的結果,表麵信息有些模糊,實際卻非常明確。

    如果他有任何舉動被對方視為威脅。

    戰爭便會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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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12 20:10:56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8-5-12 23:33 編輯

第一百三十章十年之後殺了洛淮南?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那位存在是在表達對井九的警惕。

    說明在她看來,井九是真實的威脅。

    這個大陸,能夠威脅到她的人非常少,甚至可以說沒有。

    井九並不驕傲,他知道那隻是對方認出了自己。

    當年青山峰頂那道斬碎天雷的劍光,整個朝天大陸都看到了。

    而且對方現在的情形有些詭異,所以過於謹慎小心。

    井九還是想試試。

    如果自己離開,或者隻是讓劍離開,會不會被對方判為威脅。

    ——白早的情況不是很好。

    弗思劍破空而起,向著南方疾飛。

    忽然,那道意誌再次落下。

    風雪驟疾,一道無形的雷霆在空中炸響。

    弗思劍發出一聲低鳴,折轉飛回,落在他的手裏,血光微淡。

    井九確認弗思劍沒有問題,望向風雪深處,皺了皺眉。

    自己隻是想要離開,為何對方這般敏感?

    還是說所有生命在這種時刻都會如此?如此不講道理?

    ……

    ……

    井九回到洞裏,對白早說道:“短時間裏我們無法離開,做好心理準備。”

    白早問道:“要等到何時?”

    井九說道:“等到你重結金丹,可以動用萬裏璽。”

    白早輕聲說道:“那至少需要數年時間,甚至再也不可能。”

    井九說道:“那就等著她把孩子生出來再說,隻是我不確定要多久,道藏上沒記載過這種事情。”

    白早微微一怔,問道:“你說誰?誰要生孩子?”

    井九說道:“冰雪女王。”

    白早驚呆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她這時候才明白,今年道戰遇到的種種詭異全是由此而來。

    準備下次獸潮、深藏在雪原地底深處的怪物為何會提前蘇醒?天地為何變得如此嚴寒?原來是因為冰雪女王要生孩子了,所以她召集所有的子民,封鎖住一切可能的通道,不要被外界侵擾,同時確保自己的安全。

    “那種奇怪的寒霧是什麼?”

    “應該是她自己的血氣。”

    白早還沒有完全從震撼裏醒來,喃喃說道:“……不愧是冰雪女王,居然生個孩子便能引發如此巨變。”

    她找不到任何詞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聽著白早的感慨,井九的心情有些怪。

    當初感覺到有事情即將發生,他以為是自己來到這片雪原引發的天地感應。

    事實上,那些天地感應與他沒有任何關係,隻是因為冰雪女王要生孩子。

    師兄算到這點,才會布局讓他來雪原看看。

    當時他以為自己的推論基於自信,現在看來確實有些過於自戀。

    白早問道:“她不讓人類修行者靠近,可以理解,但為何不讓我們離開?”

    井九說道:“她可能是第一次生孩子,非常緊張,過於焦慮敏感,不願意用理智去思考問題,隻憑本能判斷。”

    所謂本能判斷,就是在她看來井九很危險,便會盯著他,哪怕隔著十餘萬的遙遠距離也不允許他有任何舉動。

    這時候井九已經想明白,所有被冰雪女王視為威脅的舉動,其實就是他的所有舉動。

    因為冰雪女王的警惕針對的並不是那些舉動裏的細節代表什麼意思,而是他這個人。

    如果失落在這片寒境裏的修行者不是他,或者離開反而要容易很多。

    他沉默想著這些事情。

    洞裏很安靜。

    “冰雪女王什麼樣子?聽說她很醜陋,她的孩子剛生下來,會不會可愛些?”

    白早好奇問道。

    井九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個問題。

    白早忽然咳了起來,蒼白的臉上出現兩抹不正常的紅暈。

    如此嚴寒的環境,不要說療傷、重結金丹,便是想要活下來都是問題。

    那道來自風雪深處的神識,依然注視著這裏,雖然隻是分出來的一縷,卻讓洞裏的一切無所遁形。

    井九知道自己不能以手破石,從地底離開。

    他和她如果熬過這段可能極為漫長的寒冷歲月?

    “丹珠古經對你的傷勢可能有所幫助,修行這種功法需要入定三年。”

    井九沒有問她是否願意學,直接開始念經。

    他隻說出經首的如是我聞四字,便停了下來。

    因為白早說了一句話。

    “原來你真的是果成寺蹈紅塵傳人。”

    她看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道:“果成寺的僧人可以還俗嗎?能不能成親?”

    不待井九回答,她想起了刀聖的傳奇故事,臉上露出微笑。

    井九沉默了會兒,伸手點向她的眉心,指尖帶著一道極為寧靜的氣息。

    看著那根越來越近的手指,白早有些吃驚。

    灌頂這等絕學隻有禪宗大德才能施展,就算你是果成寺的蹈紅塵傳人,但如此年輕怎麼也會?

    悄無聲息,井九的指尖觸到了她的眉心,無數文字與畫麵隨著劍識,慢慢進入她的識海。

    白早閉目靜心,默默體會感悟學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井九收回手指。

    “有不懂的,這幾天裏趕緊問我。”

    白早睜開眼睛,有些不舍地看著他。

    她知道如果自己掌握了這段丹珠經文,數日之後便會進入長時間的入定。能夠在如此嚴寒的環境裏生存下去,而且可能重結金丹,她很喜悅,但想著如此漫長的時間,井九就在眼前卻無法看到,不免又有些遺憾。

    井九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坐下調息,鐵劍在懷裏再次燃燒起來,照亮幽冷的石洞。

    感受著劍火帶來的熱度,白早輕聲說道:“你能維持多久?”

    “如果不繼續變冷,應該能一直維持。”

    井九說的是真元回複的速度。

    白早有些吃驚說道:“難道你不準備休息。”

    井九說道:“剛好用來修行。”

    回到青山重新開始修行,他沒有遇到任何問題,隻需要等待那些關鍵時間點的到來,現在短時間內無法離開,那麼便繼續修行好了,剛好無人打擾。

    白早擔心說道:“那樣會太苦。”

    井九說道:“青山弟子最習慣的便是苦修。趙臘月當初在劍峰上一坐便是三年,日夜與劍意對抗,非常難熬,與之相較,這裏隻是稍冷些,算不得什麼。”

    白早想著梅會上的那次朝麵,心想看來自己的觀感應該是錯的,問道:“她的修道天賦很好?”

    井九說道:“還可以。”

    這評價並不算太高。

    白早好奇問道:“在你看來比我如何?”

    井九說道:“她現在境界不夠,是因為年紀還小,如果不出意外,她十年內就會超過洛淮南。”

    他沒有正麵回答白早的問題,但白早明白了他的意思。

    洛淮南是年輕一代修行者裏的最強者,卓如歲在天光峰頂閉關不出,世間再無人能與他並肩。

    如果連洛淮南的天賦都不如趙臘月,她自然也不行。

    如此天賦在井九看來隻是……還可以?

    但白早不相信井九的說法。

    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後,她對洛淮南的觀感已經差到了極點,但她還是認為洛淮南的修道天賦無人能及。

    就算趙臘月是天生道種,也沒可能在短短十年內,便超過他。

    提到洛淮南,白早有些難過,然後想起井九那天說的話。

    “修行的目的是長生,死生乃是唯一大事,需要被敬畏,隨便用來考驗,那便是不敬。”

    現在她懂了這句話。

    洛淮南沒能通過這場考驗,付出慘痛代價的卻是她。

    她不想再去想這些事情,問道:“趙臘月把洛淮南視作目標,所以才會修行的如此刻苦?”

    井九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心想她修行的目標是自己。

    “剛才在洞外,你想讓弗思劍飛出雪原求援?”

    “不是。能救我們的人,隻要進來便會引發那位的警惕與憤怒,然後被殺死,不能救我們的人,進來就是送死。”

    “那你準備做什麼?”

    “我想傳訊給趙臘月。”

    “傳訊?什麼內容?”

    “如果十年後我還沒有出去,那就把洛淮南殺了。”

    “為何不想著在劍書傳訊裏揭露洛淮南的真麵目?”

