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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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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歡 -【千金命不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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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5 00:23: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連皇上也想撮合

    蘇篤君回京有一段時日了,孫柔嘉發現自己每天都會不自覺地想念他。

    假如可以,她很想跟從前的孫柔嘉好好聊一聊,每天夜裡,她都會希望對方能入她的夢來,然而,始終不曾夢見她的魂。

    但她總覺得,那縷魂魄還殘存在她的身體。

    她曾經看過一部恐怖電影,男主角的身體被惡靈佔據了,他的靈魂被擠到了很幽暗的一個角落,就像墜入了宇宙的黑洞,在浩瀚的黑暗中苟延殘喘。他雖然還是有些朦朧意識的,但那意識,如同看著一台擺放在遠處的舊電視,很遠很遠,看不清螢幕上的人影,想湊近一些,卻也無能為力。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惡靈,把真正的孫柔嘉濟到了不知名的幽暗境地,為此她深深愧疚,每天都有負罪感。

    所以,她才會這樣想念蘇篤君吧?代替從前的孫柔嘉想念他。

    假如,她想念的畫面如同電視播映,希望從前的孫柔嘉待在幽暗的角落裡能看到,至少能讓對方看看自己戀慕的人。

    “小姐,老爺回來了,說要見你。”小映打斷了她的思緒,稟報道。

    孫柔嘉從浮想聯翩中回過神來,她擱下手中的帳簿——每天傍晚,她都會在書齋裡理理店鋪的帳目。

    “老爺心急火燎的,也不知是怎麼了。”小映補充道。

    來了!孫柔嘉一聽就知道是發生“大事”了,不過不打緊,她早有了應對之語。

    孫柔嘉整理衣衫,來到膳廳,果然一家子齊聚一堂,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柔嘉,這是怎麼一回事?”孫仲堯一見到她,就迫不及待地問:“豫國夫人寄賣的鐲子,怎麼就弄丟了?”

    “哦,”孫柔嘉不疾不徐地道:“本來擱在庫房裡的,不知怎麼就不翼而飛了。”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沒告訴為父一聲?”孫仲堯瞪著她,“今天皇上派人來問起此事,我才知曉。”

    “皇上……”孫柔嘉心中一怔,“皇上派人來了?”

    不對啊,按說,蘇篤君陪豫國夫人回京,就是幫她去解決此事的,斷不會觸怒聖上,還勞駕聖上親自派人下來吧?

    蘇篤君不會害她的……肯定不會。

    “此事女兒已經在書信裡稟告了豫國夫人,”孫柔嘉道:“她也回信說無妨的,不知為何會驚動皇上……”

    “豫國夫人大概是客氣,”孫仲堯道:“或許她也不在乎這個鐲子,但事情卻被皇上知曉了,若其中還有別的牽扯,這就麻煩了……”

    “父親也知道,那鐲子並非稀罕物,它能派上什麼用場,父親也清楚。”孫柔嘉強迫自己鎮定道,“豫國夫人原說,若有需要,會另派一件首飾再寄賣,若無需要,此事就算了。咱們店裡只是做個擺設,再怎麼著,聖上也怪不著咱們的。”

    “想來聖上是聽了什麼人的挑撥。”孫仲堯歎氣道,“如今要召你入宮問話呢。”

    “我?”孫柔嘉不由瞠目,“聖上……召女兒進京?”

    “沒錯,”孫仲堯道,“你收拾收拾,隨為父一同入京吧。”

    孫柔嘉頭疼不已,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蘇篤君總不至於騙她吧?她如此信任他……不,這其中必有蹊蹺。

    “大人要與大小姐一道進京嗎?”一旁的小暖忽然道:“能帶奴婢一同前往嗎?奴婢好久沒見到我家公子了,亦很想念京城呢。”

    孫柔嘉回眸看了看她,沒料到這節骨眼上,她會插嘴。

    這丫頭在孫府裡住的這段時日,儼然已經以孫家二小姐自居,對桑夫人也改口稱“義母”,不過在孫仲堯面前倒不敢胡言亂語,今天卻跳出來說話,倒是讓孫柔嘉意外。

    “女兒,你也想進京?”桑夫人對小暖道:“留下來多陪陪義母吧,蘇公子在京裡想必有許多事情要忙的。”

    “義母,”小暖道,“我也想在你身邊多住些日子,可是……恐怕我家公子在京裡有些麻煩呢,我實在擔心,想去看一看。”

    “這樣吧,”桑夫人道,“義母也與你一道兒進京去,既然老爺和柔嘉都去,那咱們也跟去。”

    “添什麼亂呢?”孫仲堯蹙眉,“我與柔嘉是去處理正事,你們跟去算什麼?”

    “小暖想去,我又捨不得她,”桑夫人道,“老爺,你就憐我孤苦,讓我們一道去吧,妾身實在是一刻也不想與小暖分開啊……”

    這話說得嚴重,桑夫人亦一臉悲淒的模樣,孫仲堯一時無法狠心拒絕。

    鞠夫人本在桌邊搖著扇子,此刻看見氣氛緊張,不得不勸道:“姊姊這病才好了些,既然不捨得跟小暖姑娘分開,小暖姑娘又惦念著蘇公子,一道兒進京去也未必不可。老爺,京城的宅院好久沒人去住了,此次可順便打掃一二,老是荒廢著,也浪費了。”

    “對對對,”孫廷毓笑著附和,“一道兒去吧,父親和長姊也好有個照顧。”

    說實話,孫柔嘉實在不願意桑夫人和小暖跟著去,添不添亂暫且不談,她的直覺,就是不想讓她們去。

    不過,誰讓她欠孫家的呢?佔據了孫家大小姐的身體,難免都有些心虛,就算桑夫人提出再無理的要求,她也不忍反對。

    “若說照顧,”鞠夫人卻還有後話,“姊姊這病才剛好些,柔嘉和小暖也是需要照顧的,不如讓廷毓跟去吧,我也順道去把京中大宅收拾收拾。老爺,這次就當是咱們舉家出行,如何?”

    此語一出,諸人皆怔,實在有些摸不透鞠夫人的用意。

    “你也要去?”孫仲堯頭疼,“你們一個個的,怎麼都想跟著?”

    “老爺,妾身也是有私心的,”鞠夫人道,“廷毓都這麼大了,也該進京去見見世面,過兩年他要考科舉的,讓他進京去拜見一下朝中的各位大人,留個印象,總有好處。”

    這話也說得在理,孫仲堯思忖片刻,沒有斷然拒絕。

    孫柔嘉心中掂量,覺得帶鞠夫人母子一同前往也未嘗不可,小暖看著像是有些心機,桑夫人對她唯命是從,若只有這兩人在側,恐怕會有點兒麻煩。

    若鞠夫人與孫廷毓也去了,未必不會生事,但好歹能平衡二T“父親,咱們全家就一同去吧。”孫柔嘉道:“一家子在一起,遇到事情也好商量。”孫仲堯雖說責怪她辦事不利,但還是最為倚重這個大女兒,平素也最聽她的話,此刻終歸點了點頭。

    呵,表面上是說全家要出門旅遊,然而京中兇險難測,這一家人又各藏私心,孫柔嘉只覺肩上重擔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匆匆忙忙入京,也派先行的僕婢打掃了孫家在京中的宅院,等到一切安置妥當,孫柔嘉第一件事便是奉召入宮。

    她頭一回看到蕭國京城的繁華,看到傳說中皇宮的金碧輝煌,不由大為新鮮。

    鞠夫人替她備了入宮的華服,她本已覺得十分漂亮,然而乘車往宮內駛去,一路上看到高階尚宮的衣衫,衣料裝飾並不比她差,這讓孫柔嘉有些汗顏。

    跟這宮中儀態萬千相比,算來她真是地方小官的女兒了。

    入得殿中,孫柔嘉磕頭行禮,“參見皇上。”

    奇怪的是,蕭皇只召見她,並沒宣孫仲堯一同前來。

    孫仲堯本來擔心她沒見過世面,會在聖上面前失儀,然而她此刻倒還算篤定。

    對她而言,所有的人與事,都像夢中的浮雲,有何可畏?被困在這境地裡,扮演著他人的角色,可投入,可抽離,只要不放入真情實感,便無恐懼。

    “你就是孫家那丫頭?”蕭皇微笑著打量她。

    “回皇上,臣女孫柔嘉。”她低頭道。

    “朕聽豫國夫人說,你把她的一件什麼首飾弄丟了?”蕭皇道。

    “是……確實是臣女辦事不利,把豫國夫人寄買的手鐲弄丟了。”孫柔嘉忐忑地答。

    “本來嘛,一隻鐲子也算不得大事,”蕭皇道,“不過朕與豫國夫人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她來向朕告狀,朕須得理會理會。”

    “皇上明鑒,臣女任由處置,”孫柔嘉道:“就算封了臣女家的店鋪,也是應該。”

    “哦,那店鋪肯定是要封的,”蕭皇像在逗小孩兒一般,笑道:“不過,朕還聽說,你家那鋪子裡幹過不少買官鬻爵的營生?”

    孫柔嘉心中不由一驚。

    此事蕭皇已經察覺了嗎?那她與蘇篤君合計之事,豈非泡了湯?她是為了保全孫家,才要犧牲這一間鋪子,然而現在似乎不止是封店這麼簡單了……

    “皇上明察,”孫柔嘉道.?“臣女不知皇上所說。”

    “哦,也許是謠傳,”蕭皇倒不似要嚴查之意,“聽慕容將軍家的閨女說的。她好像在你們那兒受了什麼委屈,回京後一直哭哭啼啼,還向朕告狀,說你家鋪子在做非法營生。”孫柔嘉這才明瞭,慕容縣主果然不肯放過她。

    然而,她家鋪子的事,那位縣主如何知曉的?想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不過別人都知道了,蕭皇是否也早已知道?畢竟,論耳目眾多,天下還有誰能比得過皇上9.

    “皇上,”孫柔嘉語氣真誠道:“假如皇上真的相信慕容縣主所說,那就封了我家的店鋪吧,臣女也不想辯解什麼。”

    “怎麼你好像很希望朕封了你家店鋪?”蕭皇卻道。

    孫柔嘉暗道帝王果然不簡單,早已把她看透,難怪打從一開始就是一副逗小孩兒的口吻。現在她只能老老實實的,若再說什麼謊,就更顯得可笑了。

    “臣女確實不想再管這檔子生意,”孫柔嘉索性答道:“的確也有許多朝中顯貴來臣女家的鋪子寄賣東西,若再弄丟了,或者再弄出什麼事端,都會給臣女家中招來橫禍。求皇上開恩,下旨封了臣女家的店吧,一了百了——臣女懇求陛下!”

    當下,她連磕三個響頭,以示鄭重。

    蕭皇眉間微凝,玩味地瞧著她,半晌之後,方道:“你起來吧,朕准了!”

    孫柔嘉差點沒反應過來,這般……便准了?這麼輕易?

    她有些猶豫,不敢確定蕭皇是否真的如此寬容。

    “起來吧,”蕭皇再次命她起來,“其實你們那些鋪子做的營生大都差不多,朕在京中也常聽聞這類事情,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要管能管得完嗎?真要管起來,你們也只是個擺設,得查後面的人才是。”

    蕭皇這話說得這般敞亮,倒讓孫柔嘉大為意外。

    “朕倒是對你和篤君的事比較感興趣。”蕭皇忽然道。

    “啊?”孫柔嘉一愣,“皇上……皇上是指……”

    “聽豫國夫人說,篤君彷佛很喜歡你呢。”蕭皇笑道。

    “啊?!”孫柔嘉不由結舌,半晌答不上話來。

    這……以訛傳訛的,簡直要害死人了!

    “真的嗎?”蕭皇瞧著她,“篤君對你是真心實意的嗎?你呢,可喜歡我們篤君?”

    “臣女……”孫柔嘉當即道:“臣女惶恐,不知陛下所言……蘇大人與臣女泛泛之交,實在算不上熟悉。”

    “算不上熟悉?”蕭皇挑眉道,“呵呵,是害羞了吧?若真的不熟,他為何要助你,你又為何要助他?”

    “蘇大人與臣女的弟弟交好,”孫柔嘉道,“不過是看在臣女弟弟的面子上……”

    “是嗎?”蕭皇道,“你為了他,不惜得罪慕容縣主,他為了你家店鋪那檔子事,不惜讓他姑母都捲進來,這樣似乎並不是看在令弟的面子上吧?”

    她該怎麼解釋?的確看起來是沒有這麼簡單,可其中複雜,誰又說得清楚?她自己都不太想得明白。

    “女娃兒你也別緊張,”蕭皇再度微笑,“不過是篤君的姑母操心他的婚事,托朕來問一問。朕知道,這幾年來,篤君被派到清縣當差是苦了他,婚姻大事都耽誤了,你們若兩情相悅,朕來做這個媒。”

    “不,不!”孫柔嘉連忙道,“皇上真的誤會了,臣女與蘇大人真的只有過數面之緣而已。”

    說來她跟他也沒見過幾次,就算住在清縣他家中,也是各自獨居一院,哪裡就談得上兩情相悅?

    “想來你也聽說過清縣歷任縣尹的事,”蕭皇道:“歷任縣尹確實都死得蹊蹺,你若擔心篤君也會步上他們的後塵,朕倒可以向你保證,這一次,朕絕不會再讓朝廷命官有性命之憂。”

    蕭皇這話越說越深,真把孫柔嘉給嚇著了。

    本來,她跟這些事半毛錢關係都沒有,蕭皇這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倒像把她當自己人了,她還能拒絕嗎?

    那些盤根錯節的朝廷險惡,她不想去理會,也不想介入,只願能明哲保身,然而,在這一刻,她彷佛已脫不了干係。

    “臣女……臣女明白。”她只得道:“只是臣女與蘇大人之間的確沒有到那一步,蘇大人的心意也未必如皇上所猜測,臣女不敢自作多情。”

    “朕也明白了。”蕭皇頷首道,“你們倆,走到哪一步算是哪一步吧,但切不要因為朝中之事就戛然止步,否則朕真覺得對不住篤君那孩子了。”

    說了半天,原來是蕭皇心有愧意?的確,把蘇篤君派到那個鬼地方,還讓他有性命之憂,看在與豫國夫人是青梅竹馬的分上,蕭皇都過意不去吧?

    難怪要特意召她入宮,想撮合他們兩人嗎?呵,像個操碎了心的老婆婆,她突然覺得蕭皇有幾分可愛。

    “女娃兒,你的模樣倒讓朕覺得很像一個人。”蕭皇忽然道。

    “敢問陛下,是何人?”孫柔嘉有些好奇。

    “朕那兒媳,太子妃楚音若,你聽說過嗎?”蕭皇道。

    她當然知曉,楚太師的千金,太子的愛妻,亦是蕭皇跟前第一得意之人。

    “臣女與太子妃長得很像嗎?”孫柔嘉不解。

    “不,長得倒不像,就是感覺很像,都有股俐落勁兒,不似本朝尋常女子。”蕭皇答道。

    “想來,是因為臣女在打理家中店鋪的緣故吧?”孫柔嘉道,“聽聞太子妃從前也做過生意?”

    “嗯,想來是的,都比一般閨閣女子膽大些,又不似閨閣女子驕縱,說起話來也很有條理。”蕭皇道。

    孫柔嘉聽聞蕭皇將太子妃說得跟她一般,也有現代女子的風範,不由猜測莫非那太子妃也是穿越時空而來的?想完又覺得好笑,怎麼可能呢,穿越時空這種倒楣事,她一個人遇上就罷了,還能像上公車般一個接一個?

    出了大殿,步下高階,孫柔嘉竟看到蘇篤君立在步道旁,顯然已經等候多時。

    蘇篤君見了她,微微一笑,向她施禮。

    已經有好長一段日子沒見過他了,他看起來比在染川時氣色好得多,一身錦袍也襯得周身更顯貴氣,意氣風發的模樣。

    陪著孫柔嘉出來的太監對蘇篤君道:“蘇大人,皇上說了,今兒累了,改天再見你。”“那微臣就告退了。”蘇篤君答道。

    “蘇大人,”那太監又道:“皇上還說,孫小姐是頭一次進宮,宮裡路不熟,蘇大人有空,就順道送孫小姐回府吧。”

    此言一出,孫柔嘉微怔,但也料到了蕭皇的用意。

    說來,蕭皇真可謂操碎了婆婆心,想必是為了給他們兩人多製造機會,多加相處吧?這讓她有些哭笑不得。

    “請公公代為回稟皇上,微臣一定把孫小姐護送到家。”蘇篤君亦莞爾道。

    太監頷首,隨即離去,孫柔嘉頗感尷尬,手足無措地呆愣著。

    “孫小姐在京城可安置好了?”蘇篤君主動問道。

    “才進京,一切還沒適應。”孫柔嘉乾笑道:“匆匆忙忙入宮,心裡也忐忑得緊。”“宮裡也沒什麼可怕的,”蘇篤君道:“孫小姐若想四處瞧瞧,我就陪你到處走走。”“可以嗎?”孫柔嘉微愕,“不會壞了規矩嗎?”

    “不能去的地方,自然不去。”蘇篤君道,“不過出宮這一路,沿途倒有許多景致。皇上方才那意思,也是讓我陪陪孫小姐。”

    孫柔嘉還真的想仔細看看這皇宮,好不容易進來一趟,下次未必有機會開此眼界了。

    當下她欣然點頭,便不乘坐軟輦,與蘇篤君一路步行出宮去,且行且聊,跟著他欣賞這宮闈裡的亭臺樓閣。

    “公子對這宮裡頗為熟悉?”孫柔嘉好奇地問道。

    “小時候,姑母入宮會帶我一同進來。”蘇篤君道,“宮裡的娘娘們都待我極好,常賞果子和糖餅給我吃。”

    他長得這麼俊,小時候肯定是個討人喜歡的娃兒,嬪妃們喜歡他也不奇怪。

    孫柔嘉點點頭,“皇上待豫國夫人真是極好,”她道:“待你也頗為上心。”

    她這話中含義,蘇篤君自然聽得懂,“其實,我姑母與皇上之間,並非世人傳言的那般,”他忽然壓低聲音,解釋道:“皇上只是念在兒時友情的分上,對我姑母格外照顧。況且我姑母也命苦,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皇上心有垂憐,把我姑母當成妹妹疼。”

    他說得鄭重,孫柔嘉本來還有些質疑,此刻也相信了。

    世人一談及男女之間的感情都往曖昧處想,其實純粹的友誼還是存在的,可歎經過眾人揣測,一傳十,十傳百,本來純潔的事都被言語與猜測玷污了。

    “蘇公子不必介懷,”孫柔嘉寬慰道,“清者自清,況且,豫國夫人看樣子也不在乎這些流言蜚語。”

    “我姑母還算豁達,一直活得樂觀。”蘇篤君道。

    “一般守寡之人皆似枯槁,然而豫國夫人卻生機勃勃,足見她心胸廣闊,這倒是很令我欽佩。”孫柔嘉讚歎道,“公子你也是呢。”

    “我?”蘇篤君頗為意外,“孫小姐忽然說欽佩在下,倒讓在下惶恐了。”

    “蘇公子明知清縣為官的危難,卻隻身赴險,甚至推延自己的終身大事,”孫柔嘉道,“為國為民如此,難道不值得欽佩嗎?”

    “孫小姐過獎了,”他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也算不得為國為民,其實也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自己?”此話怎講?

    “似我這樣的世家子弟,若說朝中真有背景,不過是皇上看在我姑母的分上,對我稍稍垂青罷了,”蘇篤君道,“我若將來想施展抱負,一來比不上那些真正有權勢的官宦公子,二來比不上那些科舉成績優異的寒門子弟,不上不下,談何作為?去清縣當縣尹,替皇上解決了一件煩心事,也算為自己謀劃了個前程。”

    或許這是他謙虛了,不過,他肯對她衷腸相述,著實讓孫柔嘉感動。

    “公子就不怕耽誤自己的終身大事?”她道,“這些日子,豫國夫人想必老在催促你吧?”

    “清縣縣尹之職一日在身,我也無心談及兒女私情,成婚晚一些,其實也無妨。”蘇篤君笑道,“只不過,我姑母確實難纏,在下眼下便有一樁麻煩事,想求求孫小姐幫忙。”

    “公子請說。”孫柔嘉連忙道。

    “明日,我姑母想請孫小姐與貴府兩位夫人到她府裡做客,”蘇篤君道,“到時候,不知我姑母會胡言亂語些什麼,還請孫小姐海涵。”

    孫柔嘉雙頰微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必是豫國夫人又要撮合她和蘇篤君了吧?這一次,當著她母親與鞠夫人的面,就不像從前那般好糊弄了。

    她該怎樣應對?

    “不打緊的,”孫柔嘉輕聲道:“方才在皇上面前,我都能敷衍過去,明日……我會想法子的。”

    “勞煩孫小姐了。”蘇篤君向她作了一揖。

    其實,他這般客氣,倒叫她心裡如被貓爪子撓了一下般難受。何必如此生分呢,也算共過患難了。

    從前的孫柔嘉戀慕著他,若換了從前,她會怎麼做呢?或許會生氣吧?又或許,將計就計,順著豫國夫人的意,便嫁給了他?

    她無法知曉從前,也無法預知未來,在這當下倒是有些茫然。

    斜陽映在他的臉上,如此俊美的容顏,所有女子都會迷醉吧?她也不知到底是從前殘存的記憶促使她產生了非分之想,還是她自己也對他漸漸有了情愫?

    這種情愫是緣於患難之情,抑或男女之愛?她也弄不清楚……畢竟,她也從無戀愛的經驗。

    “蘇公子,我們以前見過面?”她忽然問道。

    她上次也問過一樣的問題,但並沒有深究,此刻,她還想再問上一問,心中越是悸動,越是對往昔好奇。

    “是有幾次。”他答道。

    “不止一次嗎?”孫柔嘉微訝,不就看花燈那一次嗎?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好像慕容縣主身後,總跟著一個女子,”他笑了笑,很隨意地答道:“我也記不太清,那到底是孫小姐你,還是別的與縣主交好的閨閣千金,我也沒敢細瞧,否則便顯得無禮了。”

    也對,他怎麼可能細瞧?又怎麼可能知道,從前的孫柔嘉對他的戀慕之情?

    不過他此刻的笑容有些奇怪,與平素有微妙的不同,回答得雖是隨意,卻也有些深意。或許,是她想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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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突來的訂親

    豫國夫人在京城的府邸是蕭皇派人督建,比之王侯的府邸,氣派絲毫不差。孫柔嘉跟著桑夫人與鞠夫人一路行進園中,就見豫國夫人早已站在花廳前,親自相迎。

    “兩位夫人。”豫國夫人盈盈而笑,“上次在染川就該見兩位夫人一面,是我失禮了。”

    “哪裡,哪裡,”桑夫人與鞠夫人連忙施禮,“有幸得豫國夫人相邀,榮幸至極,上次夫人行程匆匆,臣婦本想挽留,卻也不敢造次。”

    “裡面請,裡面請。”

    豫國夫人將諸人帶入花廳,僕婢們奉了茶點,諸人就座,窗扉大敞,四下清涼起來。

    “小暖?”豫國夫人無意中看到了站在桑夫人身側的女子,“好久不見了,你最近過得如何?”

