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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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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寄秋 -【藥田小姑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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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31 01:37: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王爺越君翎


    為什麼是仇人?

    段青瓦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是來討債的。”

    是來討債的,是來討債的,是來……討債的?

    啊!這句話形容得真貼切,從那神態、那語氣,從他一臉所有人都欠他的債主樣,說不是來討債的,誰相信。

    不愧是故人,是最瞭解他的人,還曾是最親近的人。

    不過重要的是該不該讓他們見個面,某人這兩年的變化並不大,就是更老成了,冷峻寡言,而另一個人……

    呵呵呵……那才是真正的驚喜。

    他真想看看相見不相識的劇碼,肯定驚心動魄吧!

    “還有兩個月就到三年期限,村裡還有一千兩百多畝荒地,我給你優惠去掉零頭賣給你,意下如何?”要撿便宜就趁這一回,他大開方便之門。

    “不要。”

    面對她的直接,段青瓦傻眼了。“為什麼不要?”

    他以為她會欣然接受,以她對土地的熱愛、對糧食的執著,半買半送的好處居然拒於門外?

    要不是他自詡是她義兄,哥哥照顧妹妹天經地義,否則別人來說項准是沒得通融的,他自個兒還想留給自己當私產呢。

    若非皇上嚴令唯有地震災民才得以購買廉價土地,不然他早就當貪官私吞了,而在當年的災民中,也就今日的牛家有能力吃下剩餘的土地,並將它們開挖,種上作物。

    其實他也是有私心的,自己得不到也不想還給朝廷,就讓牛家去善加利用,反正朝廷收不到他們的稅金。

    這是一種孩子氣的報復行為吧,因為皇上遲遲不立儲,要當萬歲萬萬歲,讓幾個成年皇子背地裡爭得你死我活,明刀暗箭,爭位之亂讓他有家歸不得,只能望月思親,倍感淒涼。“因為棒打出頭鳥。”她不想太引人注目。

    “棒打出頭鳥?”什麼意思?

    “我們家買下村裡一千畝田地已經夠叫人眼紅了,難保有些村民會認為同是移戶的災民,為何牛家有錢買地,錢從哪裡來,如果牛家的錢是他們的,他們也能當上土財主,想一夕致富,這種不甘是人之常情,而想實踐的方法有很多,譬如其中之就是宰了我們兄妹入室行搶。

    “至於原來的村民,他們可能會想,地原本就是他們的,為什麼要讓給幾百裡外來的外人呢?他們的親人死了還分不到地,朝廷對他們不公,因此會遷怒,誰得的土地越多誰便是他們怨恨的對象……”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發,人有了恨的目標便會理智全失,最後做出什麼事沒有人可以預料。

    牛雙玉不是真的愛銀子愛到捨生忘死的地步,而是爹娘剛死時,四個孩子的無助觸動她心中的恐懼,她想如果家裡過得好,她或許就不用擔心家中缺糧了,人人有飯吃。

    她原本的追求是小康,家有餘糧,誰知一不小心就弄成大富,光是油坊和賣藥草的收入就夠她一輩子不愁吃穿了。

    所以段青瓦的提議她一點也不感興趣,目前的平靜正是她想要的,她不想再無端攪亂一池春水,把自家放在風頭浪尖上。

    不過牛家的兄弟肯定不會這麼想,男人要的永遠和女人不一樣,他們有填不滿的雄心壯志。

    “姊,買吧!這筆錢算是我跟你借的,日後我賺了銀子就還給你。”雙眼發亮的牛豐玉異常興奮。

    牛雙玉苦笑。“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我們根本不需要,之前的一千畝地已經夠惹眼了,再買下所有荒地,只怕村裡的人都要拿我們當仇人看,認為我們搶了他們的地。”

    地在那裡是無主的,人人都有可能成為它的主人,只要存夠了銀子便能到縣府登記,過了戶便是自己的。

    一旦田地有了主人,這些存了盼頭的村民就什麼希望都沒了,他們會傷心、會難過,會認為天絕了他們的路,而後是憤怒,豁出去的抗爭,首當其衝的就是擁有這些地的地主。

    “誰說不需要,一千畝聽起來是很好,可是我們日後要分家呀!算上姊姊一份,一人才兩百五十畝地,真要大量種植,地也不夠使,再加上一千兩百畝才能放開手腳……”

    聞言的牛雙玉有如雷擊,她是想過分家,樹大分枝,兒大分家,但是沒想過要分地,地是牛家的,她是牛家的一分子,賺了錢一起分,她有了其他的想法也會知會一聲。

    可是那地……一直是她的心血結晶,是她決定要種豆、開油坊榨油,也是她決定種上草藥,成為獨家買賣。

    此時弟弟的一番話卻讓她有美夢乍醒的心酸,她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她雖是姓牛,但終究是姑娘家,牛家的家產肯分她一份已是厚待了,她還能把所有的地都帶走不成?

    “……我們先買下來再看看情形,看要自己請人種還是佃出去,若是佃地先開荒,我們允諾對方頭一年五五分,而後是三七分或是四六分,總之我們吃不了虧……”

    牛豐玉越說兩眼越亮,已然有田家翁的氣勢。

    “嗯!沒錯,兩個月後地價調回一畝十二兩銀子,你要買就得多付至少八千四百兩銀子,而今你只需花六千兩就能買到,省了大把銀子。”段青瓦加入說服行列。

    “如果哪天我死得不明不白就是你害的……”牛雙玉小聲的嘀咕,心裡忿忿然,她不喜歡被算計的感覺。

    “你說什麼?”咕咕噥噥的。

    “我是說能直接以一千畝地的價錢買下的話,也許值得考慮。”她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要用在刀口上。

    “喔!你是說只買一千畝,另外兩百畝不要了……”抬頭一看,忽地瞧見她嘴邊美得動人的淺笑,段青瓦覺得她的笑令人發毛,好像被隱在某處的野獸盯上,全身寒毛直豎。

    驀地,他雙眸睜大,瞭解她話中含意。

    “你……你沒那麼狠吧,想吃下一千兩百多畝的地,卻只給一千畝的銀子?!”

    太狠了,他就是被宰的肥羊。

    “段哥哥,小牛妹妹的義兄,我們是自己人對吧,你也不是什麼清廉公正的好官,不如我們官民勾結,當初你要認我做義妹可沒什麼見面禮。”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她了。

    “可是有兩百多畝地……”很難抹得掉吧!

    牛雙玉一臉“你看著辦”的神情。“你是知縣大人,這種小事難不倒你,妹妹就全仰賴你提攜了。”

    “你、你……”最狡猾的人就是她了,平民百姓也敢咬上當官的。段青瓦一抹臉,認命的接受勒索。“不過我有個要求,一千兩百畝田地全得種上藥草。”

    “全部?”她挑眉。

    “是,而且要賣給我說的那個故人,他讓你種什麼你就種什麼,熟成以後以市價收購。”

    牛雙玉聽完後雙眉微微顰起。“那我們不成了人家的契農,凡事要聽從對方的意思,不能有自己的主見?”

    她討厭被約束。

    “那就是你和他之間的事,你自個兒和他談。”他都當了一回冤大頭,別想讓他做不討喜的橋樑。

    “我沒空。”她拿翹。

    “他只有今天有空,過後就要走了。”人家是大忙人。段青瓦笑得有幾分幸災樂禍,好像在等著看誰的好戲。

    一聽到“走了”這兩個字,牛雙玉感到特別反感,刺耳得很,勃發的怒氣衝口而出。

    “走了就走了,不用回來,我們沒買地也不會活不下去,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人。”

    她似在說:沒有他,她也不會活不下去,要走趁早。

    對於某人的離開,她還是非常在意。

    “別呀!好妹子,千萬不要和銀子賭氣,這人的銀子很多,我幫你把他的金元寶、銀大爺給挖出來。”落井下石這種事讓人激昂,他覺得全身的血在沸騰,在叫囂。

    “你幫我?”她露出狐疑神色。

    段青瓦笑得很僵硬。“是的,我幫你,咱們是什麼關係呀!哥哥不幫妹妹,天打雷劈。”

    “好吧,我信你一回。”人生處處是風險,拼了。

    “那好,我們馬上去見……”他興沖沖的要引路,舉止很詭異。

    “等一下,先辦過戶。”先把土地拿到手再說。

    “過戶?”呃,那是什麼東西?

    段青瓦真是一名名符其實的狗官,他沒親手辦過一件像樣的事,像過戶這種小事一向由底下的人負責,捉犯人是捕頭的事,他只需上堂拍驚堂木,決定有罪無罪。

    “地契要寫上牛豐玉三個字。”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咦,不是你要的,而是給你弟弟?”這丫頭是不是傻的呀!不趁機多撈點嫁妝,日後是會被夫家嫌棄的。

    “姊,一千兩百畝田地都要給我?!”牛豐玉的臉沒有半點血色,嚇得他驚慌,全身在發抖,雖說是他慫恿的,但沒想過要私吞。

    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牛雙玉心頭一軟,揉亂他頭髮。“大哥他有功名在身,明年再考舉人不成問題,更何況有個私墊,養家活口不是難事,而今年二哥到縣城應試,秀才之名十拿九穩,再加上有油坊的分紅,日子過得很滋潤。

    “倒是你最叫我放心不下,沒定性又愛胡鬧,所以姊決定把地買下來送給你,當是你的私產,以後照你說得佃出去或請人來耕種都行,姊會教你怎麼種植,但你得自個兒動手,我不會再給你任何助力。”他必須自己成長。

    “姊。”牛豐玉眼眶紅了,一是感動,二是害怕,他擔心辜負姊姊的疼愛。

    “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你都十二歲了,要趕緊長大,姊姊的嫁妝你要出一半。”十二歲真的很小,小學剛畢業。

    “好。”眼中噙著淚,大聲應好。

    “好什麼好,怎麼有你這麼傻的姊姊,你要嫁人?!嫁給誰,咱們清江縣還有誰敢娶你……啊!襲官。”她居然襲擊地方官員……的腳,好在她沒力氣,踩得不重。

    “要你管,想娶我的人從城門口排到縣府門口,你不知道我的外號叫金疙瘩嗎?從我身上搖一搖就會掉下金疙瘩。”聰明能幹又有錢,哪家的長輩不想有個會賺錢的媳婦。

    “金疙瘩、金疙瘩……太好了……”他大笑不已。

    牛雙玉忍耐的磨牙。“別笑了,你再笑真送你金疙瘩堵住你的嘴,堂堂縣官笑成這樣有失體統。”

    “哈哈……哈……不……哈……不笑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你千萬不要把我的縣衙拆了,感謝呀!”他要跑得越遠越好,免得受池魚之殃。

    究竟要見誰,這個腦子有洞的傢夥太不正常了,他老做些不著調的事,叫人哭笑不得。

    段青瓦是得了消息特地來鎮壓的,有他這尊大佛鎮住,商會的眾人不敢為難身為知縣義妹的牛雙玉,藥草買賣才得以順利進行,未有欺壓、剝削等不肖行徑,維持雙方意願的公平生。

    出了商會大門沒多遠便是縣衙大門,他們不走正門而是從距離招待貴客較近的偏門進去,一入內便是彎彎曲曲的花徑,看似疏木浮影卻有遮蔽之意,從外無法看清內院。

    來了清江縣幾年,段青瓦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既不娶妻也不納妾,他的一切起居都由師爺打理。

    他不是好官,但也不貪花好色,眠花宿柳,所以清江縣縣衙是歷任以來最乾淨的,沒有妻妾爭寵的喧鬧,也無爭風吃醋的鬧劇,安安靜靜的,透著寧謐。

    但在這一份靜謐中,牛雙玉忽然感到不安,心跳如擂鼓,莫名想打退堂鼓,總覺得前頭有頭張大嘴的巨獸等著吞食她。

    “就在這兒,你自個兒進去。”

    “你不陪我進去?”見到段青瓦忽地止步,牛雙玉的心整個亂起來,裹足不前的想逃走。

    段青瓦笑時眼帶陰影,似要做一件滅絕人性的大事。“我陪牛小弟辦過戶,瞧,他多大的面兒,有知縣大人親陪,他這下可風光了,回牛頭村後便能四下向人炫耀。”

    “我才不是這種人,姊說做人要低調,身懷鉅款也要當窮人家自居,財不露白才能長命……”他自個兒說著就樂了,畢竟年紀還小,經事不大,突然得了巨大的寶物,他樂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姊是九天玄女下凡來,你這凡夫小兒就跟我來,我告訴你身為男人要幹什麼……”

    一手往牛豐玉肩上搭的段青瓦邊說邊把人帶走,還回頭看了牛雙玉一眼,嘴邊的笑意意味深遠,讓人更加坐立難安。

          ※    ※    ※    ※    ※

    “這狗官什麼意思?把人擱著就不理不睬……”

    小有不滿的牛雙玉深吸了口氣,推開眼前廂房的門,既來之則安之,狗官不是好官,但他也不會自找麻煩害人,任何會黏手的事他都不做,保命比建功重要。

    屋內有點暗,剛從明晃晃的戶外走入內室,視線會出現短暫的眩光現象,看不清屋內的擺設。

    但是過了一會兒,視覺恢復正常,她發現這是一間帶著臥榻的書房,一名神色冷峻的俊美男子正坐在案桌後振筆如飛,人如磐石不言不語,自始至終未抬頭看她一眼。

    驀地,牛雙玉的身體有如置身冰天雪地中,冷得動彈不得。

    她想有骨氣的轉身就走,可心底生起一股酸澀的怒氣,憑什麼他能無動於衷?

    “你……”

    “過來。”

    牛雙玉正想開口,一道不帶溫度的冷聲已然響起。

    “我和你不熟,有話請長話短說,孤男寡女的,還是不要耽擱彼此的時間。”此時的牛雙玉冷靜漠然,態度如陌生人。

    似是聽出她話中有股怨氣,男子抬眸一瞧。“上前。”

    “不用了,男女有別,保持聽得見的距離就好,把話說完我就走。”哼!誰稀罕抱他的大腿。

    “這是命令。”從沒人敢違抗他的話。

    牛雙玉倔強的冷笑。“我以為是雙方買賣,如果不想要就作罷,賣家絕不強塞。”

    “你就是那名種藥草的女子?”他語氣冷漠,透著生疏。

    “我是。”她回答得很簡短。

    心裡是抗拒的,她不想和他多說一句話。

    “你能提供我多少藥草?”男子直接進入主題。

    “你要多少?”她語氣中似在說:你要多少有多少,但要看我心情好不好,要不要賣。“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

    “不行,我和本地的商會訂有契約,需提供他們一定分量的藥草。”老娘不想給,有本事他來搶。

    “解契。”以他為主。

    “辦不到,做生意要講究“誠信”兩字,無信不立,我雖是女子也不能背信。”不像某人,自以為報了恩便一走了之。

    聞言,男子濃黑的劍眉一攏。“你能給我多少?”