    “因為除非我們活著說出這個故事,沒有人會相信。”

    “那你為什麼不肯用萬裏璽離開?那位應該阻止不了。”

    “我一個人說這個故事,還是沒有人信。”

    “但你至少能活著。”

    “我本來就不會死。”

    “可是不用在這般嚴寒的地方受煎熬。”

    “我如果離開,就不會再回來,那太麻煩,你會死。”

    “你擔心我,所以才會留在這裏陪我?”

    “如果你再不專心修行療傷,很快就會死,那我就可以離開了。”

    ……

    ……

    盛夏時分,雲集鎮裏的雲還是那樣多,甚至比往年更多。

    從群山裏流出來的雲霧,在鎮上的天空彙集,不肯散去。

    陽光最烈時,雲裏有隻劍舟若隱若現,在地麵落下陰影。

    鎮上的居民與聞訊而來的遊客、信徒便跪在那片陰影裏,對著天空裏的劍舟不停叩首,希望得到仙師賜下的福氣。

    劍舟沒有回青山,是趙臘月的要求。

    因為她受傷的緣故,劍舟不敢飛快,從朝歌城到這裏用了些時間,她的精神稍好了些,臉色還是有些蒼白。

    劍舟停下的時候,道戰開始沒幾天時間,也就是井九感覺不好的時候。

    她也感覺不對。

    然後不斷有消息從雪原傳來。

    井九動了。

    井九拿了道戰第一。

    井九要求道戰立刻停止,強行帶走所有參加道戰的青山弟子。

    無論是在朝歌城還是在青山裏,這件事情都引發了極大的議論。

    九名青山弟子們完好無損地送到了白城。

    井九卻不見了。

    趙臘月站在舟首,看著雲層遠方,說道:“去白城。”

    ……

    ……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今年過年後,全家開車去了很多地方,中間去了成都,和林海、七十二、烤魚美美地聚了幾天,還去了青城山,我猶豫了很久,開車回了趟映秀鎮。十九年了,江還是那個江,聲音很吵,別的變化很大,鋁廠和學校之類的位置,與我記憶裏真的不一樣。鎮子當然都是新的。特意請了位導遊,鎮上的女孩子,零八年的時候在鎮上讀書,聊了聊當時的情況,沒有深談,我們兩口子和林海兩口子沿著江走了走,鐵索橋還在,江對麵的野花沒看到,因為親愛的不要跨過那條江,但高山間開了很多野櫻花,很好看。我帶他們去找曾經住過半年的地方,隱約記得是某處,但無法確定,給當時在這裏工作、如今在南京的大學同學打電話,他也無法確定。這章是存稿,早就上傳了的,昨夜海棠問我要不要寫些什麼,我說不要了,現在有些不習慣或者說不願意說心事聊閑天,但半夜猶豫了很久,還是在這裏寫了幾句,祝大家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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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13 20:32:26
第一百三十一章請講出你的故事,信就算我輸
  



    馭舟的適越峰弟子們對視無語,不知該怎麼辦。他們的任務是去朝歌城把受傷的趙臘月接回來,眼看著青山便在眼前,劍舟多留了數日已是違背了師門命令,更何況還要去遙遠的北方?

    顧清看著那些弟子認真說道:“快去準備吧,你們知道的,我師父、師叔的脾氣都不大好。”

    伴著微微的震動,劍舟四側的雲層被擾動,化作道道絮絲,漸被拋到身後。

    顧清走回舟首,視線從被破開的雲霧回到趙臘月的背影上,眼裏滿是擔心。

    劍舟的速度依然不快,趙臘月沒有催促,數日後才抵達了白城。

    往年安靜的白城,現在變得熱鬧了很多,卻也更加寒冷。

    暮色濃鬱,沒有一絲暖意,明明盛夏,卻仿佛隆冬。

    青山劍舟降落的時候,遠處裏隱隱可以看到多家宗派的法船。

    滿是殘雪的原野上,很多庭院散落其間,明顯是最近幾天新出現的。

    “這種時候,居然還沒有忘記住的舒服些,真是仙家作派。”

    顧清說這句話的時候神情很平靜,根本察覺不到他的嘲諷意味。

    趙臘月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視線落在四周的晚霞裏。

    她境界尚淺,但後天劍體的感知能力極為敏銳,能夠察覺到有好幾道極為強大的氣息在雲層上方。

    想來是各宗派的超級強者,正在那裏遠眺北方。

    隻是就這麼看著嗎?

    ……

    ……

    木劍舟落在一片庭院外。

    南忘站在院外。

    幾天前,她與和國公等人一道離開了朝歌城,來到此間。

    如果是平時,她絕對不會親自出來迎接趙臘月。

    雙方輩份與地位相同,但資曆與境界相差太遠。

    今日情況不同。

    井九為青山宗乃至整個修行界立下了大功,卻陷落雪原、生死不知。

    神末峰前來關切此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也是需要被鄭重對待的一件事。

    趙臘月走進庭院,青山弟子們紛紛行禮。

    顧清跟在她的身後,視線一掃,發現不多不少,剛好是九個。

    南忘沒有跟著進來,就是為了方便神末峰問話,又或者是發飆。

    “怎麼回事?”

    趙臘月麵無表情問道。

    幺鬆杉上前,把道戰裏發生的事情詳細地說了一遍。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視線在這些青山弟子的臉上掃過。

    這些青山弟子都低下了頭。

    那名叫雷一驚的兩忘峰弟子,更是滿臉通紅,羞愧難當。

    井九要求他們離開的時候,他們是那樣的不服氣,甚至想過不顧輩份尊卑,強行抗命。

    然而道戰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了井九的預判。

    如果不是井九,他們都有可能像那兩名西海劍派弟子一樣,死在那場詭異的寒霧裏。

    趙臘月沒有像南忘以為的那樣,問清楚當時發生的事情後沒有再說什麼,直接讓他們散了。

    稍後,大澤令與懸鈴宗的一位太上長老專程前來致謝,請趙臘月節哀。

    接著,和國公與渡海僧等人又前來探望。

    終於,再沒有人來,庭院裏恢複了安靜。

    “節哀是什麼意思?真是太過分了!”

    元姓少年眼眶微紅說道。

    顧清依然冷靜,說道:“接著怎麼處理,隻能在這裏等著?”

    “沒有人知道雪原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掌門法旨裏說的清楚,青山弟子嚴禁踏入雪原一步,尤其是我。”

    趙臘月神情淡漠說道。

    顧清想了想,說道:“我去那邊打聽一下,洛淮南就算傷勢再重,也不可能在雲夢山裏昏迷太久。”

    趙臘月望向南方那片正在落雨的陰雲,說道:“我去見劍律。”

    元姓少年欲言又止。

    ……

    ……

    顧清去了中州派的地方。

    同為正道修行界的領袖,中州派與青山宗彼此向來看不順眼。

    若在往日,他絕對不會得到任何好眼色,隻會收到警惕而敵視的目光。

    今天他居然得到了一杯熱茶,知道他是井九的徒弟後,身前的桌上甚至添了一個果盤。

    接待他的人也從一名普通弟子變成了一位元嬰長老。

    中州派庭院裏的氣氛有些緊張壓抑。

    白早是掌門獨女,比井九在青山裏的地位不知要重要多少倍。

    顧清問道:“請問前輩,洛仙師可否醒了?”

    那位長老說道:“還沒有,白真人正在替他治傷。”

    修行界都知道白早隨母姓,白真人便是中州派掌門夫人。

    在朝歌城外的鳴翠穀,趙臘月被中州派元嬰長老魏成子暗殺,為了此事,白真人專程去青山見青山掌門與元騎鯨解釋此事,以顧清的輩份身份,自然無緣得見。

    中州派掌門夫婦都是大乘境界的世外高人,等同是青山掌門與元騎鯨這樣的通天境大物,神通天地,便是與傳說裏的仙人也差不了太多。這樣的人物親自出手,隻要洛淮南還有一口氣,便應該會很快醒來。

    顧清說道:“我方不方便在這裏等?”

