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大頭寶珠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馬桶上的小孩]帝王之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1
發表於 2018-2-5 10:50:04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八)

  崔季明敢打人麼?

  她還真不敢——

  別人跟她強上了她還可能動動手,可她知道眼前這個病秧子學霸啊……開學一個多月就忽然在課上發了哮喘,用了藥都沒緩解,直接讓救護車拉走的。

  她要是推搡兩下,這個學霸跪在地上開始犯病了,她說不定要背上人命啊!

  而且,這個傢伙明明成績這麼好,卻這麼不受歡迎……果然,就算是學霸,也要看臉要看性格的啊。

  崔季明忽然笑著開口:「別這麼死板麼?我也是為了給貓去買飯啊。你看,這是我從校外買的煎帶魚,咱們學校附近沒有賣貓糧的,之前我給它買的也吃完了,實在是沒辦法呀。」

  她說著親暱似的擠到殷胥身邊坐著,直接把夾在放在屁股底下墊著坐,殷胥隔著校服衣袖就能感覺到她一路跑過來身上熱騰騰的氣息。他往旁邊縮了縮,就看著崔季明解開拎著的袋子,裡頭是一小盒外頭飯店裡打包回來的帶魚。

  她才打開飯盒,那隻橘貓一下子衝出來,搭起前爪到崔季明膝頭,嗷唔嗷唔叫個沒完。崔季明伸出手去,嫻熟的拿起一塊帶魚,把兩邊的刺摘掉,把魚肉拆下來給它。

  那橘貓趴在地上吃魚肉,幾口吞掉,抬起頭來還想要。

  崔季明擦了擦手,扒一點送進自己嘴裡,扒一點給它,道:「我讓老闆沒放鹽,味道有點淡,不過還挺好的。你要不要吃一點?」

  殷胥有點嫌棄的看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看她餵了一會兒,他忍不住道:「貓不能吃那麼多油炸的東西。」

  崔季明點頭:「沒辦法啦,今天讓它先湊合一頓。本來就胖,學校後門圍牆之類的增高了之後,它就有點爬不出去了。幾屆學生餵牠,它基本也就是坐吃等死的狀態了。」

  殷胥慢吞吞的從兜裡拿出那個小麵包,把自己帶著的水瓶打開,麵包撕碎了一點放到了飯盒的蓋子上,倒了點水,往橘貓的方向推過去。

  崔季明沒想到他也打算來餵貓,面上有些笑意:「能吃麵包?」

  殷胥:「這個不太甜的,也沒有奶油,應該可以暫時頂一下。」

  崔季明眼睛卻直勾勾的看著他手中剩下的半個麵包:「我早上總是來不及給它買東西,中午跑出去也是為了給他買飯,結果到現在自己什麼還沒吃……你能給我吃一口麼?吃帶魚吃不飽的……」

  她偏過頭去可憐巴巴的看著殷胥,這樣近的距離,殷胥懵了一下,只記得她瞳孔的顏色是很淺的琥珀色,那長長的睫毛投下了寬寬一道陰影。聽說她是有點混血……混血的都會長得好看,確實不是假話。

  殷胥傻傻的望著她,崔季明又問了一句,他才一下子反應過來,隨手塞給她,轉過頭去連忙拿起了剛剛看到一半的書,放在膝蓋上隨便翻開了一頁,好似為了顯示自己在讀書似的,他還拿手指隨著文字動了動……

  崔季明大笑:「謝謝!餓死我了啊!」

  殷胥垂下頭使勁兒看書,一句也不肯回應。他也沒注意到崔季明身上男女同款的寬大校服上衣裡,鼓鼓囊囊似乎塞了些什麼東西。

  崔季明咬了一口麵包,眯了眯眼睛。這一招應該還是好使,這小子總不至於再記上她的名字了吧。崔季明還怕火候不夠,笑道:「原來你也這麼有愛心呀,我還以為你就只知道學習呢。你別記我的名字了……我爸很忙,下班很晚的,我還要回去給他做飯。要是讓龐主任抓到了,我肯定還要被留下來訓話,再回去做飯就來不及了……」

  崔季明當真是賣可憐的一把好手。

  這話真假參半,崔式是很忙,但家裡隔得太遠早上堵車又嚴重,崔季明單獨住在學校附近;而崔季明因為午休晚歸,打球,各種在走廊上跑鬧,已經被龐主任抓到不知道多少次了。教導主任作為一個學校的階級敵人,在她們學校尤為不受待見。龐主任並不是老師,不能帶課,卻說話相當難聽,在那兒家長還不會閒著沒事兒告學校的年代,動手跟學生發生過好多次衝突。崔季明這種特別狂又脾氣爆的,已經跟教導主任在走廊上對罵好幾次了。

  她早就成了這龐主任的重點監督對象,這次要再被抓到,大概就要請崔式來了……

  殷胥微微偏頭:「……你會做飯?」

  崔季明心道:煮方便麵算不算。卻咧嘴笑道:「以前不會的,後來初中的時候,我爸太忙了就自己學的。」

  殷胥眼睛動了動。

  關於崔季明,他也聽過不少傳言。

  因為她外公好像是很厲害的人物,家裡親戚也有不少當官的,有人說她塞錢進的學校,但殷胥看過當時入學的成績表,崔季明確實是自己考進這所重點來的,只不過她只超了分數零點五分。

  有的說她多麼多麼能混,簡直是社會你崔哥,龐主任以後再招惹她,說不定哪天崔季明帶酒瓶子來學校爆了龐主任的腦袋。然而今日一見,不過就是個在體育課上出盡風頭,有點油嘴滑舌的假小子罷了。

  崔季明:「哎呀,我還沒寫下午要講的題,我要趕緊回去了。你不會記我的名字吧,求求你了。」

  殷胥沒回答。

  她湊過來,推了推他膝蓋:「哎,跟你說話呢。我記得,你叫殷胥對吧。」

  她掌心特別熱,隔著褲子就摁在了他膝蓋上,殷胥一下子抬起頭來,遲緩的點了點頭。

  崔季明笑:「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帶貓糧來。」

  她說著,兩手插在校服兜裡,跺了幾下腳讓挽起的褲腿掉下來,跑跑跳跳就走了。

  殷胥就看著從她寬大的上衣裡似乎掉出來了什麼東西,她沒在意就一路跑遠了。

  殷胥放下書,走過去幾步,剛想著撿起來是不是要還給她,就看著地上赫然躺著一包衛龍……

  殷胥:……她還敢說是出去給貓買飯?

  崔季明溜進教室,趴在講台上監督眾人的班長對她走進來也是裝看不見。

  校服的外套下面是有鬆緊帶的,大部分學生為了好看都拆掉了,但崔季明有兩套校服,這套帶著鬆緊帶的,就是買零食時候才會穿上的戰衣。因為下頭勒緊著,所以外套裡兜的東西大多沒掉下來,崔季明拉開拉鏈,簡直就跟攤販市場一樣開始販售:「老七,你要的牛肉餅,哎哎龍哥,你要的奧利奧——還有你們的衛龍。你說咱們學校那個小超市開著跟沒開有什麼兩樣,賣的都是些什麼垃圾玩意兒。」

  前頭的男生拿著奧利奧轉過頭去,把錢仍在她桌子上,笑:「有什麼辦法,誰讓是校長他二嬸子開的呢。你說咱們下次能不能帶酸辣粉進來?」

  另一男生把腳翹到桌子上,拆了一包辣條,味道驚醒了半個教室的同學:「小明同學,今天怎麼這麼慢。」

  崔季明也拆了一包,拿出手機,在桌子底下狂摁,準備看自己沒看完的修仙小說,道:「你知道今天後門執勤的人是誰麼?就一班那個年級第一。他還會說話,真是嚇我一跳。非要記我名字,折騰了半天,好說歹說——」

  「說個屁說,你直接揍他一頓,看他敢不敢寫!」

  崔季明笑:「我也要敢有這個膽,哮喘發起來多嚇人,就他那樣,我一推他都能摔斷腿。」

  她同桌那個圓圓胖胖戴眼鏡,上課看十八禁BL小漫畫的妹子湊過來:「崔哥,確定不要緊吧,姓龐的就想找你麻煩呢。雖然說也不懼他,但是他說話那麼難聽,又事兒逼——」

  崔季明擺了擺手:「肯定不要緊。」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殷胥正一筆一劃的把崔季明三個字,寫在了違反紀律的表格上。

  等到下午第二節課之後,殷胥正趴在桌上時,忽然聽見了外頭一陣喧鬧,不知道誰先喊了一句:「八班崔季明跟姓龐的打起來了!」

  緊接著就聽到走廊上一陣巨響,同學們如一群聞聲冒頭的丁滿,甚至有人還喊著:「哎喲崔哥威武!」

  殷胥心裡一驚。他這個平時從來不湊熱鬧,永遠事不關己的人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往教室後門湊了湊。

  緊接著就聽見崔季明大喊一句:「龐光大你算個什麼東西!罰站就算了,你還敢餵學生吃粉筆!你怎麼不吃!老子給你弄點芝麻醬拌一拌餵你行不行!」

  殷胥根本看不見,就聽見了旁邊幾個同學竊竊私語:「龐光大以前不也往十班那幾個混子嘴裡塞過粉筆麼,就是因為他們上課吃東西還頂嘴。靠,他早就該讓人打了——」

  「咱們學校最噁心人的幾個,不都是校長親戚麼?他不知道哪個垃圾學校畢業的,也敢過來當教導主任。不過也就崔季明敢打,別人誰有在檢察院的外公,在市裡當官的祖父。」

  殷胥顯然也意識到是因為什麼了,他不愛碰到別人,又實在擠不過去,只能站在凳子上朝外張望。班裡幾個同學注意到殷胥,也忍不住側目——

  這個木頭人居然也會想圍觀?

  龐主任的地中海腦袋出現在一班的視野裡,他邊走邊退,嘴上還在罵:「崔季明,你怎麼跟老師說話呢!你瘋了是麼?!就你這種害蟲,到了八班,污染一個班!你爸你媽怎麼就生出來你這種東西!你以為你到社會上靠你家裡關係就能活下去?現在當和尚都要本科畢業!」

  崔季明頭上別了個髮箍,正拖著凳子走過來,臉上和前襟上確實是有彩色粉筆的痕跡……

  殷胥心裡一緊,果然是因為他記名?但崔季明至於跟主任鬧成這樣?難道崔季明真打算拖著椅子打姓龐的?老師也不管管?

  他想著,就看見班主任擠在圍觀的同學裡,聽見龐主任那句靠關係的話,翻了個白眼笑了一下。

  崔季明也笑:「龐光大,你不要教訓我麼?你退什麼啊,我這兒張著嘴,你再餵我吃一次試試。上次你踹了我腿上一腳,我小腿青了半個月。行啊,不但打學生,還打女學生啊!」

  她一句女學生,一班門窗急著看熱鬧的人撲哧笑成一片。

  崔季明自己也有點想笑,卻要維持威嚴,瞪眼過去:「哎你們笑什麼笑。」說著,她就看見了教室裡朝走廊上張望的殷胥。

  她看過來的眼神,簡直就像是一根箭似的,把殷胥穿了個透心涼。崔季明望著他,冷笑一聲,轉過頭去,剛要開口,就聽見姓龐的在那裡喊:「你還有臉說自己是個女的,你看咱們學校有哪個女孩像你這樣!天天跟一群男生混在一起,捉弄老師,逃課搗亂你最有本事!哪個女孩兒會跟老師動手!你還要動手?!要我生出你這種女孩兒,就直接拎到火葬場去燒死算了!是有媽生沒媽教是麼!」

  這話就太過分了。

  殷胥只聽見崔季明怒罵了一句:「我艸你大爺!龐光大,你再敢說一句我媽試試!」那凳子甩起一道弧線就飛了出去,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傳來,龐光大跑出了一班眼前這段兒走廊,崔季明這個校運動會短跑冠軍衝出去,一把就把他摁在了地上。

  這時候,他們班的班主任,才佯裝剛剛從學生中擠出來的樣子,連忙跑過去:「哎別打了別打了!崔季明!停手!」

  一群老師從走廊那頭飛奔而來拉架,也不知道剛剛都在幹什麼。

  一班的一群男生倚在門框窗框上看熱鬧,他們是最好的班,卻也不妨礙同仇敵愾,在那兒喊起來什麼:「直腸短,龐光大,屁滾尿流回家吧——」

  殷胥當天就沒見到崔季明。只在第二天,從教學樓窗戶往外看,一輛紅車停在了學校裡,車上走下來一個粉色襯衫戴墨鏡的男人,牽著崔季明往老師辦公樓走。旁邊的班似乎有幾個跟崔季明玩的好的,趴在窗邊朝外喊:「崔季明,幹得漂亮!」

  崔季明倒是沒抬頭,墨鏡男卻摘下了墨鏡,露出了一張帥到發光的臉,抬起頭來,還很熱絡的對教學樓上十幾個窗戶裡探頭的學生們笑著揮了揮手。

  瞬間,窗邊就變成了各個班女生搶佔的地盤,一群人嘰嘰喳喳:「那是崔季明她爸?!她爸這麼年輕?是不是明星啊——」

  龐光大似乎被崔季明打的夠嗆,她家裡還賠了錢,不過她卻沒有被退學,或許真的是家中背景起了作用。崔季明隔了兩天,就來上學了,倒也是跟沒事兒人似的,只有龐光大一消失就是小半個月。

  這個週的最後一天,這件事的餘波還在持續著,殷胥也是最後一天到後門執勤。他正在餵貓,那隻橘貓已經因為他買的貓糧認賊作父,趴在地上露出肚皮賣萌了,他撓著貓,就聽見了一陣腳步聲走近。

  殷胥一抬頭,就看見了一隻手插在褲兜裡,長腿邁開朝他走過來。

  她戴著髮箍,把前額礙事的頭髮全弄到後頭,居然還在吸菸,歪頭輕笑:「哎喲,你很厲害嘛。」

  殷胥坐在台階上,呆呆的望著她。

  她……會吸菸的?

  那天一起餵貓,好像完全是她裝出來的樣子,現在的混蛋模樣,才是本質……

  崔季明臉上還貼著創可貼,好像是那天跟龐光大打起來的時候,她也被玻璃渣劃傷了。

  殷胥還沒來及的回答,就看她兩三步走過來,一把抓住他手腕,把他摁在了台階上。殷胥跌坐在台階上,崔季明還站著,她吐了一口煙在他臉上,笑著看殷胥低頭咳嗽。她微微躬下身來,聲音親暱的就像朋友,笑道:「幹嘛要記我名字呀。」

  她貼的那麼近,殷胥一驚,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果然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是個女的……

  他半晌道:「你不是出去給貓買吃的,對吧。」

  崔季明呆了一下,扔下菸頭,又聳聳肩:「那又怎樣,你幹嘛這麼死腦筋啊。我跟姓龐的老早就不對付了,這事兒也跟你說了啊……」

  殷胥:「我就做我該做的事情。」

  崔季明緩緩笑起來:「怪不得你這個人不受待見。要不是你們一班的同學都老實,否則你不知道被欺負成什麼樣了。來來來,你這麼剛正不阿,我也要給你點獎勵。」

  她說著,膝蓋頂著他腰腹,直接半跪著壓在了他身上,從兜裡拿出來東西,笑道:「你說你長的這麼白,化妝也一定很好看吧。」

  她不知道力氣有多大,壓的殷胥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崔季明手裡抓了一大把不知道跟誰借來的眼影口紅,他一愣,崔季明伸手就來扣住他下巴:「先給你塗個口紅?哎呀,別動啊。給你畫個妝,要不然打你一頓,你選哪個?」

  最近的洗手間離後門還有好一段距離,等到午休結束,正是同學們到處亂跑的時候,她就拽著他示眾一番瞧瞧唄。

  雖然後來很多年,崔季明漸漸長大,也覺得自己簡直就是混蛋。但那個年紀不懂事,她就是這麼混蛋的理直氣壯。

  殷胥驚愕:「你、你是不是有病!放手!」

  崔季明笑:「讓你美美的,怎麼就成了有病了。來來小四眼,先把眼鏡摘了。」

  他吃力推搡著,卻被她一手摘掉眼鏡,扔在了一邊。

  崔季明轉出口紅來,笑著正要給他懟在嘴上,忽然望見他快被氣紅的眼睛,呆呆的憋出來一句話:「啊……你是內雙呀。」

  殷胥急了:「關你什麼事!你放手——」

  崔季明一隻手扣住他的手,一隻手已經拿著口紅,使勁兒給他塗了一圈。殷胥那張臉,配著一圈塗出邊界的烈焰紅唇,崔季明哈哈大笑:「哎呀!挺好看的嘛,一會兒給你們班同學去看看唄。」

  殷胥不用想,就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到底多可笑!

  然而崔季明的臉貼的那麼近,還在給他抹了抹沒塗好的地方——

  她白長這樣一張臉,白有那樣的家世——就是個混蛋!人渣!

  她說著,又扒拉出來一個藍色眼影:「來來來!哎呀我都不會化妝,這玩意兒怎麼用來著,就使勁兒抹就行了?你其實應該高興的啊,我要是帶著一幫人來揍你,你比現在慘多了。」

  她說著就要拿藍色眼影給他塗在眼皮上,然而殷胥卻不只是氣的還是急的,已經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惱羞成怒,臉上通紅,咳嗽得跟在原地掙扎似的,崔季明都有點摁不住他。崔季明剛想開口說什麼,就看到殷胥連脖子也漲紅了,垂下頭去吃力的咳嗽著,她一下子反應過來什麼,猛地站起來,整個人懵了:「你、你不要緊吧……喂喂,你不會哮喘犯了吧!」

  ---------------------------------------

  衛龍:辣條品牌名稱;奧利奧:餅乾品牌名稱。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2
發表於 2018-2-5 10:50:1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九)

  崔季明嚇了一跳,連忙起身,要扶他起來。殷胥推開她的手,咳嗽喘息著,拿手背惡狠狠的擦著自己嘴唇。

  她有點傻眼了,站在一邊,結結巴巴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你是重度的急性哮喘麼?我、我我打120!」

  殷胥掙扎著想站起來:「咳咳咳,不要打——不要打!咳咳咳咳不要叫救護車——」

  叫救護車來學校一次,已經夠他被議論注目不知道多少天了。更何況他心裡有數,也不是多嚴重的,在家裡時不時都會犯病,他帶著藥,就是不想自己每次生病都搞得翻天覆地引人注目的。

  殷胥跌坐在台階上,咳得愈發厲害了,手背發了狠的抹著嘴唇,弄的下巴上都紅了,一隻手顫顫巍巍的伸到兜裡要去拿噴劑。卻一下子胸悶氣急起來,咳嗽得跪倒在地上,躬下身子頭都快撞在地面上了,咳嗽的聲音尖銳到好像夾雜著指甲刮黑板的動靜一般,那噴劑也脫手滾了出去。

  崔季明連忙撿起來,扶住他肩膀:「不要緊吧——你是對貓過敏還是對煙過敏?還是說就……就普通的哮喘,急了就會犯病!你別趴著啊!」

  殷胥劇烈呼吸著,被她掰直了身子,他知道自己一旦哮喘,根本沒法吞下自己的唾液,手裡沾了不少,渾身又跟淋濕了一樣在冒汗。

  崔季明急了:「你不是哮喘,為什麼還要捂著嘴,你鬆手!想弄死自己是麼?」

  殷胥都快哭了,他跪在地上,就是不想讓眼前這個會和全校人恥笑他的混蛋,看見自己就像個智障一樣喘息著溢出口水來!殷胥滿腦子都是會被她大聲嘲笑的樣子,只覺得又氣又惱,哮喘更重,不只是咳得還是急的,耳朵紅得滴血!

  為什麼偏偏要在她面前犯病!