    “最多一百車。”多了她也不給。

    “三個月一送。”他有急需。

    想得美,當割韭菜不成。“一年。”

    “六個月。”他的極限。

    牛雙玉思忖了一下。“可以,但我不運送,你得自己派人來拉,還有先付款,見了銀子才有貨。”

    咦?這女人愛財的口氣怎麼和“她”很像?男子抬頭再看一眼,女子雪膚嬌顏,杏目紅唇,他搖著頭,甩去心底的念想。“同意,你可以走了,下個月初三我讓人來取貨。”

    你可以走了……什麼叫她可以走了,這個翻臉不認人的混蛋。“你不認識我嗎?”

    “姑娘,適可而止。”他漠然的說著。

    “好,你別後悔。”牛雙玉忿然的甩門而去。

    牛雙玉一離開,案桌後的男子突然心生煩躁,坐不住地丟開手中的毫筆,以指揉按疲累的眉間。

    這兩年他很累,累得他想放棄,但是他沒有退路,不去做只有死路一條,他身邊的人也會跟著他陪葬,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只是,他好想“她”,想得心痛,原本只是意外相識的小插曲,沒想到竟能牽動他的心,成為他唯一想念的人,不時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夢中,讓他魂牽夢縈。

    長得不美又個頭矮,嘴上刻薄,滿眼是銀子,身材還很……平,他怎麼就念念不忘呢!適才的女子倒有幾分像她,但身形婀娜,容貌甚美……

    “相認了沒?”段青瓦忽然興沖沖的開門而入。

    “什麼相認?”沒頭沒腦的,誰知他在說什麼。

    他哈哈笑了起來。“完了、完了,你完了,想見不敢見的人就在面前你居然認不出來,你真是徹底完蛋了。”

    這個笑話足夠他笑上好幾年。

    “什麼想見不敢見……等等,她是小扁豆?!”男子驚訝站起,不慎翻倒案桌上的物什,墨灑了出來。

    “哎喲!肚子笑得好疼,我得揉揉,什麼扁不扁豆的我可不曉得,但她是我認了快兩年的義妹,姓牛名雙玉,牛頭村人士,今年十四歲”還有一年就及棄了。

    “段青瓦,你擺了我一道——”臉色一變的男子面色鐵青,惱怒的揮出一拳。

    拳頭來了,不閃豈不是傻子嗎?怕死的段青瓦對躲拳頭很有經驗。“你還是想想如何平息那丫頭的怒氣吧!有時她挺會記恨的,心眼小又一肚子壞水,整起人來不留情。”

    聞言的越君翎十分懊惱,鐵拳重重落在案桌,桌面上竟然出現一道裂縫。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氣了好些天的牛雙玉一口氣咽不下,接連數日都睡不安穩,常常在半夜驚醒,然後就睡不著了。

    她知道原因是什麼卻無法排解,悶悶不樂的生著悶氣。

    屋外淅瀝瀝的下著雨,下得人心裡很躁悶,滴滴答答的雨水聲打在窗邊的芭蕉葉上,吵得人根本難以入睡。

    平常覺得很好聽的落雨聲,此時因心境不同而變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往下落,似落在心上,替流不出的眼淚哀悼逝去的過往,多少美好的日出日落都成了令人難受的傷疤。

    在繡床上翻來覆去的牛雙玉輾轉難眠,沒法靜下心來,只能睜眼望著卷草花紋的帳頂,內心浮動。

    她想她是喜歡過他的吧,想過他若一直想不起自己是誰,那麼湊和在一起也無妨,嫁人也就那回事,生不如熟,他雖是對人不上心,少有關注,但至少對她是百依九十九順。

    除非她做了危及自己的事,否則他還是會順著她。

    誰知她的一廂情願被狠狠打臉了,人家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說走就走,連封信兒也不留,兩年來音訊全無,是生是死無人得知,叫人牽腸掛肚,不想想卻又想得厲害。

    人走的那一年,她獨自在溪邊哭了很久,看著潺潺流動的溪水,忽然覺得自己好傻,人就如那溪流不斷地往前走,不會倒著往後退,那她還哭什麼,為一個無心的人繼續失魂落魄嗎?

    於是她一抹淚,決定奮發,別人不心疼就自己心疼,人家既然留下了報恩錢,她就大方的用了,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牽連,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兩不相犯。

    只是,勸別人容易卻無法說服自己,她還是不太放得開,心裡頭的那分悸動如三月的野草,漫生。

    咚。

    窗戶外似傳來石子彈向窗紙的聲響,窗紙未破卻隱有汙色。

    “誰?”

    誰在惡作劇?

    心裡正煩的牛雙玉聽見聲音,本就不痛快的心情像岩漿噴發,誰靠近了就將誰融化。可是繼而一想,不對呀,改建後的牛家是以前的數倍,儼然是座圍牆高築的莊園,她住的望月小築離正門甚遠,稍微偏主屋的後頭,從牆外往裡扔石頭也不可能扔得這麼遠,又不是打小白球,一飛飛過整座果嶺。

    陳家的兩小子也大了,不會半夜不睡做些調皮事,在大哥、二哥的教導下,他們也讀書、識字、明理知禮。

    莫非是賊?

    “是我。”一道清冷的男聲顯得特別低沉。

    誰知道你是誰,賊還自報家門不成。“滾,我家沒東西讓你偷,你往村子裡走半裡,門口有棵楊梅樹的人家是村長家,他長年撈村民的油水撈得很肥,你至少能偷個三、五兩買副棺材把自己埋了。”

    窗外浮現一道男人的身影,悶聲的笑著。“小扁豆,開窗,我渾身濕透了,好冷。”

    小扁豆?!

    聞聲僵硬的牛雙玉如遭電擊,全身糾結繃得死緊,貝齒一咬,許久許久才從喉間發出破碎細語,細得讓人懷疑她在哭。

    “我不認識你,要劫財,我家沒銀子,你就算踩著我的屍體翻箱倒櫃也找不到一兩銀子;劫色,勸你收起不可取的念頭,我會先下藥毒死你。”她可不會手軟,來一個,毒一個,來兩個,毒一雙。

    牛雙玉手中真的有致命毒物,種藥草的人得先瞭解藥性,有些藥草具有劇毒,但用對地方還是能救人,因此她有五畝地是專種有毒藥草,再讓大夫製成可入藥用的粉劑。

    “前兒個我沒認出你,不是有意冷落你,匆匆來去並未停留,直到此時才抽出些空閒。”他哪知短短兩年間變化如此之大,她幾乎變了個人似的,若非段青瓦點破了,他還不敢相信那是她。

    “哼!走走走,走了就別回頭,當我家是客棧呀!由人來來去去,你哪兒來就從哪兒回,寒舍簡陋恕不待客,慢走。”瞧他那時的語氣多冷漠,壓根瞧不起眼前的她。

    牛雙玉還氣著,小嘴噘著能掛三斤醬油。

    春暖乍寒,下著雨的季節仍有些冷,她將煙色繡荼糜團花被褥拉高蓋過頭,孩子氣的不聽外面的聲音,本姑娘要睡覺,誰也不許吵。

    “當初是你說過不要道別,悄悄地走,救命之恩就拿銀子來抵,你說的我都做到了,你不能抵賴。”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句來,臨別之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只能在夜裡潛入她屋裡,無聲地告訴她:只要他還活著,他一定會回來看她,即使他已不是他。

    “我哪有說過……”牛雙玉忽地一愕,驀然想起剛到牛頭村時曾有一說,不過那時候她是玩笑心態,不想看自己身邊的人離開,才半威脅半警告的要人別吱聲,畢竟不管誰走了都是一件難過的事,而他居然把她的話當真了,這人不只失憶還腦殘,笨到愚不可及。

    “小扁豆,做人要守信,不能出爾反爾,沒說過走了就不能回來吧。牛家小院也是我的家,門口柱子的桐漆還是我漆的。”那時只有他夠高,手構得到,用最便宜的漆油連漆三遍泥。

    “不許叫我小扁豆,你沒長腦還是沒記性,要說幾遍你才記得住。”她哪裡扁了,明明長肉了,玲瓏有致,凹凸分明,該痩的地方痩,該胖的地方……嗯,很勻稱。

    牛雙玉這兩年像野草瘋長,把以前遲緩的發育一下子都給補全了,原本平坦的小胸隆得尖挺豐腴,細細的小蠻腰不及盈握,帶著病態的小臉變得水嫩潤澤,散發淡淡蘋果色。

    昔日雜草似的小姑娘變得嬌美無比,眉眼一開也帶出女子的嬌色,有了銀子得以好好照顧自己的情況下,她買了乳牛和乳羊,每天喝溫熱的羊乳、泡牛奶浴,養出水靈靈的冰肌玉膚,吹彈可破的細嫩白皙。

    “好,雙玉妹妹,從今以後不再喊你小扁豆,可以把窗戶打開讓我進去了吧,我真的冷透了。”這雨下得真是時候,能演場苦肉計。

    “孤男寡女……”她還沒原諒他。

    一聲輕笑再度揚起。“這話你信嗎?”

    牛雙玉咕噥說著別人聽不清楚的話,燜紅薯似的悶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你還是趙冬雷嗎?”

    窗外的男人面上一澀,聲沉如凝雪。“趙冬雷是我的屬臣,我叫越君翎。”

    “瞧,你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還有哪裡是真的,拿我們當傻瓜看呀。”想她喊了他多少回趙冬雷,敢情喊的是別人。

    越君翎急著解釋。“當時我正被追殺,不好暴露真實身分,在敵我未分的情況下只好借用他人名姓。”

    “喔,那你現在沒被追殺了吧?”她拉下被探出頭呼吸,被棉被捂著真不好受,差點斷氣。

    “追殺我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暗殺。”明著殺不死,只好暗著來,他是很多人眼中的尖刺。

    聞言,牛雙玉心口一緊的掀被下床,她穿上粉紫色小襖。“你、你是不是受傷了?”

    “受了點小傷,還在流血。”他瞧了瞧肩上碗大的口兒,虛弱讓他忘了疼痛,他快撐不住了。

    她一聽,急了。“那你還在囉囉唆唆什麼,窗根本沒關,還不自己進來,扮委屈給誰看。”

    “沒有你的允許哪能自行進出,何況男女有別,你已不是當年的小姑娘。”越君翎一說完,推窗而入,腳步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一隻纖白小手適時的扶住他。

    “你倒是記起規矩來了,我寧可你別來,去找段狗官不是更好,起碼他能為你找大夫醫治。”城裡的醫館、藥鋪多,治傷抓藥都方便。

    “順路。”受了傷,他只想找她,其他人他不信任。

    兩年前那場重傷便是他對身邊人不起疑心,以為都跟了他七、八年了,忠心可信,這才把背後交給那人。

    誰知他背上的那道傷便是那人砍的,五千兩就被收買了,主從一場仍不敵有心人的利誘,賣主求榮。

    自從那次之後,他對人的信任度大為降低,不論失憶後或恢復記憶,在人心的揣測上多了三分保留。

    唯獨對她不曾疑心,當她還是小姑娘時就是個極其心軟的人,嘴上說著見死不救,但哪一次真的放手,她非常惜命,不分自己的或是別人的。

    “你順得也太遠了,下次順路別順到我家門口,我肯定不會再救你。”他是個大麻煩,很大。

    又是追殺又是暗殺,萬一殺到她家門前,一家子文弱書生、婦道人家,哪有人家拿刀的狠。

    似是聽見她心底的聲音,越君翎失笑的揚唇。“有人斷後,不會找上我,而且雨水沖走了滴在地上的血,沒人猜得到我和牛頭村有任何淵源,所有線索都指向城裡。”

    “你把禍水引向段狗官?”那人活該,錢照撈,油水照抽,可是當官的卻不辦事,整日遊手好閒。

    就像現代的官僚,假借各種考察名義向政府申請大筆資金出國遊玩,正事沒幹半件卻留下到此一遊的相片,上網廣傳親朋好友,表示他們真出去了,但寫出來的報告書卻東抄西抄,抄到鬧出笑話,每一個人的內容都一樣。

    她一向聰慧,腦子動得比人快。“你為什麼叫他拘官,就他自己所言,他還是你名義上的義兄。”

    “一碼歸一碼,自己人也不能否認他真不是個東西,專幹挖糞的事,幸災樂禍、落井下石、隔山觀虎鬥、挖坑讓人跳……趙冬雷,你還在流血……”看來傷得不輕。

    “越君翎。”他糾正。

    “好吧,越君翎,你的傷口可能要縫,太深了。”他不痛嗎?怎麼一點表情也沒有,痛到麻木了?

    “縫吧。你繡花的手藝不錯。”上次拆線後收口很好。

    牛雙玉沒好氣的橫了一眼,從床底拉出一個罎子,她倒了一半酒到淨面的盆子裡,剪刀、針線、白布全扔下去消毒。

    “這是之前泡的黃蜂酒,你沒拿去賣?”他認出後,訝異的問。

    目光一閃,她輕描淡寫的說。?“也不曉得以後還喝不喝得到就不賣了,我身虛體弱,一天喝上兩、三口能強筋健骨,最近到藥田逛一圈已經臉不紅氣不喘了。”

    越君翎一聽,心中為之一澀。“別太省了,多飮兩口,過幾日天氣放晴了,我掏幾個蜂窩讓你泡酒。”

    “越君翎。”她一針一針的縫著傷口,目不轉睛。

    “嗯。”他一應。

    “你到底是誰?”她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

    頓了頓,他一笑,卻讓人感覺呼息變沉重。“我是皇上最小的弟弟,皇子們口中的小皇叔,人稱逍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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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31 01:38: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為你魔怔了


    “你……你是誰?”

    陳若嫻看見小姑屋裡出現一名裸著上身的陌生男子,她第一個念頭是採花賊,小姑名節不保,差點驚聲尖叫。

    而後又想到若真是採花賊,這一叫,小姑的將來就毀了,牛家兄弟鐵定饒不了她,他們兄弟姊妹間的感情很好,幾個男人對家中唯一的姊妹特別寵愛,寵到幾乎唯命是從的地步,連她看了也有幾分嫉妒。

    不過小姑為人真的很好,沒脾氣又好相處,對她這位大嫂也十分尊敬,甫進門便將丈夫的私房全交給她打理,還取出自己的銀子充做公中,讓她無後顧之憂。

    上無公婆要伺候,二叔、三叔都聽小姑的,不曾為難她,入了門便是一家人,和和樂樂不生惡言。

    丈夫又是讀書人,為人和善,對妻子溫柔相待,嫁入這樣的人家,陳若嫻一直覺得很慶倖,有識人之明的舅父為她挑了一個好物件。

    雖是農戶卻不下城裡大戶,良田千畝不用她下田耕種,一年好幾季的收成不輸金銀鋪子的收入,看到帳簿上的數字,她自個兒都嚇一跳,這些是小姑的本事,種田也能種出一片天地。

    她不想失去此時的幸福,也不願小姑名節有損,因此她捂著嘴,小聲地問,即使她嚇得臉色發白,嘴唇微顫,身子抖得像秋天的落葉,還是硬著頭皮與之面對。

    “你是輝玉新娶的媳婦?”嗯,還算得體,容貌中等,進退有方,膽子小了點但顧及家小。

    “你認識我丈夫?”熟悉的人才以名字稱呼,大多的人都喊他夫子或牛先生。

    “很熟。”牛輝玉還喊過他一聲表哥呢。

    她略帶遲疑的問:“你是牛家的親戚?”