    中州派長老看了他一眼,心想天都要黑了,你一個青山弟子在我派停留當然不方便,但明白他著急何事,沒有出言送客,說道:“那你就在此間等著。”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莫要到處走動,惹來誤會便不好。

    顧清連聲道謝。

    中州派長老自然不會一直陪著,先行離開。

    看著新換的熱茶與果盤,顧清心裏的那種感覺越來越真切。

    青山宗與中州派的關係真的要變好了。

    師父與白早一道失蹤,原來會促成正道修行界的大團結啊。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顧清靜靜等著。

    夜色漸深,腳步聲響起,他抬起頭來。

    那位中州派長老走了進來,說道:“淮南醒了。”

    顧清神情微凜,調整坐姿,擺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中州派長老開始講述洛淮南所說的那個故事。

    顧清聽的非常認真,神情專注,不時嗯嗯,偶爾輕呼,臉上滿是擔心的神情,又有感動,最後盡數化作感傷。

    在那個故事裏,井九與白早是好人,洛淮南當然也是好人。

    隻不過那之前,他為了救桐廬與雪蟲大戰一場,被吞入雪蟲腹中,已經受了重傷,意識有些模糊。

    他能記住的有一把血劍刺破雪蟲的表皮。

    有白早師妹把真元灌進他的體內。

    有井九站在風雪裏,神情漠然地與雪蟲戰鬥。

    寒霧對他似乎沒有什麼危害,

    風雪越來越大,霧氣越來越冷,局麵越來越危險,井九渾身是血,依然英勇無懼。

    眼看著再也無法支撐,白早師妹啟動萬裏璽,把他送回了雲夢山。

    他最後看到的畫麵是白早師妹向著井九疾掠而去,然後天地變白。

    一場雪崩。

    從崖上落下的不是真的雪,而是無數條雪蟲。

    ……

    ……

    洛淮南說完這個故事,再次昏迷。

    顧清聽完這個故事,就此告辭。

    重述故事之後,中州派長老看他的眼神更加溫和,對他說了聲節哀,讓向晚書親自他把送了出去。

    向晚書很難過,對他說了些話。

    顧清沒有記住那些話的具體內容,大概就是感謝、如果沒有井九、請轉達、若有時間,想去探望、……

    之所以無法記住這些話,可能是因為他這時候有些冷。

    入夜後的白城原野,比白天更加寒冷。

    他望向北方夜空下那些隱隱可見的灰白色,心想那就是傳聞裏進去必死的寒霧?

    師父還能活著嗎?

    他下意識裏緊了緊衣領。

    在兩忘峰的時候,他便學會了適越峰的六龍劍訣,劍勢成如火龍,劍意亦如此,最不懼寒。

    但他這時候卻感受到一道刺骨的寒意。

    ……

    ……

    長夜將盡。

    晨光將臨。

    顧清回到青山宗庭院時,趙臘月也剛剛回來。

    不知道她在那片落雨的陰雲下停留了多長時間,依然沒能改變青山宗真正的大人物們的態度。

    元騎鯨不同意她進雪原。

    元姓少年麵露猶豫之色,說道:“要不然我……”

    顧清拍了拍他的肩,說道:“不用。”

    然後,他把洛淮南的那個故事說了一遍。

    這個故事很簡單,因為洛淮南受了重傷,神識不清,缺少很多細節。元姓少年聽得很是認真,自行在腦海裏補上那些畫麵,覺得師叔好生了不起,熱血上湧,恨不得這時候就衝進雪原,與那些怪物大戰一場。

    趙臘月忽然看著顧清問道:“你怎麼看?”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這是一個很好的故事,沒有細節,就沒有漏洞,但我……還是不信。”

    正是因為不信,所以剛才離開中州派的時候,他才會覺得夜風是那樣的寒冷。

    趙臘月麵無表情說道:“我也不信。”

    元姓少年有些吃驚,問道:“我沒覺得哪裏不對啊。”

    顧清說道:“那是因為你與師父接觸的太少。”

    元姓少年不解問道:“師叔又怎麼了?”

    顧清聲音微澀說道:“因為他不可能是洛淮南描述的那個英勇無畏、浴血戰鬥、直至最後也不肯離開的人。”

    元姓少年沒能理解,心想那洛淮南為什麼要替井九師叔說這麼多好話,把他描述的如此了不起?

    顧清說道:“我無法解釋清楚,總之就是他說的那個人與師父的氣質對不上。”

    趙臘月睫毛微垂,說道:“是啊,他這麼懶,這麼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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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14 20:33:08
第一百三十二章且放梨花滿


        



    朝陽露出來了一會兒,很快便被雲層吞噬。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寒冷的緣故,朝霞的顏色有些淡,顯得很沒精神。

    趙臘月走到白城前,回首望向北方。

    雪原就在眼前,井九就在裏麵,她卻無法進去。

    以她的境界實力,就算去也沒有用,她甚至無法穿過那片寒霧,便會死去。

    在這種時候,她需要幫助,但青山宗不允許她進去,自然也不會幫助她,所以她隻能去找那個人。

    昨夜元騎鯨本不想理她,但她直接點破了那件事情,所以元騎鯨還是給她指了一條路。

    那條路通往一座廟。

    白城裏隻有一座廟,很好找到。

    她走到廟前,以為就能看到那個人,沒想到卻先看到了過冬,有些意外。

    過冬坐在門檻上,不知道在想什麼。

    廟門兩邊掛著一副對聯。

    “救苦救難救世人,求佛求道求自己。”

    這副對聯或者有什麼深意,趙臘月沒有去想,向著廟裏走去。

    擦身而過的時候,過冬問道:“傷好了?”

    趙臘月嗯了一聲,走到那尊金佛前,眯了眯眼睛。

    朝陽的光線雖然暗淡,被金漆反射,還是有些刺眼。

    那尊金佛很富態,袒著肚子,笑臉微眯。

    她的視線落在佛前那把刀上。

    那把鐵刀如房梁般長,不知多麼沉重。

    想著這把刀的那些傳聞,趙臘月的眼睛漸漸明亮,生出些希望。

    隻是這把刀的主人在哪裏?

    她轉身走到廟門處,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過冬說道:“她在生孩子。”

    趙臘月怔了怔,問道:“誰?”

    過冬說道:“雪國女王。”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問道:“霧是?”

    “那些霧都是她的血氣。”過冬看著北方的霧氣,說道:“這是她生命裏最重要的時刻,所以不惜耗損血氣,召回所有族人,就是不想被人打擾,當然,她也不會主動發起挑釁。”

    趙臘月說道:“我在書上看過,女人生孩子很痛苦,會變得很虛弱。”

    過冬說道:“我也在書上看過,因為好奇去看過一次,確實很痛苦,而且產婦確實會變虛弱,我甚至在想,這會不會是她漫長生命裏最虛弱的時刻。”

    趙臘月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不召集修行界所有強者進入雪原殺了她?”

    “首先,她現在還沒有生,還沒有到最虛弱的時候,誰也不知道還要等幾年。”

    過冬說道:“就算她真的生了,你又以為有幾個家夥敢進去殺她?”

    趙臘月不明白,心想這難道不是人族最好的機會?

    “如果集結人族所有強者,就算不要那些邪派的老家夥,當然可能殺死她,就算她沒生孩子也一樣。”

    過冬抬頭看著她平靜說道:“問題在於可能九成的參與者會死去,那麼誰願意放棄長生大道來拚命呢?”

    趙臘月說道:“但總要有人來做這件事。”

    聽著這話,過冬微笑起來,顯得有些欣慰。

    很多很多年前,她就像現在的趙臘月一樣,並且真的聯絡了各家宗派的最強者,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她甚至還去了雲夢後山與青山隱峰。

    然而,除了那個白癡,沒有誰對她做出回應。

    景陽給出的回答最絕。

    絕到那天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他。

    “這麼多年來,隻有那個白癡在這裏不停拚命,你可曾見他們來過這裏?”

    過冬坐在門檻上,指著雲層後那些沒有現身的修行界大物們,麵帶輕蔑之色說道。

    趙臘月看著她問道:“你究竟是誰?”