    “給夫人請安。”小暖上前叩首道。

    “聽說,桑夫人已經認你為義女了?”豫國夫人笑道:“你這段時間一直住在孫府嗎?”

    “是,才隨了義母進京。”小暖答道,“本該早些來給夫人和公子請安的。”

    “你是篤君的丫鬟,聽他的差遣就好,”豫國夫人道,“他若讓你從此留在孫府,我也不會過問。”

    “奴婢此次進京,就是想念公子呢,”小暖趁機道,“公子不在家嗎?”

    “朝中有些事,他進宮去了。”豫國夫人看了孫柔嘉一眼,“本來昨兒皇上就召他入宮,可他後來沒能見著皇上。”

    “怎麼會?”桑夫人微訝,“昨日小女也進了宮,聽說是見著皇上了的。”

    “對啊,皇上見了孫大小姐,和她說了好些話。正好篤君在殿前,皇上便叫篤君送孫大小姐回府,所以也沒顧得上說正事。”豫國夫人笑道。

    “原來是這樣。”桑夫人頗意外。

    在座的人也都是一驚,不解蕭皇為何如此厚待孫柔嘉。

    “柔嘉小姐是辰時所生?”豫國夫人忽然問道。

    這話問得突兀,諸人皆不解。

    “小女子正是辰時所生,”孫柔嘉點頭,“夫人是如何知曉的?”

    “聽令弟說起過,”豫國夫人道,“廷毓公子今日為何不見?”

    “他一個男孩子,帶他來多有不便,”鞠夫人連忙道,“下次再叫他來給夫人磕頭。”

    “不打緊,”豫國夫人依舊和藹地笑,“既然今日沒有旁人在場,就我們女人家說些體己話,兩位夫人,有一事我就不繞彎子了——不如,咱們結個兒女親家吧!”

    “什麼?!”桑夫人和鞠夫人不由瞠目。

    好半晌,花廳裡一片沉寂,大家都有些發愣。

    孫柔嘉腦子裡嗡的一聲,像炸開了鍋似的,身子一陣發僵,完全反應不過來。

    “我瞧著孫大小姐與篤君甚是相配,”豫國夫人道,“皇上昨日也見過孫大小姐了,對她頗有稱讚。我想著,不如就讓兩個孩子定下親事,如何?”

    桑夫人與鞠夫人面面相覷,許久之後,桑夫人才道:“小女鄙陋,如何能與蘇公子匹配?”

    “孫大小姐才貌雙佳,得了聖上稱讚,又有何不能匹配?”豫國夫人道。

    桑夫人一時無語。

    鞠夫人開口道:“我們老爺不過是地方小吏,實在沒想過要高攀蘇公子,這……實在令臣婦等受寵若驚,還請夫人見諒。”

    “這院裡有一株桃花,本來枯死了,今年卻又忽然開了,而且開得極燦爛。”豫國夫人忽然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請了大師來看,大師說,篤君今年應有姻緣。而且,這桃樹開花詭異,不知凶吉,好歹要有喜事來沖一沖。大師還說,篤君與辰時出生的女子最為相配。我打聽了一圈,唯有孫大小姐是辰時出生,便想著,或許這就是天意。”

    孫柔嘉本來就心中忐忑,此刻也不知是喜是驚,六神已無主。

    “夫人。”小暖忽然開口,“婚姻大事,公子想必自有主張,夫人不如等公子回來,先問問他?”

    “篤君這孩子靦腆得很,對婚事一直猶豫,只怕他再喜歡誰,也開不了這個口,”豫國夫人道:“今日趁他不在,我把婚事替他定下,反正他的心思,我也知曉。”

    “公子何曾說過喜歡孫大小姐了?”小暖激動地反駁,“奴婢從沒聽公子提過。”

    “你這丫頭,做了孫府的義女,倒是膽大起來,”豫國夫人淡淡睨了小暖一眼,“篤君的心思,難道你比我這個當姑母的更清楚?”

    小暖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記耳光,雙頰頓時羞得通紅,低頭道:“奴婢、奴婢不敢……”

    “夫人,她不過是小孩子,亂說話罷了。”桑夫人立刻維護道。

    “她雖然腕上有顆痣,肖似孫家二小姐,但未必就真是孫家二小姐。”豫國夫人仍然沉著臉,“算來,她還是我家的一個奴婢,主人家說話,奴婢可以插嘴嗎?真把自己當成小姐了?”

    “奴婢該死!”小暖嚇得跪倒在地,俯首道,“夫人恕罪。”

    “你的心思我也聽聞過,好幾次都想著給篤君做通房,奈何篤君沒答應。”豫國夫人冷眼盯著她,“你以為壞了篤君眼前的姻緣,你就有機會了?告訴你,你那賣身契還在我這裡,就算孫府收了你當義女又如何?”

    “夫人,這孩子……她知錯了的,夫人……”桑夫人心急之下,語無倫次起來。

    孫柔嘉大為意外,沒料到豫國夫人居然當眾戳f小暖的短處,看來這樁婚事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容反對的。

    “小暖,”豫國夫人繼續道,“你去一趟冰窖吧,有些冰凍的果子需要收拾收拾,別在這兒閑著了。”

    “夫人!”小暖不由瑟瑟發抖,“奴婢真不是故意的……”

    “怎麼,不想再幹奴婢的活了?”豫國夫人諷笑,“才當了幾天孫府的二小姐,就忘本了?今兒你就留下吧,我這府裡有好些差事需要你去做,就別在孫家叨擾了。”

    “夫人……夫人!”桑夫人不由叫道,“小暖不能離開我,我好不容易找著她……可不能離開我啊!”

    “等咱們結了親家,小暖愛上你們府裡去就上你們府裡去。反正一家人嘛,使喚個奴婢,也是可以的。”豫國夫人微笑道。

    看樣子,豫國夫人這是抓住了桑夫人的弱點,逼桑夫人同意這門婚事。孫柔嘉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

    “夫人,這樁婚事其實臣婦心裡是贊成的,”鞠夫人見局面難堪,只得起身道,“雖然臣婦不是柔嘉小姐的生母,不過,若讓我來做主,我倒樂意促成這美滿姻緣。”

    “當真?”豫國夫人莞爾,“聽聞孫大人家中兩位夫人皆是平妻,況且孫大小姐也非桑夫人親生。所以,鞠夫人你來做主,也甚好啊!”

    “是,”鞠夫人福身,“臣婦能做主,定下這門親事。”

    “好!”豫國夫人當即撫掌,“有這句話,就足夠了。”

    孫柔嘉不禁感慨豫國夫人真是厲害,這連番對話下來,字字擊中別人要害,逼得對方無路可退。

    她發現小暖的臉色鐵青,眼底透出絕望,而桑夫人一心護著小暖,對這門婚事已顧不上反對或者贊成?,鞠夫人則面露微悅之色,想來,跟蘇家結這門親,也算孫府傍了座大靠山,鞠夫人覺得沾了光。

    只不過……蘇篤君會怎麼想呢?等他回來,聽到這個消息,會是怎樣的反應?

    若他拒絕,她會不會很丟臉?

    孫柔嘉從坐立不安到全身發冷,這半個時辰如同過了一世那麼久,等待她的,也不知是怎樣的宿命……

    晚上,孫柔嘉剛想鬆開髮髻就寢,忽然聽到窗櫺上傳來“篤篤”的聲音,她推開窗子,一如往昔,孫廷毓站在月亮底下。

    “長姊,你歇息了嗎?”孫廷毓笑嘻嘻地問。

    “有事?”

    孫廷毓道:“有人找你。”

    孫柔嘉早就心生預感,今夜斷不會這般輕易地過去,所幸還沒來得及卸去殘妝,略加收拾,仍舊可以見人。

    “篤君哥哥在後門口等你,”孫廷毓壓低聲音,“他說想見見你。”

    孫柔嘉一點都不意外,她就知道,訂親這麼大的事,蘇篤君哪能甘心受姑母擺佈呢?三更半夜便來找她,想必是要說服她退婚吧?

    孫柔嘉淡淡一笑,當下披上外衣,隨著孫廷毓悄悄來到後門處。後巷僻靜,一棵不知名的樹在夜風中搖曳。

    蘇篤君獨自騎馬而來,大概已經待了很久,月光把他的身形拉出一道影子,更顯修長好看。

    “你們聊,我先回去了。”孫廷毓笑道,頑童般吐了吐舌頭,掩上門扉。

    孫柔嘉看著蘇篤君,蘇篤君也看著她,兩人一時無語。

    “蘇公子……”孫柔嘉猶豫地道,“今日迫於情勢,所以答應了豫國夫人,這訂婚做不得數的,改天我定會請家父退了這門親事。”

    蘇篤君眉心微凝,注視她半晌,方道:“怎麼,孫小姐覺得我是來退婚的?”

    “啊?”她一愣,他這話什麼意思?是在跟她客氣嗎?

    “既然我姑母做了主,我也沒打算違抗。”

    這話讓她吃了一驚,“蘇公子真的願意?”

    所以他這麼晚了還來找她,並非興師問罪?

    “只怕孫小姐不情願。”他答道。

    “我……”孫柔嘉有些猶豫,總覺得似乎不該同意這門親事,畢竟他們還不太熟悉,並有著重重顧慮,可她心裡亦藏著一絲歡喜,從前殘留的魂魄彷佛在牽引著她,讓她情不自禁。

    嫁給蘇篤君這樣的男人,應該是天下大多少女的夢想吧?出身世族,年輕有為,再加上那張俊美的容顏,誰會不動心?

    可他喜歡她嗎?他會喜歡上她嗎?假如不能,那餘生豈不變成一種折磨?

    “蘇公子一直沒有婚娶的打算,忽然把我這個人硬塞給你,只怕蘇公子會討厭呢。”孫柔嘉澀笑道。

    “既然姑母做主,我也不是不能婚娶的。”蘇篤君卻道,“只是嫁給我恐會有兇險,孫小姐不怕嗎?”

    她該怎樣回答?說她無所畏懼嗎?他並不知道從前的她暗暗戀慕著他,她若忽然把生死置之度外,答應要嫁給他,豈不很奇怪?

    孫柔嘉垂眸道:“說不怕是撒謊,誰不怕死呢?只不過,我沒那麼膽小,我也一直欽佩蘇公子在清縣的作為,你這樣一個為國為民的人,我也想為你添一份助力,所以對於這樁婚事我也是願意的……”

    “想不到孫小姐有如此胸襟,”蘇篤君大為意外,“倒是下官小瞧孫小姐了。”

    “只是……我想著當夫妻還是要彼此有情,方能幸福長久,今日若只是順著長輩之命,未免委屈,然而若冒然退婚,豫國夫人那邊也不好交代,”孫柔嘉道,“反正現在尚沒有正式下聘,只是口頭婚約,大可不必忙,等到家裡真催促咱們的時候再說吧,眼下就這麼著含含糊糊的,先應付過去,可好?”

    他一怔,隨後亦笑道:“對,孫小姐說得也對,是下官著急了。”

    孫柔嘉原以為,他忙不迭的趕來,是急著與她撇清關係,沒想到他只想問問她的意願。原來,他跟她一樣,也怕對方不情願……所以,他其實也在乎她的心情嗎?

    “不過,眼下有一事,難以含糊應付。”蘇篤君卻道。

    “何事?”孫柔嘉心頭一緊。

    “過幾日便是七夕了,”蘇篤君道,“按風俗,訂婚的男女須得去河邊共放一盞河燈,以祈婚後之福。”

    “是嗎?”孫柔嘉咬了咬唇,“那……怎麼辦呢?不如……我們也去放一盞?”放一盞燈罷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孫小姐願意去?”蘇篤君微微一笑,“那就好,暫且可以應付應付我姑母,否則她定會三催四請的。”

    “到時候,有勞蘇公子來接我。”孫柔嘉說著低下頭去。

    “孫小姐……”他忽然欲言又止。

    “怎麼?”她抬起頭,還有什麼疑慮?

    “不知孫小姐是否記得?”他試探道,“我第一次見到孫小姐時,你就是在放河燈呢。”

    “是嗎?”她呆立,腦中閃現出一幕畫面,月夜、水光,河面上星光點點,堤岸邊人群熙攘……原來,那就是他倆初識的情景嗎?

    “哦,好像當時還有慕容縣主?”她似乎曾聽豫國夫人提起過。

    “對,”他點頭,“孫小姐就站在縣主的身後。”

    孫柔嘉很訝異,看來他真的記得,還曾經給他留下過印象?真好,哪怕這記憶很淡,她都覺得欣慰和滿足了。

    “我怎麼記得,好像是在看花燈的時候?”她故意假裝一無所知。

    “是河燈,放河燈。”他重複道,“大概孫小姐沒留意吧?”

    其實孫柔嘉是壓根沒經歷過,自然沒有印象,但她又想,算了,就讓他這麼以為吧。

    或許女子在愛戀裡就該如此矜持,特別是知道自己戀慕著他,而他的心思卻難以琢磨的時候。

    不過,這一刻,她想著馬上又要與他一同去放河燈了,所有的矜持即刻拋諸腦後,嘴角不自覺揚起一絲笑意,在雲翳遮月的夜色裡,所幸黑暗遮住了她露餡的歡欣。

    孫柔嘉看著手中的河燈,上面寫著一行小字——一陽初動,二姓和諧,慶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鳳蔔,六禮既成,七賢畢集,湊八音,歌九和,十全無缺羨鸞和。

    這是替訂婚祈福的話?

    十全無缺羨鸞和……她特別喜歡這一句。世上再多的十全十美,也比不上與他在一起時,春風拂面的感覺。

    今夜七夕,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京郊的河堤邊,無比熱鬧,癡情男女將自己的祈禱寄託涓涓流水,只盼蒼天得見,達成心願。

    從前孫柔嘉只覺得這是迷信,但此刻發現,若能給心靈撫慰,無論何種方式,又有何妨?

    “要寫上自己的名字呢。”蘇篤君微笑著提醒道。

    孫柔嘉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眉,提筆在河燈上書妥自己的閨名,亦看著他寫下“蘇篤君”三個字,與她並列在一起。

    這種感覺無比美好,彷佛兩個人今生就連在一起了,讓她的一顆心頓時變成了雲朵似的棉花,又軟又暖。

    “也不知這盞燈會漂到哪裡?”放了河燈,孫柔嘉不禁感慨道。

    若是漂到大海之中,沉到最深的水底,就像上蒼收下了這份祈願,但若在污水處弄髒了,想一想都覺得殘酷。

    “不論漂到哪裡,皆是宿命。”蘇篤君答道。

    她沉默,眉心湧上憂色,蘇篤君看在了眼中,便笑著來寬慰她。

    “你知道嗎?”他說,“有一年,我在堤岸邊拾到一盞河燈,仔細一瞧,上面居然寫著我的名字。”

    “啊?”孫柔嘉不由吃驚,“怎麼會...是何人所為?”

    “不清楚呢,”他莞爾,“不過,對方也沒有惡意,只是希望我能萬事順意。”

    “哦……”她恍然大悟,“對了,應該是哪個戀慕公子的姑娘吧?”

    看來,京中喜歡他的人確實多,隨隨便便就能遇上,這讓孫柔嘉心底酸酸的。

    其實也不至於吃醋,但想到別人都能隨意表達對他的喜愛之情,唯獨她什麼心思都得藏起來,著實羡慕那份自由。

    “說來有些害臊。”蘇篤君仍笑道,“不過真是謝謝她了。”

    “公子對這類事情如何看待呢?”她不由問道,“覺得厭煩嗎?”

    “厭煩?”他一怔,“怎麼會呢?”

    “那是……心中歡喜?”

    “當然歡喜,”他坦坦蕩蕩地答道,“這個世上,有人喜歡著你,為何不歡喜?”

    “可你並不知道她是何人……”孫柔嘉道,“萬一是鄙陋之人……”

    “這不打緊,”蘇篤君卻道,“無論是誰,只要心存善意,我覺得都應該感激。其實這無關男女之愛,只覺得是一份善緣,就得珍惜。”

    孫柔嘉發現,他果然胸襟磊落,倒是她小人之心了,凡事何必都想得那麼惡劣?

    “那幅畫……”她又問道,“就是肖似公子的那一幅,若真是哪個戀慕公子的姑娘所繪,公子會好好收藏嗎?”

    “當然會。”他答道。

    “若她有覬覦公子之心呢?”孫柔嘉道,“藏在暗處,悄悄繪著公子的丹青,彷佛有些……恐怖呢。”

    “有何恐怖?除非她傷了我,若只是佇足觀賞,又有何可畏?”他忽然意味深長地道:“我也不是沒有戀慕過別人。”

    孫柔嘉吃了一驚,“公子……也戀慕過別人?”

    怎麼可能?他可是世間女子都想親近的男子,他若喜歡誰,還不唾手可得?

    “從前的事了,”他笑容變得燦爛,“也是在這樣的燈會上相識的。”

    “誰家的小姐啊?這麼有福氣!”孫柔嘉大為好奇。

    若說方才心中只是微酸,此刻則有一絲刺痛。別人戀慕他,她羡慕,他戀慕之人,更是讓她嫉妒了……

    “其實我們沒說過幾句話,”他繼續道,“不過,每次見面我都覺得她甚是可憐,一開始大概因為憐恤,所以產生的好感吧。”

    “可憐?”孫柔嘉疑惑地道:“聽上去,那個人倒不似大家千金?”

    若是大家千金,又怎會引得他一個外人憐恤呢?

    “也算大家千金,”他說著,“不過,在京城王侯齊聚之地,貴族之中亦有貴族,她一個普通官宦的女兒,難免被欺負。”

    孫柔嘉聽著他的語氣,這言語之間很是維護那個女子呢……她也希望有人能在背地裡這樣談及自己,哪怕只說一句好話,她都滿足了。

    “她母親待她不太好。”蘇篤君又道,“有一次,我瞧見她的母親當眾罵她來著。”

    “為何?”那個人總不會跟她一樣,也是領養的吧?

    “別人家裡的事,我也不方便打聽,”蘇篤君答道,“或許是因為庶出,或者重男輕女,誰知道呢。”

    “蘇公子既然這麼喜歡她,為何不去提親?”她忍不住問道,“也好救她於苦海啊。”

    “日後再說吧,”他淡笑道:“因我近年在清縣上任,也顧不得談婚論嫁,只想著以後替皇上辦妥了大事再說吧。”

    若只是如此,一嫁一娶,倒也簡單了。憑他的才貌和家勢,要娶一個可憐的女子,豈不容易?

    “那公子可要趁早去提親,”孫柔嘉故意道,“別人哪裡知曉你戀慕她呢?萬一這兩年忽然嫁了人,公子可要後悔呢。”

    “不打緊,我都盯著呢。”他篤定地道。

    孫柔嘉頗吃驚,難怪他不擔心。但他這自信滿滿的模樣,著實讓她心中被敲了一錘子似的,整個人有些恍惚起來。

    “公子放心,”她咬唇道:“我知曉公子的心意,定不會糾纏,日後公子卸了任,我一定找個藉口,把這婚事給退了。”

    “不急。”他依舊淺笑道:“就這樣應付著,其實與孫小姐這般談心,我也甚是歡悅。”

    不錯,他們就這樣做好朋友也很好,雖然終有一天,他會與別人結成連理,她會退出他的世界,但在這之前,這些單獨相處的機會,都足以令她歡愉。

    這算是她偷來的吧?暫時鳩占鵲巢,雖然有些卑微,但她甘之若飴。

    她會永遠記得這個夜晚,在這微涼的水畔,她曾經與他比肩而立,彷佛真是他的未婚妻子,望著那盞祈福的河燈漂到很遠很遠地方。人聲細碎,月色如水,肖似夢境,卻亦真實。

    這個夜晚,異常珍貴。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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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5 00:23: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原來他都知曉

    訂婚的消息傳開以後,孫柔嘉沒想到,第一個來拜訪她的竟是慕容縣主。

    慕容翎是帶了賀禮來的,浩浩蕩蕩叫僕婢把兩大箱子抬進門,孫柔嘉自然得親自出來招呼她。

    “恭喜了,”慕容翎冷笑,“你也算得償所願了。”

    “縣主請上座。”孫柔嘉奉了茶,恭恭敬敬的,不想再生事。

    她心裡打定了主意,無論今日對方如何羞辱她,都只微笑,不還口。

    “你也不必客氣,”慕容翎接過茶盅,出乎孫柔嘉意料地道:“很快,你就會跟我平起平坐了。聽說,皇上也要封你為縣主。”

    “什麼?”她一怔。瞎傳的吧?她怎麼沒聽聞?

    “想必旨意就快要下來了,我父親昨天進宮面聖,皇上親口說的。”慕容翎道:“算來皇上也夠寵愛蘇家了,為了讓你配得上蘇篤君,縣主都給你封了。”

    若此事當真,蕭皇果然是愛屋及烏,幫人幫到底,很夠意思了。

    “我父親叫我來送賀禮,”慕容翎繼續道:“說是要我跟你和睦相處,以免聖上責怪。今兒我拉下臉來了,領不領情也隨便你。”

    “縣主說的哪裡話,”孫柔嘉淺笑道:“縣主能紆尊降貴,是我的盛幸。”

    其實,她早就不怕慕容翎了,從前那個戰戰兢兢的小跟班已隨著舊日靈魂的逝去,不復存在。

    即使慕容翎再搗鬼,甚至設計陷害,她也無所畏懼,有了蘇篤君的庇護,她的心裡便有了強大支撐。

    不過,她倒想趁機打聽一下從前的事,尤其是那些她好奇的小秘密。

    “縣主,”孫柔嘉佯裝歎氣道:“其實你大可不必在意我與蘇公子訂婚之事,這不過是奉豫國夫人之命罷了,蘇公子也對我說了實話,他心中另有所愛。”

    “另有所愛??”慕容翎果然眉心一凝,“誰?”

    “不知道,他不肯說出名字,大概是京中哪戶官宦人家的小姐。”孫柔嘉道。

    “怎麼可能?”慕容翎大為疑惑,“我沒察覺啊。”

    “難道縣主與蘇公子天天在一起嗎?他所思所想,你又如何能知曉?”

    “那他怎麼不娶了那個女子?”慕容翎質疑。

    “那就不得而知了。”孫柔嘉道。

    “此人究竟是誰?”慕容翎頓時心有不甘,“不行,須得把她找出來!”

    “縣主何必糾纏於此事?我不過隨口提一提罷了……”孫柔嘉道。

    “把她找出來,正好可以氣氣你!”慕容翎瞪著她,“若能毀了你的這門婚事,我拍手稱快!”