  崔季明急了,拿起藥瓶倒置過來,拽住他手腕,強行給他擰過去:「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不就是流口水麼,哮喘發作不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麼?你張嘴,我給你噴舒利迭!張嘴!」

  少年時候,為了要臉不要命的事兒,原來他也能幹出來。

  殷胥的手被她擰到身後,人還不肯張嘴似的,崔季明壓著他後背一點,要他往前傾著身子,摳開他的嘴。殷胥只感覺自己又咳嗽,口水弄在她手上,羞惱到恨不得撞死。崔季明弄得滿手口水也顧不上了,怒道:「你呼氣!該怎麼做你比我清楚吧!喂——要臉不要命了是吧!」

  殷胥不知道自己是缺氧,還是因為被她摳開嘴的動作氣的,整個人快昏過去,長長呼出一口氣來,崔季明立刻捏著他鼻子,把噴劑的口對準他的嘴。殷胥簡直沒有她拽著,跪都要跪不住了,崔季明看他吸完了,才拿開藥瓶,拿手摀住他的嘴,開始倒數:「十九八七六五……」

  她知道該怎麼做的。

  這一點讓殷胥稍微心安了一點,他有點頭暈氣悶,就感覺崔季明鬆開了捂著他的手。她砸了一下嘴,在他校服上抹了抹手,然後伸手就去扯他拉鏈,解開裡頭那件上衣的扣子。就這麼個時候,她居然還在調侃:「你居然秋季校服裡面套夏季校服,你是沒衣服穿還是愛咱們學校愛得要死了啊?」

  她順了順氣,殷胥還有些咳嗽,胸口起伏著,但顯然比剛剛緩解了一些,前傾的姿勢也能讓他容易呼吸一些。他剛剛找回來一點神志,就感覺一雙手正在探過來,解他的校服褲子——

  殷胥一個激靈,咳嗽了兩聲,啞著嗓子:「你幹什麼!」

  崔季明拍開他的手:「……你哮喘,要解開衣領和褲腰,方便呼吸,有錯麼?」

  殷胥推搡她,因為哮喘發作逼出來的淚還掛在臉上,已經氣的能張口咬人了:「我不用你解——」

  崔季明已經眼疾手快,直接給他扯開了繩,往後退了半步:「你急什麼啊,跟能吃人似的,我、我好歹也救了你吧。」最後這話說的就沒什麼底氣了,要不是她惱的殷胥氣急了,或許也不會發病……

  殷胥還在喘息著,崔季明道:「你要是還沒好,還應該要用一次藥的……」

  殷胥微微咳嗽,抬起眼來瞪她。氣勢看起來好像是很足,只是那雙眼睛濕漉漉的,說是怒瞪……疑似怨惱。她怎麼就莫名奇妙有種心裡陷下去的感覺……就像是烤麵包鼓起來的膨脹,漏了又甜又燙的熱氣,鼓包癟了下去。

  她心裡甚至咕噥:做什麼啊,用那種眼神看我。

  往下望過去,他拚命拿自己平日裡雪白乾淨的衣袖擦著嘴,擦著下巴,但是口紅的顏色不太容易去掉,他又有一點唇角的紅沒抹掉,轉過頭來的時候,有一點塗了口紅之後被人胡亂吻壞的感覺……

  明明看起來有點慘,她內心裡卻有點雀躍似的。因為他看起來如此的好欺負,連心裡那個被熱氣擠開了口的麵包,都因為中空的內部熱氣還在打轉著往外擠,發出了類似口哨的響聲。

  他看起來……實在很好吃。

  崔季明把自己剛剛摳開他的嘴的手,貼著褲腿擦了又擦,卻並不覺得多嫌棄。

  殷胥又有點咳嗽,崔季明走過去,問他:「你要再用一次藥麼?」

  他對她伸出手,偏過頭去:「你把藥還給我。」

  崔季明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思作祟,深深望著他,開口:「不,我幫你。」

  殷胥轉過頭來,抬頭看她:「我不用你幫我!」

  崔季明:「我帶了那個女生給我的卸妝濕巾的,你要是不讓我弄,我就不幫你擦掉口紅。」

  殷胥有點懷疑:「咳咳……你這是要一筆勾銷了麼?」

  崔季明抱臂挑眉:「我有什麼辦法,我要是有個癲癇,你在這兒咳嗽,我在一邊抽搐,咱倆還能鬥上一鬥。你一個老弱病殘,我哪裡鬥得過你。」

  殷胥低頭不去看她:「……」

  崔季明:「不過啊,你本來就沒朋友,還在學校裡守規矩的不得了,死板到什麼事兒都過分認真,你遲早會被人揍的,真的。」

  殷胥:「……少一副教訓人的口氣。」

  崔季明聳肩,把藥擰了一下,遞到他嘴邊:「呼氣。」

  殷胥有些不太情願,或許更像是覺得羞恥,卻還是吐了一口氣,又含住噴劑的氣嘴,深深吸了一口。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或許就是想去摀住他的嘴,伸手過去就要像剛剛那樣,殷胥轉頭躲開了。

  她手僵在一半,縮了回來,把藥塞進他褲兜裡:「喏,還你。走吧,我送你去醫務室。」

  殷胥確實是有些腿軟,崔季明伸出手來要扶他,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抓住了她手臂。校服袖子那麼寬,她又總是去打球,實際這樣一捏,手臂上並沒有多少肉。

  他才剛剛起身,崔季明忽然想起什麼:「哎,你的褲繩——」

  已經晚了,他一起身,學校發的那一條褲腿能塞進兩條腿的黑色褲子,唰的一下掉了半截。殷胥一僵,甩開她的手低頭就去抓褲子,崔季明連忙後退一步:「我沒看見啊,你別又惱羞成怒的要犯病啊!不就是大腿麼,誰還沒有大腿,你又不是大腿毛多的跟鋼絲球似的,怕什麼啊!哎哎哎,別又臉紅,我現在看你臉紅我都害怕!」

  殷胥轉過身去弄好褲子,開始恨起自己來了,完全不想看崔季明,腳下沒力氣,弓著身子往前走了兩步:「不要你管!你離我遠點!」

  崔季明:「不行不行,我現在回去,肯定要被執勤的抓,跟你在一起,我就當是護送你去醫務室的熱心學生,走走走。」

  殷胥甩手:「你別跟著我!咳咳咳,我叫你走開——」

  崔季明死皮賴臉:「不行,我現在可不能再被記名了,本來就是我救了你!你走慢點,你還要等一會兒才能緩解呢!」

  她強跟著殷胥,拖著他不許走快,怕他因為跑起來又犯病了。路上把濕巾塞給他,兩人就像兩個老頭老太太去逛百貨樓一樣的速度磨嘰到醫務室去。剛送到醫務室,殷胥又嚴重了一次,不過那時候有醫務室的老師在,倒也被控制住了,只是說要打電話給家長,接他回家去吧。

  殷胥躺在醫務室睡了一會兒,小床很窄,拉著藍色的簾子,他醒過來,就聽見了崔季明的說話聲。

  她怎麼還沒走?

  崔季明正在笑:「嗯,我媽生病的時候,也有併發性的哮喘,我跟我爸學的。」

  另一個聲音,也讓殷胥一下子坐了起來。是薛菱。

  薛菱笑:「是這樣啊。那你媽媽現在還好麼?」

  崔季明撓頭:「我媽在我七八歲的時候就去世啦,不過還好,我有兩個妹妹,也算是一大家子人。」

  薛菱:「啊,這樣啊……倒是跟阿久也很像,阿久的爸爸也不在了。不過我和他爸爸離婚在先的。」

  崔季明:「阿九?」

  殷胥都快從床上撲騰起來了:不要在這種人面前叫小名好麼!

  薛菱笑的促狹:「小名,還挺可愛的吧。」

  崔季明不知道跟他媽交流上了什麼電波,也吃吃笑起來:「阿九,是挺可愛的。」

  薛菱又說了幾句什麼,崔季明的口氣更像是關心他,問了很多關於殷胥的問題,問他是不是過敏性哮喘,在學校裡她可以幫忙照料一下之類的。

  殷胥坐在床上,心道:你能照料什麼,不把我弄死就不錯了!

  正說著,他一把拉開窗簾,薛菱似乎從工作單位趕來,穿著風衣和黑色連衣裙,蹬著恨天高,戴著精緻的耳環,笑意盈盈。崔季明則有點侷促的坐在凳子上,好似見家長似的不安。

  殷胥從床上放下腿來,躬身穿鞋:「媽,我好了,我們回去吧。」

  薛菱笑著起來:「快給你這個男同學道個謝——」

  崔季明連忙擺手:「阿姨我是……」

  殷胥嘴唇微微勾了一下,卻又垂下眼去,冷漠的說了一聲:「謝。」

  說罷轉身就走。

  薛菱又跟崔季明說了幾句才跟著走出去,崔季明有點氣鼓鼓的,探頭到醫務室外的走廊上,正巧殷胥回過頭來。他似乎看見了她不爽的臉,心情大好,崔季明卻忽然陽光明媚的大笑起來,揮手:「阿九,再見!」

  殷胥:「……」

  之後,兩人在學校裡碰面過好多次。崔季明有跟他打過一兩次招呼,他卻不理她,她也有點氣,但畢竟朋友滿天下,也不是熱臉貼冷屁股的人,以後再到走廊上,也就當不認識他,再也不跟他打招呼了。

  殷胥這時候漸漸才有些後悔,可他又實在做不到去跟她打招呼。

  兩個人每次在走廊上打照面的時候,恨不得都加快腳步,化成兩道光趕緊擦肩而過,偶爾聽到朋友提起對方,都恨不得裝傻到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人。

  然而這個狀況還是被打破了。到了高二,要文理分班了。

  而且教育部下來通知,各個高中不允許再按照成績排班,要求每個班裡成績好的和成績差的都要有,打亂順序,重新排班。

  高二一開學,殷胥才發現自己和崔季明分到了一個班。

  本來他是坐在前排,但到了高一下學期,他就開始瘋狂長個了,簡直就是每週都能看出來身高的變化,老師就算是喜歡他喜歡到恨不得放在眼前,也因為他的這個身高,不得不往後排。

  於是殷胥就被安排在了倒數第二排。

  他基本是班裡第一高的了,至於為什麼不坐在最後一排。因為這學校有個慣例,最後一排是留給像崔季明那樣的混子的。前面老師還會認真考慮後排座位,最後一排就沒人管了。崔季明走進教室,眼睛一亮,立馬衝過去,坐在了殷胥後面,大張旗鼓的拍了拍桌子:「我就坐這裡了,前面坐了個傻高個,我玩手機老師也看不見了!」

  殷胥明明聽見了,卻裝作耳背,就是不肯回頭。

  半年多沒跟這個人說過話了,鬼才要主動開口。

  然而從那時候開始,崔季明就從來不需要他主動開口。

  她拿筆使勁戳了戳殷胥的後背:「喲,九妹妹,還裝不認識我呢!」

  殷胥聽見她這個稱呼,猛地回過頭去:「你胡說什麼?」

  他質問了之後,才發現,一個暑假,她變了好多。

  什麼時候學壞打的耳洞?又怎麼留了長頭髮?

  只是她頭髮本來就捲,長得又慢,似乎從開學沒多久之後,因為屢屢被人認錯性別,她就開始留了長髮,然而到現在也只是能扎個揪揪。她也不知道是扎不上,還是為了浪,只把上半邊的頭髮用皮筋束起來,下半邊不到肩的中長髮還是垂在耳邊。

  髮型很不合規矩,卻很合她的臉,這時候,看得出來像個女孩子了……不過也是那種沒個正形,開口流氓的女孩子。對上殷胥發愣的眼神,崔季明吹了個口哨,笑嘻嘻道:「哎呀,九妹妹看我幹嘛?」

  崔季明那幾個狐朋狗友也跟著轉過來了,連忙湊上來問:「什麼九妹妹?」

  崔季明好像懷擁著自己的秘密不肯說,咧嘴笑了笑,把腳搭在了桌子上,就是不回答,反而唱起了:「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

  殷胥不知道怎麼了,就是她一出現,自己就莫名煩躁,轉回頭去,跟發什麼脾氣似的狠狠把書扔在了桌子上。班裡的同學都見慣了木頭人殷胥,哪裡見過他發脾氣,一個個都回頭望過來,殷胥這才自覺幼稚,低頭去看書,不再理她。

  崔季明忽然把腳放下來,湊到他耳後輕笑:「我就知道你沒這麼好脾氣,怎麼著,戳穿你的真面目看看?」

  她說罷還吹了一口風,把殷胥驚得耳朵都紅了,拖著凳子就往前挪了三寸。

  崔季明立刻跟上,把桌子也往前一懟,緊緊抵住他椅背,笑道:「哎呀,學習委員知道我胖,給我挪這麼大一塊兒位置,好呀。」

  殷胥忽然覺得自己要沒有好日子過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3
發表於 2018-2-5 10:50:32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十)

  他覺得自己再這麼坐下去,後背上非要被她戳出十幾個窟窿來。

  然而煩躁或者說討厭的情緒,遠不及緊張。

  殷胥也解釋不清楚為什麼,就是緊張。

  好像有一雙眼睛,會時時刻刻審視著他每一絲動作,他曾經也有托著下巴翻課外書的時候,此時此刻卻總怕自己做出什麼不對不好的動作。

  每當老師因為崔季明在後頭聊天太大聲了,故意叫她這個沒聽講的傢伙起來回答問題,殷胥心裡都比她還緊張。

  崔季明有的時候能瞎貓撞上死耗子,回答出來,有的時候直接死豬不怕開水燙,站在原地抱著手臂就說自己不會。但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會使勁戳殷胥的肩膀,終於低聲下氣一回,求他:「答案到底是什麼呀?你做出來沒有?你怎麼上課也看課外書!你先看卷子啦!」

  殷胥心裡早就準備好告訴她了,卻要暗自得意一下,才偏過頭去,故作冷漠道:「這個題選a。」

  若這一天崔季明早上有各種為難他,他一定會裝作沒聽見的把座位往前拖一點,死都不會幫她。老師看著崔季明恨不得伸出手去搖殷胥的脖子,也忍不住了:「你別戳了!這個問題是問你的,我需要問殷胥麼?這麼簡單的題他能不會麼?崔季明,用你那個頭髮扎的花裡胡哨的腦袋想想問題行不行!你是咱們班女生裡邊唯一一個扎耳洞的,也是唯一一個腦子裡也紮了洞的啊!」

  崔季明氣得不行,只得抱著書:「我不會!得,不用您說,我去後頭站著了!」

  老師對她也是無奈了:「站著有用麼!你就不能上課聽一聽,好好想一想!崔季明,你成績也不算差,努力努力,還是有希望的,你怎麼就——」

  是的,崔季明其實成績也不算差。大概就是這座重點的中等偏下一點,她們那一幫混子裡的學霸。殷胥看得出來,她是平日裡完全放棄,老師講課能聽一半就謝天謝地,早上過來各種蹲在他桌子旁邊扒拉著他書包要抄作業,但考試之前還都會拚命抱一抱佛腳。

  或許也是腦子機靈,關鍵時刻頂用,抱一抱佛腳,倒也能答上不少題來。

  再比如,殷胥是坐在座位上,腳不會伸到前面同學的凳子下,胳膊都不會超過桌子邊線的那種人。而崔季明每天都像是在座位上打太極一樣,東撞西拽,她在後頭搗鼓一點什麼,殷胥都能知道。

  他總是忍不住側耳去聽,崔季明為什麼每天跟她們最後一排的狐朋狗友,有這麼多話好說。一些胡說八道也能讓崔季明扯得有意思,他竟然聽著聽著也走神了,半節課就這麼過去了。

  然而大部分,他們討論的話題,都有些不堪入耳……

  崔季明靠著那個圓圓胖胖喜歡BL漫的小姑娘,崔季明動不動就會上課瞟她的書,或者問她借兩本看,指著裡頭還在問:「……你說有那麼爽麼?我覺得肯定會疼啊……」

  那小姑娘其實成績很不錯,但就是因為曾經被班主任沒收了漫畫,班主任隨手一翻,對她可能就有了種種偏見。她托腮道:「你又不是男人,你怎麼知道爽不爽。」

  崔季明很好奇,又問:「哎……你說一個男的真的能掰成這樣的姿勢麼?這是練瑜伽吧!」

  那小姑娘好像終於找到了能聽她說話的人似的,抓住崔季明一頓講解,偶爾幾個名詞漏到前頭,讓殷胥聽見了,殷胥還沒太明白,偏著頭在哪兒想到底說的是什麼。

  崔季明一直狂點頭,簡直就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終於那小姑娘感慨:「你說你幹嘛留長頭髮——不,準確說,你要是男生就好了。你們倆正好可以配一對。」

  殷胥腦子裡正想著誰們倆,就聽見崔季明一副受到驚嚇的樣子:「我跟殷胥!臥槽你別逗我,就我這張臉,他憑什麼配我!我要是男的,我就去找二班班長,她超可愛的啊!我上次在升旗儀式的時候,路過她旁邊,忍不住戳了戳她丸子頭,她居然嚇到了哈哈哈!」

  殷胥:「……」她以為他就願意跟她湊對兒麼!

  時常是上午聊天,下午定點睡覺。崔季明趴在桌子上睡覺的時候,胳膊朝前伸著,手掛在桌子邊,殷胥稍微動一動就會不小心碰到。

  碰到她的手也就罷了,她可能睡的無意識的就抓住了他衣袖,讓殷胥動也不敢亂動,直到她醒過來,鬆開了手,無意識的後頭哼哼兩聲。他忍不住回過頭去,其實是想看她一眼,但嘴上總要有個由頭:「你往後一點。」

  崔季明那時候臉上還有點青春期的圓潤,她抱著自己臉頰,一頓亂揉,眼睛嘴巴都變了形,才長嘆一口氣,癱在椅子上:「九妹,早上好……下節課上什麼呀?」

  殷胥推了推她桌子的邊沿:「……英語。」

  崔季明扒著眼睛嘆口氣:「醒早了,那我再睡會兒。」

  他以為的鬧翻天,在開學這一個月內卻並沒有發生。雖然殷胥平日裡也不怎麼跟崔季明說話,但兩人默默建立了某種共生關係……

  崔季明家住得近,她早上起來買早飯到學校的時候,大概會給殷胥帶個豆漿或者三明治之類的,直接塞他抽屜了。殷胥家住得比較遠,又堵車比較嚴重,總是來不及吃早飯。他要是走進教室,看見抽屜裡有東西,就直接打開包,把今天要交的作業直接扔到後面桌子上。

  崔季明連忙點頭哈腰,開始埋頭狂抄。

  這樣相安無事應該是挺好的狀態,殷胥卻又覺得她的態度……太平常了。

  殷胥基本沒跟她聊過,對她毫無瞭解,自然算不上朋友,但是說毫無關係,他又……

  他愈發覺得,是自己的性格有問題。明明很多次,崔季明也想把他拉進話題,但他總是怕自己又會被她逼的無話可說,又會失態下去,所以故意表現得很冷漠……

  快到十一假期的最後一天上課,下午後頭兩節課直接不上了,全校要徹底大掃除,按照座位分配,殷胥和崔季明分到一組,去打掃他們這一樓的藏書室。崔季明去年幹的就是這個活,愁眉苦臉:「就這個最累了,還要排序理書,擦桌子凳子,每次幹這個都是要最後一個走——我都約好了晚一點去打遊戲的啊!」

  她想咕噥一句,還分到跟殷胥一組,豈不是什麼事情都要她來做。只是沒在他面前說出口。

  殷胥拿上學校發的抹布,崔季明拎著裝滿水的小水桶,在教室門口催促他。他暗自下定決心,今天也算是有個機會,一定要找個機會好好跟她聊一下,至少表現出,他並不討厭她這件事來。

  兩人走進藏書室,這並不是學校後頭那個大圖書館,只是一個類似於午休讀書角的地方,大概一個教室的大小,裡面密密麻麻好幾座書架,下午的太陽正穿透著房間裡凝膠一樣的空氣,崔季明進去揮了揮手,先放下水桶,拖了個凳子,想從兜裡掏出煙來,殷胥倚著書架,瞪了她一眼。

  崔季明心虛嘴硬:「你瞪什麼瞪!」

  話說完,卻也默默收回去了。

  殷胥:「學什麼不好,學抽菸,你是覺得自己特別酷麼?」

  崔季明聳肩:「你也知道我初中學校很垃圾的,在初中跟別人學的唄,現在也不是經常吸菸,就是有時候舌頭癢癢。分一下吧,你長得高,你只要理上面幾排的書架就好了,我理下面幾層的。」

  殷胥知道基本上面幾層書架都沒人動,她算是在讓他。

  明明是個女生,倒是還會包攬活兒了。

  殷胥轉頭:「好,我要是先弄完了,就擦桌子就好了。」

  到兩人一起開始收拾書架,殷胥漸漸才意識到,她原來並沒有那麼高。或許是這一年他長的太快,她比他矮了將近半個頭。崔季明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件事情,有點不服氣似的,乾脆蹲下去,鼓著嘴收拾書。

  殷胥:「話說——」

  崔季明:「啊對了!」

  兩個人想找話頭,恰好同時開口。

  崔季明沒想到他會主動開口,跪在地上,懷裡抱著一堆書,仰頭望她,睫毛張開一個上翹的弧度,道:「你說吧,什麼事?」

  殷胥:「我就是想問問你……目標大學。」

  崔季明:「才高二啊!」

  殷胥:「……都已經高二了。」

  崔季明:「我不知道,我想當警察。估計中國公安大學或者是刑事警察學院吧。別的就不考慮了,我怕讀別的,我就成家裡讀的大學最差的了,我外公會揍我。」

  殷胥:「你確定?你能考得上?」

  崔季明昂頭,不服:「我怎麼就考不上!」

  殷胥:「你知道這兩所學校的分數有多高麼?咱們學校能有多少上一本的,你的排名絕對在此之外。而且這兩個學校,也不是過了一本線就能上的。」

  崔季明翻個白眼:「哎呦,不還有兩年麼?我到時候努力一下就好了!」

  殷胥忍不住斜眼:「你覺得高考跟你期中考試一樣,臨時抱佛腳一下就好了?」

  崔季明撓頭,她後頭紮起來的小糰子都跟著亂晃:「哎呦你煩死了!跟你說話真沒意思!我怎麼就跟你分到一起了呢!」

  殷胥咬了咬嘴唇,他真的是不會看氣氛,說著要跟她聊聊,怎麼又說這種話題。可他又實在很擔心,崔季明顯然是想讀個好大學的,卻還抱著僥倖心理……

  殷胥:「從明天開始,我不借你作業抄了。」

  崔季明抬起頭,眉頭都一高一低擰在一起:「哈?!別他媽說是什麼為了我,我不是每天給你帶早飯換的麼?你這樣,我以後不給你買早飯了!你以為我早上等著阿姨做出來兩個雞蛋灌餅,捂在懷裡帶到學校來是那麼容易的事兒麼!」

  殷胥態度強硬:「你以後自己做作業吧。上課我也不會幫你了。」

  崔季明倔起來:「哎,你以為你是誰啊!我不借你的就是了,我以後拿別人的抄,你還能管得了我?」

  殷胥轉過頭去:「那你以後考不上才好呢,你這種混混一樣的人當了警察,才是可怕的事兒。」

  崔季明把手裡的書一摔:「你什麼意思啊!我他媽怎麼就是混混了,我打過人還是偷過東西啊!不就弄個耳釘麼,我就是喜歡,我就是以後想戴各種閃閃亮亮的耳釘耳環!我吸菸也從來不在人前了,我到底哪點惹著你了!你就是老看我不順眼!」

  明明覺得他還挺可愛的,但可愛的時候也只有那麼一小會兒,平時就是迂腐又正經,老實又死板,讓她拳頭癢癢的那個殷胥了!