    對中州派掌門、西海劍神、元騎鯨這樣的大人物這般態度,用白癡來形容刀聖,自然不可能是水月庵的年輕弟子。

    過冬沒有回答。

    一道歎息聲在廟裏響起。

    過冬沒有理會。

    趙臘月轉身望去,依然沒有看到任何人,也判斷不出這聲音是從何處響起。

    “我明白你所來何意,但是我無法助你。”

    那道聲音渾厚而明亮,在廟裏回蕩,仿佛起於所有地方,又像是缺了些什麼,令聞者生出悵然之意。

    沒有看到人,但趙臘月知道對方是誰。

    她對著廟裏認真行禮,說道:“青山趙臘月,見過刀聖大人。”

    ……

    ……

    廟裏那道聲音的主人,便是刀聖。

    他是果成寺三代前的蹈紅塵傳人,奉命來到北方,加入風刀教。

    他以風刀教普通弟子的身份,拿到梅會道戰第一,卻不肯回到果成寺繼承住持的衣缽真傳。

    隨後的那些年裏,弱小的風刀教生生把昆侖派壓了下去,成為朝天大陸北方最強大的宗派。

    他自己也成為了修行界的最強者之一。

    更令人敬畏的是,他來到了白城,然後便再也沒有離開過。

    無數年來,他帶領著教徒與信徒,與鎮北神軍配合,對抗著雪國怪物的侵襲。

    放眼世間,他是唯一敢與雪國女王戰鬥的人,而且一戰便無停歇。

    這些年裏,他與那位存在不知戰了多少次,重傷近死多少次,從未言棄。

    孤刀鎮風雪。

    自然成聖。

    ……

    ……

    西海劍神的劍道修為無比高妙,堪比神明,所以才有劍神這個稱呼,青山宗與無恩門這些劍派從來都不服。

    但朝天大陸裏,沒有人敢不服刀聖的稱號。

    不然,你來。

    除了景陽真人,很少有人能讓趙臘月服氣。

    說句不敬的話,就連青山掌門與西海劍神這樣的人物,她也不覺得如何。

    不就是多活了些年嗎?

    ——如果我也能活這麼多年,指不定誰更強。

    刀聖她服。

    因為她做不到這樣的事情。

    所以她行禮的時候很認真,姿態擺得很低。

    刀聖說道:“峰主既然是景陽真人弟子,與我平輩相見便可。”

    趙臘月站直身體,問道:“那便恕我直接問了,為何無法助我?”

    如果說有人敢在這種時候深入雪原,把井九帶出來,那便必然是刀聖。

    他有這種勇氣,也有這種能力。

    “我與她相處這麼多年,從未感知到她這樣的精神狀態,無比敏感,易怒、而且暴躁……我有一種感覺,不要說試探,或者挑釁,哪怕是最微小的動作,讓她產生了誤會,她都會掀起最狂暴的反擊,準確地說,她有可能會發瘋,在那樣的情況下,就算天上的那些人願意相助,我們真的殺死了她,整個人族世界至少也有一半的人會陪葬。而如果現在我們不動,北地應該會迎來一段最太平的歲月。她要養育孩子,應該會比較忙吧?那麼這段歲月可能會比較長。”

    聽完這段話,趙臘月沉默了很長時間。

    與北方大陸可能長達數十年甚至更長時間的和平比較起來,不要說井九與白早,再重要的人物也不值一提。

    “那就這樣等下去?等她生完孩子怎麼辦?到時候人族可能需要麵對兩位女王。”

    “雪國的世界比我們這邊簡單,隻可能有一位女王,等她把孩子養大,相信她們會自己先打上一場,分出勝負,如果勝者到時候還想南下,我再與那位打過。”

    “你現在都不敢進去,難道以後就打得過她?”

    一切都是有道理的,但還是不舒服,哪怕是刀聖,她還是想要嘲諷對方一句。

    刀聖的聲音很平靜,甚至顯得有些憨拙。

    “打是打不過的,這輩子都是打不過的……但還是要打啊。”

    ……

    ……

    趙臘月無話可說。

    刀聖的聲音也沒有再響起。

    她走回廟門,坐到門檻上,望向北方的雪原,輕聲說道:“難道就這樣等下去?”

    前麵她提出過相同的問題,那次說的是雪國女王,這次說的是井九。

    “那道霧氣太寒冷,沒有人能活著,所以根本不需要等,隻不過大家總要擺出擔心以及想要做些什麼的姿態。”

    過冬說道:“你看著吧,過些天,所有的人就會離開,白城的熱鬧便會消停。”

    趙臘月說道:“但井九還沒有死。”

    過冬說道:“他或者已經死了,或者正在死去,總之都是一死。”

    趙臘月說道:“不,你們都死了,他也不會死。”

    說完這句話,廟裏變得非常安靜。

    兩個少女坐在門檻上。

    金佛看著她們。

    ……

    ……

    寒霧鎖雪原。

    各宗派的法舟陸續飛離。

    趙臘月讓顧清與元姓少年隨青山劍舟離開,自己留了下來。

    白城變得越來越冷。

    秋天剛到,便落下了好幾場大雪,城裏的井被凍透,火炕都很難燒熱,哪怕是最虔誠的信徒也被迫離去。

    過冬也走了。

    趙臘月還在門檻上坐著。

    過完冬天,便是春天,依然寒冷。

    直到盛夏來臨,雪原上的霧氣沒有變少,白城裏終於多了些暖意。

    井水漸化,滿城梨花開,井九還是沒回來。

    趙臘月站起身來,黑辮垂落,比去年長了很多。

    她拉起黑辮,輕輕一割,扔在地上,然後離開。

    風起,短發淩亂。

    ……

    ……

    第二卷蘇幕遮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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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8-5-16 08:30:33
第一章三年

        



    摸魚兒·觀潮上葉丞相

    宋·辛棄疾

    望飛來半空鷗鷺,須臾動地鼙鼓。截江組練驅山去,鏖戰未收貔虎。朝又暮。誚慣得、吳兒不怕蛟龍怒。風波平步。看紅旆驚飛,跳魚直上,蹙踏浪花舞。

    憑誰問,萬裏長鯨吞吐,人間兒戲千弩。滔天力倦知何事,白馬素車東去。堪恨處,人道是、屬鏤怨憤終千古。功名自誤。謾教得陶朱,五湖西子,一舸弄煙雨。

    ……

    ……

    霧漸漸散了。

    夕陽照亮群山。

    洗劍溪緩緩流淌,就像過去無數年裏一樣,變成了一條金鞭。

    今年是青山的小年,在溪畔修行多時、準備承劍的弟子們沒有太出色的天賦。

    相比之下,反而是各宗派前來觀禮的賓客更引人注目。

    如以往那樣,果成寺、懸鈴宗、大澤都派來了代表,風刀教也連續第三次派出了使者。令人吃驚的是,中州派居然也來了人,這是數百年來的第一次,要知道當年就連景陽真人飛升的時候,雲夢山都保持著沉默。

    中州派前來觀禮的賓客是位二代弟子,青山弟子們並不覺得這是不尊重,因為那人在修行界有很有名氣。

    年輕弟子們站在溪畔,緊張地向崖間望去,不知道稍後自己能不能通過考核,被哪座峰裏的師長看中。

    崖間的山道與晚霞裏的高台間,散落坐著前來觀禮的賓客與青山諸峰的師長弟子。

    很多視線落在那位中州派弟子的身上,有些隱隱敵意,更多的卻是好奇。

    “我記得他十年前就參加過道戰,年齡應該不小,為何看著還這般臉嫩,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

    “這就是所謂的人如其名?”

    “都說他以棋入道,天賦卓異,棋道水平冠絕古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琴棋書畫乃是小道,何必關心,再說他輸給了小師叔,還說什麼冠絕古今?”