    孫柔嘉聞言不由得好笑,呵,慕容翎還真是直率呢,這麼看著倒有點可愛。

    “也好,”孫柔嘉順勢道,“若真能把她找出來,也算化解了我的一塊心病。”

    “心病?”慕容翎不解。

    “對啊,自己未來的夫君若心心念念著別的女子,我這下半輩子過得也不安生,縣主若能把她找到,好歹瞧一瞧她到底是誰,我也踏實些。”孫柔嘉這話倒說得有幾分認真。

    “這麼說來,我倒是幫了你的忙了?”慕容翎斜睨著她。

    “對啊,”孫柔嘉莞爾,“先謝過縣主了。”

    “我發現你真是膽子大了,”慕容翎忽然對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從前你可不敢動這樣的鬼心思,居然還敢明目張膽地說出來。”

    “從前?”其實,她也很想知道從前的孫柔嘉到底是什麼樣的,“都說我從前只跟在縣主身後,十分文靜?”

    “文靜這個詞你也好意思用來比喻自己?”慕容翎更加慍怒,“是懦弱吧?”

    “靦腆。”孫柔嘉道。

    “是愛拍我的馬屁,曲意奉迎。”慕容翎咬牙切齒地道,“我簡直眼瞎了,身後跟了只白眼狼也沒察覺!”

    “我當真變了很多?”孫柔嘉歎氣,“唉,說來摔了那一跤,病了一場後,人人都說我變了許多。”

    “變成了魑魅魍魎!”慕容翎撇嘴,“還是從前可愛,雖然又蠢又笨,不過老實多了。”

    孫柔嘉對她的謾駡顯得不痛不癢,心中只想著幸好蘇篤君跟從前的孫柔嘉不熟,若他也覺得她蠢笨、懦弱,愛拍馬屁,他或許就不會喜歡她了。

    呵,說得他好像很喜歡現在的她似的,但至少,他把她當成一個比肩而立、相互扶持的朋友,這便足矣。

    “所以,那次縣主是在陷害我吧?”孫柔嘉忽然問道。

    慕容翎蹙眉,“陷害?什麼鬼?”

    “就是在清縣的那次,縣主誤食魚露,犯了病。”孫柔嘉直言道,“其實那魚露是縣主自己下的吧?”

    “胡說八道什麼呢?”慕容翎叫道,“我又不是傻了,要害死自己。”

    “否則魚露從何而來?”孫柔嘉道,“廚房上下,我們都審過了,並無人做了手腳。”“那菜是你們的人端上來的,我哪有機會搞鬼?”慕容翎道,“要整治你們倆,我犯得著冒性命危險嗎?”

    “真不是縣主你?”孫柔嘉不由困惑,“那會是誰……”

    事到如今,慕容翎也沒必要撒謊,可那人究竟是誰,做這種事是想陷害她,還是想害慕容翎?她實在毫無頭緒。

    “你可真會倒打一耙,”慕容翎氣得發抖,“分明是你想要本縣主的命,卻說成本縣主?包藏禍心,從前竟沒發現你這麼歹毒!”

    “是我錯怪縣主了,”孫柔嘉誠意地道歉,“只不過,此事須得查清楚才好,否則後患無窮。”

    “你倒是快去查啊!”慕容翎道,“沒本事查清,就胡亂嫁禍嗎?”

    孫柔嘉覺得,這件事真是一團亂麻,來京之後,她都漸漸忘了,可如今一想起來,就覺得棘手麻煩。

    然而,若不找到真相,遲早是個禍害。這禍害又藏匿在暗處,藏在蘇篤君的府中,實在令人毛骨悚然。

    與心上人訂婚的這段日子,換了別的女子,該是多麼喜悅,只等待當個新嫁娘便好。但她卻是重重煩憂,縱使得到了世人羨煞的好運氣,能嫁給蘇篤君這樣的良人,也讓她無法開懷……

    孫柔嘉覺得,她該去見見孫仲堯,許多事情她一時無法明白,或許他那裡會有線索。

    她出了閨閣,沿著後院往孫仲堯的住所走去,孫府在京城的園子她不太熟悉,走了一段之後,就有些迷失方向。

    孫柔嘉倚著一處影壁,歇了歇腳。這個時候,父親應該忙完朝中的事,歸家了吧?

    “下官明白——”

    忽然,她聽到了孫仲堯的聲音,還自稱“下官”……是在跟誰說話呢?

    “怎麼,你還有疑慮?”果然,還有另一個聲音。

    這個聲音肅然威儀,似乎是個中年男子。是父親的客人嗎?孫柔嘉疑惑,她並沒聽說今日府中來了什麼貴客啊……

    交談的兩人應該就站在影壁的另一側,離她很近,所以聲音清晰入耳。

    “東西這麼貴重,若送入崎國,下官擔心有變。”孫仲堯又道。

    “都做過這麼多次了,有何懼?”對方卻不以為然,“要變早就變了。”

    “只是崎國最近動盪,聽聞太子之位都有變故,”孫仲堯依舊那般猶豫的口吻,“下官覺得還是慎重為好。”

    “就依本王的意思。”對方卻十分固執,“別多慮了。”

    孫柔嘉心下吃了一驚,本王……正在與父親說話的,是一位王爺嗎?

    她覺得自己彷佛聽到了什麼不該聽的,本能地想回避,然而已經晚了,腳下一滑,弄出了些聲響,影壁另一側的人立刻聽到了。

    “是誰在那裡?”孫仲堯揚聲道。

    孫柔嘉無處可避,只得答道:“父親,是女兒。”

    沉默了片刻,孫仲堯從影避之後走出來,卻並不見另一男子的身影。

    “你怎麼來了?”孫仲堯沉著臉問道。

    “父親,”孫柔嘉欠了欠身,“女兒方才送走了慕容縣主,想著要來跟父親稟報一聲。

    “哦,”孫仲堯臉色稍稍和緩,“怎麼樣,縣主沒為難你吧?”

    “縣主送了兩大箱子的賀禮,”孫柔嘉道,“聽說慕容將軍有意求和,縣主也不敢再任性了。”

    “那就好,那就好,”孫仲堯微微一笑,“方才,你在這裡站了多久?”

    “女兒剛來。”孫柔嘉道,“好像聽到父親在跟誰說話?”

    “哦,方才打發小廝去辦事。”孫仲堯敷衍地答道。

    方才與他對話的分明是一位元王爺,孫仲堯為何要掩飾呢?孫柔嘉直覺,這其中藏著天大的秘密。

    不過她早已學會不動聲色,不該問的她就裝糊塗,以免惹禍上身。

    “朝中傳來好消息,”孫仲堯又道,“皇上要封你為縣主呢。”

    “真的?”孫柔嘉垂陣道,“方才也聽慕容縣主提起了,女兒還不敢相信呢。”

    “你這門親事,連皇上都親自過問,不答應也不行了。”孫仲堯忽然歎了一口氣,“等過幾天,下了聘禮,一切就成定數了。”

    “女兒全憑父親做主。”孫柔嘉道。

    雖然她不願強迫蘇篤君,但私心來講若大局真的抵定,退婚這條路便行不通,真要她嫁給蘇篤君,她也不會拒絕,只是恐怕他一輩子都不會愛上她,心中永遠藏著另一人……然而將來的事,她不願多想。

    “說實話,這門親事,為父不是很贊成。”孫仲堯出乎她意料地道。

    孫柔嘉一怔,“父親的意思是……”

    “為父在染川任職,深知清縣事多。”孫仲堯道,“這幾年,也不知蘇公子牽涉了些什麼,只盼著別連累你吧。”

    聞言,孫柔嘉覺得,自己彷佛還有許多事一無所知。

    未知讓人恐懼,換了別的女子可能會打退堂鼓,但她是來自另一個時空之人,這世上沒人的經歷比她更加詭譎,她沒有在怕的。

    “父親別擔心,”孫柔嘉微笑道,“女兒相信,蘇公子不會讓女兒受委屈的。”

    “也對,”孫仲堯淡淡道,“他姑母豫國夫人勢大,也得皇上垂青,有這樣的靠山,倒是不愁的。”

    “咱們家那間鋪子……”孫柔嘉又問道,“父親打算如何處置?”

    “此次沒鬧出什麼亂子,幸得豫國夫人體諒。”孫仲堯道,“想來也是她相中了你當侄媳婦,所以網開一面,回去之後,咱們把鋪子收了,租出去吧。”

    “好的。”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一切的努力看來都沒有白費。

    “對了,咱們京城裡也還有幾家店鋪,”孫仲堯道,“為父想都交給你來打理。”

    “也交給我?”孫柔嘉一怔。

    “你放心,都是正經商鋪,不會再做那些生意了。”孫仲堯安撫她,“不過去清點清點帳目,叫趙四陪你去。”

    “知道了。”孫柔嘉點點頭,“父親如此信任女兒,實在讓女兒受寵若驚。”

    “你是有本事的,”孫仲堯稱讚道:“廷毓還小,性情頑劣,為父指望不上他。把生意交給你,一則日後你也多一份嫁妝,二則你也替廷毓積攢一些,豈不兩全其美?”

    憑良心說,孫仲堯待她真心不錯,雖然並非親生,卻視如己出,為此,她也會替孫家全力以赴的。

    她是懂得感恩的人。

    孫家在京城的幾間鋪子,一間做了酒樓,一間做綢緞生意,還有兩間租了出去,剩下一間賣些金銀首飾器物。孫柔嘉與趙四行了一路,兩個時辰下來,也盤點得差不多了。

    “趙四,辛苦了,”孫柔嘉道,“一道兒去喝杯茶水吧,生意上的事,我向來不太懂,全靠你在鋪子裡打點。”

    “大小姐說的哪裡話,”趙四忙笑道,“都是我們這些夥計該做的,大小姐待我們客氣,我們更該勤力才是。”

    兩人就近找了間茶水鋪子,孫柔嘉領著趙四坐下,說了些閒話。

    四周人來人往,忽然看到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匆匆進來歇涼,而趙四彷佛是認得他的,連忙站起來招呼。

    “喲,朱老六,好久不見了!”趙四笑道。

    “趙四啊,”那朱老六點頭道,“你怎麼也到京城來了?”

    “隨我家老爺和小姐來的。”趙四道。

    “我也是,隨我家公子來的。”朱老六答道。

    “大小姐,你或許不識,”趙四轉頭對孫柔嘉道:“這朱老六是蘇公子家的人。”

    “是嗎?”孫柔嘉大為意外,“好像以前沒見過呢。”

    “朱老六,這是我家小姐,也是你家未來的少夫人了,快來請安啊!”趙四道。

    “給孫小姐請安。”朱老六屈身上前施禮道:“老遠看到孫小姐,又不敢確定,恕小的唐突了。”

    “咱們以前見過?”孫柔嘉怔了怔,“真對不住,我病了一場,從前的好多事都不記得了。”

    “孫小姐的模樣是變了,”朱老六笑道:“似乎清瘦了些。”

    “這麼說,咱們從前真的見過?”孫柔嘉莞爾道,“看來咱們兩邊府上走動得也是勤快。”

    “朱老六從前常帶蘇公子到咱們鋪子裡買東西的。”趙四解釋。

    “這麼說,蘇公子也是咱們家古玩鋪子的常客?”孫柔嘉頗為意外,“竟是沒聽他提起過。

    “公子有時候需要一些字畫什麼的妝點書齋,便派小的去採買。”朱老六道,“小的與趙四是同鄉,便想著到他這裡買。”

    “原來如此。”孫柔嘉頷首,“趙四,你也不給蘇公子他們算便宜一些?”

    “價錢無所謂的,”朱老六笑道,“公子說了,不買太貴的,反正我也不懂,就隨便買些裝飾罷了。”

    “趙四,你怎麼也不挑些好東西給蘇公子?”孫柔嘉又道,“蘇公子品味高,哪能隨隨便便呢?”

    “其實小的也不懂,”趙四摸摸腦袋,“鋪子裡的東西,若貴的,小的當然知道是好的,可朱老六說要便宜些的,小的也是摸不著頭腦。”

    “不過趙四倒挺聰明的,”朱老六道,“想了個法子替小的解了這個疑難。”

    “哦?”系袞瘙挺感興趣,“什麼法字子?”

    “就是……”朱老六看了趙四一眼,“不知說出來,孫小姐會不會生氣?”

    趙四耷拉下眉頭,像做錯事一般,這更讓孫柔嘉好奇了。

    “到底怎麼了?”她道,“儘管說,只要不是偷,我哪裡會生氣呢?”

    “孫小姐閨房中,有一些不要的東西,平時僕婢打掃會扔到院子裡,”朱老六終於道,“趙四就拾來給我。”

    “什麼?”孫柔嘉大為驚訝,“趙四,你這也太不厚道了,我不要的東西,你拿去賣給蘇公子?”

    “小的知道這樣不太好,”趙四道,“不過蘇公子沒介意,他還挺喜歡呢。”

    “我屋裡能有什麼好東西?”孫柔嘉奇怪道,“還值得蘇公子喜歡?”

    “一些字畫什麼的,真還不錯的,”朱老六代為解釋,“我家公子看了,甚是高興呢。”

    “什麼字畫還不錯?”她狐疑不已,屋裡哪有什麼名家字畫?

    “好像有些是孫小姐自己畫的。”朱老六道,“其實我家公子很欣賞孫小姐的畫作,每次都裝裱好了,珍藏起來。”

    “我……我畫的?”孫柔嘉愕然,“趙四,原來我屋裡扔掉的那些舊畫都是你撿了去,賣給蘇公子了?”

    難道……也包括那幅他的肖像嗎?

    “是,”趙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著既然是小姐不要的,不賣白不賣……”

    “所以,蘇公子知道那些畫是我的?”孫柔嘉猛然領悟到了什麼,心跳評然,“他其實都知道?!”

    “知道的,知道的,”朱老六道,“孫小姐千萬別責怪趙四,我們公子沒覺得自己吃了顧,趙四也沒賣太貴。”

    孫柔嘉壓根沒在意他的話,她只在乎一件事,若他知道,為何上次要騙她,還說是從古玩街淘來的?

    “朱老六,既然如此,你可知曉我那些畫上落的名字?”她不敢確定,再三問道。

    “好像叫什麼……春曉……春曉居士!”朱老六當即答道,“小的從前還奇怪,問過公子這春曉居士是誰。他說,就是孫小姐的雅號。”

    “對對,讀書人都有雅號,”趙四從旁附和道:“大小姐雖是女兒身,但也算得讀書人啊。”

    孫柔嘉愣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這一刻,腦中思緒萬千。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為何要騙她?他從她家裡買了些便宜的東西,覺得丟臉,不好意思跟她承認?

    這件事奇怪至極,令她百思不得其解,她自認還算聰慧,唯獨看不透蘇篤君的心。

    “朱老六,”她不由問道:“從前,我跟你家公子……熟嗎?”

    “挺熟的吧。”朱老六道。

    “很熟嗎?”她瞪大眼睛。

    “算是見過幾次,”朱老六道:“我記得公子提起孫小姐時,總是一副挺熟悉的口吻,他還說,孫小姐喜歡用的墨叫什麼來著,反正有一種清香。”

    孫柔嘉很吃驚,原來他對她竟熟悉至此?她還以為,他只對她有一個模糊的印象而已……

    憶起自己曾經對他說起的那些話,什麼繪他肖像之人定是戀慕他之類,現下她簡直害羞得無地自容。

    他當時心裡該怎樣笑話她啊?也許,是怕她難堪,所以才不承認他知道那些畫的來歷嗎?

    但願如此,但願只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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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公子心有所屬

    孫柔嘉回到府中,茶水鋪子裡發生的事情,讓她一顆心七上八下,難以平靜。謎團如霧,亦讓她沒了頭緒。

    生平第一次,她發現自己竟這樣彷徨。

    “小姐,夫人找了你一個下午了,似乎有要事呢。”小映替她更衣時,順便提道。

    “母親找我?”孫柔嘉頗為意外。

    自從來了京城,桑夫人整天跟小暖在一起,陪小暖逛街吃飯、買新衣服新首飾,很少搭理她這個養女。而自豫國夫人提議訂婚後,桑夫人就更不理睬她了,彷佛是怕小暖生氣。今天突然主動尋她,肯定沒什麼好事。

    “知道了,一會兒晚膳的時候,見著母親再說吧。”孫柔嘉答道。

    換了尋常家居衫子,來到膳廳。孫仲堯因要應酬,一如既往又不在家,孫廷毓也不知到哪裡去了,依舊是桑、鞠兩位夫人在席,小暖亦坐在一旁。

    “母親,”孫柔嘉問安道,“聽說你尋我來著?”

    “這整天你都在忙什麼,我們都知曉了。”桑夫人抬頭掃了她一眼,“老爺是把京城的店鋪也交給你了吧?”

    “父親讓我去清點了一些帳目。”孫柔嘉答道。

    “據說皇上還要封你為縣主?”桑夫人又道,“這陣子,你的喜事可真多啊。”

    孫柔嘉覺得桑夫人這語氣微酸,也不知是嫉妒還是諷刺,總之用意不善。

    “咱們大小姐有福氣,”鞠夫人卻笑得歡喜,“等到正式下過訂婚的聘禮,姊姊,你也該放心了。”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桑夫人依舊陰陽怪氣的,“撿了個便宜孩子回家養,誰知道這孩子能幹得緊,凡事都不必我操心。相比之下,倒顯得我們小暖有些可憐了。”

    小暖本是乖巧地坐著,聽到桑夫人提她,微動了一下。

    “義母說的哪裡話,”小暖笑道:“我有什麼可憐呢?平白多了一個這麼疼愛我的母親,是前世修來的福分啊。”

    “你這孩子,這些日子茶飯不思,夜不安寢,我看在眼裡,著實心疼。”桑夫人道,“義母也明白,你是為了蘇公子——”

    “義母!”小暖慌忙打斷,“女兒何曾如此?想來,是義母誤會了。”

    “你放心,”桑夫人卻道:“若蘇公子娶的是別人,義母或許幫不上什麼忙,可他若真成了我們孫家的女婿,義母倒能助你達成心願。”

    這話什麼意思?孫柔嘉聽得茫然。

    “自占大戶人家納妾,未必要男主人點頭,夫人做主也是可以的。”桑夫人對孫柔嘉道,“你日後進了蘇家的門,把小暖一併帶過去吧。”

    孫柔嘉愣怔,沒料到桑夫人居然來這一招。

    “小暖喜歡蘇公子,而且打小就服侍他,”桑夫人道,“我本想著,正式認小暖當個閨女,日後求老爺去向蘇公子求親,但既然皇上和豫國夫人另定了婚事,也不好違逆。所幸成親的物件是你,那小暖要嫁過去也不難。”

    桑夫人這是不容分說,要把小暖塞給蘇篤君做妾?孫柔嘉有些傻眼。

    “姊姊,”一旁的鞠夫人說了句公道話,“現在就提這個未免言之過早,別說將來柔嘉做不做得了這個主,也得先要柔嘉自己願意啊。”

    “她有什麼不願意的?”桑夫人板起臉來,“我們孫家收養她,待她這般好,如今她掌管商鋪,得封縣主,滿足我這養母一個小小心願,也不能了?”

    “話雖如此,可是……”鞠夫人實在頭疼,不知該如何勸說,“夫妻之事,豈是外人可以摻和的?”

    “你自己說說,”桑夫人指著孫柔嘉道:“帶不帶小暖過門?”

    這是在逼迫她嗎?本來,她對這個失去女兒的婦人有一絲同情,可對方三番兩次咄咄逼人,再多的憐憫也會化為厭惡。

    孫柔嘉當即答道:“女兒不能做主。”

    “什麼?”桑夫人眉一凝,“你再說一遍?”

    “女兒還未正式嫁給蘇公子,現在哪能做得了這個主?”孫柔嘉道:“就算將來嫁過去,也得問問蘇公子自己的意思。”

    “你敢違逆母親?”桑夫人指著她的鼻子道:“別忘了,當年是你把你妹妹弄丟的,讓她吃了這多苦,如今你妹妹回來了,你讓一讓她也不肯嗎?”

    “母親,”孫柔嘉道,“小暖只是剛好腕上有顆痣而已,她究竟是不是柔敏還未可知呢!”

    “你——”桑夫人勃然大怒,順手舉起一隻茶碗,便往孫柔嘉頭上砸去。

    茶碗重擊額前,頓時滲出血來,孫柔嘉只感到一片眩暈。

    “你這只白眼狼!”桑夫人罵道:“這麼多年,你霸佔著小暖長女的位置,享了她的福,如今她回來了,你卻見不得我們母女團聚,存心挑撥!”

    孫柔嘉覺得,此刻跟桑夫人沒有道理可講。其實,桑夫人又何曾有過講理的時候,自丟了女兒,她早已神志錯亂,跟瘋子沒什麼區別。

    “母親自己心裡明白,”孫柔嘉微沉下臉,“你如此苛責女兒,不過是拿女兒來洩憤罷了。至於小暖是不是柔敏,早已不重要,因為母親需要一個人來頂替,不論她是誰。”

    四周一片沉默,從來沒有人敢當著桑夫人的面道出真相,所有的人都被孫柔嘉的勇氣震驚。

    “這話說得不錯。”忽然,一個聲音從背後傳來。

    孫柔嘉詫異地回眸,就見蘇篤君站在門檻處,孫廷毓亦跟在他的身後,兩人似乎是剛剛偕伴從府外歸來。

    “納妾這種事,雖說可以由夫人做主,”蘇篤君道,“不過,我希望未來的妻子還是尊重我的意願為好。”

    桑夫人瞪著蘇篤君,一臉不滿,小暖則變了臉色。

    “兩位夫人,”蘇篤君作揖,“忽然前來打擾,請勿怪罪。”

    “蘇公子客氣了。”鞠夫人笑道,“都是一家人,請坐,快請坐。一道兒用膳如何?廷毓也是的,怎麼不早派人回來通報一聲??”

    “我跟篤君哥哥混了一個下午,臨時想起帶他回來吃個飯,”孫廷毓笑道,“沒料想,撞到你們正吵得不可開交。”

    孫柔嘉回過神來,連忙用絹帕捂額前的傷,生怕自己失儀,叫蘇篤君笑話。

    “長姊,你沒事吧?”孫廷毓關切地問道,“我房裡有藥,立刻替你上一些如何?”

