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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歡 -【千金命不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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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命不凡 作者:唐歡

她怎麼被人敲了下腦袋就穿越成古代府尹千金?
還因身為正宗嫡女的妹妹走失,她這養女徹底被嫡母恨上了,
幸虧碰上蘇篤君這傳說中的風雲人物後,人生開始逆轉,
本以為這斯文公子是救美的英雄,卻聽聞他和她弟搞曖昧的傳聞,
不行,弟弟怎能因這醜聞毀了大好前程,得想辦法拆散兩人才好!
可該誇他魅力太強大嗎,否則為何連她這想搞破壞的人也著了他的道?
眼見他苦心主持的文壇被因愛生恨的愛慕者陷害而停辦,
她比他本人更急,不惜得罪高貴的縣主,也要為他洗刷冤屈,
她清楚自己對他的關心過了頭,但她覺得,他對她也是好得沒話說,
當她因管理自家古玩鋪捲進官場的陰私勾當,是他出面解決,
沒想到這一幫,除了他姑母豫國夫人,連皇上都對她好奇得不行,
於是她被趕鴨子上架地成了他未婚妻,皇上還封她為縣主以匹配出色的他,
可當初為安慰嫡母,才和他商量把那與失蹤嫡妹有相同胎記的蘇家丫鬟弄進家,
未料竟是引進一匹野心大的白眼狼,蹭到了義女身分就開始針對她,
甚至頻打蘇篤君主意,妄想同進蘇家門繼續和她做“姊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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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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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謎團重重的孫府

    今日“小滿”,穀物開始成熟,但顆粒尚未飽滿,謂之小滿。

    未到蕭國之前,孫柔嘉從未如此瞭解過節氣,她這才發現,節氣中只有小滿,沒有大滿,似乎在比喻人生。

    今日按蕭國的風俗,家家戶戶要吃苦菜。春風吹,苦菜長,荒灘野地是糧倉。小滿之日食苦菜,能安心益氣,輕身,耐老。

    未到蕭國之前,孫柔嘉從未吃過苦菜,聽這名字似乎十分苦澀,沒想到,入口的滋味卻苦中帶甘,新鮮脆嫩。

    孫柔嘉發現,在蕭國的這段時日,倒也過得愜意。已至夏初,並不覺得熱,身上的綢緞涼爽,庭院裡樹木清新,偶爾坐在遊廊上看雨,聽著那滴滴答答的聲音,日子便在指尖流淌過去。

    她現在的父親孫仲堯,是蕭國染川的府尹,也就是知府。染川是地處蕭國西南方的一處州府,她的父親可謂是執掌一方政要的權貴。

    孫柔嘉想,自己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經歷了一番生死,卻能投身到這樣的大戶人家,成為了府尹的千金,雖然被困在這一陌生的時空,再也恢復不了原來的身分,不過,能活下來,便知足了。

    “大小姐——”才過了晌午,丫鬟小映便來稟報,“今日夫人從庵裡回來,鞠夫人設了宴,請大小姐和夫人一道兒用晚膳。”

    “知道了,”孫柔嘉道,“幫我回覆鞠姨娘一聲,就說謝謝她了。我生病之後,腦中總是昏昏沉沉的,若有禮數不周之處,小映,你可要提醒我啊。”

    其實,她什麼也不記得了。不,她是對這座府邸裡的人和事一無所知。

    “小姐,”小映立刻提醒,“鞠夫人是老爺的平妻,不該叫姨娘的,該稱太太。”

    “平妻?”孫柔嘉一怔,倒沒料到這府裡的兩位夫人竟是這樣平起平坐的地位。她一直以為,她的母親桑夫人是大房。

    “小姐您雖然是嫡長千金,但鞠夫人那邊可是一位公子,”小映道,“所以,桑夫人和鞠夫人,老爺視為平妻。”

    孫柔嘉點點頭,對了,她還有一個弟弟名叫孫廷毓。這樣看來,蕭國是個母憑子貴的社會,即使她的母親桑夫人先進門,卻因為只生了她一個女兒,膝下無子,就被後進門的鞠夫人壓了一頭。

    難怪桑夫人長年住在庵裡吃齋念佛,只有節氣日才勉強回府,看來,是被氣著了。

    “算起來,我有多久沒見過母親了?”說來也奇怪,她生病的這段日子,桑夫人對她不聞不問,就算是因為與鞠夫人爭風吃醋,也不至於扔下她這個親生女兒不管不顧吧……

    “上次夫人回來,是清明的時候。”小映垂眸道,“算起來,小姐也快兩個月沒見過夫人了。”

    “我病了這大半月,母親也沒捎個話來?”孫柔嘉越發覺得有些蹊蹺。

    小映搖了搖頭,彷佛是怕孫柔嘉難過,又補充道:“小姐,你別多想,自從二小姐失蹤以後,夫人就是如此。都說她因為二小姐的事險些患了失心瘋,如今在庵裡安然住著,也算是菩薩保佑了。”

    對了,她還有個妹妹,名叫孫柔敏。不過,孫柔敏在她很小的時候就不見了,據說是去鬧市看花燈,不慎走丟的。

    “父親幾時從京城回來?”孫柔嘉問。

    “京城傳話來,老爺朝中事務繁忙,還要逗留幾日。”

    她父親雖然官職不算大,但看樣子頗得蕭皇器重,三天兩頭奉詔入京。

    “為了大公子的事,老爺也是操碎了心。”小映又道,“聽說昨日還修書回來,叮囑鞠夫人要好好管教大公子呢。”

    “我那弟弟又犯了什麼事?”孫柔嘉好奇道。

    “還能有什麼,”小映一臉神神秘秘,“就是那件……不可說的事。”

    什麼事不可說?孫柔嘉想再追問下去,但為免惹小映起疑,只得打住了。

    這府中看似寧靜平和,然而人與人之間關係複雜,還有諸多舊事的牽扯,孫柔嘉覺得,恐怕以後的日子不會再像她養病的這段時日這般愜意了。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她的魂既然已經入主了孫柔嘉的軀體,頂替了這位染川府尹千金的身分,她,就要好好活下去。

    鞠夫人端坐在膳廳裡,看樣子已等候孫柔嘉多時。她年過四十,依舊是一個清秀的美人,眉眼修長,巧笑倩兮。

    “太太,”孫柔嘉上前,施禮道:“給太太請安。”

    “大小姐不必客氣,”鞠夫人態度十分溫婉,“晚膳已經備好,等你母親從庵裡回來,咱們就開席。”

    “母親還沒回來嗎?”孫柔嘉望向窗外,天色已晚。

    “已經派車去接了,”鞠夫人道,“想來一時半會兒就到,來,咱們先說說話。”

    說實話,孫柔嘉並不討厭鞠夫人,覺得對方生得美,待她又客氣,心中倒是生出許多好感來。不過,若桑夫人與鞠夫人較起勁來,她該站在哪一邊呢?

    按理,她是桑夫人的女兒,該幫著母親才對,但她對桑夫人並無感情,這個冒牌的女兒恐怕是要裝得不像。

    “弟弟今日不在府裡嗎?”孫柔嘉看了看四周,果然不見孫廷毓的影子。

    鞠夫人臉色微沉,提起這個兒子,彷佛有道不盡的煩心事,半晌,她才支吾地答道:“他……去蘇府了。”

    “蘇府?”孫柔嘉不明所以。

    “就是那個……蘇篤君的府邸。”鞠夫人聲音微顫。

    蘇篤君?誰啊?為何鞠夫人說到這個名字,竟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廷毓長大了,不太聽我的話了,”鞠夫人眼中哀慟,“他與你自幼感情就好,有空替我勸勸他吧……”

    孫柔嘉頗頭疼,她倒是願意幫忙,可是該勸什麼呢?她連這母子兩人鬧什麼矛盾都不太清楚。然而,她還是點了點頭,“我會的。”

    這府中的諸多事她還需一一仔細打聽,暫時不便顯山露水。

    “對了,”鞠夫人又道:“前兩天,我得了一串白玉佛珠,想著送給你母親正好。”

    婢女上前,打開一隻匣子,鞠夫人把那佛珠取出來,遞到孫柔嘉手中。

    “你看看,這是上好的白玉呢。”她道。

    果然,孫柔嘉拿著這白玉佛珠只覺觸手生涼,溫潤光滑,輕輕握著就叫人心底驟然平靜,確實是好物。

    “太太不如親手交給我母親。這是您送的禮,正好讓她知曉您對她的關心。”孫柔嘉想著,這兩位夫人的關係和睦最要緊。

    鞠夫人卻微笑道:“傻孩子,就得說是你送的才好,免得你母親回來,又對你發脾氣。”

    咦?此話怎講?她母親不對情敵發脾氣,反倒會刁難她這個親生女兒?孫柔嘉迷惑地發怔。

    鞠夫人倒是誤會了她此刻的心情,開口安撫,“你也別難過,畢竟你母親好不容易才生下柔敏,誰想孩子方養到六歲,便走丟了……今天又是柔敏的生辰。”

    今天是她那個失蹤的妹妹生日嗎?

    “我懂得的,”孫柔嘉連忙道:“母親憶起妹妹,難免心情不佳。”

    “說起來,你才是孫家的福星,”鞠夫人又道:“當初你母親把你從遠房接來,沒過兩年便有了柔敏,我也差不多是那個時候有了廷毓,連庵裡的師太都說,是你給咱們孫家帶來了子嗣緣。你母親怎麼能責怪你呢?我都看不下去——”

    什麼,她是從遠房接來的,並非桑夫人親生?!雖不至於如晴天霹靂,但這著實讓孫柔嘉震驚。

    “當初……”她清咳了兩聲,遲疑地問道:“母親是怎麼想到要把我從遠房接來的?”

    “那時候,你母親與我一前一後進了孫家的門,可始終沒有身孕,正好你母親遠房有個表妹剛誕下你便去世了,庵裡的師太替你算了命,說你會帶旺孫家。於是,你母親便與老爺商量,收養了你。”

    弄了半天,她這孫家大小姐還真是個冒牌貨,難怪她病了這麼久,孫仲堯一直忙於政務,沒來看過她,桑夫人也對她不管不顧。原來,她真是個沒人要的野孩子。

    本來她還慶倖自己投生還得不錯,誰料想這身世有幾分可憐。

    “對了,上次你去踏青,怎麼好端端的從岩石上摔下來?還病了一場,真可憐。”鞠夫人憐惜地看著她,“如今頭還暈嗎?聽說有些事情,你都想不起來了?”

    “已經大好了,”孫柔嘉連忙掩飾道,“雖然有些糊塗,但大事還是記得的。”

    半個月前,她還是一名法律系的學生,正值大四,在律師事務所實習。正好遇到一樁民事糾紛的小官司,她被派去調查取證,然而當事人無理取鬧,與她發生了衝突,她的後腦被當事人重擊了一下,頓時失去了知覺。等她醒來以後,發現自己竟來到了這古代的蕭國,成為了染川府尹的千金。

    事已至此,她只好接受現實,本打算好好扮演孫柔嘉,然而聽了鞠夫人這番話,她發現這齣戲未必好演。

    她正發怔,忽然聽到婢女來報——

    “夫人,桑夫人的車馬已經到門口了。”

    “你母親回來了。”鞠夫人連忙起身,“來,咱們一道去迎接她吧。”

    孫柔嘉微笑著頷首,與鞠夫人步出膳廳,行至花園垂藤的拱門處,便見數名僕婢擁著一位貴婦,款款而來。

    想必這便是桑夫人吧。看樣子,桑夫人比鞠夫人略長幾歲,相貌不及鞠夫人美麗,一身深色綢衫顯得頗為老氣,所幸氣質還算高雅。

    “姊姊,”鞠夫人上前,與之執手道:“可盼得你回來了,飯菜已經備好,姊姊可餓了?”

    “今天沒什麼胃口。”桑夫人淡淡答道,“多謝妹妹記掛。”

    稍稍抬了一下眼眸,桑夫人的目光落在孫柔嘉身上,原先的冷淡增添了一分凜冽,孫柔嘉心裡不由輕顫。

    “母親,”孫柔嘉上前喚道,“母親路上可辛苦?”

    “從庵裡到家裡,不過一個時辰,談不上什麼辛苦不辛苦。”桑夫人答道。

    果然,桑夫人很不待見她。但這態度也過分生硬了,就算不是親生女兒,也不至於如此啊……

    “大小姐尋了一串上好的佛珠要送給姊姊呢。”鞠夫人在一旁緩解氣氛,並向孫柔嘉使了個眼色。

    “哦,對了,這串白玉佛珠,想來母親會喜歡。”孫柔嘉主動上前,捧出那串佛珠。

    桑夫人冷眼看著這分明是討她歡心的禮物,然而整張臉依舊僵著,彷佛絲毫不願意領情。

    孫柔嘉心下更覺得彆扭,桑夫人對她似有深仇大恨一般,這究竟怎麼了?莫非二女兒失蹤了,就把氣都撒在她的頭上?好沒道理……

    “姊姊,先用晚膳吧,”鞠夫人的笑容也略微尷尬,“今日習俗,該吃苦菜,不過廚子特製的苦菜湯和苦菜糕都是十分可口,一點也不苦。”

    “菜不苦,我心裡苦。”桑夫人卻道,“也不知我那可憐的柔敏現在淪落到了何處……她如今也該跟廷毓一般大了。”

    “姊姊,師太也說了,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柔敏被好人家收養,正過著好日子呢。”鞠夫人開解道。

    “話雖如此,可一日沒尋到她,沒親眼看到她,我這心裡就像針戳似的。”桑夫人眼中泛起淚光,“今天又是她的生日……”

    鞠夫人似乎想再安慰,卻無從開口了。

    “這串佛珠,你既然尋了來,就留著自己用吧。”桑夫人忽然對孫柔嘉道。

    “我?”孫柔嘉一怔,不解其意,“這佛珠本是要送給母親的……”

    桑夫人冷冷地道:“從今天開始,你也修佛吧,替你妹妹多祈些福。別的不會,每日念阿彌陀佛總該會吧?”

    “女兒……”孫柔嘉不置可否。

    “唯有如此,才能贖你的罪。”桑夫人扔出更令她驚愕的一句話。

    這話著實古怪,孫柔敏走丟了與她何干?為何要她來贖罪?

    孫柔嘉只覺得舊事如同一團迷霧,她看不清,也繞不開。她陷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境地裡,像墜入蛛網,被縛住了手腳,連腦子都迷茫了……

    河堤上一串花燈猶如明珠一般,在黑夜中顯得特別璀璨,她看見一個紅衣小女孩站在花燈下,正對她咯咯地笑。紅衣、花燈相互輝映,她的眼睛彷佛被刺痛了似的,心中亦有烈焰在灼燒……

    那個小女孩是誰?為何會讓她如此難過?她的腦海中,為何會生出這樣一段記憶?

    孫柔嘉從夢中醒來,香汗涔涔,此刻的她像是從前的自己,又感覺有哪裡不太一樣。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裡彷佛住著不只一個靈魂,總在半夢半醒之間,相互角力。

    難道,從前孫柔嘉的魂魄並沒有完全消散?只不過藏在她體內一個隱蔽的角落裡,唯有夜半時分才偶爾覺醒?

    咚!

    有什麼忽然打在她的窗櫺上,嚇了她一跳。

    是風嗎?不,彷佛不太像……倒像小石子擊窗的聲音。

    咚!

    那聲響又突如其來第二下,孫柔嘉不得不披衣而起,推窗探望。丫鬟們已經睡熟了,此刻整個院落靜悄悄的,圓白的月亮掛在天際,連一絲風兒也沒有。

    “長姊!”有人低聲喚她。

    誰?!這大半夜冷不防的出聲,差點把她的三魂七魄嚇飛。

    好半晌,她凝聚目光,才看清那窗影處站著一個錦衣少年,這少年生得頗為俊美,不過眼中滿是惡作劇般的頑皮神情。

    “長姊,你的病好些了嗎?”對方笑道:“怎麼像是不認得弟弟似的?”

    孫柔嘉眨眨眼,弟弟?這少年便是孫廷毓嗎?嗯……看他的年紀約十六、七歲,應該就是了。

    “這麼晚了,你才回來?”她清了清嗓子,擺出一副姊姊的架式道:“小心你母親罰你!”

    “我母親早就習慣了,如今罵都懶得罵了。”孫廷毓輕輕一躍,跳到窗臺上,倚窗而坐,嬉皮笑臉的。

    “別坐在這兒啊,”孫柔嘉連忙道:“來,快進屋來。”

    孫廷毓道:“我剛喝了酒,怕熏了長姊的屋子,就坐這兒吧,咱們一塊兒看看月亮,聊會兒天。”

    “你這孩子,年紀輕輕喝什麼酒啊?”孫柔嘉覺得他倒不討厭,還頗有些趣味,也樂於跟他多聊幾句。

    “篤君哥哥家裡的藏酒可了得呢,”孫廷毓樂道:“改天帶長姊你也去喝兩杯,難道長姊你不喜歡喝酒?”

    她……從前喜歡喝酒嗎?孫柔嘉一怔,發現自己真的不能亂說話,言多必失,隨時會露餡。

    “你母親叫我勸勸你,別整天到處亂跑。”孫柔嘉只得道。

    “我就知道,母親不喜歡我與篤君哥哥來往。”孫廷毓眉一沉,“外面那些無稽之談,也虧了她相信,簡直愚昧!”

    這話讓孫柔嘉疑惑,什麼無稽之談?這個……篤君哥哥是孫廷毓的朋友嗎?為何鞠夫人要阻止兩人來往?

    對了,那人是叫蘇篤君吧,先前好像聽鞠夫人提過。

    “你母親希望你好好念書,”孫柔嘉斟酌道,“蘇先生家裡藏酒太多,怕耽誤了你。”

    “哼,她不就是聽信了那些風言風語嗎?那些謠言玷污了篤君哥哥,也褻瀆了我倆的友情。”孫廷毓忿忿不平地道:“篤君哥哥是染川名士,十五歲便寫出了天下聞名的《崎歸》,如今身為清縣縣尹,得皇上賞識。這樣的人,母親卻不讓我與他來往,可笑!”

    這麼說起來,這個蘇篤君倒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為何會讓鞠夫人如此警戒?孫柔嘉百思不得其解。

    “廷毓,改天帶長姊一道去見見你那位篤君哥哥吧。”她開口道,“既然你說他家的酒好喝,那就去喝兩杯。”

    有些事情她不能當面問孫廷毓,只得自己去弄清楚了。

    “好啊,”孫廷毓不疑有他,當下興高采烈地道:“不過篤君哥哥身為清縣縣尹,平時並不在城裡,不如我帶長姊去清縣玩吧!反正也就半日路程。”

    她也想趁機領略一下染川的風土人情,自然樂得答應,“那就說定了,咱們過幾日便去吧。”

    “何必過幾日,明日便去,如何?”孫廷毓越發來了興頭。

    “明日……”孫柔嘉有些遲疑,“我母親難得從庵裡回來,總得陪陪她。”

    “哦,對了,太太回來了。”孫廷毓道:“長姊是得好好陪陪她,以免她又對你發脾氣。”

    孫柔嘉心中暗笑,呵,他們姊弟兩人互相稱呼對方的母親為“太太”,聽著頗為好笑。果然是大戶人家,就算再親近,也得遵守這生分的禮數。

    “母親每次看到我,總是不太高興……”她忽然想到,似乎可以從孫廷毓這裡打聽到一些事,譬如關於桑夫人對她那詭異的態度。

    “這也難怪,”孫廷毓歎了一口氣,“誰讓二姊走丟了呢。”

    “這些年來,母親待我……就像仇人一般。”孫柔嘉細細觀察著孫廷毓臉上的神色。

    “長姊,你也別太介懷,”孫廷毓安慰道:“都怪應嬤嬤,整天胡說八道,亂嚼舌根。她自己沒看護好二姊,把人弄丟了,卻把錯推到你身上……”

    怎麼,當年孫柔敏失蹤的事與她有關嗎?孫柔嘉一怔,胸中彷佛被什麼擊打了一下,腦海中那關於花燈與紅衣小女孩的畫面,一幕又一幕模糊地閃現。

    難道,那便是……孫柔敏?

    “應嬤嬤究竟是怎麼說的?”她連忙追問,“她在背地裡是怎麼議論我的?”

    “長姊,”孫廷毓緩聲道:“你聽了不要生氣,府裡的下人都這樣,特別是那些婆子,越老越壞,她們也時常編派我,我都懶得治她們。”

    “她們到底說了什麼?”孫柔嘉一顆心被提了起來,怦怦直跳。

    “還不就是二姊是被長姊你弄丟的唄。”孫廷毓忿忿不平,“也不想想,當年長姊還是一個八歲的孩子,哪裡有這能耐?一起去看花燈,二姊走丟了就怪到長姊頭上,這些婆子怎麼不說是她們自己沒盡職?”

    是她……弄丟了孫柔敏?怎麼會有這樣荒唐的傳言?孫柔嘉啞聲道:“柔敏是我妹妹,再怎麼樣我也不會……”

    難不成,那些嬤嬤是懷疑她嫉妒孫柔敏,因為她並非桑夫人親生,所以就懷疑她?但她當年只有八歲啊,八歲的孩子哪會這般惡毒?

    “長姊,別難過了,”孫廷毓道:“改天我把這些婆子都抓起來,痛打一頓替你出氣!”

    孫柔嘉聽了忍不住笑,呵,這個弟弟倒是挺向著她的,想來兩人從前的感情應該很好吧。

    她並不打算找誰出氣,只不過關於孫柔敏失蹤一事,倒是勾起她的好奇,無論如何,她要調查清楚。

    為了瞭解她的過去,或者,為了證明她的清白,她都得查清楚。或許算是職業病吧,誰讓她大學讀的法律系呢?