    崖間變得安靜起來。

    不知是誰歎息了一聲。

    一種名為感傷與遺憾的情緒籠罩了人群。

    青山弟子們提到的小師叔,便是井九。

    很多年前,那位來自小山村的貴公子,從南鬆亭進入洗劍閣後,便成為了青山九峰間的名人。

    因為他與兩忘峰之間的那些故事,因為他與那兩位天生道種之間的關係,因為他的懶散,更因為他的那張臉。

    某年承劍大會,井九終於在這條溪畔展現出極其罕見的劍道天賦,又在某年的青山試劍裏,因為某個原因站了出來,連續擊敗數名兩忘峰弟子,最後甚至折斷了青山首徒過南山的劍。

    九峰師長認為他是絕世的劍道天才,希望他能代表青山給修行界一個驚喜。他沒有辜負這種期待,在前次梅會裏先是戰勝童顏拿到棋戰第一,接著戰勝強大的洛淮南與桐廬拿到了道戰第一,真可謂是鋒芒畢露,大放光彩。

    最後便是那個全朝天大陸都知道的故事。

    雪國巨變的前夜,他站出來挽救了很多修行同道的生命,包括洛淮南,自己卻消失在了那片寒霧裏。

    朝天大陸的修行者們每每想到此事,便覺遺憾。

    漫漫修道路,除了天賦與勤奮,最重要的果然還是命數啊。

    青山弟子們想到此事,更是傷感難過,很是想念那位最小的師叔。

    井九不與同門打交道,加上與兩忘峰間的那些往事,在青山裏的人緣並不好。

    但現在早就不一樣了。

    首先是他在梅會上的驚豔表現,為青山爭得了極大的榮耀,其次便是道戰裏的事情。

    事後回想,青山弟子們自然知道井九為了這件事情付出了怎樣的心力。

    被他救回的那九名弟子更是成為了井九名望最忠實的守護者。有一次幺鬆杉、雷一驚等四名兩忘峰弟子聽到簡若山私下嘲笑井九不自量力,直接暴怒失控,四道劍光齊落,殺的他渾身流血,便是四師兄簡如雲為親弟出麵也沒有用,如果不是過南山與顧寒勸說,又令簡若山對著神末峰叩頭謝罪,隻怕他們真會弄出一場不死不休的血腥劇情來。

    中州派與青山宗修好關係,派人前來觀禮承劍大會,也與井九有關。

    在那個故事裏,他與白早失蹤的原因,是為了救洛淮南。

    更重要的是——他已經不在了,那麼與他有關的一切自然都是好的。

    ……

    ……

    兩忘峰弟子所在的崖間,響起一道歎息聲。

    “一切都是命,有的人命就是好些。”

    過南山微微皺眉,他知道說話的人是雷一驚,說的對象則是洛淮南。

    這名當初最敬慕他的師弟,現在已經成為井九最狂熱的信徒,每每提起此事,語氣便很不爽。

    洛淮南的運氣確實太好,雖然受了重傷,卻沒有傷及修行根本,而且據說在雪原裏有奇遇,金丹不滅而明,境界提升奇快,實力變得更加強大。

    如果說以前,過南山進入遊野境後,還能與他爭一時之長短,現在已經被拉開了一段明顯的距離。

    過南山皺眉不是因為嫉妒或者是不服,而是不喜歡雷一驚這樣說。

    在他看來,如果這真的就是命數,那說明洛淮南就應該是天生做大事的人,理當擔起正道重任。

    顧寒看了眼他的神情,對師弟們說道:“洛道友這些年四處殺妖除魔,不顧修行被影響,甚至不顧生死,如此心誌,實在是令人佩服,值得我輩弟子學習,莫要隨意議論。”

    兩忘峰弟子齊聲應是。

    顧寒望向崖上某處石台,有些遺憾。

    神末峰還是沒有出現。

    溪邊那些年輕弟子也很遺憾。

    他們都很想成為神末峰的弟子。

    ……

    ……

    “一次都沒有下過神末峰,咱們這位師姑和當年那位師叔祖真像。”

    “都說她道心已寂,所以在峰裏專心修行,當然不會再收徒。”

    “為何如此?難道真是因為井九師叔之死太過傷心?”

    “這是哪裏的混賬話,她當初在劍峰上一停便是數年,難道也是受了情傷?”

    “就算你喜歡井師叔,也別想否認,當年梅會上井師叔替師姑插花的畫麵,可是無數人都看到了。”

    “他們可沒承認過是道侶,再說了,井師叔與白早仙子的關係也極好,如果沒出事,誰知道現在會如何。”

    “井師叔在梅會上才與白早道友第一次見麵,哪有可能。”

    “兩忘峰幺師兄說過,在道戰裏她與井師叔同進同退,要知道當時師叔承受多大的壓力?她為何如此支持他?”

    “不錯,最明顯的證據就是,中州派兩件萬裏璽,洛淮南用了一個,白早還有一個,但她為何沒有出來?”

    “這就是同生共死啊,非情比金堅,何至於此?”

    清容峰的少女們說著閑話,卻不知道都落在了那位中州派弟子的耳朵裏。

    暮色落在那張依然稚嫩的臉龐上,照不出任何情緒,隻是比當年梅會的時候瘦了些。

    童顏望向沒有人的石台。

    梅會棋戰之後,他便開始閉關,即便知曉了道戰的事情,依然沒有出關離開雲夢山。

    前不久他才出關,得知中州派要派人觀禮青山承劍,主動請求走這一趟。

    ……

    ……

    青山九峰,神末峰最孤。

    崖畔有道身影,也很孤。

    就連風都是一道道的,輕輕拂動她的短發,更加淩亂。

    已經三年。

    她沒有梳過頭。

    因為不知道那把很好用的陰木梳被井九放到哪裏去了。

    她也沒有再紮過小辮。

    因為不會。

    無論在白城還是神末峰頂,這三年她隻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行。

    就像是當年在劍峰裏一樣。

    沒有人知道她修行的多苦,境界提升有多快。

    修行不過十餘年,她便已經看到了進入遊野境的希望。

    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肯定會震動整個修行界。

    “最新的消息。”

    顧清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趙臘月神情淡然說道:“說。”

    “和前幾次差不多,他在豫州斬了一隻凶妖,受了傷,眾人讚美被他阻止,說道若井九還在……”

    顧清說道:“然後他沒有再說什麼,一聲歎息,便離開。”

    趙臘月問道:“情緒?”

    顧清說道:“我沒有直接問,從描述來看,應該是感懷七分,悵然三分,傷心與難過已經沒有了。”

    趙臘月說道:“你怎麼看?”

    顧清說道:“這是他表現出來的第七種情緒,一次比一次淡,但這很正常,因為時間總會衝淡一切。”

    趙臘月說道:“但是?”

    ……

    ……

    洛淮南本來就是年輕一代的最強者。

    現在他的聲望更高,無人能及。

    很多人不理解,為何他不抓緊時間修行,而是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行走世間斬妖除魔。

    他的回答是:自己的命是井九與師妹給自己的,那麼就不能全部用在自己的身上,應該回饋於這方天地。

    ……

    ……

    顧清說道:“但是我覺得太正常,正常到有一種很刻意的感覺,像是他故意想人記得這件事。”

    趙臘月說道:“也許是歉疚。”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也許。”

    趙臘月問道:“對三年前那個故事,你怎麼看?”

    顧清說道:“我還是不相信。”

    那個故事裏的井九太完美,就像是隻存在於故事裏的大英雄。

    趙臘月說道:“我也不信,因為那不是井九,是洛淮南想成為的人。”

    如果故事裏的井九是洛淮南想象出來的一個人,那麼這個故事自然便是編造的。

    洛淮南為何要編造這個故事,便是所有問題的根源。

    趙臘月望向遙遠的北方,說道:“三年了。”

    顧清說道:“是的。”

    趙臘月說道:“該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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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幕遮 第二章童顏拜山

        



    峰頂的風有些涼,但沒有呼嘯的聲音。

    崖下樹林裏的猿猴們也沉默了。

    安靜無聲。

    顧清沉默了很長時間,說道:“不好殺,或者應該再等幾年。”

    趙臘月說道:“我們在進步,他也在進步,如果要等到能殺他再殺他,那要多少年?”

    顧清說道:“我算過,前麵一百年我沒有任何希望,但如果我能進入破海境,一百年後應該有機會。”

    他的語氣很平淡,卻有著令人動容的堅定感。

    哪怕是壽數遠超凡人的修行者,又有誰以百年的時間段落來計算、籌備一件事情?