    “不打緊。”孫柔嘉道,“蹭破點皮而已。”

    “怎麼不打緊?”蘇篤君卻凝視著她,語氣溫柔,“我可不希望日後的妻子額上有塊疤。”

    這話聽來雖沒什麼,但“妻子”兩個字卻讓孫柔嘉心頭一暖。

    “太太,”孫廷毓對桑夫人笑道:“你這心也操得過甚了,篤君哥哥將來納不納妾,納何人為妾,怎麼現在就開始操持了?你也不問問篤君哥的意願,若傳揚出去,恐怕會說咱們孫家太欺負未來的女婿了。”

    “對啊,”鞠夫人亦打著圓場,“別人會說咱們太貪心,嫁了一個女兒不夠,還要再嫁一個義女。”

    桑夫人臉色蒼白,全身顫抖著,小暖連忙扶住她。

    “將來若真要納妾,我也不會納小暖。”蘇篤君明明白白地道。

    此語一出,四下皆驚,誰也沒料到他竟會拒絕得如此決絕。

    “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的好,”他繼續道,“小暖呢,若留在這孫府裡當義女,自然是她的造化,但若她要再回我們蘇家去,斷無可能了。”

    “公子……”小暖大駭,淚珠頓時在眼眶裡打轉著,“奴婢做錯了什麼,公子何出此言?”

    “你自己做過什麼,你自己懂得。”蘇篤君淡淡道,“上次在清縣,你膽敢在慕容縣主的菜裡下魚露,讓她險些犯病身亡。你惹出此等大事,我沒向慕容家稟明,已是給你一條活路,你再使壞心眼,可怪不得別人了。”

    什麼?孫柔嘉愕然,上次那魚露是小暖放的?

    “奴婢……”小暖頓時無言以對。

    “娶妻納妾皆要一個賢字,你此等心腸,蘇某不敢接納。”蘇篤君道:“望你好自為之,也別再攛掇桑夫人替你出力。你的身世,未必如桑夫人所想,我只是懶得去尋什麼證據證明你的出身,但求你安分,若不安分,也怪不得我。”

    這番話中字字直擊小暖的要害,嚇得她一張小臉花容失色,如老鼠般縮到角落裡。

    “兩位夫人,”蘇篤君又道:“恕晚輩無禮,發生了這番爭執,想必這頓膳是用不好了,容晚輩帶柔嘉出去用膳,也好緩和一二。”

    他嘴上說要緩和,然而態度卻強硬得很,目光懾人,容不得有誰反對。

    “你們去吧。”鞠夫人笑道:“好好吃點東西,今日之事就當沒發生過。”

    蘇篤君頷首,拉了孫柔嘉的手便往外走,讓她想拒絕也不成,只能任由他牽著。

    孫柔嘉從來不知道,原來他這般強勢,一直以來他都是溫文儒雅的,不過見他為自己強硬起來,她心中倒是竊喜,彷佛尋著了靠山,心靈有了依歸。

    她本以為他會偏幫小暖,畢竟小暖是打小伺候他長大的,然而,他卻毅然決然地站在她的身側,著實出乎她的意料。

    他從未對小暖動過情,當她意識到這一點,不由暗自雀躍……

    馬車搖搖晃晃,孫柔嘉一路沉默著,一雙眼睛時不時偷瞄著蘇篤君。

    這種沉默,溫柔而靜謐,與平時的尷尬不同。兩人近在咫尺,與他的心跳聲都離得那麼近,然而,她卻很平靜。

    唯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才會讓她如此安定,什麼話也不必說,因為不必客氣,就算沒有端著禮儀,也不怕得罪。

    她喜歡此刻的感覺。

    “聽廷毓說,你喜歡吃醬鴨舌?”蘇篤君忽然道,“我知道有間酒樓的鴨舌不錯,這便帶你去。”

    哦?原主喜歡那玩意兒嗎?不過,現在的她彷佛也不討厭這東西呢。對於他的小貼心,孫柔嘉只有高興。

    “今日算是徹底把我母親給得罪了,”她想了想,又歎氣道:“只怕日後你們不好相處呢……”

    “不好相處便不好相處吧,反正也不住在一塊兒,”蘇篤君道,“倒是你,得擔心了。”

    “我無所謂的,”孫柔嘉道:“反正母親一向待我如此。”

    其實她並不願意與他訴苦,但他既然看見了,她也不打算回避這個問題,說開了也好。

    “你們的家事,我也聽廷毓提起過一些,”蘇篤君憐惜的望著她,“從小到大,也不知你是怎麼過來的。”

    孫柔嘉抬頭看他,他在同情她嗎?若換了從前,好強的她未必需要別人同情,但現下卻很喜歡他此番暖心的話。

    “你放心,”他又道:“將來過了門,也不必與桑夫人勤來往,逢年過節送些禮回去也就是了。”

    過門?孫柔嘉一怔。

    難道,他真打算娶她,不打算退婚?

    “怎麼?”他看著她愣怔的神情,笑道:“你還是不打算嫁給我嗎?”

    “我以為……”孫柔嘉不由結巴起來,“我以為眼下維持這婚約只是權宜之計。”

    “事到如今,也沒有別的辦法了。”蘇篤君道:“皇上都要封你為縣主了,欺君之罪可擔不起,看在這個縣主的頭銜上,這親就成了吧。”

    他語氣十分隨意,她卻聽出了幾分誠懇,感覺他絕非順口說說那麼簡單。

    “篤君——”第一次,她喚了他的名字。

    只覺得這一刻親昵至極,他的名字就這般自然而然喚了出來,沒有刻意,亦無唐突,他聽在耳中,似乎也沒覺得有不妥。

    “我還以為……”她猶豫道:“你日後要娶那位姑娘呢。”

    “誰?”他反問。

    “就是你戀慕的那個姑娘啊,”孫柔嘉道:“你跟我提過的。”

    “哦,她啊。”蘇篤君意味深長地笑了,“她也是要娶的。”

    “……要納她為妾嗎?”孫柔嘉凝眸。

    “你不介意吧?”蘇篤君依舊笑著。

    “我……自然不會說什麼,”就算心底難熬,終歸別人才是先認識的,她搶了這段姻緣,本就理虧。

    “若是迎為平妻呢?”他冷不防地又問了一句。

    “平妻?”孫柔嘉發現自己身子微顫,“……也好吧,總之,我不會怠慢她的。”

    要她和那姑娘如同桑夫人與鞠夫人那般相處嗎?表面上很平和,也沒鬧到非要爭寵不可的地步,將來年紀大了變做婦人,其實都是一樣的。

    然而,縱使與他做這樣舉案齊眉的夫妻,她到底意難平。

    “真的?”蘇篤君盯著她,“方才看你那般拒絕小暖,我還以為你絕不會讓我納妾呢。”

    “小暖不同,”孫柔嘉反駁,“她又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姑娘。我當時想著,若納了小暖,將來那位姑娘可怎麼辦呢?”

    “其實,多納一個也無所謂。”蘇篤君故意笑道。

    “我總覺得小暖有些厲害,”孫柔嘉道,“我若嫁給你為妻,或許還能壓制她,可那位姑娘聽來性格十分柔弱,或許不是小暖的對手呢。這等麻煩事既然是我家引起的,自然要在我家先了結了才行。”

    “想不到你考慮得這般周全……”蘇篤君微微歎息,“難為這個時候,你卻全然為我著想,不顧自己。”

    孫柔嘉忍不住暗笑,呵,她哪有這般偉大,只是不想給他添亂罷了,即使此生無緣,她也希望他平平安安,快快活活的。

    “你想見見她嗎?”他忽然道。

    “啊?”孫柔嘉瞠目,“誰?那個姑娘?”

    “對,想見嗎?”他複問道。

    “我……”這突如其來的,她如何作答?

    她心裡是好奇的,然而也是糾結的。她不太確定,若見了對方,自己能否鎮定自如。

    “若日後必須相見……”她呆怔片刻,緩緩道:“那就見見吧。”

    該來的,遲早要來。長痛不如短痛,她也想看看,自己到底哪裡比得過對方,或者哪裡不及。

    “是遠遠地看上一眼,還是正正式式的見?”她問道。

    “你希望是哪一種呢?”蘇篤君道,“隨你喜歡。”

    “正式約她一見,她會樂意嗎?”孫柔嘉一顆心提了起來,“她已經知曉了你待她的心意,同意嫁給你了嗎?”

    “她成許還f知曉我待她的心意,”蘇篤君卻答道,“不過,她應該樂意見你。”

    “哦?”孫柔嘉萬般迷惑,“那她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的。”蘇篤君亦答。

    這對話怎麼感覺這般奇怪?那女子若不知曉蘇篤君心思,便斷沒有見自己的必要啊。孫柔嘉皺眉想著,難道只當是交個朋友嗎?

    “她若不喜歡我呢?”孫柔嘉顧慮地問道,“那我……”

    “那你還肯嫁給我嗎?”蘇篤君的問題再度讓她始料不及。

    “我……”孫柔嘉越發難以啟齒,“這……好像不該問我,該問你願不願意娶我才是吧?”

    “我願娶,你願嫁嗎?”蘇篤君依舊把問題拋還給她。

    她思忖許久,總覺得哪裡不妥,彷佛遇到了一個陷阱,然而,她情願往裡跳,即使待在他設計的陷阱裡,也比在別處要快樂得多。

    “我願意。”她點頭。

    “無論怎樣都願意?”他與她四目相觸。

    “就算你要迎那位姑娘為平妻,我也願意。”孫柔嘉終於給出最終的答案。

    十分卑微,但她已經想明白了,沒有什麼比跟他在一起更重要。

    三妻四妾既然是古代大多男子必不可少的事,她又何必介懷?若嫁給其他人,只要留在這個時代,也是避免不了的。

    所以,她寧願嫁的是他。

    “明日,我帶你去見她。”蘇篤君淺淺而笑,“人家也未必真肯嫁我呢,所以,先不必擔心。”

    這語氣好像是在故意逗她玩,不過,她喜歡看他的笑眼,彎彎的,亮如春水,燦若明辰。彷佛有月華投射在他臉龐上。

    她想待在他身畔,就這樣一輩子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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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水中的佳人

    蘇篤君推開書齋的門,坐至桌案邊。每天晚上,他總要看一看案上的畫卷,飲上一盞茶,而後再處理公文,這幾乎成了一種習慣。

    這畫卷,他從染川帶到京城,千里迢迢。

    畫上,是他的肖像,其實畫的並不完全相像,然而神韻卻掌握得很好,想來,是仔細琢磨了一番的。

    他撫了撫落款處——春曉居士。

    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大多人會以為是個男子,或者是個俗人,只有他知道,名字的背後有著一張清秀靦腆的面容。

    他記得初次見她,第一個印象就是一個跟在慕容縣主身後的小可憐。聽聞她是個官家小姐,卻感覺像個奴婢。

    慕容翎時常喝斥她,她也任罵任怨,完全沒有千金的尊嚴。

    那時候,他初到清縣任職,深知這裡水深,他覺得要提防府尹孫仲堯,因其任府尹這些年來,清縣的縣尹死了一個又一個。

    而她是孫仲堯的女兒,他想,若要調查孫仲堯,必得先從她和孫廷毓姊弟倆著手。

    所以,他先接近孫廷毓,結果倒是從孫廷毓的口中,知道了許多關於她的趣事。

    有一次,慕容翎賞了果子給她,似是故意戲弄她,那些果子都酸得很,然而,她全吃光了,因為她怕得罪慕容翎。

    她咬著酸果子,眼中泛出淚花的模樣,讓他第一次有了憐憫之心。

    還有一次,他在街上看到她母親責駡她。那天好像是七夕燈會的日子,也不知她的母親為何勃然大怒,不顧體面,就這樣站在街邊罵她罵了半個時辰。

    所有的人都在圍觀,在一旁竊竊私語、議論紛紛。

    她垂著頭,乖乖挨駡不敢頂嘴的模樣,讓他再度垂憐,從此心裡對她有了特殊的印象,直到那一天,他看見她在放河燈,像是在為心上人祈福。

    他很好奇,她的心上人到底是誰?她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又何來心上人?

    當從水中撈起河燈的一刹那,他怔住了。

    那燈上,竟寫著他的名字。

    彷佛是暗中傾慕了他很久很久,她在祈福的時候,也不知該寫些什麼,只寫了四個字——平安喜樂。

    呵,好尋常的願望,卻又似乎很難實現。

    他把那盞河燈放回去,彷佛在助她完成心願般,他發現,看著那河燈緩緩漂遠,他不禁微微笑了。

    從那以後,他開始更加注意她,就像她暗中注視著他一般,他也在偷偷凝視著她。他總想著當他卸了任,可以正大光明去她府上正式認識她、跟她說話,向她提親,但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天何時才到來。

    倘若,她的父親真的參與了什麼違法的勾當,他會網開一面嗎?

    就這樣一直矛盾著,所以,他遲遲沒能正式認識她,跟她正經說上一句話。

    直到有一天,傳來消息,說她不慎摔傷了,患了失心症,忘了許多事情。

    他很驚訝,也想著她是不是再也記不起他了?那些往昔暗生的情愫,她可否還記得?

    呵,大概他是癡心妄想。她連最最清楚的事情都不太記得了,哪裡還會憶起那些曖昧不明、難以捕捉的小事?

    他有些後悔,後悔沒能早一點跟她多說幾句話,待到再度與她在河灘相遇,只能假裝成陌生人。

    如今,他對她而言,也只是一個定了親的物件,稱不上太熟稔。

    蘇篤君微微歎息,將畫卷收好。或許,時機已經到了,再等下去,對他真是折磨。

    這一次,他要趁來得及的時候,做該做的事。

    孫柔嘉站在河堤邊,等待蘇篤君的到來。

    她憶起那天晚上與他一塊兒放河燈的情景,心中微動,可惜現在是白晝,這水岸邊亮晃晃的,不似那晚月色朦朧。

    今日,他說會帶心上人來見她,天知道,她是鼓了多大的勇氣,才有辦法站在這裡。她突然後悔了,不該答應他來此的,然而現在打退堂鼓卻有些遲了,她只盼等會兒不要失態才好,若是她忍不住臉色緊繃,眼眶含淚,那才糟糕。

    “柔嘉。”身後,有人喚她。

    他來了,終於來了。

    雖然這樣親近的呼喚讓她歡喜,但此時此刻聽到他的聲音,還是讓她心頭一顫。

    她幾乎不敢回頭,因為害怕看到站在他身側的女子。

    然而,她不得不回頭,自己做出的決定,總要去面對。

    回眸之間,她卻吃了一驚,“怎麼回事?那位姑娘呢?”

    他隻身前來,身畔並無旁人。

    “哦,她早來了。”蘇篤君微笑道。

    孫柔嘉奇怪地四處張望,人早就來了,那是坐在附近哪間茶水鋪子裡納涼嗎?

    說不定……對方也在暗中觀察著她?

    孫柔嘉只覺得有些窒息,想說什麼,卻又半晌說不出話來。

    “來,我帶你見見她。”蘇篤君上前道。

    她點點頭,他卻忽然牽過她的手,這讓她有些茫然。

    他與她之間,從來沒有這般親密的舉動,他與她執手相握,他掌心的溫度這般真實,卻似夢境。

    因為怕她退縮,所以他才會主動牽她的手嗎?又或許是他心存愧疚,對她還有一絲憐憫?畢竟作為他未來的妻,要去見他真正的心上人,對她來說終究有些殘忍。

    然而,他卻帶著她下了碼頭,站在離河水很近很近的地方,只要輕輕彎腰,便能掬起清水。

    “看。”他說。

    “什麼?”她迷惑的望著他,不解其意。

    “我心儀的女子,她就在水中。”蘇篤君笑意更深。

    什麼意思?該不會那人是水妖吧?

    孫柔嘉結結巴巴地道:“什麼意思?她去世了嗎?失足落水身亡的?”不過,看他那笑咪咪的模樣,彷佛又不太像,心愛的人過世,哪可能笑得這般歡快。

    “你在水裡看到了什麼?”他哭笑不得。

    “水啊……”她傻呆呆地答。

    “還有呢?”

    “兩岸的倒影?”或者,路過的船帆?

    “你那心儀的女子長得還不錯呢。”孫柔嘉望著清澈的河水,嘴角翹起一個美麗的弧度。

    “比京城許多名門閨秀都漂亮。”他答道,“蘇某的眼光向來不錯。”

    她喜歡漂亮這個詞,所謂“絲欲沉,如在水中時色,謂之漂亮”,昔日用來形容絲之色光灼然,後人以喻女子,無比貼切。

    她看著水中的自己,或許因為心中歡喜,頓時滿面光華。

    他靠近一步,離她很近很近,她便順勢倚在他的肩頭。

    生平第一次,與一個男子如此親昵,而且還是她心愛的男子,上蒼真待她不薄,這段時間她所有的彷徨、憂傷,都得到了補償。

    她想到從前的孫柔嘉,著實比她可憐了許多,所幸對方的魂似乎還殘留在身體裡,從今往後,她會把她們倆當成一個人。

    她要代原主活下去,活得更好,愛她所愛,這樣的話原主若真有殘存意識,應該也會欣慰吧?

    “蘇篤君,我要嫁給你。”她依著他的肩頭,輕聲說道:“這輩子,只嫁你。”

    河畔無人,這個白晝,世人都在岸上忙碌,彷佛只剩下他們倆傍水而立,她這句話也只有他聽到。

    孫柔嘉回到家中的時候,還是有些恍惚。

    方才經歷了那麼一場天大的歡喜,任誰都會沉淪其中,一時無法自拔,她覺得接下來的好多天,她大概都會如此。

    她在花園中坐了一會兒,傍晚風涼,已經立秋了。

    夏天就這樣過去了。經歷了這樣多的事情,她還能平靜地坐在這裡,心裡不由感慨。其實,她很喜歡夏天,白晝很長,夜晚很短,彷佛可以少一些黑暗憂鬱,多一些陽光明媚的心情。

    有人從回廊的那一頭走來,她不經意地抬眸,來者竟是小暖。

    說實話,她並不喜歡小暖。這些日子,小暖巴結著桑夫人,給她臉色瞧,她就更討厭這丫頭了。

    然而,此刻她發現自己忽然變得寬容許多,那些曾經看不順眼的,她都不再計較。

    “大小姐,”小暖竟主動地喚她,“奴婢有禮了。”

    “母親今日可好?”孫柔嘉順勢問道。

    “義母鬧著要回染川去呢,”小暖淡笑道:“這訂婚宴,夫人怕是不願意出席了。”

    “也好,”孫柔嘉點頭道,“不出席就不出席吧,你若想陪母親回去,也是可以的。”

    小暖臉色微凝,沒料到本想刺激孫柔嘉,她卻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大小姐果然並非義母親生,”小暖繼續道:“否則這訂婚宴,哪有女兒不在乎母親不來的道理?”

    “我呢,這十幾年來費盡心思想討好母親,”孫柔嘉不甚在意答道,“不過,後來我發現並沒有什麼用。”

    “那是因為大小姐總是違逆義母的心意,”小暖諷刺道,“難怪討不到什麼好。”

    “倒不是什麼違逆不違逆的,”孫柔嘉道,“我母親神志時常不清,任你如何討好,她舊病發作時,全都拋諸腦後,我也看開了。”

    “我倒沒覺得義母哪裡不清醒,”小暖執拗道:“比如,她待我就一直很好。”

    “對啊,就因為待你太好,所以才是糊塗。”孫柔嘉反將一軍。

    聞言,小暖不由面露慍色,“大小姐此話何意?”

    “你是什麼出身,什麼來歷,你自己也該清楚。”孫柔嘉正色道:“若不清楚,回豫國夫人府裡問一問,想必,那些老僕們都知道。”

    小暖怔住,杏眼圓瞪。

    “你以為冒充柔敏,博母親一時歡心,就萬事順遂了?”孫柔嘉歎一口氣,“可惜,不過是非分之想。”

    “大小姐亦非孫家骨肉,”小暖反駁道,“然而如今也過著天上一般的日子,奴婢為何就不能?”

    “怪只怪你自己來遲了,”孫柔嘉道,“我如今馬上要被封為縣主,嫁入蘇府,還掌管孫家商鋪。你有什麼?只能凡事倚仗著母親替你做主,否則什麼都做不了。”

    她從來不喜歡說這些刻薄的話,不過,面對像小暖這樣的人,她實在沒必要客氣。

    “我家公子就一定會娶你?”小暖全身發抖,“不過是因為豫國夫人與皇上做主,權宜之計罷了。”

    “哦,你家公子可是同我說了,他一定娶我。”孫柔嘉淺笑。

    “他跟你才認識幾日,有何深厚情感?”小暖臉色煞白,卻仍舊嘴硬,“分明我才是與公子青梅竹馬的人。”

    “這與認識多久無關,”孫柔嘉道:“只與喜不喜歡有關。”

    “公子說過他喜歡你嗎?”小暖揚聲道,“我還沒見過公子對哪個女子特別動心呢,他至今不娶,就是因為找不到讓他特別喜歡的人。”

    “沒有嗎?”孫柔嘉淡淡道:“你若熟知他,也該知道他書齋裡有不少春曉居士作的畫吧?”

    “那又如何?”小暖道,“古玩鋪中淘來的,有什麼稀罕嗎?”

    “你可知,那春曉居士是何人?”孫柔嘉反問。

    “我沒興趣知道。”小暖答道。

    “不過,你家公子可是知道的,”孫柔嘉抿唇而笑,“我也知道——春曉居士,其實是個女子。”

    “是嗎?”小暖不服氣地答,“那又如何?這女子是誰,我可從沒見過。你以為你胡謅說這是我家公子心儀之人我就會信嗎?”

    “哦,那人是我。”孫柔嘉冷不防地道。

    “什麼?”小暖愣住,似沒聽清。

    “春曉居士,是我的雅號,”孫柔嘉道,“那些畫,也是我畫的。”

    “胡說!”小暖激動尖叫,“從來沒聽公子提起過你,公子也不可能收藏你的畫!就算有,也是巧合!”

    “是巧合,還是刻意,到時讓你家公子自己來說吧。”孫柔嘉忽然打了一個呵欠,“我有些倦了,得去歇歇。今日與你家公子在河岸邊散了好久的步,腳都軟了。”

    “你嫁不成的!”小暖怒不可遏,終於忍不住道,“我會讓你嫁不成的!”

    “憑什麼呢?”孫柔嘉依舊是滿不在乎的口吻,“就算你能說動母親反對,豫國夫人呢?她可是很喜歡我的。”

    “我總有法子,你等著瞧。”小暖咬牙道。

    “那我就拭目以待,”孫柔嘉道:“可別讓我失望了。”

    她若怕小暖威脅,那才怪呢,如今小暖的手中除了桑夫人,哪還有別的牌。

    其實,她同情這個女孩子,畢竟她曾經也品嘗過愛而不得、暗戀無法抒懷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但她不會像小暖這般千方百計地使心機,縱使陰謀詭計有萬般,那又如何?依舊得不到他的心。

    “小暖,”孫柔嘉道,“有一句話我倒想勸你。若你當初不曾害慕容縣主,或許篤君還會覺得你是個善良的丫頭,日後也不是沒有做妾的機會,奈何你自己把這一切都給毀了。不論他喜不喜歡你,今生也不會再親近你。”

    “我當初……”小暖有些哽咽,“我當初難道不是為了公子好嗎?若非我放了那幾勺魚露,公子恐怕早被逼迫得跟慕容縣主成親了,還能輪到你?”