    又或許,她的身體裡果然還殘存著從前的魂魄,這讓她本能地想去追究真相,容不得自己受半點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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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蘇家公子的八卦

    乘著馬車出門,在這樣融暖的初夏,煦日輕灑,心情也變得明媚。孫柔嘉覺得,這是她到蕭國以來最愉悅的一天。

    彷佛回到了大學的時候,她和同學去露營也是這樣的天氣,和風吹動長髮,曠野中全是花草的味道。

    孫柔嘉掀開車簾,對騎著白馬的弟弟道:“廷毓,找個地方,咱們歇一歇吧。”

    “怎麼,長姊坐車累了?”孫廷毓笑說,“記得從前長姊就不喜歡坐車,覺得顛得慌。”

    是嗎?從前她果真是個嬌小姐,坐馬車也能暈車。孫柔嘉道:“我不過覺得這沿途的景致不錯,此處離清縣應該不遠了吧?咱們先歇一歇,別走太快。”

    好不容易出一趟門,她想逛上一逛,悠然欣賞這蕭國的山川雲樹,這樣的閒暇不可多得。

    “這裡就是清縣地界了,”孫廷毓道:“天色還早,咱們可晚一些再進縣城。這附近有條金河,長姊想去看看嗎?”

    “金河?”孫柔嘉眨眼,“這名字取得俗氣了些。”

    “這名字取得貼切得很呢,”孫廷毓神秘一笑,“長姊瞧了就知道了。”

    什麼意思?孫柔嘉有些費解。

    她跳下馬車,發現足下都是圓滑的小石子,險些摔一跤,小映連忙攙著她。孫廷毓帶著小廝在前邊引路,她便踏著繡花鞋蹣跚地走著,來到了河邊。

    終於,她恍然大悟為什麼這裡叫做“金河”,名副其實,整條河金燦燦的,是因為陽光的折射嗎?彷佛又不太像。

    藍天下,碧樹林中,忽然蜿蜒而出一條這樣的河,而且就像星空落入了凡間,在豔日之中有種奪人目光的驚豔。

    “好漂亮啊——”孫柔嘉輕歎一口氣,沉醉地道:“河水怎麼會是金色的?”

    “因為河裡的沙。”孫廷毓答道。

    “沙?”孫柔嘉一怔。

    “長姊,你掬一把河沙瞧瞧。”孫廷毓笑笑。

    孫柔嘉蹲下身子,伸手探入河中,捧起一把沙,只見沙子果然是金色的,不,並非整抔土全是純金的顏色,而是有無數金色的碎屑摻雜在其中。

    “金沙。”孫廷毓道。

    孫柔嘉吃了一驚,“你是說……這沙子裡真有金子?”

    “對啊,那星星點點的,就是金子屑。”孫廷毓點頭,“染川盛產金礦,而清縣便是其中之重地。”

    孫柔嘉久久不能回過神來,“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金沙呢,原來長這個樣子。”

    “那邊就是礦山,”孫廷毓往北方一指,“河水自金礦處沖刷而下,千百年來,河沙中便積澱了許多碎金,所以在陽光照耀下河水彷佛也染成了金色。”

    “那住在清縣的老百姓豈不發財了?”孫柔嘉道:“隨便在這河裡抓幾把沙子,就能糊口度日了。”

    “倒是沒有百姓這樣做。”孫廷毓搖頭。

    “為何?”孫柔嘉詫異,這清縣的百姓品格難道竟如此高尚,沒人貪財?

    “說來複雜。”孫廷毓歎了聲,“長姊,你歇一會兒,我與小廝回馬車上取些點心和水來。”

    “乖弟弟。”孫柔嘉心中暗暗點頭,難得他身為男孩子,竟這樣體貼,若在現代一定是個暖男,不愁找不到女朋友。

    孫廷毓帶著小廝去了馬車那邊,孫柔嘉望著河中的金沙,心念微動。

    假如掬一把回去,裝在玻璃瓶子裡,肯定漂亮得緊,或者還能做成一個沙漏。雖然這個時代沒有如現代透明度高的玻璃,不過她房裡倒有一個半透明的琉璃盞。

    生平第一次看到金沙,不帶一些留念,實在有些可惜。如此想著,孫柔嘉便起身上前,走到在那河灘金光最璀璨之處,用絹帕兜起滿滿一抔的沙。

    嗖——

    忽然,彷佛銳器破空的聲音傳來,有什麼劃過她的肩膀,她身子一麻,隨後就是肩上傳來猛烈的劇痛。

    她怔怔地低下頭,發現鮮血沿著手臂汩汩流下,而一枝箭正插在她的肩頭,且深度不淺。

    “小姐!”小映大叫一聲,撲到了她的身側,慌慌張張將她扶住。

    孫柔嘉有些茫然,也不知這箭是從何而來,怎麼無端端的射中了她……

    “你們兩個,打哪兒來的?!”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孫柔嘉看到一名彪形大漢自河灘不遠處的大石上跳下來,手裡正舉著弓箭。

    “是你傷了我們家小姐?”小映氣憤地質問,“好好的,為何傷人?”

    “凡盜取河中金沙者,殺無赦!”彪形大漢沉著臉道。

    盜取?孫柔嘉霎時明白了,這大漢是把她當賊了,想必他就是守礦者。

    難怪剛才孫廷毓說,清縣的百姓都不曾擅取金沙,想來有這樣兇悍的守礦者,誰也不敢靠近吧?

    “這位大哥……”孫柔嘉強忍著害怕道,“我們只是路過,瞧著這沙子極美,想把玩一二,你誤會了。”要真承認自己想拿,這人絕不會放過她。

    “哼,誤會?”大漢不依不饒,“若不是被我發現,你們就逃了!”

    “你這個人,為何如此蠻橫無理?”小映嚷道,“我家小姐是何等身分,會稀罕你這些破沙子?”

    “我親眼瞧見的,”大漢指了指孫柔嘉,“不然你說她那帕子裡兜的是什麼?還說不是偷!”

    “就這麼一點兒,也算是偷?”小映不服地道。

    “就算只有一粒,也是偷。”大漢瞪著孫柔嘉,“不如我把你們兩個逮回去,交給我家主人發落。”

    “你敢!”小映大叫,“來人!快來人!強盜——這裡有強盜——”

    孫柔嘉心下一緊,覺得這大漢小題大做,恐怕並非守礦者那麼簡單。若是盜匪,藉口她偷金沙將她們擄了去,後果將不堪設想……

    “救命——”她不由得也高聲喊道:“廷毓!救命——”

    “小婊子,別嚷!”那大漢臉一沉,目露凶光,上前就給了小映一個狠狠的巴掌,隨後身子一轉,一雙粗礪的手便朝孫柔嘉襲來。

    孫柔嘉害怕地閉上了眼睛,此刻她肩上有傷口,微微動彈就痛得無法呼吸,別說逃走,就算是站起來她都無力支持……

    “住手!”忽然,又是一個男子的聲音。

    但不同於守礦的大漢,這男子聲音頗為清朗,沉著又帶著些肅然,似乎與這粗魯大漢並非一路人。

    孫柔嘉略略睜目,看到一匹白馬揚蹄而來,馬背上坐著一白衣公子,雖是素淨打扮,但衣袖處有上等銀絲刺繡的雲紋,在陽光下隱隱發亮,一看便知此人應是貴胄。他頭髮以玉冠束起,玉冠潔白溫潤,襯得他一張臉格外俊朗。

    在這樣的險境之中,忽然看到這樣的人物,孫柔嘉覺得自己彷佛在作夢一般。

    “大人!”那彪形大漢認得這男子,態度變得恭敬,連忙上前給白衣男子行了個禮。

    難不成,這就是守礦者的主人?孫柔嘉很好奇這古代的礦產到底歸屬何人,是歸皇帝所有,還是歸開礦的老闆?

    “你為何刁難這兩名女子?”白衣男子問那彪形大漢。

    “回大人,並非小的故意刁難她們,而是她們想盜取這河中金沙。”彪形大漢答道。

    “你胡說!”小映搶白道:“我們家小姐是用手帕盛了些沙子來玩,這便算偷?”

    白衣男子瞧了瞧小映,又瞧了瞧孫柔嘉,目光落在孫柔嘉肩上的傷處。

    “誰允許你擅自傷人的?”白衣男子臉色一凜,對那彪形大漢厲聲道,“你們主人讓爾等來守礦,若真遇到了賊人,逮到送至縣衙便是。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人,附近的百姓都不敢靠近這金河,這行徑與悍匪有何兩樣?”

    “大人……”彪形大漢緊張地討饒,“小的不敢,她們真的是想偷金沙……”

    “行了!”白衣男子打斷他,“兩個柔弱的姑娘家能偷多少?你當我愚昧,很好糊弄是不是?”

    “小的不敢……不敢……”彪形大漢終於服軟地低下了頭。

    “好了,今日之事,不必羅唆,”白衣男子對那彪形大漢道:“你回去吧,等你家主人來清縣之時,我再去拜會。”

    “是。”彪形大漢老老實實地答道。

    孫柔嘉聽著這對話,想來這男子並非這守礦者的主人,那他究竟是誰呢?為何這大漢竟懼他三分,且他與守礦者的主人似乎頗為熟識。

    “兩位姑娘,受驚了,”待大漢走後,白衣男子拱手道:“你們也是清縣人?在下可送你們歸家。”

    “多謝公子,”孫柔嘉微微笑,“我們只是路過,不過近幾日要在清縣駐足,舍弟就在附近,不勞公子相送。”

    “令弟就在附近?”白衣男子一怔,“為何方才卻不見他現身?”

    “他……”孫柔嘉正想回答,就見孫廷毓引著小廝匆匆奔跑而來。

    “長姊!”孫廷毓氣喘吁吁地道:“長姊,出什麼事了?方才怎麼聽到呼救聲——你、你怎麼受傷了?”

    “廷毓?”白衣男子詫異地喚道。

    孫廷毓亦是錯愕,意外地瞪著那白衣男子,“篤君哥哥!”

    孫柔嘉聽聞這聲呼喚,大為吃驚,篤君哥哥……他就是傳說的蘇篤君?清縣縣尹,廷毓的摯友?

    突然間她的傷口傳來撕裂般的痛楚,讓她一陣暈眩,霎時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最後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縣衙的後面有一座小院,本是給各任縣尹的家眷居住,但蘇篤君尚未成親,這院落就一直空著,此刻正好打掃出來,讓孫柔嘉療傷,她昏厥一事可把眾人嚇得不輕。

    孫柔嘉在床上養了幾日,敷了蘇篤君贈的金創藥,傷口漸漸痊癒。雖然遭遇了這無妄之災,但她很喜歡這座清雅的小院,在此多住一些日子倒也無妨。

    初夏傍晚時常下雨,孫柔嘉喜歡坐在窗邊,聽雨打芭蕉葉的聲音。蘇篤君還特意叫婢女在她屋裡點了怡神香,有著非常清新的花果香氣,稍稍一聞,心情就會一點一點好起來。

    “小姐,這清縣的石榴可真是又大又甜。”小映把鮮紅透明的石榴籽剝出來,盛在盤子裡,加上一些碎冰,供孫柔嘉用銀勺舀著吃。

    “你現在跟這縣衙的人都處得很熟了?”孫柔嘉笑盈盈地問道。

    “嗯,廚房的嬤嬤、打雜的小婢、跑腿的小廝都很熟了。”小映得意地道。

    “蘇公子到底是什麼出身?”孫柔嘉接著問道,“怎麼年紀輕輕就能做得這清縣縣尹?”

    小映奇怪地問:“蘇公子是染川名士,詩名滿天下,如何做不得縣尹?”

    孫柔嘉眉間若有所思,“普通的縣尹倒也罷了,但這清縣可不同尋常,這裡可是產金礦的地方,如此重要之地,朝廷會隨便派人來治理?”

    “這倒也是……”小映雖然不懂朝政,但大道理還是懂得的,“聽聞蘇公子的姑母很尊貴,被皇上封為豫國夫人,大概蘇公子也是因此而受益吧。”

    “哦?”孫柔嘉一怔。所謂豫國夫人是多高的頭銜,她暫時不太明白,但不打緊,她會慢慢弄明白。

    孫柔嘉又道:“蘇公子既然出身高貴,有才學,又有官位,為何咱們家裡不允許廷毓跟他來往?”

    小映瞪大眼睛,錯愕道:“小姐忘了?”

    “什麼?”孫柔嘉裝傻。

    “上次奴婢跟你提過的。”小映道。

    “我病了那一場,什麼都不記得了,”孫柔嘉故意扶著額道,“你從前跟我提過什麼?”

    “就是蘇公子與咱們家大公子……”小映有些難以啟齒,“同宿同眠的事……”

    “那又如何?”孫柔嘉依舊不解,男子共睡一榻也不是罕事。

    “那個……龍陽什麼好,”小映道,“斷袖什麼癖,小姐可懂得?”

    孫柔嘉呆了一呆,是說這兩人是同志嗎?她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從前耽美小說看得多了,她倒是不以為意,只不過在這保守的古代,要真遇到這樣的事,只怕就沒那麼多樂趣了。

    “小姐,府裡為了這件事都愁死了,你還笑?”小映著急道。

    “兩個男子就算同宿同眠,也屬正常,或許出自兄弟友情,”孫柔嘉安撫她,“我看是你們想多了。”

    小映似是不相信,“蘇公子二十好幾了,還沒成親,媒人都快把他家的門檻踏破了,他就是不肯娶。”

    “哦?”孫柔嘉暗道,這倒是有點可疑。

    “鞠夫人就怕大公子跟著他會被帶壞了。”小映補充道。

    “傳言只是猜測而已,未必可信,”孫柔嘉搖搖手道:“如今我們住在蘇公子府裡,是客人,要知禮數,有些話可不能亂講。”

    “這個奴婢懂得。”小映連連點頭。

    “孫小姐——”忽然,門外響起婆子的聲音。

    小映立刻噤了聲,掀簾而出,換上盈盈笑臉道:“楊嬤嬤啊,請進,快請進。”

    楊嬤嬤是蘇篤君身邊的管事,平素一直在前面縣衙內當差,今天也不知為何,會忽然到訪。

    孫柔嘉發現,她並非獨自前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丫鬟。那丫鬟穿著蜜藕色衣裳,長得頗為清秀,不過她一身濕漉漉的,彷佛剛剛淋了雨。

    孫柔嘉亦笑道:“嬤嬤又是送東西過來的嗎?這兒什麼也不缺,蘇公子太客氣了。”

    楊嬤嬤指著身後那丫鬟道:“公子怕孫小姐這裡缺人手,便差了個人給小映姑娘使喚。”

    小映一愣,“嬤嬤,我忙得過來。”

    “這丫頭名叫小暖,”楊嬤嬤卻繼續道:“這院子裡有什麼打雜的事務都交給她吧,掃地澆花之類,小映姑娘一個人可忙不過來。”

    孫柔嘉心下詫異,仔細打量那丫鬟,怎麼看也不像個粗使的婢女,或許因為她生得太過漂亮,或許因為她的衣著甚是講究……總之,看著她頭上還戴著支精細的銀簪子,應該算得上是上等丫鬟。

    楊嬤嬤又道:“後面有空屋子,你自己去收拾吧,這些日子便在這裡伺候。”

    那丫鬟神情楚楚可憐,彷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卻不敢反抗,只低著頭,默默退下去了。

    孫柔嘉瞧著她的背影,心中琢磨著,好一番玩味。

    “嬤嬤,”她抬眸問:“外面又下雨了?”

    “啊?”楊嬤嬤一時沒反應過來,“雨早停了。”

    孫柔嘉暗指小暖離開的方向,“你們過來的時候沒撐傘嗎?怎麼我看那小暖姑娘身上濕漉漉的?”

    “她啊……”楊嬤嬤尷尬的笑,“她被公子罰了,跪在院中半日,所以淋了雨。”

    “原來是為了處罰她,才讓她來這裡的?”孫柔嘉道。

    楊嬤嬤連忙道:“小姐別誤會,確實是怕小姐這裡缺人。”

    “她到底犯了什麼過錯?”孫柔嘉趁機問:“你們公子平素和善,怎麼也不像是會處罰下人的。”

    “唉,怪不得我家公子,”楊嬤嬤有些難以啟齒,“都是這丫鬟……心太高了。”

    “到底怎麼了?”孫柔嘉越發好奇,“嬤嬤,你不跟我說實話,這人我可不敢收。”

    “這……”楊嬤嬤猶豫再三,終於開口道:“其實也不算什麼秘密,我們公子尚未婚配,漂亮丫鬟擺在跟前,總不太方便。”

    “這話可怪了,”一旁的小映亦忍不住道,“漂亮丫鬟蘇公子若是喜歡,納為房裡人也不打緊啊。”

    楊嬤嬤搖搖頭,“我們公子一向守禮,總說在正室夫人進門前不宜有其他女人,素來也不近女色。”

    孫柔嘉與小映相互看了一眼,憶及方才兩人私下談論蘇篤君的話題,彼此心中都有了些領悟。

    孫柔嘉莞爾道,“蘇公子怕是眼光太高了,二十多歲尚未娶婚,這在咱們蕭國也屬罕見的了。”

    “可不是嘛,”楊嬤嬤歎了一口氣,“也不知他喜歡怎樣的女子……昨晚這小暖打扮了一番,本想去親近公子,卻被他罰了跪,打發到這裡來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了。孫柔嘉掩嘴笑。

    “嬤嬤別擔心,姻緣天註定,是蘇公子的緣分未到罷了,我們會好好照顧小暖的,嬤嬤放心去吧。”

    傳說蘇篤君有龍陽之好,方才還覺得或許以訛傳訛,但現下看來,嬌俏佳人在側卻不動心,難怪惹人懷疑。

    孫柔嘉心想,雖然她不歧視同志,可看鞠夫人及小映的態度即可知道,蕭國人並不能接受這種事,為避免孫廷毓越陷越深,日後痛苦,她還是找機會早早將這份不被容許的戀情幼苗扼殺了才好。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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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5 00:21: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隱逸壇盛會

    孫柔嘉穿過圓拱門,遠遠的,便看到蘇篤君與孫廷毓坐在廊階上喝酒。

    兩人皆身著白色的中衣,髮髻垂散,一派慵懶愜意,這兩人在一起倒也賞心悅目,皆是清俊男子,坐在這有各式花草的庭院裡談笑暢快,良辰美景也不過如此。

    孫柔嘉本想上前,卻忽然覺得不便打擾,便退到青羅蔓蔓處,猶豫了片刻,正巧聽到兩人的對話。

    蘇篤君吟誦道:“有美一人,婉如清揚。妍姿巧笑,和媚心腸。知音識曲,善為樂方。哀弦微妙,清氣含芳。流鄭激楚,度宮中商。感心動耳,綺麗難忘。”

    他的聲音帶著醉意,比平時低沉沙啞了一些,卻格外動聽,彷佛夜風吹過紗簾,暗香浮動。

    孫廷毓笑道,“篤君哥哥,聽這詩句,彷佛你是在想念心上人呢。”

    “這是前朝的詩,並非我所作。”蘇篤君亦笑答,“不過,我最喜歡其中的一句。”

    “哪一句?”孫廷毓問,“感心動耳,綺麗難忘?”

    蘇篤君搖頭,過了一會兒才道:“妍姿巧笑,和媚心腸。”

    “這有什麼特別嗎?”孫廷毓不解。

    蘇篤君解釋,“妍姿巧笑的女子,世間多見,和媚心腸的女子卻不多見。”

    孫廷毓聽後撫掌讚歎道:“篤君哥哥說得極是!世間女子,美貌者多矣、藝高者也不少,且兩者可經由後天雕琢精進,唯品德心性加者最為難得。”

    蘇篤君不答,只點了點頭。

    “難怪篤君哥哥不願意成親,”孫廷毓恍然大悟,“原來是一直遇不到這樣的女子。”

    蘇篤君卻搖搖手,“我幾時說過不成親是這個原因了?你也說了,和媚者,世間罕見,我豈會抱此奢望?”

    這兩人什麼意思?言語間一來一往的,在相互試探嗎?孫柔嘉彷佛聽到一對小情侶在調情,不由想難怪鞠夫人會這樣緊張,兩人互動間確實曖昧了些。

    “那是因為什麼?”孫廷毓追問。

    蘇篤君卻沉默了,只道:“說來話長……”

    孫廷毓卻不甘地追問:“究竟因為什麼?聽聞慕容縣主對哥哥你一往情深,這位縣主可算得和媚心腸?”

    蘇篤君答道:“縣主身分高貴,我官職低微,不敢高攀。”

    “哥哥謙虛過甚了,”孫廷毓笑道:“依我看,十個縣主也配不上哥哥你啊——”

    忽然一陣風來,吹得樹影搖動,蘇篤君抬眸,正巧看見孫柔嘉的匿身處,不由微微一怔,“孫小姐?”

    迫不得已,孫柔嘉只好自藤蔓後走了出來,盈盈笑道:“廷毓,你又偷偷喝酒了!”

    孫廷毓嚇了一跳,連忙踉蹌地站起來,發現自己衣衫不整,不由得微微臉紅,像做錯事的小孩一般手足無措。

    而蘇篤君也連忙掩上敞開的衣襟,略略理了理散亂的髮髻。

    “蘇公子這院子裡倒很涼快,”孫柔嘉緩緩踱上前去,抬頭看了看天際,“每到傍晚都像要下雨了似的,總覺得悶熱。”

    “孫小姐若是熱得難受,只管使人添冰盆,我這地窖裡藏冰足夠。”蘇篤君道。

    孫柔嘉欠身道:“多謝蘇公子,只是住了這些日子,我身子也好多了,想來也該跟舍弟回家去了。”

    畢竟他們待了這麼久,她身子恢復了還不走,這可說不過去。

    “回家?”孫廷毓滿臉不情願,“長姊,我們都還不曾在清縣遊玩一二呢。”

    “不是在金河遊玩過了嗎?”孫柔嘉道,“清縣還有更好的景致嗎?”

    “景致多了!”孫廷毓急道:“長姊,這縣城你都還沒逛過呢。”

    “縣城有染川城熱鬧嗎?”孫柔嘉問道,“想來也沒什麼可逛的。”

    “怎麼不如了?明日便有隱逸壇,那可是染川城也瞧不著的熱鬧。”孫廷毓道。

    “隱逸壇?”孫柔嘉一怔。

    “對啊,篤君哥哥任清縣縣尹以來,便開設了此壇,每月十五,各方文人墨客至此,將自己的詩文張貼出來,供觀者品評,相互交流學識,取名‘隱逸壇’——拾天下才子隱逸之作,彌遺珠之憾。久而久之,連皇上都知曉此壇,異邦學子也慕名前來,豈是尋常得見的熱鬧?”孫廷毓提到蘇篤君此番事績,很為之自豪的模樣。

    “廷毓,你這樣說我倒有些不好意思,彷佛都是我的功勞。”蘇篤君笑了,“其實,起初不過是看著清縣地靈人傑,想多添些機會給才子文人表現罷了。”

    孫柔嘉聽了,心裡生出欽佩來。

    這隱逸壇聽來既文藝又有趣,就算是現代,如此的盛事也鮮少聽聞,難得蕭國一個小小的清縣卻有。

    這蘇篤君看來絕非普通人物,能想出這樣的點子,思想著實超前,比她更像個穿越時空的人物。

    “長姊,咱們就留下來瞧一瞧吧,”孫廷毓向她撒嬌,“弟弟前些天作了些文章,本就想在隱逸壇會會文友的,你就成全我吧!”