  殷胥覺得自己確實是心口不一,總是把事情推往他不想看到的方向,也有點急著想解釋了:「我什麼時候說看不慣你了!我只是再給你提建議!」

  崔季明翻白眼:「提建議,提建議。我用不著你給我建議,我每天都過得開心!不像某些人,一張嘴就沒說出過好聽的話,怪不得到現在沒有朋友!」

  殷胥氣結:「——你!我想說的話說完了,你聽不聽隨意。你剛剛要說什麼!」

  崔季明本來是想說,殷胥既然每天堵車,不如在高峰之前早點出發來學校,提前半個小時一個小時到,學校雖然沒開門,但是可以到她家裡去吃個早飯,補個覺什麼的啊,省的每天那麼早起,大半的時間都花在路上。

  崔季明挑釁的推了他肩膀一把,道:「你這種人,遲早被揍。我怕我忍不住,成了揍你的第一個人!」

  殷胥氣的瞪眼:「你還要動手打我了?」

  崔季明昂著頭逼視他:「這時候倒是會跟我吼了,在教室裡怎麼沒見你那麼有生氣啊!」

  殷胥:「我是不想跟你這種人扯上關係。在教室裡跟你吵,只會讓別人看笑話!」

  崔季明:「那你等著,等放假回來,我就讓全班好好看看你的笑話!」

  殷胥氣得拿抹布朝她扔過去:「你是不會別的,就會欺負人是麼?對,我打不過你,沒你不要臉,你就可以隨便欺負人了麼?!你還想怎麼欺負我!」

  崔季明差點被抹布糊在臉上,氣得要跳腳了:「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我不就是鬧騰那一次口紅的事兒麼,最後不也給你擦了麼!我坐在你後頭,頂多踹了踹你的凳子,這也叫欺負!你還老回頭,讓我安靜一點呢!」

  殷胥理虧,但在他心裡,每次偷聽崔季明和狐朋狗友侃大山,糾結半天想跟她說話說不出,時時刻刻在意她在後頭是不是又上課偷吃餅乾、晚自習偷吃酸辣粉,這對他來說,分散了他太多注意力,已經是種糾結的煎熬了。

  他就隱隱的把這種行為,默認成她這個心大的人無意的欺負。

  甚至說,還不如她真的欺負他呢。

  殷胥剛想開口,崔季明就已經炸了。他也不知道,她也不太清楚,怎麼到了私底下,只要周圍沒有了旁人,兩個人情緒就變得這麼……亂七八糟的衝動。

  崔季明:「我這也叫欺負你,是不是今天真的欺負你試試啊!」她說罷,抬手就把殷胥一下子摁在了書架上,他臉都貼在了那鐵架上,本來想解釋的話,又噎了回去,怒道:「你是不是就只會用力氣打人,摁住別人?!」

  崔季明聳肩,使勁扳住他胳膊,殷胥倒吸了一口冷氣。

  崔季明:「因為這招對你最管用。」她說著,手悉悉索索的從他後腰往前摸過來,殷胥頭髮都要立起來了,驚得剛要開口罵她,就聽見崔季明這個跟沒長大一樣的小混蛋道:「我拿個剪子,把你校服褲子的繫繩給你剪了,你看怎麼樣!」

  她手扣在他褲腰上,這個動作逼的殷胥臉上又紅又白的,她、她卻只想著捉弄人!

  殷胥:「你放手!」

  崔季明撇嘴,本來沒想動真格,但她……想看見殷胥惱羞成怒的樣子。那個才是真實的可愛的他吧。崔季明道:「瓊瑤阿姨的強姦戲都不帶你這樣單調的,能不能來點新台詞。話說,像你這麼明事理,肯定打小就特別乖,你媽絕對沒打過你屁股吧!嘿,要不要今天挨一頓你確實多年的童年教育,也讓你知道別管別人那麼多閒事!」

  殷胥傻了:她瘋了麼,她說她想幹什麼?!

  崔季明真的沒有多想,她也是傻,天天跟一群男生討論葷段子,卻從來沒放在腦子裡過。她想也沒想,摁住殷胥的後背,就一巴掌打在了屁股上!

  她她她她真的動手打他屁股!

  她是瘋了麼!

  殷胥被摁在書架上,差點氣昏過去!

  不就幾句口角,她就又要動手!她就一點性別意識都沒有麼,留了長頭髮,打了耳洞,天天進女廁所,腦子裡就沒有一點自己是女生的意識麼!

  殷胥快瘋了,崔季明似乎被手感弄的驚了一下,看著殷胥耳朵都氣紅了,居然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興奮的興奮起來,手舞足蹈:「我跟你講,你就是從小到大成績好,誰都讓著你,欠、欠教育了!」

  她又是一巴掌,打的殷胥身子一顫,悶哼一聲,抓著書架的鐵欄,幾乎要腿軟摔倒下去。他腦子裡就像一團在鐵盆裡被揉來捏去的麵糰,渾身哆嗦:「你放手!崔季明,你就是個瘋子!」

  崔季明看他耳後都紅了,都能透光似的,還覺得好看,貼上去多看了幾眼。然而她只以為殷胥是氣的,反而以為自己成功欺負到他,得意的笑起來:「你要是跟我道歉,我就不打你了,否則我還會動手呢!有本事你就出去說,說崔季明打你屁股了,脫下褲子讓校醫看看有沒有紅!道歉!」

  殷胥胸口起伏,怒道:「我憑什麼給你道歉!我做錯什麼了啊,就要給你道歉!你打人還要讓我道歉!你去死吧!」

  殷胥能說出這種話,那真是氣得夠嗆。

  崔季明還跟他懟上了:「我什麼時候欺負過你!這才叫欺負,我就是讓你知道知道!」她說著,又用力一巴掌落下。夏天的校服褲子很單薄,她又不得不承認她跟男生混著玩了太久,誰都沒有把她當女生,她也就相當沒自覺的在殷胥疼的悶哼之後,拿手捏了捏。

  殷胥只覺得自己渾身都冒出汗來了……

  他漸漸只感覺不只是身後火辣辣的疼,兩腿打顫,有些別的地方也開始發熱。只是他自己年紀也小,從來不跟同年齡段的男生一起玩鬧,對某些事情,只有說明白也不算明白,說不懂卻也不可能完全不懂的認識。

  他卻心裡有預感,自己要丟人了,偏生崔季明完全不知道他真正害怕的是什麼,還在湊近他,拿一切很可笑的話語來威脅他。那些詞語根本毫無用處,只是那些隨著音節吐出來的熱氣罩住了他的後頸,逼得他不敢亂動了。

  完蛋了……不會吧……

  雖然他也曾經見到崔季明去打球回來之後,明明是個女生,卻也學著那幫男生的樣子微微拎起短袖對著窗戶吹,露出一截窄窄的腰來,後背上還有一道極其優美的凹線。

  比如他還記得天熱之後,教室裡有一次忽然斷電,風扇停轉,連平日除了生病以外不怎麼出汗的殷胥都沾上一點薄汗。她卻已經熱的不停的在撩她沾在後脖子上的短髮,轉過去,後背被汗沾濕……因為夏季校服特別單薄,別的女生都會裡面再穿一件短袖或者吊帶,她卻直接裡面穿了個貼身運動背心……運動背心的背後幾道黑色的窄繫帶交叉,扣在她的肩上,連她脖子上那塊兒玉佛都調轉了方向,垂在背後……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比如她也有來例假的時候,會趴在桌子上整個人被霜打了似的一動不動,臉色發白,小口小口喝著熱水,整個人都柔軟可憐起來。殷胥對她明明抱有一點隱秘的關心,又覺得說出口實在難以啟齒,卻轉頭就聽見她毫不害羞的跟約她打球的人說自己來了大姨媽,有點莫名奇妙的來氣。

  他坐在前頭,能觀察到她的機會太多了。

  崔季明再度又用上課偷偷跟他說話似的距離和聲音,好像嘴唇都能碰在他後頸上。

  她只不過又用手打了兩下,殷胥忽然掩面,身子都在哆嗦,不知是氣是急的在罵:「你滾!走開!」

  崔季明這時候才後知後覺,自己好像真的欺負他欺負的有點厲害了,慌張的往後推了一步。殷胥卻趴在書架上沒有起身,氣的發了瘋似的喊:「你滾出去!」

  崔季明攤開手,無所適從:「是你——明明是你……」

  殷胥背對著她,後背居然都冒出汗來,白色的上衣有一小塊貼在了他後背上,他伸手指著門外:「你出去!」

  崔季明慫了……

  完了完了,真的氣壞了。明明、明明她是想跟他好好說說話的,怎麼又成了這樣,他們都是這麼彆扭的人麼!眼見著殷胥胳膊都在微微打顫,她只好抬手:「好,我走行了吧!你、你讓我走的,那你自己值日吧!」

  她說完話,故意要讓自己氣勢十足一般跑出去,甩手把藏書室的門關上了。

  殷胥扶著書架,眼窩抵在了手背上,快被自己氣到想扇自己臉。他就是個變態!他……他就是……

  他不用低頭,也能感覺到。明明就是被她打了兩下,怎麼會成了這樣呢——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4
發表於 2018-2-5 10:50:4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十一)

  崔季明走出去幾步就開始有些不安了。

  她幹嘛要這樣欺負他啊。

  就是因為覺得他被氣到的樣子可愛,就一次次做出這樣的行為,不是混蛋什麼啊。要是有個同學非要打她屁股教訓她一番,崔季明肯定要跟對方拚命的。

  她想了想,又覺得殷胥剛剛背對著她,肯定是哭了吧。

  她也想不明白是自己太過分,還是這個冷漠的學習委員居然是個哭包。

  崔季明正猶豫著,忽然看到班裡另外一個女生拎著水桶走過去,還在對崔季明打招呼,崔季明趕緊衝過去:「你帶紙巾了麼?能借我麼?」

  女生跟她關係還都算不錯,笑道:「怎麼,你要去廁所麼?」

  崔季明連忙點頭,女生把一包紙都塞給了她,崔季明看著她拎了一桶水還挺沉的,幫她把水提到二樓,這才緊緊捏著一包還帶香味和印花的紙巾,衝回了藏書室。

  殷胥已經跪坐在地上,臉貼著冰涼的書架,整個人快崩潰,捂著臉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不要管就好了吧,他就這麼坐一會兒,反正也不會有人來,過一會兒,應該會好吧。

  他現在只覺得被她打過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她抓過的他的手腕,也彷彿殘留著觸感,其實她應該也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但……但怎麼就會這樣?

  殷胥覺得自己腦子要壞掉了,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噁心。

  幸好沒人,果然他還是喜歡就一個人。像崔季明這種拳打腳踢、眉飛色舞的傢伙,闖進他獨自的那件靜謐的小屋來,只會把他擺放的井井有條的一切都給弄亂。

  他腦子裡正想著,卻感覺髮根處有汗淌了下來,窩在後頸裡,慢慢變涼。

  這個年紀,對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一切通俗易懂的單詞,都有無盡的聯想與暗示,一道光進去,能讓他切割了不知道多少面的心透射出滿牆的五彩斑斕。

  汗。一想到這個字,都是崔季明把頭髮都紮起來,轉過頭去跟同學說話,從耳根到鎖骨那道線條順著留下去的汗。

  她總有點汗津津、髒膩膩、熱乎乎的感覺。

  平日他捏到被人剛剛握過的溫熱欄杆,都會有種碰到半熟的肥肉的噁心感,立刻鬆開手來。

  但想到她的那種熱度,他都有些想要觸碰的微妙幻想。他希望自己乾燥的手能去握住她汗濕的脖頸,讓她眯著眼午睡似的被他一隻手摟著後頸,讓他掌心每一個乾燥的毛孔都去浸飽她濕熱的汗水……

  他正想著,忽然藏書室的門一下子被打開,殷胥懵了一下,從書架之間望過去,還沒看清楚是誰,就聽見崔季明大喊:「九妹!你沒事兒吧!我、我進來了!」

  下一秒崔季明就關上門衝進來了,看見了他跪在原地,她停住了腳步。

  殷胥一下子慌了!

  她她她怎麼又回來了啊啊啊!

  殷胥嚇得整個人都恨不得擠進書架裡,就聽見了崔季明在身後,有點愧疚有點不知所措的聲音:「對、對不起啊……是我不該打你的。你、你別哭了啊!」

  殷胥頭皮都要麻了!她為什麼又要挑這個時候道歉,要是被她發現,那他真的能一頭撞死在書架上啊啊!讓崔季明知道他因為幾巴掌竟然、竟然……

  殷胥剛剛覺得自己待一會兒能好,這會子崔季明闖進來,連空氣都熱了起來——他已經嚇得恨不得捂著褲子了。

  殷胥磕磕巴巴:「我、我沒哭——」

  他聲音有點奇怪,崔季明愈發確定是哭了,她連忙也跪坐過去,伸手就要去掰他的臉。她一雙手抓過去,就讓殷胥一個激靈。他更怕了,火上澆油冒出來的後果已經讓他無法面對了,崔季明卻以為他是怕她,有點急了:「真的,我給你道歉,你上我家,我晚上請你吃肯德基,你、你別哭了!」

  殷胥哪裡敢回頭,他都做不到去看崔季明的臉,她兩隻手就跟通了電似的,碰到他的脖子都讓他感覺生疼,更是驚慌到極點的去推她的手,快怕瘋了,聲音也忍不住拔高:「你別管我!放開手!崔季明——我讓你放手!」

  要是讓她知道,那還真不如死了得了!

  他的口氣似乎像是暴怒。

  崔季明也害怕了,只得放手。殷胥還沒鬆一口氣,她拿出一張紙巾,使勁兒往他臉上湊。

  哪有她這樣道歉的!哪有這樣強湊過去要擦眼淚的!

  他是嚇壞了,背對著她,臉上儘是不安,吼出話來更是口不擇言,就是為了讓她能走:「你走開,我現在就是不想看見你!崔季明!我剛剛讓你走你沒聽見麼!」

  崔季明沒聽他說過這樣的重話,更想要讓他原諒,她又從來沒跟別人道歉過,更急了,胡來強來的本質又表現出來,拽著他肩膀想把他拖著站起來。

  殷胥真的是魂都快掉了,連忙推搡她,崔季明又去抓他的手,兩人推搡了還沒幾下,殷胥恨不得拔腿就跑,卻還是在推著她下巴使勁掙扎的時候,一個不穩,面對著她跌坐在了地上。

  崔季明沒想到又讓他摔倒了,連忙俯身道歉,要拽他起來,卻呆了一下。

  ……夏天的校服褲子很薄。

  崔季明又是個天天跟同學開黃腔的流氓。

  再明顯易懂不過了。

  殷胥摔得懵了一下,然而崔季明臉上顯露出震驚且呆滯的神情。她不可置信的道:「你……」

  他猛地反應過來,喉頭扼出一分苦楚似的悶叫,惱羞成怒到極點,逼的他頸上青筋都微微鼓出來,吼道:「我讓你滾出去的!」

  這一聲驚雷似的吼,沒有讓崔季明的眼睛移開,她呆呆的,又隱隱的似乎耳朵紅了。忽然後退了幾步靠在書架上,她慌得擺著手,好像丟人的是她自己一樣:「我、我……」

  殷胥抱住腿,頭都埋下去,聲音有點歇斯底里:「我讓你滾!你——滾啊!」

  他平時可不會這麼罵的,殷胥是真的惱羞成怒到極點了。

  崔季明不知為何,一下子臉上火辣辣的滾燙。她心底騰地炸開了,一些莫名奇妙的黏稠濕熱的情緒糊的心房上全是。

  殷胥……會、會有這種反應?

  她來不及深思是為什麼,就是殷胥這個人和這件與性有聯繫的事情扯上關係,就讓她傻眼了。

  崔季明平日跟班裡的同學討論黃段子也就罷了,她外校也有一些朋友——說實在的,男生這個年紀,是腦子裡最髒,嘴上最敢胡說的,什麼事情都會扯到女生,扯到這方面來。站在公交車站,都會看著路過的某些女生,用非常下流和輕蔑的口氣,評價身材,評價對方是不是處女。男生與男生在一起,對待不論多好看的女生,都要有一種面子十足的挑剔口氣,司空見慣似的評價。

  其實他們討論的時候,也未必心裡真的是那麼想的,或許腦子裡也會被那個女生某些地方吸引,或許說出來的話之惡毒到也會嚇到他們自己。但那就是青春期的男生之間常有的狀態。

  她雖然不會討論,但是畢竟跟他們關係還可以,這種話不知道聽了多少了。

  男生果然都挺噁心的。她有時候也會這麼想。

  但有一個人,是絕對排除在這種判斷之外的。

  就是殷胥。

  就算是他有讓她討厭的死板迂腐,有被他摳開嘴巴弄的滿手口水的瞬間,但她對於他,有非常強烈的乾淨的印象。

  他肯定不會懂那些男生口中討論的東西,他在路上遇見一個女生,肯定會公允的評價,不會抱有一絲污穢的想法。甚至崔季明常常在想,他整潔與自我約束的印象太強,她都沒法想像殷胥如果不穿衣服,會是什麼樣子。

  當然無法想像,她還是會努力腦補的……就是想像貧瘠,總是不盡人意。

  然而眼前的景象,就是把這個乾乾淨淨,好似絕對禁慾的人,和青春期男生的那些代名詞,聯繫在了一起。她、她卻不覺得討厭,反而像是一個只有線條的紙片人,有人在他的關節和肩膀上,染上一點稀薄的恰到好處的淡紅色。

  一下子活了。

  活生生的,一下子所有的細節,所有的顏色,所有的氣味衝到她眼前似的……

  崔季明竟然覺得自己臉一下子紅了,不只是因為殷胥……居然也會硬這種事情臉紅。而是為了更多她內心的想法得到了潤色和補充而臉紅。她也失了力氣似的,跪坐到他身邊,去伸手抓他的肩膀。殷胥正埋頭著似乎真的要哭了,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他擰了擰肩膀躲開她的手。

  她想開個輕浮的玩笑,卻說不出口。

  崔季明望著他的頭頂,道:「……怎、怎麼辦?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

  殷胥也不知道怎麼辦,能怎麼回覆她啊!