    “為了你們公子好?”孫柔嘉道,“你差一點就害他得了一個謀害縣主的罪名!為何事到如今,你仍不知錯?”

    “只要能成事,怎會是錯?”小暖冷冷道:“似此刻這般心如刀絞,那才叫錯!”說完,她轉身而去,繞過回廊,穿過跨院,消失在影壁的那一側。

    孫柔嘉只得由她去。

    本來,她也殘存了一點好心,想勸勸對方,然而對方像是被嫉妒蒙蔽了雙眼,什麼也聽不進去。

    反正無足為懼,她也懶得去管了,一個小丫頭,應該掀不起幾層浪。

    她如今只希望順順遂遂的準備做新娘。這個親……應該可以結得成吧?萬事俱備,亦不欠東風。

    不過,就因為太在乎,所以她心下仍有些忐忑。

    但她很快告訴自己,要保持喜悅而平和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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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父親大禍臨頭

    孫柔嘉坐在葡萄架底下,紫紅的葡萄一串又一串垂下來,她順手摘了一顆,含在嘴裡,滋味微酸,但她從沒嘗過如此新鮮的葡萄,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很踏實的感覺,日光灑下,令她覺得萬分愜意。

    “小姐,蘇公子來了。”小映上前稟報。

    蘇篤君緩步而來,臉上雖然依舊平和,但眼底多了一絲不同的笑意,似乎只有看到她的時候才會有。

    孫柔嘉並不起身,仍坐在竹籐椅上,只挪出一方位子,向他招了招手。

    他倒不客氣,挨著她坐下,既親昵,又默契。

    倒是小映看得害羞,微微紅了臉,說了句“奴婢去徹茶”,轉身就跑掉了。

    “吃葡萄嗎?”孫柔嘉若無其事地對蘇篤君道。

    “這葡萄應該不夠甜。”他倒不上當。

    “你怎麼曉得?”孫柔嘉側睨著他。

    “京裡的葡萄一向不甜,”他道,“崎國的葡萄好吃得多,改天遇到崎國商人,買一大籮筐來嘗嘗,你定會喜歡的。”

    崎國……哦,她知道,地處西北的一處剽杆之國,日烈雨少,種的果子特別甜。

    說起崎國,她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日父親與那位元神秘貴客的對話間,彷佛就提到了崎國。

    “等下了聘,就該回清縣了吧?”孫柔嘉不由打聽道。

    “我是該回去了,”蘇篤君道:“你若想留在京城多玩幾天,可叫我姑母陪陪你。”

    “想來我父親也要回去了,好歹是府尹,離開這麼久,公務堆積如山了吧?”孫柔嘉笑道。

    “那是自然。”蘇篤君順口答道。

    “你在清縣這麼多年,算來我父親也是你的直隸上司。”孫柔嘉道,“他平時在忙什麼,你應該知曉吧?”

    “怎麼了?”蘇篤君凝了凝眉,“怎麼忽然想起問這個?”

    “呃……”她猶豫著,該不該對他道出隱秘,“就是覺得……我家店鋪的事,你都知曉,那別的也會知曉吧?”

    “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他微微起疑。

    “也沒什麼,就是聽聞清縣兇險,”她決定還是先瞞著他,“想著父親能不能幫助你一二。”

    “其實沒有多兇險,”他笑了笑,“你看,我這些年不是都好端端的嗎?”

    “聽聞前幾任縣尹都死得蹊蹺?”孫柔嘉蹙眉,“這麼多年來了,也沒追查出什麼線索來。”

    “大概是與金礦有關吧。”蘇篤君道,“不過我上任以後,金礦之事已經交由北松王打理,我也甚少插手。”

    “北松王?”孫柔嘉一怔。

    “北松王是皇上的親兄弟,金礦開採之事,也由他親自督促孫大人去辦理,”蘇篤君道,“我雖在清縣,但從不過問。”

    既如此,那日與父親密談的,莫非就是北松王?

    然而,那密談中提到了崎國,還說要送什麼貴重之物入崎,聽上去甚是蹊蹺,她這心裡一直七上八下,總覺不安。

    “說起來,我們當初在清縣初遇,”孫柔嘉莞爾道:“是在金河河灘上,你英雄救美——”

    “聽來甚是老套,”蘇篤君不由被她逗樂了,“你是美人,我卻算不得什麼剽悍的英雄。”

    “當時,我還一直奇怪,這金礦是歸皇上所有,還是歸採礦的老闆所有?”孫柔嘉道,“那守礦的兇惡之徒,又是誰的手下?”

    “金礦自然是歸皇上,不,應該說是歸充國庫。”蘇篤君笑道,“那守礦的護衛是兇惡了些,說來,還是你父親找來的人呢。”

    “什麼?!”孫柔嘉大吃一驚,“我父親?”

    當初竟是她父親的手下險些傷害了她……

    “北松王親自督辦開礦,而你父親負責一些瑣碎之事,”蘇篤君道:“結果倒是不慎嚇著你了。”

    當時,他對那守礦者說,等你們“主人”從京城來……想必,就是指北松王。

    這一刻,孫柔嘉才算得全然領悟,雖然直覺告訴她,孫仲堯與北松王還有一樁不可告人的秘密,但她也不準備再往下打聽了。

    只要表面上萬事平靜,她又何必多管閒事?朝政兇險,能回避則回避吧。

    “甜嗎?”她拈了一顆最似玉珠兒的葡萄往他嘴裡塞,算是岔開話題。

    顯然滋味還是有些酸,不過他稍稍皺眉之後,還是笑道:“出乎意料地甜。”

    因為沒料到她竟會主動給他餵食,想到兩人之間又親近了一分,他臉上的表情在微怔之後,變得很是歡喜。

    “這串歸你了。”她把葡萄擱到他手中。

    “自己吃著倒不覺得甜。”他卻道。

    什麼意思?顆顆都要她喂嗎?這小子,居然這麼滑頭……孫柔嘉呶呶嘴道:“這麼一大串,我的手豈不是會酸死了?”

    “或許有別的辦法,不必手酸,也會覺得很甜呢。”他卻道。

    “什麼辦法?”她不由發愣。

    “自己想想。”他意味深長地笑著。

    孫柔嘉覺得,他這笑容彷佛有些不懷好意……可惜,倒也難不住她。

    “對了,”她道,“我想起來了,你湊近些,待我悄悄告訴你——”

    “什麼?”他一向狡猾,這瞬間倒傻了,很輕易地就中了計。

    她湊到他的耳畔,沉默了片刻,冷不防在他耳垂上輕輕一吻。

    呵,他的耳朵長得頗有趣,耳垂白嘟嘟的,白皙而柔軟,像一顆棉花糖。她早就想摸上一摸,親上一親。

    今天終於偷歡成功,得償所願。

    蘇篤君顯然被嚇了一跳,本來是他主動挑逗,但她會如此大膽卻出乎他的意料,整個人頓時僵住了。

    孫柔嘉不由哈哈大笑,認識他這麼久,像這般老實巴交的模樣,她還是第一次見呢。“你從哪裡學來這招?”他有些狐疑地盯著她。

    該不會不高興了吧?覺得她放浪嗎?

    “書上。”她低聲道,“難道你不看這些雜書?”

    他彷佛意會,隨即笑了,“也看,或許比你看得還多些呢。”

    “哦?看了什麼,也告訴告訴我唄。”孫柔嘉聽著自己的嗓音越發魅惑。

    奇怪了,她一向見了男人拘束,這一刻簡直成蕩婦了,果然愛情會讓人變壞……

    “等以後,”他忽然摟住她的肩,呢喃道:“等成了親,我再慢慢告訴你——”

    若不是在這天光日影底下,若不是這花園中人來人往,說不定他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因為孫柔嘉發現,他的耳朵在發紅。

    他的雙頰也在發燙。這一刻,他們離得這樣近,那溫度似乎可以隔空傳遞過來,感染到她的心。

    她有點後悔,不該點燃這把火的,燒得她自己也渾身難耐……

    今天是正式下聘的日子,按規矩,孫柔嘉須得待在自己的閨房裡,一整天不得出戶,如此,才能顯示大家閨秀之矜持。

    不過,坐在窗前,卻能清晰地聽見大門處的鑼鼓喧囂之聲,還有陣陣炮竹的聲音,好不熱鬧。

    孫柔嘉從前覺得,這些個喜事十分俗氣,此刻卻能體會到其中歡喜。

    別管多俗,只要吉祥歡樂即可,人逢喜事,不過取個好彩頭,不是嗎?

    “小姐、小姐!”小映匆匆忙忙跑進來,臉色不太好看,彷佛是出“什麼大事。

    “怎麼了?”孫柔嘉心不由一緊。

    “那個……”小映欲言又止,“那個……”

    “該不會是聘禮還沒到吧?”吉時已到,按說,也該來了。

    “不不,姑爺已經送了聘禮來,足足幾十個大箱子,送禮的隊伍從街頭排到街尾,整個京城都轟動了。”小映道。

    “那你還這麼慌張做什麼?”孫柔嘉笑道。

    “可是……一直找不到老爺。”小映卻答道。

    “什麼?”孫柔嘉愣住,“爹爹沒在正廳迎客?”

    “都是大公子在迎客,”小映道,“鞠夫人陪著女客們在花廳飲茶,說好等蘇姑爺到了,一併出門相迎的,然而遲遲不見老爺的身影。”

    “父親是否還在整理衣冠?”孫柔嘉蹙眉。

    “鞠夫人已經前院後院都找過了,老爺真的不見了。”小映一臉驚恐,“小姐,你說,老爺會去哪呢?今天也沒見他出門啊……再說這樣的大日子,老爺不可能不說一聲就出門啊……”

    “我去瞧瞧。”孫柔嘉起身道。

    “不不不,小姐,”小映連忙道:“按理,你今天不能抛頭露面。”

    “現下前廳的狀況如何?”孫柔嘉問道,“客人們如何議論?”

    “客人們也是莫名其妙,”小映道,“本來桑夫人一直待在房裡,這會兒也由小暖攙著,到前廳來了。”

    看來事情真的鬧得很大,她只怕孫仲堯不在,孫家便沒了做主的人。鞠夫人與桑夫人誰也不服氣誰,孫廷毓年紀又還小……

    “小映,”她思忖片刻,吩咐道:“你去前廳,悄悄把蘇姑爺叫到我房裡來。”

    “小姐?”小映一驚,“不妥吧……”

    “憑你的聰明,定有法子把他悄悄叫過來,而不被人發現。”孫柔嘉道,“我有要緊的話要對姑爺講,你快去吧。”

    “好。”小映猶豫片刻,答道:“奴婢遵命。”

    小映連忙去了,過了半晌,終於把蘇篤君給領來。

    蘇篤君站在簷下,並沒有進屋,孫柔嘉便隔著窗子與他說話。

    “按規矩,咱們今天不能見面的。”蘇篤君笑道。

    “隔著窗子呢,算不得真正見了面。”孫柔嘉答道。

    “其實我素來不拘禮,”他道,“只是怕不吉利,心想著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所以還是得守規矩。”

    他如此說,可見對這門親事的鄭重,令孫柔嘉心中不由泛起一片暖意。

    在這彷徨的時刻,有他在,她的心情也沒那麼忐忑了。

    “聽見父親忽然不見了蹤影,孫柔嘉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我猜,大概與北松王有關。”他答道。

    “北松王?”她疑惑這有何相干?

    “聽姑母說,”蘇篤君壓低了聲音,“昨晚皇上宣了大將軍穆定波進宮,或許,要查抄北松王府了。”

    “這……”孫柔嘉凝眸,“北松王究竟犯了何事?”

    “聽說,染川的金礦出了差錯,有些金子不翼而飛了。”蘇篤君道。

    “怎麼會?”孫柔嘉瞠目。

    “金子究竟少了多少,我姑母也不知,總之數量應該很大,否則也不會驚動皇上。”蘇篤君道,“其實,我也知曉,平素他們開礦時私藏一些,皇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辦事辛苦,但此次竟動用穆將軍監視王府,可見事態嚴重。”

    “那我父親……”孫柔嘉揣揣地道,“他會牽涉此事嗎?”

    “原本我以為並無多少牽連,”蘇篤君道,“可今日岳父失蹤,我才恍然大悟,你父親脫不了干係。”

    “那怎麼辦呢?”孫柔嘉急道,“會不會是皇上把我父親給囚禁起來了?”

    “一開始,我也想過此種可能,但皇上一向看重我姑母,斷不會在今日就囚禁岳父,”蘇篤君搖頭,“好歹也會讓我們把這場訂婚宴辦完。”

    “那……”孫柔嘉有些六神無主,“那父親會去哪裡?會在北松王府嗎?”

    “北松王府已被穆將軍監視起來,斷不會讓涉案的人進去的。”蘇篤君道,“岳父若在那裡,我應該早就得到消息了。”

    “所以……”孫柔嘉清楚,這只有一種可能了。

    “大概是岳父聽聞了風聲,自己先逃出京去了。”蘇篤君與她的想法出奇地一致。

    “這可怎麼辦呢?”孫柔嘉抿了抿唇,“叫我如何跟兩位太太交代?現下前廳的客人又怎麼辦?消息傳出去,我們孫家還有何顏面?”

    “你放心,”蘇篤君卻道,“方才我已與廷毓商量了,一刻鐘之後,便讓他告訴賓客,說岳父因為欣喜過度,早起犯了頭疾,昏倒在院中,無人發現。現下被僕人救起,已請了太醫診治,今日訂婚宴暫緩,請各賓客先散去再說。”

    沒想到,他急中生智,也算想出了一個對策。

    這樣艱難的時刻,幸虧有他。他那聲“岳父”雖然叫得太早,但聽在她的耳裡卻十分欣慰。

    “好,你去吧。”她輕聲道。

    蘇篤君並不急著離開,而是推開窗子,伸進一隻手。

    他半句話也沒有說,然而她很明白,這個舉動是什麼意思。

    她亦抬起手來,與他的指尖微微觸碰了一下。

    一刹那,他的大掌立刻覆蓋了她的十指,緊緊地握著,停留了好幾秒,或者好幾分……

    她不太確定,似是一瞬,卻似永恆。

    隨後,依舊沉默無言,他的腳步聲遠去了,留下她依窗站著,心跳猶劇烈。

    孫柔嘉忽然覺得,這一生就算陷在穿越時空的混亂裡,他也是這惡夢中唯一光明的存在,就像打遊戲時獲得的一張救命符,能助她屢屢化險為夷。

    也不知父親此刻在哪裡,身上是否帶夠了銀兩?追捕他的人,是否會找到他的蹤跡?孫柔嘉不知道孫仲堯涉案有多深,然而她已視他為親生父親,這一刻,不由為他擔心起來。

    這些日子,其實孫仲堯待她很不錯,她懂得感恩。

    晚膳的時候,桑夫人與鞠夫人自然是心急如焚,但她也不能把自己知曉的秘密告訴她們,所以她一直低著頭,什麼也不說。

    孫廷毓應該瞭解一些狀況,但蘇篤君也囑咐過他了,所以他也跟她一樣緘默。

    好不容易,夜深人靜,大家都倦了、散了,孫柔嘉卻全無睡意。

    這轟轟烈烈的一天,本該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忽然被攪黃了,想來,不少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吧?

    然而她並不介意,與生死攸關的大事相比,面子不值一提。

    砰——

    有什麼敲打在她的窗櫺上,似乎是一枚小石子。

    “廷毓,是你嗎?”孫柔嘉道。

    通常只有廷毓會在半夜這樣胡鬧。

    然而,窗外夜色沉深,無人回答。

    她看了看一旁的小映,見守夜的小映已經和衣在小榻上睡熟了,想到要是喊了小映起來,大概這丫頭比她還害怕,就決定不喊她了。

    砰——

    又是一聲。

    孫柔嘉蹙了蹙眉,親自舉起一盞燈,打算到院中瞧瞧。

    她的睡鞋很柔軟,踏在院中的地磚上,無聲無息的。

    有人亦無聲無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後,感覺到身後有不尋常的動靜,她連忙轉身,定晴一看,心中一駭——

    孫仲堯就站在她的面前,著實把她嚇了一跳。

    “父親!”孫柔嘉叫道。

    “噓——”孫仲堯示意她噤聲。

    “父親,你怎麼在這裡?”孫柔嘉捂著嘴道:“女兒以為你出京去了。”

    “說來話長,”孫仲堯道:“早起聽聞北松王府要出事,我本想出京去的,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到後院的柴房裡躲了一躲。”

    “父親你一直在後院的柴房?”這躲了一日,也夠難為他的。

    “女兒,快,替我準備一些乾糧、銀錢,還有換洗的衣服,”孫仲堯囑咐道:“等早上城門開了,我便喬裝出去。”

    “父親這是要避去哪裡呢?”孫柔嘉不由擔憂。

    “去崎國躲一陣子。”孫仲堯道。

    孫柔嘉微微皺眉,又是崎國,似乎他與崎國的確有什麼秘密的關係……

    “想來,篤君已經跟你說了,”孫仲堯倒是能猜到幾分,“染川之事,為父必將與北松王有連坐之責,逃出去,無以對證,對大家都好,也能保全我們孫家。”

    “篤君說了一些,但還有許多他不清楚的事,”孫柔嘉趁機道:“父親,那金礦究竟是怎麼了?聽說少了許多?”

    “為父也想統統告訴你,”孫仲堯為難地道:“不過,你少知道一些,或許還安全一些。”

    “這一切,都是北松王的主意?”孫柔嘉道,“若如此,父親何不進宮指證北松王?也可將功贖罪。”

    “哪有這麼簡單,皇上如今對北松王是什麼心思,誰也摸不透,彷佛還是念著兄弟之情的。”孫仲堯道:“我畢竟是一個小吏,可有可無,皇上到頭來,說不定會把事情全都推到我身上。”

    “楚太師也不能幫忙嗎?”孫柔嘉道:“父親是他的門生,替他辦過許多事啊!”

    “楚太師門生眾多,我這些年來倚仗著他,已經得了許多便宜了。”孫仲堯搖頭,“此等危難時刻,哪裡還能指望?”

    “我去求篤君,求篤君去請豫國夫人。”孫柔嘉道,“皇上看在豫國夫人的面子上,一定會饒恕父親你的。”

    “豫國夫人畢竟是女子,再得皇上看重,又如何?”孫仲堯道,“皇上會為了三宮六院做有違朝綱的事嗎?何況,豫國夫人也不是他的後宮。”

    左也不成,右也不成,孫仲堯此次真的無路可走了?孫柔嘉很是苦惱。

    “女兒,聽我的,”孫仲堯道,“把家裡的東西都收好,若皇上怪罪,你倒可以找豫國夫人求求情,想來皇上也不會太為難你們。”

    “父親……”孫柔嘉鼻尖微酸,眼圈忽然紅了,“你真的想明白了?”

    一想到,他這把年紀還要受飄泊之苦,她真的於心不忍。

    “我出去避個一年半載,等事情平息了,就可回來,”孫仲堯寬慰道,“只盼皇上能饒了北松王爺,我也可被赦免。”

    “好……”孫柔嘉感覺到豆大的淚珠順著自己的臉龐流下來,“父親,我這就去取銀票。”

    所幸,她手裡正好有幾張面額大的銀票,讓孫仲堯帶在身上,一年之內的用度應該沒有問題。

    “父親,你要保重。”她對著孫仲堯鄭重一拜,此去也不知幾時才能再見面。儘管孫仲堯做了錯事,她的心中終歸對他感激無比。

    “你這孩子,為父沒有看錯,是個能堪重任的。”孫仲堯歎氣道:“今後這家裡就交給你了,可要你多勞神。”

    “父親……女兒從前膽怯羸弱,父親仍然對女兒如此信任,”孫柔嘉道,“實在讓女兒受寵若驚。”

    “你這孩子,從前外表文靜,但內心也是倔強的,”孫仲堯道,“為父知道你的品性,不顯山不露水,不過是藏拙罷了,所以,為父才覺得你可擔重任。”

    孫柔嘉微訝,真的嗎?從前的原主真是如此嗎?呵,看來她和原主還是有相似之處的。“父親,一路順利。”她低聲道。

    不過,父親這樣出城去,會不會被守城的人識破?蕭皇應該下了通緝令,要逮捕他了吧?孫柔嘉猜想。

    只盼時間稍稍有所誤差,蕭皇以為他真的病了,還在這府中……今日蘇篤君確實找來了王太醫,希望王太醫已被打點妥當,回宮後替他們隱瞞一二。

    上蒼保佑,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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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小映的證言

    兩日後,蕭皇召了孫柔嘉入宮。

    這兩日沒有孫仲堯的消息,她也派了人去城門口打聽消息,似乎一切很太平,沒出什麼緝拿欽犯的告示,也沒逮著什麼人。

    孫柔嘉只盼著,蕭皇的召見與她父親無關。

    “參見皇上。”入得殿內,孫柔嘉跪拜施禮。

    這一次,蕭皇卻沒有喚她平身,冷冷的目光掠過她的頭頂,令她有種十分不祥的預感。“你父親可好些了?”蕭皇問道。

    “回皇上……”孫柔嘉不由有些支吾,“好多了……”

    “朕已問過王太醫了,”蕭皇道,“他也說並無大礙。”

    “是,家父頭疾犯了而已。”孫柔嘉心虛地垂下眸。

    “可惜你和篤君的訂婚宴被攪了,”蕭皇道:“最近也沒有好日子了,還不知會等到什麼時候。”

    “大婚等父親好起來再辦也不遲,”孫柔嘉道,“臣女願意等的。”

    “可惜,豫國夫人倒是等不及。”蕭皇道,“你也知曉,她盼她這侄子娶親,都盼了多少年了,朕也答應過她,讓她早些達成心願。”

    “臣女的父親患病,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孫柔嘉答道,“只好暫且讓夫人失望了。”

    “大膽!”蕭皇忽然厲喝道:“事到如今,你們孫府還想欺君嗎?”

    孫柔嘉心下一駭,抬頭看向蕭皇,卻見對方滿面怒色。

    難道……東窗事發了?!

    “朕問你,”蕭皇道,“你父親真的病了?”

    孫柔嘉抿唇,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父親這兩日,真的在府裡靜養?”蕭皇進一步逼問道。

    “臣女……”孫柔嘉連忙叩首道:“臣女該死!”

    “王太醫什麼都招了,那日,他根本沒給你父親診治過,”蕭皇道,“你父親忽然失蹤,此事為何不上報朝廷?”