    “那就再打擾蘇公子幾天。”孫柔嘉欠身道。

    其實她也好奇,這古代人開的Party到底是什麼景象,難得機緣巧合,就見識一下也無妨。

    “我這裡一向冷清,因而常盼著客人來小住,你們願意多留幾日,在下求之不得。”蘇篤君依舊溫和的道。

    明明只是些客氣話,但不知為何,孫柔嘉能感受到他語氣裡的誠意,大概是他那張俊顏太討人喜歡,無論說什麼,人們都願意相信吧。

    隱逸壇有如趕集一般熱鬧,碧玉山下,大常寺旁,每逢十五本是廟會之所在,自蘇篤君任縣尹以來,在此地舉辦隱逸壇,每至此日,不僅文人騷客至此,商販也雲集,更有百姓載歌載舞,場面好不熱鬧。

    孫柔嘉與孫廷毓輕便打扮,帶著貼身的婢女小廝,順著一條街邊走邊看,兩邊道旁有賣吃的,有賣喝的,而文人騷客便將自己的詩文張貼在指定處,圍觀者談笑評點,氣氛和諧。

    而山邊則搭建了一方高臺,台下設聽眾座席,臺上則是數名評審官在列,若有文人願意將自己的詩文呈上,評審官現場評析,聽者服之,撫掌稱好,聽者不服,則上臺來辯,公正公開。

    孫柔嘉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盛事,心中無比感興趣,看到什麼都覺得好奇,孫廷毓是隱逸壇的常客了,一路行著,一邊與孫柔嘉講解。

    “臺上那些評審官是何人呢?”孫柔嘉問。

    “都是咱們蕭國的文學名士,還有朝中重臣。”孫廷毓解說道,“比如左側那長須者,便是前任禮部喬大人,如今告老還鄉,閒時至此,與後輩品詩論文,也算晚年的一點樂趣。”

    “昨日我翻閱史籍,聽聞前朝也有過類似的評壇,”孫柔嘉回憶著,“不過,那是為了選拔官員所設。”

    孫廷毓接著說︰“從前沒有科舉制,文人想入仕,得靠中正官選拔,不過篤君哥哥開設此壇,對於想入仕途者,也有助益。比如去年有一位陳舉人,因為寫了《桑田賦》在隱逸壇聞名,皇上破格錄選了他為進士。”

    “竟有這樣的事?”孫柔嘉詫異,“難怪這裡這麼熱鬧,原來也是有利可圖的。”

    “不過這樣的事也不常有,偶爾一兩個走了大運而已。”孫廷毓笑道,“否則科舉還有何意義?”

    孫柔嘉語氣欽佩,“這麼說來,你的篤君哥哥很受皇上青睞啊,他開設的文壇能破格讓人入仕,吸引四海八方的文人遊客,這並非普通人能辦到的。”

    “篤君哥哥之所以受皇上青睞,是因為他的姑母是豫國夫人。”孫廷毓還是那句話。

    “豫國夫人又如何?”孫柔嘉越發奇怪,“像這樣的誥命夫人,朝中比比皆是。”

    “豫國夫人與皇上是從小一塊長大的,聽說是遠親。”

    “哦。”原來是皇上的青梅竹馬嗎?孫柔嘉不由得微笑。

    總不至於蕭皇從小暗戀這位豫國夫人,所以長大之後,對她的侄兒格外喜愛吧?

    “長姊……”孫廷毓忽然有些難以啟齒的模樣,“長姊與慕容縣主向來交好,下次見到縣主的時候,長姊可否求個情,請縣主不要再逼迫篤君哥哥了?畢竟,婚姻之事要兩情相悅才可共攜白首啊。”

    啊?慕容縣主不就是蘇篤君的那位追求者嗎?怎麼,她和這位元縣主認識?聽廷毓這語氣,彷佛還是她的閨蜜?孫柔嘉很是驚訝。

    這位縣主究竟緣何與她一個府尹的女兒來往?看來她須不動聲色,趕快搞清楚自己周邊的人、事、物……

    “說來,也怪你篤君哥哥太招女孩子喜歡,”孫柔嘉笑道:“縣主雖與我有幾分交情,但終身大事豈會聽我的?慢慢來吧,且待我想個法子勸一勸。”

    孫廷毓呶呶嘴,“聽聞上次縣主回京之後,便讓她父親去求皇上賜婚。不過篤君哥哥不喜歡她,也去求了豫國夫人,皇上終究沒有勉強。”

    孫柔嘉憋著笑道:“你這篤君哥哥眼光太高了,慕容縣主都看不上,也不知將來會中意怎樣的女子。”

    “咦?”孫廷毓看了她一眼,“長姊,今日你彷佛對篤君哥哥特別關心,該不會也對他有了好感吧?”

    “我就是好奇,”孫柔嘉怕他誤會,連忙道:“你母親特意囑咐我,要好好瞭解一下你交的這些朋友,我今日就想問個明白。”

    “母親就是對篤君哥哥有成見,”孫廷毓嘟囔道,“不,她對我交的任何朋友都有成見。”

    孫柔嘉正想勸說幾句,忽然看到蘇篤君迎面而來,連忙止住了話語。今日盛會,蘇篤君本為隱逸壇的主評,然而他沒有著官服,而是如孫柔嘉初見他之日,一身白衣,銀絲雲紋在袖間閃閃發亮。

    孫廷毓上前道:“篤君哥哥,你怎麼現在才來?”

    蘇篤君笑道:“今日我不做主評,把重擔全扔給喬大人了。我自個兒樂得清閒,可以在台下喝茶聊天了。”

    “篤君哥哥,原來你不當主評了?”孫廷毓的臉上頗有些失望,“我連日寫了一篇賦,本來還想著請你點評呢。”

    “給喬大人看也是一樣的。”蘇篤君擺擺手,“憑著咱倆的交情,若我來評,別人或許還會質疑我不公正。”

    “蘇公子真的會不公正嗎?”孫柔嘉從旁莞爾道,“憑著你的品格,真會徇私嗎?”

    “我自是不會,但若旁人都覺得我徇了私,豈非對廷毓不公平?”蘇篤君抬頭看著她道。

    這是第一次他如此正視她,四目交錯,能感受到彼此瞳中的微光,孫柔嘉心下像是被什麼灼燒了一下,雙頰有些泛紅。

    “蘇公子平素喜歡什麼樣的文章呢?”她很想與他談論一番風雅,雖然她對古典文學知之甚少。

    “我不喜歡看太花哨的文章,”蘇篤君竟認真答道,“平素一些駢文、賦,因為辭藻華麗,雕琢太過,倒喜歡一些樂府民歌什麼的。”

    孫柔嘉點點頭,原來,他不喜歡裝模作樣,而喜歡直率的樂府民歌,看來他個性頗為樸實。

    “我也是呢,”孫柔嘉附和,“駢文、賦,有些用字生澀冷僻,我都讀得不太順,甚至是不太懂意思,樂府民歌之類才真摯可愛。”

    “哦,孫小姐喜歡哪首民歌呢?”蘇篤君好奇地問。

    呃,古文古詩她一時也背誦不下來,就拾幾個熟悉的句子說說吧,反正這裡是蕭國,據她瞭解與歷史上的朝代有所差異,似是異次元時空,她胡謅幾句,應該不會露餡。

    “比如——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假如她沒記錯,這應該出自《西洲曲》。

    蘇篤君怔了一怔,似是回味,片刻之後才撫掌道:“好,此句真好,思念之情如躍眼前了。”

    孫柔嘉一顆心稍安,看來他沒有讀過《西洲曲》,此刻得他一句讚歎,她心下有一點小小的得意。

    “聽來是不錯,”一旁的孫廷毓傻呵呵地道:“雖然我不懂得男女之情,不過也能感受到。篤君哥哥,你可曾有過此等相思?”

    “世間男女之情,大抵差不多。”蘇篤君答道,“只覺得這其中意境,與我偶爾在午夜夢回時相似呢。”

    他這話什麼意思?他也有過喜歡的女子,或者,所謂的男女之情……便是龍陽之情?

    孫柔嘉心裡憋著笑,表面上卻鎮靜,仔細觀察蘇篤君的神情。

    他眸間似有一絲憂愁,嗓音和悅,卻聽來有些滄桑之感。他像是一個謎,吸引她去猜度。

    “大人——”

    這時,縣衙的一名公差快步奔來,滿面焦急的神色,汗水涔涔。

    “何事?”蘇篤君蹙眉。

    “孫府尹來了,持有皇上聖諭,”公差稟報,“請大人速去評台處接旨。”

    “孫府尹?”孫廷毓詫異道,“我爹?”

    孫柔嘉亦錯愕,這個孫府尹是她的父親嗎?這個時候他忽至清縣,還持有聖旨,不知所為何事?

    莫名地,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但孫柔嘉不便多問,只見蘇篤君整理衣冠,領著公差匆匆離去,她亦與孫廷毓緊步跟隨而上。

    碧玉山下,高臺之上,孫仲堯肅然佇立在那裡,孫柔嘉還是第一次見到她的“父親”,他與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樣,青須輕拈,一身周正,不怒自威。

    “清縣縣尹蘇篤君聽旨!”孫仲堯朗聲道。

    “臣接旨。”蘇篤君當即跪下行禮。

    在場眾人皆齊刷刷跪在地上,孫柔嘉亦與孫廷毓俯身於其中。

    “隱逸壇從今日起停辦,欽此。”孫仲堯簡短地念道。

    這麼短短的一句話,引得四下皆是瞠目結舌,誰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都面面相覷。

    蘇篤君亦是驚訝,然而他很快便恢復了鎮定,沒追問緣由,只道:“臣領旨。”

    “蘇縣尹,請挪步,本官有話要講。”孫仲堯低聲道。

    蘇篤君心知孫仲堯是要悄悄告訴他,蕭皇停辦隱逸壇的緣由,他也想知道蕭皇之舉到底是因為什麼。

    孫柔嘉按捺住心中的好奇,腦中飛轉——她該不該去打聽打聽?來傳旨的既然是她的父親,想來要知道真相也並不難。

    其實這一切本不關她的事,但她卻很想多管閒事,然而另一方面,她又有些擔心好奇心會殺死貓……

    手裡捧著剛采下來的楊梅,孫柔嘉推開客居的門。今晚,父親與他們姊弟一道兒住在縣衙後面的院落裡。孫柔嘉這是第一次與孫仲堯說話,心底不由緊張,畢竟是個冒牌貨,生怕露出破綻。

    “父親,”她垂眸道:“女兒給父親盛了些果子。”

    “擱下吧,”孫仲堯對她的態度倒是十分和藹,比起桑夫人強了十倍,“自你病後,我便去了京城,咱們父女倆好久沒見了。來,坐下說話。”

    “父親嘗嘗這果子吧,”孫柔嘉微笑道,“女兒特意在裡邊擱了鹽,保證不酸。”

    “鹽?”孫仲堯一怔,“楊梅若是怕酸,不該擱些糖嗎?”

    “擱糖反而會顯得更酸,”孫柔嘉解釋,“撒些鹽卻能將酸味壓下去,提出甜味來。”

    “你什麼時候竟知曉了這些?”孫仲堯打量她,“病了這一場,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不似從前那般嬌氣了。”

    “病中閑著無事,研究了些飲食。”孫柔嘉怕露出馬腳,連忙轉移話題,“父親近來在京中可好?聽聞父親十分繁忙。”

    “不過是替皇上辦差,”孫仲堯道,“跑跑腿而已。”

    孫柔嘉一時間也不知該接什麼話,多問一句,恐怕會引起懷疑,但少問一句,她又有些不甘心。

    “為父知道你要說什麼。”孫仲堯卻道。

    “父親……”孫柔嘉微愣。

    “是廷毓叫你來的吧?”孫仲堯挑眉,“想問隱逸壇的事?”

    “女兒也是好奇,”孫柔嘉只得接話,“好端端的,隱逸壇為何要停辦?”

    “說來話長。”孫仲堯一歎。

    “廷毓寫了一篇賦,本想在隱逸壇揚揚名,”孫柔嘉趁機道,“現下這評壇停了,他好生失望。”

    “哦?”孫仲堯頗訝異,“他幾時變得如此長進了?”

    “最近廷毓一直認真讀書,父親進京的這段日子,他都規矩得很。”

    “叫他以後去正正當當考科舉吧,”孫仲堯歎了一口氣,“這隱逸壇就別指望了,大概近年都不會再開設了。”

    “為何?”孫柔嘉追問道:“父親能否告訴女兒?好歹也該讓廷毓知曉緣由,以免這孩子傻等。”

    孫仲堯猶豫再三,終於開了口,“一年前,有位陳舉人本來科舉落了第,然而他寫了篇《桑田賦》在隱逸壇揚名,皇上便破格錄他為進士。”

    “此事女兒聽說過,”孫柔嘉又疑問:“有什麼不妥嗎?此事早已傳為佳話,也正因為如此,隱逸壇才如此受天下學子推崇啊。”

    孫仲堯凝眸,“可是……近日有人向皇上揭發,這篇《桑田賦》是抄襲之作!”

    “什麼?!”孫柔嘉駭然。

    “皇上震怒,但礙著面子,又不好將此事公諸於世,所以只得下旨停辦隱逸壇。”孫仲堯歎氣。

    “這……會不會弄錯了?”孫柔嘉對此表示懷疑,“說抄襲就是抄襲嗎?抄的是何人之作、有何憑證?”

    孫仲堯無奈搖首,“那位陳舉人入選進士後,得了一個縣尹之職,一日醉酒,他自己說出來的。”

    “他自己說的?”孫柔嘉驚愕得無以言表。

    她本來還以為,此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但若當事人自己親口承認……這便沒轉圜餘地了。

    “可惜了,”孫仲堯語氣惋惜,“我也覺得隱逸壇是一個不錯的所在,八方學子以文會友,就算無關官場功利,也值得舉辦,可現在,恐怕蘇公子也會受牽連。”

    “怎麼會……”孫柔嘉心下一緊。

    “畢竟那篇《桑田賦》是他主評的,也是因為看了他的評語,皇上才對陳舉人青睞有加,如今事發,蘇公子難辭其咎。”

    “那位陳舉人既然喝醉了,”孫柔嘉猛然覺得哪裡不太對勁,“當時與他對飲的是何人?便是此人向皇上檢舉的嗎?”

    “聽聞是他府中的一位客人,也是朝中官宦之子。”孫仲堯道。

    “這位客人平素與陳舉人相交甚好嗎?”孫柔嘉問道,“陳舉人既然已被任命為縣尹,前往轄地赴任,這位客人千里迢迢離京去找他相聚飲酒,聽來是深交摯友所為,但既是深交摯友,沒道理把陳舉人的醉話偷偷稟報給皇上,害了他啊。”

    “你說的也有道理,”孫仲堯眼神微動,“不過,事情究竟怎樣,皇上也沒有細述,聽聞只是撤了陳舉人的官罷了。”

    “想來也不是什麼摯友,而是早已心存嫉妒吧?”孫柔嘉進一步推測,“又或者,是太過剛正清廉之人,所以容不得做假?”

    她很想把此事弄個明白,否則這麼難得的隱逸壇盛會就此絕跡,實在可惜可歎。

    況且,還會連累蘇篤君……

    想到這裡,她一頓,奇怪了,她與蘇篤君不過泛泛之交,用不著為了他擔憂,但此刻心中卻有一股感慨之感,覺得無論如何都要幫幫他。

    因為廷毓嗎?呵,她還想拆散兩人呢,怎麼這會兒竟為蘇篤君焦急?孫柔嘉發現,她這突兀的心思,連她自己也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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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勸說蘇篤君

    蘇篤君的官舍裡,藏書頗為豐富,孫柔嘉借了好幾冊,都是關於蕭國官階儀制、風土民情的,挑燈夜讀,惡補知識,以免自己言行中露出破綻。

    這晚,她依舊讀書到子時,丫鬟來給她送宵夜,不過,這丫鬟卻非小映。

    “孫小姐,公子吩咐廚房燉了燕窩粥,是上好的血燕,公子還說了,孫小姐身子初愈,不宜熬夜,還請早些歇息才是。”來者,竟是蘇篤君罰到她院中為婢的小暖。

    孫柔嘉看著燕窩粥,總覺得此番話中另有弦外之音,眼前的丫頭來意不簡單。

    “燕窩是女子喜食之物,難得蘇公子沒有家眷,卻能備得這些。”孫柔嘉笑道。

    “實不相瞞,這是公子特意為孫小姐備的,”小暖答道:“昨兒管家才採買的,說是近來血燕都送到京裡去了,一般州郡很難購得。”

    孫柔嘉細細打量小暖,這丫頭談吐得體,衣著也頗為雅致,一張小臉清秀婉約,模樣甚是討人喜歡。

    “小暖,你跟隨你家公子多久了?”孫柔嘉問道。

    “奴婢自幼就跟隨公子了。”小暖道。

    “自幼?”孫柔嘉驚訝,“你父母怎麼捨得?”

    小暖回道:“奴婢沒有父母,是人販子把我賣到蘇府,幸得公子照拂,教我讀書識字,衣食無憂。”

    “哦,原來你的身世這般可憐,”孫柔嘉點頭道,“你家公子為人甚好啊。”

    難怪這丫頭對蘇篤君一往情深,不惜名節,主動投懷送抱……可惜蘇篤君不解風情。

    “隱逸壇的事,想來你也聽說了,”孫柔嘉覺得自己沒必要與這樣聰慧的丫頭拐彎抹角,“你家公子最近有些艱難,我已托父親去求皇上開恩,想來皇上聖明,此事應該也無大礙。”

    她猜測,這燕窩就算不是蘇篤君親自打點,也是這府裡的下人為他來討好她的吧?

    “多謝孫小姐,”小暖盈盈一拜,“不過……此事單有孫大人幫忙恐怕也無濟於事,或許另有一人更能相助。”

    “誰?”孫柔嘉好奇。

    “慕容縣主。”小暖抬陣,篤定地道。

    孫柔嘉微怔。

    “奴婢聽聞,孫小姐與慕容縣主交情頗深厚,”小暖懇切地請求,“還請孫小姐去求一求縣主……”

    孫柔嘉為難地道:“縣主雖身分高貴,但畢竟也只是一個閨閣女子,朝中大事,豈有縣主能說得上話的道理?”

    “孫小姐有所不知……”小暖猶豫片刻,又道:“這位縣主上次與我家公子發生爭執,她臨走之前,揚言要給公子顏色瞧,而她回京沒多久,陳舉人便被舉報抄襲,這其中關聯實在蹊蹺。”

    “你是說,這舉報之事,可能是慕容縣主暗中所為?”孫柔嘉蹙眉。

    “奴婢不敢,”小暖低下頭,“奴婢妄自猜測而已,但如今多一計總好過少一計,還請孫小姐替公子求求情。”

    這慕容縣主愛慕蘇篤君竟至如此地步嗎?求愛不成便心生報復之意,暗中陷害於他?孫柔嘉只歎自己不是真正的孫柔嘉,對這位縣主連一知半解也沒有,此時此刻,諸多謎團如迷霧籠罩,她卻只能袖手旁觀。

    “說來也不能全怪慕容縣主,”孫柔嘉旁敲側擊地道,“你家公子也是奇人,為何一直不肯娶妻呢?縣主垂青於他,這是天大的福氣啊,他全然不領情,難怪縣主會羞憤。”小暖抿了抿唇,一時間答不上話。

    “就算他不急著娶妻,納一兩個妾也是成年男子的常事吧?”孫柔嘉繼續道,“怪就怪在蘇公子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比如像小暖你這般可人的女子,長侍左右他都不曾動心,實在令人費解啊。”

    小暖連忙道,“我家公子或許有隱情,只是不足為旁人道。這些年來,為著婚娶之事飽受非議,但公子不改初衷,我們當下人的也很是為他著急。”

    “他該會不真如傳言所說的那般吧?”孫柔嘉輕輕挑眉試探道。

    “哪般?”小暖一時沒反應過來。

    “斷袖之癖。”孫柔嘉低語道。

    “啊?”小暖瞠目,隨後慌亂擺手,“孫小姐可不能瞎傳,我家公子正正經經的,哪裡會如此啊!”

    “那就不合常理了,”孫柔嘉歎一口氣,“既不喜歡女人,也不喜歡男人,你家公子要怎樣呢?”

    小暖不知所措,茫然地發怔。

    “小暖,你且回去歇著吧,”孫柔嘉道:“此事得從長計議,不過,我倒想先與你家公子好好聊一聊。”

    這位蘇篤君,從她在家養病時就一直聽聞他的事,此刻,她已經居住在他府中,甚至就在近在眼前了,但她依然覺得他仍是一個傳說中的人。

    他的面目如此清晰,然而他的心思作為卻讓人琢磨不透,比如他為何一再拒婚,真是匪夷所思,恐怕連孫廷毓也未必瞭解他。

    孫柔嘉覺得,或許能相助他的法子,其實就在他自己身上。

    她對他,充滿了好奇。

    蘇篤君的書齋是個十分幽靜的所在,每逢下午,昏黃光線從紗窗透射進來,照在書架的間隙,木頭和紙張發出淡淡的香氣,給人一種沉靜之感。

    這些日子,孫柔嘉得以隨意出入此處,她亦喜歡在這裡待上一個下午,翻翻書冊,喝喝清茶,有時會閉眼打個盹兒,反正除了蘇篤君外無人來此,而白天蘇篤君忙於公務,也不會回來。

    然而,這一日,他卻意外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孫小姐。”

    她手上拿著一本關於斷袖之癖的野史趣聞,正看得高興,他冷不防站在門側喚她,驚得她往後一退,撞得書架子搖搖晃晃的。

    “蘇、蘇公子……”孫柔嘉清了清嗓子,生怕自己失儀,手上的書也不知該往哪兒藏,幸好古代衣袖寬大,還可遮擋書名。

    “蘇公子今日縣衙無事嗎?”她問道。

    “今日清閒,”蘇篤君笑道,“來找一本書看,想不到孫小姐也在這裡。”

    “你這書齋甚是雅致,”孫柔嘉淺笑,“對了,還得多謝蘇公子贈的血燕。”

    “血燕?”他一怔,隨即明瞭道:“哦,下人們去採買的,難為他們費心了。”

    “公子的下人都很忠心,”孫柔嘉意味深長地道,“這些日子,他們為了公子萬般擔憂,著實難為他們了。”

    蘇篤君回應,“有時他們太過緊張,其實也無此必要。世間萬事,隨遇而安即可,太過操心也是白費。”

    呵,這小子也太淡定了,虧得別人為他四處奔走,他這個主子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其實,就算是我也覺得可惜了。”孫柔嘉索性道。

    “可惜什麼?”蘇篤君一時不解。

    “隱逸壇。”孫柔嘉直言道,“停了豈不可惜?”