    “算是。”總攀得上親。

    “那我該喊你什麼?”夫婿說過牛家的親戚所剩不多,前幾年一場地震死得差不多了。“叫我表哥吧。”越君翎還當自己是這家人。

    “表哥?”

    這人長得真好看,可是……怎麼會在小姑屋裡,他們都不是孩子了,當謹守男女大防。“越君翎,你還要不要臉,表哥是能隨便叫的嗎?你這高枝我們可攀不上,少來捉弄我的家人。”

    端著一盅筍青玉菌粥的牛雙玉走了進來,口中叨念了兩句,她身後跟著拿了一身男子衣服的喜妞。

    望月小築是以竹子蓋成的兩層閣樓,身為土木系的學生,牛雙玉一直想親手蓋間竹屋,因此她構思繪圖兼當工頭,蓋了這間宜古宜今,充滿個人風格的小樓。

    樓下有三間屋子,分別為花廳、起居室和接見下人、女眷的地方,樓上則為寢居和繡房,淨室與寢居相連。

    不習慣留人守夜的她沒有規劃丫頭的住處,因此每晚喜妞一服侍主子就寢後便返回主屋後頭的下人房與家人同住,天一亮再回到望月小築伺候主子起身、盥洗和著衣。

    牛家只是有錢“一點”的農戶,不興大戶人家的作派,所以下人不多,夠用就好,他們也不打腫臉充胖子的婢僕成群,一切從簡。

    “妹妹,你說他不是牛家的親戚?”那他怎麼敢登堂入室闖入女子閨房,這不是登徒子行徑嗎?

    越君翎不曉得他由一名採花賊變成登徒子,冷峻的面容上浮現一絲笑意。“你問問牛家兄弟哪個沒喊過我表哥,既是事實又何必撇清,咱們這門親也做了許久。”

    “呸!還真當一回事了。嫂子,這人沒心沒肺的,他說的話你可別信,話裡全在設圏套讓人跳,咱們沒人家大業大,避著點總沒錯。”萬一砍他的人手一偏砍到牛家人,那才有屈無處訴,白死了。

    “他家很有錢?”聽到“家大業大”,陳若嫻的雙眼就亮了,她正愁著小姑的婚事,怕她所嫁非人。

    三月中,老二牛鴻玉也下場應試了,如願以償的中了秀才,才十六歲的他很快引起不少媒人的注意,紛紛上門來說媒,有幾戶不錯的人家正在相看,最遲年底便會定下。

    因為他文才方面頗有天分,看在是自家外甥女的小叔,又是書院的學生分上,鳳陽書院山長秦鳳陽便有意聘任他為書院夫子,教小班學生的啟蒙和聲韻,書院裡有提供夫子居住的小院,每十日休沐兩日,得以返家。

    也就是說他能成家立業了,肩負起養家活口的責任,可以娶個媳婦好為牛家開枝散葉了。

    不過最讓陳若嫻苦惱的還是小姑,人長得漂亮又太有主見,能理田事又善於藥草買賣,聰明能幹那是沒話說,說親的人家不是沒有,可要配得上的良人卻是鳳毛麟角。

    清江縣這地界太小了,真正有才學或人品出眾的男子著實不多,如今來了個看似頗有家業的“表哥”,自是叫她欣喜若狂的想細細打探,看能不能促成一段良緣。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瞧陳若嫻彷佛看見銀子般驟亮的眼神,暗暗發噱的越君翎看向小守財奴。“我也就沒一眼認出宛若天仙的小表妹而已,你犯得著埋怨我嗎?”

    沒有女人不愛聽好聽話,尤其是對容貌的讚揚,心裡暗喜的牛雙玉表面裝作不在意,仍沒給個好臉色。

    “妹妹以前不漂亮嗎?”她覺得已經是小美人了,再美就沒天良了,方圓二十裡內找不出比小姑更好看的姑娘。

    不是不美,但說不上令人傾心,就一個長得略帶書卷氣的田莊小姑娘,秀秀氣氣的。

    可陳若嫻的一句話就戳中人家的痛處了,越君翎和牛雙玉面上一僵,沒人敢說出違心話。

    “嫂子,你來找我幹什麼?”牛雙玉找著話把事糊弄過去。

    此時的越君翎已穿上喜妞帶來的衣服,那是之前為“趙冬雷”做的,特意做得大一點,這回穿上正好。

    “不是說要到廣濟寺上香嗎?你說你怕自個兒爬不起來,要我出門前喊你一聲。”她想全是女眷沒有顧忌,便直接開門進去看小姑準備好了沒,未料美嬌娘卻變成美郎君。

    “是今兒個嗎?”她忘了這件事。

    陳若嫻半帶玩笑的埋怨。“你嫌十五人太多,吵,所以挑隔日再去才清靜,你這毛病呀,得改改,誰不喜歡熱熱鬧鬧的,就你不愛與人湊,過了十五冷冷清清的,菩薩都懶得理你。”

    她原本帶小姑到廟裡拜佛是為小姑求姻緣,不過有“表哥”在,這姻緣應該不用求了,男才女貌,天作之合,佳偶天成呀!

    “廣濟寺的香火鼎盛,去瞧瞧也不錯,求個平安,護佑家宅安寧。”筍青玉菌粥熬得軟爛,入口即化。

    看越君翎若無其事的提起廣濟寺,心中生疑的牛雙玉走到他身邊小聲的問:“你又想幹什麼?”

    果然聰穎,嗅著味道就能逮到線索。“我的人在廣濟寺。”

    一言以蔽之。

    原來如此……“不會有危險吧?”

    “你是指?”是指誰有危險?

    美目輕輕一睞,流動著動人溢彩。“我是說萬一打起來會不會波及到我們,我們可是見血就量住的弱女子。”

    聞言,他輕笑出聲。“如果是其他人不好說,若是你,小母老虎,被咬斷頸子的不知會是誰。”

    “你是說我很凶?”牛雙玉美目一橫,眼帶凶光。

    吃完熱粥的越君翎一抹手,黑眸透著幾許柔意。“我的意思是你有斷尾求生的堅毅,不論處在何種情況,你都會挑對自己最有利的情況將不利於你的人扳倒,若是必要,你會是女羅剎。”

    她不與人爭,但不表示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人小力微也有人小力微的方法,和大塊頭打自然是打不過,可是誰說不能使陰招,傻子才硬碰硬,智取方是制勝先機。

    她便是這種人,自知在氣力上無法跟人抗爭,因此會設法挖坑給人跳,用最小的力氣達成最大的效益。

    “你太抬舉我了。”滿手血腥有什麼好,她還是安分守己的種她的田,朝廷的事離她太遠了,她只要手中有糧就好。

    “你幾時這麼客套了?”她一向對他頤指氣使的,像在喊她家的奴才一樣。

    牛雙玉輕哼,話意有點酸。“誰叫你今非昔比了,我不多奉承你行嗎?你手指縫漏出一點渣就夠我們享用不盡了。”

    “不只一點渣,你想要什麼都給你。”連他的命她都可以取走。

    什麼呀!說得他對她好像有什麼情意似的,粉頰微微發熱的牛雙玉轉過身,不看那雙令人心慌意亂的深眸。

    “兩人嘀嘀咕咕說什麼,不能讓人聽見的心事?”看俊男美女湊在一塊兒咬起小耳朵,一旁暗著樂的陳若嫻趁機打趣,看能不能套出話來。

    她看這兩個人,實在太相配了。

    “嫂子說哪兒的話,不過問他去不去,咱們幾個女的中間杵了個臉皮厚的大男人,怎麼看都突兀,正勸他做點男人的事,別讓菩薩笑話了。”不許跟,自個兒找他的人去。

    道不同不相為謀。

    “哪裡突兀了,一起去才有伴,不然咱倆姑嫂在路上遇上惡棍什麼的怎麼辦,有個男人在,他們才不敢上前調戲。”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誰知道哪天會冒出啄人的山雀。

    “牛大嫂說的沒錯,最近北地不太平靜,你們這邊靠近北邊,出入要更加小心,一有陌生人接近得趕緊知會其他人,怕有流民作亂。”他就是為了此事而來。

    一聽“牛大嫂”,陳若嫻先是一怔,而後滿臉羞紅的想到指的是她,嫁牛隨牛,她就是牛媳婦。

    不過這稱呼挺新鮮的,她頭一回聽見。

    “流民?”又沒天災人禍的,怎麼會有流民?牛雙玉不解地看向他。

    “嗯,快打起來了。”越君翎語焉不詳。

    “打仗?”是敵國來襲或是……爭位?

    只要是改朝換代就難免血流成河,少數人求上位的野心常會造成無數百姓的流離失所,以白骨砌成的皇位,真坐得安心嗎?

    “近來皇上病重。”也該是時候了。

    你幹的?牛雙玉用眼神詢問。

    越君翎驀地一驚,震撼她的敏銳,光是簡單的一句話就猜出與他有關。“該走了,再不走又要下雨了。”他沒回答,淡淡的轉了話題。

    昨兒個還浠瀝瀝地下個沒完沒了,天亮前就停雨了,雖然天色還陰沉沉的,但一時半刻雨不會落下,較適合出門,趕一趕還是能在下雨前趕到。

    “好咧!妹妹,我看你都穿戴整齊,我們和你大哥說一聲就出門。”陳若嫻道。她香燭都準備好了,不去可惜。

    對求神拜佛興趣缺缺的牛雙玉一看到嫂子興沖沖的樣子,知道養在深閨的女子很少有走出大門的機會,難免興致高昂,又瞧見一臉興味的越君翎挑眉瞥她,騎虎難下的她只好點頭同意。

    在兩人的“威迫”下,真不好說不。

    一到了正廳,正巧遇去上課的牛輝玉,他乍見許久不見的故人,歡喜地讓小廝洛西到私墊走一趟,先讓學生練字、看他安排的書、複習他教過的章句等,一會兒他就過去。

    “冬雷表哥幾時回來的,怎麼也不寫封信回來通知,我們才好設席款待。”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他叫越君翎。”牛雙玉鼻頭一擰,假意撩撩落在胸前的烏黑髮絲,猶如盛滿秋水的眸子四下飄呀飄。

    大哥,我提醒你了,看你開不開竅。

    “嗅?越是國姓,你不會是某個皇親國戚吧。”一說完,他自個兒笑了起來,只當是個玩笑。

    “你說呢?”越君翎不承認也不否認。

    牛輝玉謙和地往他臂上一拍。“若是回來定居,我們歡迎你來當鄰居,遠親不如近鄰,如果只是來看看,晚一點一起喝一杯,別再突然離開了,我們可真是把你當一家人看待。”那年妹妹在溪邊哭的事,牛家兩個哥哥都知道,雖然心疼,但他沒再向越君翎提起,是明白有些事不能強求,人家只是失憶,一旦想起了過往後,他也有自己的家人,總要回家的。

    妹妹都十四歲了,他不知道趙冬雷……不,是越君翎,他這次的出現是好是壞,只盼著妹妹別再哭了。

    “酒管夠,但你酒量好嗎?我記得你喝不過三杯。”他沒說要走要留,狡猾的吊人胃口。

    牛家人的酒量都不好,只能淺嘗,不能牛飮,好在他們都是文雅人,若有聚會,小酌一杯尚可。

    被取笑的牛輝玉呵呵笑著。“要練、要練,岳父大人很能喝,不能陪他痛飲實屬不孝。”

    陳天勤取自天道酬勤之意,他打年輕就愛喝,上了年紀仍無酒不歡,逮到人便要和他喝個痛快,不醉不歸。

    身為女婿的牛輝玉醉過幾回,被陳天勤嫌棄到不行,好在他酒品好,一醉便睡覺,岳父大人勉強承認他尚有可取之處,陪娘子回娘家時不致受到冷落,惡臉相向。

    “哎呀,你說什麼,那是爹要試試你的人品,你怎麼給說出來了,真是羞死人。”提到翁婿兩人的過招,陳若嫻紅著臉推推丈夫。

    “呵呵……哪有什麼好難為情的,為夫的確酒量不行,名符其實的三杯倒,這裡沒外人,說了也不怕人家笑話。”君子坦蕩蕩,無不可告人之事,這是他父親留給他的話。

    沒被當成外人的越君翎略微動容,他看著牛家老大的眼神有著感激,感謝他的包容和寬大,能讓他以親戚之名待在牛家。

    “叫你別說你還說,喝幾口就倒很光榮嗎?難怪我爹說你是傻驢子,一把青菜吊在鼻前就走了,不用人催。”吃也吃不到倒走得歡快,不知放棄的直往前行。

    牛輝玉溫潤笑著,輕拍妻子手背。“傻驢子就傻驢子唄,老實!妹妹呀,記不記得我們在老家時也有一頭驢子,因為它的皮和肉,我們幾個孩子才能一個不漏的走到今日。”

    驢子的死養活了四個孩子。

          ※    ※    ※    ※    ※

    一說到過去,牛雙玉有所感傷。“是呀,我們都平安長大了,大哥也娶妻了,二嫂快要過門了,我們都會好好的,爹娘在天之靈一定會保佑我們……”

    話題越說越沉重,所有人的臉上都少了些笑意,沒經歷過那場地震的陳若嫻笑著拉回大家的笑臉。

    “以前的事就別提了,我們要開開心心地過接下來的每一日。相公,我們要到廣濟寺上香,時候不早了,再不走怕又要下雨。”這雨季呀,忒是煩人,也不知道何時下雨、何時雨停,把人愁死了。

    “今天要去廣濟寺上香?”他訝然。

    “我前兒個不是才告訴過你,你還說早去早回,別被雨留住了。”瞧他這記性,還不到二十歲便忘東忘西。

    “啊!我想起來了,是有這件事,冬雷表哥……呃,不對,是越大哥,你也要去廣濟寺嗎?”看他一直站在妹妹身邊,不時眼泛柔情的看她,他心裡打著鼓。

    被雷到的牛雙玉在心裡想著:大哥,你知不知道他是誰,當今皇上的弟弟,你跟一位王爺稱兄道弟,你八字夠重、承受得起嗎?