  她這時候才開始緩緩的去思考原因。難道就因為她打了幾下?

  崔季明卻沒覺得他是個變態,反而臉上滾燙的覺得自己剛剛捏他屁股的動作太壞才導致的。她癱坐在一邊,聽見殷胥又咳嗽起來,似乎還吸了吸鼻子,耳朵紅得都快發紫了。他半天才死死逼出一句話:「……我不要再來上學了,我不要再見到你了!」

  崔季明急了:「為什麼呀!這、這又沒什麼的,我又不可能去笑話你。你也知道我那些狐朋狗友們,整天不就開這種玩笑!」她嘴上是說,但年紀沒長大的時候開玩笑,和親眼看到一些事情是兩個概念。

  殷胥恨恨:「殺了我吧!」

  崔季明慌手忙腳,臉上紅的也跟個蝦子似的,還故意裝很懂:「你、你這樣也沒辦法的吧,要不然你……你自己弄一下,我我我出去給你守著門!」

  殷胥讓她弄一下幾個字砸蒙了,抬起頭來,兩張跟煮熟的蟹殼一樣的臉,四目相對,殷胥:「你瘋了吧!」

  崔季明也只是嘴上說說:「那有什麼辦法!」

  殷胥想要轉身:「我不用你管!」

  崔季明抓住他的手:「我可以不管,那、那你不要不來學校。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殷胥:根本不是你說不說出去的問題,是因為被你知道了!所以這輩子也沒法面對你了!

  在初中高中,因為當中丟人的事情傳開而不願意再去上學的人,並不是少數。

  崔季明扶住他的肩,急道:「真的!我不會說出去的!」

  殷胥難以啟齒是因為他,他還緊緊拽著校服的上衣,崔季明不讓他轉過身去,他只能道:「我不相信你。」

  崔季明急著想讓他相信她,可是她的人品早已透支,在他面前就是個混蛋,哪裡有什麼信譽可言。殷胥似乎已經丟人丟到麻木啦,他乾脆軟下肩膀任她抓著,微微弓著後背咳嗽著。

  殷胥真的在想,不想要上學了,或者跟老師說換班吧。他不能再見到崔季明了。

  他臉上還很紅,崔季明腦子一抽,她其實是想證明自己是靠譜的,可信的,對他沒有惡意的。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或許是覺得他可愛的過分了,或許是這件事刺激的她也浮想聯翩,她忽然抬手抱住殷胥的腦袋,飛快的用力地在他鼻樑旁邊的臉頰上,用力親了一下,大聲道:「你現在可以相信我了吧!」

  使勁這麼親了一下,崔季明才反應過來:啊啊啊!她幹什麼啊!是不是腦子有病啊!幹嘛突然要親他!這是想表達什麼啊!

  殷胥猛地抬起頭來,傻了,聲音都在發抖:「你、你在幹什麼?!」

  崔季明鬆開手,聳了聳肩,臉上顯露出侷促又故作無所謂的神情,殷胥只覺得自己臉燙的要冒熱氣了。他以為他要說什麼油嘴滑舌的話,或者是找個玩笑似的理由,說她其實是在捉弄他,然而崔季明卻似乎腦袋了過了很多理由,最後茫然又投降似的老實開口:「我也不知道我在幹嘛……」

  她誠實又迷茫的一句話,明明平日裡那樣浪得飛起,卻在忽然親了他一口後,只知道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但崔季明此時此刻偏過頭去,又努力的想轉回頭來坦率看他的神情,讓他心裡只有一句話。

  她簡直可愛瘋了。

  連帶著那亂蓬蓬的捲毛都與她此刻的神情如此相稱。

  殷胥的心,是一桶滿滿的可樂,被人惡意的推倒,劃拉一下蔓延開一大片,每一個和空氣接觸的地方都在瘋狂的冒泡,泡泡破裂的聲音響成一片。

  她的目光朝他臉上投來,殷胥一下子覺得自己被她親過的地方簡直就像是被烙鐵燙過一樣!崔季明不知道怎麼想的,又伸出手去,揪住他耳朵,湊過來的時間那麼短又那麼長,快得來不及他反應,慢到他的心可以把每一秒拆成二十四幀截圖。

  啪的又親了一下。

  親在他閉上的眼睛上,簡直讓他那隻被擊中的眼睛忘記了睜開的方法。

  他問不出口了。

  她撓了撓頭。卻沒有任何那些電視劇中出現的告白或者任何情節,她就是覺得突然想親他,毫無惡意的照著心的想法做了。

  簡直就像是幼兒園的孩子。

  殷胥捂著那隻眼睛,幾乎要像中槍一樣倒下了。

  殷胥半天才哆哆嗦嗦憋出一句話。

  他以為他說的是「你是不是在耍我」。

  但聽聲音,似乎是「不要親了,我相信你了」。

  崔季明粲然一笑,他像是仰視太陽,俯視火山,摒住呼吸。

  好像尷尬,吵架,一下子蕩然無存。

  人們常常說,這種對異性的凝視,往往會跟身體上的反應聯繫起來。然而他身體上鼓鼓漲漲的地方一下子成了心裡,反而忘卻了自己上一刻的丟人,整個人變得整潔而溫暖。崔季明又道:「這真的不丟人,是我的錯啦。你、你真的不要緊麼?要不然等一會兒就好了。你要覺得尷尬,我就出去。」

  殷胥說不出話來,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那幾分鐘的記憶如此豐富,密實,環環相接,絲絲入扣,卻因為太擠,在腦子裡錯位了順序。他不記得是崔季明先跟他說話,說「我其實不是真的想欺負你的」,還是他自己覺得應該已經好了,鬆開了死死拽著的校服上衣。他也記不清崔季明是不是有扶著她站起來,但他記得,跟他說話的時候,崔季明身後的書架上最靠近她臉頰的那本書,是《傲慢與偏見》。

  他暈暈乎乎的,言不由衷的跟著走。

  等到下一刻遊魂從那個溫熱的藏書室裡冷卻下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教室裡。崔季明站在他旁邊,抓耳撓腮的看著外面開始暴雨的黃色天空,教室裡空無一人。

  殷胥在搜索自己的記憶,剛剛他有沒有說什麼更進一步的話,她有沒有明確的說過什麼,還是兩人岔開了話題,什麼也沒有聊。

  崔季明叉腰無奈道:「果然藏書室的活都是幹到最晚的啊。這麼大的雨,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停,你的車站不是離學校挺遠的麼,要去我家坐一會兒麼,等雨停了?」

  她說的很稀鬆平常,很多同學都去過她家。

  殷胥卻一下子神經敏感,繃緊了身子,腦子裡亂七八糟想了一大堆,又唾罵自己後全部抹掉,半晌道:「好。」

  敏感的又補充了一下理由:「雨實在太大了。」

  崔季明:「可是我家就算近,這一路也夠淋透了。我們找找吧,後面櫃子裡有沒有誰放了傘。畢竟大家走的時候還沒下雨。先借著,放假之後開學再還唄。」

  她說著就開始翻箱倒櫃的找,找了半天,就找到了一個女生的防曬小花傘,撐開來看,連崔季明一個人都擋不了,她笑:「只能打著這個了。」

  殷胥本來想說,這也太傻了。

  然而下一秒,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和崔季明緊緊靠在一起,兩個人打著這把羸弱的毫無用處的小花傘,衝進了雨裡。她稍矮一點,緊緊傍著,雨大風大,她淋得像個落湯猴子,哈哈大笑著叫起來。

  她的手抓著他手臂拽著他往前跑,掌心燙得像是能烘乾了雨水,五指纖細。

  風雨都灌下來,劈頭蓋臉,沾濕所有能沾濕的衣物,他從頭到腳都有黏濕的冰涼,卻只顧得上回頭看,她濕透的幾縷頭髮下劃過雨水的額頭,沾濕的睫毛。她抬眼看向他,大笑他模樣時候,眼裡朝他迸射著金色的星星,劃過雨水,帶著尾光,掉進了他眼睛裡。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5
發表於 2018-2-5 10:51: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十二)

  崔季明自己住的房子不大,一個臥室,一個狹窄的小客廳。

  殷胥接了拖鞋換上,濕淋淋的抱著書包走進去。崔季明跑去臥室裡找浴巾,順帶拽出來幾個她買的男款T恤和一條運動褲,道:「你要不乾脆洗個熱水澡,我一會兒把空調打開,再拿吹風機一起上陣,估計一會兒也能吹乾。」

  洗澡?!

  殷胥連忙搖頭:「不用不用,我換一下就好了。這、這是你的衣服?」

  崔季明笑:「昂,上衣我買來當睡衣穿的,褲子是我爸的,他有時候會過來幫我收拾一下東西,也留了幾件衣服在這兒。不要緊,本來就是男款,衣服要是乾不了,你穿走也可以。我先去洗個澡了啊,凍死我了——」

  她、她要洗澡?

  殷胥不知所措,就看著崔季明隨便抽了條浴巾,拿了幾件乾淨衣服就鑽進了浴室。一會兒又探出頭來,朝他咧嘴一笑:「你慢慢換衣服,別急,我不會偷窺你的。」

  喂喂,她就完全不考慮別人可能會偷窺她,只想著偷窺別人是麼?

  殷胥又不好意思在客廳裡換衣服,想抱著走到她臥室裡去,更覺得不合適,可崔季明的臥室就這麼敞著門,他忍不住往裡瞧。裡頭一張連帶著書架的桌子,似乎密密麻麻擺了不少的書。床上居然是粉紅色、蕾絲邊、小公主的床單被罩!

  殷胥遠遠見過一眼崔季明粉襯衫的爹,估計也想像的到是她爸給買的。但想像著崔季明是躺在這張床上入睡,他也有點……

  他飛快的換上了衣服,單是脫了褲子站在她房間裡的那個瞬間,都覺得實在是太詭異了。他換好衣服,還不斷的望向浴室門口,就怕崔季明真的會跑來突襲他。上衣印著維達,褲子倒也勉強他能穿上,就是稍微有點短。

  但他也覺得——這這這發展也太快了!

  拎起來衣領,聞一聞,沒嗅到崔季明的味道,只有洗衣液的味道。

  他後知後覺,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啊!

  一兩個小時前,她吧唧親了兩口,怎麼現在他就在她家,穿著她的T恤,而她居然在浴室裡洗澡!殷胥聽見裡頭淋浴的聲音,都忍不住把腦袋往門框上磕了磕,讓自己千萬千萬別多想。

  客廳很小,只有一個很小的灰色布沙發和飯桌、電視。崔季明平時放了學,都一個人在這裡生活著麼?他雖然覺得這樣不好,卻還是忍不住背著手到處踱步看一看。她的書架上都是偵探推理故事,還有一些好像是公安大學出版的教材。

  書桌上擺著一張四個人的照片,是五六歲的崔季明紮著兩個小辮被崔式抱著,一個混血的美人似乎懷孕著,懷抱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應該是崔季明的妹妹。她還穿著跟被套同一風格的豔俗小紗裙,一隻手則拽著崔式的耳朵。

  床上有好幾個玩偶,床頭有個好像被摔打過無數次、快要散架的鬧鐘。

  他走出去,繞著廚房走了一圈,只是她看起來好像並不怎麼會做飯,案台上還有個方便麵用過的料包沒有扔。

  他甚至想去打開冰箱,去看看她每天吃什麼。

  正轉悠著,考慮要不要偷偷打開看一下,就聽見浴室的門被一下子打開,崔季明喟嘆一聲走出來。他連忙回過身去,緊張的像是軍訓一樣,中指貼褲縫,站得筆直。

  崔季明隨便洗了頭髮,換上了T恤和膝蓋上頭一點的短褲,臉紅通通的,拿披在肩上的浴巾擦了擦臉,癱倒在沙發上:「啊……好舒服啊……每次冒雨跑回來之後洗個澡,我都感動到想哭啊!」

  殷胥脖子一下紅了,不知該怎麼回答,應了一聲。

  崔季明拍了拍旁邊的沙發:「你站在冰箱前面幹嘛?想吃酸奶麼?自己拿吧!」

  殷胥搖了搖頭,她笑道:「別這麼侷促嘛,要看電視麼?不過這個點也沒啥好看的,要玩遊戲也行。」

  他木頭一樣不會說話了,崔季明也習慣了,她光著的兩隻腳搭在小茶几上,腳趾亂動,打開了電視,正在播《仙劍奇俠傳》。

  崔季明攤開手臂,頭離他肩膀很近,笑道:「總見你穿校服,沒見你穿過私下的衣服。什麼時候出來玩啊,也讓我看看你平日裡都穿什麼衣服。」

  殷胥:哎哎哎?已經要討論到下一次約會了麼?!

  殷胥一下子緊繃了:「我假期一直有空。」

  崔季明:「我以為你會忙於學習呢。唉,不過我要忙於學習了,有人不借我作業抄,我不就要自己做了麼!」

  殷胥建議裡夾帶私貨:「這樣拐彎抹角的也沒用。不過我可以過來找你,你要是有不會的可以問我。」

  崔季明扁嘴:「麻煩啊。你沒手機麼?我難道要打你家裡電話找你麼?」

  殷胥內心激動:要電話了!她在要電話了!

  他輕聲道:「我一直都有手機,只是你沒問過我。」

  崔季明連忙摸出來手機,要了他的號嗎,存進她長長的通訊錄列表裡。而殷胥的通訊錄裡就只有家人和一兩個同學……

  他正在存她電話的時候,隨便瞟了一眼電視,結果發現正好是親吻的鏡頭,一下子又轉過臉來死盯著手機。就這麼個小動作,就讓崔季明瞧見了,她嘲笑道:「至於麼,在家裡跟你媽一起看電視,豈不是要尷尬死?不過,我覺得這親的太假了。」

  她說著,就看到電視屏幕上的蜻蜓點水,被用四五個機位重複再重複,然後強行拍了男主的雙眼,女主的雙眼,一拖就是一分半鐘。

  崔季明轉過臉來,殷胥還是沒看電視。她看著他濕漉漉的頭髮,忽然開口:「你會接吻麼?」

  殷胥抬起頭來,差點失手把手機掉在了地上,面紅耳赤:「啊?!」

  當兩個人距離離得夠近的時候,對方的目光從你的眼睛移到你的嘴唇上,是個很明顯的垂下眼瞼的動作。他很明顯的感覺到崔季明移下去目光,又挪回來。

  他已經傻眼了:不會吧不會吧,今天還想要怎樣啊!這難道不是太快了麼?!

  崔季明語氣輕輕的:「想你也不會。不過我也不會,就不嘲笑你了。」

  她說著微微把頭朝後撤去,聳了聳肩膀,繼續看電視了。

  殷胥一呆:就只是問一句麼?

  他心裡好像有一句話,感覺好像就只差那句話推動一下了。然而這話已經讓他不知道該怎麼接了。他是不是當時應該說:不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學會?

  崔季明卻已經又癱回了沙發上,開始換台了。

  他腦子裡還在轉著剛才的場景,已經設想出無數的可能性。

  果然……雖然她沒有說出那幾個字,但眼前這個狀態,絕對就是談戀愛吧!崔季明從沙發旁邊的小櫃裡刨出一袋膨化食品,拆開來,放在兩人之間,她累得有點軟倒下去身子,肩膀之間的距離越縮越短。

  殷胥身子一下子繃緊了,她漸漸的連腦袋也倒過來了,兩個人時不時一同伸手到膨化食品的包裝袋裡,崔季明的手背蹭到他的手指。她這樣泰然自若的吃東西,依靠著他,好像這些行動都稀鬆平常。

  崔季明並沒有太黏人的印象,他也想像不出來她會這樣倚著貼著別人坐。這應該是只會跟他有的互動吧……

  她以前有談過戀愛麼?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所以下一步會怎麼樣呢?

  殷胥有好多的話想問,然而又因為她的依靠,心變得那麼懶。

  她微微弓著腿,小腿的線條筆直,腳竟意外的有些可愛。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崔季明也開口了:「假期你過來玩吧,我教你打遊戲。不過我可能會回家住幾天,這裡就當秘密基地了。」

  她肩膀熱熱的,殷胥轉頭:「秘密基地?」

  崔季明仰頭,笑:「不行麼?」

  結果就真的成了秘密基地。她其實並沒有說過喜歡他的話,也之後再沒有要親過他,但卻距離從來沒有如此近過。放假的幾天,殷胥跟薛菱說去要找崔季明玩,薛菱絲毫不懷疑崔季明這個男同學有什麼問題,反而因為他終於有了朋友而高興起來。

  假期幾天,她盤著腿和他坐在一起玩遊戲,玩仙劍啊紅警啊,崔季明其實並沒有玩遊戲的天賦,殷胥大概輸了幾把之後就立刻能比她強,把崔季明氣的臉都歪了。

  崔季明冰箱裡空蕩蕩的,殷胥就算想給她做幾頓飯吃,也苦於她不願意去買菜,倆人把她家樓底下的那條小吃街吃了個遍。

  殷胥覺得這就是徹頭徹尾的約會,只有他們兩個人說話,吃飯吃到一半彼此對視一眼,笑話對方的滿頭大汗。

  殷胥也覺得自己這樣下去很危險,他每次從她家裡「鬼混」出來,就覺得明明是要去學習的,最後還是一天都跟她荒廢在一起。可坐在自己家桌子面前,竟然覺得不適應,竟然也會看著書浮現她的臉,滿腦子都是胡思亂想,最後還是哀嘆一聲撲在床上裝死度過。

  以至於夢裡翻來覆去的都是她。崔季明穿著短褲爬在架子上去給他拿零食,腳尖踮起腳,腳步輕快的又跳下來,上衣飄起來一點,露出一圈窄窄的腰腹。

  因為他不能待在空調下太久,大部分時間她打著扇子,看電視的時候也不忘順帶給他呼扇兩下,對著他傻笑一下。

  這樣夜以繼日的胡思亂想,讓他每天醒來都萬分疲憊,卻又在見到她的時候一掃而空。每天夜裡準備過無數要跟她說的話,第二天像機關槍一樣,不過十分鐘就一股腦的說空了彈夾。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會這麼多話。

  她也總是用力的拍他的後背,和他笑鬧滾在一起,伸手去捏他的耳朵。然而當有一次,她打開電風扇,風對著她身體吹,衣服緊緊貼著身形,殷胥意識到她……T恤裡面什麼也沒穿的時候,立刻就有一種偷窺似的罪惡感以及……爆炸似的想像了。

  罪惡感是因為,把那些親暱的動作放大,胡思亂想,反覆琢磨的人只有他。他對於一些事情越來越敏感,越來越在意——

  而她好像什麼都不太明白似的,殷胥已經要站在原地乾著急了。

  我就在這裡,你真的什麼都不做麼?!

  假期就這麼結束了,她都——什麼也沒做啊!