    “回皇上,家父忽然失蹤,全府上下人心惶惶,也不知是何故,”孫柔嘉道,“篤君說他會代為打聽,臣女便在家裡乖乖等消息……”

    “呵,篤君待你一片真誠,你倒好,什麼都推到他頭上。”蕭皇冷笑道:“看來,朕高估了你對篤君的感情。”

    這話說得彷佛她在利用篤君似的,然而,這一刻她能想到的,也只有他。

    他就像是她的靠山,她的擋箭牌,其實她沒有多加考慮,便脫口而出了,可現在一想,她真的不該如此。

    “你真不知你父親犯了何事?”蕭皇又質問道。

    孫柔嘉萬般糾結,她該如實招供嗎?不,無論如何她都要替父親守口如瓶,若說錯半句話,說不定會要了孫仲堯的命……

    “臣女不知。”她答道。

    “好,朕不是沒有給過你機會,你既撒謊,也怪不得朕了。”蕭皇猛然揚聲道:“來人,把殿外之人帶進來吧!”

    孫柔嘉心下一驚,回眸望去,就見侍衛押著小映走了進來。

    今日小映分明沒有跟隨她進宮,為何會出現在殿內?

    孫柔嘉錯愕至極,胸中亦湧起萬丈恐懼。

    “參見皇上。”小映磕頭道。

    “你自己說說,你是什麼人?”蕭皇淡淡對小映道。

    “民女是孫府的奴婢。”小映顫聲答道:“近身……伺候我們大小姐的。”

    “說說,你這兩日在孫府裡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蕭皇又道。

    “奴婢前兩日晚上……就是我們大小姐與蘇公子訂婚那天,”小映道,“正好輪到奴婢守夜,奴婢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院子裡有人在說話。當時奴婢覺得蹊蹺,便起身偷偷出去看了一眼,誰知、誰知……”

    “誰知什麼?”蕭皇急問道。

    “竟是我們大小姐在跟老爺說話。”小映如實答道。

    孫柔嘉只覺得身體頓時被什麼抽空了一般,輕飄飄的,連跪著都感到吃力。說不清是害怕還是絕望,總之,是一種厄運當空,無處可匿的感覺。

    “都說了些什麼,你當時聽清了嗎?”蕭皇又問道。

    “有些聽清了,有些又聽不太清……”小映結結巴巴地道,“好像是老爺犯了什麼事,要逃出去,叫大小姐給他備些錢糧。”

    “你這丫頭挺老實,倒沒有包庇你家小姐。”蕭皇道:“好了,朕允你出宮去,回孫府告訴主母們一聲,就說你家小姐要留在宮裡幾日,不要掛念。”

    “是……是……”小映瑟瑟發抖,不敢看孫柔嘉一眼,迅速隨著侍衛去了。

    孫柔嘉心裡迷霧重重,按理說,小映不會出賣她,她素來待這丫頭不錯,小映也是懂得分寸的人。

    況且事關孫府安危,小映一個丫頭就算心裡沒數,為求自保,也不可能這樣隨便地就入宮上報蕭皇啊……

    好像哪裡不太對勁,她總覺得這幕後另有黑手。

    “現下你無話可說了吧?”蕭皇道。

    “皇上恕罪,”孫柔嘉道:“臣女確實不知家父犯了何事,為何要掩人耳目,逃出京去。那晚家父叮囑臣女不要告訴別人,臣女只得遵從。”

    不能招供,有些事,打死也不能招供,只要撇得乾乾淨淨,說不定還能保全孫家。

    “孫仲堯現在何處?”蕭皇卻問道。

    “臣女不知,”孫柔嘉搖頭,“應該是已經出京去了吧……”

    “這兩日,朕派了人在城門看守,”蕭皇道,“可以肯定,你父親並沒有出城。”

    “那……臣女就不清楚了。”孫柔嘉答道。

    “孫仲堯在京中可另有落腳的地方?”蕭皇又道。

    “回皇上,臣女家在京中只有幾間商鋪,”孫柔嘉道,“皇上可派人一一去查看。”

    “你真的不知?”蕭皇盯著她,“倘若你能告知孫仲堯的行蹤,朕便放你出宮去,赦你無罪。”

    蕭皇的話,無疑是天大的誘惑。

    然而,她依舊答道:“臣女不知,臣女真的不知。”

    “那你就去天牢裡待著好好想一想吧,”蕭皇道,“幾時想起了線索,就來告訴朕,朕再放你回家。”

    假如,她一輩子也想不到呢?會被囚禁一輩子嗎?

    生平第一次遭遇這樣的禍事,彷佛世界末日來臨,她獨自站在街頭,看到天地間掀起了比大廈還要高的海水,向她傾覆而來……而她,無處可退。

    她真的不知該怎麼辦了。

    小映繞過回廊,看到小暖在葡萄架下等她。

    葡萄架一直是孫柔嘉最喜歡的地方,此刻小暖卻怡然自得地坐在那裡,搖著團扇,彷佛她已將孫柔嘉完全取代了。

    “二小姐。”小映上前,低聲喚道。

    “剛從宮裡回來?”小暖微笑著瞧著她,“見到你們大小姐了?”

    “見了。”小映垂眉道。

    “那些話都對皇上說了?”小暖又問。

    “說了。”小映咬了咬唇。

    “事情辦得不錯,”小暖莞爾,“聽說,你們大小姐最喜歡這座葡萄架,可惜,這幾天她都不能在此納涼了。”

    “二小姐,我已按你的吩咐把一切都辦妥了,”小映道,“你答應我的事呢?”

    “放心,你與蘇府小廝幽會的事,我不會說的。”小暖道。

    “我並非怕這個,我們大小姐心善,蘇公子也是寬容之人,只要求求他倆,終歸會同意我與劉慕的婚事。”小映急切道。

    “我知道,你是缺錢,”小暖從袖中抽一張銀票,在她面前揚了揚,“瞧,已經替你準備好了,夠你那劉慕哥哥去還債了。”

    小映一把奪過銀票,仔細地瞧了又瞧。

    “這些錢呢,也夠你們小倆口將來過日子,”小暖笑道:“不過,你劉慕哥哥人太老實,就別學人家做什麼古玩生意了,這次虧了大本,也該長點教訓。”

    “那是我們自己的事。”小映心頭堵著一口氣,“二小姐,你也答應過我,會保大小姐平安的,對吧?”

    “你這丫頭要求可真多,”小暖道,“怎麼,出賣了主子,這下又愧疚了?”

    “你說過,蘇公子會保護我家小姐,我才進宮去見皇上的。”小映不由叫道,“你該不會騙我吧?倘若如此,我就把你威脅我、給我銀票的事,告訴所有的人!”

    “好凶的丫頭,”小暖諷笑道:“我叫你順道把蘇公子請來,你可有去請?”

    “我早來了。”忽然,身後有人道。

    小暖一驚,沒料到蘇篤君竟從陰影處踱步出來,也不知方才的對話,他聽到了多少。“蘇姑爺。”小映屈膝道。

    “你去吧,讓我與小暖單獨說說話。”蘇篤君道。

    “可是……大小姐還在宮中……”小映看來是真心為孫柔嘉焦急。

    “沒事的。”蘇篤君淡淡一笑。

    小映將信將疑,但終歸還是無奈地退下了。

    蘇篤君走到葡萄架下,仰頭看著那一串串紫紅色的細小果子,他隨手摘了一顆,含在嘴裡。

    “甜嗎?”小暖問道。

    “不如平常的甜。”蘇篤君答道。

    “是喂葡萄的人不在,所以公子覺得不甜嗎?”小暖酸酸地問道。

    看來,他那日與孫柔嘉在這裡親昵,她是看到了。

    蘇篤君並不作答,只道:“你那賣身契還在我府上呢,怎麼見了主人這般不恭敬,自個兒倒坐著?”

    “奴婢見過公子。”小暖只得起身施禮道。

    “說吧,你想幹什麼?”蘇篤君直截了當地問她。

    “奴婢希望能回府伺候公子。”小暖答道。

    “你現在做慣了孫家二小姐,還能做得了伺候人的活嗎?”蘇篤君側睨著她。

    “奴婢希望長伴公子左右,就像孫大小姐那般。”小暖意味深長地答。

    她這話中的意思,他一聽就懂了。

    “可惜,我有了未婚妻子。”蘇篤君冷冷道,“而你又是一個醋性大的,我可不敢留在身邊。”

    “那就讓孫大小姐永遠留在宮裡好了。”小暖一臉妒恨的神情,“皇上說了,只要找不到孫大人,孫大小姐就別想再回府。”

    “難道你能找著?”蘇篤君一怔,“你知道孫大人現在何處?”

    “我自然知道。”小暖的笑容讓人毛骨悚然,“那夜孫大人出府的時候,正巧遇到了我。”

    “他現在哪裡?”蘇篤君追問道。

    “這我可不能說。”小暖搖頭,“總之,等公子接我回府,達成我的心願,我便進宮面聖,把孫大人的下落一五一十說個清楚。”

    “真看不出來,你這丫頭這般厲害,”蘇篤君歎道:“從小到大,我怎麼沒瞧出你竟這般有手段。”

    “厲害也是跟公子學的。”小暖回應道,“公子難道不覺得,奴婢與公子才是一樣的人嗎?”

    “呵——”蘇篤君失笑,笑意中帶著嘲諷,“小暖,你這是何必?勉強回了蘇府,我又會待你好嗎?”

    “奴婢知道公子這輩子都不會待我好了,”小暖神情複雜,“公子心中有了孫大小姐,又怎會有我?”

    “你既明白,為何還硬要如此?”蘇篤君萬般不解,“去找個疼你愛你的男子,豈不皆大歡喜?”

    “世間男子,我獨愛公子一人。”小暖仰起頭,倔強地道。

    她這般癡心,若說感動,蘇篤君心中確實有一絲漣漪,然而,她的強人所難卻更讓他厭惡。

    “你此番威脅我,我只會聽命于你一時,”蘇篤君道,“怎會受制於你一世?”

    “若孫大小姐有把柄握在我手中一世,公子定會容忍奴婢一世,”小暖自信地笑道,“奴婢知道,公子對孫大小姐感情深切,不會對她見死不救的。”

    把柄?她指的是什麼?或許這是欺騙他的手段,她只是在虛張聲勢而已。

    但他不能冒這個險,無論如何,要先把柔嘉從宮中救出來再說。

    走一步算一步吧,他會想到法子應對的,他一定會……

    蘇篤君發現自己從未像現在這般無助,居然會受一個奴婢的威脅,或許這就是關心則亂吧,太過在乎一個人,就會被人尋到軟肋,一擊即中。

    孫柔嘉以為自己會被關進天牢,然而,蕭皇只將她關押在一處冷僻的宮院裡,大概是看在豫國夫人的面子上,給她的優待吧。

    每日裡,吃的用的也一應俱全,只是全無外面的消息,也不知她會被關多久。

    孫柔嘉覺得,自己就像掉進了一個宇宙的黑洞,這宮院靜悄悄的,完全一片死寂。

    她忍不住想,真正的孫柔嘉或許就如她現下的處境,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與等待中,不生不死。

    也不知過了多少日,這一天,忽然有一個小宮人偷偷把門打開,她正詫異,就見蘇篤君走了進來。

    他終於來了!她就知道,他定會有法子救她的。

    “篤君——”孫柔嘉只恨自己此刻長髮未束,邋裡邋遢的模樣被他見著了。

    蘇篤君轉身遞給那小宮人一錠銀子,小宮人點頭退去,將門替他倆合上。

    “趁著值守侍衛換班的時候,我悄悄進來的。”蘇篤君微微一笑。

    他倒不是空手來的,隨身帶了一個小箱子,一打開,裡面全是她愛吃的零食,還有些胭脂水粉之類的女孩玩意。

    “你且在這裡待著,”蘇篤君將東西一一取出來,擱到她面前,“外面我全都做了打點,不會為難你的。”

    “篤君……”這一刻,她倒不願跟他訴什麼苦,只覺得相見機會難得,她想撒撒嬌,“我好想你!”

    他一怔,顯然沒料到她竟會說這話,他的臉微微紅了。

    孫柔嘉暗笑,原來他也有害羞的時候。

    “你想我嗎?”孫柔嘉故意問道。

    “傻瓜,不想你,會花這麼大力氣進來看你?”他反問道。

    這答案令孫柔嘉不太滿意,男人就是小氣,明明一句“我也想啊”就可以解決的事,偏偏不說,也不知在執拗什麼。

    不過算了,看在他誠心誠意來探望她的分上,她也不計較這些。

    孫柔嘉踱上前去,緩緩摟住他的腰,這個舉動更是讓他嚇了一跳。

    “這是有多想我?”他低聲笑了。

    “每天每時每刻都在想——你什麼時候才能救我出去?”她逗他道。

    “原來不是為了我,而是想著出去啊……”他一臉失望的樣子,“放心,很快,很快了。”

    “你當我想著出去是為了什麼?”她忍俊不禁,“還不是為了天天能見到你?”

    這樣的情話真的肉麻死了,但她卻能脫口而出,說得流利,倒不是她學會了什麼花言巧語,而是情到真切處,自然肉麻。

    蘇篤君瞧著她,這一瞬間彷佛被她感動了,他張開雙臂,將她牢牢擁在懷中,長長的衣衫柔軟至極,包裹著她,像溫泉水一般。

    他身上的氣息這般好聞,仿佛蘭蕙初綻,起初,她以為是什麼香囊的味道,此刻終於發現,是源於他自身的體香。

    她喜歡這樣的時刻,四周雖然還是一片寂靜,卻並非死寂,而是寧靜平和,所有的膽戰心驚與忐忑不安彷佛都煙消雲散,冰融雪化。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孫柔嘉忽然想起了這句詩。

    “這些日子,我把那首《西洲曲》抄了好幾遍。”幾乎在她想起這首詩的同時,蘇篤君說道。

    她一怔,所謂的心電感應就是如此嗎?兩人不約而同想著同一件事——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篤君……”她忽然想將心裡的秘密對他講,從前怕他不能接受,但這一刻,她覺得,無論她說什麼,他大概都能理解。

    “嗯?”他低應一聲。

    或許沒察覺她的情緒有異,他依舊沉淪在這個擁抱的甜美時刻,微閉著雙眼,一臉享受。

    “你是喜歡從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呢?”孫柔嘉終於道。

    “不一樣嗎?”他莞爾道。

    “你沒覺得有什麼不同?”她追問。

    “唔……從前膽子小,現在活潑膽大了許多。”他玩笑道。

    “你就沒想過,為什麼我忽然就變了?”她意味深長地道。

    “得到父親的賞識,做了女當家,自然不一樣了。”他笑道,“你從前總被慕容縣主欺負,大概也是受夠了氣,終於懂得反抗了。”

    他還真能分析,不過,誰人又能料到,她的遭遇那般離奇呢?

    孫柔嘉小心翼翼問道:“那……你是喜歡從前的我,還是現在的我?”

    “從前讓人憐恤,”他道,“現在讓人愛慕。”

    這個答案出乎她的意料,能得到他如此讚美,夫複何求?她忽然無比滿足。

    不論她從哪裡來,不論她曾經是誰,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她要當孫柔嘉,當一輩子,讓他永世愛慕她。

    就這般活著,比什麼都好。

    本來,她還有許許多多的問題,但這刹那都止住了,乖巧地待在他懷中,任他的大掌順撫著她的長髮,就像一隻乖巧的貓咪,享受又愜意。

    她還想跟他說說小映的事,那丫頭也不知為何忽然背叛,在蕭皇面前出賣她……但這一刻,她也懶得去問了。

    他說過,會救她出去,所以那些疑團待她出去以後再解吧。

    從前在府裡,很難與他有如此親密的空間,總是人來人往,眾目睽睽,她真感激這回被囚在宮中,讓他倆得以獨處,不被打擾,就像一同墜入了宇宙的幽僻處,然而,這回她卻不再覺得恐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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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25 00:25: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疑點重重

    孫柔嘉沒料到竟是豫國夫人親自來接她出宮,豫國夫人見了她,面色凝重,幾度欲言又止,彷佛有什麼話要對她講,卻又難以啟齒。

    兩人一同乘著車,一路默默無言,孫柔嘉只覺得氣氛怪異之極,卻也不敢主動詢問。

    “等會兒回了家,好好洗個熱水澡,”豫國夫人終於開口,“若有柚子葉,可以一併泡了澡,能去晦氣。”

    “是。”孫柔嘉回應著,心中卻只在意另一件事——篤君呢?今日為何不來接她?她心中不由得七上八下的,湧起很不祥的預感。

    “等會兒回了家,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太過驚慌。”豫國夫人又道,“生死有命,不必太過放在心上。”

    孫柔嘉凝眸道:“夫人,究竟怎麼了?皇上怎麼會放我出宮?難道……家父已經找到了?”

    父親被捕了嗎?她什麼消息也不知道,卻比得知噩耗更加恐慌。

    “你父親確實已經找到了。”豫國夫人點點頭。

    “在哪兒找到的?”孫柔嘉連忙問道,“家父真的逃出京去了?”

    她就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況且蕭皇手段淩厲,孫仲堯哪裡能逃得出去?

    “等你回了家,一切就都知曉了。”豫國夫人卻諱莫如深地答道。

    孫柔嘉不敢再多問,只等馬車繞進孫府巷口,停穩了,方攙著豫國夫人下了車。

    正門處,鞠夫人已率奴婢親自迎接,鞠夫人彷佛是剛剛哭過,兩隻眼睛還紅腫著,她一身素色,頭上無釵無飾,倒叫孫柔嘉著實奇怪。

    家裡出了這樣的事,無心打扮可以理解,但豫國夫人此番前來,用如此裝扮迎客,似乎不太禮貌。

    “參見夫人。”鞠夫人跪拜道。

    “快請起,別顧這些虛禮了。”豫國夫人親手扶起她,低聲道:“後院已經安排妥當了?”

    “桑姊姊在打理呢,犬子也在一旁幫忙。”鞠夫人哽咽地答。

    “此事沒有聲張吧?”豫國夫人似不放心,又問道。

    “親朋好友一並沒有說,”鞠夫人抬眸看了一眼孫柔嘉,“本來,棺木昨夜就要悄悄停到寺裡去,只等我們大小姐回來,見她父親最後一面。”

    轟然一聲,孫柔嘉腦中似有什麼炸開了,最後一面……父親難道已經被蕭皇斬立決了?“柔嘉,”豫國夫人回過身來,輕輕拉住她的手,“你去看看吧。”

    孫柔嘉當即奔進門去,一路跑到後院,便聽聞一陣隱隱的哭泣聲,桑夫人領著小暖和孫廷毓跪在一副棺木前,皆著素服,週邊一眾僕婢皆俯身在地,皆是淚漣漣。

    棺木尚未上釘,一角未曾合上,孫柔嘉緩緩走上前去,靜靜地看了一眼——孫仲堯的遺容彷佛被水浸泡過,泛白腫賬,略顯恐怖。

    “父親……”孫柔嘉顫聲道。

    雖然,他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可自她這一世有記憶以來,他一直待她信任有加、親切關懷。

    “姊姊,你可回來了,”孫廷毓道,“父親他、他……”

    “怎麼會這樣?”孫柔嘉怔怔問道,“父親看來像是溺了水?”

    “父親的屍身就落在後院的老井裡。”孫廷毓再度哭了,“原來,他一直沒能逃出京去……甚至都不曾出府。”

    孫柔嘉萬般驚愕,雙眼圓瞠。

    就在後院?原來,父親早已死在了自家的後院?

    “是如何發現的?”她不由追問道,“幾時發現的?”

    “小暖發現的。”桑夫人開口道:“皇上已經派仵作來驗過了,應該就是老爺失蹤的那一日,落入了井中。”

    “不可能!”孫柔嘉萬般不解,“那晚,父親明明說他要出京去。”

    她還給他銀票和衣物,那些銀溟呢?衣物呢?

    若是遇到劫匪,也不至於在自家院中遇害吧?況且,看樣子是在與她道別後不久就死了?

    “想來,是父親尋了短見。”孫廷毓道:“他走投無路,又不想禍及家人,只能如此……”

    孫柔嘉搖頭,不,於理不通,父親都已經準備逃出京去,又怎會尋短見?

    “那夜,父親曾來找過我,”孫柔嘉索性直言道,“他說他要到崎國去,所以斷不可能尋短見的!”

    “長姊,父親大概是在安慰你。”孫廷毓道,“崎國路遠,別說能不能出京,就算出了京,也不能真避到崎國去吧?”

    所以,父親是臨死前特意來看她,與她話別嗎?她陷入一陣思索。

    不,她覺得不像……若父親真有什麼臨終遺言,也該對他的兩位夫人和親生兒子說才是。

    “長姊,父親那晚對你說了什麼?”孫廷毓又問道。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叮囑我要好好照顧家裡。”孫柔嘉道。

    “這就對了,父親臨終,一定是希望孫家能得人照拂,”孫廷毓道,“想來想去,也只有長姊你能指望了。”

    孫柔嘉怔怔的,總覺得此事充滿疑點,是嗎?她並不覺得自己如此重要,就算有蘇篤君當靠山,也不值得父親如此託付。

    父親絕非自殺,這其中肯定另有隱情。

    “柔嘉,”不知何時,豫國夫人站在了她的身後,“請節哀。”

    “夫人,”孫柔嘉不甘地道:“還請仵作再次驗屍,有些疑竇,我想請教仵作——”

    “柔嘉,人死不能複生,”豫國夫人打斷她,“皇上聽聞你父親的噩耗,便說有些事不再追究了,將你父親好好安葬吧。”

    “夫人……”孫柔嘉還想說什麼,然而豫國夫人充耳不聞,打斷了她。

    “不過,你父親去世之事,暫且不要聲張,”豫國夫人道:“皇上只對朝臣們說,孫大人被調職去隱密處當差,從今往後,孫大人的俸祿朝廷還是按例發放。兩位夫人,孫大公子,你們可明白?”

    孫柔嘉知道,皇上這麼做除了是恩德,也是因為北松王的事沒有解決,金子還沒有找到,不想打草驚蛇的緣故。

    “是!”眾人俯首聽命道。

    “柔嘉,”豫國夫人再度輕聲對她道:“這幾日,你且忙著家裡的事,篤君暫時不能到這裡來,你別怪他。”

    篤君到底在忙什麼?為何不能來此?孫柔嘉抿住唇,終究忍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巨大的悲傷讓她顧不上男女之情,孫仲堯身亡一事的蹊蹺更讓她無暇多慮其他。

    她點點頭,整個人有些恍恍惚惚,本以為出得宮來,一切都太平了。誰料想,彷佛陷入了更迷亂的漩渦之中。

    假如,這一切只是惡夢,那該多好?

    孫柔嘉用泡著柚子葉的熱水洗了個澡,已經入秋了,夜晚有些涼。

    她坐了一會兒,看著忙碌的婢女,這才想起,似乎一直沒看見小映。

    那日出賣她之後,小映還有臉回這孫府嗎?大概是找了什麼地方躲起來了吧?那丫頭到底為何要出賣她,至今她依舊不得解。

    “你們小映姊姊呢?”她問婢女們道。

    “回大小姐,”掌事的婢女回答,“小映姊姊贖了身,出府去了。”

    “贖了身?”孫柔嘉又是一怔,“她幾時攢夠錢了?”