    “女眷們總要人保護,你在外頭走動時應該多少聽到一些風聲。”傳到北邊來是慢了一些,但不會毫無動靜。

    牛輝玉沉默了一下。“皇上的年事已高,底下的皇子正值壯年,這是難免的事。”

    “難為你看得開,不會為此事怪罪朝廷。”他算是心胸寬廣,不致因一時不平而心生忿恨。

    他苦笑。“看不開又如何,要不是朝廷德政給了我們兩畝田起家,只怕此時我們不是餓死便是已淪為乞丐。”

    不會的,有小扁豆在,至少會有一口吃食。越君翎眼中的柔意越來越深,柔到牛雙玉都察覺到一絲不尋常,她抬起頭,正巧和一雙深潭似的黑瞳對上,粉頰不自覺酡紅。

    看到兩人若有似無的情意勾纏,原本準備去上課的牛輝玉改變了主意,他認為妹妹的事比較重要。

    “我也一起去好了,給學生放一天假,他們肯定很高興。”來到牛頭村後,他只聽過廣濟寺的桃花卻沒去過。

    “好呀!相公,有你陪著更安心,我們還沒一塊出遊過呢!”陳若嫻顯然很開心,望著丈夫的神情充滿喜悅。

    “跟我過來。”

    廣濟寺的桃花很美,三、四月期間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粉粉嫩嫩的花瓣在雨水的沖洗下更顯嬌豔,一朵朵像旋舞中的舞姬,舞出最曼妙的動人姿態,撩亂一池春水。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桃樹下支起了一座大棚,一名老者和方丈下著棋,無人伺候,就一名尖頭小和尚站在一旁倒酒。

    廣濟寺內有九九八十一尊菩薩,分七座大殿供奉香火,走到第四殿前牛雙玉就有點意興闌珊了,她向逛得正起勁的兄嫂說她累了走不動,想到外面廊道歇息一下,得到允許後便帶著喜妞走出去。

    越君翎一入寺就不見蹤影了,想必是去見他的部屬,無人跟在身後的牛雙玉有些失落,她望著又開始淅淅瀝瀝的雨勢發呆,素白小手伸到屋簷下接住往下滴落的雨水。

    有了死後穿越一事,再世為人的牛雙玉基本上是不怎麼相信神佛,因為從現代到古代,她沒見過一個打小便熟知的神明,也沒有所謂的穿越大神,她就莫名其妙的面對死亡,再睜眼已變成痩巴巴的三歲女童,其過程荒謬到像一場鬧劇。

    她不是沒想過要回去,但是頂著小蘿莉身軀過了一年又一年,慢慢地她也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在回廊下玩了一會兒雨後,居然出現短暫的放晴,天空掛上一條長長的七彩虹影,許久未見過彩虹的牛雙玉兩眼一亮,帶著喜妞走向鋪著石板的小徑,一片漫開的桃花正迎風搖曳,美如仙境。

    此時,她看見桃花樹下捉對廝殺的兩名老人,花白的胡垂到胸口,從外觀來看,兩人的年歲絕對都超過七十。

    正當她要繞道而行,不打擾下棋者的興致時,猛然有人伸出一隻大手拉著她就跑,定睛一瞧,是身著百姓衣著的越君翎,一身青衫儒袍,腳下卻著黑色雲龍紋靴子,儒雅俊逸中透著不凡的清貴。

    “你幹什麼,做賊似的見不得人,我沒攔著你做些雞鳴狗盜的事,你也別想把我拉進渾水裡,我的藥田生意正風生水起呢……”漸入佳境的美好生活可不能被他破壞。

    “閉嘴。”話真多。

    “喜妞呢?你把她怎麼了,她那人很憨直的,不許傷她。”喜妞直率且忠心,個性不懂得轉彎。

    “沒事,我的人攔住了她。”不會傷害她,只是帶著她在寺廟周遭繞圏子,一會兒又繞回正殿。

    她一聽,表情不太爽快。“又是你的人,你到底帶了多少人來,身為王爺的你可以隨意離京嗎?”

    牛雙玉說到重點了,皇上和一些皇子是不希望他離開視線太遠,就近監視才安心,因此在京城逍遙王府裡裝病的逍遙王,其實是由善於易容的下屬喬裝的,本尊早出了天子腳下。“不多,親兵一千名,暗衛近百。”他是有備而來。

    “這還不多?”她訝異的睜大水眸,不敢相信他膽大至此,在天皇老子的眼皮底下也敢如此明目張膽。

    “是不多,不然我也不會在半路遭到攔擊。”原本不只這個數,經過一些暗殺,剩餘的人便化整為零隱身在暗處,隨時出面保護他。

    “你被認出來了?”她神色一緊,面露慌色。

    越君翎搖頭,拉著她往桃林深處走去,手臂一舉遮著她頭頂上方,避免桃樹上滴落的雨滴淋濕了她。“跟蹤我的人以為我是逍遙王派出的暗使,特意前來向晉王求援。”

    “晉王?”怎麼又跑出一名皇親國戚,還嫌不夠亂嗎?

    “就是你剛才在林間看見的老者,他是我九叔。”他說得輕描淡寫。

    “喔,那個是晉王……什麼,他是晉王?”他有沒有說錯,那位快成仙的老者?“他的年紀可以當你曾祖父了,他有七十歲了吧,而你今年剛滿二十……”

    她以古人一般生育年齡來算,十五、六歲成親,最遲二十歲有子,二十年一輪正好三輪,說是曾祖父絕對合理。

    他輕笑著,輕摟她肩頭。“我父皇生我的時候已經七十幾歲了,一名垂垂老叟,滿臉的褶子,頭髮稀疏,牙也掉了幾顆,但他還有力氣抱著我在禦花圔走來走去,笑點這是他的江山,要我幫他看著……”

    看著有兩層含意,一是看看這錦繍江山多秀麗,風景如畫,物產富饒,百姓安居樂業,盛世太平。,一是看著坐上他位置的那個人有沒有盡心在國事上,以民為本,勤政愛民,四夷來朝,國無戰事,諦造青史留名之盛景。

    “那時我不懂,裝嚴肅的點頭,奶聲奶氣的說,父皇的天下兒臣替你看著,誰也搶不走。父皇一聽龍顏大悅,哈哈大笑的說,朕就交給你了,不要讓朕失望。”

    當時在先帝身邊服侍的是一位叫李德全的大太監,他早被太子,也就是今日的皇上收買了,聞其言的李德全立即將此事透露給太子知曉,讓他預做打算。

    以越君翎當時的年紀是不可能當上儲君的,朝臣們也不會接受,純粹是皇家父子天倫之樂,一時有感而發說出的玩笑話。

    可是有人當真了,也開始動手了。

    在越君翎六歲時,他得了天花差點死掉,先帝震怒下旨徹查,最後查出東宮一名屬官將染有天花的幼兒服飾帶進宮,與小皇子衣服混在一起,孩子年幼,因此很快便染病,全身長滿紅疹。

    越君翎以為自己真的會死掉,哭得喉嚨都啞了,先帝心疼不已,還為此生了一場大病,沒多久就駕崩了。

    東宮屬官做的事,豈能不是出自太子授意?事實真相如此難堪,因此有人說皇上是被太子氣死的,太子竟心狠到連六歲幼弟都容不下,欲置之於死地,這樣的太子豈會是個仁君。

    因此皇上是帶著氣死先帝的不孝之名登基,為此他對越君翎並無太多好感,還是看在摯愛的僖貴妃分上才允許他活著,但也就只有如此了。

    幸好先帝死前預先冊封封號和封地,越君翎才得以出宮建府,不然日日見著皇兄和母妃在禦花園裡耳鬢廝磨,狎玩嬉戲,他大概會手舉寶劍弒君,斬殺私通庶母的帝王。

    “九叔和父皇是同胞兄弟,先祖母為德妃娘娘,皇后無出,父皇便過在皇后名下,但兩兄弟感情甚篤,父皇臨終前將我託付給九叔,盼他能多看顧我一些。”父皇真的待他很好很好,老來得子疼寵萬分,以致他至今難忘。

    這也是玄武帝不願見到越君翎的原因之一,他長得太神似先帝了,不論語氣、神態、處事態度,不能說完全像到十成十,可至少有七成相像。

    看到他就像看到先帝,這叫當今皇上如何能忍?活生生的人站在眼前,彷佛在時時刻刻提醒他做過的事,忤逆犯上的汙名將一直伴隨著他,直到入了陵墓也洗刷不掉。

    所以皇上不主動殺越君翎,他放任皇子們下手,不阻止也不鼓動,端看越君翎運氣。他借刀殺人,隔山觀虎鬥,看哪個兒子有本事殺了越君翎,而先帝遺旨——當今皇上一死,將由逍遙王上位,助長了這波殺意。

    “因此你才找上晉王,向他尋求幫助?”嗯,這說得通,當叔叔的照顧侄子無可厚非,誰叫人家兄弟連心。

    “是借兵。”晉王不會為了他觸犯龍顏。

    “借兵?”難道他想……牛雙玉忽然覺得救了他不是件有趣的事,這人太危險了,有反社會人格。

    “不是造反,而是自保。晉王封地有三十萬駐軍,當年九叔就是太護著我才被皇上趕回封地。那年我十歲,九叔語重心長的告誡我不得有謀逆之心,他可以出手護我免於一死,但絕對不會助我成事……”

    九叔不想看到生靈塗炭,伏屍千里,父皇的江山被不肖子孫撕扯得四分五裂,再無錦繡光景。

    “那你還找他借兵?”

    越君翎語帶玄機的說:“借不是借,只是擺擺樣子。”

    莫非是狐假虎威?牛雙玉以為她在心裡想著,沒想到順口說了出來,已將她摟在懷中的越君翎耳尖的聽見她的喃喃自語,嘴角一咧,暗贊自個兒眼光好,挑中她。

    “我和九叔談條件,意思是兩不相幫,在皇上要他出兵時,故意拖延個三、五個月按兵不動,若在我需要時則在封地動一動當作威嚇對方,其實只是例行的軍事演練。”晉王的不幫便是幫了他,三十萬大軍極具嚇阻力,皇子間的惡鬥若要動到兵馬會先因此猶豫一番。

    他要爭取的便是他們瞬間的猶豫,攻敵制勝的要決便是快,先出手才能搶得先機。

    機會不等人,要懂得把握。

    “什麼條件?”她好奇的問。

    調兵遣將不是易事,一次要動員三十萬兵馬更是件大事,一不小心就被冠上謀逆罪名,不反也得反了。

    越君翎神色轉柔的看著她的柔皙嬌顏,以指腹輕撫粉色嫩唇。“晉王一直有落葉歸根的念頭,離京十年想返回故居終老,他有七子三女,但沒有一個贊同,他的幾個兒子私底下也鬥得厲害,就等他百年之後好瓜分他的封地。”

    晉王想死在離先帝近一點的地方,他七十有五了,還有幾日可活呢,不重返故土落葉歸根,他自個兒都死不瞑目。

    偏偏幾個兒子都不長進,叫人失望,鬥得歡卻沒本事,是越君翎提起要奉養他,讓他死後進陵寢陪伴先帝左右,晉王才心動了,正在考慮中,因此有了這次的寺廟相見。

    “說話就說話,不要動手動腳,你當我沒瞧見你的登徒子行為嗎?”面泛桃色的牛雙玉拍開他撫上癮的手,眼中有怒有惱,還有更多的火苗亂射。

    王爺了不起嗎?就能恣意調戲人了?

    再次相見,說不高興是騙人的,好歹也相處過一段時日,多少有些感情,總盼著他好,不希望他死在某個無人收屍的角落,死都沒人知道,再見也只能等到來世了。

    可是這一見是五味雜陳,明明已經快要將人忘記了,偏偏又鬼使神差的冒出頭,讓人的心七上八下的,不知該如何面對……畢竟一個高高在上的親王不是小小民女攀得上的。

    望著肥肉不能咬,那種痛苦可想而知。

    她此時對他的感受是愛恨交加,恨他的撩撥,愛他的一如往昔,她是進不得,退不得,遂起了怨慰。

    “雙玉,我很想你。”他冷不防的抱住她,頭一回展現心底的情意。

    “放、放手,男女授受不親,你不要趁機占我便宜!越君翎,你這個大混蛋。”知道力氣敵不過他,牛雙玉象徵性的掙紮兩下,表示她還有矜持,不與男子胡來。

    越君翎輕笑地在她頭頂輕吻一口。“離開你之後我才發覺想念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那時的你真的不美,長得又瘦小,可我就是忘不了你,老想著你支使我做這個做那個的模樣。”

    “我一點也不想你。”她口是心非。

    “無所謂,我想你就好,這幾年你做了不少事,連我都沒料想你會買下千畝土地種藥草,我以為你會搬到城裡住,過著循規蹈矩的生活。”他一直不敢過問她太多事,怕自己會忍不住跑回來見她。

    他留給她的一萬兩銀票足夠牛家一家人過上衣食無缺的日子,她不必再為三餐溫飽而奔波,每日憂心糧食不夠用,到處找糧屯糧。

    “我看起來像循規蹈矩的人嗎?”她一哼。

    他又笑了,她的確不是這種人。

    “段狗官是你的眼線?”這兩年他照顧她不少,沒他的牽線她沒法走入藥材商會,散賣藥草收入不穩定,而這座靠山也挺好用的,徐會長等人不敢在她面前拿大。

    “不算是,只是臨走前我威脅過他,若是牛家有一人出事,被我知曉了,便剝了他的皮。”一提到段青瓦,臉色微變的越君翎多了惱意。

    “而他怕死。”牛雙玉噗嘯一笑,笑顏明媚。

    若是段青瓦本人聽到這句話,可能會大聲申辯他不是怕死,而是不想死,識時務者為俊傑,不強出頭與惡勢力抗爭。

    “你倒瞭解他。”他語氣微酸。

    “鬥了兩年,不瞭解也難,最瞭解你的人不是朋友,而是敵人。”也許棋逢敵手,他太無聊了,找不到對手鬥智只好將就找她,要不然什麼事也不做的日子叫他怎麼活。

    “敵人?”他愕然。

    牛雙玉好笑的揚唇。“不就是敵人嗎,他每次的出發點都是好的,可是迂迂回回地繞上一大圈,讓人費了好大的功夫,然後一副“我是為了你好”的姿態,要我對他感激涕零,崇拜他是大才。”

    “別和他走得太近。”他沒說他吃味。

    從她說起段青瓦時熟稔的口吻,不難得知這兩年他們走得多近,熟到一個他進不去的境地,而且相處融洽。

    想到有另一個男人陪在她身邊兩年,親眼目睹她由青梅似的小姑娘長成清雅動人的大姑娘,越君翎的心裡就像有貓爪子在捉撓似的,酸得只想將段青瓦那張見人就笑的笑臉給剝層皮,看他還笑不笑得出來。

    “你管得太寬了,我和誰往來礙不到你。”段狗官不是好人,但他從未傷害過她,不理事也有他的好處。

    “就管你。”一說完,他低下頭吻住她的櫻桃小口。

    一吻畢。

    “越君翎——”他太過分了,非禮未成年少女。

    他哈哈大笑,再次落吻。“我魔怔了,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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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31 01:38: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廣濟寺借兵


    “你就是趙冬雷?”

    見到本人,牛雙玉一點也不意外,就如她所想像的,趙冬雷身材高大,有一米九左右,皮膚黝黑,是長年在太陽底下帶兵曬出來的痕跡,國字臉、雙手粗糙,說起話來聲音十分宏亮,中氣十足。

    唯一沒預料到的是,此人非常年輕,大越君翎沒幾歲,今年才二十五,再一細問,她又被雷到了,此人居然十二歲就上戰場,積累無數的戰功才成為今日的天威將軍。

    他父親便是先帝派去保護越君翎的三品武官,自逍遙王府開府時趙家便成了王府的屬臣,一直到今日,趙家人始終忠於家主,恪守先帝遺命,並未因皇上的打壓而失志,另投明君。

    “嘿嘿!俺就是趙冬雷,小姑娘長得真好看,許人了沒……姓管的,你踢我幹什麼,你腿有我長嗎?”這死書生老和他作對,腹中多點墨水就比較清高嗎?