  然而很快開學來,他以為走進了學校,或許去他家玩的狀態就戛然而止了,然而崔季明姍姍來遲,拎著買早點的袋子衝進教室,扔了一袋給他,哐當一下子坐在了座位上。

  連這動作都不討厭了。

  她伸手捏了一下殷胥的後脖子,道:「早上好啊!」

  旁邊人忍不住側目,都以為殷胥又要回頭發脾氣了,結果就聽見殷胥跟沒脾氣似的含混咕噥一聲,算是跟她回了招呼。

  到了吃中午飯,他們幾個有的家裡帶飯,有的是學校訂的盒飯,也有的就吃泡麵。崔季明道:「你不轉過頭來一起吃麼?」

  幾個人也不知道她問誰,就看著殷胥沉默的拖著凳子過來,跟她共用一張課桌,低頭吃飯。大家眼睛都直了,轉過頭去比手劃腳的跟崔季明打暗號。

  殷胥心裡有點忐忑,卻聽見崔季明說:「九妹前幾天到我家來玩了,人家紅警玩的比我好,我還是咱們幾個裡算是玩的好的呢,就你們幾個那菜樣。」

  旁邊的圓臉小腐妹:「他去你家?他……你、你這是要洗心革面了,請他來你們家學習了?」

  殷胥可不好意思說自己基本沒怎麼學習,就聽見崔季明得意:「怎麼啦,不行啊!我還在家看了好幾部劇,還把作業寫的差不多了!」

  殷胥心裡卻又有一點奇怪的情緒。雖然崔季明強拉他近他們小混混圈內也並沒有什麼成效,基本就是中午坐在一起吃個飯,放學他們去胡玩,他自己默默回家了。

  但他覺得崔季明說出他去她家玩的事情,還請別人一起過來打遊戲,秘密基地一下子變得沒那麼秘密了。

  搞得他和她其他的朋友也沒什麼區別了。

  更何況崔季明還總是跑著出去玩,她又不好意思耽誤殷胥這個學霸,就拋下他一個人先溜,在學校裡說的話也並沒有多少。

  他本來說是想放了學去她家做作業,正好也躲過晚高峰,但那個時候崔季明基本都在拿著串和朋友們壓馬路,要不然就是被老師留下來寫檢討。

  這回崔季明因為上課堂而皇之的吃酸辣粉被班主任逮到,又被留下來教訓,她把包扔給了殷胥,說讓他等著她一會兒,她應該過十幾分鐘就能回來。

  然而班主任可能跟她攢了一肚子牢騷,殷胥等了好久好久,先是老師過來鎖了教室門,他被趕到走廊上。後來教學樓大門也要鎖了,他就又只能到操場旁邊的台階上等她。

  天光漸漸藍下去,頭頂是鈷藍,落下太陽後的天空是粉色,操場周圍的蚊子也開始冒出來了,他遠遠的就看見崔季明迎著籠罩整個學校的藍色走過來,臉朦朦朧朧的,笑聲先聽見,跑近了才看清臉。

  殷胥把書包遞給她,裡面一共裝了兩三本東西,還未必都是學習的書。

  她接過書包:「哎呀,我沒想到她叨叨那麼久,你等了好一會兒了吧。被蚊子咬了麼?」

  殷胥拽著書包另一邊兒沒撒手:「你晚上要去作甚麼?」

  崔季明說話一向不從腦子裡過:「去跟他們幾個划船去啊。」

  殷胥拽著書包的手緊了緊:「然後呢。」

  崔季明:「然後回家。」

  她後知後覺了,趕緊補充道:「你要不跟我們一起去?」

  殷胥鬆手:「我不去。」

  書包到她手裡了,她胳膊卻垂下來,空空蕩蕩的書包底部擦在地上。崔季明意識到了很多事情,嘴上卻比腦子慢幾拍:「怎麼不來啊,你要回去學習了麼?」

  殷胥大步垮下台階,穿過操場往校門口走:「不去就是不去!」

  那時候操場種的還都是真草,走過去是軟的,哢嚓哢嚓碎響,崔季明連忙追過來:「要不咱倆去玩吧,別管他們!」

  殷胥就等這句話等得太久,到現在聽到都覺得氣。

  他悶頭往前走,灰藍天光下的操場是幾近黑色的青綠,他走了幾步,卻感覺操場那麼大,自己像是在原地踏步,終於忍不住回過頭來,站定腳步。

  崔季明抱著書包,睜大著眼睛也停住腳。

  他以前曾經無數次在心裡否定過這句話,覺得萬一問出來得到的是對方一臉驚詫的反應,那才是他長久以來的一廂情願。然而這一刻也沒過腦子,吼了出來:「崔季明!所以我們真的是在談戀愛麼!」

  崔季明傻在原地。

  啊?!

  她瞪大眼睛,臉上的表情有點不可置信一樣。殷胥一下子慌了,倒退半步,忽然想給自己一巴掌。

  她完完全全,就沒把這些當作談戀愛!

  她就只是毫不負責的親了兩口,然後覺得跟他成了朋友,對他有些親暱,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他自作多情了半個多月,結果、結果連手也沒牽過,還敢在這兒質問……

  還什麼談戀愛……

  在崔季明眼裡,他都成了什麼!而他現在自己也想問,自己到底成了什麼啊!

  殷胥氣得要哆嗦了,轉過身去,大步就要朝校門口跑去,崔季明衝到他身前來拽住他,臉上有種中了彩票似的驚喜,道:「當、當然啦!我們當然是在談戀愛了!」

  這口氣……一副前一刻自己都不知道的樣子,鬼才會信啊。

  自作多情被揭穿的羞恥與失望,一下子就把他淹沒:「我不會信你的!」

  他作勢就要推開她,崔季明一下子在後面抱住他——動作卻一點也不優雅,簡直像是烤肉攤上攔著大哥打架一樣,大聲喊道:「真的真的!只是你都沒說過喜歡我,咱倆以前鬧的那麼差,我以為你只是不好意思拒絕我親你兩下而已!我還想著要不要再發展發展,可是你老是沒什麼反應——我都想著還要拖到什麼時候才算把話挑明了!」

  殷胥還在往前走,一下把崔季明拽倒了,她乾脆坐在地上,厚顏無恥的抱著他的腿:「我至少還親過你兩下,你可對我什麼表示都沒有啊!我哪敢自作多情,說咱們就算是談戀愛啊!我又不懂套路,老娘暗示你幾回了你也沒反應!」

  殷胥氣得掰她的手,書包都給拽掉了:「你什麼時候暗示過我!」

  崔季明抬頭:「我問過你會不會親嘴啊!我在家從來沒穿過bra啊!我還給你拆零食吃啊!你、你好歹也是個男的,就不能主動一點嗎?」

  殷胥僵硬:「主動什麼!」

  崔季明痛心疾首:「我就一點也不像個女的麼?這些套路可都是我妹妹買的追星雜誌後面教的啊,怎麼會不管用!」

  殷胥面紅耳赤,現在回想起來,難道——難道她是故意的?

  殷胥拽著褲腿:「我、我又不知道!我以為你就是……心大而已!」

  崔季明:「我心也沒大到跟誰都靠在一起說那麼暗示的話吧!你把我當心眼都能壓麵條的智障了麼!」

  殷胥:「所以呢!」

  崔季明:「……所以就是在談戀愛啊!」

  殷胥:……連個手也沒牽過也叫談戀愛?!

  她就跟知道他心裡怎麼想的一樣,連忙伸出手去拽他的手,掰開他五根手指,強行跟他扣在一起:「這樣行了吧!」

  殷胥心道:什麼敷衍的態度。

  卻把臉轉了過去,耳朵紅透,說不出話來了。

  崔季明像個討薪人員,直接把臉貼在了他褲腿上:「所以我們晚上出去玩吧。」

  殷胥半天才道:「我要回去。」

  崔季明一笑,她對於他話裡幾分真假,一清二楚:「去嘛去嘛。你會游泳吧,潛水學院的游泳池,我有他們家的卡,我回去拿泳衣,去玩水啦!過一段時間天冷了就不行了。而且游泳對治哮喘很有用的啊。」

  殷胥轉過頭:「我沒泳褲。很久不去游泳了。」

  崔季明拽著他的手起身:「去買一條嘛,也不貴了。」

  殷胥其實更不想脫衣服,然而……崔季明也會穿泳衣?他想了想,心裡又有點掙扎猶疑,卻仍然被崔季明拽著走了。她先跑回自己家裡去拿了泳衣,殷胥在樓下等她,崔季明背了個小包換掉校服才出來,穿了個藍色的棒球外套和黑色褲子。

  他一路走過來,都和她牽著手,掌心熱烘烘的全是汗,她上樓期間,他忍不住把手揣進了兜裡握拳。崔季明走下來,拎著小包,笑嘻嘻對她伸出了手。

  殷胥:「怎麼了?」

  崔季明咧嘴笑,虎牙露出來:「手給我。」

  殷胥忍不住臉紅,卻還是遞給她,她一把抓住,拽著他的手往公交車站走去。他就這樣跟她牽著手,總覺得公交車站的老頭老太太們都在看著他們似的,忍不住動了動手指,卻又想低頭偷偷笑。

  公交就坐一站,潛水學院的游泳池很深,開放也晚,所以很少會有那種一家老小來的,等他們過去的時候,裡頭的燈竟然大多沒有開著。管理員看著居然會有一對小情侶過來,也只好嘆了口氣開了半邊泳池的燈光。

  裡頭空無一人,燈光也很昏暗,說是頂燈,簡直不如外頭的月亮。殷胥披著浴巾換過衣服走到裡頭來,四周只有朦朦朧朧的反射水波的藍光,似乎崔季明還沒出來。

  他叫了一聲,沒聽見回音,忽然聽見撲通一聲,身邊一個穿著紅色泳衣的身影,在泳池邊一蹬腳,跳入蔚藍的水池中,濺了他一身水花。水波下,她游動著翻了個身,冒出頭來大笑,一把將濕透的頭髮捋到後頭去,手腕上還套著黑色的皮筋,眉眼水淋淋的看他:「哈哈哈是不是被嚇到!唉,我不敢推你,你要是嚇出毛病來,我就害怕了。」

  水面露出她勒住紅色連身泳衣的肩膀,她笑:「你不下來?」

  殷胥坐在泳池邊,摘掉浴巾,有些不太好意思。

  崔季明靠近他,抓住他的腿,人也靠著泳池邊,有點豔羨的看著他:「你都白得快發光了。」

  不過他也不是像她想的那麼瘦,畢竟剛剛他也說之前經常練游泳。只是上了高中後發病有些頻繁了,學校怕責任,也乾脆不讓他去上體育課了。

  殷胥抬著膝蓋,踢了踢水花,偏頭問她:「你家裡平時都怎麼叫你?就叫崔季明麼?」

  崔季明仰頭,鼻尖上有些水珠掛著:「嗯,小時候跟一大家子裡人算排名,家裡長輩叫我三兒。」

  殷胥:「嗯,三乘以三……」

  那就是九了。

  崔季明笑著翻了個白眼:「幼稚。」

  她再度遁入水中,在離他不遠處露頭:「來下水啊。」

  殷胥只覺得她一個人,就攪亂了這麼一大片無人的泳池,遠處燈沒有亮起來的地方,都依稀有些波光,藍汪汪的水紋投滿整個天花板和他的身體,他也一躍,跳入水中。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6
發表於 2018-2-5 10:51:18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十三)

  崔季明游出一段,他追上一段。

  運動方面的,很少有崔季明不擅長的,她到水裡像一條游魚一樣,碰到泳池的那邊深水區的池壁,轉過身來。

  殷胥小時候學過蝶泳,比崔季明的狗刨好看了,很優雅的水裡身影一閃就劃出一截。到了燈光照不太清的深水區,卻發現崔季明不在了。

  他心裡也猜測崔季明肯定是要忽然嚇他一條,然而下一刻一隻手在水下忽然抓住了他腳腕往下拽,還是將殷胥嚇了一跳!

  他瞪著腳掙扎了兩下,忽然就感覺那雙惡作劇的手鬆開了,崔季明腦袋浮上來,朝後仰著頭氣的拍著水面大叫了一聲:「殷胥!我就拽你一下,你幹嘛踹我的臉!」

  他想笑,趕緊游過去:「你要是不忽然嚇唬別人,我也不會這麼做的。不要緊吧,讓我看看。」

  崔季明捂著鼻子不肯給他看,他強拽下她的手,才看見一串鼻血流了下來。崔季明兩隻手扒住他肩膀,仰著頭漂浮著,嘴上還在鬼叫:「你是使出踢球的力氣了麼,這泳池裡還能有別人麼,還能鬧鬼麼!我要讓你蹬毀容了!」

  殷胥有些想笑,連忙道:「上岸上岸。」

  崔季明仰著頭往邊兒上游,頭不敢低下來,兩手一撐著泳池的邊,努力爬上去。殷胥這才看清,她雖然膚色有些深,卻不是四肢黑身上白,而是渾然天成沒有色差的小麥色。那塊兒玉佛又掛到了後背上,她泳衣後背的位置比較低,露出肩胛骨來。

  崔季明估計是被剛剛踹蒙了,想帥氣的一下子爬上去,卻沒成功,打了個滑掉下來。她連忙回頭看殷胥:「沒發揮好。」

  殷胥憋笑:「要不我托你一把。」

  崔季明:「哼,不用。」

  她又嘗試了一下,這回膝蓋總算是上去了。殷胥漂浮在水池裡,心也跟飄在胸腔的積液裡一樣,她穿著泳衣,現了形。身體上像女生的那些弧線無處躲藏,腰很窄,腿並不是很細,有點既圓潤也緊實的弧度,濕淋淋的滑過水光。

  崔季明爬上去了,她站起來,毫無意識的拽了拽泳衣勒在屁股上的邊沿,然後轉身跟他說話。那個動作飛快且自然,只是無數次的習慣,殷胥轟的一下在泳池裡臉紅了。

  殷胥要咬牙切齒,她真的是毫無自覺啊!

  崔季明還在仰著頭和他說話:「你上不來吧,要我拉你一下麼?我不會使壞的。」

  殷胥卻沒法再爬上岸去了,他腳在泳池蹬了一下,游出去一段,把臉埋在微涼的水裡。他聽見崔季明站在岸上喊他,他沒法回答,更沒法見她。

  他一直游到另一邊才爬上去,跑到更衣室去拿了紙巾和帕子才返回,仍然有點不敢直視她似的。崔季明躺在白色塑料躺椅上,兩腿交疊,仰著頭:「你怎麼才來,我鼻血都快停了。」她接過紙巾,擰成股想要塞進鼻子裡,又覺得會不好看,捏回濕漉漉的掌心裡,只擦了擦嘴唇上部的血跡。

  殷胥正要把旁邊的躺椅拖得近一點,崔季明忽然道:「好不好看呀。」

  他回頭,她在躺椅上,很傻的擺出一個海報女郎的姿勢,手裡還裝作拿著雞尾酒杯的樣子。紅色的泳衣就像個紅色的印章一樣,砰的蓋在他腦袋裡,殷胥懵了一下,想笑又不能直視,只轉過臉去:「傻子。」

  崔季明扁嘴:「就知道你說不出好聽的話來。這泳衣把我胸都壓扁了。」

  殷胥坐下,忍不住偏頭:「本來的水平罷了。」

  崔季明似乎沒想到他膽大起來會說出這種話,氣的拽了拽泳衣:「是勒的!我好兩年前買的泳衣,現在都有點小了!」

  殷胥轉過臉去笑她:「好好好。」

  她從躺椅上爬起來,還較真了:「我胸有那麼小麼?」

  殷胥被她問的沒法淡定了,敗下陣來:「……我沒那個意思。」

  崔季明:「你說實話。」

  殷胥:「……不大。」

  崔季明氣的:「艸,你還真他媽說實話!」

  殷胥從躺椅上彈起來:「你怎麼還打人呢!臭毛病又犯了麼——哎,鼻血又流下來了!」

  崔季明連忙仰頭,伸手一抹,弄的滿手是血。

  鬧騰半天,兩個人還是坐回了泳池邊,殷胥給她洗了洗手,道:「別覺得傻氣,還是用紙堵一下吧。」

  她半天的不情願,才把紙塞在鼻子裡:「只能等一會兒好了再下水了。」

  殷胥:「你可以仰著頭壓一下睛明穴試試。」

  崔季明慌手忙腳:「睛明穴在哪兒呢?」

  殷胥:「……你壓的的天應穴……平時你是連眼保健操都混過去的麼?」

  他忍不住把她滿臉亂找的手拽下來,幫她摁住,崔季明老老實實的仰頭。

  她怪老實的,水從下巴上滑下來,劃過脖頸陷入鎖骨的凹陷之中。殷胥望著她的嘴唇,她就跟多動症一樣,小動作沒完,一會兒眨眼,一會兒舔舔嘴唇。

  他正胡思亂想著,崔季明的手開始亂摸,似乎想抓他。

  殷胥:「幹什麼?」

  崔季明聲音簡直要膩死人:「手給我嘛……」

  殷胥:「……」

  他遞過去,半晌道:「所以呢?」

  崔季明晃了晃抓著他的那隻手:「親親嘛。」

  殷胥:「……啊?」

  崔季明低下頭來,笑了笑:「你會嘛?」

  殷胥意識到她說什麼了,懵了一下:「……不會。」

  崔季明:「我也不會。」

  殷胥:「……所以。」

  崔季明笑:「試試唄。」

  她手撐在瓷磚上,又更進一步,撐在他膝蓋上,探過來:「行不行?」

  殷胥明明知道自己應該更主動一些,可他有點動不了。他沒有回答,而是微微垂下眼去,去看她的嘴唇。崔季明嘴唇微厚,卻看起來也很柔軟,她湊近一點,也垂下眼去。

  殷胥分不清是自己主動靠過去,還是她主動靠上來,崔季明說不上是輕巧還是用力的在他唇上貼了一下。只有一兩秒,她微微啟唇,有個類似吮一下的動作之後又撤開,從他唇上離開,明明動作很輕,他卻隱隱約約覺得聽見了一點水聲。

  殷胥都覺得要哆嗦了。

  崔季明偏了偏頭,臉很紅,嘴上卻欠揍:「就這樣?」

  殷胥只覺得自己浸在水裡的腳都要抽筋了。他當然知道不是這樣。

  在崔季明問過之後,他也有用手機查過到底該怎麼做啊!然而他又不知道實際該怎麼做,只是理論上的一行行字從眼前飄過。

  崔季明又湊過來,想琢磨琢磨,殷胥拒絕不得,連張嘴都害怕了。崔季明貼的更近了,她的大腿和和他貼在一起,抱住他肩膀:「你會嫌我麼?」

  殷胥:「什麼?」

  崔季明有點忐忑的笑:「會不會覺得討厭。」

  殷胥:「……不會。」怎麼可能會啊!她居然還問。

  她想拽掉鼻子裡塞得紙,殷胥抓住她的手:「別,別一會兒鼻血又淌下來。」

  崔季明不高興的抱怨:「這樣不好看。」

  殷胥:「要閉眼睛的,我也看不見。」

  崔季明笑嘻嘻的湊過來,又是親了親。殷胥又緊張又乾著急,他甚至想推開她說這樣不算的時候,崔季明微微探出一點舌尖,舔了舔他。

  這一舔,才讓殷胥頭皮都發麻了。

  崔季明簡直就是貓投胎的,舔了舔,幾乎讓他牙關咬緊。又拿牙齒咬了咬他上唇,歪過頭去換了個角度又咬了咬。她的腿和胳膊先傳遞過來的是水的濕氣,而後是滾燙的體溫。

  她不得其法,倒也覺得這也算接吻了,開始玩兒似的咬來咬去,伸手去摸他後頸短短的髮。

  殷胥摁在瓷磚地上的手指都要把瓷磚摳出幾個坑來,他實在忍不住了,張口吮住了她的唇,崔季明一下子睜開眼來,低低驚呼了一聲,卻被他吞了下去。

  她說是嚇到了,更像是有點原形畢露的慌張,手從他肩膀上滑下來,捏住他胳膊,指甲都扣進去了。殷胥也很笨,她倒是很快就不慌了,意識到了兩個人半斤八兩。

  第一次接吻,總是很不優雅的。她的尖牙利齒好幾次磕到他,殷胥忍不住想報復她,可她就是心大,對他的報復也不以為意。

  她總算是鬆口,喘的氣都有點汽水味,殷胥轉過頭去,只覺得脖子以上都要燒起來,拿手背擦著嘴角,好像是剛剛有什麼滾燙的東西進來胡亂攪了一圈就走了。

  崔季明也說不出話來似的,一下子拽掉鼻子裡的紙,跳進水裡,潛在水底,冒出來一串泡泡。

  殷胥覺得她是不好意思了,想笑,也學她跳進水裡,低頭潛下去。

  藍色的水裡,崔季明頭髮跟海草似的,她似乎沒想到他也跳下來,蹬腿游了幾下,又忽然湊過去,拽住他胳膊,像個八爪魚一樣抱住他,在水底又朝他唇上湊來。

  殷胥心裡早就被這一連串的舉動燙的像是融化的蠟油,掉進冰涼的水裡,凝成張牙舞爪的形狀。他忍不住抱住她,微微張口,然而下一秒,兩個人又一陣拳打腳踢推開對方,跟兩個落水狗一樣露出頭來,趴在泳池邊上咳嗽。

  連陸地上都搞定不了的兩個菜雞,還妄想玩水下接吻。

  殷胥被嗆到,腦袋貼在瓷磚地上咳嗽。崔季明喝了一大口泳池水,正在臉紅著吐水吐泡泡。

  崔季明:「瞧你那傻樣哈哈哈哈!」

  殷胥撩起水來潑她:「你也照照鏡子,看一眼你自己!」

  崔季明捂著嘴滑回泳池了傻笑。

  殷胥倚在池壁上,望著她隱隱想笑,忽然開口:「崔季明,我們以後考一個大學吧。」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7
發表於 2018-2-5 10:51:33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十四)

  崔季明轉頭:「啊?」

  殷胥抿嘴:「……考一個大學,以後也能經常見面吧。」

  崔季明其實沒想那麼久,她的性格也是過了今天沒明天似的傻開心,張口就想說:別扯那麼遠的事情。

  然而殷胥眼神又很認真,而且……她忽然覺得,想一點遠的事情也沒什麼不好。

  但她還是游出一段去:「你能考上的學校,我考不上的。你這成績,學校可以隨便挑了。」

  殷胥:「有些學校,沒有我想要去的專業。」

  崔季明抬頭:「你想學什麼?」

  殷胥:「還不告訴你。」

  崔季明:「切。我不行的,瀋陽的那個警察學校,我外公托關係,稍微分數低一點也能送進去吧。」

  殷胥一驚:「瀋陽?你不是要考公安大學麼?怎麼又要去那麼遠!」

  崔季明扁嘴:「你說的確實沒錯,我估計是考不上。」

  殷胥急了,拽住她:「我說的是你再這麼不努力,是考不上的!」

  崔季明:「可我就是對學習沒興趣嘛,前兩天我看我表叔在局內有挺好玩的案子,反正想自己查著玩玩。我差不多上個警察學校就好了,也不用非要去最好的。」

  殷胥更生氣了:「你就是這個性子麼?什麼也湊合湊合就差不多了?」

  崔季明耳朵一疼,拿水花去拍他:「你別揪我耳朵嘛!我又不像你似的腦子聰明!哎哎哎——」

  殷胥揪著她耳朵怒道:「以後,每週一三五,我去你家!監督你把作業都做完了!」

  崔季明一扁嘴:「別,我都約好了要出去……」

  殷胥:「逼著你死學了麼,讓你拿出三成的心思來努力,你都一副要死了的樣子!不讓你玩了麼!你看你一天做過什麼正事兒啊!到時候上了二流大學又開始吹,當年我要是好好學習,肯定考清華北大之類的是吧!」

  崔季明都快被他摁水裡了:「別擰啦別擰啦,左邊兒都要比右邊兒大一圈了,你怎麼親完了說動手就動手!我討厭死你了!」

  殷胥想一想前一刻的曖昧氣氛,也僵硬了一下,罵自己實在是沒救,鬆開了手,口氣軟下來幾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崔季明捂著耳朵,潑水洩憤。

  殷胥躲了幾下,她又整個人撲上來,掐住他脖子一陣亂晃:「讓你在對我這麼凶!咱倆每次說話,十有八九都是你在發脾氣!你怎麼脾氣這麼差勁啊!」

  殷胥心道:我還脾氣差勁?你瞧瞧你自己!