    蘇篤君的臉上終於掠過一絲異樣,不過,這絲異樣不過微微漣漪而已,轉瞬就消失。

    “世間萬事,有始必有終。”他答道,“佛說,成、住、壞、空,常態矣。”

    孫柔嘉皺眉反駁,“小女子以為,這隱逸壇遠遠還沒到空亡之時,稍微挽救,或許還能成就大事。”

    “大事?”蘇篤君微笑搖頭,“從前沒有科舉之時,或許還算一件大事,如今不過文人墨客以娛之用爾。”

    “小女子以為,科舉也算不得周全之制。”孫柔嘉想著這幾天從書上讀到的事,緩緩道:“從前行九品中正制之時,官員選拔注重平時德行,而科舉只重一夕之應試成績,若有人平素飽讀詩書,但應試臨場發揮失常,豈不可惜?”

    蘇篤君凝眸,她的話語戳中了他的心。

    “所以,隱逸壇荒廢不得,”孫柔嘉道:“總該給那些臨場發揮失常的學子們,一次彌補的機會。”

    “話也不能這麼說,一次失常,還有下次,”蘇篤君語氣淡淡的,“來年再試即可。”

    “公子可知,寒門子弟赴京趕考,所需花費是他們難以負擔的,”孫柔嘉不認同地道,“而有些人天生容易緊張,到了考場就是發揮不出來——性格所致,與學問無關。”

    其實她自己就是一個考試時容易緊張的人,平時在課堂上問答,老師都誇讚她,可考試成績一出來,總不太理想。

    她比誰都更懂得那種心情。

    “不過隱逸壇也算不得什麼正式的薦人之地,”蘇篤君注視她的眼神,越發深邃了,可見她的話逐漸打動了他,“從前的九品中正制若沒廢除,會更加正規有用些。”

    “九品中正制之所以被話病,皆因中正官在考核之時,重貴族而輕寒門,”孫柔嘉道:“正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世族,中正官品鑒人才的第一項便是家世,如此寒門子弟屢屢被檔在門外,傷了許多勤懇學子的心。”

    “確是如此,”蘇篤君頷首,“所以無可奈何。”

    “所以隱逸壇便有它的長處,”孫柔嘉道,“不論是在壇下張貼自己文章之人,還是上壇論道之士,皆不論出身,齊聚一堂公開比試,世間有目共睹,倒比中正制公正許多。”

    蘇篤君沉默,彷佛在思忖著什麼。

    “所以,這隱逸壇還沒到結束之際,尚有它的作為。”孫柔嘉趁機道:“公子該想個法子,查明陳舉人抄襲一事的真相,請皇上設法恢復隱逸壇,這才是正途,何必因為心灰意冷,便退縮逃避?”

    “並非退縮逃避,只是……”他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似有難言之隱。

    “因為慕容縣主嗎?”孫柔嘉道。

    他猛然抬眸,看來,她的話語一擊即中。

    “公子也猜到,這是慕容縣主在背後行事?”孫柔嘉淡笑。

    “不,”蘇篤君道,“在下小小一名縣尹,當初給陳舉人品評時確有考察不周之處,不敢歸咎於縣主。”

    “倘若真是慕容縣主所為呢?”孫柔嘉問道,“公子不打算查個水落石出?”

    “凡事都要付出代價的……”蘇篤君遲疑。

    “公子若真的為國為民著想,又有何懼?”孫柔嘉勸道:“小女子知道,縣主對公子一往情深,公子不願接受這段感情,本無可厚非,但是公子若為了逃避縣主,而使得隱逸壇就此中止,這代價豈非太大?”

    繞了半天,終於說到正題,她心中本來有些緊張,怕他聽了這話會不太高興,當終於把話清清楚楚地道了個明白,忽然如釋重負。

    若他明理,就該知道,她說的不無道理。

    “想不到,孫小姐對我朝的官員選拔制度,有如此不凡的見解,”蘇篤君緘默半晌,終於答道,“待在下面聖之時,一定會向皇上諫言,望皇恩浩蕩,能重開隱逸壇。”

    “蘇公子過獎了,”孫柔嘉道,“小女子不過看了幾本書,而有一些淺見,正因為心無拘束,所以公子覺得言論新鮮。”

    下面的話,她不必說了,她相信,憑著他的能力,一定能查出陳舉人抄襲的真相。原本,只怕他礙于慕容縣主,不便去查,但只要他想通了,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她發現,自己之前對蘇篤君似有成見,或許因為懷疑他有斷袖之癖,所以總用另類目光打量他,然而一番話下來,他似乎也滿好溝通的。

    從前讀《紅樓夢》,林黛玉提及薛寶釵,言道:“誰知她竟真是個好人,我素日只當她藏奸。”

    蘇篤君……彷佛也是個好人呢。

    “對了,孫小姐上次說的那首詩,出自哪本詩集呢?”他忽然道:“我尋了半天,也沒尋到。”

    “呃……”孫柔嘉連忙敷衍道,“不過是從前我看過的,忘了名字,如今也不知扔到哪裡了,只記得其中幾句。”

    “可惜了,”他滿臉遺憾,“還想著要好好尋來瞧一瞧,那樣的句子,我實在喜歡。”

    “公子若喜歡,改天我憑記憶默寫出來,贈與公子吧。”所幸,她還能背誦幾首樂府詩。

    “真的?”他臉上似有驚喜,“那就有勞孫小姐了。”

    看來,他真是愛詩之人,所以才會對一句詩如此叨念,若換了別的貴公子,她倒懷疑對方輕浮,想故意製造相處的機會。

    噗,她在想什麼呢?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蘇篤君,一個似有斷袖之癖的人,怎會故意要親近她呢?

    若說為了廷毓,她還相信些。

    孫柔嘉出了蘇篤君的書齋,回到暫居的小院,一路走,一路思考。

    其實她最初在清縣停留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多瞭解蘇篤君,知己知彼,才能弄清他與孫廷毓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從而阻止兩人的戀情產生。然而,她現在卻一心在替他著急,給他幫忙。

    初心已改,讓她有些茫然。

    不得不說,蘇篤君有一雙勾魂的眸子,雖然深邃如潭,但只要看上一眼,便被他的黑瞳吸了魂似的,讓人久久魔怔。

    難怪諸多女子都傾心於他,就連她那個可憐的弟弟也不能倖免……

    孫柔嘉歎一口氣,站在花蔭處,吹了吹風,心弦方才一直緊繃著,全身都有些發燙,她需要緩解一下自己的情緒。

    “小姐!”小映忽然在身後喚她,嚇了她一跳。

    “怎麼了?”孫柔嘉忙不迭地答道。

    “小姐,你怎麼雙頰通紅?”小映盯著她瞧,“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哪有……”她連忙掩飾,“天氣熱而已。”

    “小姐,快去換身衣服,門口有貴客降臨。”小映道。

    “貴客?”孫柔嘉|怔,“誰啊?”

    按理說,這清縣哪裡有她的客?大概是來找蘇篤君的吧,那也輪不到她去迎接啊……“慕容縣主。”小映湊到她耳邊低語道。

    “啊?”孫柔嘉難以置信。

    慕容縣主到清縣來了?她不是陷害了蘇篤君嗎,怎麼還敢來?

    而且……是來找她?這位縣主怎麼知道她在此地?

    看來是把蘇篤君身邊的一人一事都監視了個仔細。

    “縣主緣何到此?”孫柔嘉對小映道。

    “奴婢不知,”小映答道,“縣主的馬車就停在門口,也不去通報縣尹大人,只說要見小姐。”

    “馬車來了多久?”孫柔嘉追問。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小映道,“小姐當時在書齋裡跟縣尹大人說話,奴婢猶豫著要不要進去通報。”

    “帶我去見縣主吧。”

    孫柔嘉不打算換衣服,所幸今日穿的也不難看,妝發也是整齊,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過於顯眼的好。

    與小映行到縣衙門外,就見一輛六駕馬車停在那裡,煙紗車簾籠罩,隱約可見一華服女子的身影,想必那便是慕容縣主。

    聽聞這位慕容縣主小字翎,是慕容將軍的女兒,因她父親戰功顯赫,蕭皇為表皇恩,特封她為縣主。

    “給縣主請安。”孫柔嘉施禮道。

    “柔嘉,你我之間,不必客氣,”華服女子緩緩答道,“就不行這些虛禮了吧。”

    “縣主為何不進去?”孫柔嘉笑道,“車裡悶熱,還請縣主移步。”

    “不了,天就要下雨了,我還是趁早回驛館吧。”慕容翎只問:“你最近在此住得如何?”

    “還好。”孫柔嘉連忙道。

    慕容翎淡淡道:“說來你與蘇篤君也相處了些時日,你也知道,我不想見他。”

    所以,從前這位慕容縣主便與她提起過蘇篤君嗎?想來是些閨閣之中的私語。不過,到底提及了什麼,提及到什麼程度,孫柔嘉只能憑空猜測了。

    “縣主還在生蘇公子的氣啊?”她無奈道,“正好,近日我住在此處,不如設宴讓縣主與蘇公子見上一面,也好化解嫌隙。”

    “你以為,這嫌隙是一頓飯便可化解的?”慕容翎冷笑,“不過,我也是遲早要與蘇篤君見見的,有些話得跟他談一談。”

    孫柔嘉莞爾,方才說不想見,此刻又說必須一見,果然是陷入愛戀的女子,矛盾糾結。“那正好啊,明日……不,看縣主哪天心情好,由我來設宴吧。”

    “明日太倉促了,”慕容翎道,“後天吧,容你準備一二。”

    “好。”孫柔嘉連連點頭。

    若說之前她還不敢確定隱逸壇被廢止之事與這慕容縣主有關,此時此刻,孫柔嘉可以斷定,那一定是此人所為。

    就像兇手總會回案發地點看一看,隱逸壇前腳被廢止,慕容翎後腳就回到了清縣,想必,就是來看蘇篤君的笑話吧?

    她倒是很好奇,慕容翎會對蘇篤君說些什麼。是奚落他一番?還是以此威脅,逼他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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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鴻門宴騙證言

    晚膳已經準備妥當,和慕容縣主約定的時間馬上要到了,然而,孫柔嘉心裡如火燒一般焦急。

    昨天晚上,她讓孫廷毓去邀請蘇篤君,蘇篤君沒有回話。

    今天早上,她又叫小暖去請了一次,他只答“有公務在身,再看看吧”。若慕容縣主來了卻不見他的蹤影,豈不要大發雷霆?

    孫柔嘉決定親自去請,再怎麼說,她也是他的客人,這一分薄面他好歹得顧及吧?遂出了院門,繞到縣衙門口,當差的衙役認得她,向她行了禮。

    “你們大人呢?”孫柔嘉問道。

    “還在忙呢。”衙役答道。

    “今日公務繁多嗎?”孫柔嘉追問。

    “其實也不算忙,就大人在獨自處理一些公文,大人還吩咐底下的人都先回家去。”衙役道:“孫小姐稍候,待小人去通傳一聲。”

    “不必,我親自進去即可,”孫柔嘉笑道:“天色也不早了,家裡老婆孩子不等著你?”

    “是是,小人該回去用晚飯了。”衙役連聲道,“多謝孫小姐。”

    這蘇篤君明明是在逃避,不肯與慕容縣主見面,但孫柔嘉既然做了這個東,就得把事情辦好,至少,得讓他們把這頓飯吃完。

    她輕提裙裾,步上臺階,遠遠便看到蘇篤君坐在案前,伏案正書寫著什麼,聽到她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目光與她相觸。

    孫柔嘉提聲道:“衙役們都回家用膳了,大人卻還在此忙碌,果然父母官。”

    “孫小姐也是來叫我去用膳的?”他擱下筆,不疾不徐地道。

    “想必昨日廷毓已與公子你說過了。也怪我,本是公子的客,卻擅自替公子做起主來了。”孫柔嘉一副歉意語氣。

    蘇篤君搖頭,“孫小姐千萬別這樣說,在下也知道,你是為了在下好。”

    “所以,這晚膳公子是願意吃,還是不吃?”孫柔嘉索性問。

    蘇篤君卻微笑地看著她,“慕容縣主脾氣一向不太好,若是席間,縣主無理取鬧,孫小姐覺得在下該當如何?”

    無理取鬧……也是,慕容翎確實應該會刁難他,若只發發脾氣倒無所謂,只怕會藉機要脅他。

    孫柔嘉邊想邊道:“若能答應的事,就儘量答應縣主吧,想來,也不會是要命的事。”

    “婚姻大事呢?”他冷不防地道。

    孫柔嘉一愣,啊?他也太直接了,平素說話那般委婉,這突如其來的直率把她嚇了一跳。

    “公子若能與縣主結為良緣,也不失為一樁美事。”孫柔嘉笑道。

    “可我並無意於此。”蘇篤君道。

    孫柔嘉卻問:“公子對誰人有意呢?聽聞公子拒絕的婚事都車載斗量了。公子究竟要娶怎樣的女子?落塵仙子嗎?”

    “就算仙子下凡,不中意,也照樣不會中意。”蘇篤君緩緩道:“而中意兩字,又豈能用隻字片語說得清楚,不過心中所感爾。”

    想不到,他一個古代的男子,戀愛觀念倒和現代人一樣,甚至還要純粹。她以為,在三妻四妾環境中生活的人,是不會懂得這些的。

    “公子只管去用膳,”孫柔嘉開口道,“若隱逸壇之事真與縣主有關,我一定會替公子做證,若縣主強迫公子,我也一定會阻止她。”

    蘇篤君凝眉,似有些難以置信,“孫小姐,你要如何呢?縣主畢竟是縣主。”

    “放心,我已做了安排。”孫柔嘉篤定道。

    其實,她不該多管閒事,也不該心軟,但她真的想幫幫他,倒不是說對他這個人存有多麼大的好感,只覺得他為百姓做了些事,卻無端因為這種事受牽連,她也想為他做些事。

    從小她就很有正義感,四年的法律系也不是白念的,既然這輩子當不成律師,施展不了什麼抱負,至少,她可以在這一方天地略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對了,”孫柔嘉從袖中掏出幾頁雪白的宣紙,“那日公子說想看的詩,我默寫了幾首,我的字寫得不太好看,還請公子別見笑。”

    才到蕭國的時候,她幾乎不會握毛筆,如今稍稍好了些,可寫出來的字還是歪歪扭扭。“那日才提起,想不到孫小姐就記下了。”蘇篤君微微吃驚,但明顯心存感激,鄭重地將那些詩頁接到手中。

    他低頭仔細閱看,眼陣間倒沒有嫌棄她字跡的意思,相反的,還透著萬分欣賞。

    “孫小姐辛苦了,”他說道,“真是辛苦了。”

    他只說了這麼兩句,彷佛沒有別的詞語了。

    然而,孫柔嘉知道,唯有人在最誠懇的時候,才會辭窮。

    “公子喜歡就好。”她笑道,“我的字不好看,所以也不正式寫到什麼冊子上了,公子自己謄抄一遍吧。”

    “孫小姐許是太久沒寫字了,”他關切詢問:“聽廷毓說,孫小姐之前大病過一場?”“哦,”她連忙掩飾,“也是不當心,摔了一跤。”

    “孫小姐日後可得多加小心,”他語帶關心,“在這清縣,若想出門遊玩,一定要叫人跟著,我會多派衙役護衛孫小姐的。”

    孫柔嘉微微一笑,呵,他這樣說,倒顯得有些小題大做了,她可沒那麼嬌貴,弄得跟公

    主出行一般,反而不自在。

    “我說認真的,”他抬眸看她,有些欲言又止,眸中恍如波光微動,“孫小姐,請一定保重。”

    聽著他鄭重的語氣,孫柔嘉心中有些被觸動,看來,他是挺在乎廷毓的,愛屋及烏,倒關心起她這個當姊姊的來。

    別人的好意,她不打算拒絕,此刻也不知為何,她心下有些歡喜,或許是太久沒人這樣關懷過她,哪怕初衷並非為了她,她也覺得頗為享受。

    慕容縣主今天彷佛心情甚好,華服金飾的映襯下更顯春風滿面,胃口也相當不錯,擺在她面前的菜肴,每盤她都夾了一口嘗。

    只聽她笑道:“柔嘉,還是你準備的膳食合我味兒,我素來不吃魚蝦,你也知道。”“縣主喜歡就好。”孫柔嘉答道。

    為了備這一桌宴席,她可是費了好些心思的,差人去打聽這兒打聽那兒,就怕犯了慕容翎的禁忌。

    “不過蘇公子彷佛食不下嚥呢。”慕容翎看了蘇篤君一眼,淺笑道:“好像連酒都沒

    沾。”

    “縣主面前,怕貪杯失儀。”蘇篤君從容答道,“倒是這紫蘇楊梅醃得不錯,方才下官吃了好些。”

    孫柔嘉並不打算加入他倆的對話,只坐到一旁,靜靜聽著。

    “也對,”慕容翎挑挑眉,“想那陳舉人就是貪杯誤事,不僅毀了自己的前程,還差點兒耽誤了蘇公子的前程。”

    蘇篤君對此挑釁並不惱,依舊微笑道:“說來也奇怪,下官曾與陳大人同飲,倒沒覺察他是貪杯之人。”

    “陳舉人一朝得意忘形,多喝了幾杯,也合常理。”慕容翎答道。

    蘇篤君駁道:“陳大人曾說他不勝酒力,下官也見識過,果然是一杯便醉倒。”

    一杯便醉倒?孫柔嘉凝眉,這其中似乎哪裡不太對勁,可她一時又說不上來……

    “縣主覺得呢?”蘇篤君忽然問道。

    “什麼?”慕容翎臉色微凝。

    “一杯便醉倒的人,哪裡會多喝好幾杯9?哪裡還會酒後胡言,道出自己的秘密?”蘇篤君盯著她。

    對了,正是如此!孫柔嘉幾乎要為蘇篤君的機智拍案叫絕。

    “蘇公子想說什麼?”慕容翎有些亂了方寸,畢竟她太過年輕,有些心機,卻不夠沉穩,三言兩語質問她一下,便把持不住,“難道還有人會陷害陳舉人?”

    蘇篤君緩緩說:“縣主在京中,還請多替下官打聽打聽,下官只覺得此事必有隱情,而且牽涉到下官。若陳舉人是清白的,下官也安心了。”

    孫柔嘉清咳兩聲,趁機插話,“會不會因為有人想陷害蘇公子,故意拿了陳舉人的把柄?”

    慕容翎瞥了孫柔嘉一眼,眼神淩厲。想來,她戳中了慕容翎的要害之處,這分明是一個警告的眼色。

    “陷害我?”蘇篤君故意道:“這倒奇怪了,下官自問平素也沒得罪過誰,到底是誰,又為何要陷害於我?”

    慕容翎沉默了好一陣,緊咬著唇,彷佛在糾結著什麼,半晌之後,終於道:“大概你自己得罪了誰,你也不知道。”

    “求縣主給下官指條明路,”蘇篤君拱手,“若下官真的得罪了誰,將功補過便是,何必連累陳大人?”

    “說起來……陳舉人的那位故友,我倒知道是誰。”慕容翎道。

    “哦,就是告發陳大人的那人?”蘇篤君挑眉,“下官很想見見此人,問他幾個問題,比如,一杯便醉倒的陳大人,何以能與他多喝幾杯?”

    慕容翎卻道:“蘇公子有沒有想過,或許,是陳舉人自己叫那位故友去揭發他的?”此言一出,蘇篤君與孫柔嘉皆是一怔。

    “縣主這是何意?”蘇篤君眉頭輕皺,“哪裡有自己陷害自己的道理?”

    “或許陳舉人受了別人的要脅,他不想再當這個官了,”慕容翎冷笑道:“又或許,別人給了他一大筆銀錢,是他當官數十載也難有的俸祿,那他又何必這麼辛苦入仕?”

    聞言,孫柔嘉心下駭然。

    難道,是慕容縣主直接買通了陳舉人,讓他自己構陷自己,以達到冤枉蘇篤君的目的?這一招也太狠了,看來,她真是愛煞了他,所以才會使出這種手段。

    “縣主!”蘇篤君自然也什麼都明白了,他的聲音驟然沙啞,“何必如此……這值得嗎?”

    “值得。”慕容翎雙目與他對視,眸中一片水光漣漣,“蘇公子恐怕從沒有嘗過被人拒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滋味。倘若有一天,公子也能感同身受,就知道無論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蘇篤君搖頭歎道.?“縣主若要洩憤,哪怕刺我一劍也好,何必連累無辜?”

    “洩憤?”慕容翎聲音尖銳地說,“你以為,我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洩憤?”

    “縣主還要如何?”

    慕容翎一字一句地道:“若想得證清白,讓隱逸壇重開,那就I娶我。”

    孫柔嘉在一旁聽得心都快跳出來了,不得不佩服,這位縣主真是敢愛敢恨,不惜一切。“縣主這是何必?”蘇篤君一連說了三個“何必”,想來,他也完全不瞭解慕容縣主決絕的心思,“下官何德何能,能得縣主垂青……”

    “你就說吧,答應還是不答應?”慕容翎只道。

    其實,站在孫柔嘉的立場,她巴不得蘇篤君娶了這位縣主,一則隱逸壇可以重開,二則她的弟弟不能再與蘇篤君瞎混,名聲也能因此保全,但這一刻,她實在替蘇篤君著急。

    她想起,大學的時候也曾有一位學長向她告白,當時她全無心動的感覺,但所有的人都對她說,這位學長很好,她應該跟他在一起……她能體會那種被逼迫的心情。

    她同情蘇篤君,想幫幫他。

    孫柔嘉忽然向窗外道:“請父親進來吧。”

    慕容翎頓時驚愕,連忙扭過頭去,看到孫仲堯款款步入堂內。

    “下官拜見縣主。”孫仲堯朗聲道。

    “孫大人……”慕容翎聲音發顫,“你……在門外多久了?”