    趙臘月說道:“我也算過,最快要等到五年後,我才有可能超過他。”

    三年加五年便是八年。

    她不知道三年前井九在寒洞裏對自己的評價,不然肯定會驕傲——當時井九對白早說,趙臘月隻需要再過十年,、便能超過洛淮南,所以他準備用弗思劍傳訊給她,讓她十年之後殺了洛淮南。

    顧清說道:“仙家報仇,百年不晚。”

    趙臘月說道:“我是女人。”

    顧清苦笑無語。

    “而且他不死,我眼裏的天地都不幹淨,道心蒙垢,根本沒有辦法破境入遊野,那就更沒有辦法殺死他。”

    “明白。”

    趙臘月沉默了會兒,說道:“我不明白的是,中州派修的是正道玄功,如果這件事真是他做的,那他在修行功法的時候以何抱持道心?非但沒有走火入魔,反而進階極快。”

    顧清說道:“我也不明白。”

    趙臘月說道:“你家裏可起疑心?”

    三年來她與顧清在神末峰裏修行,一步未曾離開,想要知道世間的消息並不容易,更何況是洛淮南的事情。

    所有這些事情,都是顧清族裏幫著打聽的。

    現在顧清在家族裏的地位愈發穩固,甚至快要追上顧寒。

    哪怕顧寒受到敗於井九之手的刺激,已經於年前修到了無彰上境。

    因為井九死了,趙臘月還在,加上他留下的名望,神末峰前景極被看好。

    顧清現在管著神末峰的一應事務,包括那些猴子。

    家族當然會全力支持他。

    顧清平靜說道:“我打聽的事情很多,族裏應該猜不到我們真正關心的是洛淮南一人。”

    林子裏的猿猴忽然叫了起來。

    顧清說道:“小元來了。”

    趙臘月不再說這件事情。

    三年前那夜之後,她與顧清便再沒有在元姓少年麵前談論與洛淮南有關的話題。

    不是懷疑他,而是他們已經猜到他的來曆,不想牽連到他,同時也是為了保密,畢竟他們想做的事情太驚人。

    三年前那個夜晚,趙臘月與顧清便說過,他們不相信洛淮南講的故事。

    上德峰應該很快便知道了這個消息,卻沒有任何反應。

    這說明,上德峰不相信他們的判斷。

    更壞的可能是,上德峰相信他們的判斷,卻什麼都不願意做。

    腳步聲響起。

    元姓少年來到崖畔,臉上帶著意外的神情。

    “師父,童顏想拜見您,要見嗎?”

    ……

    ……

    兩忘峰很少出現別家宗派的客人。

    今天有位客人登上了兩忘峰,崖坪間的劍光早已斂沒。

    即便是客人,讓他看到青山九峰的不傳真劍也是不妥。

    更何況今天這個客人來自中州派。

    這是青山宗與中州派關係緩解的明證,但兩忘峰弟子們還是有些警惕。

    崖洞裏的氣氛並不像兩忘峰弟子們想象的那般緊張。

    童顏與過南山、顧寒、簡如雲還有馬華見禮,然後坐下。

    雙方神情都很平靜,但不是陌生的那種平靜,而是帶著信任感覺的平靜。

    “當年梅會的時候我們便說過,何時你們來青山作客,那才有意思。”過南山微笑說道:“今天雖然隻來了你一個人,但也是良好開端,隻可惜尤師弟與如歲都還在閉關,不然我們這邊的人便齊了。”

    童顏看了他一眼。

    過南山做為青山首徒,與洛淮南在中州派的地位相仿,修道天賦自然不凡,卻很少閉關修行,不然境界提升應該會更快。難道他就不怕卓如歲出關之後,搶走所有的光芒?

    當然,他明白過南山有很多事務需要處理,除了兩忘峰還有天光峰的一些事務,最關鍵的是還有他們的事。

    他看著過南山認真說道:“辛苦了。”

    過南山知道他的意思,說道:“白師妹雖然不在,但她描繪的那些畫麵在我的腦海裏依然清晰無比,你我兩派有無數個理由交好,沒有任何理由交惡,這件事情必須繼續向前推動。根據白城傳回的消息,雪國應該會安靜一百年以上,冥部也暫時沒有動靜,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把人族內部的事情先整理好,以便應對將來的巨變。”

    童顏說道:“邪派勢衰多年,短期內很難複蘇。”

    過南山說道:“所以重點還是不老林。”

    童顏說道:“現在他走到了哪裏?”

    過南山說道:“他離海邊還有些遠。”

    童顏說道:“四年了吧?”

    “是有些慢。”顧寒說道:“那個孩子的性情太執拗,又善良,很多事情都不肯做,很難得到信任。”

    童顏搖頭說道:“我不這樣認為,發自本心方為真。”

    一直沒有說話的馬華,笑眯眯說道:“我的想法一樣,他表現的越執拗、越怪異,不老林越不會懷疑他。”

    童顏說道:“不錯,但確實有些慢,或者我們應該做些事情幫幫他。”

    顧寒說道:“應該如何做?難道要我們幫他出名?不老林最不需要的就是名氣。”

    童顏說道:“刺客的名聲不在自身,在於目標。”

    聽到這句話,馬華眼睛微亮。

    童顏起身告辭。

    過南山說道:“請替我轉告洛道友,莫要太過係懷那事,修道之人承載太多,會走的太辛苦。”

    童顏點了點頭。

    顧寒說道:“童道兄準備去何處?”

    童顏說道:“我要去神末峰。”

    崖洞裏安靜了片刻,顧寒的神情有些古怪。

    過南山苦笑說道:“神末峰不見外客,你有何事?”

    童顏說道:“我去祭拜一下井九。”

    ……

    ……

    顧寒說道:“居然想去神末峰祭拜,童顏的性情還是那樣怪,不過沒那麼冷了,不知道是不是輸給井九的關係。”

    過南山看著他認真說道:“他可以這樣稱呼,但你應該稱井師叔。”

    顧寒神情微凜,不敢爭辯,說道:“記住了。”

    “我心裏一直有個隱隱約約的念頭,但一直沒有抓住。”

    馬華忽然說道:“他先前無意間說的那句話剛好點醒了我。”

    過南山看著他問道:“何事?”

    馬華笑眯眯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過南山沉默很長時間,說道:“似乎可行,而且沒有任何風險。”

    顧寒也覺得這個想法很妙,不解問道:“既然你想到了,為何先前不對童顏說?他與洛淮南是師兄弟,直接傳達不是更方便?而且也更安全。”

    馬華搖頭說道:“正因為他們是師兄弟,所以才不能讓童顏轉達。”

    顧寒立刻便想明白了。

    童顏與洛淮南是中州派年輕弟子裏的代表人物,無論感情再如何好,天然有競爭關係。

    更何況他們並不是同一個師父。

    這種情形下他們需要避嫌,任何可能引發對方疑心的事情都不能做。

    這種關係,就像他與神末峰上的那個庶弟一樣。

    現在族裏對顧清的支持力度很大,但他同樣什麼都不會做。

    那些不是根本,修行境界與師門地位才是真正的關係。

    “這件事情就不要告訴童顏。”過南山說道:“水月庵與果成寺那邊也不要通知,我會直接詢問洛道友的意見,如果他同意,那就著手進行,然後通知那個孩子。”

    ……

    ……

    童顏去了神末峰。

    青山弟子們很吃驚,很好奇,他是怎麼做到的。

    井九死後,神末峰仿佛再次變成禁地,趙臘月從來不下山,也不見客。

    懸鈴宗少主德瑟瑟這次來觀禮,昨夜在峰下等了很長時間也隻等到元姓少年送來一把劍,隻能失望地離開。

    然後他們知道了童顏上神末峰的名義是祭拜井九,想著當年梅會上的驚天棋局,以為自己懂了什麼。

    與他們的想象不同,此時的神末峰頂沒有兩位天才隔著生死的對話,也沒有追憶,一切很平淡。

    顧清帶著童顏在峰頂的殿宇與崖洞裏走了一圈。

    童顏說道:“我能不能看看井九的房間?”

    顧清說道:“師父很少睡覺,累了就在竹椅上躺躺。”

    童顏沉默了會兒,說道:“修行如此刻苦,難怪他能在道戰上一鳴驚人。”

    顧清心想這該怎麼和你解釋呢?