    王府謀士管先生以手蓋嘴,輕咳了幾聲,對不用腦的莽夫真是哀莫大於心死,覺得無藥可救,連半點眼力也沒有,真不知是怎麼當上天威將軍的。

    “嘿什麼嘿,沒教過你規矩嗎?正常點說話。”臉色一沉的越君翎提腳一踹,要他學好禮數再來。

    “俺……我就這麼說話嘛!王爺也太為難人了,在軍營便是這般說著渾話,你叫我改也改不過來。”太難了,叫他裝斯文人還不如一刀砍了他來得快,他學不來文謅謅的酸氣。

    “現在不在軍營,而是在寺廟,菩薩看著。”他這糙性子得改一改,直來直往容易得罪人。

    “哎呀!王爺,你拿神明來壓我,這真是……”不服不行呀!打仗的誰不和老天爺打交道,求祂們庇佑自個兒旗開得勝。

    趙冬雷是天生的武將,打小就力大無窮,單手能拔起一棵百年大樹,十來歲就壯得像一頭牛似的,不讓他上戰場殺敵發洩一些精力,只怕王府的屋頂都要被他給掀了。

    由於太早投身軍營,他也在潛移默化的情況下染上油性和糙氣,一開口便是粗話,識字也不多,偏偏帶兵打仗絲毫不用人教,信手拈來有如神助。

    不過本朝歷經數年,大戰倒是沒有,都是些小打小鬧,今日西夷國來襲城,點燃百里烽火;明日北方狼族來撈撈油水;東昊國哭窮,求點施捨;南羌人要過冬沒牛羊,帶了幾萬人馬來行搶,把幾個村子給燒了並擄走女人。

    戰事有長有短,長的打了一年半,短的三個月就班師回朝了,趙冬雷在大大小小的戰役中獨領風騒,皇上論功行賞都不得不帶上他,以防寒了其他將士的心。

    因為逍遙王府多了一位天威將軍,因此皇上要動越君翎就得多方考慮,一名能殺敵的武將養成少說要十數年,甚至數十年,本朝能帶兵打仗的武官太少了,如非必要,他是不忍折損。

    所以他放縱皇子們對越君翎下手,讓趙冬雷沒理由向朝廷發難,只針對這些妄想圖謀著皇位的龍子龍孫各別突破。

    “有用就好。”他還是有怕的東西。

    哪裡有用,他只是不想開罪神明,害他娶不到老婆。趙冬雷在心裡嘀嘀咕咕,眼角餘光不斷掃向嬌滴滴的小娘子。

    “雙玉過來,這位是管先生,王府軍師。伍玄風是暗衛首領,王府管事蕭正一,糧草調派官鄭青桐……”越君翎一一引見,讓他的人都認識他特意帶來的女子。

    他在為她鋪路,一條退路,也是青雲路。

    看了看長相各異,但皆目光如炬的男子,牛雙玉苦笑著見禮。“我真的不想和各位說幸會了,因為見到你們絕對沒好事,我只是貪生怕死、見財眼開的小老百姓,和各位的大才沒得比,今天見過我後就兩兩相忘,以後哪兒遇見了也別打招呼吧。”

    這個王爺太可恨了,把她也算計了。

    “你救了王爺便是我們的恩人,大恩定當圖報。”視而不見不可能,她可是逍遙王府的功臣。

    她苦惱地直想歎氣。“我救他是家裡少了壯力,他生得健壯正好拿來做牛做馬,挺好用的。”

    所謂越描越黑就是牛雙玉此時的情形,她不解釋則已,一解釋便成了欲蓋彌彰,頗有內倩。

    救人是一件好事,有什麼好遮遮掩掩,想必是情絲難解,抽刀難斷,她才先把事情撇清了免遭誤解,姑娘家臉皮薄,大家心照不宣,非常能……諒解。

    “牛姑娘,你可以繼續用下去沒關係,我們王爺身強力壯、耐操、耐磨、耐力十足,十八般武藝樣樣行。”趙冬雷擠眉弄眼的拍拍壯實臂膀,意思是指王爺絕對是百用不壞的苦力,他用人頭保證。

    “你話太多了,大雷。”他有那麼多能耐,他怎麼不曉得。

    一聽到一點也不威武的小名,天威將軍的國字臉垮成苦瓜臉。“王爺,我們家就我這道雷,沒必要分大小吧!”

    趙冬雷是冬天出生,當時外頭打了一聲響雷,故而命名冬雷,冬天的雷聲。

    而每個當父親的都希望兒子越多越好,所以喊他的乳名為大雷,意指大雷牽小雷,小雷帶春雷,春雷之後是雷大雨。

    誰知趙冬雷的娘在生女兒時難產,痛了三天三夜差點死於產後大出血,後來雖救回來了,但也傷了身子無法再有孕,因此趙冬雷成了家中的獨苗。

    趙家人不納妾,無子便過繼宗親子女,所以小雷、春雷、雷大雨的盼望落空了。

    倒是趙小妹很能生,五年內生四個,其中一對龍鳳胎。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在婆家挺能說得上話。

    越君翎沒理會他,轉身和眾人說起牛雙玉。“我們這次的藥草來自雙玉的藥田,每三個月拉一次,一次一百車。蕭管事,由你調派五百名府兵全程運送,玄風是暗線,讓暗衛先行探路,確保無人劫車……”

    “等一下,我們談的交易好像不是這樣,幾時三個月拉一次,還一次一百車,你乾脆說我藥田的藥草全給你算了,不用交給商會了。”到底誰是藥田主人,牛家上下唯有她知曉每種藥草每軟的產量,曬乾後又有多少斤兩。

    一聽她說“我藥田的藥草全給你算了”,聚集在隱密禪房中的十幾個男人都笑了,他們就等她這一句話。

    聰明人最怕失言,一失足已是百年身,牛雙玉說的是氣話,可每個人都當真了,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也無不可,我吃得下。”她這兒離駐紮地很近,藥草的運送只需兩天,比往返江南要一個月,中途恐會受潮、遇到土匪劫道的風險來得省事多了。

    打仗要糧、要軍備、要兵馬,更重要的是傷藥,刀劍無眼難免有損傷,後補的藥草若能及時供應上,傷亡的人數便會減少,戰力不減。

    有藥才能救命,否則只有等死的分。

    原本只是個小傷口,若因為沒有藥,可能會突然高燒不退,燒上一整天人也歿了,無糧能餓上三天,無藥一天也等不了,可見眾人多重視藥草的補全,無論如何也要多弄幾車。

    “你吃得上也要看我供不供得上,雖然我兩年前買下一千畝田地,但兩百畝種黃豆供給油坊榨油,另一百畝種糧,剩下七百畝也不全是短期作物,有的是一年收一次,甚至更久,半年一次太吃緊了。”

    她可以供應,但非常緊湊,藥草一熟成就要立即採收,然後又馬上施肥播種、栽上種苗、勤灌溉、常除草、預防蟲害、追肥、整枝、除多餘的枯葉……人工成本費暴棚。

    農人們也有自己的耕地要護持,哪有多餘的空閒全心投入在不能吃的藥草上,最多農閒時打點零工,賺些貼補。

    藥田增產,牛雙玉第一個想到的是人力不足,若提高工錢請人來幫工,她所賺的利潤就減少,若是藥田再出點事故,肯定血本無歸,一整年的辛勞化為烏有。

    其次是地肥的匱乏,這時代沒有大型的肥料工廠,她用榨油剩下的豆渣養豬也養不了多少,也就兩、三百頭,每天豬糞的排量僅供兩畝地,而追肥要一次供給,不可能今天撒兩畝,明天撒兩畝的分著用,所以還是有執行上的困難。

    因此她著重在一年兩季的藥草收成,發酵後的堆肥也追得上,人力上沒咬那麼緊,她也輕鬆些。

    說實在的,藥草供應穩定了後,她本來打算慢慢放手,做個盤帳本的東家就好,以前想辦法攢家產是為了有飯吃才什麼都做,如今都家財萬貫了,她還瞎忙和什麼。

    “你不是剛買下一千兩百畝荒地?”越君翎言下之意是全用來種藥草,短期、長期的都能供應。

    聞言,牛雙玉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你也知道是荒田呀,田地得先開墾才能用吧!你讓我上哪找幾百人來上工?”

    她一說,所有人都笑了,笑得她莫名其妙,覺得這些人都有病,腦洞開得太大了,補不起來。

    “王府配有五千名府兵,皇上對我特別厚愛,怕我養不起太多而銳減成三千,這次我出京帶了兩千名,你認為夠用嗎?”他闊氣地貢獻自己的兵,拿戰馬當耕牛用。

    三千名壯丁……她暗喜的扳了手指頭數一數,想著怎麼奴役他們。“我只要五百名就好,幹三日。”

    “成。”

    “沒有工錢。”她家小豐剛接手,銀錢不多。

    “可以。”

    “不供膳,自備糧食。”今年的春稻剛播下不久,最快七月才能收成,家裡的儲糧不夠喂五百頭牛。

    “行。”

    牛雙玉喜孜孜的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口氣和善得讓人如沐春風。“那就來談談你們需要什麼藥草,約多少量,再算算一路上的折損,我再來規劃種什麼藥草,每一種藥草的畝數,依生長週期來出貨,儘量達到你們要的數目……”

    一群大男人從沒想過光種藥草就複雜得令他們頭暈腦脹,要多少藥草還能依畝數算出來,進而推算幾成的折損,路程遠赴的風險和藥草最怕受潮,要避開陰雨日,擇日採收及運送,要怎麼才能保持乾燥,添加什麼才能確保藥草鮮度。

    說到最後,已經開始有人頭暈,以內急為由溜了,再來又一個,一個接一個的一去不復返,然後管先生說該喝茶了,蕭管事幫著泡茶,趙冬雷義不容辭的洗茶具去了。

    出策謀劃,行軍佈陣比種田簡單多了,幸好他們不是莊稼人,不然那田地肯定被弄得慘不忍睹。

    “笑,你還笑得出來,一群人問他們要什麼藥草、多少量,居然一個個一問三不知,還傻笑的回問不是藥就成了?你哪兒找的傻貨,他們不會連左腳右腳都分不清吧。”

    樂不可支的越君翎還真點頭。“打仗的時候哪記得鞋子是哪一隻,敵軍來襲的號角一響起,每個人都只顧著匆忙地穿上護甲拿起刀,以最快的速度沖出去與敵人一決生死。”

    “你上過戰場?”他有那股奮不顧身的血性。

    “上過。”他抿著唇,斂了笑意。

    “幾次?”應該不是很好的經歷,他的臉像外面的天氣,陰了。

    “兩次。”

    “才兩次?”牛雙玉非常詫異。

    “兩次後我被封為戰神,皇上說玩夠了,該收心了。”從此再沒派他出去。

    其實他瞭解皇上的陰狠用心,皇上不殺他,卻把他往戰場上一扔,刀劍無眼,以他當時的稚齡,十之八九活不成,誰知他卻沖出一條血路,以八千名雜軍坑殺東夷國五萬名兵士,十四歲的他一戰成名。

    不信邪的皇上又把他丟給北方狼族,眾所皆知狼族男女皆剽悍,連個孩子都能屠狼,因此皇上認定他此行必死無疑,故而死訊尚未傳至京中便派人代為管理他的逍遙王府。

    可是他又讓皇上失望了,聲名再創高峰,成為眾所皆知的少年戰神,那年他十六歲。

    “他怕你擁兵自重。”牛雙玉說出他未竟之語。

    越君翎面冷如冰。“慧極必傷,你還是傻一點比較好。”

    “嗯哼,顯而易見的事有誰看不出來,皇上怕了,他怕他已老去,而你逐漸茁壯,他想萬年屹立不搖,當個真正的萬歲。”他作夢,人非神仙,百年壽轉眼即過。

    “很多人都眼瞎了,他們勸我別和皇上鬧,交出兵權做個無拘無束的逍遙王,堂堂親王幹麼上戰場和人打打殺殺,享雙親王俸祿便是皇上對我的恩寵,殊不知我根本身不由己。”皇上略施小惠已彰顯他的肚量,背地裡卻策動皇子們對他趕盡殺絕。

    要不是那一次的追殺,他被迫跳河求生,最後被牛家姊弟救起,意外過上一段全無紛爭的日子,他還真不知道什麼叫“和平”。

    “所以皇上的“病重”……呃,真是你動的手腳。”兩年前龍體康體,聽說還帶了若干宮妃去別宮玩,但越君翎回歸後,便傳出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連早朝都坐不住。

    神情一冷的越君翎輕握她的手。“怕嗎?”

    “毒又不是我下的,我怕什麼。”她仰著頭,想把手抽回,但未果。

    “不是毒,是一種讓人身體慢慢變虛弱的藥,一開始不敢下得太多,怕被察覺,皇上很怕死,警覺性甚高,一年後他才有些精力不濟,常常頭暈、嗜睡,一躺下去往往爬不起來。”皇上的神智在退化中,漸漸力不從心。

    “所以你屯糧、屯藥、招兵買馬,還把晉王拉到你的陣營。”連她都成了他的藥草供應者。

    “你連我屯糧都曉得?”她未免聰慧得叫人稱奇。

    牛雙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若有人不計成本的大量收購糧食,要嘛天災,否則就是養兵,不然還會是什麼?”

    因為吃飯的人多,所以才要大批採購。

    什麼地方需要數百萬石白米?一是災民,賑災用。二是軍營,一營區至少有數萬軍士要吃飯。

    她常說“反向思考”,他明白其中含意了,反過來由結果去推測前因,自然不難瞭解發生什麼事。“真想把你藏起來,你太好了怎麼辦。”

    會有人來搶。

          ※    ※    ※    ※    ※

    難得聽見他近乎孩子氣的話,沒能忍住的牛雙玉笑了出來。“人好就放在神壇上供著,為我塑金身、修金袍、建廟宇,日夜香火不斷,等我羽化成仙時必賜你三滴甘露水,點化你魯鈍的癡愚。”

    “少胡說,待在我身邊哪裡也不去,等你及笄時我來插簪。”越君翎強橫的決定她的將來。

    古時男方為女子插簪有求親之意,但牛雙玉聽後並未欣喜若狂,她目光澄澈的看著他。“你想登帝嗎?”一個帝王對她而言太沉重。

    “不。”

    “不?”她雙目瞠大。

    那他辛苦的籌糧、儲藥是為了誰?

    “有備無患。”他笑著解答她的疑惑。

    “有備無患?”她聽得更模糊了。

    “最多半年,皇上便會變成先帝,之後是三王爭帝,誠王、周王、陳郡王,他們會不會打起來我不確定,但一定會使盡一切手段擴充勢力,到時苛吏重稅、官逼民反,零星的匪亂在所難免。”在他們控制之下。

    牛雙玉聽完後瞠目結舌,感到不可思議。“你居然放任你的侄子拆你的家園,禍害你的子民?!”