    “恰巧該聽的都聽到了。”孫仲堯答道:“皇上令下官查辦陳舉人一事,封禁隱逸壇,下官方才恰好聽到縣主這裡似乎有什麼新的線索,還請縣主對下官仔細道來,也好讓下官對皇上有所交代。”

    慕容翎不由全身都僵了,恍然大悟地瞪著孫柔嘉,厲聲道:“是你!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家父也住在這縣衙裡,想必縣主也該知曉。”孫柔嘉垂眉道:“方才縣主說話時就該提防些,讓眾人回避才是。”

    不錯,這確實是她的安排,也正因為她這一手的安排,蘇篤君才肯前來赴宴。她說過,她會助他,護他周全。

    所以,她一早便讓父親在門外候著,聽到了一出好戲。

    要怪就怪慕容翔自己囂張過了頭,說話沒個遮掩,否則單憑她這麼簡單的伎倆,事情未必能如此順利。—

    “孫仲堯!”慕容翎忿忿道,“小小一個府尹,諒你也不敢在皇上面前胡說八道!”孫仲堯忙行禮道:“下官雖然是小小的府尹,偏巧皇上對下官頗為信任,縣主方才所說,下官會一五一十呈稟皇上。”

    “你們父女倆好大膽子,敢設計本縣主!”慕容翎瞠目道:“我的父親可是鎮國大將軍!”

    孫仲堯不卑不亢地回應,“別說是縣主你,就算是郡主、公主,若犯法也同罪。”

    “你……”慕容翎氣得全身發顫。

    “縣主!”一旁的婢女忽然失聲驚叫道,“你的手……”

    “什麼?”慕容翎一怔。

    孫柔嘉側眸望去,心下也是一緊,不知何時,慕容翎的手背上竟起了密密麻麻的小紅點,像是出疼了一般。

    “這……”慕容翎頓時花容失色,“這怎麼會……”

    她的指甲抓了抓手背,只覺得奇癢無比,又往耳邊搔了搔,驟然間頸邊也泛起一片紅腫。

    婢女叫道:“縣主,這是過敏之症!您的過敏之症又犯了!”

    慕容翎呆了呆,隨後厲聲大叫起來,“傳大夫!快傳大夫!”

    四周霎時亂作一團。

    “女兒,你這佐料之中,為何要添加魚露?”孫仲堯皺眉道,“慕容縣主本有過敏之症,吃了魚蝦之後每每犯病,你緣何不知這忌諱?”

    “女兒沒有啊……”孫柔嘉一片茫然,“女兒知道縣主不喜魚蝦,特意吩咐了廚房,可沒料到佐料中竟有魚露……”

    這魚露以小魚小蝦為原料,經醃漬、熬煉後呈琥珀色醬汁,味道極鮮。孫柔嘉仔細想了想,今日有何菜色需要用到魚露……想來,是加在那盤豆腐裡了?

    所幸慕容翎食用不多,應該並無大恙。

    “這件事有些麻煩了。”孫仲堯道.?“就怕慕容縣主會以此為藉口,置我們孫家于兩難的境地。”

    孫柔嘉忙問:“父親打算如何?總不至於因此就替慕容縣主把她的所作所為都隱瞞下來吧?”

    “可若向皇上稟報後,慕容縣主趁機責難於你,為父該怎麼辦?”孫仲堯一歎,“想來,縣主也會以此為要脅,與為父做交易。”

    “爹爹疼惜女兒,女兒心中感念。”孫柔嘉微笑道。

    說來,孫仲堯並非她的親生父親,為了她這個養女,不惜在朝事上退讓,著實讓她感動。

    “事情還沒到無可轉圜的地步,”孫柔嘉道:“等會兒再與蘇公子商量商量,從長計議。”

    蘇篤君此刻正在前院忙著招呼大夫,她想,憑著他的機智,應該可以替她尋出一個應對之策。

    “小姐!”小映忽然慌慌張張闖了進來,“大事不好了,縣主、縣主要見小姐!”

    “此刻?”孫柔嘉一怔。

    “對啊,馬上。”小映道:“縣主剛服了大夫開的湯藥,稍稍鎮定了些,便派人來傳小姐過去呢,還說一刻也耽誤不得,催得緊呢。”

    “看來是要興師問罪了。”孫仲堯安撫道,“女兒,你別怕,去便去了,縣主若說什麼狠話,不要還嘴便是。”

    “女兒知道。”孫柔嘉頷首。

    孫仲堯又叮囑了她兩句,她便整理整理攜小映一同來到前院。

    蘇篤君專門挪出了一間屋子,供慕容翎診脈之用,孫柔嘉抵達後先站在簾外,請婢女進去通傳。

    “進來吧。”簾內慕容翎的聲音冷冷道。

    小映擔心地看了孫柔嘉一眼,孫柔嘉卻依舊沉靜得很,她淡淡一笑,對小映以示安慰,便獨自步入門內。

    慕容翎看來並無什麼大礙,坐在臥榻之上,氣色還不錯,只是,兩隻陣子似要噴出熔漿一般,直直地瞪著孫柔嘉。

    “給縣主請安。”孫柔嘉道。

    “安?哪裡安?”慕容翎語氣嘲諷,“命都快沒了。”

    雖然過敏嚴重確會死人,但是孫柔嘉覺得慕容翎還遠沒到那一步,這話實在有些誇張。“孫柔嘉,你存心想毒死我是不是?”慕容翎惡狠狠地道,“你以為毒死了我,蘇篤君就能萬事順意了?”

    “冤枉,”孫柔嘉從容答道,“此次設宴若害了縣主,于我有何益?於事也無補。”

    “那麼這魚露是誰放的?”慕容翎質問:“你難道不知本縣主有過敏之症?”

    “魚露之事,我自會查明,”孫柔嘉道,“還請縣主寬限幾日。”

    “你也不必再裝模作樣,”慕容翎冷笑,“本縣主算是明白了,你與你父親合起來設計,本縣主,你那陰毒的心思,本縣主也猜到了幾分。”

    “心思?”孫柔嘉挑眉,她的心思不過為了讓隱逸壇重開而已,能有多陰毒?

    “你也喜歡蘇篤君吧?”慕容翎冷不防地道。

    “啊?”孫柔嘉一時沒聽清。

    “別裝了!”慕容翎道:“我說呢,你好端端的跑到清縣來做什麼?又平白無故在這縣衙裡住著不走,原來是打這個主意!”

    孫柔嘉愣怔片刻,幾乎要笑出聲來。這位縣主也著實有些可愛,自己喜歡的,就以為人人都稀罕?

    說真的,她是覺得蘇篤君長得帥,覺得他很有想法,人也不錯,但值得自己為了他去冒險下毒?

    “縣主請勿妄加猜測,”孫柔嘉道,“若有證據,可請皇上查處我孫氏一門,但若只是憑空臆想,我孫家也不受此詆毀。”

    “你這嘴皮子還挺厲害的,”慕容翎諷笑,“好,孫柔嘉,走著瞧,雖然本縣主沒有實證,但那又如何?要弄死你不過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這樣的恐嚇聽來實在幼稚,不過,孫柔嘉發現,她確實是惹上了一點小小的麻煩。這位縣主看起來不肯善罷甘休的樣子,想來今後她這悠閒的曰子要受點影響了。

    好在,她一個府尹的千金,平素有大把無聊時光無處S,與這位縣主鬥一鬥,倒還算有趣。

    她也想看看,慕容領究竟會使出怎樣的招數來整死她。

    只是,此趟前來清縣徒生了許多禍端,先是被守礦者射傷,而後又捲入了這樁糾紛……

    她實在流年不利,想來是該跟著桑夫人好好念念佛。

    她忽然有些想家了,想念遠在遙遠時空的父母,此處形單影隻,如同孤兒,心底微添一絲淒涼,不由傷感起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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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5 00:21:5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有幸得遇真心人

    一日的喧囂過去,慕容翎也離開了,整個縣衙安靜下來,彷佛一首詞裡所寫——人靜,人靜,風動一庭花影。

    孫柔嘉沐浴後卻睡不著,到園子裡納涼。

    若在現代,像這樣的夏夜,她會吹著空調,吃炸雞喝可樂,看韓劇或者跟同學聊天,在網上買東買西……不會像此刻這般無聊,且她還有爸爸媽媽,是家裡的寶貝甜心。

    這些從前司空見慣的人和事,此刻在她心裡卻彌足珍貴,因為不復相見,再不可得。

    孫柔嘉眼圈不禁紅了。

    “孫小姐。”忽然,身後有人喚她。

    孫柔嘉回眸,竟發現蘇篤君走過來。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沒有睡。

    “方才在廷毓的房中與他議事,廷毓送縣主回客棧,剛剛才回來。”看見她眼中的詫異,他微笑著解釋道。

    呵,這麼晚了還在廷毓的房中,難怪別人會誤會他倆是一對。

    孫柔嘉沒多說什麼,只施禮道.?“蘇公子辛苦了,但願廷毓這孩子能幫上一點忙,沒添亂就好。”

    “孫小姐也辛苦了。”他客氣道:“聽聞縣主還傳了孫小姐去訓話?真是委屈了你。”

    “也沒什麼。”孫柔嘉擺擺手,“縣主遭遇意外,就算拿我撒撒氣也是合理。”

    “孫小姐放心。”他忽然道。

    她一怔,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

    蘇篤君語氣鄭重地說:“縣主將來若再刁難孫小姐,在下自有辦法,不會因為我的事,便連累了小姐全家。”

    孫柔嘉只覺得這是在安慰她而已,“能有什麼辦法?說實在的,從前蘇公子似乎並沒有得力的辦法可以應付她。”

    她看得出慕容縣主這百般糾纏,讓他無奈得很。

    他答道:“從前,我以為縣主只是鬧鬧脾氣,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現在發現事態嚴重,便要仔細應對。但凡在下仔細應對之事,沒什麼化解不了的。”

    他這話說得自信,倒讓她有些驚訝。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他是謙謙君子,碰上慕容翎那般耍賴撒潑的,他必束手無策。但此刻他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她的心頭隨之怔了一怔。

    “蘇公子打算怎麼辦呢?”她不由得問道:“縣主畢竟是慕容將軍的女兒,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被她拿住了把柄,想必……不太好應對。”

    “暫時沒想好。”蘇篤君依舊淡然而笑,“不過總會想到的,慕容將軍雖在朝中勢大,但京中也不只他一個權貴,又有何妨?”

    孫柔嘉聞言頓時想到,對了,他的姑母是豫國夫人,且聽聞皇上對他頗青睞,想來此番應也是氣急了,等皇上氣消就好了。

    蘇篤君提起另一件事,“我已審問過蔚子,他們都說,沒在任何菜色中放過魚露。”

    “那就奇怪了。”孫柔嘉蹙眉,“若有人承認了倒還好,若沒人承認……”

    “你覺得是有人暗中故意為之?”蘇篤君反問。

    孫柔嘉頷首,“這就擺明瞭是想陷害我等。”

    “此人會是誰呢?”蘇篤君亦凝眉,“能隨便進入縣衙廚房,又瞭解慕容縣主忌口的東西,在下這裡不該有此等暗藏的高深之人。”

    孫柔嘉點點頭,對啊,她宴請縣主也是一時起意,不過兩天的功夫,別人就算想謀劃,時間上也來不及吧?而且,這縣衙裡也就一些衙役隨從,普通得很。蘇篤君一個小吏,也不值得誰派花大力氣派高手潛伏于此吧?

    若說這是一樁意外,反而可信些。

    “待我再審審廚子,也許是誰做錯了事,卻不敢承認,想辦法讓他們招供就是了,孫小姐大可放心。”蘇篤君道。

    其實他的處境並不比她好多少,但一再寬慰於她,讓她心安,這一刻,孫柔嘉覺得他真是一個負得起重擔的男子。

    雖然她想拆散他和孫廷毓,但他的誠懇與體貼一再地感動著她,她真覺得就算他真有龍陽之好也沒什麼所謂,這跟他是不是一個好人並沒有什麼關係。

    她忽然向他盈盈一拜,“多謝蘇公子了。”

    古代的這些禮儀,她一直沒有學習得很好,只懂得一些普通的日常之禮,但這一次,她用心向他表示自己的敬意,希望他能感受到。

    蘇篤君看著她,亦抱拳對她躬身作揖。

    叩拜與作揖,孫柔嘉總以為是客氣的敷衍,但此刻,她終於從中體會到這一舉動中的心意。

    明月自流雲中緩緩而出,蘇篤君立在樹影處,一襲白衣,身形修長,忽然給了她一種如山脊般可靠的感覺。

    她知道方才的話,他想必不只是說說而已,承諾過會想辦法,他就一定會辦到。

    “蘇公子,”孫柔嘉道:“我想著,這兩天便與父親和弟弟回家去了,在府上打擾了這麼久,還出了這許多事,我想鄭重跟你道個別。”

    並非因為惹了禍端才想逃避,只不過,她發現已經沒有必要留在這裡了。

    起初是想從中破壞、阻曉,所以故意接近他,但現在她並不想再給他增添麻煩。

    他點頭,“孫小姐箭傷雖愈,但還是要多加休養,回家自是更好,來日我回染川城,定去府上拜訪。”

    “歡迎公子隨時來小坐。”她笑道。

    等回到家中,她一定會向鞠夫人說些關於他的好話,至少不要讓鞠夫人那般反感他。

    “來日孫小姐若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來找我,我定會幫忙的。”他又道。

    孫柔嘉莞爾,幫忙?除了慕容縣主這件事,她想不出還有什麼需要他幫忙,只怕他現在自身也難保,但他在困境中還能想到說上這麼一句話,實在讓她覺得溫暖。

    認識他這些日子,今夜她算是真正的接納了他。

    難能可貴的,與他談話之間,竟有一種如春陽般融融的感覺,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回到染川城,晚上用晚膳時,桑夫人也赫然在席。孫柔嘉很驚訝,但想想也對,難得孫仲堯在家,桑夫人再怎麼鬧脾氣,也該從庵裡回來。

    鞠夫人牽著孫柔嘉的手,遠比她娘親熱得多,“咱們大小姐這趟去清縣真是多災多難,還好平安回來了,都怪廷毓,沒照顧好姊姊。”

    桑夫人卻刻薄地道:“哪裡能怪廷毓呢,好端端的,一個女孩子家到處亂跑,不出事才怪呢。”

    “確實怪我,”孫廷毓老老實實地在一旁說:“要不是我攛掇長姊去清縣,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好了好了,”孫仲堯開口道,“一家子就別多說了,坐下來用膳吧。”

    孫柔嘉微微一笑,挨著孫廷毓坐下。

    孫仲堯是一家之主,坐在主位,桑夫人與鞠夫人分坐他的兩側。不得不說,真是大家之儀,吃飯的位子都偏差不得。

    僕婢們端上熱毛巾,給他們擦了手,方才上了菜。眾人第一口要喝各自碗裡的湯,之後,待孫仲堯動了篌子,夾了第一道菜,方可各自用膳。

    “有一件事情,想與夫人們商量商量。”孫仲堯忽然道。

    桑夫人與鞠夫人擱下碗筷,看著夫君,孫廷毓本在不停地吃,但被鞠夫人瞪了一下,只好默默抹了抹嘴,停下動作。

    孫仲堯道:“朝廷有規矩,為官不能為商。但城南咱們那鋪面原先租的古玩店家不做了,店裡的東西急著脫手,我給盤下了,眼下把這事交給你們去打理,如何?”

    鞠夫人聽罷,臉上露出驚喜之色,立刻道:“廷毓雖然年輕,可是在家閑著也是閑著,能幫上老爺的忙就好。”

    孫仲堯並不贊成,“廷毓還是要好好讀書,過兩年還指望著他考科舉呢,哪能兼顧這個?”

    “那老爺的意思是……”鞠夫人頗疑惑。

    “柔嘉,”孫仲堯竟看向孫柔嘉,“你去打理,如何?”

    此話一出,四下皆是愣怔。

    “我?”孫柔嘉難以置信,“父親,我沒聽錯吧?”

    “你願意接手這事嗎?”孫仲堯道。

    孫柔嘉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彷佛哐當一下,天大的餡餅就砸在她的頭上,把她砸得暈頭轉向的,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言語。

    “老爺,”桑夫人皺眉開口,“柔嘉畢竟是女孩子,哪裡能擔此重任呢?何況,她也沒做過生意。”

    孫柔嘉頓時有些失望,對啊……她從來沒做過生意,讓她去當狀師或許她還在行些,可惜這裡沒女人做這職業。

    孫柔嘉抬頭瞄了一眼鞠夫人,此刻鞠夫人的臉色也有明顯的不悅,想來,若搶了孫廷毓的這份差事,會得罪了鞠夫人。

    孫柔嘉不願得罪鞠夫人,在這府裡,鞠夫人對她還挺和善,遠比桑夫人可心。

    孫柔嘉於是道:“女兒確實不精通這些,還請父親三思。”

    “為父看你倒有些能力,”孫仲堯的回答出乎意料,“這次在清縣,你與慕容縣主周旋,為父都看在眼裡,與之相比,經營一間小小的店鋪倒不算什麼了。”

    孫柔嘉呆了一呆,想不到父親竟然會這樣說。的確,與朝堂上的風雲詭譎相比,經商又算得了什麼呢?至少不會丟了性命。

    孫仲堯卻道:“雖然你沒有經商的經驗,但你有腦子,拿出一半的聰明才智,也夠用了。”

    父親這可真是誇獎她了,她倒沒察覺自己有什麼聰明之處。

    若說比起古代的這些大家閨秀,她大概邏輯思維清晰許多,畢竟是學法律的,從前那些條款也不是白背的,雖然與古代的律法大不相同,但好歹學到了一些基本的條理。

    鞠夫人也開口了,“大小姐畢竟是女子,哪有女子抛頭露面的道理?”

    “夫人此言差矣,當今太子妃也是做過生意的,還得過皇上的嘉獎。”孫仲堯反駁道,“柔嘉雖然不敢與太子妃比肩,但我蕭國的風民向來沒那麼保守,沒有不讓女子抛頭露面之說。”

    鞠夫人發現孫仲堯面帶慍色,不得不識相地閉了嘴,一旁的桑夫人自然更是無話可說。“長姊一定能勝任的,”孫廷毓倒是樂呵呵的,“父親,你放心吧!”

    “就這麼定了。”孫仲堯不容分說地道。

    孫柔嘉起初還有些猶豫,此刻真的無法拒絕了。她想反正閑在這府裡也是閑著,找些事做消磨時光也不錯。

    即使做錯了也不要緊,比起她得罪慕容縣主的那件事,這是小巫見大巫了。

    還不知道慕容縣主回京後會怎麼整她呢……算了,別去想了,老是提心吊膽的,還不如做做生意,當散心。

    城南的慧品軒,不過是一家不大的古玩店,孫柔嘉四處看了看,覺得裡面的東西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不過是一些字畫而已,她打聽過後知道這些也非出自名家之手,幾件玉器品相亦不太好,莫怪原先那店東家急著脫手。

    孫柔嘉不太明白,為何父親要盤下這樣一間古玩店,這裡的地段倒還不錯,若改租給別人,或許更能有賺頭。

    店裡的夥計奉上帳簿與貨品的清單,“請大小姐過目。”

    孫柔嘉隨意翻了翻,流覽之下,卻大為錯愕。

    “隋安玉瓶是什麼?”她不由問道:“竟有客人付了十萬兩紋銀的訂金?”

    “哦,那玉瓶在庫房裡。”夥計答道。

    孫柔嘉大為好奇,“店裡還有此等稀罕物?拿來讓我也瞧瞧。”

    分明擺在櫃檯上的東西都不太值錢,這庫房裡竟有價值連城的寶貝嗎?

    “這……”夥計猶豫地佇足,半晌也沒有動彈。

    “怎麼了?”孫柔嘉催促道:“快把東西取來啊!”

    “是。”

    夥計終於點了點頭,不情不願地去了,去了好半會兒,這才捧來一隻錦匣,吞吞吐吐地遞到孫柔嘉面前。

    他這副奇怪的模樣,更讓孫柔嘉感到蹊蹺。

    打開盒蓋,孫柔嘉眼中一片疑惑,雖然她不是古玩行家,但這些日子為了當好這個掌櫃,也惡補了一些古玩知識,眼前這只隋安玉瓶怎麼看都不是什麼上等貨色,甚至不如孫家廳堂裡擺的那些。

    付十萬兩紋銀當定錢的究竟是什麼客人啊?瞎了眼的冤大頭嗎?

    “這玉瓶用的是什麼玉?”孫柔嘉問夥計道。

    “好像……是岫玉。”夥計答道。

    “岫玉?”孫柔嘉更為詫異,“還以為是羊脂玉呢,岫玉似乎不太值錢啊。”

    “是不值錢。”夥計只得道。

    “那客人為何會付這麼一大筆錢下訂?”孫柔嘉側睨道:“該不會是你們眶騙了別人吧?”

    “沒有!沒有!”夥計連忙擺手道:“大小姐,我們真沒有。錢是客人主動付的,過幾

    天他來取貨,還要再付二十萬兩銀子呢。”

    “什麼?”孫柔嘉簡直不可思議,這麼個破爛值三十萬兩?那客人失心瘋了嗎?

    她逼問道:“還說沒有騙人?你們不騙人家,世上有誰會這麼傻?”

    “大小姐……”夥計難以啟齒,“是真的。其實這花瓶、這花瓶……”

    “三十萬兩銀子很尋常啊。”忽然身後有人說。

    孫柔嘉意外回眸,竟看到蘇篤君不知何時踏進店來,他依舊一襲修長白衫,與清縣時無異,可他突然出現在這個地方,宛如幻影般不真實,就像她第一次在河灘上遇到他,他騎著白馬,光芒映照的模樣,他總給她這般恍若天人的感覺。

    “蘇公子?”孫柔嘉叫道。

    “孫小姐,好久沒見了。”蘇篤君施禮道。

    這店中的夥計居然認識他,熱情地招呼,“蘇公子,難得你來,請坐,快請坐!”