    童顏走到崖畔,站在了趙臘月身後。

    “他平時真的不下棋?”

    “是的。”

    童顏沒有再說什麼。

    一片安靜。

    微風輕拂。

    ……

    ……

    十餘日後。

    趙臘月與顧清一道離開了神末峰。

    據天光峰傳來的消息,她為了衝擊遊野境需要下山尋找一種極珍貴的藥材。

    知道此事後,包括過南山、顧寒在內的所有青山弟子都受到了極大的精神衝擊。

    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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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暮色再至寶樹居




    青山宗曆史悠久,底蘊深厚,按道理來說應該不缺乏相關的丹藥與靈材。但適越峰上真的沒有趙臘月需要的東西,因為她修的是劍意焠體。加上九死劍訣除了景陽真人之外無人練過,根本沒有相應的準備。

    當然,像這樣的大事,青山宗肯定也會集全派之力幫趙臘月尋找,隻是沒有人教趙臘月九死劍訣,她隻能靠自行參悟,在這種關鍵時刻繼續苦修沒有太大意義,借著尋藥一事在世間遊曆一番,對她破境應該有所幫助。

    趙臘月與顧清離開神末峰後,在雲集鎮吃了頓火鍋,去商州城稍作停留,當天夜裏便趕到了南河州。

    和當年她與井九出行相比,這次的速度要快上無數倍,馭劍終究還是來得輕鬆很多。

    暮光照在寶樹居的灰牆上,耀成有些奇怪的顏色,四周的街道上沒有任何普通行人,安靜的有些怪異。

    幾名修行者站在牆外,臉色陰沉看著寶樹居的管事,說道:“明明已經說好今夜拍賣,為何忽然停止?”

    寶樹居管事連聲道歉,說道:“稍後會有禮物送上,還請幾位仙師見諒,過些日子再來看過。”

    若是平時,想著寶樹居的背景,這幾名修行者必然會接過禮物離開,不會再多糾纏,隻是這次他們對拍賣會裏的一匣仙蓮丹誌在必得,而且要得很急,實在無法就此離開。

    “我派薑長老衝擊無彰境,正在關鍵時刻,你要我們等到何時?”

    一名修行者看著那位管事厲聲喝道。

    那位管事神情平靜,說道:“抱歉,本店今夜清賬,實在無法接待貴客。”

    那幾名修行者很是生氣,心想清賬這等小事,怎麼會讓事先約好的拍賣會取消?

    忽然,他們覺得有些怪異,寶樹居雖然背景深厚,但極少做出這等不講理的事情,而且這位管事的神情實在是太過平靜,仿佛是確定哪怕再荒唐的借口,也不擔心被客人們指責。

    一位修行者想到某種可能性,微驚問道:“難道是山裏來了大人物?”

    那位管事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修行者們下意識裏抬頭望向晚霞裏的寶樹居頂樓,又擔心對方感知到自己的目光覺得不敬,趕緊低頭。

    “那還等什麼?趕緊散吧。”

    “何時仙蓮丹拍賣,還請管事通知一聲。”

    ……

    ……

    寶樹居的供奉、管事、護衛都留在下麵兩層樓,頂樓安靜無聲。

    這裏是南河州的最高建築,站在欄畔可以俯視夕陽下的整座朝南城,景物美不勝收。

    寶樹居東家今天沒有這樣的心情,也不敢回頭望去,躬著身子站在門前等著,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在南河州甚至是整個朝天大陸的世間,他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但這時候他就像個仆人。

    房門被推開,顧清從裏麵走了出來,遞過去一張畫像,說道:“看看有沒有誰見過。”

    寶樹居東家神態恭謹兩手接過,不敢耽擱,小跑下樓,推開二樓最深處的那個房間。

    房間很寬敞,二十餘名穿著青衣的老者站在裏麵等著,神情顯得有些緊張。

    這些老者是寶樹居裏最資深的鑒寶供奉,還有幾名眼力好的管事,甚至就連朝歌城的分店供奉也趕了回來。

    寶樹居東家把那幅畫像擱到桌上鋪開,讓開位置,說道:“誰先查到線索,賞一幢樓。”

    供奉們都知道東家說的一幢樓自然不是朝南城裏的普通民居,而是一家寶樹居的分店,那得值多少錢?

    當然,就算沒有錢他們也肯定會用盡畢生所學把線索找出來,因為畫裏這東西可是寶樹居的將來。

    老供奉們圍到桌前,開始認真觀看那幅畫。

    寶樹居東家退到窗邊,覺得好生悶熱,卻不敢開窗透氣,從袖子裏取出真絲手帕,一麵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麵想著這件事情若辦得不利,得想些什麼方法彌補——這幾年已經往朝歌城趙府裏送了太多金山銀山,繼續送隻怕效果不會太好,往顧家族裏送嗎?但大先生前些年在族裏的待遇很糟糕,也不知道他會不會領情。

    ……

    ……

    數年前,碧湖峰主走火入魔,被元騎鯨鎮壓,寶樹居失去了最大的靠山,眼看著便要垮台。

    誰也沒想到,井九與趙臘月第一次入世遊曆便在寶樹居停留了一陣,還做了件事情。

    借著這個連由頭都算不上的關係,寶樹居的東家死纏爛打走進了朝歌城的趙府。

    其後數年,寶樹居對趙府用心供奉,不懈努力終於得到了神末峰的認可。從那之後,寶樹居便負責提供神末峰的一應需要,付出的代價自然極大,但也保住了更重要的某些份額,算是擺脫了滅頂之災。

    這些年,神末峰再次封禁,有何需要都是顧清通過族裏發出要求。

    前些天寶樹居收到了顧家的一封信,竟說峰主會親自來此覓一件事物。

    東家震驚之餘,自然極為重視,這次的事情要是辦得不妥,寶樹居還開得下去嗎?

    “應該是三葉草,仙師可能記錯了一個字。”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供奉,翻著手裏發黃的書籍,語氣肯定說道:“天南藥藏裏有記載。”

    “那種毫無價值的野藥經裏記載的東西如何能信?”

    另外一位供奉說道:“這些年經我們手過了多少寶貝?你看看樓裏這麼多人有誰見過?便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聽著這些爭吵聲,寶樹居東家的臉色有些難看,走到桌前望向那幅畫說道:“看著並不出奇,為何沒印象?”

    那幅畫上是一株草,分作三道葉子,青嫩欲滴似翡翠一般。

    那位供奉苦著臉說道:“正是因為看著太普通,才不好分辯,總不能真的就是一株三葉草。”

    寶樹居東家神情嚴肅說道:“我不管是什麼東西,死活都要找到,不然就算還能活,我也想死。”

    聽著這話,爭論聲立刻消失,供奉們再次開始翻閱古書,或者皺眉苦思,想要找到線索。

    房間裏變得異常安靜,隻能聽到翻書的聲音。

    時間緩緩流失,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忽然一道驚喜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名執事拿著本書,擠開人群來到桌邊,直接攤開其中一頁,說道:“酉陽雜考裏有記載!”

    聽著這本書的名字,眾人神情微異,沒有什麼信心。

    酉陽雜考裏的靈異神怪事太多,難以分辯真假,而且文字粗疏,描寫無趣,很少人會仔細閱讀。

    數十道視線落在那頁紙上。

    書上記載得很清楚,數百年前,大澤畔曾經出現過一株異草,分作三葉,別無殊異,唯青色直入眼底,便是寒風烈火亦不能改。這株野草被果成寺醫僧判為極其罕見的仙級靈草,命名為三清草,引來了無數宗派與散修強者的爭奪。

    之所以修行界現在已經沒人記得這件事情,是因為隨後沒有發生什麼奪寶慘劇,也是因為在場的人被要求不得泄露此事,誰曾想到被好事的凡間文人記錄了下來。

    “挺像的啊。”

    寶樹居東家若有所思說道。

    其餘的供奉們也紛紛點頭。

    酉陽雜考不可信,文字很粗陋,偏偏對此事的描述很真實。

    誰能讓如此珍貴的仙草就此消失、沒有任何宗派敢提一句?放眼天南大陸,就隻有青山宗能夠做到。

    誰能讓青山宗為了區區一株藥草就擺出這麼大的陣勢?放眼九峰,隻有曾經的那位景陽真人能夠做到。

    景陽真人修的當然也是九死劍訣,他破境入遊野的時候當然需要這個。

    有位供奉想到一事,不解問道:“景陽真人未入遊野之時,在青山九峰裏也有這般的威嚴?”