    他姓越,此時是越家天下。

    “不破不立。”去蕪存菁,等自相殘殺後,剩下的那一個便可輕輕鬆松的收割殘局。果真是不破不立,他真下了重本,瞧她嚇出一身冷汗。“你這兩年就為了這件事?”

    搞死皇帝。

    “是。”皇上不死,死的就是他。

    哎呀!她真的頭暈了,玩得這麼大。“越君翎,我問你,真有先帝遺旨這回事嗎?”

    “沒有。”先帝死時他根本沒見到面,皇宮裡外都被當時的太子把持住,他在拜靈時才允許入內。

    “啊!沒有?”那……一群無頭蒼蠅在搶什麼?

    無解。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桃花呀!真是好東西。

    灑落片片紅塵。

    一方外中人,一耆年老者,一人飲著竹葉香,一人笑說酒香濃,一盤棋,白子黑子林立,誰能看透棋中局。

    “你打算出兵幫他?”白子下,取黑子三粒。

    花白壽眉一擰。“你一個和尚管什麼閒事,我自顧不暇了還管他死活,要不是皇兄死前要我拉他一把,我連見他一面都不肯。”

    他連自己的兒孫都擺不平了,哪有精力應付年紀足以當他曾孫的小子,他養三十萬兵容易嗎?

    想起就是一把辛酸淚。

    “呵……違心話說得不錯。”幾十年的棋友了,哪會不瞭解他的刀子口豆腐心。

    “什麼違心話,句句肺腑,我這一輩的死得差不多了,那一個也快了,越氏皇朝一代不如一代,看著樹生樹倒,我也活夠本了。”唯一的遺憾是不能回歸故里,再看看年輕時待過的地方。

    那個混小子太奸詐了,簡直不是個東西,明知道人老了就那麼點念想,還拿來釣他,把他打算帶進棺村裡的思鄉之情給勾出來,害他不小心著了道,如今後悔莫及。

    “別把死字掛在嘴邊,哪天就靈驗了。”言咒,言咒,有時言語的咒殺也挺可怕的,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黑子又被吃掉的老人語氣很沖。“和尚可以犯口戒嗎?你少詛咒我,你別以為頭上沒毛就比我年少,你死我還不見得會死,到時給你打口金槨,讓你在裡面坐化。”

    “施主風趣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槨何用,此身身在紅塵中,化成風花和雪月,跳脫三界外。

    “哪裡風趣,你這和尚心忒黑,也不知道要讓讓子,把我半壁江山吃掉是什麼意思,你心俗了,修不成菩薩身。”一個和尚也看重輸贏,貪嗔癡、貪嗔癡呀!

    七情尚在,六根不清淨。

    “下棋下的是意境,施主的心亂了。”棋中可看出人的心境,心亂則無章,下棋如踩空,一不小心便粉身碎骨。

    “是呀,亂了亂了,全亂了,人亂了,江山也亂,誰得錦繡江山。”也不曉得那小子會不會誆騙他。

    停了一會的雨又開始下,打落不少顫巍巍的桃花,一地的殘紅鋪了地,有如那十裡紅綢,紅豔豔的刺人雙目。

    飮著桃花酒的老人賭氣的甩了手中的棋子,拿起手邊重達百斤的巨闕劍便舞弄了起來,

    一把老骨頭了還舞得虎虎生風,盪氣迴腸,腳下的殘花花瓣也自成旋氣的轉動。

    但畢竟是上了年紀,才耍了十八招便氣喘吁吁,手裡厚重的長劍差點握不住,需以劍尖拄地才勉強能站立。

    驀地,他瞧見撐著傘走在桃花樹下的一對儷人,見不得人好的他肝火一升,語氣刻薄的喊人。

    “小十九,你怎麼還活著啊,長得這麼像你的死鬼爹,就不知能不能活得像你爹一樣長壽,不過早死也好,死了從此無煩惱。”人生在世苦事多,早早解脫了就不用再受苦。

    紫竹骨繪著青鳥逐花油紙傘輕輕一旋,傘底下露出素淨小臉與俊美容顏,一嬌柔,一高大,彷佛那濛濛煙雨間一對欲乘風而去的仙影。

    “我等著給九叔送終,不敢不孝的比你早走,九叔可放心地去,別惦記著陽世子孫,逢年過節我會給你多燒紙錢。”若比口頭上的毒辣,越君翎也不遑多讓,幾句話噎得晉王差點吐老血。

    先帝有三十幾個兒子,活下來的有十六人,逍遙王是最小的那一個,老一輩的都喊他小十九。

    “你這張嘴怎麼沒把自己毒死,我看你八字帶煞,怕是命不長矣,還是早早看好風水寶地,趁我這把老骨頭還動得了的時候幫你給埋了,也算為先帝做最後一件事。”晉王尖酸的回話,銳利有神的雙眸卻是盯著越君翎身旁面生的小姑娘。

    “九叔,你幾時學會看相了,你又不是普濟大師,還是你閑著沒事偷師了?大師,得罪了,晚輩口無遮欄。”他先冷諷了兩句,又向得道高僧舉手一揖,表示自家人起口角,勿怪。

    “你們叔侄的對話真有趣,老衲受教了。”不以為然地將生死掛在口頭上,世間少有,皇家中人少有如此豁達。

    “老和尚,少打機鋒,你還不是來為他做說客,出家之人還管俗事,你九十九步都走了,最後一步登仙路卻讓自己耽誤了。”誰說他一定要借兵,不能出爾反爾嗎?

    普濟大師祥和的撫著雪白長須,目光澄澈。“老衲什麼話也沒說,你錯怪老衲了。”

    “哼!無聲勝有聲,你就是這麼陰險,什麼都沒做就把事情點出來,我信你才有鬼。”嘴裡說著勸善向道,手持屠刀血染蓮花,以殺止殺,淨滌一切罪惡便要以鮮血洗刷。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施主心浮了。”心浮氣便躁,坐立難安,難免遷怒他人。

    “我心浮了甘你什麼事,念你的經,拜你的菩薩,少摻和有的沒的閒事。”罵完了和尚,晉王又把茅頭指向小輩。“哪拐來的小姑娘,自個兒命不長就別拖累別人,好歹積點德,咱們皇室中人就沒做過幾件見得了人的事。”

    “九叔……”你自個兒不痛快幹麼拿小輩開刀,先前還好好的,怎麼又鬧起性子了。

    准是王府裡那幾個又鬧心了,兒孫不爭氣,當老子的也難以寬心,想清靜幾日都不行。“老爺爺這話說的對極了,簡直是鑲了金的明理話,我也說過他是做大事的人,和我一個田莊小姑娘拉扯什麼,我還能給他添錦添花,肚皮管飽嗎?”她也不想當亂臣賊子,死得快呀!

    噗!晉王一口酒全噴了,指著面容無辜的小姑娘,那眉毛、嘴唇都在顫抖,顯然被氣著了。

    “說什麼混帳話,還肚皮管飽,是錦上添花,你學過字沒,哪個山坳旮旯教出的愚婦,老爺爺豈是你能叫的,你知不知道我是誰!”晉王氣呼呼的,鬍子都氣得飛起來了。

    故作無知的牛雙玉笑顏如花,繼續在火上加炭。“不叫你老爺爺改喚老壽星可好,看你這兩道壽眉多神武,細長又充滿睿智,一看就是人世間碩果僅存的智者,你的智慧之光猶勝萬丈佛光呀!”

    “哼!哼!馬屁精。”他連哼兩聲,面上不善。

    晉王表面上不喜牛雙玉阿諛奉承,內心可笑出一朵花了,他這輩子好勝,就愛和信眾無數的老和尚較勁,一聽對方佛光還及不上他,當下就樂了,兩眼眯成線。

    “是實話,打我出生至今還沒見過眉毛長得像你這麼好看的人,光看就覺得變聰明瞭,受益匪淺。”眉毛長,壽長,難怪他七十多了還不用人攙扶,健壯如牛。

    晉王得意的揚眉。“見識少,你才幾歲呀!連走路都走不穩還能看過幾個像樣的人物,多往外邊走走,眼界寬了自然會說人話。”

    難道她和畜生說話?牛雙玉心裡暗笑。“走不出去呀,你有看過把田地帶著走的莊稼人嗎?”

    “油嘴滑舌,你這小姑娘也不老實,一肚子心眼,不過和某個心肝都黑了的一比,你倒是實誠多了。”起碼說了能聽的話,不為討好而說得天花亂墜。

    當今皇上也是他親侄,幫著侄子對付侄子,他於心何忍,不知越家天下會走向何種地步,太平日幾時到來。

    “嗯!他心黑,我善良,所以你得勸勸他,別染指自在綻放的小白花,辣手摧花可是沒辦法成佛的。”老天爺會看不下去先劈了他。

    一聽竟然有人拒絕容貌出色又地位崇高的親王侄兒,晉王就樂了。“瞅瞅,你做人多失敗,連個鄉下小姑娘也看不上你,我看你呀!找棵桃樹上吊成了,省得羞愧死。”

    面有柔色的越君翎笑睨身側的小女子。“她姓牛,名雙玉,是你的小侄媳,大事底定後來喝杯喜酒。”

    “早夭的命格……”

    一旁的普濟大師忽地張口說了一句,讓人一頭霧水,以為是無意的低喃,唯有牛雙玉知道他在說什麼,登時手心一緊。沒錯,牛雙玉本尊的確是短命,剛滿三歲不久就因風寒而去了。

    “大師,你在為我們看相嗎?”越君翎誠心一問。

    普濟大師眉目祥和的手握佛珠,雙手合掌,口念佛號。“不用算也知是天作之合,要好好把握得之不易的福分。”

    他這話是對著越君翎說,但牛雙玉曉得大師是說給她聽的,異世魂能得良緣著實不易,要善加珍惜,切勿辜負。

    “老和尚又在絮絮叨叨了,別信他那一套,他只會說道理卻不懂道理。”晉王一逮到機會便數落普濟大師,樂此不彼,他當這是長壽的秘訣。

    “呵……理之一字越理越不通理,不理了,理就通了。”他打著禪機。

    “什麼鬼,誰聽得懂,又理又不理的。”老和尚這毛病得改,老是故弄玄虛,糊弄別人。

    “大師的意思是順其自然,不去強求,求不得是七苦之一,放下了,也就不苦了。你理會了,苦的是自己,不理便是海閭天空,處處是道理。”在於個人想不想得開。

    人一生執著的事太多就無法解脫,把握緊的手稍微放開一些,心就不再那麼難受了,可飛揚在雲層裡。

    “嘖!得道了,教出個俗家弟子來,老和尚,你沒白活了,居然有人懂你那一堆鬼話。”先前的心浮氣躁變得平靜,晉王眼中難得出現一抹慈祥。

    “是你有福了,此女是你小侄媳。”普濟大師話中有話,若想享老福就巴著她吧,小姑娘心地良善,比起他府裡那些個孝子賢媳,這才是個人哪。

    晉王一怔,忽地大笑。

    “喂!你們可別自個兒樂著歡,我沒打算攀高枝……”能不能別笑得那麼賊,她好像煮熟的鴨子被端上桌,大家準備好開吃,她連說聲不給吃都不行。

    “小子,你運氣好,看上有幫夫運的小姑娘,今兒個老夫舒坦,三十萬兵馬就由你支配,別掉了你老子的面子。”這把年紀了也不知道何時入土,就趁還動得了的時候玩一玩,到了地底也好見老愛說教的皇兄。

    面上一動的越君翎看向無心插柳的牛雙玉,好笑她無意中又幫了他一回,這個皇叔性情反復,陰晴不定,向來不是好說話的人,但她三、兩句話就把人收服了。

    “是的,九叔,你老坐穩了。”接下來會有一番動盪。

    “不坐穩你還能把我顛了不成。”這小子真不會說話,要不是找了個嘴甜的媳婦,理都懶得理他。

    “不敢。”他離目標又近了一步。

    “你們也把我的話當真行不行,我真的不想……”她心裡曾有個叫“趙冬雷”的男人,“越君翎”離她太遠了,那是高掛夜空的星子,搬梯子也摘不著。

    牛雙玉人微言輕,直接被忽略掉了。

    “妹妹,你在這兒呀!真叫哥哥嫂嫂一陣好找,你的丫頭都急哭了,說她找不到姑娘。”一看到完好無缺的妹妹,滿頭大汗的牛輝玉松了口氣,原本僵硬的臉孔變得柔和。

    “喜妞?”啊!她都忘了她。

    一名眼睛紅通通的小丫頭從陳若嫻身後走出來,神色不安的絞著衫子下擺,一副委屈又可憐的模樣。

    “沒事,看人下棋呢!你們瞧這人棋下得多爛,一個臭棋簍子也好意思下棋。”黑子半壁江山已失,仍苦苦支撐。

    被稱臭棋蔞子的晉王抬頭看了她一眼,倒也沒說什麼的繼續下棋,就是黑子似乎快被他捏碎了。

    “別胡說,觀棋不語真君子,別擾了人家的棋興,趁著雨停空檔趕緊回家,你二哥今天從書院回來,得讓灶房燒幾道他愛吃的菜……”陳若嫻拉著小姑離開,就怕她口無遮攔得罪人。

    牛家人的身影消失在桃林中,越君翎也跟著他們走了,淡淡的水氣散去,一隻持棋的手停了。

    “要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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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31 01:38: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改朝又換代


    當!當!當!……

    遠在京城的皇宮中,子時三刻傳出九九八十一聲的喪鐘,驚醒了睡夢中的人,文武百官著素服入宮,市井百姓把家裡貼紅的東西都一一收起,換上素色。

    天一亮,家家戶戶門口掛上白燈籠,滿城盡是一片白幡飄動,看不到一絲鮮亮的顏色。

    在位十四年的玄武帝駕崩了,卒年五十九歲。

    皇子披孝,恭迎聖靈,女眷一身素白,哭著跪迎,孫輩十余人排成兩列,哭聲宏亮的跪靈。

    玄武帝這一生在政事上的功績不多,他唯一的貢獻是生了不少兒子,最大的快四十歲了,而小兒子比孫子還小,剛滿四歲。

    只是兒子多不見得是好事,民間有句俗諺——兒多餓死老父親,意思是兒子一多就擔心父親分產不公,誰都認為別人分得比我多,為什麼我要奉養年邁的老父親,分得多的人去養才公平,於是誰也不願承認自己分得最多,分完家產後,一文不剩的老父親就被棄養了,活活餓死在家中。

    玄武帝便是那位老父親,他的皇位太誘人了,人還有一口氣在的時候,他的兒子們就為了那個位置私底下不知過了幾回招,盼著父親早死,好光明正大的爭位。

    如今人真的死了,儲君之位懸而未定,幾位呼聲高的皇子紛紛跳出來,靠著身後的勢力一較長短。

    “誰會是下一任皇上呢?”身上穿著淺白衣裙的陳若嫻也悲秋傷春了起來。

    牛雙玉笑道:“管他誰當皇帝,管飽就好,咱們百姓要的是太平日子,誰給飯吃,誰就是好皇帝。”

    “你呀!盡說些歪理,再過幾個月就要及笄了,想過你的婚事怎麼著了嗎?”上門提親的人家不少,可她一個也沒點頭,真把人給急死了,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歪理也是理,說通了便是道理,嫂子去問問村子裡的人,有誰曉得皇帝姓啥叫啥,他們只知要開始繳糧稅了,三年的免稅期已過,以後就要勒緊肚皮了。”至於婚事,不急,還不到高中生的年紀嫁什麼人哪!