    “趙四,去沏杯茶吧,”蘇篤君對那夥計道,“我與你們小姐先說說話。”

    “是。”夥計如遇救兵,飛奔著去了,逃命一般。

    孫柔嘉心下的疑惑更甚,“蘇公子來過本店?”

    “不瞞小姐,從前跟孫大人來過。”蘇篤君答道。

    想不到他與她父親交情竟不淺,從前怎麼沒看出來?

    孫柔嘉索性問道:“方才公子所說是什麼意思?難道公子覺得一隻尋常的岫玉花瓶,竟值三十萬兩紋銀?”

    蘇篤君莞爾道:“花瓶很尋常,不過,這花瓶舊時的主人卻不尋常。”

    “哦?”孫柔嘉一怔,“倒不知這原先的主人是誰?”

    “朝中的楚太師,”蘇篤君答道,“太子妃的父親。”

    楚太師……她再孤寡陋聞也聽說過這人,何況她的父親孫仲堯是楚太師的門生。

    “所以客人花重金購買這只花瓶,是因為想收藏名人的舊物?”孫柔嘉怔怔地問。蘇篤君瞧著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蘇公子,我哪裡說錯了嗎?”他這般反應,讓她不禁有些羞惱。

    “並非收藏這麼簡單,”蘇篤君道,“說討好更妥當些。”

    這刹那,孫柔嘉再不諳世事也明白了,除了“討好”之外,這幕後不會還有什麼別的交易吧?想一想,都覺得可怕。

    難怪父親會把這間店鋪交給她打理,一則她確實比整天傻樂的孫廷毓要精明些,能應付某些狀況;二則孫廷毓也確實比她“寶貝”一些,若真出了什麼事,有她這個養女在前面頂著,犯不著讓孫廷毓涉險。

    孫柔嘉本來還因為父親如此賞識自己而暗自竊喜,現在卻有些心寒了,畢竟不是親生父親……

    “怎麼了?”蘇篤君彷佛注意到了她的失落,瞧著她。

    “只是覺得有些艱難……”孫柔嘉微微歎一口氣,“我頭一次做生意,什麼也不懂。”起初,她擔憂的是這間鋪子的生意不太好,萬一虧本無法向父親交代。現在看來,賺錢不成問題,可做這門生意暗藏的麻煩更大。

    她這顆心,實在難堪重負。

    蘇篤君突然道:“不懂沒關係,有什麼不明白的,以後可以來問我。”

    “問你?”孫柔嘉一怔,“這..也太麻煩蘇公子了吧。”

    他這是客氣話還是認真的?平白無故居然肯出手相助,真讓她忐忑了。

    莫非,他與這店鋪的內幕交易也有些關係?

    “我說過,孫小姐以後不論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他答道,“這個承諾,不會變的。”

    孫柔嘉頗意外,對了,在清縣的時候,他的確說過這話,當時她以為是因著慕容縣主之事,他出於感激隨口說說的。

    “難道蘇公子懂做這個生意?”她試探道。

    “其實這樣的生意很尋常,我雖沒做過,可見得也多了。”蘇篤君道,“比如我的姑母,從前求她辦事的人也很多,直接送禮也不太好,所以像這樣繞著彎去討好她的事情,我打小也見慣了。”

    “那……我若遇到了難事,就找公子好了。”孫柔嘉淡笑道,“不過公子遠在清縣,也不常回來,可能遠水救不了近火。”

    “不過半日路程,”蘇篤君道,“近日常會來染川城的,因為我姑母要來。”

    “什麼?”孫柔嘉瞠目,“豫國夫人會來染川?”

    “姑母說京城太熱了,這裡涼快。”蘇篤君笑道:“不過,我知道這是藉口,她其實想來見一見你。”

    “我?”孫柔嘉以為自己聽錯了。

    “大概慕容縣主回京之後對我姑母說了些什麼,讓她對你有些好奇。”蘇篤君道,“若我姑母來了,孫小姐還請見上一見,不必擔心,我姑母不會為難孫小俎的,她就是好奇而已。”

    好奇……頭一次聽到別人這樣看待自己,孫柔嘉全身有些不自在。

    “真的不必擔心。”蘇篤君再次鄭重地道。

    這一刻,她恍然大悟,他為何會忽然出現在這裡,大概就是因為豫國夫人的事,先行來告知她一聲吧。

    不過,他的話確實讓她稍稍心安。其實她知道,不論是這間古玩店,還是他的姑母,都不是省油的燈,他也未必真能幫得上她什麼,但他站在眼前,她的心底就溢出一絲溫暖祥和。

    來到這個時代,她孤立無援,所能依附的哪怕只是一株浮萍,都會讓她欣喜,她很高興自己是幸運的,居然能碰上這樣一個真心想幫助她的可靠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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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原來並非斷袖

    豫國夫人拜訪孫府的事傳遍了整個染川城,八乘馬車就停在孫府的門口,如此豪華的儀仗,引得人們議論紛紛。

    人們都在猜測豫國夫人此次造訪原因,有人說,大概是孫府要與蘇縣尹結親了。

    據聞孫府長千金在清縣受了傷,就一直住在蘇縣尹的府衙裡,亦有人說,蘇縣尹素有龍陽之好,彷佛與孫家大公子不清不白,豫國夫人此次是來問責的。

    孫柔嘉見到豫國夫人的那一刻,心裡實在緊張,彷佛有片刻的窒息,她行叩跪之禮時,額前暈眩,差點昏倒,大氣亦不敢出。

    “孫小姐不必多禮,”豫國夫人親自上前將她扶起,笑盈盈地道:“快起身吧。”

    豫國夫人可真是傾國之貌,即使步入中年也明豔奪目。她眉眼間與蘇篤君有幾分相似,怪不得蘇篤君出塵俊美,想來是繼承了家族優秀的基因,也怪不得蕭皇對這位青梅竹馬如此看重……

    “你們都下去吧,”豫國夫人對一眾婢女道:“讓我跟孫小姐好好說說話。”

    婢女應聲而退,掩上花廳的門。

    孫柔嘉越發忐忑了,就算這廳堂裡擺置了讓人寧神定氣的熏香,她仍揣揣不安。

    本來桑夫人與鞠夫人也該前來作陪,但豫國夫人說只要單獨見見孫柔嘉,不必拘禮,桑夫人與鞠夫人便不敢造次。

    豫國夫人對孫柔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好一陣子沒有言語,孫柔嘉想擠出一抹尷尬的笑容,卻兩頰發僵。

    豫國夫人道:“孫小姐,慕容縣主回京之後,專門來拜訪過我。”

    孫柔嘉連忙道,“請夫人明鑒,小女子真的沒有毒害縣主。”

    “我知道,我知道,”豫國夫人拉過她的手道:“此事我專門問過篤君了,沒人懷疑與你有關。”

    孫柔嘉稍稍松了一口氣。

    “不過——”豫國夫人又道:“慕容縣主說,你與我家篤君已經暗生情愫?”

    孫柔嘉一怔,瞪大眼睛。

    “別慌,別慌!”豫國夫人笑道:“我作為長輩,不過對此事好奇而已,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也不是個喜歡繞彎子的人,有什麼就說什麼了,孫小姐千萬別嚇著。”

    不錯,她能理解,七大姑八大姨最喜歡問這些八卦,她平時也愛看一些明星緋聞什麼的,何況豫國夫人操心侄兒的戀情,再合理不過。

    “夫人誤會了,”孫柔嘉鄭重道,“我與蘇公子相識不過短短幾日,哪裡就到暗生情愫的地步了?”

    “短短幾日?”豫國夫人道:“可是,慕容縣主說,去年看花燈時,你便遠遠地見過篤君一面。”

    “去年?”

    哦,那是原主的事了,她哪會記得?況且,在河灘上初遇,蘇篤君也不像是認得她的樣子。

    孫柔嘉歎了一口氣道:“縣主大概愛蘇公子過甚,有些疑神疑鬼了,一面之緣就能讓人傾心?”

    “慕容縣主還說,她平日裡沒少跟你提篤君的事,你也聽得津津有味的。”豫國夫人道。

    哦,原來如此,閨蜜之間聊聊男人,聊著聊著就互相提防起來,也算常事。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防火防盜防閨蜜,何況慕容翎這麼小氣。

    孫柔嘉為自己辯解道:“縣主平時說什麼我都靜心聆聽,她是縣主,總不能打斷她的興致吧?”

    “你這話也對,”豫國夫人卻冷不防地道,“不過,她親眼看到,你偷偷為篤君畫了一幅丹青。”

    “啊?”還有這一樁?

    “她說,那日到這府裡找你,你正在畫什麼,見了她便慌張地藏起來,事後她藉機看了那幅畫,發現原來是篤君的繪像,這才猜到了你的心思。”

    孫柔嘉驚訝不已,老天爺,難道原主真的喜歡蘇篤君?

    這下可麻煩了……不過像蘇篤君那樣俊美的男子,世間女子誰不愛慕呢?就像她喜歡電影裡的明星一樣,人之常情。

    “夫人……”她斟酌再三,索性道.?“不久前,我去踏青時從岩上摔了下來,好多事情我都記不太清楚了。夫人所說的那幅畫像,待我仔細去尋一尋,若真是為蘇公子而繪,我無話可說,若不是呢?好歹得見著那畫才作數。”

    恕她直言,古代的人像畫看上去都差不多,又不似油畫逼真,或許慕容翎多疑了。

    “好,”豫國夫人道:“那就待你尋著那畫再說吧。”

    孫柔嘉暗鬆口氣,等會兒她要好好翻箱倒櫃,尋找一番。其實她心裡有些好奇,究竟那是不是畫蘇篤君,她也想瞧上一瞧。

    “不過,慕容縣主說,你此趟去清縣,便是故意去親近我家篤君,”豫國夫人又道:“你甚至還在篤君的縣衙裡住著?”

    “我……”這一次,慕容翎倒是猜對了,她此趟去清縣,確實是為了蘇篤君,然而她該怎麼對豫國夫人講,她侄子的斷袖之癖?

    “怎麼了?”豫國夫人察覺到她神情有異,依舊語氣和藹地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就算你真的心儀我家篤君也是好事啊,我這個做姑母的不會阻攔的。”

    什麼啊,她可不想把自己搭進去!

    “夫人,實不相瞞,”孫柔嘉道:“坊間有些不太好聽的傳聞,我也是為了蘇家與孫家的名聲,所以才在蘇公子府上停留、瞭解一番。”

    “不好聽的傳聞?”這次輪到豫國夫人怔了一怔,隨後恍然大悟,“你是指篤君與你家大公子的傳聞?”

    孫柔嘉低下頭,算是默認。看來,這位誥命夫人什麼都知道嘛,雖然遠在京城,但對侄子的事也很關心。

    出乎意料的,豫國夫人笑了起來,

    “孫小姐,你真的不必擔心,我可以擔保,我家篤君喜歡的是女子。”

    真的?孫柔嘉眼中一片迷惑,支支吾吾地道:“可是……蘇公子這般年紀還沒娶親,仇免會被人議論。”

    “他不娶親,是因為他做了這個官。”豫國夫人臉上的神情倏忽肅然起來。

    “這有什麼關係?”孫柔嘉迷惑不解。

    “清縣縣尹不好當啊。”豫國夫人歎道:“三年前,就不該讓他來做這個官,可他一心想著為朝廷盡一份力,我也不好阻止。”

    “縣尹怎麼就不能娶妻了?”孫柔嘉越聽越覺得蹊蹺,“為朝廷盡力與娶親有何矛盾?”

    “清縣縣尹,上任一個,便死一個。”豫國夫人眼底忽然露出寒涼之色,“這個你可聽聞過?”

    “什麼?!”孫柔嘉大駭,“怎麼會……”

    豫國夫人道:“篤君能在清縣任職三載,至今身體無恙,想來,也是因為我在皇上面前還算有臉,否則啊,不堪設想。”

    孫柔嘉愣愣的,有些說不上話……清縣到底是個什麼魑魅魍魎的鬼地方?有人專門謀害縣尹嗎?

    “你說說,這個樣子怎麼娶親?”豫國夫人歎一口氣,“也是難為這個孩子了。”

    “天下這麼多州縣,怎麼就清縣會出這樣的怪事?”孫柔嘉不由問道。

    “還不是因為這裡有金礦!?”豫國夫人道.?“誰在這裡當縣尹,就等於是當守礦者,為皇上,為我們蕭國守著這一筆財富,可暗中窺伺者何其多,有些人禍防不勝防——”

    原來如此……這一刻,孫柔嘉什麼都明白了,心底亦有一股熱流在湧動。

    想不到蘇篤君竟有如此情操,為國至此,實在令人欽佩,本來只覺得他是個還不錯的官員,現在看來,他當真胸懷大志。

    她真希望自己能幫幫他,只恨自己為何不像那些穿越小說裡的女主角,能呼風喚雨無所不能,哪怕她能投生成一個縣主,也好過此刻。

    她只是一個府尹的養女,連自身也難保,除了輕輕歎息,她又能怎樣?

    拜別了豫國夫人,孫柔嘉來到翰夫人房中。

    關於廷毓與蘇篤君的傳言,她想,她該跟鞠夫人解釋清楚,否則任由誤會蔓延下去,遲早會成禍患。

    然而,很不巧,桑夫人竟在鞠夫人房中。

    桑夫人見到孫柔嘉時,微微一怔,之後冷笑了一聲,“貴客送走了?”

    “是。”孫柔嘉連忙點頭。

    “看來你在清縣還真是做了些了不起的事,”桑夫人冷冷地道:“就連皇親國戚都來拜訪了。”

    “母親,並非如此……”孫柔嘉想辯解二一,然而看桑夫人的態度,彷佛她說什麼也沒用。

    桑夫人也真的道:“算了,你做過什麼我也不想聽,關於你妹妹的下落,你可去打聽了?”

    “啊?”孫柔嘉一怔。

    “你看看,”桑夫人臉色沉了下來,“什麼閒事都你愛管,偏偏你妹妹的事,你從沒上過心。”

    “最近是忙了些……”孫柔嘉結結巴巴地道,“女兒……也實在沒有辦法。”

    她的確壓根沒想過這事,誰叫她對這妹妹一點印象也無。但桑夫人是在故意刁難她嗎?孫府上下尋了十多年,何曾打聽到半點線索?這是把氣都撒在她頭上吧?

    桑夫人揚聲道:“你妹妹腕上有一顆朱紅色的痣,在這兒,就在這腕上!這麼明顯的特徵,你不知道去人販子那裡打聽打聽?”

    哦,有顆痣嗎?孫柔嘉還是第一次知道……

    “姊姊,別著急,”一旁的鞠夫人勸道:“人販子那裡,我們一直都有打聽,可是十多年過去了,要尋著線索也是挺難的。”

    桑夫人卻只盯著孫柔嘉道:“你現在打理老爺的店鋪,人來人往的,要打聽你妹妹的下落,比我們這些閨中婦人可方便多了,再者,不是認識了皇親國戚嗎?托那位蘇縣尹去打聽啊!只怕是你自己不願意!”

    孫柔嘉都被罵得懵了,好一會才反駁,“女兒怎會不願意?只是蘇縣尹與女兒也是剛剛相識,不好去麻煩人家……”

    “你少找藉口!”桑夫人瞪了她一眼,“三個月內必須給我打聽出個結果來!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把你送還你生父家!”

    孫柔嘉幾乎傻眼,十多年都沒結果的事,要她三個月內給出結果,這是存心要跟她斷絕母女關係嗎?

    “姊姊,”鞠夫人連忙出聲,“咱們大小姐會對柔敏的事情上心的,你身子也不太好,別太著急了。”

    桑夫人板著臉,站起身來,只道:“妹妹替我說說她,我先回屋了。”隨即便走了出去,頭也沒回。

    孫柔嘉忽然覺得鼻尖酸酸的,心裡像塞了一大團棉花。原來,所謂的“委屈”就是這般,堵得整個胸口都發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鞠夫人輕聲道:“大小姐,你母親近日心緒不佳,就讓著她些吧,想來也是我的錯。”

    “這怎麼能說是太太你的錯?”孫柔嘉一怔。

    “你素來與我親近些,你母親定不太高興,”鞠夫人笑道:“就拿方才來說吧,你送走了豫國夫人,該先去給你母親請安才是,卻偏偏到我房裡來了。你母親瞧見,豈不是要生氣的?”

    “確實是如此。”孫柔嘉也不知該如何解釋,“但我也只不過是有一件事情想與太太說來著。”

    “什麼事?”鞠夫人看著她。

    “關於廷毓……”她有些難以啟齒。

    “廷毓怎麼了?”鞠夫人面帶迷惑。

    “關於他和蘇公子的事,就是太太你當初讓我勸勸他,關於你所擔心的事,我打聽到了一些傳聞。”孫柔嘉含糊道。

    “哦,”鞠夫人恍然大悟,立刻關切道:“打聽到什麼了?”

    “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孫柔嘉答道。

    鞠夫人搖頭,“可是,蘇縣尹這般年紀了,一直不願成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方才與豫國夫人的一席話,倒讓我明白了蘇縣尹不願成親的緣由。”孫柔嘉道。

    “哦,是什麼緣故?”鞠夫人追問。

    “答應了豫國夫人要保密的,”孫柔嘉答道:“總之,太太請放心,肯定與廷毓無關,蘇縣尹也絕非斷袖之人。”

    “真的嗎?”鞠夫人將信將疑,“該不會是豫國夫人在為她侄子開脫吧?”

    “絕對不是。”孫柔嘉篤定地答,“太太,請放心。”

    鞠夫人沉默半刻,終於道:“好,大小姐說什麼,我就信什麼。”

    孫柔嘉籲出一口氣,總算沒那麼緊張了。這一天,讓她焦慮的事太多,整個人都處在窒息之中,這一刻突然輕鬆下來,身子像要斷電了似的,不剩半分力氣。

    她想回房裡去躺一下,最好沉睡在夢裡不要馬上醒來,或者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回到了原來的時空,原來的家。

    這裡的一切,真的很累人,她快應付不過來了。

    孫柔嘉躺在床上,疲倦得近乎虛脫,但仍舊沒有睡著,她腦子裡裝的事情太多,像無數流螢在飛,讓她無法入夢。

    她索性找點事情做,打開帳簿看了看,希望枯燥的數字能催眠她。

    然而,她越看越來了精神,那只隋安玉瓶已被“客人”取走了,付了二十萬的尾款,而另有一位“客人”訂了另一件字畫,同樣出自楚太師的收藏,且同樣付了十萬兩紋銀的訂金。

    孫柔嘉覺得,這些交易實在太不尋常,真的只是討好楚太師這麼簡單?按現代的話來講,感覺像在洗黑錢呢。

    她一定得管管這件事,雖然不知孫仲堯牽涉有多深,但在還能挽救之前,她希望能挽救二一,畢竟,他算是她的父親。

    孫柔嘉喚道:“小映,你去把大公子給請來。”

    “現在嗎?”小映一怔,“小姐你不是已經睡下了嗎?”

    “有些事情想與他商量,你快去吧。”孫柔嘉披衣而起,把頭髮松松挽了個髻。

    小映雖然臉上迷惑,但還是應聲去了,沒一會兒,便把孫廷毓引了來。

    “長姊忙了這一天,我還以為你睡熟了。”孫廷毓笑道。

    “忽然有些餓了,”孫柔嘉坐到桌前,“小映,你去廚房叫他們弄些宵夜吧。”

    其實,她想把周圍的人都打發了,跟孫廷毓好好說說。

    小映點了點頭,邁出門去。

    “長姊,今兒見著豫國夫人了?”孫廷毓道:“這一天我都在書院裡,本該回來幫忙招呼貴客的,可父親說,豫國夫人只想見長姊你。”

    “見著了,”孫柔嘉點頭,“豫國夫人很客氣,不像傳言中那麼可畏。”

    “長姊,別怪我好奇,”孫廷毓笑道:“你和豫國夫人到底聊了些什麼?”

    “當然是聊你篤君哥哥了。”孫柔嘉道。

    “莫非豫國夫人相中長姊了,打算要長姊做侄媳婦?”孫廷毓笑意更甚。

    孫柔嘉故意道:“她相不相得中,並不作數,你篤君哥哥相得中,才算數。”

    “怎麼……”孫廷毓一怔,“聽長姊這意思,莫非真對篤君哥哥有意?”

    “若真有意呢?”孫柔嘉試探,“你可贊成?”

    “贊成!”孫廷毓出乎孫柔嘉意料,大為興奮,“一個是我長姊,一個是我篤君哥哥,簡直天造地設!”

    “什麼天造地設啊……”見他這高興的模樣,孫柔嘉不由得笑起來。

    此刻她終於放了心,看廷毓這神情,應該沒有半分嫉妒之意,所謂的斷袖之癖不過是流言而已。

    廷毓這孩子心無城府,從他的表現裡,可以看穿他的一切想法,所以,這應該不是他在掩飾。

    今天雖然很累,但終於解開了有如重負般的疑惑,孫柔嘉松了口氣。

    “廷毓,你與你篤君哥哥是怎麼相識的?”孫柔嘉忽然問道。

    沒來由的,她很想知道蘇篤君的過往,哪怕一點點也好。

    “就是在隱逸壇啊。”孫廷毓道:“當時我寫了一篇論,想展現一下,書院的人都說我寫得好,我心裡也志得意滿的,誰知道卻被篤君哥哥一頓痛批。”

    “真的?”孫柔嘉微微一笑,“那他還挺耿直的。”

    孫廷毓亦笑,“當時我氣得要命,可事後細想,他說得很有道理。後來在書院又遇見了他,當時他受我們先生之托,前來講學,他特意找到我,對我解釋,說他只是就文論文而已,對我並無偏見,我心底對他就越發欽佩了。”

    “原來如此。”孫柔嘉頷首道:“果然,你篤君哥哥真是良師益友。”

    “長姊,你聽了這話,是不是更喜歡篤君哥哥了?”孫廷毓追問道:“要不要我改天約他出來,與長姊你再見上一見?”