    “聽說小映姊姊原就有個相好的,那人最近發了財,把小映姊姊娶回家了,”婢女答道,“姊姊臨走前還哭了一場,說大小姐仍在宮中不得歸,她想見見大小姐,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得到。”

    “不打緊,”孫柔嘉道,“改日我去見她。她新婚夫家住在何處?”有些事她也要親自問小映。

    “姊姊!”忽然,窗外有人說道:“妹妹深夜打擾,還請見諒。”

    孫柔嘉意外之下,竟看到小暖走了進來,臉上帶著得意的神情。

    孫仲堯剛死,孫府上下沉浸在悲痛之中,唯獨小暖一臉輕鬆愜意,可見這姑娘實在冷血。

    然而,在桑夫人面前,小暖又裝作天地同悲的模樣,又著實虛偽。

    “你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要跟你們大小姐說。”小暖如今儼然以孫府二小姐自居,對奴婢們呼來喚去的。

    “是。”婢女們只得統統退下。

    孫柔嘉低下頭去,抹了一點面脂,勻在手上,再塗潤面龐。這面脂摻了羊奶,能讓膚色雪白,在小暖面前,她可不想遜色。

    “姊姊這面脂膏好香啊,”小暖笑道,“也給妹妹一些吧?”

    “這是蘇府的東西,你家公子送的。”孫柔嘉反問道:“怎麼,你從前沒見過?”

    “哦,大概是公子新得的東西,妹妹不曾見過。”小暖道:“但不礙事,日後,我去向公子討一些。”

    “你們公子說,這東西精貴,要采崎國的羊奶和南川的芳薰,好不空易才制得這幾盒子,”孫柔嘉道:“恐怕沒那麼容易給下人。”

    “哦,姊姊大概不知,妹妹巳經不是下人了。”小暖卻道。

    “雖說你認了我母親做義母,也不等於就不是下人了。”孫柔嘉道:“聽說,你那賣身契還在蘇府呢。”

    “姊姊在宮裡這段時日,消息真是閉塞,”小暖再度不懷好意地笑道:“公子已經將賣身契還給我了。”

    “是嗎?”孫柔嘉心下微愕,“也不奇怪,你家公子一向心善。”

    總不至於是桑夫人親自去求蘇篤君網開一面吧?雖然拿著賣身契威脅小暖不是什麼光明之事,但這丫頭心術不正,總得施個緊箍咒才放心,可他為何……

    “是公子主動給我的,”小暖從袖中另掏出一本冊子,“還有這個,姊姊你瞧瞧吧。”冊子紅彤彤的,像喜帖。

    孫柔嘉忍不住接過來細看,上面書寫的一段話,好生熟悉——一陽初動,二姓和諧,慶三多,具四美,五世其倡征鳳蔔,六禮既成,七賢畢集,湊八音,歌九和,十全無缺羨鸞和。

    “姊姊認得這是什麼嗎?”小暖歪著腦袋問道。

    “是婚書。”孫柔嘉憶起了那個放河燈的夜晚。

    “姊姊仔細瞧瞧下面的名字。”小暖又道。

    她湊到燈下,定睛一瞧。

    “蘇篤君,孫柔敏,天上雙星並,人間兩玉誇?!”她念出那婚書上的字,心頭震撼。

    寫錯了吧?孫柔敏?難道跟蘇篤君並肩的,不該是她孫柔嘉的名字嗎?

    “姊姊,公子已經同意我回蘇府了。”小暖抿唇而笑,“將來我倆共事一夫,還望姊姊善待妹妹。”

    “你說什麼?”孫柔嘉聽進了她的話,卻好像完全聽不懂似的。

    “公子已經納我為妾了,”小暖重複道:“婚書都寫好了,還有錯嗎?”

    納她為妾?篤君同意納她為妾了?孫柔嘉頭一次知道了所謂晴天霹靂是什麼感覺。

    今天看到孫仲堯的屍身,她已經夠震驚了,然而此刻,已經不能再用震驚來形容……

    是什麼讓他改變了想法,做出如此決定?

    若說他會移情別戀,她絕對不相信,這才短短幾日,要移情也不會這麼快。

    難不成,是小暖威脅他?

    可一個小丫頭,又憑什麼能威脅他?

    孫柔嘉腦中思緒萬千飛舞,卻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答案。

    “公子說,他心裡也是喜歡我的,”小暖繼續洋洋得意地道:“只不過,從前礙于姊姊,有些事情不得不放下。可先前姊姊你身陷囹圄,也不知何時才能出得宮來,公子總不能等你一輩子吧?”

    孫柔嘉聞言只有冷笑,呵,這個謊扯得真沒水準,騙誰誰都不會相信。

    小暖在故意氣她,她若中了激將法,那才傻呢。

    她猛然想到了一件事,“聽說父親的屍身是你發現的?”

    今日哭棺時,因為腦中一片混亂,她來不及細問,此刻憶及當時也不知是誰提了這麼一句,想來非常值得深究。

    篤君的決定,會不會與此有關?

    “啊?”小暖沒料到她會忽然話鋒一轉,有些失措。片刻之後,含糊地答道:“那日我在院中閒逛,走到老井旁,聽說這井長久沒用了,正巧幾個僕役在商量著要不要把裡面的枯葉清一清,我好奇地往井裡瞧了瞧,誰知隱隱看到一個人影,嚇了我一跳。”

    聽來,這話並沒什麼破綻,可孫柔嘉心裡還是莫名覺得蹊蹺。

    “你們把父親的屍身撈上來的時候,可有發現別的什麼東西?”她問道:“那夜,我與父親分別之時,他分明帶著包袱。”

    “包袱?”小暖點了點頭,“倒是有的。不過也弄髒了,義母吩咐把它處理了。”

    “裡面的銀票呢?”孫柔嘉又問。

    “什麼銀票?沒見著。”小暖狀似驚訝道,“反正東西都在義母那裡,姊姊大可去查看。”

    “我會去的。”孫柔嘉道,“篤君那裡,我也會去問個明白,你就等著好了。”

    她發現,這丫頭的氣焰彷佛弱了一些,尤其在她方才提到古井的時候,那言語間明顯遲疑了半分,這其中必有隱情。

    她要傾盡全力查個水落石出,定不會就此退讓。不止為了枉死的父親,也因她什麼都能拱手送人,唯獨蘇篤君,她捨不得……

    “孫小姐,我們公子不在府中。”小廝俯首在孫柔嘉的馬車前,彷佛有點怕她。

    孫柔嘉一看對方那心虛的模樣,便知對方是在撒謊。

    這幾日,她每日都來蘇篤君的府上,可是他每日都不在,傻子都能猜到,他定是在躲避她。

    “今天若不能見到你家公子,我便在此寸步不移。”孫柔嘉坐在車上,執著地道,“他什麼時候回來,我什麼再走。”

    “孫小姐,公子說過,他會去豫國夫人府上,你不如去那兒尋他。”小廝又道。

    “別哄我了,去了豫國夫人那兒,又會說他根本沒來。”孫柔嘉堅持道:“我就在這裡等吧。”

    小廝面有難色,然而知道說服不了她,只得乖乖退到一旁。

    這座府邸,蘇篤君平素也不常住,回京之後,他確實一直在他姑母家。可孫柔嘉也不好守在豫國夫人門前,這樣做太過失儀,她只有在這裡候著。畢竟,她也算是這裡未來的女主人,名正言順。

    孫柔嘉又等了好一陣子,忽然看到蘇府的側門開了,出來一個年輕的媳婦。

    那媳婦低著頭,小碎步來到孫柔嘉的車前,撲通一聲竟跪下了,嗚咽起來,啜泣道:“小姐——”

    孫柔嘉看了半天,才把對方認出來,“小映?”

    天啊,這一換了婦人的打扮,把髮髻一梳,頭巾一戴,簡直讓她認不出來了。前些日子還水嫩嫩的俏丫頭,怎麼變成了黃臉婆?

    “小姐,奴婢罪該萬死。”小映哭道,“奴婢對不起小姐……”

    “你怎麼在這裡?”小映方才好像是從蘇府出來的,她沒看錯吧?

    “奴婢嫁給了這府裡的小廝。”小映問道:“小姐沒聽說嗎?”

    “我只知道你嫁人了,還沒來得及打聽你嫁的是誰。”這些日子亂糟糟的,她真把這丫頭給忘了。

    原來,她是嫁進了蘇家嗎?呵,轉來轉去,將來依舊是伺候她的奴婢。

    “你幾時跟這府裡的小廝私訂了終身?”孫柔嘉不由笑道,“瞞得我好苦。”

    “奴婢與他是同鄉,自幼相識,他一向在這京裡守宅子,不大到染川去。不過,有時候趁他去清縣給公子送東西,我們便偷偷見面……”小映不好意思地道。

    原來如此,若換了原主,大概早有察覺,可惜她全無從前的記憶,所以一無所知。孫柔嘉也不想繞彎子,直接問道:“小映,你為何要出賣我?平日裡我可待你不薄。”

    “奴婢真是出於無奈,”小映低頭道:“是二小姐……她也不知從哪裡打聽到奴婢的夫君做生意虧了些本錢,還欠了些債,急需銀兩,她便要脅奴婢……”

    “小暖?”孫柔嘉吃了一驚,“真想不到,她還挺神通廣大。”

    “二小姐早給宮裡通風報信,說老爺私逃了,”小映道:“二小姐要我在皇上面前揭發此事,說事成之後便給我銀兩,一則替我夫君還債,二則也能替我贖身出閣。”

    原來是這樣,小暖自幼在京裡長大,又是蘇府的大丫頭,認識幾個有頭臉的人物也不奇怪。

    “你若缺銀兩,大可找我要啊。”孫柔嘉道:“我執掌孫府商鋪,總比她有錢吧?”說來也奇怪,小暖去哪里弄來的錢呢?是桑夫人給她的私房錢嗎?

    “奴婢……”小映一時語塞。

    “說來說去,也是因為孫家惹上了禍事,你怕受牽連吧?”孫柔嘉歎了口氣,“估計在皇上面前,就算沒人收買你,你也會招供的。入到那大殿內,嚇都被嚇死了,哪還有膽子說謊呢。”

    其實,她真的不怪小映,當時的情形,連她自己都惶恐難安,更別說一個小小的丫鬟了。

    人在危險的時候,出於本能都會自保,這是人之常情。

    “你起來吧,”孫柔瘍道,“反正我已安然無恙了,小映,你也不必愧疚。”

    “小姐……”小映仍舊跪著,“奴婢自知不配得到小姐的原諒,今日硬著頭皮來見小姐,只為了告訴小姐一件事。”

    “你說。”孫柔嘉道。

    “蘇姑爺……不,現下是我家公子了,”小映隨著夫君改變稱呼,“我家公子其實也是被逼的。”

    “什麼?”孫柔嘉眉一凝。

    “二小姐逼公子納她為妾,”小映道:“說是不簽婚書,便不救小姐出宮。”

    “她有何本事救我出宮??”孫柔嘉倒是聽到了關鍵,“就憑她?”

    豫國夫人與蘇篤君都束手無策的事,就憑她卻能辦到?

    “當時,二小姐說,她知道老爺的下落。”小映道,“公子也是被逼急了,才會答應二小姐的。”

    “當時她就說,她知道父親的下落?”孫柔嘉細細地思索起來,不對啊,小暖分明說是前幾天偶然在後院看到的……

    這前後矛盾的話激起了她的警覺。

    “小姐,你回去吧,”小映道:“納妾之事,公子大概不好意思面對你……給他一段時日,容他想出個法子來應對。”

    “小映,轉告你家公子,今晚我在河堤上等他,就是上次他帶我去的那個地方。”孫柔嘉吩咐道,“他若不來,我便不走。”

    小映猶豫片刻,最後點了點頭。

    “小姐,公子若沒去,你也別真的等到天亮。”小映擔心道,“河堤上壞人多,得多帶幾個小廝跟著。”

    孫柔嘉點點頭,呵,這丫頭還算關心她。不過,現下她已豁出去,什麼也不怕了。她只想見蘇篤君一面,無論如何,要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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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得才進尺的小暖

    河堤上很黑,今夜沒有河燈,亦不像現代的城市有路燈,不過是遠遠的有幾盞漁火。孫柔嘉隨身帶著一隻琉璃的小提燈,在秋風乍起的夜裡,還算溫暖明亮。

    真沒想到,同樣的地方,不同的日子,風景居然差了這麼多。

    七夕之時,這裡何等熱鬧,水面如漂浮著星辰一般,河燈密集,顆顆璀燦,今夜卻是一片漆黑空寂。

    終於,她聽到馬蹄聲,看到了蘇篤君。

    自宮中一別已經過了多久了?他終於肯來見她了嗎?大概是擔心她在這裡等到天明,怕她有危險吧。

    “你們在這裡等著,”孫柔嘉對隨身的小廝道,“替蘇大人牽好馬兒。”

    蘇篤君孤身騎馬而來,她向來喜歡看他騎馬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但今夜,他卻沒了平素的瀟灑。

    孫柔嘉提著燈,逕自往河堤處走去,風漸大,吹起她的衣裙,如荷瓣四散,她整個人似乎要飛起來一般。

    蘇篤君跟在她身後,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孫柔嘉率先開口道:“你該不會真的喜歡上小暖了吧?”

    “我與她打小一塊兒長大,”蘇篤君終於答道:“要喜歡早就喜歡了,哪有可能等到現在。”

    “那你為何同意納她為妾?”孫柔嘉追問:“究竟受了她什麼威脅?”

    “她說,她能救你出宮。”蘇篤君道,“我本來不相信,直到她發現了孫大人的屍身……”

    “我現在已經出宮了,”孫柔嘉凝視著他,“你還甘願受制於她嗎?”

    小暖此舉太過卑鄙了,她實在不願蘇篤君為了救她,而不得不被小暖拿捏在手裡。

    “我總覺得,她還有什麼事瞞著我,”蘇篤君道,“她說,她手裡還有把柄,能威脅你一輩子的把柄。”

    “她還能有什麼把柄?我並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孫柔嘉一怔,“她是訛你的吧?”

    “不知道,”蘇篤君搖頭,“我不敢冒險。”

    過去無論何時,他都那般堅定。這一刻,孫柔嘉卻在他眼裡看到了無措。

    看來,他真的束手無策了。

    就因為太在乎她,所以他判若兩人,從前遇事向來懂得利用雷霆手段,但這一次卻顯得戰戰兢兢。

    “所以,你真打算納她為妾?”孫柔嘉追問道。

    “納就納吧。”蘇篤君忽然歎了一口氣。

    “什麼?”她眉心一緊,“你再說一遍!”

    “納個妾而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蘇篤君道,“就算現在不納,婚後說不定姑母也會勸我納妾,男人納妾再尋常不過,不為情愛,只為子嗣繁衍。”

    他真的這樣想嗎?

    曾幾何時,她以為他與她想法是一致的,會對愛情忠誠不二。然而,這一刻他卻說出這樣一番話,就算他對小暖並無情愛,一段婚姻裡本就容不下第三人,這是她的底線。

    孫柔嘉垂眸,眼底不由泛起淚花,心中一陣絞痛,喉間酸澀泛苦。

    “怎麼了?”他瞧著她痛苦的模樣,“從前,你不是也說,不反對我納妾嗎?甚至是平妻,也可以嗎?”

    從前……呵,從前她哪裡對他有過什麼奢望,那時她以為他心裡沒有她,所以大度忍讓。

    可現在,嘗過了兩情相悅的甜蜜,一心一意的美滿,她還能回到從前嗎?

    “倘若並非受小暖的威脅,倘若是別的女子,倘若我婚後沒有子嗣……”孫柔嘉假設道,“你也會納妾嗎?”

    他沉默,似乎難以回答。

    若說是,他知道她會傷心,若說不會,他也說不出口……他不願意騙她。

    孫柔嘉的淚水霎時決堤而出,一串串落下來。

    被人陷害,被人威脅,都不是什麼傷心事,此刻要面對的問題才真的令她絕望。

    她真能忍受嗎?在漫長的後半生,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

    每一天,當他不在她身側,她就會猜疑、嫉妒、怨忿……她討厭那樣的日子,也討厭那樣的自己。

    但要她寬容的接受一切,消化所有,她似乎也沒那麼大度。

    若是放棄蘇篤君呢?

    可不嫁他,她這輩子又能嫁給誰?

    不嫁自己真心所愛,去嫁給旁人嗎?這樣,她也不會甘心。

    孫柔嘉上前一步,忽然擁住蘇篤君,將頭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

    他一怔,顯然沒料到她竟會如此。

    他以為她會生氣,會轉身而去,但她卻反而靠近,雙手環抱住他的腰間,一副柔軟無骨的模樣。

    她這模樣,著實讓他垂憐,但也讓他有些不解。

    過了很久很久,他方才明白——原來,她是哭了,又不願意讓他看到她的失態,所以才埋在他胸口哭。

    他的衣襟濕了一片,被她的淚水浸染,彷佛悲傷也浸透了他的胸口。

    “好,那就納了小暖吧,”良久,她終於沙啞地道,“我嘗試一下……如何與她相處。”

    她能阻止什麼?什麼也阻止不了。

    沒有小暖,日後還會有別人,她該做的是清醒地領悟自己身在何處,這裡的男子,向來都是三妻四妾的。

    她能改變這根深柢固的思維嗎?答案是沒辦法,她還不至於有這麼大的本事,去做以卵擊石的事。

    她唯有順從,這是留在他身邊唯一能呈現的態度,在她不願意失去他的情況下。

    可是,她的愛情呢?她從小到大嚮往的愛情呢?

    這一刻,她心中關於愛情所有美妙的幻想都化為了泡沫。

    童話裡,人魚公主死亡的那天清晨,大海上漂起了白色的泡沫。

    她只是穿越了時空,並非活在童話裡,而且就算是童話,也是有悲劇的。

    孫柔嘉很不願意一家人聚在一起吃晚膳。

    自從孫仲堯死後,晚膳就成為了最沉悶的事,一家人都沉著臉,誰也不說一句話,有時候吃著吃著,還會有人落下淚來。

    悲傷的氣氛是會傳染的,一有人哭,其他人都難以下嚥。

    今日,一如既往。

    不過,小暖不在,說是在廚房燉湯,倒是桑夫人開口說話了。

    “有一件事,昨日我與鞠妹妹商量過了,”桑夫人道,“今後大概都會在京城定居,染川那邊的產業,就將它變賣了吧。”

    孫柔嘉怔了一怔,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這話似乎是在對她講的。

    也對,孫仲堯不在染川為官,他們也沒必要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了。

    “染川城裡還有一些店鋪,”孫柔嘉答道,“等我回去,將它們處理了吧。”

    “你這幾日就找個時間動身,回去打理吧。”桑夫人道,“家裡出了喪事,你要守孝,跟蘇家的婚事也得暫時擱置了。”

    按習俗,至少喪期之內,她不能婚嫁。

    “不過,小暖並非我們家的人,”桑夫人又補充道:“她和蘇姑爺的事,卻可以早早著手辦。”

    孫柔嘉怔住,沒料到,桑夫人其實另有深意。

    名義上是讓她守孝,卻忙不迭地把小暖嫁過去蘇家,桑夫人也是個會打算盤的。

    “姊姊,”一旁的鞠夫人聽不下去,幫忙道:“小暖的事也不必急吧?還得看蘇公子的意思。”

    “既寫了婚書,又沒什麼妨礙,為何不早早把好事辦了?”桑夫人卻執拗道,“也不能因為咱們家而耽誤了小暖。”

    鞠夫人看了孫柔嘉一眼,彷佛充滿了同情。

    孫廷毓蹙了蹙眉,也覺得桑夫人的提議不太妥當。

    “篤君哥哥的事,他自有主張,”他開口道:“太太,也不能因為小暖恨嫁,就催著別人吧?”

    桑夫人臉色一變,慍怒道:“好,此事暫且不提。現在老爺去世,家產是不是也該分一分了?”

    “家產?”鞠夫人不解,“姊姊,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有個兒子,我呢,也算有兩個女兒。”桑夫人道,“從前老爺在時,一切由老爺做主,現下既然由我們兩個做主,那就該好好分一分,也擔起個人的責任。”

    “姊姊,你這話不太恰當,”鞠夫人道:“我是有個兒子,可你也只有一個女兒。”

    “小暖也有可能是我失散的女兒,”桑夫人道,“憑她腕上的紅痣,誰敢說不是?”

    “但誰又敢說一定是?”鞠夫人反駁,“要論起來,我們這一房只承認孫家只有一位小姐,便是柔嘉!”

    “妹妹,你以為我是圖謀多分些家產,所以說自己有兩個女兒?”桑夫人道:“其實,我是在幫你啊。”

    “姊姊這話就更奇怪了,”鞠夫人蹙眉道,“幫我?難道我們這一房有指望多分一些家產嗎?”

    “如今商鋪都是柔嘉在打理,若分了家,廷毓也就落了下風,”桑夫人道,“我主張各人有名的歸屬,也算是給廷毓爭取一個當家的權力,妹妹,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鞠夫人一時無語,只轉身看著孫柔嘉,彷佛希望她能說幾句話。

    呵,看來,從古至今,但凡牽涉到財產,沒有哪家是會和睦的,孫柔嘉歎了一口氣。

    “父親臨終前,既然把商鋪都交給了我,”孫柔嘉開口道,“有些事情,我可不會因為怕別人說三道四,就卸了責任。”

    “但也不能全靠你一個人。”桑夫人道,“廷毓願不願意管事,自有他母親做主,我這裡既然有一份老爺留下的財產,我就有權力,把它交給妥當的人去打理。”

    “母親這話,是信不過我?”孫柔嘉道,“好,那麼母親打算交給誰呢?”

    “小暖說,她願意學習一些生意上的事。”桑夫人道,“我想著,讓她到店鋪幫幫忙,也算幫我看著些。”

    孫柔嘉皺眉,說來說去,還是為了小暖?怪不得要趁小暖不在的時候說,也許她這會兒不在也是商量好的。

    “姊姊,這不妥當。”鞠夫人提出反對,“小暖遲早要嫁出去的,並不能一輩子待在我們家。”

    “柔嘉也是要嫁出去的,”桑夫人趁機道,“況且,我自己的財產,我愛交給誰打理,就交給誰。”

    她把話說到這分上,鞠夫人都不知該如何應答了。

    孫廷毓連連給孫柔嘉使眼色,希望她能表明態度。

    “母親這意思,是要小暖到我身邊做事?”孫柔嘉開口道。

    “你就教教你妹妹。”桑夫人道:“日後她與你同入蘇府,說不定還有別的事要你們倆共同商量著去辦,先培養默契不好嗎?”