    現代婚姻觀念仍牢牢記在牛雙玉心頭,她身子已是少女體態,玲瓏有致,古人嫁得早,十五歲便已做好為人妻、為人母的準備,村子裡不少同齡人或是比她年幼一、兩歲的姑娘都在備嫁了。

    只有她八風吹不動,不動如山,毫無嫁人的意念,對她來說十四歲真的太小了,即使十五歲及笄,那也是個孩子,她接受不了“早婚”,起碼要過了十七歲以後再說。

    可是正主兒不急,所有人都急,怕她一日大過一日,一年蹉跎過一年,只要她一天沒定下來,牛家人都不會安心。

    可她沒事人似的照做她的事,每天不是巡看藥田便是回屋看帳本,要不就是去油坊看看新榨的油品鮮不鮮亮。

    事實上牛雙玉能做的事並不多,經過三年多的淬煉,牛家人大多能獨當一面,連快十三歲的小弟牛豐玉都把姊姊送給他的一千兩百畝田地管理得很好,前兩天才送出第一批藥草,接著要採收快要熟成的下一批藥草。

    油坊有油坊管事,田莊有田莊管事,大致上用不到她出面,他們都管理得很好,只是她閑不下來,隔個幾天便去看一回。

    “妹妹呀,你就不能認真點嗎?關心關心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看你要擇什麼樣的夫婿,說出來我們盤算盤算,嫂子不會害你。”要不是她家的兄弟都定了人家,要不真想把小姑回聘娘家,帶旺她陳家。

    “嫂子也別急,該來的總會來,難道你還怕我賴在家裡一輩子,和小侄子搶食?”牛雙玉目光看向大嫂隆起的肚皮,裡面的小崽仔三個多月了。

    自從去廣濟寺上香回來沒幾個月後,陳若嫻就有孕了,初初懷了孩子的頭月,吐得膽汁都出來了,把牛家上下嚇得不輕,以為得了不治絕症,趕忙請來村裡的老大夫看診。

    這一診,喜脈,大家都笑了,轉憂為喜,商量著怎麼照顧孕婦,孩子是男是女,要準備什麼樣的小衣。

    總之,還挺亂的,手足無措,後來向村中生過孩子的婦人討教,這場混亂才逐漸平息,未再大驚小怪。

    “該來的總會來……啊,你不會在等著那位表哥吧!他看起來不像我們這種小地方出身的人。”一身貴氣,雙目銳利,行塞間透著一絲殺伐果決,令人望之生畏。

    陳若嫻沒和失憶時的越君翎相處過,因此對他有幾分畏懼,不敢靠得太近,他身上散發出的冷意叫人不寒而慄。

    可她瞧牛家兄弟對他倒無人感到生疏,像親兄弟似的勾肩搭背,大聲言笑,語帶親昵,完全拿他當一家人看待,那時她常想,這家人都這麼遲鈍嗎?看不出他的天生霸氣。

    一提到越君翎,牛雙玉也想著她許多日未見他了,心裡怪想念的。“嫂子放心,他若不是與我一心人的話,我也不會癡纏不休。男人嘛,多得是,何必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樹上。”

    原本還有盼頭的陳若嫻聽她一說,感覺事情更沒著落,她說起男人的口氣像在說個登徒子,連越家表哥那樣的人她都看不上,要上哪找更好的姻緣呢?

    在既憂且驚的日子裡,秋糧收上來了,八個月生的藥草也熟成了,全株都可入藥,趁著農閒時,附近幾個村子的勞力都到牛家藥田打零工,幾百人火熱的開工。

    鋤土的鋤土、拔株的拔株、去土松泥的去土松泥,一捆一捆的藥草堆在田埂上,一車一車的空馬車等著運走。

    打從玄武帝駕崩後,京城那邊為了爭帝位鬧得不可開交,皇后所出的三皇子誠王為嫡出占了正統,不日登基為帝,但其他人不服,認為立賢為大,想拉下誠王自己坐上去。

    鬧到最後居然打起來了,不認誠王為帝的眾皇子群起攻之,各有各的勢力,並退守封地謀定思動。

    人的野心是無法填滿的,有了還想更多——有的相互聯盟,創出更大的局面。,有的直接併吞封地周遭的城池,因此打過幾場小仗,攻城掠地的想擴充實力,誰也不肯退讓。

    打仗最大的消耗不是糧食,而是藥草,商會那裡討得急,牛雙玉加了兩成還是供應不足,而軍營裡的需求量更大,越君翎的人直接派人來盯著,一有收成立即裝上車,也不管要不要曬乾,一點也不留的把徐半月會長等人氣到跳腳。

    這一天,藥田裡熱火朝天的開採,這一次只採花,其他不要,胸前掛著竹蔞子的男人、女人雙手齊下的採摘,動作相當熟練,采過幾回也采出心得了,速度飛快。

    驀地,一人一馬奔馳而過,揚起的風沙漫過石子路,一路奔進牛家大宅。

    “小玉,快走,流匪來了!”

    “流匪?!”

    他們清江縣一向很平靜,天高皇帝遠,皇子們鬧得再凶也不會波及這個位於北邊的小城,嫌地小人稀,走三步路就看到城牆,占了也沒用,因此沒人看得上這地方。

    怎麼打著打著就有流匪了?稍有腦子的人都曉得百裡外的葉子城才是富裕大城,裡面住了不少富戶,若要搶就要搶富得流油的葉子城,隨便逮幾個富人就一輩子不愁吃穿了。

    “我看是沖著你來的,你快把行李收一收趕緊走人,別再逗留了。”面上染塵的段青瓦口氣急迫,催促著義妹儘快離去,殺人不眨眼的流匪才不管是女人還是孩子,一刀砍下毫無人性。

    “沖著我來是什麼意思,說明白。”知道得越清楚她才曉得如何應變,不致慌了手腳。

    越是緊急時牛雙玉越鎮定,她冷靜沉著,分析接下來該做什麼,不讓慌張亂了思緒。

    “聽說誠王的陣營中有人打探到逍遙王三年多前曾落難被救,救他的是一名住在牛頭村姓牛的姑娘,兩人朝夕相處,日久生情,王爺對她情根深種,什麼兩情相悅的小情人、暗生情愫的風雨夜歸人……”傳得繪聲繪影,簡直像親眼目睹似的。

    聞言,她臉色一變。“他們真正的目的是活捉我,用我來威脅越君翎,對吧!”

    段青瓦苦中作樂的一笑。“你一向聰明過人,反應靈敏,不難猜出其中的嚴重性,若你被他們活捉……”

    後果不堪設想,局勢將大為逆轉。

    逍遙王那個性情冷漠的人,卻心心念念於她,一旦她有了危險,恐怕他真的什麼都不管不顧了,放下一切,不再受制於人,毀了多年的精心佈局。

    “你不會要我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以身殉節吧?”她面容恬靜的淺笑著,眼神清亮如湖水。

    他乾笑,不敢說出確有此意。“哪兒的話,你可是我義妹,我哪捨得你引頸就戮,千萬別亂想。”

    段青瓦暗想,真到了那時候他下得了手嗎?

    答案是:能,因為他想活下去。

    想想他也覺得心寒,才短短幾年,侯府的謙謙君子怎麼變成怕死的小人,寧可犧牲別人也要保全自己。

    遠在京城的平遠侯已被迫投靠誠王,他的一嫡妹一庶妹也嫁給誠王為側妃和小妾,有這樣的關係在,一旦誠王事敗,平遠侯府就真的只剩他一人了,其他都得折進去。

    “是你亂想還是我亂想,若在生死關頭,你會毫不猶豫將我推出去吧。”指望狗官有人性?除非他是個人。

    笑得有點僵的段青瓦揉揉發澀的臉皮。“當務之急是避開這場匪亂,根據京裡的飛鴿傳書,流匪之中混入不少誠王的人馬,他們慫恿匪首往清江縣而來,人已在五十裡外。”

    約一天的行程就到了。

    “那你還不回去守城,城一旦被攻破將死傷多少無辜百姓!”他堂堂縣令不能做一次有擔當的事嗎?

    “不用守了,我出城前便下令全城撤離,把能帶的都帶走,不要頑強抵抗,守城和我縣衙的官兵一共不到兩千人,而對方卻有近萬,你說守得住嗎?”他也不想兵戎相見,死更多的人。

    “都是你沒有積極徵兵,得過且過的心態,才落得大家得棄城而逃。”依照編例有五千名駐軍駐守,但段青瓦嫌人太多浪費米糧,私下裁減了兩千名送往其他衛所。

    而後不是忘了發餉便是遲遲不發,讓人感覺到沒有出路,因此紛紛請調,只剩下一些胸無大志的人。

    遇缺不補的情況下,清江縣岌岌可危!

    不過段青瓦採用的“空城計”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淨空一城百姓讓匪賊穿城而過,見不到人又搶不著財物,最多砸一些死物泄忿,過後便會離開,不可能一直停留不走。

    “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我以為咱們這個鳥不拉屎的小縣城不會引人注目,做做樣子也算給上面一個交代,沒想到人家來狠的,直接把土匪引過來。”誠王那夥人真不是東西,居然使這種陰招,叫人措手不及。

    “是呀!自作聰明的人往往被自己害死。”他不是笨,而是不肯用心,混吃等死。他苦笑,表情是讓人說破的尷尬。“往西三十裡有晉王的軍隊,你可以先去那裡避一避……”

    “那我的家人呢?”一臉堅毅的牛雙玉看向面色惶然的大嫂,她心亂如麻地撫著自己六個月大的肚子。

    “你還想帶上他們?”她瘋了嗎?

    大難來時各自飛,先保住自己的命。

    “不,我不走,也來不及。”倉促而逃只會死得更快,沒有萬全的準備時,走到哪裡都是死路一條。

    “你不走?”段青瓦傻眼了,哪有人死到臨頭還要找死。

    “喜妞,去把你爹娘找來,讓他們分別找上你兩個哥哥,把我大哥、二哥帶回來,再讓人去地裡叫三爺,說家裡出事了,趕緊返回。”不管去哪兒,他們一家都會在一起。

    “是的,姑娘。”

    喜妞兩條麻花辮子在身後甩呀甩的,飛快的往屋外跑。

    “妹妹,你想怎麼做?”看到小姑不驚不慌,處之泰然的神情,陳若嫻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一些。

    “咱們入地窖。”她沒想到有一天能派得上用場。

    “地窖……”躲著嗎?

    “你們家有地窖?!”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公子哥兒,大驚小怪的段青瓦訝然一呼。

    牛雙玉冷笑的橫了一眼。“誰家沒地窖,你問問村裡的人家,不然冬天裡哪來的醃菜、醃肉。”

    好一會兒,牛家的男人陸續回來了,心急如焚地圍著牛雙玉七嘴八舌的問發生什麼事,然後……

    “立刻下地窖,把能吃的東西都搬下去,還有那幾床被褥。”牛輝玉當機立斷的帶全家人下地窖避難。

    牛豐玉急了。

    “那我們家的藥田呢?”還有一些地根類的藥草尚未起出。

    個子長得比姊姊高的牛豐玉急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待會知會村長一聲,讓他通知村民避一避,等流匪走了再出來,我想那些不是糧食,他們應該不會搶。”大概會當成雜草吧,最多一把火燒了,傷不到土裡的根。

    “是嗎?”他紅著雙眼,有些不甘,姊教他種的藥田才剛漸入佳境,土匪來了就有可能毀於一旦。

          ※    ※    ※    ※    ※

    幾個主子、下人動手整理了一下,把該帶上的物件一樣不漏的帶著,地窖入口蓋得很隱密,在兩座重迭的假山下方,裡面是中空的,夠兩人回身,腳踩的地方是一塊石板。

    石板一掀開,地上有扇土色的木門,若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這裡有扇門,會以為是泥土。將木門往上一提,露出一條從底下透光的樓梯,幾人陸續往下走,走在最後面的陳大壯拉過石板覆在木門上頭,他一步一步下階梯,石板連同木門往下壓,蓋住入口。

    一切恢復原狀,像是沒人來過。

    “你……你說這是地窖?!”段青瓦驚訝的兩眼發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到的,他揉了揉眼睛再看。

    “這不是地窖是什麼。”少見多怪。

    “應該是地宮吧!”明亮清爽,內有疏木。

    牛雙玉發揮建築長才,仿現代風格建了一條地下街,東邊是儲藏室,藏著百人可用一年的食糧和各種肉類,西側是夏天用的儲冰室。

    另外有放衣料布匹的庫房,和一些雜物的儲物間。

    這兒還有五間房間,佈置得像一般屋子一樣,盤了炕床,炕上鋪著牛雙玉編的草席,能睡三、四個人,有床、有被褥、有枕頭,還有小小的熏香爐子,可熏走地底下的濕氣。

    更離奇的是還有個六尺寬的小池子,池裡的水不知打哪來的,仔細一瞧底下有個裝了銅管的小口,還有小魚順水流進池子。

    那是牛雙玉的巧思,用銅管連接到屋子外頭的溪流,利用水位差調整池水的高低,可以維持在一定高度。

    即使下大雨溪水氾濫,只要把銅管口堵住就行,地窖不會淹水,池水可以用來淨面、淨身,煮沸了當茶水喝。

    當初牛雙玉的巧思便是設計來避難用,打從興家後就開始秘密動工。

    三年多下來便是如今的規模,挖出的土則堆積成今日的假山。

    段青瓦說的沒錯,這就是一座地宮,大小約是以前牛家小院的兩倍,原本採用的是油燈照明,越君翎回來後,便改成雞蛋大的夜明珠,地窖內明亮如白晝。

    “你……你說用銀絲炭做什麼?!”他當官的還沒平民百姓過得舒坦,這日子叫人怎麼活呀!