    寶樹居東家知道不少青山秘辛,說道:“當然。”

    “那就好。”一名供奉心有餘悸說道:“隻要確定是真的存在的東西,便有可能找到。”

    寶樹居東家說道:“把所有事情都停下來,全力尋找這株三清草。”

    像這樣規模的拍賣行,加上整座大陸數十家分店,停一天會是多大的損失?

    但無論是東家自己還是那些供奉管事都很平靜,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隻是有個問題。

    有人擔心說道:“三清草如果真的這般珍貴,就算找到了,隻憑我們樓子可沒法搶過那些宗派。”

    寶樹居東家訓斥道:“白癡!查到東西在哪裏,山裏自然會去要,哪裏輪得到我們出麵。青山九峰現在欠著井祖大人情,趙祖想要什麼,誰敢不給?關鍵是……我們得找到線索,錢財什麼的都好說,聽到沒有?”

    ……

    ……

    頂樓閣間,暮色已盡,夜明珠散發著淡淡的光毫。

    趙臘月身前的桌上擱著一個匣子,同樣散發著淡淡的光毫,應該是某種陣法,封住了裏麵的氣息。

    匣子裏有一株草,分作三葉,看著很普通,唯獨青翠之色十分濃鬱鮮嫩,仿佛隨時會化作實質滴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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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春雨再至朝歌城




    九死劍訣入遊野境,如果有三清草的幫助會更加安全順利,井九當然很清楚這件事情,又怎麼會不準備好?

    便是趙臘月現在都不知道,神末峰頂到底還藏著多少好東西。

    隻是既然她已經有了三清草,為何還要尋找?難道說是為顧清備著?

    清晨時分,寶樹居東家進了房裏,他眼睛有些紅,明顯一夜未睡,身上卻很幹淨,鬢角微濕,沒有任何異味。

    傳聞裏青山仙師性喜潔淨,他擔心自己的俗人味道冒犯,認真地洗了幾遍澡,一點香粉都沒敢用。

    事實上,麵對趙臘月,這種擔心當然是多餘的。

    她看都沒看跪在地上的他一眼,說道:“應該有很多人知道了這件事吧?”

    寶樹居東家身體微僵,懼意驟生。

    樓裏的供奉管事雖然忠誠聽話,但青山峰主的一舉一動誰不關心,誰敢保證沒有半點消息泄露出去?

    趙臘月把匣子遞給他,說道:“這裏麵是一株三清草。”

    寶樹居東家更是震驚茫然,心想這是什麼意思?

    趙臘月說道:“我需要在哪裏找到它,你就讓它在哪裏出現,能不能做到?”

    寶樹居東家盯著身前的地板,眼珠不敢亂動,心思卻是轉的極快。

    他不明白這個奇怪要求的意圖,仍然是毫不猶豫說道:“能。”

    顧清把他送出房間,他躬著身子,連道不敢。

    “我看寶樹居牆外與窗戶外都有陣法鎮守。”

    顧清說道:“這有什麼講究?”

    寶樹居東家說道:“主要是用來隔絕聲音與氣息。”

    顧清說道:“如果碰觸到會不會示警?”

    寶樹居東家不敢猜測他問這些話的用意,說道:“會。”

    顧清又問道:“珍器閣與外齋那些地方,是不是用相同的手法。”

    寶樹居東家說道:“主要用來遮掩寶物氣息,沒有別的要求,所以我們用的都是相同的陣法,大澤提供的。”

    顧清沉默了會兒,說道:“我想,如何在不示警的情況下,破掉這道陣法,你應該很懂。”

    寶樹居東家依然猜不到他想做什麼,但汗水瞬間打濕了後背,聲音微緊說道:“必須懂。”

    ……

    ……

    趙臘月與顧清繼續馭劍北上,遠遠看著天地間那座大城便落了下來。

    那是朝歌城。

    他們落到地麵,不是對朝廷表示尊重,也不是怕清天司誤會,而是因為他們沒有打算去西山居。

    朝歌城外有座莊園,不知用多少金銀修出了堪比仙境的清美之意,正是趙家的別園。

    趙園裏有湖,湖裏隻有一隻船。

    趙臘月坐在船首,看著碧藍的天空裏那幾道可憐的雲,沉默不語。

    三年前,她與井九曾經在這隻船上有過一番對話。

    隨後井九有事離開,據她推算應該是去了驪山。

    接著水月庵的莫惜出現,替過冬約她在鳴翠穀見麵,才有了那一場暗殺。

    因為那場暗殺,她無法參加道戰,因為船上的那番對話,井九代替她去參加道戰,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這船兒啊,當初就應該沉了。

    顧清在湖邊的草地上閉目修行。

    趙園裏沒有人。

    連個下人都沒有。

    安靜至極。

    等到暮色來臨,趙臘月與顧清才起身離開,在夜色到來之前,進入了朝歌城。

    城門外還是晴天,走過長而幽深的城門洞後,有雨點落下,濕了臉頰,趙臘月才想起,現在是春天。

    淅淅瀝瀝的春雨裏,他們走到某個巷口停下。

    這裏可以遠遠看到太常寺的黑簷,在夜色與雨水的雙重作用下,越發像蒼龍的角。

    趙臘月走上石階,將牆上某塊青磚推進一寸。

    她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顆光滑的石球開始滾動,然後會砸爛一隻很珍貴的瓷碗,或者是盆。

    當初聽井九說此事的時候,她並不理解,為何不用陣法?如果隻是聽聲音,為何要用那麼名貴的官窯舊器?

    後來她才明白,越簡單的機關設計越可靠,而越珍貴的事物被毀掉越會被重視。

    院門開啟,她與顧清走了進去。

    隔著小園,她向花廳裏的那家人點頭致意,順著雨廊走到了那個房間裏。

    房間裏沒有竹椅,博物架上放著幾樣硯墨,桌上擺著一副棋。

    顧清看了兩眼,確認就是當初棋盤山裏的那局棋。

    鹿國公從角落裏走了出來,感慨說道:“我與令尊相識多年,何曾想過會以這樣的身份與他女兒相見。”

    顧清有些吃驚,沒有說什麼。

    趙臘月微微頷首,輕聲說道:“他說有事情可以尋你幫手。”

    鹿國公說道:“請講。”

    趙臘月說道:“我想進宮。”

    “要見陛下?”

    鹿國公心想以你現在的身份,已有資格約見陛下,但既然要通過自己安排,想來是要私下行事?

    趙臘月說道:“是貴妃,煩請安排一下。”

    鹿國公帶著深意看了她一眼,說道:“好。”

    ……

    ……

    現在說到皇宮裏的貴妃,指的便是胡貴妃。

    誰都知道這一點。

    鹿國公世子想著這三年裏宮裏的情形,尤其是胡貴妃的境況,有些出神。

    “她為何要見胡貴妃,並不重要。”

    鹿國公伸出手指輕輕敲擊桌麵,讓兒子醒過神來,說道:“今天她的出現,最重要的信息是什麼?”

    世子怔了怔,說道:“我們國公府世代侍奉的就是神末峰?”

    鹿國公說道:“不錯。”

    世子很是吃驚,說道:“難道說當初與祖父定約的便是……景陽真人?”

    鹿國公說道:“除此之外,不能有別的解釋,你有什麼想法?”

    世子大笑說道:“還能有什麼想法?兒子現在感覺特別好,甚至想要出去喊一嗓子——還有誰!”

    鹿國公笑著搖了搖頭,提醒道:“景陽真人已經飛升了。”

    世子才想起來這事,不禁有些遺憾,又想著某事,說道:“怎麼安排?就算陛下再信任您,也很難悄無聲息安排一個人進宮。當初井九進宮見的是陛下,情形可不相同。”

    “不難。陛下知道她離開青山,有可能來朝歌城後,讓我……”

    鹿國公想著昨日禦書房裏的談話,臉色有些奇怪,說道:“安排她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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