    “好。”她點頭。

    說真的,她今晚請廷毓前來,就是想讓他約蘇篤君出來一敘,關於古玩店的事,她有許多想向他請教的,但豫國夫人現住在蘇府上,她前去拜訪多有不便。

    “長姊,你真願意?”見她答應,孫廷毓反倒意外了。

    “不是你說的嗎?”孫柔嘉調皮地反問。

    “長姊答應得這般爽快,讓我詫異。”孫廷毓迷惑地瞧著她道。

    “我既見了他姑母,對他姑母說了哪些話,好歹也須跟他交代一聲。”孫柔嘉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嗎?”

    “哦哦,”孫廷毓傻傻地信以為真,“沒錯,是該交代一聲。”

    “外面若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咱們就約在那裡見面吧。”孫柔嘉提議道。

    “也想不出來有什麼好玩的地方……”孫廷毓腦子像當機了一般。

    “對了,城西不是有個古玩集市嗎?”孫柔嘉道:“聽說有好多人去那裡淘舊貨,能淘到不少寶貝,最近你長姊我也算是在做古玩生意,便約在那裡,如何?”

    “古玩集市?”孫廷毓當即撫掌道:“好啊,就去那兒!果然是個不錯的地方,又好玩!就你們倆去,我就不跟著了。”

    廷毓這顆做媒人的心呼之欲出,孫柔嘉只覺得好笑。

    “長姊,你要真的喜歡上了篤君哥哥,那簡直是世間最好的事了。我最親近的兩個人,一輩子都會在我身邊了。”孫廷毓睜著一雙誠懇的眸子,認真道:“只要漸漸來往,你會發現,篤君哥他真的很好,真的很好。”

    這孩子,傻乎乎的勸說,竟讓她有些感動。

    她會喜歡上蘇篤君嗎?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考慮過,就像問她是否會愛上外星人一樣,有些荒唐,畢竟這是一個與她不同時代的人。

    但她不排斥與蘇篤君來往,有時候與他一席對話,亦會讓她覺得愉悅,就這樣保持著距離,卻能聚在一起談天說地,品花鑒月,她認為是最好的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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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蘇篤君的良策

    琳琅滿目的舊貨物堆在地攤上,大多看來貌不驚人,但只要細細尋覓,或許能淘到一兩件絕世寶貝。

    孫柔嘉喜歡逛古玩集市,有一種撿便宜的快感,亦是對自己品鑒能力的挑戰。

    “小姐,快來看看,這裡有上好的瑪瑙鐲子。”小販對她吆喝道:“紅瑪瑙,補氣暖身;白瑪瑙,凝神淨心;黑瑪瑙,驅邪避禍,都是難得的好貨——”

    孫柔嘉微微一笑,蹲到地灘邊上,拾起一隻鐲子,細細觀賞。

    雖然,瑪瑙不是什麼太值錢的東西,但這些鐲子果然光透美豔,太陽底下尤其鮮亮,看得她十分心動。

    “那就要這只白色的吧。”孫柔嘉道:“多少錢?”

    “二兩紋銀。”小販道。

    孫柔嘉摸了摸袖袋,糟糕,怎麼偏巧今天沒帶銀兩?平素出門都是僕婢幫她付錢,今天私自出來見蘇篤君,連小映她都沒讓跟來,這可怎麼辦?

    孫柔嘉只得道:“對不住,錢袋忘在家裡了,改天再來買吧。”

    “小姐,這鐲子個個不相同,改天再來,或許就買不到同一只了。”小販盯著她的手腕,“沒帶銀子不要緊,倒可以以物易物。”

    “以物易物?”孫柔嘉怔了一怔,這才明白對方說的是什麼意思。

    她的腕上戴著桑夫人的白玉佛珠,其實這佛珠她也不是天天都戴著,不過近日打理古玩店,覺得該戴些什麼能表示她也是業內人士,這白玉珠子圓潤透亮得緊,想來能彰顯她的品味。

    身後有人忽然笑道:“這位小哥,你倒聰明,叫別人用羊脂玉來換白瑪瑙?這生意做得划算。”

    孫柔嘉回過眸去,看到蘇篤君就在近旁。如今她對他的聲音已經漸漸熟悉了,所以當他忽然出現,她已經不再像從前那般意外了。

    “公子說笑了,”那小販連忙道,“我不過是建議這位小姐以物易物,又沒說不補差價給她。”

    “這位小姐的羊脂玉佛珠,恐怕你整個灘上的手鐲加在一起也易不了。”蘇篤君掏出銀子,“這裡正好二兩,喏,拿去吧。”

    小販接過銀兩,不敢再出聲,蘇篤君順勢將那白瑪瑙手鐲遞到孫柔嘉面前。

    “這怎麼好意思?”孫柔嘉擺手,“回頭我讓廷毓把錢還給公子。”

    “二兩銀子的小禮物,在下還是送得起的。”蘇篤君笑道:“孫小姐不如請在下喝杯茶好了。”

    “可是……就算喝茶,我也沒帶錢。”孫柔嘉有些汗顏。

    “先欠著,下次補上。”蘇篤君道,“快找個地方坐一坐,這裡太陽大,我倒是口渴了。”

    他如此大方的態度,她若不爽快,就顯得奇怪了,當下她將那鐲子戴到腕上,與他一併在附近尋了個茶鋪,叫了些茶點。

    點心擺上來,有一盤子透明的糕點,看著冰冰涼涼,甚是可口,也不知是什麼。孫柔嘉好奇地嘗了一塊,甜甜滑滑的,像布丁。

    “這點心叫什麼名字?”她問。

    蘇篤君抬頭,詫異地看著她,“荸薺糕啊。”

    “哦,荸薺做的嗎?”她恍然大悟,“難怪這麼清甜。”

    其實,她吃過現代的荸薺糕,只是沒有這麼好的口感,大概古代有什麼秘方,又或者是這裡的荸薺特別好,天然無污染。

    “孫小姐沒吃過?”蘇篤君微愕,“不應該啊,從前慕容縣主可是很喜歡吃這個的,孫小姐與她一塊兒的時候從沒吃過?”

    糟糕,她差一點兒又要露餡了,孫柔嘉當下笑了笑,連忙掩飾道:“我與縣主也不是常在一起,她愛吃什麼,我也不會跟著一起吃。”

    “也對,各人口味不同。”蘇篤君倒沒有細究。

    “聽說公子從前見過我?”孫柔嘉想起了一件事,“怎麼那次在河灘相遇,公子完全不識得我的樣子?”

    “見過嗎?”他怔了一怔,“對了,好像有一次,遠遠的見過一面,一時沒認出來,還請孫小姐見諒。”

    “哪裡,哪裡,我也沒認出公子,真是失禮了。”孫柔嘉松了口氣。

    她倒希望他從前完全不認識她,否則說錯一句話,就有穿幫的危險,她可要提心吊膽了。

    “廷毓說,孫小姐有事情想與我商量?”蘇篤君道:“不知是何事?”

    終於繞到了正題上,孫柔嘉趕緊答道:“還是為了古玩店的事。”

    “近日又有什麼蹊蹺的買賣了?”蘇篤君果然一猜即中。

    “依舊是楚太師的收藏,同樣賣了三十萬兩。”孫柔嘉歎一口氣,“只怕長此以往,終非益事。”

    “此事呢,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蘇篤君道:“皇上對朝中這類事情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有時候,買官受賄都是依此途徑,皇上也是知道的。”

    “買官受賄.”孫柔嘉不由擔憂,“家父若參與此事,終究是個禍患啊。”

    “令尊是楚太師的門生,有些事情,他想不參與也是不行的。”蘇篤君道,“你要體諒他的難處。”

    “能不能想個辦法……”孫柔嘉咬唇,“只求我家的鋪子不做這個生意就好,反正楚太師朝中門生諸多,家父不幫他做這件事,也會有別人去做。”

    “能有什麼法子?”蘇篤君卻反問:“生意做不做是小事,令尊怕得罪楚太師才是真的。”

    對啊,該當如何,既能推掉這樁麻煩事,又不得罪權貴?孫柔嘉頭更痛了。

    “豫國夫人能幫幫忙嗎?”她覺得自己有如病急亂投醫,“還請蘇公子去求求夫人,或許能有法子。”

    “我姑母?”蘇篤君凝了凝眸,“她一向不愛管閒事的。”

    “公子見諒,是我唐突了。”孫柔嘉連忙抱歉道:“我不該把公子與豫國夫人牽扯進來,公子今天能出來聽我訴訴苦,我心中已是十分感激。”

    “孫小姐別慌,”蘇篤君微微一笑,“就算憑著我與廷毓的交情,他家裡的事,我也不會不管的,何況孫小姐還幫過我的大忙。”

    “公子千萬別這麼說……”她可沒有逼他報答的意思。

    “這樣吧,我且回去仔細想想,與姑母商量一下。”蘇篤君道,“此事得從長計議。”無論如何,他答應幫她就已經很好了,無論幫不幫得上,她都不貪心。

    “今日出來,不如就拋卻煩惱,盡情遊玩一二。”他轉移話題,“這集市很有些趣味,一會兒我陪孫小姐好好逛逛。”

    他既有這興致,她當然再樂意不過了,論古玩知識,他肯定知曉得比她多,聽他一路品鑒也定是賞心樂事,今日暖陽風輕,算不得太過炎熱,倒是出門遊玩的大好時光。

    “多謝公子。”孫柔嘉頷首道。

    幾日之後,蘇篤君傳話給孫柔嘉,說他姑母替她想著了法子,邀她到蘇府一聚。

    孫柔嘉還是第一次到蘇府做客,平素在廷毓那裡常聽他提起蘇府,說是裝飾得無比清雅,此番邁入府中,覺得清雅二字還不足以形容,應該說是“清貴”。

    清雅或許不需要太多值錢的東西,可是清貴卻不同,可以看出這裡的”草一木,一磚一瓦,都花了大價錢,單是那雕花的紅木窗子就堪稱藝術品。然而,富貴卻不顯俗氣,淡妝濃抹兩相宜,雅致至極。

    聽聞豫國夫人常在夏天到此避暑,難怪這裡如此氣派,亦可見蘇家也是貴族世家,家底豐厚,才培養出了如此品味。

    “孫小姐請用茶,豫國夫人在更衣,稍等。”婢女端上茶點,對她欠身道。

    孫柔嘉這才看清,這婢女原來是小暖。

    “你家公子不在嗎?”孫柔嘉順口問道。

    小暖怔了一怔,眼底似有警覺,隨後垂眸道:“公子出去了,沒說什麼時候回來。”

    孫柔嘉看出她的反應,呵,這丫頭,看來是暗戀她家公子暗戀得緊了,她不過隨便問問,就把她當情敵了?

    “小暖,你最近過得如何?”孫柔嘉索性與她聊聊天,“從清縣回來以後,你家公子待你還好嗎?”

    “公子一向待奴婢很好。”小暖淡淡地答道,“多謝孫小姐關懷。”

    她彷佛也不願意與孫柔嘉多聊,只低下頭去擺弄茶水,銀鐲子發出輕盈的聲響,一雙皓腕皓白如雪。

    孫柔嘉忽然眼神微凝,那腕上……竟有一顆朱紅色的痣!

    這丫頭該不會是……不,不會這麼巧,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小暖,你是哪裡人呢?原本姓什麼?”她忍不住問道,“可還記得自己的父母什麼樣子?”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倒讓小暖詫異,她與孫柔嘉四目相對片刻,隨後道:“不記得了,上次彷佛對孫小姐提過,我是自幼被賣到蘇府的。”

    孫柔嘉心跳變快,這真的有可能嗎?眼前的小暖……會是她的妹妹孫柔敏嗎?

    她思緒有些混亂,一時沒了頭緒。若在現代,大可馬上去做DNA鑒定親子關係,但在這個時代,如何判斷?

    她盯著小暖瞧了又瞧,想瞧瞧對方與桑夫人有無相似之處,說真的也瞧不出什麼,不過兩隻眼睛一張嘴,清清秀秀的,再說桑夫人年輕時是什麼模樣,她也沒見過。

    如果說,腕上有痣就是相認的根據,那也太武斷了些。

    “孫小姐見諒,我來遲了。”此時豫國夫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孫柔嘉只得收起自己的胡思亂想,堆起笑臉,起身給豫國夫人請安。

    她施禮道:“前來討擾,給夫人添麻煩了。”

    “別客氣,”豫國夫人搭著她的手道:“篤君出門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先跟我坐一坐,待他回來再跟他說話。”

    “小女子是來拜見夫人的,”孫柔嘉連忙道:“公子在不在家,倒無所謂的。”

    “你無所謂,我這個做姑母的倒有所謂。”豫國夫人意味深長地笑道。

    一旁的小暖微微變了臉色,想來,是聽出了這話的意思。

    “你們都下去吧。”豫國夫人對婢女們道。

    小暖越發不高興,站在僕婢們中間,臉色尤其難看,然而只能乖乖地退下去了。

    這微妙的感覺,孫柔嘉倒是明白得很。

    “篤君都跟我說了,關於你家那間鋪子。”豫國夫人也不羅唆,開門見山地道:“我這兩天想到了一個主意,卻是要委屈你家一下的,你可願意聽?”

    “還請夫人賜教。”孫柔嘉點頭。

    “其實這種買賣在朝中很多見,做這買賣的也不只你家。想來,是令尊不敢拂了楚太師的面子才做的這個生意,多半他也有些為難。”豫國夫人道:“不過楚太師也不缺你家一間鋪子幫他買賣,就算你家鋪子關了門,對他也無大損。”

    “所以……該當如何呢?”孫柔嘉聽著有些迷惑。

    “這樣吧,我也出一件東西,在你那兒寄賣。”豫國夫人道。

    “啊?”孫柔嘉愣住,“夫人,這……”

    “就這只鐲子吧,”豫國夫人隨便從身上退下一件首飾,“售價四十萬兩好了。”

    “四十萬兩……”孫柔嘉身形僵了一僵。

    “過兩天,會有人去給訂金,”豫國夫人道,“再過幾天,等那人去付尾款的時候,你就說,鐲子弄丟了。”

    “啊?!”孫柔嘉大驚。

    “之後我會勃然大怒,將此事告知皇上,說你家鋪子沒把我的東西保管好,這不過小事一樁,皇上不過責備你父親兩句,但你父親就可以順勢把鋪子給關了。”豫國夫人笑道,“之後,你家改做別的生意,或者把鋪子租出去收個月錢,都是好的。”

    孫柔嘉恍然大悟。

    這還真是一個妙法,不至於得罪了楚太師,又可全身而退,如此兩全其美之策,實在不知豫國夫人是如何想到的。

    “多謝夫人,”孫柔嘉當即跪下道:“夫人大恩,我孫家永生難報。”

    “別,別,”豫國夫人扶住她,“這法子其實也是篤君替你想的,我不過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孫柔嘉微微驚訝,蘇篤君嗎?果然是他....這一次,他的機智不僅讓她嘆服,亦讓她深深感激。

    孫柔嘉的眼圈微微紅了,心底像是被燙了一下,不疼,卻是讓她難以忽略的一股暖意。

    她的表現,豫國夫人自然是看在眼裡,於是笑道:“篤君這孩子,從小到大沒見他為誰的事這般操心。”

    “是嗎?蘇公子與舍弟一向交好……”孫柔嘉有些不知道怎麼解釋,因為她也不知他為

    何如此幫她。

    “只是為了孫大公子嗎?”豫國夫人話中有話地道:“我看著不像。”

    不然呢?是為了誰?孫柔嘉覺得,豫國夫人是想多了,也不該誤導她去多想。

    她與蘇篤君不過萍水相逢,沒多少交情,甚至沒說過幾句話,她不覺得除了廷毓,他還會為了誰去做這些事……

    不過,她喜歡這種感覺,就算隔著遙遠的距離,就算不是為了彼此,但至少能惺惺相惜,有難時相助,這彷佛是人與人之間,最好的相處模式。

    就像她在某一個春天,看著河對岸繁花盛開,就算無法採擷,只是佇足觀賞一陣,也足以心之悅然。

    “篤君一會兒就回來,可以去他書齋等他。”豫國夫人又道:“他書齋裡有好些書籍字畫,孫小姐定會喜歡的。”

    她憶起,在清縣的時候,她也曾經在他的書齋逗留。在那間書齋裡,他倆第一次單獨說話,時至今日,她還記得那日他的聲音,還有陽光灑在書架上,透下來的昏黃光線。

    他的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氣息,彷佛蘭蕙初綻,她不想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一個男子,可他佩得起。

    孫柔嘉坐在書齋裡看了一會兒書,蘇篤君便回來了,然而她看書正看得入迷,沒能覺察,等到抬起頭來,他已經站在了幾案前。

    “在看什麼呢?”他微笑著問。

    “一本講如何鑒別古玩的書。”孫柔嘉亦莞爾地答道。

    “將來也未必再做這個生意了,何必如此用功?”蘇篤君道。

    “就是覺得有趣,越看越有趣……”孫柔嘉這才發現,已經說了這好些話,她還是一直坐著,有些失了禮數。

    然而,他似乎並不介意,也忘了給她作揖,就像很親近的朋友,已經不再拘泥於那些客套了。

    “公子方才去哪了?”孫柔嘉問道。

    “哦,出去辦了一件要緊的事,”他答道:“去找了一個人。”

    這本是他的事,她也不想打聽,然而他又道:“此人過幾天會去你家的古玩鋪子。”

    “誰?”孫柔嘉一怔。

    “想來,我姑母交了一件首飾給你,要在你家鋪子寄賣的。”蘇篤君道:“此人便是去下定錢之人。”

    倏忽間,孫柔嘉彷佛都明白了,又有些不太明白。

    “為什麼要特意找一個人?”孫柔嘉道:“府上隨便哪個下人不就成了嗎?”

    蘇篤君搖頭道:“楚太師會知道的。”

    “會嗎?”孫柔嘉吃了一驚。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蘇篤君道:“楚太師門下勢眾,若被他知曉了,恐怕令尊要為難了。”

    “所以..你找了個什麼樣的人呢?”孫柔嘉擔心道。

    “此人的確想買官,也確想求助我的姑母。”蘇篤君答道,“今日我去尋他,指點了他這條路,他對我感激不盡,不疑有他。”

    孫柔夢愣住了,他行事能想得如此細緻,出乎她的意料。雖然只是幫她一個小忙,但其中的認真入微,實在令她感動又欽佩。

    “蘇公子……”孫柔嘉歎道:“真不知該如何道謝,這,“謝”字雖已經說了千遍,但此刻小女子無話可說了……”

    來到蘇府,沒能第一時間看到他,聽說他不在家,她還悵然若失,覺得自己終究不是他的座上賓,所以他才出門去了,但這一瞬間,她知曉了原委,才發現原來自己如此重要……

    不,應該是她覺得自己重要,他只不過做個順水人情,未必真的把她放在心上。

    但她十分歡喜,心中的喜悅像是要滿出來了,綻放在她的雙頰之上,有如桃花般嫣紅。“孫小姐不必言謝,”蘇篤君轉而道:“不如幫我品品這書齋中的畫吧,聽聞孫小姐擅長丹青?”

    孫柔嘉心頭一緊,她這個冒牌貨,哪裡懂得這些門道,不過此刻再怎麼樣也要佯裝一二。

    “公子也喜歡丹青?”她清了清嗓子道。

    “常在舊貨灘上淘來一些,也不是什麼名家之作,就是看著喜歡。”蘇篤君道,“孫小姐幫我瞧瞧。”

    依他的眼光,定是勝過她千百倍,想來從前的孫柔嘉也不是他的對手,他此刻大概是謙虛了,或者是沒話找話說,想化解這片刻的尷尬……

    “就是這些嗎?”孫柔嘉看到書架上那一堆畫卷,隨手挑了一幅,緩緩敞開。

    然而,突如其來的,這畫中所繪倒把她嚇了一跳。

    “這是……”孫柔嘉難以置信地看著畫中人,“公子你的畫像?”

    那一襲白衣,修長而立,俊美逸塵的模樣,除了他還會有誰?

    “並不是。”蘇篤君卻淺笑道:“我也覺得很像,所以就把此畫買了下來。”

    “這也是在舊貨灘上淘到的?”孫柔嘉大為好奇,“畫師是誰啊?”

    “不知道,彷佛並不出名。”蘇篤君指了指下角的印章,“看,這裡有個名字——春曉居士。”

    孫柔嘉遲疑了半拍,“這名字怎麼像在哪裡聽過呢……”

    “是嗎?”蘇篤君一怔,“在哪兒?”

    “不記得了,”孫柔嘉搖搖頭,“就是覺得熟悉……”

    或許是因為這幾個字太過尋常,所以她才會覺得熟悉?有一種直覺,這似乎是個女子的名字。

    “這應該真的是公子你的畫像。”孫柔嘉道出自己的想法,“或許是戀慕公子你的一個女子,她繪了此畫,卻不敢把心思表露出來。”

    “這不矛盾嗎?”蘇篤君被她逗樂了,“既然她戀慕於我,為何還要將我的畫像扔到舊貨攤上?她捨得?”

    “也許是下人打掃時不小心扔了,也許是她覺得希望渺茫,為情所傷,故意扔掉的。”孫柔嘉繼續猜度。

    “孫小姐想來是看過不少鴛鴦蝴蝶派的小說。”蘇篤君忍俊不禁,“說得入情入理。”“蘇公子難道不希望如此嗎?”孫柔嘉卻忍不住想試探他一下,“有位佳人,在水一方,等著公子呢。”

    試探?她有什麼資格試探,又何必試探?她覺得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然而,她確實很想打聽,想知道他的心底是否住著這樣一位佳人,讓他輾轉反側,寤寐思服?

    否則,他為何遲遲不肯成親呢?真的只是因為身為清縣縣尹,有難卸的重任嗎?

    “從前確實沒有。”他卻答道,“只希望,將來能有。”

    聽聞他的回答,孫柔嘉心中莫名有些難受。

    也不知將來他的妻子是何模樣……只希望不要像慕容縣主那般刁蠻惡毒,須得清雅嫻良,與他相配才好。

    她一陣沉默,恍了恍神,過了好半晌,才察覺自己有些失儀了,連忙笑道:“對了,專門等蘇公子回來,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一問。”

    其實也沒有什麼真想問的,不過找個藉口而已,能跟他多說說話,就好。

    “孫小姐儘管問。”他道。

    “公子身邊的丫鬟小暖,她是哪裡人呢?原本姓什麼?”孫柔嘉道想來,彷佛這是一個最能聊聊的話題了。

    “小暖?”他怔了一怔,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不由略微疑惑,“怎麼了?小暖她……有何不妥當嗎?”