    聞言,孫柔嘉心中火氣更旺,桑夫人果然高瞻遠矚,連那麼長遠的事都想到了,說不定,這是小暖教她說的。

    “小暖還在廚房嗎?”她對僕婢道,“讓她來見我,有些話,我要對她講。”

    “大小姐,現在就去喚她嗎?”僕婢小心翼翼地問。

    “現在,即刻!”孫柔嘉板著臉道。

    因為她的態度倏忽變得強硬,所有的人都不敢說話了。這些日子,她為孫家打理鋪子也可不是白乾的,板起臉、提高聲音的時候,很有幾分懾人。

    僕婢匆匆去了,一時間,領了小暖碎步走進來。

    “姊姊找我有事?”小暖端著燉好的湯,笑著擱到桑夫人面前。

    “母親說,你想到商鋪做事?”孫柔嘉問。

    “是,”小暖點點頭,“想著跟姊姊學些東西。”

    “我真不明白,”孫柔嘉道,“為什麼你凡事都要跟著我?我要嫁入蘇府,你跟來,我打理商鋪,你也要跟來?”

    “因為妹妹心裡很是崇拜姊姊,”小暖似笑非笑地道:“日後入了蘇府,說不定蘇家的店鋪也會由我們倆打理呢,就如娥皇、女英,共輔舜帝成就一番基業,妹妹從小才疏學淺,很想學習一二。”

    這丫頭心思果然深沉,看來她要的不只是做蘇家的一個妾而已,而是想與她有並駕齊驅之勢。

    孫柔嘉想了想,道:“好吧,等我從染川回來再說。”

    “長姊,我陪你回去。”孫廷毓道。

    “也好,有你在,誰也不敢閒言碎語,說我獨吞孫家財產了。”孫柔嘉淡笑,她話中之意誰都能聽得懂。

    “長姊一路順風,”小暖道:“妹妹等著姊姊回來,這段時日,妹妹就好好在京中籌備嫁妝。”

    “我發現你這丫頭挺會巴著人的,”孫柔嘉暗諷道:“不像我,臉皮薄,若有人不喜歡我,我定不敢去親近,有些事我也不會硬要去摻和。”

    小暖卻答道:“這就是我與姊姊的區別,姊姊命好,自幼長在富貴之家,不像我,唯有黏著自己喜歡的人,才能搏一個好命。”

    這算臉皮厚,還是自強不息?孫柔嘉自歎不如,但倒讓她有幾分欽佩。

    或許,從小暖身上,她也該學學這死也不撒手的勁兒。

    一味退讓,把大好的東西拱手讓人也並非妥當,幸福美滿終究還是要靠自己傾力一搏。

    孫柔嘉去染川之前,托豫國夫人帶她進宮面聖。

    “你這丫頭,何事硬要見朕?”蕭皇終於同意見她,偏殿之中,給了她一盞茶的功夫說話。

    “臣女聽聞……”孫柔嘉斟酌道,“清縣遺失的金子,至今沒有找到?”

    北松王府只是被監視起來,蕭皇卻遲遲沒有定北松王的罪。也不知是因為金礦至今下落不明,還是蕭皇念在兄弟親情的分上。

    “是又如何?”蕭皇反問道。

    “若臣女能猜到那金礦的下落呢?”孫柔嘉卻道。

    “哦?”蕭皇眉一挑,“你知道金子在哪裡?”

    “臣女其實不敢確定,只是有一次,偶爾聽到家父與北松王的對話,至今想起,仍覺得蹊蹺。”孫柔嘉道。

    “這樣重要的事,為何你現在才說?”蕭皇連忙道:“快講!”

    “皇上恕罪,臣女原沒把那些話與金礦想到一塊兒,”孫柔嘉答道:“家父去世後,臣女痛定思痛,才琢磨出其中關聯。臣女猜想,那些金礦應該已經送入崎國了。”

    “崎國?”蕭皇大為震驚。

    “臣女雖不知家父與崎國的什麼人有來往,但想來,能藏納這麼一大筆金礦的,也絕非普通人。”孫柔嘉道,“皇上只要往這方面查一查,想必能尋到一些線索。”

    “對,你說得對。”蕭皇連連點頭,“這並不難查到。”

    “家父畏罪自盡,但皇上沒有降罪臣女一家,”孫柔嘉叩首道:“臣女一家感念皇恩。”

    這並非是阿諛奉承之辭,她心中的確感激。

    難得蕭皇這般殺伐決斷之人能對她家網開一面,雖然孫仲堯不得發喪,但俸祿照舊,也算是給孫家的恩典了。

    “若真能找到金礦,你便立了大功。”蕭皇對她笑道:“說吧,想要什麼獎賞?朕知道,你須得服喪,暫時不能嫁給篤君,但你若想把婚期提前,朕倒可以下旨。”

    “臣女願意為家父守喪。”孫柔嘉道:“家父雖非我親生父親,卻一向視我如己出,這一點孝道,臣女還是想守的。”

    說真心話,什麼時候出嫁,她並不在乎,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她不能容忍的,是被人奪了先機。

    因而她開口道:“臣女有一個義妹,近日我母親做主,想讓她給蘇公子做妾。”

    “哦,這個朕也聽聞過,”蕭皇道,“這個女孩子,好像原是蘇府的丫鬟?”

    “因她與我失蹤的妹妹長得像,所以我母親待她異常好。”孫柔嘉道,“臣女倒不是怕未來的夫君納妾,只不過……”

    蕭皇玩笑道:“看來,你這丫頭有些吃醋了?”

    “臣女覺得這個女孩心術不正。”孫柔嘉直言道。

    “朕怎知是她心術不正,還是你在吃醋?”蕭皇道:“納妾之事,本是人之常情,不納她,將來篤君也會納別人,為了豐沛子嗣,這是不得已罷了,與男女之情無關,你呢,也不要太介懷。”

    一國之君,竟勸了她這許多話,孫柔嘉明白其中的善意。

    “臣女只求她不要先於臣女過門。”孫柔嘉道,“正所謂,先入門為大。臣女雖是正室,但一個小妾占了先機,今後的日子恐怕是要難過了,還請皇上垂憐。”

    能拖一分是一分,在這三年之中,她總能想出對策,只求不要讓小暖搶了先。

    “好,朕答應你。”蕭皇點頭,“若找到金礦,你等於為朝廷立下大功,這點小事,朕一定會幫你的。”

    孫柔嘉微微一笑。目的已經達到,哪怕只是邁出一小步,也算有所收穫。

    她告訴自己,要拿出韌性來,正室與小妾之間的戰爭曠日持久,她得打起精神,步步為營。

    她時刻告誡自己,絕不輕易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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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一切塵埃落定

    小暖打開匣子,取出大紅色的嫁衣,上頭是鳳穿牡丹的圖樣,看來甚是富貴吉祥。

    她盈盈一笑,新抹的脂胭豔紅而奪目。

    “二小姐,蘇公子到了。”婢女稟報道。

    “請公子進屋來吧。”小暖答道。

    從前,她當丫鬟的時候,都在做這跑腿的活兒,如今她端坐室中,看著別的婢女忙忙碌碌,在心中告訴自己,再也不要回到從前。

    為此,哪怕不擇手段,也再所不惜。

    蘇篤君踱進門來,一眼便瞧見她掛在櫃前的嫁衣,不由微微凝眉。

    “公子,”小暖上前道:“這是方才送來的婚服,好看嗎?”

    “你是妾,不得著正紅色。”蘇篤君皺眉道:“難道沒個禮數?”

    “我又不穿,只收著,”小暖不以為然,“高興的時候拿出來瞧一瞧、試一試,也算過了癮了。”

    “你倒怡然自樂。”蘇篤君逕自坐下,端起一杯茶來,“不過婚期尚早,忙也是白忙。”

    “怎麼?”小暖一怔,“非得等到孝期結束以後嗎?”

    “皇上降旨,我不能不遵循,”蘇篤君道,“算來,你也是孫家的義女,皇上體恤孫家,你也多加忍耐吧。”

    “也不知我那姊姊進宮去跟皇上說了什麼,”小暖抿了抿唇,“皇上竟為了她,降了這樣的旨意。”

    “說來,岳父大人也死得蹊蹺。”蘇篤君話鋒忽然一轉。

    小暖臉色微變,“……哪裡蹊蹺?”

    “好端端的,他怎麼就自盡了?”蘇篤君道。

    “不奇怪啊。”小暖道,“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義父害怕被朝廷拘捕,才會畏罪自盡°

    “他臨死前,向柔嘉要了好些銀票,說是要到外面躲一陣子的,”蘇篤君留意著小暖的神情,“如今,那些銀票也不翼而飛。”

    小暖眉一凝,“好像聽姊姊提過這事。”

    “對了,是你最先發現屍首的,”蘇篤君問道:“那銀票你可有看見?”

    “包袱衣物倒是有的,”小暖道:“銀票嘛,我沒大在意,可以去問問義母。”

    這話,她曾經跟孫柔嘉說過,此刻,仍舊這一句。

    “我已問過桑夫人,”蘇篤君立刻道:“她說,包袱裡並沒有。”

    “那……或許是落在井裡了吧?”小暖道,“銀票這東西,遇水就容易泡爛了,不然叫僕役們打撈打撈看看?”

    “不過,奇怪的是,我近日倒得了一張。”蘇篤君忽然道,“正巧,便是那晚柔嘉給岳父大人的銀票。”

    “什麼?”小暖瞪大雙眼,“這……這怎麼可能?”

    蘇篤君意有所指,“大概是誰貪心,把銀票拾了去,又花在了外頭,正好轉到了我手裡。”

    “不!我的意思是……公子怎知就是那些銀票呢?”小暖結結巴巴地道。

    “說來也巧,這銀票是永泰錢莊開出來的,”蘇篤君道,“永泰近日開出的銀票與從前不同,加了一個印花,而此銀票面額巨大,也沒開過幾張,所以轉到我手裡的時候,自然就認出來了。”

    小暖不由驚慌起來,“怎麼……怎麼就加了印花呢?”

    “想不到吧?”蘇篤君淡淡地瞧著她,“也對,你這丫頭,平時也沒見過什麼大錢,怪不得不知。”

    “對啊,”小暖強自鎮定道:“我沒得過大錢,這銀票長什麼樣子,奴婢都沒福分瞧上一眼呢。”

    “是嗎?”蘇篤君睨著她,“那為何你能將這麼一張大面額的銀票給了小映?”

    “啊?”小暖裝傻,“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映說,你曾經給過她一張同樣面額的銀票,上面也有永泰錢莊的新印花,”蘇篤君道,“你從哪裡得的?”

    小暖愣住,一時間語塞。

    “別說是桑夫人給的,”蘇篤君冷冷地道,“我已問過桑夫人了,她並沒有給過你這麼大一筆錢。”

    “公子到底想說什麼?”小暖怒道:“難道是懷疑我偷了義父的錢不成?”

    “是你把他推到井裡的吧?”蘇篤君直接道。

    他黑眸中猛地閃過一抹精光,讓人看了心中凜然。

    “不!”小暖連忙道:“不是我!”

    “岳父身亡,你卻偷藏了他的銀票,”蘇篤君繼續逼問:“現在還敢說他是自盡?不是你幹的,難道還有別人?”

    “真的不是我!”小暖驚慌失措,“那晚我看到了一個黑衣人,是他!是他殺了義父!”

    “現在又編出什麼黑衣人了?”蘇篤君冷笑,“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圓這個謊!”

    “我有什麼理由殺義父呢?”小暖道:“何況,我一個小小女子,哪裡有這力道?那晚,我出來透透氣,確實是看到一個黑衣人將孫大人殺死,推入井中。我……我不過是起了

    貪念,撿了地上散落的銀票罷了。”

    “那你為何不據實呈報此事?”蘇篤君道。

    “我心裡害怕……況且,那麼一大筆錢,我也怕孫家追查這銀票的下落。”小暖道,“本想著等過了這一陣子,看看情形再說的。”

    “然而,你卻到宮裡通風報信,陷害柔嘉。”蘇篤君冷冷地看著她,“你這籌謀倒是不錯。”

    “我……”小暖不敢再爭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公子,我這都是為了你、為了留在你身邊啊!”

    “像你這樣的人,我可不敢留在身邊。”蘇篤君道,“那件嫁衣,你就留著自己好好高興吧,希望有一天,你能穿著它嫁給別人。”

    小暖瞪大眼睛,“公子不打算納我為妾了?”

    “事到如今,你以為還能威脅我什麼?”蘇篤君諷笑,“你私藏銀票,隱瞞朝中官員被害實情,只要將這些稟報皇上,便可治你欺君之罪!”

    “我……”小暖全身如泄了氣一般,頓時癱倒在地。

    “你好自為之吧。”蘇篤君道:“比起強嫁給我,留著你自己這條命豈不更好?”小暖兩眼空洞,頓時如行屍走肉一般,話也說不出來。

    清縣的金河仍舊那般金澄澄的,藍天流雲之下,河中金沙閃爍,照耀人眼。

    孫柔嘉站在河畔,風兒吹過,生出一陣涼意來。

    她想起了很多事,比如與蘇篤君的初遇。

    那是她記憶中的初遇,如夢境般美好,他身騎白馬,一如她從小到大嚮往的絕美男子的模樣。

    但如今她再也沒有那樣的好心情了,當時的她對現實一無所知,初到此地時,對一切都很好奇,也往往能夠置身事外。

    孫柔嘉輕輕歎息。

    有人來到她的身後,她聽到了馬蹄聲。

    她想,定是孫廷毓牽馬過來了,方才廷毓去給馬兒飲水,她在這裡等他。

    “廷毓,生個火,咱們在這裡野炊吧。”她沒有回眸,只懶懶地道。

    “野炊?沒有帶食物呢。”對方卻答道。

    孫柔嘉一驚,轉過身來,與蘇篤君四目相對。

    他也到清縣來了?什麼時候來的?

    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有片刻,她覺得這似乎是自己的幻覺。

    是因為太過想念他,而產生的幻覺嗎?

    “怎麼離京之前,也不跟我打聲招呼?”蘇篤君笑道:“我也要到清縣來,把舊日公務都處理一下的,皇上已經調我回京任職了。”

    “公子忙公子的事,”她仍舊生著他的氣,“我忙我的,各不相干。”

    “不相干嗎?”他笑道:“日後過了門,難道不是一家人?”

    “那也是三年以後了,現在我可懶得操心。”

    “納妾之事,恐怕還得讓夫人操心。”

    聽他竟哪壺不開提哪壺地提起這事,孫柔嘉瞧了他一眼,淡淡別開臉去。

    “別高興太早了,皇上答應過我,納妾之事會令你暫緩,”孫柔嘉道:“我不進門,你也別想先娶誰。”

    “原來,你去求了皇上,”他笑意更濃,“用那麼重要的情報,就換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恩典?”

    孫柔嘉呶呶嘴,他知道?

    “對我等婦人來講,這就是天大的恩典。”

    “不如去求皇上,別讓小暖過門了,豈不更好?”他故意逗她。

    她待在染川,還什麼都不知曉。

    “我可沒那麼狠絕,”孫柔嘉道,“反正納妾嘛,總要納的,我還要留個好名聲呢。”

    “放心,”他忽然攬住她的肩,柔聲道:“暫時納不了了。”

    “失望了吧?”她伸手拍拍他的臉頰,“還要等三年,總之,要等我先進了門。”

    “等你進了門,或許也納不成呢。”他卻道。

    “怎麼納不成?別客氣啊。”她順勢調侃道。

    他挑眉,“妾都跑了,我要納誰?”

    “跑了?”孫柔嘉愣住,“誰跑了?”

    “小暖啊,”蘇篤君道:“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總之失蹤了。”

    “怎麼會?”孫柔嘉大吃一驚,“什麼時候,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藏了大量銀票,帶著錢跑了。”蘇篤君道,“算畏罪潛逃吧。”

    “什麼銀票?我母親的?”桑夫人的私房錢被偷走了?孫柔嘉驚訝得闔不攏嘴。

    “應該就是那晚,你給岳父大人的那些銀票,”蘇篤君推測道:“她拿了一張給小映,剩下都自己私藏了起來,至於岳母的錢,倒是沒讓她沾手。”

    “那晚……”孫柔嘉一臉懵懂,“你說畏罪潛逃,那是指她果真跟我父親的死有關?”等等,她遺漏了什麼?為何有些聽不懂了。

    “岳父不是自殺,”蘇篤君直言道:“那晚,他被一黑衣人所殺,我推測,應該是與金礦有關。要麼是北松王派的殺手,要麼就是崎國派來的殺手。”

    孫柔嘉低喃,“果然,我就知道父親不可能是自殺的……可那黑衣人是怎麼回事?”

    “小暖都已經向我承認了。”蘇篤君道:“那晚,她親眼所見,在岳父死後,她選擇瞞下此事,私自拿了那些銀票。”

    孫柔嘉震撼不已,天啊,她不過離開了京城幾日,竟然又爆出這麼大的消息?

    “所以,小暖去哪裡了?”她終於問到了關鍵。

    “不知道啊,在我質問她後,她第二天就失蹤了。”蘇篤君笑道:“終歸她應該不會再回來了,拿著那些錢,也夠她過好一陣子了。”

    一切都煙消雲散了?圍困著孫家的疑團、她的情敵,一夜之間,統統都不見了?

    上蒼彷佛忽然心情好,給了她一點施捨,而就是這一點點施捨,就足以讓她平安喜樂。“可是……”孫柔嘉還想問些什麼,卻一時間想不起來,接二連三的消息來得太突然,讓她有些反應不過來。

    “想騎馬嗎?”蘇篤君卻道。

    “啊?”孫柔嘉愣愣的。

    “好像從沒帶你騎過馬吧?”他道:“來,咱們繞著河灘跑一圏!”

    他翻身躍上馬背,將她輕輕一拉,她便順勢被帶到了他的身前,隨後,他長鞭一甩,馬兒就賓士起來。

    跟他一起騎馬,彷佛是開著跑車,在飛速中如同飛翔,她無暇多想,只覺歡暢。

    三年後中秋,孫柔嘉正式嫁入蘇府。

    這三年間,又發生了許多事。

    北松王府被蕭皇滿門抄斬,一夜之間血流成河,據說,蕭皇沒有追回遺失在崎國的金礦,又發現北松王爺虧空國庫,一怒之下將其滅門。

    孫柔嘉也是事後才知曉,孫仲堯與北松王在染川做過許多不法的勾當,比如歷任清縣縣尹之死,都與他倆脫不了干係。

    而兩人一直與崎國太子暗中往來,此次大量金礦本想暫且藏入崎國,之後再轉手賣出,以填補北松王虧空國庫之資,然而,崎國太子將千萬兩黃金據為己有,於是有了後面的事。

    孫柔嘉慶倖蕭皇沒有追究孫仲堯的罪責,以他失蹤為結案定論,向世人隱瞞了北松王府被血洗的真相。

    所以,她依舊是官宦之女,可以風光嫁給豫國夫人的侄兒。

    她的婚禮轟動京城,人人稱羨。

    當晚,孫柔嘉坐在喜帳之中,滿床鋪著花生、蓮子、桂圓、紅棗,取“早生貴子”之意。

    她與蘇篤君喝了交杯酒,兩人四目相對,微笑著。

    “今日出閣之前,母親終於從庵裡回來了。”孫柔嘉道,“看來,她總算把小暖淡忘了,也終於認了我這個女兒。”

    自從小暖失蹤後,桑夫人一直在庵裡住著,孫柔嘉有時候擔心她會精神崩潰,然而桑夫人最終還是平和地接受了現實。

    看來,桑夫人遠比她想像中的堅強,畢竟多年的失女之痛也都挺過來了。

    有時候,桑夫人滿不講理,瘋瘋癲癲,只是一時的發洩罷了。孫柔嘉發現,用不著為她多加擔心。

    “你會想她嗎?”孫柔嘉問道。

    “誰?”蘇篤君笑,“小暖嗎?”

    “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如今也不知流落到了何處……”孫柔嘉歎道。

    “新婚燕爾的,何必提起別人?”蘇篤君躺到喜床上,“這新被褥真是柔軟,就是撒的這乾果子有些硌人。”

    “忍耐著吧,”孫柔嘉也側著躺下,“討個吉利。”

    “這樣躺一夜,身子都被硌疼了,”蘇篤君道:“不如,咱們把這些乾果子抖到地上?”

    “不行!”孫柔嘉連忙反對,“這是……那個什麼的意思……”

    “什麼意思?”他佯裝不知,故意逗她。

    “早生貴子。”她瞪著他,“懂不懂?”

    “我無所謂,”蘇篤君不由笑了,“生不生孩子,也不是我在生。”

    “我有所謂!”孫柔嘉道:“若無生養,犯了七出,豫國夫人會把我休了。”

    “呵,你是嫁給我呢,還是嫁給我姑母呢?”他伸手攬住她,“只要我不休你不就成了?”

    “可豫國夫人會為你納妾的……”一提及此事,她就心有餘悸。

    已經三年了,她以為納妾這種事情她早已經想通了,可一旦提起,還是憂傷。

    當初,豫國夫人能千方百計促成她和蘇篤君的婚事,要說真有那麼喜歡她嗎,倒不儘然,主要還是為了蘇篤君著想。

    將來為了蘇家的子嗣,大概那位夫人也會使出些手段。

    “只要我不想納妾,姑母也沒辦法。”蘇篤君卻道。

    她遲疑著不作答,不知蘇篤君這是在哄她開心,還是他真的如此想。

    “那個時候,我看到你那麼傷心,我就決定,此生不會納妾。”他竟然道。

    “什麼?”她愣住。

    “還記得嗎?那晚,在河堤之上,你哭了好久。”蘇篤君微微歎息,“我回到家的時候,衣襟還沒有幹透,上頭沾滿了你的淚水。”

    孫柔嘉恍然大悟,原來是那一次。

    “我脫下衣衫,仔細看了又看,想了一夜。”蘇篤君續道:“我告訴自己,不能納妾,不論是小暖,還是別的女子。”

    真的嗎?孫柔嘉很驚訝,當時他居然有這樣的想法,她竟一點兒也不知曉,原來,他對她的愛憐都藏了起來。

    “可是,別的官宦公子都有妾室。”孫柔嘉道:“你不怕被他們笑話?”

    “這有何懼?”他搖頭,“你傷心難過,才是最讓我恐懼的事啊。”

    孫柔嘉終於笑了,所有的甜言蜜語、海誓山盟,都比不上他這一句話。

    此生,有他這句話,足矣。

    孫柔嘉輕輕湊到他的唇邊,主動吻了他一下。這三年來,他們也有過忍不住親昵的時刻,他的嘴唇柔軟像花瓣,芳香而甜美,每一次的感覺,她都清晰地記得。

    然而這一刻,與從前不同,就像天上的星星倏而落在了她的掌心,從今往後他只屬於她,這讓她受寵若驚。

    他摟緊她,加深了唇間的纏綿,雙臂的力道卻又似在提醒她,這並非奢望。

    “合巹逢春月,芳菲鬥麗華。鸞笙鎖竹葉,鳳管合嬌花。天上雙星並,人間兩玉誇——”窗外,喜娘唱道。

    彷佛在提醒著她,此刻的幸福美滿,只是剛開始。

    【全書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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