  只是讓她搖的話也說不出來,轉頭跟她鬧做一團。終於兩個人也累了,崔季明乾脆裝作浮屍飄在水面上,殷胥也學她躺著飄起來,慢慢把自己游過去,就像兩隻怕被沖散的水獺似的牽住了手。

  月光灑下來,崔季明望著天花板和燈,忽然冒出來一句胡說八道:「你說,我們未來會不會結婚啊——」

  殷胥趔趄了一下,嗆了一口水鬆開她的手直著浮起身子:「你你你怎麼忽然冒出這種話!」

  崔季明笑:「就是想著玩嘛。想著想著,就想遠了。」

  殷胥當然不會說,自打上次她啪啪兩口,自己連未來在哪兒買房,孩子叫什麼都想好了,結婚……這個問題,他當然腦內也翻來覆去想過。

  一面是想的特美,一面是小心翼翼。

  畢竟崔季明這個性子太不靠譜了。他半邊腦子裝滿了跟她以後抱著孩子上街的溫馨畫面,另半邊腦子已經想出幾十種崔季明甩了他的場面。

  崔季明說出這種話,他自然也吃驚。

  但殷胥畢竟是心裡打的彎比腸子都多的人,道:「誰知道呢。」

  崔季明點頭:「確實。哎,你媽要知道了會不會揍我?」

  殷胥翻個白眼。她把自己當成拱了黃花大閨女的流氓臭小子了是吧。

  殷胥:「這我不知道,我感覺你爸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給我好臉色看。」

  崔季明:「也不一定,你成績這麼好。不過我爸對我的不學無術也沒什麼意見。」

  殷胥已經游得差不多了,他手指都快泡皺了,率先爬上泳池去,坐在邊沿道:「你上次打人,你爸來學校,回去沒教訓你啊?」

  崔季明搖頭:「沒。他很講理的,我說龐光大罵了我媽,他差點都要在學校裡打人了。我爸從來就不覺得我這樣有什麼不好,覺得我開心就行嘛。」

  唉,怪不得養出這樣的脾氣。

  不過崔季明的家底,就算她是個混子,也照樣一輩子衣食無憂啊。

  然而所謂的崔式很講理,是沒遇見某些事兒。

  崔季明假裝同意要好好學習,實際上就是想讓殷胥到他家來。

  殷胥想的也是一定要把她拽回正軌,結果大半的時間都在跟她胡鬧……

  他甚至覺得自己就是送上門的外賣。

  吃點零食,打個嘴仗順便再打個嘴仗,她玩會兒手機被他抓的亂跑,他偶爾翻開她書架上幾本書看得入迷,最後很有可能就是倆人進化到趴在床上,她抱住他,有一搭沒一搭的拽著他頭髮玩兒了。

  崔季明原來會那麼喜歡跟人親近。

  他可以揉她頭髮,也可以抱著她的臉要求她微微抬抬下巴,可以一起在沙發上壓出一個凹陷,也能在她沖了澡之後拿點護膚霜擦腿的時候,偷偷的轉過臉去看。

  然而就在一個週末,崔季明寫作業寫到一半,實在受不了了,一甩筆蹬掉脫鞋,趴在床上耍賴。殷胥只能去拽她:「就最後兩道題了,你快寫完我就回家去了。最近總是晚回,也幸好是我媽下班比我晚。」

  崔季明甩著兩隻腳,拿著扇子拚命扇了兩下,拽了拽自己的衣領:「哎,你別回去唄,給你媽發個短信。反正你媽覺得我是男同學,也不要緊的。咱們明天早上去景山公園玩唄!趕早上的公交!」

  到殷胥耳朵裡,後頭去景山公園什麼的都不是重點,留在這兒才是。

  殷胥:「留在這兒?我住哪兒!」

  這一下把崔季明問噎住了。她再怎麼沒譜,也是個沒長大的。說不出來咱倆一起擠擠這種話,不太好意思卻故作大度道:「你睡這兒,我去睡沙發。」

  她可真有奉獻精神。

  殷胥心裡想留,嘴上卻說不出口:「算了,我還是回去吧。」

  崔季明拽他:「別呀!你天天這麼晚往回跑!我們晚上看恐怖片吧!你想不想看!」

  殷胥可不敢看。他連過山車都不會去做,恐怖片這種事情更是敬而遠之。

  殷胥跟她拉鋸:「你先起來把題做了。」

  崔季明:「我不——你先親我一口。」

  兩個人正鬧著,崔季明忽然一把抱住殷胥的腦袋,側耳傾聽,只聽見大門哢嚓一聲響。殷胥也嚇了一跳,交換了一個眼神:不會有賊吧!

  崔季明撲到桌子上都要去找美工刀了,就聽見門外一個嬌嬌脆脆的聲音:「哎?燈亮著,爸,姐跑出去玩又忘了關燈了!」

  崔季明和殷胥傻眼了!

  這比來小偷還恐怖啊啊啊!

  崔季明說著,打開衣櫃就要把殷胥往裡摁,殷胥掙扎,比口型道:「你瘋了麼,我躲什麼啊!要是被發現了我怎麼解釋!」

  崔季明也懵了:哦。是啊……

  崔季明也小聲:「那你現在要怎麼說!」

  殷胥微微臉紅:「我本來就是輔導你學習的。」

  崔季明:這才可疑啊!我爸寧願信我潛規則學習委員,也不會信我好好學習的。

  說著,殷胥擠出櫃子來,拽了拽校服,白了她一眼。

  崔季明硬著頭皮走出去:「爸,我在家呢!」

  殷胥跟著走出去,老老實實的打招呼:「叔叔好。」

  崔式倒退半步,嚇得一口氣沒上來,臉色都變了:「——崔季明?」

  然而不止崔式一個人,殷胥就看著個穿著初中校服的高馬尾女孩兒,一個媽生的卻不知比崔季明精緻不知道多少倍臉上,寫滿了名門大小姐幾個字,倨傲且懷疑的望向了殷胥。還有一個帶著小黃帽穿著白襪子粉裙子的小女孩兒,瞪著大眼睛好奇的望著他。

  殷胥忽然感覺自己後背上冷汗都快沁出來了。

  崔式臉上寒光一閃,卻又立刻笑起來:「是同班同學啊?快坐快坐。」

  殷胥顯得很淡定:「沒事兒的,我不用坐了。之前學校老師說崔季明向量學的不好,讓我抽空給她補一下。我就兩道題就講完了。」

  崔季明忍不住斜眼:他也會扯這種謊?

  崔季明也道:「嗯,殷胥是我們年級第一。老師讓他做我前頭的。」

  崔式是個老狐狸,他可瞭解崔季明。老師讓幫忙補習,她就願意聽?要這男生非要來,以崔季明的脾氣,不把他打一頓書包都給扔水裡去?

  他當然不會說不好聽的話,笑道:「是嘛!那真是麻煩你了,就這個不學無術的傢伙居然還能跟著你學一學。我這個當爹的都管不了。你們去學習,我給你們切點水果。」

  殷胥:「不用不用。還有兩道題就做完了,我看她做完了就走了。」

  崔季明也連忙:「啊,對!就兩道題了,我趕緊寫完。剛剛偷懶了。」

  崔式笑靨如花:「好好,那你們去,我讓這兩個小丫頭別打擾姐姐學習。」

  崔季明剛轉身要推殷胥進屋,就看見舒窈跟她翻了個白眼,比口型道:演技真差。

  臥槽??

  崔季明進了屋開始忐忑了,坐在凳子上跟殷胥壓低聲音急道:「你還留什麼!趕緊走嘛!」

  殷胥緊張的手心都冒汗,勉強算作淡定:「你傻啊,你爸回來我就走。再說我本來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做過什麼不該做的事兒麼?」

  崔季明拽他校服:「你親我來著。」

  殷胥斜眼:「那是某些人耍賴打滾求來的,不是我唐突。快點兒寫,寫完了我就走。」

  崔季明這才坐到座位上,渾身都跟灑了熱湯淋一身似的坐立不安:「不行,我爸肯定懷疑了。」

  殷胥點了點書:「別想那麼多!做作業!」

  崔季明硬著頭皮才寫了一道多,忽然敲門聲想起來,兩個人簡直就跟冒洞的土撥鼠一樣直起身子來,如臨大敵的望著門。崔式推開門,露出一張笑眯了的臉:「吃點哈密瓜,我剛剛切的。來來,我給你們放桌子上了。殷胥啊,晚上一起吃飯吧!正好季明幾個妹妹也在。」

  殷胥連忙道:「不用了,我媽等我吃飯呢。我不回家她該擔心了。」

  崔式又客氣了幾句,這才放下盤子走出去。然而臥室的門卻沒關,敞亮的放在那兒,他就跟忘了似的走出去了。

  崔季明伸手就要去關門,殷胥連忙拽住她,壓低聲音道:「你是傻麼,看不出來是你爸故意留的,趕緊寫完。」

  崔季明瞪大那雙無知的眼睛,深深地為兩個男人之間的博弈震驚了。她覺得自己要是早一百年前做什麼地下黨,肯定是死的最快的那個。

  好不容易,崔季明硬著頭皮寫完了,殷胥長舒一口氣,輕聲道:「那我走了。」

  崔季明抬頭,比口型:「親一口。」

  殷胥:……你是不是特別喜歡找死。

  然而門雖然打開著,客廳的角度還是看不見的,殷胥低下頭,飛快的在她腦門上印了一下:「你可老實點吧。要不然死的是我。」

  崔季明還不以為然:「怎麼會。」

  殷胥走出去和崔式打招呼,崔式強留他吃飯也沒留住,開口道:「那我送你回去吧。這麼晚了,你也還是個學生。」

  殷胥:「叔叔不要緊,公交站就在樓下,我自己回去就好。」

  崔式哪能讓他有拒絕的餘地,拿著車鑰匙,笑道:「你都幫崔季明這麼多,我不送你哪裡過意得去。正好崔季明在學校什麼狀態,我也不清楚,跟你瞭解一下。」

  說著,就推著殷胥出門。

  崔季明戰戰兢兢的看著他們倆走出門,舒窈走到廚房去,拿起圍裙給自己戴上,翻了個白眼,冷笑:「厲害了啊,你都能把男生帶到家裡來了。你這都不只是不學無術,思想都有問題。」

  崔季明仰倒在沙發上,去撓妙儀:「我怎麼就思想有問題了。」

  妙儀倒是很能戳中問題的關鍵:「姐,你居然補習?」

  崔季明這才意識到……暴露她的就是補習這件事本身啊!

  舒窈才簡單做好了飯,崔季明癱在沙發上滿腦子都是這件事兒,忽然聽到手機發出的提示音響了一下,她立刻點開。

  九妹:「我到家了。你爸一直開車把我送到家。」

  九妹:「路上都在跟我聊。」

  崔季明緊張起來,立馬抱著手機衝回了自己屋裡:「跟你聊什麼!」

  九妹:「問我父母是做什麼的,以後想考什麼大學之類的。主要是問你有沒有欺負我。」

  崔季明:「這有什麼好問的!」

  九妹:「……你真是傻!我說沒欺負過,那才假!我就說我有哮喘,身體不太好,你以前欺負過我,我犯病了,你就害怕就不敢再動手了。而且老師還訓了你。」

  崔季明:「然後我爸怎麼說?」

  九妹:「你爸還是不肯信。於是我就說,你想考公安大,雖然不說多努力,但也怕自己考不上。你爸才信了一點。」

  崔季明:「哦哦哦,那你是不是經常可以來我家了。」

  九妹:「我才不要再去了。你爸就跟逼供高手一樣,我好幾次都差點說漏嘴了。」

  崔季明急了,恨不得把腦袋都伸到屏幕那邊去:「不行!你不來我成績會下降的。」

  九妹:「你好好學習過麼?我不想被你爸盯著。」

  崔季明:「那我去你家找你總行了吧!或者我們出來玩嘛!」

  殷胥躺在沙發上,家裡空無一人,薛菱還沒有回來,他卻看著手機屏幕傻笑起來。

  當然想她來,發出去的卻是:「別。」

  崔季明:「我要去!」

  殷胥笑了笑,忽然抱著手機,竟然覺得電池熱乎乎的,就跟她那種熱切的口吻一樣。果然啊……不論他是怎樣的態度,不論他是不是在鬧脾氣,她永遠都會在他身邊,熱熱鬧鬧的不離開吧。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8
發表於 2018-2-5 10:51:49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十五)

  崔季明和殷胥好在一起的事情,還是瞞了相當一段時間的。

  畢竟她還是週末經常跟狐朋狗友們一起出去玩,還結識了旁邊一個比較末流的重點高中的一群體育生,其中就有林修。

  說是結識,更像是高中幼稚的一幫孩子互相吹比,崔季明的這波朋友們就把她吹出去,說她會散打,小時候學武術,籃球也特別厲害——就是沒提她是個妹子。

  另一邊則是吹噓修,是學射擊好多年,在青少年隊參加集訓,還會玩傳統弓——這幫熊孩子們也把學射擊和會玩槍當成一碼事兒,自然他的朋友們也臉上生光。

  見了面,崔季明才慫了。

  修雖然傻不拉幾的,卻是真正的運動員體育生,她小時候學散打……基本就是半途而廢。

  然而同學們卻不知道,反而因為修打球不行,打架也一般,非把崔季明捧起來了。

  一來二去兩撥人也認識,修帶崔季明找人開證明去北方射擊場拿真槍玩兒,崔季明帶修去跟各個學校的人打球,兩個人簡直成了勾肩搭背,一起擼串的好基友。

  雖然殷胥的色相也確實能讓崔季明惦記著去找他,但畢竟她愛玩也不安生,老是跟他待久了有點少年人的沒耐性,翹了「補習」時間去找修完也是常有的事情。

  修還有個哥哥,已經考上了四環邊上一個有名的醫學院,他也經常帶她去大學裡逛游著玩。殷胥也漸漸發現跟崔季明見面少了,她就跟跑出去躲他似的,也忍不住好幾次週末給她打電話,直接問她人在哪兒。

  崔季明也是心大,就說自己在某醫大,說讓他過來唄,下午一起去後海划船去。

  殷胥聽見那個地方,就覺得奇怪,到了地方,就看著沒別人,崔季明就跟修兩個人癱在學校長凳上,抱著籃球各自舔冰淇淋。

  崔季明穿著球鞋運動外套帶著帽子,頭髮已經長到可以完全紮起來在腦後,和差不多一樣一身運動風的修正說著最近的比賽,就遠遠的看著一個穿著灰色衛衣白鞋子,在太陽底下白的發光的男生遠遠張望著走過來。

  她還沒看清到底是不是殷胥,修練射擊的眼睛一眯,就先咦了一聲:「不會這是你說你叫來的朋友吧。」

  崔季明這才看見殷胥,連忙招手:「阿九!」

  修一聽她這麼喊,哆嗦了一下立馬直起身來,轉過頭去:「你你你——」

  殷胥走進,就看見崔季明並不是跟一大幫人在一起玩,而只是跟一個男生坐在一起,肩靠肩,手還搭在椅背上。他本來就心裡夠不舒服了,等到看見那個人,才是心頭咯噔了一下。

  修也一下子站起來,結結巴巴:「啊……胥,你怎麼過來了?」

  殷胥兩手插兜,表現的相當冷漠:「我來找季明。」

  崔季明傻眼:「哎?認識?」

  修抱著球,正要開口,拍一拍殷胥的後背,他躲開,道:「嗯。長輩認識。走吧,我們去吃飯。」

  殷胥朝她伸出手,顯然不是那種朋友拉一把,而是要讓崔季明去牽他的手。

  崔季明不好意思起來,她又沒說叫來的是男朋友。畢竟她整天把自己當男生,跟別人打球瘋玩,忽然說自己有個男朋友,朋友們心態也會微妙起來啊。

  崔季明道:「一起唄,這旁邊有家火鍋。」

  修也趕緊笑:「一起吧。也好久沒跟阿九一起吃飯了。」

  殷胥冷漠,似乎聽見修也叫他「阿九」更不高興,拽住崔季明的手把她拖起來,緊緊扣住不鬆手,道:「我不能吃辣。」

  修:「那旁邊還有西北麵館,去吃也挺好的!」

  殷胥:「不用了,我跟季明約好了下午去看電影的。我們去電影院附近吃就好了。」

  崔季明被他牽住手,有點想把手往後頭藏,看了他一眼:什麼時候約的看電影。

  她可以得罪修,卻不敢得罪殷胥,只能笑道:「修,回頭再找你玩,下次你們朋友去射箭場找我啊,我外公之前買了個復合弓給我,我覺得手感還不錯!」

  修看了一眼殷胥,笑道:「好!回頭去你家找你。」

  殷胥聽見這話,真的是內心都快炸了,瞪了崔季明一眼:他還去過你家?!