    “她腕上有一顆紅痣。”孫柔嘉道,“這與我失蹤的妹妹很相似。”

    “令妹?”蘇篤君恍然大悟,“哦,聽廷毓曾經提過,孫家二小姐在看花燈的時候走丟了——”

    “當時我年紀還小,許多事情都不太記得,”孫柔嘉歎道:“母親一直責怪我,說是我把妹妹弄丟的,所以,我總想著該如何把妹妹找回來……”

    “孫小姐不必太介懷,想來是令堂太過思念令妹,語氣才會重了些。”蘇篤君寬慰道:“蒼天不負有心人,孫二小姐遲早會找著的。”

    他在同情她嗎?就算只是客套話,他眼中泛起的溫柔之意,讓她心中生出一片寧靜,孫柔嘉欠身道,“承蒙蘇公子吉言。不過,公子的丫鬟小暖到底是哪裡人呢?原本姓什麼?公子也不知道嗎?”

    蘇篤君似乎有著難言之隱,臉色有些為難。

    “恐怕要令孫小姐失望了……”半晌之後,他才答道。

    孫柔嘉凝了凝眉,靜靜等待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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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5 00:22: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巧計安撫桑夫人

    孫柔嘉的馬車才停穩,便看到許大夫從孫府大門出來,這位許大夫一直是給桑夫人看病的,想來是照例來把平安脈的吧?

    孫柔嘉在車裡坐了一陣子,等許大夫走了,她才打起車簾,卻見小映已經等在門側,匆匆上前迎接。

    “小姐,你可回來了!”小映憂心忡忡地道.?“夫人的病又犯了,鞠夫人在陪著她呢。老爺說,等小姐回來,先去書房見見他。”

    “母親又怎麼了?”孫柔嘉微愣。

    “失了心一般,胡亂罵了一頓人,又砸壞了許多東西。”小映歎氣道。

    “是嗎?”她竟不知桑夫人還有如此病狀。

    “老爺怕夫人打罵小姐,所以叫奴婢在這兒候著。”小映道,“小姐,先去書房見老爺吧。”

    “母親哪裡會打我呢?”孫柔嘉覺得小映有些擔心過頭了,罵倒是罵過幾次。

    “小姐,你忘了?”小映瞪大眼睛,“上一回,夫人用花瓶砸中了你的額頭,流了好多血呢。”

    什麼?從前還發生過這樣的事?孫柔嘉一時間無語凝噎。

    她忽然很心疼從前的孫柔嘉,也不知她過著怎樣的日子,雖然身為府尹家的千金,但背地裡肯定有許多難過的時候吧……

    “我先去書房,”孫柔嘉低聲道:“等母親睡熟了,你再來告訴我一聲。”

    小映點了點頭,孫柔嘉亦沒有再多言,便往孫仲堯的書齋去。

    孫仲堯看來是等她許久了,一見著她便立起身子,滿面焦急的模樣。

    “怎麼去了半日?”孫仲堯道:“豫國夫人可說了什麼?”

    孫柔嘉還以為,父親在為母親的病發愁,看來,他更關心朝中之事,其實桑夫人也挺可憐的,女兒失蹤,丈夫娶了平妻,換了她也會意難平,找個人來洩憤吧。

    “豫國夫人給了我一隻鐲子,”孫柔嘉稟報道:“說是想在咱們家的鋪子裡寄賣。”“哦?”孫仲堯眉心一凝,意味深長地問:“怎麼,豫國夫人也知道咱們家在做生意?”

    “生意上的事傳來傳去,肯定都傳開了。”孫柔嘉話中有話地道,“女兒在鋪子裡打理了這些時日,也都明白了。”

    “柔嘉,”孫仲堯忽然語氣和軟地道,“你不會怪爹爹吧?爹爹也是沒有辦法。”

    “女兒知道父親在朝中不易,”孫柔嘉立刻答道,“身為楚太師的門生,父親前後兼顧,定是左右為難,女兒有幸,能幫父親分擔二一。”

    “那就好,”孫仲堯連連點頭,“你不怪爹爹就好。”

    雖說孫柔嘉心裡不埋怨,但想到父親還是偏袒親生兒子多一些,她亦有些傷感。不過自古重男輕女,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何況她還不是親生的。

    “不過這件事有些奇怪,”孫仲堯疑慮道,“按理說,豫國夫人寄賣東西,應該有她常去的店才是,為何要在咱們家的鋪子?”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這般輕易便被看出了蹊蹺……然而,孫柔嘉還是把話忍住了,決定瞞著孫仲堯。

    蘇篤君說,讓她先瞞著,因為尚不知她父親的態度,或許孫仲堯更願意幫楚太師賣官鬻爵呢?

    她要保父親全身而退,其實是保整個孫家,保她自己,父親的意思並不重要。

    “豫國夫人大概是知道咱們家在做這個生意,所以想幫襯幫襯吧。”孫柔嘉敷衍道。

    “為何?”孫仲堯越發不解,“這一片好意,倒是讓人受寵若驚。”

    “大概豫國夫人誤會了。”孫柔嘉垂眸狀似含羞道:“她以為……蘇公子對我……”

    “原來如此。”話只說到一半,孫仲堯就什麼都明白了,隨即呵呵而笑,“難怪吞吞吐吐的,這般不好意思。”

    “女兒跟蘇公子只是泛泛之交。”孫柔嘉連忙道,“父親別誤會。”

    “誤會不誤會的,又有什麼打緊?”孫仲堯道:“想來,終歸是好事一椿。”

    孫柔嘉雙頰微微紅了,雖然父親這話不過說說而已,但她心裡難免有一番悸動。

    “聽說,母親的病又犯了?”她只能就此打斷話題,顧左右而言他。

    “老毛病了,時好時壞。”孫仲堯道。

    孫柔嘉聽這語氣,明白他對桑夫人其實沒有太多關懷,彷佛習以為常了。

    “不然去京城請個名醫看看?”孫柔嘉於心不忍,提議道。

    “沒有用的。”孫仲堯答道:“她這病……除非真能把柔敏找到,否則估計一輩子都好不了。”

    孫柔嘉心道,要找著孫柔敏談何容易?總不能讓桑夫人這輩子都這般吧?該怎麼辦呢?倒不如……

    “父親,”她猶豫道:“女兒有一個法子,或許能緩解母親的病,只是,需要父親的首肯。”

    “哦?”孫仲堯挑眉道,“什麼法子?快說來聽聽。”

    “不過,終歸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孫柔嘉也難以決斷,“將來母親知道了,或許病情會更加糟糕。”

    “無妨,你先說來聽聽,就算只能治標,也比現在這樣好。”孫仲堯道。

    “只要父親不怪女兒自作聰明就好……”關於這個法子,孫柔嘉其實心裡也沒底,直打著鼓。

    會出此下策,也是迫不得已。

    桑夫人病了幾日,滿臉蠟黃,坐在佛前,也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祈禱。

    孫柔嘉輕步來到她的身後,遞上一碗熱粥。

    “母親,請用些膳吧。”孫柔嘉小心翼翼地道。

    “你妹妹的事,可有去打聽?”桑夫人仍是那句話,看也不看她一眼。

    孫柔嘉早料到桑夫人會是這樣的態度,不過,事到如今,她也沒什麼可介懷的了。

    “關於妹妹的事,倒是有了一些線索。”她答道。

    桑夫人猛然抬頭,瞠目道:“你說什麼?”

    “最近遇到一個女孩子,與妹妹有幾分相似,但也不敢確定。”孫柔嘉道,“想請母親親自看一看。”

    “在哪?那女孩子在哪裡?”桑夫人急切地道,“快,快領我去見見!”

    “女兒已經把她給領來了,就在佛堂外呢。”孫柔嘉道。

    “就在外面?”桑夫人一臉驚喜,“菩薩保佑!快,快叫她進來!”

    孫柔嘉點了點頭,對門外揚聲道:“進來吧。”

    沒一會兒,小映便領著一個女孩子緩緩邁入門檻,那女孩子一身蜜藕色衣裳,相貌甚為清秀——正是蘇篤君府中的婢女小暖。

    桑夫人倏地站了起來,全神貫注地盯著小暖,好半晌也沒有說話。

    小暖微低著頭,一副溫柔乖巧的模樣,看著還算討人喜歡。

    “你……”桑夫人凝噎地道,“把手伸過來,讓我瞧瞧。”

    小暖踱步上前,掀起袖子。今日她沒有戴銀鐲,手腕上那顆朱紅色的痣在燭光下清晰可見。

    “你……也是自幼與家人失散的?”桑夫人全身激顫起來。

    “奴婢自幼被人販子賣到蘇府,不知道父母是誰。”小暖答道。

    “蘇府?”桑夫人一時不解。

    “她是蘇篤君蘇公子府上的丫鬟,”孫柔嘉從旁解釋,“日前見到她,發現這腕上的紅痣與妹妹的有些相似,聽她的遭遇,似乎也相似。”

    “賣你的人販子可曾說過什麼?比如是從哪兒把你撿來的?”桑夫人追問。

    “奴婢也不太清楚,”小暖道:“只說撿到我的時候,我身上穿著一身紅衫子。”

    “紅衫?”桑夫人一怔,“夏天嗎?七夕節看花燈的時候與家人走丟的?”

    “不記得,真的不記得了。”小暖只搖頭道。

    桑夫人不由淚流滿面,輕輕握住小暖的手,哽咽道:“或許你真是我的女兒……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兒……”

    孫柔嘉趁機道:“母親,不如就讓小暖在我們府裡住一段時日,慢慢相處,或許會想起些什麼。”

    “對,對,”桑夫人連忙道:“柔嘉,你說得對,住下來,讓這孩子住下來!”

    還是第一次,桑夫人這般親切地喚她“柔嘉”。孫柔嘉知道,果然這一步是走對了,至少,桑夫人沒那麼恨她了。

    “用過晚膳了沒有?”然而,桑夫人很快就當她不存在了,只對著小暖噓寒問暖,“來,與我一同回屋去,叫廚房給你做些好吃的,咱們邊吃邊說話。”

    孫柔嘉覺得此刻自己就像空氣一樣,不,空氣或許還被人需要,她若再留在這裡,怕是要討人嫌了。

    趁著桑夫人沒注意,她悄悄地退後,給小映遞了一個眼色,一道兒退出了佛堂。

    菩薩在上,明鑒她一片助人的好心,想來不會責怪她撒的謊。

    阿彌陀佛——她心中念道。

    出了佛堂,沿著林蔭小徑,便可以來到孫廷毓居住的院中。

    今晚,是蘇篤君親自領小暖過來的,此刻他還在這裡等消息呢。無論如何,孫柔嘉覺得自己都該當面向他道一聲謝,告知結果。

    孫廷毓大概是拿了孫府最好的酒招待蘇篤君,遠遠的便能聞到醇香。

    孫柔嘉站在窗外,定了定神,這才入得門去。

    “長姊,如何了?”孫廷毓見到她,立刻追問道。

    “雖不是十分確信,但母親已經把小暖給留下了。”孫柔嘉笑道:“彷佛很是歡喜呢。”

    “那就好!那就好!”孫廷毓大為興奮,“小暖若真是二姊就好了!”

    蘇篤君就站在孫廷毓的身後,孫柔嘉的目光與他默默相觸,兩人心下什麼都明白,亦什麼都不必說,這段日子的相處,彷佛培養出了一股默契。

    “你們喝的什麼酒?”孫柔嘉故意道:“我也想飲兩杯,廷毓,再去酒窖取一罎子來吧。”

    “長姊也要喝嗎?”孫廷毓愣了愣,“這酒可所剩不多了,好說歹說,管家才給了這罎子。

    “所以才要你親自去啊,”孫柔嘉微微笑,“否則哪裡敢勞大公子跑腿呢?”

    “好,我就再去取一壇,難得今天高興!”孫廷毓當下頷首,迅速去了。

    “奴婢去廚房再端幾樣小菜。”小映也很勤快,跟上了孫廷毓的步子,順便反手掩上門。

    孫柔嘉與蘇篤君依舊那般靜立著,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但彼此之間一個眼神就夠了,也不必多言。

    “令堂如何了?”許久,蘇篤君才問道:“相信了?”

    “反正心裡願意相信,自然就會信。”孫柔嘉意味深長地道,“有時候,我也希望小暖就是我妹妹……她真的不是孤兒?”

    雖然已經知道了答案,這一刻,還是想再問一遍,誰叫人總會有些癡心妄想。

    “為著這件事,特意又問了問我姑母——小暖確實是我姑母身邊一個婢子的私生女,”蘇篤君很肯定的答道,“那婢子生下小暖以後就去世了,小暖的父親也不知是誰,聽說是那婢子的同鄉。姑母從小就把小暖給我當貼身丫鬟,不過怕她傷心,也沒告訴她父母的事,只說她是從人販子那兒買來的。”

    “小暖也怪可憐的,”孫柔嘉歎了一口氣,“假如母親真的喜歡她,我也不打算抖出此事,就讓她一直留在這府裡做我的妹妹吧。”

    “真的?”蘇篤君倒有些疑慮,“不過恐怕會有些麻煩的。”

    “有何麻煩?”孫柔嘉不解。

    “孫小姐還真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女子,”蘇篤君莞爾,“比如嫁妝,也要多分一份,不是嗎?”

    “我倒沒在意這個。”孫柔嘉不由有些臉紅。

    “你不在意,可到時候依舊是個麻煩。”蘇篤君正色道,“假如小暖起了貪念呢?”

    “不會吧……”孫柔嘉有些驚訝,他的婢子,他也懷疑嗎?

    “人心難測,”蘇篤君卻道:“孫家二小姐這個位置有很大的誘惑,就因為小暖自幼缺少這富貴榮華,到時候她會怎樣想、怎樣做,誰也估計不了。”

    孫柔嘉發現自己還真是不諳世事,連基本對人的提防心都沒有,不像蘇篤君,就算面對從小服侍自己的婢女,也能如此理智分析。

    “桑夫人若認了小暖,孫小姐你真的不會難過嗎?”蘇篤君又道。

    “難過?”孫柔嘉亦是一怔,“我本就是想讓母親高興,母親高興了,也不會太怨我了。”

    “桑夫人若把小暖當成了親生女兒,將來在這府裡,自然是要為她多爭取利益的。”蘇篤君道,“若小暖真是二小姐,桑夫人護著她,孫小姐你可能不會太難過,但若是一個冒牌的,一邊陪著演戲,另一邊還要受委屈——孫小姐真的不會介意?”

    他這話,果然戳中了孫柔嘉的心。

    的確,她並非聖母,桑夫人要真如此,她多少會有些辛酸,若小暖在這府中與她平起平坐,甚至搶了她的地位……她真能受得了?

    “孫小姐若猶豫,我可以把小暖帶回去,”蘇篤君忽然提議道:“也省了這日後的麻煩。”

    她緘默,抿著唇,思付良久。

    “不,”過了一會兒,她卻道..“就這樣吧,讓小暖先住著。”

    蘇篤君眼中閃過一絲不解。

    “或許將來會有麻煩,但眼下我希望母親的病能好起來,就算只是暫時好一些,我也願意。”孫柔嘉答道。

    說來,桑夫人不是她親生母親,對她也向來不好,但她總有一副柔軟心腸,畢竟,是她霸佔了孫柔嘉的身體。

    若說冒牌,她自己何嘗又不是冒牌呢?若說貪心,她自己又何嘗沒有呢?她又有什麼資格去提防別人?

    “孫小姐真的想明白了?”蘇篤君再次問道。

    孫柔嘉點點頭,這一次,沒有絲毫猶豫。

    “想不到孫小姐品性如蘭花般高潔,”蘇篤君看著她,“倒是蘇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孫柔嘉凝眸,發現他並沒有半點諷笑她的意思,反而說話的樣子極為認真。

    他一直都是那般雲淡風輕地笑著,遇事不慌不忙,難得如此嚴肅,讓她覺得這份誇讚,分量很重。

    其實並非她品性高潔,如此大度也是出於愧疚,他越是誇她,越讓她忐忑不安。

    “蘇公子過獎了。”孫柔嘉低下頭來,“我只不過……身為孫家的養女,想為孫家多做一些事,報答父母養育之恩罷了。”

    “有這份心,已算難得。”蘇篤君依舊道:“就像方才所說,若尋常人家就算了,但貴府家大業大,在如此誘惑面前,沒幾個人能堅守的。”

    “我也算不得堅守吧……”孫柔嘉苦澀一笑。

    “於在下眼中已經算得上了。”他道。

    孫柔嘉心中微顫,卻又滲出一絲甜意。在這世上,能得到他的贊許已經足夠,別人如何看她,她都無所謂了。

    “長姊跟篤君哥哥在聊什麼呢?”

    剛想再多說幾句話,然而孫廷毓已經攜小映取了酒菜回來,孫柔嘉只得打住。

    “你去了這半天,我們說了些閒話。”她敷衍地答道。

    “說來真該好好謝謝篤君哥哥,”孫廷毓擱下酒罈道:“這幾天,他來來回回的往返於清縣和染川城之間,也是辛苦了。”

    “怎麼……”孫柔嘉一怔,“蘇公子回過清縣?”

    她以為他一直待在染川城呢。

    “篤君哥哥是縣尹,要回去處理公務的。”孫廷毓道,“哪裡能天天待在染川城呢。”

    “可是……”孫柔嘉有些迷惑,“去清縣得花半日路程,這一來一回,豈不是很麻煩嗎?”

    “坐車半日,但我騎快馬,一兩個時辰就到了。”蘇篤君笑道,“不礙事的。”

    “篤君哥哥眼下都青了一圈,想來這些日子沒睡夠呢,”還是孫廷毓細心,“眼下事情都妥當了,小暖安置在我們這裡,篤君哥哥也可放心了,大可好好休息休息。”

    的確,近日為了她那店鋪的事情,還有這府裡的事,他真費了不少心,亦要往返清縣處理政務,鐵打的人恐怕都會累吧?

    她倒沒注意他的氣色不佳,因為從來不敢抬眼仔細瞧他,總不自覺避開他的臉龐……心中總是羞澀。

    “怕是這段時日都有得忙了,”蘇篤君道:“過兩天便要陪我姑母回京城去,順便向聖上述職。”

    “回京?”這消息連孫廷毓都吃了一驚,“篤君哥哥,怎麼沒聽你提過?”

    “遲早要去的,”蘇篤君看了孫柔嘉一眼,“還有I件大事得去辦呢。”

    孫柔嘉明白,他是說她家店鋪的事!

    雖然,他這一去不會去太久,但想到馬上就要分離了,她忽然心中萬分不舍。

    儘管他們只是泛泛之交,並無深厚情誼,但也不知為何,她竟對他生出了一絲依賴。他這一走,她便似沒了主幹的無助枝葉,有種風中飄搖之感。

    真是奇怪,她真不該這樣想,卻又不由自主產生了這樣的癡念。

    或許身體裡真的還殘留著另一個人的靈魂吧,所以有時候,她才會連自己都弄不懂。

    小映將孫柔嘉的髮髻鬆開,長髮披散垂下,及至齊腰,玳瑁的梳子梳了一下又一下,臨睡前要梳足一百下,據說能舒筋活絡。

    孫柔嘉有些怔忡失神。

    今夜與蘇篤君分別之後,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她飲了幾杯酒,算是替他餞行,越飲,心中越是愁悵……

    “小映,”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從前我畫的那些畫,都擱哪兒了?”

    慕容縣主不是說過,原主曾經替蘇篤君畫過一幅丹青嗎?此刻,她非常想看一看。見不著他本人,看一看他的畫像也是好的。

    “原本就擱在牆角那兒的,”小映答道:“小姐你生病的時候,僕婢們打掃屋子,或許是粗心,不慎把那些畫兒都弄丟了。”

    “全弄丟了?”孫柔嘉有些失落,“你們怎麼也不當心些?”

    “都怪那些粗使的丫鬟,笨得很,我交代了好幾次,她們都不上點心。”小映道:“不過,那些畫兒堆在牆角裡,小姐原來也說是沒畫好的,明兒小姐再另畫幾幅,想來也容易。”

    孫柔嘉暗暗叫苦,這對現在的她談何容易?別說畫畫了,她連毛筆字都寫不好呢。

    “算了,”她歎息道:“我隨便問問,也不打緊的。”

    小映繼續替她梳著發,她則打開首飾匣子,想將腕上戴的鐲子給褪下來。忽然,她發現首飾匣子裡,有一個小小的抽屜。

    說來這古代的首飾盒也做得精緻,好幾次了,孫柔嘉都沒留意竟有這機關。

    輕輕將抽屜一拉,她以為裡面裝的什麼稀罕物,原來是一枚印章。

    她好奇地拈起來,瞧了瞧上面刻的字,小篆字體,她不太認得。

    “春……”

    “春曉居士。”小映代為念道。

    “春曉……居士?!”孫柔嘉大吃一驚,“誰?”

    “這印章上刻的啊,”小映笑盈盈地道:“小姐,你忘了,從前你教奴婢認過這幾個字的。”

    “我是說……春曉居士是誰?”她追問。

    “小姐,你怎麼連這個都忘了?”小映駭然,“春曉居士,就是小姐你啊!”

    “我?!”孫柔嘉久久回不過神來。

    “對啊,這是小姐寫詩作畫的時候,給自己取的名字,”小映解釋道,“叫什麼——雅號。”

    原來是她!原來是從前的她!孫柔嘉震驚不已。

    那日在蘇篤君那裡,她看到的那幅畫,竟是她自己畫的?

    彷佛上天賜予的奇跡,被她的僕婢粗心弄丟的那幅畫,幾經輾轉,居然到了他手裡。

    呵,天生屬於他的東西,怎麼也不會弄丟的。

    握著這枚小小的印章,她默默地笑了。原來,從前她是愛著他的。

    那個愛他的靈魂,不知是否還殘存在她的身體裡,是否,她今日對他的好感,都緣於往昔的記憶?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完全不是孫柔嘉,有時候,卻又會產生令她陌生卻又熟悉的感情,那會不會是來自原主?就像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孰是,孰不是,她也分不清了。

    但她此刻心中十分歡喜,這一點她還是分得清的。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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