    “煮飯燒菜。”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她會遭天譴。

    “不然你說用什麼炭不生煙,不會被人發現有煙從地窖口飄出去?”她也不想用到銀絲炭,太貴了。

    “這……”一噎,他說不出話來,甘敗下風。

    到了夜裡,果然聽見紛遝的腳步聲,人數之多震動了地面,來回的走動、叫駡,翻箱倒櫃,濃濃的酒味飄出。

    如此折騰了一夜,上面才漸漸沒了聲音。

    可是躲在地窖裡的人還是不敢探頭去看人走了沒,一直過了三天,牛頭村的村民才有人從地窖中走出或從逃難處回村,過起正常的作息。

    可是牛家人卻未出現過,整整三個月不見蹤影,連牛頭村的人都以為他們走了,躲避匪禍。

    其實牛家有條通往村外的地道,一日機伶的小廝打算回村裡打探情形,不意遇到一群鬼鬼祟祟的黑衣人潛入牛家,他借著地利之便跟在身後,聽到其中兩人的對話。

    “上面有令要捉到牛家那丫頭,其他人不用留了,全部……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他們總要回家,主子的意思是守株待兔,看誰熬得過誰……”

    他一聽,驚得連忙回去稟報,牛家人再無動靜。

    “雙玉,對不起,我來遲了。”

    等再一次看見天日,陳若嫻的肚子已經很大,九個多月快臨盆了,少了陽光的照射,臉色蒼白如紙。

    其他人的情形也差不多,都有種病態的白,地窖裡能動的地方並不多,因此該瘦得不成人形的牛家人反而胖了。

    “從京城快馬加鞭趕回來不用半個月,你還有兩個多月的時間去哪裡了,想等著回來給我們收屍不成……”

    看到神色樵悴的越君翎,眼眶泛紅的牛雙玉不是喜極而泣的投入他懷抱,訴說別後的思念與不舍,而是河東獅吼,對害他們宛如囚禁的罪魁禍首不假辭色,破口大駡。

    但罵著罵著,她自個兒也難過了起來,忍不住哽咽,淚珠兒在眼底打轉,卻始終不肯流出來。

    “別哭了,我回來了,以後再也不離開你半步,可好。”不顧她的掙紮,有力的臂膀緊緊摟住嬌柔人兒。

    “誰讓你回來了,你害我有家歸不得,像只無處可躲的老鼠只能往地下鑽,我不要再吃醃黃瓜,好酸……”整天醃肉、臘肉、肉乾、幹豆角、醃羅蔔、酸菜,她吃得都快反胃。

    “好,好,不吃,從今天起天天大魚大肉,瓜果蔬菜,你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誰攔著你我把他送到邊關掃馬糞。”逍遙王越君翎一遇上不跟人講理的牛雙玉,他是全然沒轍,只能哄了又哄,輕聲細語百般順著她。

    “去了哪裡呀?是不是看到美若天仙、溫柔似水的佳人就軟了腿,捨不得軟玉溫香的溫柔鄉。”她用力一擤鼻,報復地把黏稠的鼻涕往他身上抹,她受那麼多活罪都是因為他。

    什麼兩情相悅的小情人、暗生情愫的風雨夜歸人,漫天飛舞的流言差點害死她,不知是哪個缺德鬼散播的。

    當日出走的百姓也回城了,當時來不及逃走的老弱婦孺以及家業龐大、走得慢的富戶死傷不少,但大部分人都平安無事。

    “哪來的佳人,在我心目中再也沒有比你生得好看的人,你是我心裡唯一認定的妻。”她便是最好的,再無其他。

    “你就不怕我死在流匪的亂刀之下?他們像一群蝗蟲似的蜂擁而至,若我沒有因災年儲糧的憂患意識而挖了地窖,這會兒我都是腐屍一具了。”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外頭兵荒馬亂的,說不定他死得更快。

    “我在京城收到你平安的消息,而我回信讓你等我……”要不是知曉她並未受害,他哪能安心地走完最後一步佈局,讓皇子們一個個自相殘殺,同歸於盡。

    “等等,誰傳給你的消息?”為何她毫不知情?

    “不是有飛鴿傳書……”

    驀地,兩人同時想起一個人。

    “段青瓦——”

    嚇!起風了,怎麼有點冷的感覺?

    另一頭吃完葡萄的段青瓦又吃番茄,他忽然想起自己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不過想不起來就想不起來,應該不是什麼大事,就繼續的吃吧!

    西域那邊的商人送來好多蔞新鮮的果子,他得努力吃才吃得完,不然可浪費了。

    “那個狗官,我這次一定要剝他的皮,吃我的、住我的,還嫌棄服侍不周到,從地窖裡偷走我自個兒都捨不得的黃蜂酒,有做官的還兼當賊嗎?他到底要不要臉!”牛雙玉氣惱得快暴青筋了,誰叫有人仗著義兄之名耍無賴。

    “好,我幫你剝,過兩天我在山裡摘兩個蜂窩,捉黃蜂給你泡酒喝。”段青瓦,你該升遷了,越君翎眼中幽光閃閃。

    覺得自己哭得有點傻氣,牛雙玉臉微紅的拭淚。“你怎麼知道我們躲在地窖,從外頭看一點也看不出來啊。”

    “因為這個。”他手一攤開,露出紫玉雙螭玉佩。

    “咦!我以為掉了,和喜妞找了許久也找不到。”她有時想他的時候就拿出來看一看。

    “你掉在假山外了,大概走得太匆忙。”他讓暗衛解決了外面的鼠輩後,迫不及待地入屋尋人,卻只看見一屋子蒙塵的破碎家俱,他當下心都涼了,以為真來遲了一步。

    但沒發現牛家人的屍首,越君翎不死心的屋前屋後找了一遍,忽然一道紫光閃過,他循著光而至,看到遺落的紫玉雙螭玉佩,便想到眾人的藏身處可能在地窖,牛雙玉有跟他提過這地窖的用途。

    打開石板和木門後,他們果然就在底下,他有種被老天爺厚待的感覺,她還活著,他找到她了!

    “也許吧,我們都不敢走地窖口那邊,除非必要才從地道探出頭瞧一瞧,據說那些人一直不走,不時的在村子裡來回走動。”她苦惱極了,想著用調虎離山的法子將人調走。

    看她略帶驚慌的神色,心口一緊的越君翎黑瞳發冷。“別擔心,他們不會再來騷擾你們。”

    “死了?”莫名地,她身子一顫。

    “嗯。”一個不留。

    “外頭的事都擺平了?”可別再來一次,她的小心臟負荷不了,整天躲躲藏藏的日子快將人逼瘋了。

    牛雙玉懷疑自己快得幽閉恐懼症,地窖雖大,但他們人也多,這人走過去,那人走過來的,看得她非常煩躁。

    “我等新帝即位後才得以出京,不參予登基大典,新帝不讓我走。”他輩分高,不留下說不過去。

    “新帝是誰?”爭來奪去,最後勝出的卻是出人意表的那一位,穿越小說裡都是這麼寫。

    有善於隱忍的,不顯山不顯水,如穿越小說的最愛男主角——四爺雍正;也有撿漏的,兄弟們都鬥死了只剩一名皇子,皇上不立他都不行,即使蠢笨如豬也是皇家血脈。

    “老十。”賢良謙厚,偏好讀書。

    果然不在爭儲的熱門名單內。“其他人的下場呢?”

    “老三被老五派出的女探子刺殺在床笫間,老五又被急於報仇的老三長子下毒毒死了,六皇子陳郡王剛與東昊國聯盟想瓜分汾陽三城,就被晉王的兵馬打得反而丟失蕭城等二城,最後被出師不利的東昊國君王給殺了……

    “七皇子、九皇子等被囚禁在皇家別院,為先帝守陵,無詔不得返京,也不得離開囚禁地。”

    爭來爭去,爭得鏡花水月一場,究竟能得到什麼?

    “玉佩收好,別再弄丟了,這可是我們的定情信物。”目光深情的越君翎將紫玉雙螭玉佩放在牛雙玉翻開的手心。

    “什麼定情信物,當初你扔了就走,我還以為等我缺錢時能拿去典當。”她真的這麼想過,但後來種藥草發了家後,她便沒再有過這個念頭。

    “你敢!”他故作生氣的一瞪眼。

    牛雙玉眼睛瞪得比他大的反瞪他。“缺錢我就敢。”

    一文錢逼死好漢,人沒銀子時膽子就橫,什麼事都敢做。

    “好,你敢,別再瞪了,小心把琉璃珠子似的眼珠子給瞪掉了,這只玉佩是我父皇臨終前三日給我的,他大概知道大限快到了,便拉著我的手把紫玉雙螭玉佩給我,眼中帶淚的跟我說,朕不能看著你長大,朕累了,想歇一歇,這只玉佩給了你,哪天你遇到心愛的女子想娶她為妻,便以玉佩為聘,將人定下來……”

    “我不曉得……”牛雙玉低喃,面上略微動容,原來身為帝王的皇上也有慈父的一面。

    “今生無以為報,只好以身相許,我來報恩了,你可願許我一生一世?”越君翎語輕意濃。

    “我考慮一下。”身為女子總要矜持。

    “你是初一出生,早過了十五及笄,我讓花轎過門來迎娶,你準備一下。”反正兩人都上無父母,一切從簡。

    越君翎急著娶老婆,他不想要過程繁複的繁文褥節。

    她一聽,怔了。“你想搶親呀!”

    她還沒同意呢!

    他居然點頭。“搶親就搶親,我堂堂逍遙王還不能搶一門親,你給我等著,等我來搶。”

    “越君翎,你……”土匪嗎?

    “咳咳!妹妹,你們說完了嗎?我好像有點事……”陳若嫻忽然打斷他們,扶著鼓脹的肚子,笑得有些牽強。

    “嫂子,你怎麼了?”牛雙玉尷笑的挪挪腳步,她堵在地窖的出入口前,她不走開,底下的人沒法上來。

    一陣掩唇而笑的笑聲讓人臉頰發燙。

    “我……呼!呼!要生了……”一說完,她痛得呻吟,下唇緊咬,額頭冷汗直冒。

    “什、什麼,要生了?!”

    不知是誰發出驚懼的尖叫聲,大夥兒七手八腳的將孕婦送出假山,但被破壞的屋子根本不能住人,又髒又破,只好借住村長的屋子充作產間,還找來產婆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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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31 01:39:0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攜手返榮耀

    牛家長媳從中午生到隔日寅時,生了一名六斤三兩的大胖兒子,牛家有後了,足以告慰列祖列宗。

    而後是洗三、滿月、百日,牛頭村從未這麼熱鬧過,牛家連擺了三日流水席,水酒喝到飽。

    剛過百日不久,霸氣十足的逍遙王便騎著系上紅綢巾的大馬,帶了五百名府兵,送了一百五十八抬聘禮,招搖過市的來下聘,揚言三日後來迎娶,接著人也沒走的就住進牛家。

    大概是怕新娘子逃婚吧,五百名府兵將牛家團團圍住,就地起灶埋鍋像行軍一樣,讓人嘖嘖稱奇,蔚為一景。

    但有這樣迎親的嗎?被迫上花轎的牛雙玉氣得差點殺夫,洞房花燭夜血濺喜床……

    不過,那是小王妃的落紅,初嘗滋味的越君翎欲罷不能,一再需索,結果小王妃過門第二天便急召太醫,把大家都嚇得臉色發白,以為身子骨虛的她就要不行了。

    “房事過度。”

    誰知,太醫神情嚴肅地說了一句話,而後就拎了藥箱走人。

    房事過度,房事過度,房事……一張臉羞紅的牛雙玉連著三天不讓王爺夫婿進屋,請他節制、睡書房。

    只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即使夜裡鎖上門,到了天亮時分,牛雙玉的身邊仍會多出一個男人躺在床側。

    夫妻倆床頭吵床尾和,兩人吵吵鬧鬧的,倒也是蜜裡調油,過著濃情密意的新婚日子。

    願做雲裡雁,伴風一路隨。

    月有圓缺時,人無出牆心。

    願一生,常伴。

    婚後三個月,某日。

    越君翎怒氣衝衝的走進花廳,手拿一封信重重地往地上摔。

    “以為他是好的,沒想到我看走了眼,居然表裡不一,包藏禍心,我實在後悔了,把虎崽看成溫馴的兔子。”

    “怎麼了,看你氣得想和人拼命,怒傷肝,把氣排出來,心平氣就和。”這世上敢惹他生氣的人不多,難道晉王又要求龍肝鳳髓,把他當自家兒孫整治?

    “你瞧瞧,我前兒個上書向皇上要三萬士兵,他竟朱筆一揮回我十個字——十萬予你,自行籌糧發餉。他居然要我自己花銀子養兵,朝廷不發給糧餉,他是吃定我奈何不了他嗎?”果然皇家人個個狡猾似狼。

    “這不是很好嗎?”牛雙玉一臉古怪的看向王爺夫婿。

    “你認為是好事?”他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當然是好事,兵由我們自己養,十萬、二十萬有誰知道,你想養多少兵就養多少兵,不用向兵部報備。”傻子才會拒絕,天上掉下來的餡餅要趕緊一口吃掉啊。

    “你是……”越君翎的怒氣漸消,將王妃抱坐在腿上,指尖撫過她細柔烏絲。

    “人無傷虎心,虎有害人意,這是老虎的天性,它就是要吃肉。這次的從龍之功,你的封地是之前的兩倍,就算現在皇上相信你這個皇叔,也難保日後不會對你起殺心,皇家人最不可信,這點你該有切身之痛,我們只是自保。”

    經她一說,他冷靜一想也就想通了。“皇上向我哭窮說國庫無銀,被幾個爭來奪去的皇兄花光了,不過這也是我的機會,我能堂而皇之的圈養我的私兵,以做後手。”

    “幾千畝地算什麼,你名下有良田兩萬頃,還怕養不起百萬雄兵嗎?”給她去做,她能種出糧食滿倉,銀子堆成山。

    一聽百萬雄兵,他好笑的笑出聲。“你是我的福星,王妃。”

    牛雙玉得意的仰起頭。“你才知道,我是天下福神下凡……啊!越君翎,你要幹什麼……”

    越君翎大笑地將她抱起。“生小福星,咱們生一窩福氣,福氣滿門。”

    窗半掩。

    羞人的吟哦聲透出。

    一室春情。

    人影成雙。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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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1-31 01:39:17 |只看該作者
後記:奇怪的鳥族

    斑鳩也會過夫妻生活嗎?

    秋很納悶,才有此一問。

    之前秋看過的斑鳩是築巢、響化、撫幼、幼鳥長成、離巢,幾乎無一例外,除非生了死蛋,成鳥才會棄巢。

    這次秋看到的斑鳩很不一樣,初初看到它們築巢時,以為很快就會下蛋了,秋幾乎每天都會開窗看一回,看蛋生了沒,然後是孵蛋,接著小小無毛鳥鑽出蛋殼……

    但是這一次什麼也沒有,秋連看十幾天也沒下蛋,倒是常在早上五點多到六點半左右,看到一隻或兩隻從巢中飛走,應該去覓食吧!整天不在巢裡,讓人感覺像夫妻一起早起上班去。

    它們不飛走,幾乎每天早上都看得到,不像巢的巢鋪平一片,剛好容兩隻斑鳩窩在巢裡。

    很好玩,讓人看了很想笑。

    常在腦中幫它們上對白。

    公斑鳩說:“我去上班了。”

    母斑鳩學日本女人坐姿,九十度鞠躬,“你慢走。”

    公斑鳩說:“晚一點帶你去逛街。”

    母斑鳩面帶得體微笑。“好。”

    哈!秋瘋了是吧!

    不!是精神正在分裂中。

    秋有病。

    治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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