  崔季明哪裡意識得到:「好好好~回頭再說!」

  她說到一半就被殷胥牽著拽走了,走出了這大學,殷胥回頭問道:「你來這兒幹什麼?」

  崔季明笑著挽住他,沒心沒肺道:「修說他哥在這兒讀書,剛剛我們還見了來著。叫林澤,學臨床的。哎呀真厲害啊,長得也挺好看的。跟你有點像。」

  殷胥:「……當然會跟我像。」

  他大步往前走,手還插在兜裡,就等著崔季明上來挽他。她果然跟牛皮糖似的黏上來,好奇滿滿:「為什麼呀!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你快跟我說說!」

  殷胥瞥了她一眼:「修跟我同父異母。」

  崔季明傻眼了:「啊?!」

  殷胥漫步往地鐵站走,崔季明掛著他:「怎麼回事兒怎麼回事兒。」

  殷胥很不想談:「也沒怎麼回事兒。婚內出軌而已。澤比我都大。家裡的事兒很亂。」

  崔季明從小就是在爹媽感情特別好的家庭長大,自然對此不太明了。殷胥半晌才透露幾句。說在他小時候,修的母親一開始是不知道殷邛已經結婚了,結果肚子都大了等著跟他結婚的時候,才發現人家早就結婚幾年了。

  林憐年輕時候也是傻且沒文化的小丫頭片子,家境也不好,被騙的離開家鄉過來,孩子也很大了,沒法打了……

  澤就出生了,成為了從小就蒙受陰影的私生子。

  薛菱是在胥出生之後才知道這些事情,而且那時候修都已經出生了,澤都幾歲了。她異常惱怒,當時翻臉,就差叫著娘家人把殷邛暴揍一頓,在半個月內就辦完了離婚手續,殷胥還不會走路她就跟殷邛離婚了。

  薛菱倒不要緊,她家境也好,自己也在政府上班,以後衣食無憂。

  而林憐就不一樣了。

  後來殷邛轉頭要與林憐結婚,林憐已經後悔了。這幾年都是為了生存和孩子在容忍,可她需要資本啊。林憐為了讓澤能讀書,還是決定跟殷邛結婚,把孩子戶口都辦上,然後偷偷攢錢,自己開了個小的服裝公司。

  林憐因為跟殷邛的事情大學早就輟學了,殷邛對她開小公司的事情也不甚在意,他倒是信薛菱那種女人能夠折騰的翻天覆地,就覺得林憐也沒什麼文化或者心氣,只是找點事兒玩。

  只是殷邛跟薛菱從高中就戀愛,最後鬧到這樣一個結果,看見薛菱風生水起的在政府內混的越來越好,雖然殷邛也是開企業的,但也仍然心裡不舒服。

  林憐生孩子又早,澤都上初中的時候,她還年輕,拿著開公司賺的一點錢又跑出去進修了一兩年,掛了個名校的名聲。公司後來開的也不錯,她越來越忙,更少在家裡給那個騙的她整個年輕歲月都賠進去的男人賠笑臉了。

  殷邛身體又不好,脾氣更差,以後如果殷邛大病,她還必須付出更多的時間照顧他。

  林憐想了想,覺得自己的公司也邁入正軌,澤的成績也很好,現在孩子頂多是被說父母離婚如何如何,不可能再會被叫做私生子了。自己也完全支撐得起孩子以後讀書甚至出國,毅然決然的和殷邛離婚了。

  殷邛是無論如何沒有想到最後會連林憐都跑了。

  另一邊薛菱都快成了人人巴結的政府官員,多次拒絕他想要見殷胥的要求,因為她也有權,想要擋住殷邛這種有錢的人,自然也有的是手段;而林憐因為家暴和他的性格狂躁開了證明,成功的讓兩個孩子都判給了自己。

  殷邛一夜之間成了孤家寡人。

  殷胥只記得自己初中的時候,殷邛生了大病已經非常嚴重,他自己的家人兄弟又所剩無幾,幾乎無人照料。薛菱最後心軟,還終究是見了他幾面,殷胥卻不想見他,只在最後他去世前幾天去了趟醫院,隔著玻璃冷淡的看了他一眼。

  而林憐則是完全和殷邛誓死不見,她和殷邛甚至沒有薛菱和殷邛的這點情誼,對於殷邛留下來的財產也基本是興趣寥寥,只說是隨便分給孩子就好了,只希望這個人從命裡趕緊剔除出去。

  後來似乎薛菱和林憐見過幾面,殷胥和修、澤也見過面,但這樣的背景下,兩家孩子怎麼都不可能對對方有多好的印象或感情。也就只有修,這樣的環境長大卻最受林憐疼愛,從小傻呵呵的樂天派,看誰都沒惡意,他又跟殷胥差不多年紀,幾次要拉他出去玩。

  自然都被殷胥拒絕了。

  這樣的背景長大的殷胥,自然對戀愛結婚這種事情,也有點難以言說的陰影。對崔季明去跟修玩的好,兩個人兄弟似的勾肩搭背的事情更是異常介意。

  不過崔季明也不是拎不清……

  修是外校的,認識卻也沒到鐵的不行的地步。相比於修,當然還是眼前能吃的著的這位重要。反正她也是個女的,就見色忘義怎麼了,就哥們不如對象怎麼了!

  她跟狐朋狗友漸漸的不那麼親密,也是高二下學期的事情了。

  一是因為殷胥性格裡好玩的部分,或者說讓她覺得著迷的部分越來越顯露出來,相比那些一群人出去瘋,她覺得就跟他倚在後海旁邊的欄杆上聊天都更有意思。

  二也是殷胥……動腦子耍手段,他基本很少跟個老學究似的訓她,她說想去哪兒玩他就陪著去,實在拉不回來就動用特殊手段,崔季明腦子裡的彎兒哪有他多,也是被他哄的天天傻呵呵點頭跟在他後邊走。

  老師都看出不對勁兒了。

  雖然班主任也不敢相信殷胥會談戀愛,而且還是跟班裡假小子似的大混子崔季明……

  但事實好像就是擺在眼前。

  班主任坐不住,他找崔季明溝通肯定沒有用,就只能把殷胥叫到辦公室了。

  殷胥大大方方承認了。

  豈止承認。要不是殷胥性格不喜歡多話,他恨不得弄個大喇叭在學校裡廣播這件事兒,然後在外面再租個八面音箱的大卡車,放著《對你愛不完》,在三面車廂上貼滿他們倆的大頭貼,繞著四環飆車——

  內心戲的大喇叭早已喊了大半年,這時候總算能夠對著老師囂張了。

  班主任痛心疾首:「殷胥,你怎麼能跟她在一起混呢!她會耽誤你的啊!就你這個成績,明年高考放榜之後的報紙都給你留了三分之一的版面,理科狀元就等著你了啊!這個時候戀愛,不就是耽誤學習麼!」

  殷胥站在班主任的桌子旁邊:「都在一起半年多快一年了,我也沒退步。要是有個人考第一,讓我當第二,我第二天就跟她分手。」

  辦公室十幾個老師被他難得一見的囂張震驚了。

  班主任噎的話都說不出來。

  殷胥又道:「我們是互相幫助。她今年期中比去年進步了幾十名吧。」

  班主任:「快一年了,才幾十名啊!」

  殷胥:「有進步就是成功。老師說過,人要跟自己做對比,而不是跟別人。」

  班主任:「我是覺得你上課都不好好聽講了。」

  殷胥:「我以前也不聽。」

  班主任:「……可你現在是不是經常中午跑出去跟她玩去啊!」

  殷胥:「老師不是希望我在學校結交朋友麼。女朋友就不是朋友了麼?」

  班主任:「……殷胥,你這樣我會請家長的。」

  殷胥:「我無所謂。提前見家長也挺好的。」

  班主任:……這孩子怎麼就跟崔季明學的這樣油嘴滑舌、理直氣壯了啊!

  當然班主任不能放過了崔季明。可崔季明早就成為了辦公室常客,每個老師都跟她很熟,她也是個厚臉皮又會來事兒的,來了辦公室幫這個老師倒壺茶,幫那個老師下美劇發郵件,基本之後來辦公室,也頂多被班主任教訓兩句。

  寫了幾十張雷同的檢查,老師也不想看了,大概讓她坐一會兒,順便問問現在怎麼在網上買電影票。她去給老師打兩瓶開水也就回去了。

  這回班主任也就是坐在桌子旁邊,自暴自棄的托腮問她:「……我真好奇,你怎麼能跟他好上的。他平時在你面前也說話那個樣子。」

  崔季明翹腳在凳子上,得意的都快不行了:「哎呀,這有什麼難的,有什麼人是老娘拿不下來的!你別看他平時在學校一副身邊坐滿了水果蔬菜的冷漠樣子,實際上——」

  她倒好,跟說評書似的跟班主任聊上了。

  班主任本來也就比較年輕,他猶豫著到底要不要叫家長,最後想想還是威脅崔季明,如果她成績再退步,就立刻叫兩人爹媽過來。崔季明聽這個就怕了,感恩戴德,作著揖弓著腰笑的跟個公公似的退出了辦公室。

  不過崔式也不是傻的,早就窺出幾分蛛絲馬跡,好幾回下了班之後開車直奔崔季明住的小房子,想去抓個正著——

  然而崔季明學精了。學校附近開了個麥當勞,倆人轉移陣地去那邊玩兒。

  不過麥當勞也有諸多……限制。

  終於快到了又一年的小長假,殷胥非常隨意的開口,說薛菱出差去了,他們倆要不要去歡樂谷的夜場去玩玩。崔季明果然興奮點頭——

  他其實也沒有什麼別的想法,就是覺得等玩完了很晚,去她家住一回,能夠第二天一大早醒來就看見她,也是挺好的事情。

  然而崔季明就……想法沒那麼單純了。

  殷胥只是大概懂一些,她就是實戰經驗全無,理論知識包羅萬象了。

  跑到歡樂谷玩到只趕上最後一班地鐵,殷胥自然好無去處的住到她家裡了。崔式已經跑來抓空好幾次早就放棄了,他也心安理得,又緊張又熟稔的說湊合一晚上吧。

  大概也是認識的久了,或許是崔季明已經過了緊張兮兮的階段,開始總想搞點事情了。

  兩個人玩了一天跑回來,累的癱軟在沙發上,崔季明忽然跟驚天霹靂似的開口:「沙發太小了,我們倆擠擠睡得了。」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399
發表於 2018-2-5 10:52: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現代】(十六)

  殷胥一下子繃緊,又覺得崔季明一定又是胡亂開玩笑,他若是當了真,她又要笑了。

  殷胥轉過臉去,崔季明卻拿眼睛瞧他,並沒有掛著她平日不當真的笑。

  崔季明看他一臉呆滯,有些心虛,又覺得自己其實沒別的意思, 叉腰道:「你要是願意睡這兒我不介意,就你這個子,小腿都要掛在外頭。」

  殷胥想了想,他還是比崔季明要成熟一些:「我還是睡沙發上,不要緊。」

  崔季明似乎有點不高興了,好像是她自己擔子一頭熱似的,站起身來:「那你隨便吧。」殷胥欲言又止,想要從沙發上起身跟她說幾句,就看到崔季明從屋裡拿出一床薄被子,劈頭蓋臉朝他扔過來,一把關上房門:「睡你的吧。」

  殷胥過來玩已經不知道多少次了,對她家裡熟得不能更熟,夏天中午跑過來沖澡都有好幾回了。崔季明悶坐在屋裡,一會兒又把耳朵靠著房門聽,好像殷胥自己帶了兩件衣服,正在客廳裡換衣服。

  她想拉開一點門縫往外看,又覺得這樣太沒骨氣,洩氣的拿腦袋磕了門一下。

  殷胥在外頭似乎以為她要開門,嚇得絆了自己一跤,劈裡啪啦一陣響的摔倒在地,悶哼了一聲。崔季明忍不住想笑,摀住嘴還怕讓他聽見了小聲。

  一會兒聽著他慢慢悠悠起來了,似乎去倒了杯水過來敲門:「季明。……你不喝水麼?」

  崔季明:真是沒話找話!

  她趴在床上:「我不喝。你自己喝吧。」

  殷胥隔著門:「哦。你用浴室麼?我想沖個澡。」

  崔季明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放棄了,氣道:「你隨便!我睡覺了!你再敲門我要打人了!」

  他居然還真不敲了,崔季明一會兒聽見浴室的水聲,氣得在床上都要砸枕頭了。氣歸氣,還是要睡覺啊。崔季明換了個吊帶和短褲,癱在床上,滿腦子想的都是些有的沒的。

  躺在一起怎麼了啊!她那些朋友們,初中高中跑出去開房的都也不少啊!她都談了快一年了啊!殷胥也不知道是不肯主動還是拘束,這一年也都沒多少變化啊!

  她也說不上來殷胥是主動還是不主動。畢竟只要她有一點點對他心不在焉,殷胥立刻就警覺的跟草原上的兔子似的,聞著風圍著她轉,天天戳弄,什麼羞恥play真情告白的話都說得出來,急的能跳腳。可要是她天天黏著膩著,覺得殷胥特別好,覺得她們倆人特別好,殷胥就開始端著了——

  既沒危機感了,也就特別喜歡原地等著她往上來湊了,腦子裡糾結這個猶豫那個。

  崔季明本來覺得談戀愛就是光明磊落的事兒,就是一個擼串打球的朋友發展成可以互摸了,然而殷胥這性格,卻讓她有時候又激動又糾結,天天跟坐過山車似的。

  關了燈,她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殷胥洗了頭髮,他知道要過來住,包裡還帶了毛巾,擦了擦頭髮就癱在沙發上,滿腦子的後悔糾結。北京四月末就能上三十度,這天氣也漸漸熱起來,或許客廳裡有蚊子,他兩條小腿都掛在沙發外頭,蓋著被子,翻來覆去的睜著眼睛看天花板。

  他甚至開始想,其實崔季明應該沒有鎖門,他這時候推門進去,摸到床邊,應該也算是能夠挽回吧……

  他轉個身面對沙發靠背,又覺得真這麼幹就太不合適——半夜偷偷摸到她床上去,這不就是變態麼?崔季明要是睡著了,驚醒過來一腳能把他踹個半殘廢。

  ……不過也不一定,萬一她也沒睡著在等著他呢?

  殷胥又坐起身子來,又捂著臉躺下,糾結得無以復加,忽然就聽見崔季明房門打開了,他嚇得一個激靈硬挺挺躺在沙發上裝睡。

  不會是崔季明以為他睡著了半夜來突襲他吧!

  她是要過來動手還是動嘴啊!

  怎麼辦怎麼辦,要裝睡還是說自己醒了!

  然而崔季明就是出來上廁所的……

  殷胥聽見崔季明迷迷糊糊撞進廁所的聲音,心裡那叫一個五味陳雜。只是崔季明從洗手間出來卻沒回房間,走進客廳,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拿腳去蹬殷胥:「別裝了,我在屋裡都聽著你在這兒折餅子呢!」

  只有洗手間亮著燈,客廳裡沒開燈,她就小半邊臉有光。

  殷胥抓住她蹬過來的的腳,拿被子蓋住,坐起身來,望著她沒說話。

  他覺得自己該說什麼,可崔季明確實是崔季明。他性格就夠千回百轉了,再找個小女孩兒心思的兩個人非累死。崔季明卻傻不愣登一根筋,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大概從來不知道什麼叫賭氣,還是開口道:「我害怕,睡不著。」

  就她一巴掌打死三個蟑螂都不會叫一聲的性子,天底下會有她怕的東西。

  可都這樣了殷胥再不借坡下驢就是傻子了。

  他從沙發上起來,崔季明抬眼看他:「你這小心思怎麼這麼多!我都沒提前說讓你上我家來住,你就包裡裝了睡覺的衣服!」

  殷胥拽了拽T恤,強撐面子:「不行麼?」他站到她旁邊伸出手,崔季明眼睛亮了亮,蹲在沙發上,一下朝他跳過去。殷胥悶哼一聲,好不容易摟住了這個八爪魚似的扒在身上的傢伙,往屋裡挪。

  崔季明拽他耳朵:「你有本事義正言辭的拒絕啊!幹嘛還要同意。」

  她高中的時候雖然不少打球,卻也因為青春期有點微圓,殷胥有點吃力,抱著她一起倒在床上,攤開手半天才道:「你說你害怕,我有什麼辦法。」

  雖然夏天微熱,她的床其實挺窄的,殷胥擠上來的時候,兩個人肩膀和腿都要貼在一起。崔季明側過身子來看他:「你洗頭啦。用的我的洗髮露麼?我聞聞。」

  她湊過來一陣猛嗅,殷胥這才看清崔季明就穿了個淺灰色的吊帶,她腦袋一湊近,胸都快貼在他臉上了,殷胥面紅耳赤僵在原地又不敢推她。

  崔季明手指揉了揉他濕漉漉的頭髮:「味道香香的,我那個洗髮露買的太娘了,玫瑰味的。」

  殷胥僵硬的躺在床上:「嗯,明天起來就沒什麼味道了。」

  崔季明這才縮回來,跟過家家似的開心:「我們蓋一床被子吧!」

  殷胥把被子給她往上拽了拽:「你好好睡覺。」

  崔季明一隻手搭過來:「我們聊聊天啊。」

  殷胥揣測不明白她什麼意思。是真傻,還是特別坦蕩啊。

  崔季明掰他腦袋:「你看著我嘛。」

  殷胥被她兩隻手燙的臉也熱了,轉過頭來,屋裡只有一盞靠近牆角的黃色小夜燈。他開口:「看你了。聊什麼。」

  崔季明有點洩氣:「幹嘛,你不想親我麼?」

  殷胥心裡一軟:「我沒有說不想。然後呢。」

  崔季明湊到他耳朵邊:「然後……」

  她竊竊私語一番,殷胥摀住眼睛,露出來的臉和下巴也紅透了:「你、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直白!」

  崔季明:「不行嗎!切,班裡那誰誰跟她男朋友早就——」

  殷胥:「那是別人!我們……又不一樣!你不要因為別人做了什麼就也去學。」

  崔季明躺過來,趴在他身上:「我怎麼學了,我也想嘛!你就不想摸摸我麼?」

  殷胥嘆氣。他難以言喻。

  崔季明是真的沒心沒肺,她對於說要考一所大學的事情也不怎麼上心,就是知道跟他在一起玩……之前在泳池裡也就是隨口一提什麼結婚不結婚的事情,完全沒往腦子裡放過。

  殷胥覺得崔季明現在這樣,也是覺得別人跟男朋友如何如何她聽見了,她就覺得他們倆不這樣做不對,乾著急的想學別人。

  但殷胥……又不能老是訓她上進一點想遠一點,又不得不自己想的很遠很憂慮。

  在他人生的計畫裡,首先是跟崔季明上一所大學。一個城市雖然也能見面,但不是一所大學,他總覺得的崔季明就跟風箏似的拽不穩就要跑了。

  如果她去做警察的話,他查了那所大學的相關專業,雖然因為哮喘他做不了警察,但他也想做跟警察有關係的職業。

  然後大學期間……或者大學剛畢業,就可以考慮結婚了吧。

  至於小孩?

  嗯……小孩的事情還不急,先跟她結婚比較重要。

  他就不太希望事情都進行的太急太快,崔季明看起來就是個喜新厭舊的性子。說著不那麼好聽的話,殷胥覺得他該吊著她。

  而且他父母一代的事情,確實給他影響很深。雖然他媽和殷邛也似乎是高中就認識,戀愛多年,最後卻有那樣一個結局……他絕不想步後塵。

  殷胥琢磨半天,開口道:「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會……結婚?」

  崔季明正在摸他T恤上的印花,抬起頭來,一臉呆滯。

  顯然是沒想過。

  殷胥:「我反正是想結婚。所以現在還早,我不急。我又沒打算跟別人結婚,所以……我等到結婚都可以。反正也就再過幾年,就可以了。」

  崔季明慌了:「結、結婚?」

  殷胥知道她這個態度,卻也沒法對她生氣:「再說你就光想,做事情都不考慮後果麼?」

  崔季明摁著他胸口撐起身來:「我怎麼不想了!」

  殷胥忍不住臉紅:「那我問你,你知道怎麼做?」

  崔季明一副瞧不起他的樣子:「比你知道的多了!」

  殷胥:「……那你有沒有想過要帶套啊,那你有沒有想過會很疼啊,那你有沒有想過你——」

  問到第二句崔季明就傻且慫,縮在床裡不說話了。

  殷胥看她那樣子,真的是又好氣又好笑:「你不要稀里糊塗的覺得就跟玩一樣好嗎?」

  當然或許這兩人的同齡人之中,談過幾任的都不在少數,可他們兩個還是接吻都能磕到牙的糊塗蛋啊。

  崔季明慫了:「我、我又沒說要真來,你、你又不會,我就說讓你過來躺著嘛!」

  殷胥真是看她那認輸的樣子就想給她屁股上來兩巴掌:什麼都不懂就在這兒作呢!

  殷胥:「我什麼時候說我不會了。」

  崔季明一臉不信,殷胥上來就翻身按住她的腰,她驚嚇的縮在被縟裡要蹬人了:「你幹什麼!」

  殷胥當然也就是做做樣子,往下到底怎麼樣才正確,他也不甚明了,然而就這種地步都能把她嚇到,也就證明她囂張外表下到底多慫了。

  她身上穿的吊帶很軟,有點貼身,因為他摁住她腰的動作往上滑了滑,露出肚臍和一截腰來。只是……她吊帶裡面什麼也沒穿,很明顯的就能顯露出上身的形狀,甚至微微凸起都能看得出來。

  她一無所知,慌手忙腳的跟他鬧:「你再這樣我蹬你的臉了!」

  殷胥鬆開手:「你就是嘴上說說。」他腦子裡都是崔季明穿著吊帶弓著後背的樣子,倒回了枕頭上。她又囂張的湊過來了:「我怎麼就是嘴上說說。」

  殷胥還沒來得及開口,她就張口咬過來了。

  先是咬了他眉毛一口,咬了耳垂一口,接下來一口就是咬在嘴上了。

  殷胥被她摁在枕頭上一陣亂七八糟的親,她彷彿非要證明自己是個老司機。殷胥忍不住莞爾,一隻手抱住她的腰,一隻手伸到床頭櫃上,順手把她床頭那一家幾口的相框摁倒。

  崔季明再傻,也不可能注意不到殷胥剛剛的目光。她有點洋洋得意,原來自己也不是全無魅力,趴在他身上,親得嘴唇發燙,微微抬起頭來:「可以給你摸的。」

  殷胥呆了一下:「什麼?」

  崔季明簡直膽大到變了性先給哥們奉獻一把似的,伸手就去拽著自己的吊帶往上提,殷胥眼睜睜的看著她露出來胸口。他嚇壞了,抓住她的手:「你幹嘛!」

  崔季明倒回了床上,拿著他的手放在她心口上:「你別傻瞧了,給你摸嘛。反正摸摸我又不會少二兩肉。」

  殷胥:「……」他沒有收回手來。

  崔季明:「其實也沒有那麼小啦對吧。」

  摸人家的嘴短,他只能說:「嗯。」他伸手把被子扯過來,蓋住兩個人,崔季明的吊帶被他推到胸口以上,她也不甚在意,表現的異常溫順的躺在被子裡。

  她雙腿也很好看,殷胥想去碰一碰卻不好意思說,乾脆整個人貼過去。

  崔季明哼哼了兩聲:「你不要老摸這兒……很奇怪。」

  殷胥自然也能感覺到變化,跟讓悶棍打懵了似的說不出話來,轉手去摸她的腰。

  崔季明一會兒才開口問道:「我想摸摸你。」

  殷胥能怎麼說,他腦子裡都亂七八糟的了,崔季明看他不回答,也直接伸手去扯他T恤去摸他後背,然後一隻手伸到他褲子裡去捏他屁股——

  殷胥:「……你到底有什麼執念!」

  崔季明笑嘻嘻,雖然說年紀還小,但腦子裡不可能沒有亂七八糟的想法,最終還是崔季明一條腿搭在他身上,手伸進他T恤裡才肯老老實實睡覺。

  「就這樣?」崔季明站在河邊,聽西裝外套搭在胳膊上的殷胥說以前的事情,聽到這一段忍不住插嘴了:「就這樣?那時候都不小了啊!都……十六七了吧!就只是摸摸,什麼也沒幹?」

  殷胥聊了夠久了,看著周圍遛彎的人也漸漸不再了,風也大起來,伸手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嗯,那時候都不懂事啊。走吧,我們回車上去吧,聊的夠久了,我看你睏得都揉眼睛了。」

  崔季明依依不饒的拽著他胳膊:「那我們第一次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殷胥不太好意思說:「大一的事兒了。」

  崔季明:「都親親摸摸了,我還等了兩年!?」

  殷胥自然也不好意思說,兩人上大學了之後也沒聰明多少,好幾次才成事兒。

  崔季明卻不是那時候十幾歲的她了,偏著頭問:「那你當天就在我家睡,第二天沒發生什麼?」

  殷胥裝的一臉淡定:「沒有啊,我記不清了。」

  崔季明急了:「別的事兒你都記得那麼清楚!我在你屁股上打了幾下,咱倆吃了什麼味兒的冰淇淋你都記得,這個會忘,我可不行!」

  崔季明抱著他睡了一晚上,他基本一夜沒睡好,說什麼反應也沒有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那時候崔季明睡了懶覺,很晚才起來,等她醒過來的時候,殷胥已經坐在客廳裡看電視了,桌子上擺著早飯,他等不到她先吃過了。

  生理知識都當是白學了的崔季明揉了揉眼睛,忽然望向了陽台:「那是你的褲子?怎麼了?」

  殷胥坐在沙發上,沒敢回頭看她:「做飯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番茄醬。我就隨手洗了一下。」

  崔季明完全沒多想,刷牙洗臉之後一臉沒睡醒的癱坐在凳子上,拿起三明治,吃了兩大口,舔了舔手指。一轉頭,殷胥坐在沙發上,好似已經住在這裡很久似的樣子抱著她的抱枕,她腳尖顛了顛脫鞋,忽然笑了起來:「其實……這樣也挺像結婚的是不是?嗯……結婚啊,也沒什麼不好的。」

  一語成真,雖然後來在大學期間,二人也不是完全就一帆風順的,但還是在畢業後沒過多久就結婚了。

  從一開始住在舊房子裡,到後來搬了新家,兩個人都成了業內知名人士,強強夫妻組合也一次次被人提起。從崔季明懷孕後的慌手忙腳到二十七一步步長大——

  高中的事情離得好像很遠了,又那麼像彈指一瞬間。

  殷胥一路開車回家,崔季明癱在副駕駛上睡著了,偶爾驚醒一下說幾句開慢點,但真的開到家裡的停車場,她早就睡熟了。殷胥也不再是當年瘦弱的小子,把她抱起來不是什麼難事,一路跟抱著孩子似的上樓,艱難的打開房門,沒有換鞋,先把她放在了床上。

  他才給她脫掉了鞋子,就聽見崔季明喃喃著「阿九」,扒拉開被子縮進去睡成一坨,他忍不住莞爾。

  感覺一天,與她講了講往事,就讓事情都回到了剛剛好的原點啊。

  而崔季明昏昏沉沉睡去,一睜眼,本來以為又會是白色天花板,席夢思雙人床和大彩電——睜開眼卻是殷胥焦急的面容。

  崔季明揉一揉眼睛,只覺得渾身痠疼,低低喚了一句:「阿九,怎麼了?」

  殷胥一身長衣坐在床邊,急的滿臉倦容,看見她睜眼才鬆了一口氣,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臉頰:「你還逞能!你覺得自己還是年輕時候是麼!到塔上睡一夜,我給你蓋了幾次被子你還是蹬,凍出病來還能怪誰!」

  崔季明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嗓子啞了,然而殷胥髮半散著披在後背上,屋內一派宮內的堂皇,她又回來了啊。

  崔季明拽了拽被子,委屈巴巴:「我夢見你要跟我離、和離——」

  殷胥頗為複雜的看了她一眼。崔季明睡著的時候,一會兒冒出來一句「你居然要跟我離婚」,一會兒又哭哭啼啼喊起了賀拔公的名字,他想也知道大概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

  別人眼裡半老徐娘尚能飯的崔將軍,到他這兒不還是個丫頭,殷胥忍不住那手背貼了貼她額頭:「做夢而已。你想多了。只有你要休我的份,有我跟你和離的份麼?」

  不論是在哪個時空裡,她都感覺這隻涼涼的手貼著她腦門,忍不住道:「讓我回去我也不想回去了。嗯……還是這個你是我熟悉的你。咱們倆幹過的事兒,我都心裡有數。」

  殷胥訓她:「又胡言亂語。」

  崔季明哼哼兩聲:「胡言亂語。」

  殷胥看她似乎又要睡著了,身上還有一點點發熱,差不多快退了,也鬆了一口氣。崔季明抓著他的手不肯鬆開,一會兒半睡半醒的喃喃道:「……還是穿西裝,顯得屁股翹……」

  殷胥:「……死去吧老淫棍。」
一路好走,寶珠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400
發表於 2018-2-5 10:52:21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卷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十年】(一)

  在建元六年之後出生的孩子都是比較幸運的。

  當然如果能在建元二十年左右之後出生,就算是小農出身,或許也能有不一樣的生活。但那時候的你或許已經不能體會到「幸運」,而是覺得理所應當了。

  假設你在建元六年出生,在不論南北,一個規模中小的縣鎮內,去州城要坐一個時辰的馬車。你的父母可能比較老派,或許希望你能早早嫁人,他們還保留著早婚的傳統——

  不過這種可能性非常低了,畢竟在你出生前的一百年裡,保留這樣傳統的家庭都在逐步減少,你阿耶的奶奶可能都是個在花園內解外裙與人鬥酒的女豪傑,你外婆年輕時候的裙子都是低胸和紅紗窄袖的,你被關在家中不許出門的幾率非常低了。

  或許你的阿耶阿娘一同在縣鎮內開家做羹湯的小店。小店從你出生那年開始營業,畢竟那時候南北的戰役徹底結束,百廢待興,店舖便宜,你們家盤下來後你的阿娘手藝頗佳,你阿耶去做點木工賣梳子牙刷子,也算是有些小錢。

  小時候你就可以去周圍的州城去遊玩,偶爾買幾張附近山上的地圖,家裡有兩架牛車,帶著你和幾個兄弟姐妹一同去,你小時候沒帶過什麼金銀器,但是風箏糖人玩具從來沒少過。而在你阿耶阿娘或者更早的長輩小時候,可沒有整天穿梭來去玩的街道,這些玩具更大多是鄉紳家中孩子才能見到的。

  你三四歲的時候,就可以偶爾跟姊妹和阿娘一起,去坊內的澡堂裡去。有些是大鄴本來留下來的溫泉改的,也有一些西域風格的土浴室,你甚至可以泡了澡之後跑出去,看到坊內的澡堂外有不少人在刮鬍子修鬢角,深夜回去,街道上還有不少賣乳酪和餛飩的,幾家麵店甚至都是開到深夜,一條街上燈火通明。

  想要享受三四天洗一次澡,讓人剃頭捏肩的待遇,三十年前大概要投胎到高門貴族家中不可了。

  等你在大一些,就可以去讀鄉學了。私塾仍然很貴,鄉學的先生水平不比私塾,但教教你還是夠的。你還太小不能住在鄉學內。你阿兄交了幾個子,大概就能住在鄉學內,也管飯,還發了幾件洗了洗掉色的藍色圓領長衣。只是學校要求帶牙粉,帶木盆,帶布鞋,紙筆則是鄉學內統一發放的。

  你阿兄的年紀本來該到阿耶阿娘的店裡幫忙才是,可你阿兄成績好,可以升入縣學內,到了縣學就沒有學費還有補助。雖然你們家裡估計是供不起他去建康或者洛陽趕考,但做衙役、先生、算稅或者是去考十科,這些算是低級官員的職務,都需要縣學以上修學的學狀。

  反正不要錢,就去讓他上吧。

  你則還小,在男女不分班的鄉學內只用上半天的課,下午回家也幫不上忙就去玩了。只是你鄉學的先生,是個多年不中的讀書人,他月俸也不高,卻喜歡買書買報。只是你們這地方的小報,比洛陽晚了將近十天半個月,他卻還能看的津津有味,偶爾高談闊論,說些什麼「季將軍真是天下奇女子」之類的話。

  你總想去找他借書,他卻愛惜的很,總是念叨著什麼:「在我小時候,那都是捲軸——非富即貴哪裡有這麼多書!幼時家道還好,我們家是黃家一個遠方親戚的家僕,去看他們家滿牆的捲軸,想著自己什麼時候也能有那麼多書——如今倒是真有了,連你這種黃口小兒也能隨意翻看了!」

  你不以為然,這種書,你自己家裡都有好幾本呢!

  你阿耶阿娘雖然不識字,但是家裡幾個孩子沒有不識字的。也是因為如果大字不識,你們又沒有地,確實很難看懂招貼,看懂誰賬本,看懂滿大街飄揚的招牌。識字與不識字彷彿就在你們這幾年出現了斷帶。

  漸漸大了,你的姊姊身體不好,牙齒也不好看,你阿娘倒是希望她去多讀書:「二娘又有時間,又坐的住,多去讀書,以後當個女先生,也去考個鄉試!賺了名聲,當個女秀才,你就是二十三也嫁得出去!」

  稍微有點錢的家裡,都希望自個兒家中能出幾個讀書人,如果找不到什麼高門,孩子未來的阿娘自然是個有功名或者是先生的才好。

  你姊姊卻想去學醫,因為書愈發便宜,艾灸不再有人用,有圖譜的針灸逐漸出現。各地的官藥局都缺人,你姊姊想去考國子監的醫科。這樣想的女子並不在少數,有些甚至是因為丈夫去當兵,希望學了醫科能去隨軍的。如今雖然到州城就能租車前往洛陽,但一年在洛陽的住費路費也不是你們這種羹湯鋪子的家裡能負擔得起的。

  你姊姊先去考了本地的藥局,十三四歲就在藥局內能獨當一面,對整面牆上的藥材不用抬眼看都能摸到正確的位置,她想攢錢進洛陽考試。

  等你再大些,已經進了女班,聽說那位在中書聲名赫赫,和張大將軍成婚的裴中書,向朝廷倡議,每年組織各地的女子考生,協助她們上京。

  這是因為去年制科前,朗州有七八名一同前往長安的女生徒,家中給找人護送,中途先是護衛搶錢而逃,之後七八名女子快到達長安附近後遭遇不測被人殺害。這幾名女子都已經算是小富小貴之家,卻慘死趕考途中,更何況那些家境不佳甚至不被支持的女子,一路有多少艱辛。

  滿朝文武議論了好久,似乎那位只敢叫將軍不敢叫皇后的季將軍也給出了不少的錢,各地州府每年要在制科與春闈的前五個月,到各地登記女生徒的名單,然後索要一定的路費,送她們到州府,然後一步步交接,一路送到三座能參加春闈的大城。

  你姊姊拿著自己攢下的錢要參加的時候,你正在因為女班教的內容和男子班內不一樣,夥同你女班的各個年齡段的女孩子們,穿著青綠色的生徒服,拿磨潑了先生的案桌,大鬧鄉學。

  你忽然覺得讀書好像也沒有意思了,不如去學武,要是你也能像季將軍那樣進軍營就好了。然而各個武備學堂,卻是基本不招收女人的。

  也不是說季將軍說過不招女人,而是她對於進入武備學堂的武試,是男女統一標準的。這裡不是養兵的地方,而是養將領的地方,這些武試對於男子來說就不輕鬆,更何況女子。能達到要求的女子本來就很少,武備學堂的女人更是只有幾個人。

  而對於你來說,本來就不是天賦異稟,達到那樣的水平就更難了。可你就喜歡舞槍弄刀,騎射倒也是挺厲害的,買了季將軍的一大堆兵書,天天扒著先生找那小報上關於軍報的隻言片語的消息。

  旁人都說季將軍身高八尺,英俊瀟灑如何如何,甚至有人給季將軍畫畫像的時候,老是忘了這位當了季皇后好多年,給她加了一把鬍子上去。然而有一天,就在你都已經混日子到了十五六歲,你家裡都籌備著讓你趕緊成婚安安心的時候,你阿兄忽然來找你,問你認不認識一些「道上的朋友」。

  你一下子興奮了,這才知道已經進入州學,來年就要去參加春闈的阿兄,結識了一位地方上的七品知縣。那位寫了摺子,想要遞入長安,有關建康與揚州織造一事。你阿兄自認與那位七品楊知縣是知己好友,又怕那位楊知縣路遇不測,便想問你有沒有認識些所謂江湖民間的朋友。

  你這幾年也不是瞎玩的,自然也有幾個狐朋狗友認識。更重要的是,這位楊知縣要去的是洛陽。你自然也興奮,與家中說定,自己也要去洛陽!

  這年頭跟著天南海北跑的俠女俠客不在少數,更何況你阿姊已經在洛陽的尚藥局安定下來,月俸不少。你去洛陽倒也不算是多麼沒親沒故,只可惜親事顯然沒法張羅了。你阿耶阿娘倒也有別的想法,不如讓你阿姊在洛陽為你考慮考慮,等你阿兄參加春闈,一家孩子怎麼都是要去洛陽的啊。

  於是你挾二三並不靠譜的「江湖好友」,做俠客打扮,租兩套馬車,這才見到這位三十多歲的楊知縣,一同往洛陽去。這位楊知縣是建康二年的貢生,雖不是進士,卻也好歹是在聖人登基那年年紀最小的貢生。如今建元二十二年,太子大婚都已過了好幾年,聖人逾四十歲,早也不是十七八歲登基時候的樣子。

  這位楊知縣見多識廣,一路上聊了許許多多你聽也沒有聽過的故事。他只說有一位得蒙介紹的高官會在洛陽接等,他手裡的摺子按著一件大案子。

  一路顛簸風風雨雨到了洛陽,一眾人都是小民,楊知縣這個七品小官也沒得多少錢。你與眾人住在一小客棧內,若說你以為徹夜通明,不夜城一般的江岸州城已經是繁華,那洛陽則是浮華燈火的天堂。只是你偶爾也聽那楊知縣拍腿感慨,說天上之光流向民間,他們今日這些沒幾個子兒的人也敢酣睡客棧,租車遠行,江邊醉酒,上書朝廷——

  五十年前這就是個荒誕笑話。當年洛陽城內的星光點點,可不在街坊之間,全在五姓當年的家門內。

  你心裡不裝事兒,不懂他的憂愁感慨,只是過了幾日,你與他同行去了一處酒樓,在後院的一處隔間內,見到了楊知縣口中的高官。是一位身量修長,白皙優雅,四十上下的女人,她穿著青綠襦裙,肩披灰邊白褂袍,跪坐在屋內飲酒。

  楊知縣先躬身行禮,你連忙也彎腰,就聽見他開口道:「竹尚書,多年不見。」

  那女人雖然看起來和你阿娘差不多的年紀,穿衣也算是樸素,周身氣派卻溫柔又勝券在握,使你不敢直視。她笑了笑:「楊知縣快快請起,你這一路終究是過來了。」

  楊知縣跪直在軟墊上,道:「臣是言天下之事,平我浙地騷動,為小民聲張。」

  這句話你聽得懂,對你這個也讀過幾年鄉學的腦袋瓜子來說,大概明白是什麼意思,心裡一陣感動,想來一路上和楊知縣談天,忍不住感慨:楊知縣真是個正直又有學識的人啊。

  竹承語卻蹙眉嘆氣道:「心是好的,可你的目的,不能成為主要的事情。最多是個附帶。你這個附帶如果能夠達成,就是萬幸了。」

  楊知縣抬頭來,眼裡既有不可置信又有迷茫。

  竹承語嘆:「此案可不只是貪墨。為的是一個字,錢。」

  你心裡想,果然洛陽也都是大貪官,整治貪墨也是為了錢啊!

  然而楊知縣卻明白這個錢,另指一人之姓,塌下肩去:「他是什麼地位,我又……」

  竹承語飲茶道:「本來倒錢,用裴最好。可如今裴已被扼,來見您的人是我,聖人什麼意思您該明白。」

  楊知縣哪裡想得到一個小小七品知縣,一封看著大逆不道卻也不過直指貪墨之事的摺子,怎麼就上達聖聽了。楊知縣並不是傻子,他眼神複雜:「投鼠忌器?」

  竹承語搖頭:「既投鼠忌器就派欽差去浙地解決了,鬧成什麼樣也不傷洛陽。聖人是清一條仁路。」

  仁?

  你完全沒明白這兩人在說些什麼。那位優雅的女尚書看了你一眼,似乎也覺得你聽不懂,並不太在意。而你也從小報上知道的,這位應該是大鄴女官之中,地位第二僅次於裴的竹尚書。

  她年輕時候膾炙人口的傳奇,你阿娘都曾經做著湯時與你和你阿姊講過。

  楊知縣卻懂了。

  太子字昱仁,從幼時聽政就是朝堂上的和事佬,寬厚仁心,悲憫天下,雖有不少大吏詬病太子軟弱,可他是季將軍帶大,聖人親自教出來的孩子。軟弱這兩個字,誰信誰是傻子。

  果然竹承語開口道:「季將軍治災歸來已有個七八日,今日雖是深夜,拜訪唐突,但相信季將軍也不會怪罪。」

  你傻眼了。見誰?

  季將軍?!

  偶像?!
一路好走,寶珠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 20:19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