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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裁員高手(都會佳偶之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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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可薔 - 裁員高手(都會佳偶之四)

趙希惟是最冷酷無情的裁員高手!
她一直如此認為,
卻不知不覺地為他的心痛而心痛,
更不惜一切地想要溫暖他的心。
於品甜是最無知的人力資源管理者!
他一直如此認為,
卻不知不覺地把她的甜笑烙進心底,
進而想要滿足她那童話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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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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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0:2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中山。

    曾經,這裏是T市地價最高的商業地段,一平方土地價值上千萬。曾經,所有的企業集團競相在此人駐,彰顯不凡氣勢。曾經,這裏是白領新貴最嚮往的工作地點。

    現在,雖然黃金光環已然逐漸褪去,銳利的鋒頭被新的開發區搶去,甚至連剛剛規劃的計劃區也奪走不少輝芒,但曾經的尊貴到現在,依然尊貴。

    而曾經在此地段高高屹立的翔鷹集團大樓依然在陽光下屹立,只是,透明無色的玻璃旋轉門薄薄蒙上了一層灰。

    春風輕拂,揚起細小灰塵,緩緩飄進了翔鷹大樓挑高三層樓半的大廳。在中央空調的流動空氣輔助下,細塵持續在空中旋舞,一會兒沾上了已經在翔鷹工作十幾年的老工友肩上,一會兒又調皮地在一名剛進公司不久、正努力從低層往高樓攀爬的女職員發上停歇。然後,在女職員不小心撞上另一個男同事時,跟著他一起上了電梯,直達最頂層——翔鷹的權力核心。

    頂層,一場會議正在裝潢精緻的會議室裏展開,而領尖上托著細塵的男人一俯身,悄聲問著經過身旁的女秘書。

    “裏面在幹什麼?”

    “開會。”剛剛從失敗婚姻中脫身、二度就業的女秘書眨了眨清亮的美眸。

    “開什麼會?”

    “不知道。可能是預算會議吧。”

    “審預算?”男人翻了翻白眼,“最無聊了。”

    “是啊。你找柴副總嗎?”

    “嗯。柴老約的貴客已經來了,不好意思讓人家久等。”

    “再等等吧,看來裏頭開得正專心呢。”女秘書淺淺一笑,朝他點了點頭,便敲門進了會議室。

    她舉起盛著咖啡的保溫壺,輪著為列席會議的諸人斟滿咖啡杯,總裁、三名副總、十二名總部經理和子公司總經理,一輪斟下來正好一滴不剩。

    她微微欠身,優雅地退出會議室,卻遺落了悄然沾上絲巾的細塵。

    至此,塵埃落定,靜靜棲息於會議室潔亮的大理石地面。

    氣流,輕柔地翻轉,闊朗的空間裏悄無聲息,沒有人說話,就連呼吸,仿佛也有意地壓抑。

    窒悶的氣氛持續好一會兒,終於,高分貝的嗓音乍然飆出,一個身材纖細的女人驀地拍案而起。

    “我反對!”負責主持會議、性子一向偏于溫煦的紀禮哲亦挑起了俊朗的雙眉。他舉起手,調整了一下無邊鏡框的角度。

    “冷靜一點,晶甜。”

    “你要我怎麼冷靜?禮哲?”於品甜毫不畏懼地瞪了坐在主位的男人一眼,“你連通知都不通知我一聲,就聘請管理顧問來翔鷹集團!”

    “怎麼算沒通知呢?之前我們開會那麼多次,不就是要想辦法改善翔鷹集團的營運嗎?”

    “我們當然要改善翔鷹的營運……”

    “這就是了,所以我才請管理顧問來幫我們公司做BPR(BusinessProcessReegineefing,業務流程重整)啊。”

    “可你請的是亞惟顧問的趙希惟!”

    “希惟有什麼不好嗎?他做事一向認真。”紀禮哲微微一笑,為自己的好友辯解。

    “哈!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禮哲,那傢伙在業界號稱HRKiller,冷血無情的裁員高手!什麼BPR?最後還不是要做Down—sizing(組織瘦身)!”於品甜以一個誇張的手勢顯示憤怒,“要瘦身可以,禮哲,至少通知我這個人力資源經理一聲。”

    “關於這一點,我道歉,品甜。”對下屬的責備紀禮哲好風度地接受,“可請你諒解,我們做BPR已經勢在必行。”

    “這就是說我沒有反對的餘地嘍?”

    “是。”聽聞集團新任總裁毫不猶豫的回應,於品甜只能緊緊咬牙。

    不錯,現在經濟如此不景氣,就連那些資金雄厚的企業集團也只能勒緊腰帶過日子,又何況前幾年才剛剛從財務危機中東山再起的翔鷹?

    BPR該做,Dovn—sizing更不可免,而裁員,是遲早的事。

    當一艘船因為過重即將沉沒時,總要想辦法拋掉最不重要的貨物,而身為人力資源經理的她,任務就是找出這些不重要的貨物。

    問題是,對她而言,每一個在翔鷹工作的員工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用過即丟的‘貨物’啊!

    除了裁員,難道沒有任何辦法幫助翔鷹度過難關?

    何況,在之前每一次會議中,年輕總裁從來就是傾向反對裁員的立場啊。

    你不是也反對採用裁員這麼激烈的手段嗎?

    她很想這麼質問從小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好友,很想像兩個人私下相處時那樣肆無忌憚地搖晃他的肩膀。

    可她無法這麼做,場合不對,時機更不恰當。

    她明白禮哲的,他不是那種冷血無情的企業家,溫文和煦的風範甚至讓一群作風強悍的老臣私下嘲諷,剛剛接任總裁的他不像只威凜的鷹隼,反倒是只軟弱的和平鴿。

    翔鷹需要的是勇於大刀闊斧的黑鷹,不需要純潔無知的白鴿——他們如是批評。

    面對一班年齡與資歷都比他多出幾十年的老臣,紀禮哲有他的難處。

    “禮哲,我……”

    “我知道你的想法,品甜,我們都知道。”仿佛看透她心中的想法,紀禮哲搶先一步開口,“可請你體諒集團現在的困境。”

    “我——”於品甜輕咬下唇,明媚的眸光一轉,溜了一遭會議席上面容或冷酷或無奈的資深管理人員。

    鷹派也好,鴿派也好,由他們一致一語不發的神態看來,她明白,今日這場高階主管會議已有定論。

    她只能長聲歎息,“好吧,既然這是大家的決議,我只能少數服從多數。”

    “謝謝你,品甜。”紀禮哲隱在鏡片後的湛眸閃過一絲銳光,他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那麼,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結束。希望大家以後能同心協力,配合管理顧問的工作,一起來改造翔鷹。尤其是你,品甜,”睿亮的眸光朝她射來,“你身為HRManager,是最能幫助希惟掌握狀況的人,麻煩你多費心了。”

    “我知道了。”

    “聽說了嗎?我們公司要裁員了。”

    “什麼?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聽說已經請外面的管理顧問來了就是那個趙希惟。”“那個HRKILLER?天!看來真的不妙。”

    “怎麼辦?我不要被裁啊,我才剛進這家公司沒多久。”

    “我也不想啁,唉,早知道不那麼急著貸款買房子了。”

    “怎麼辦……”

    高階主管會議剛結束數小時,流言已在翔鷹集團大樓傳開,如烈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人心惶惶啊。

    整個下午,於品甜不知道已經接了多少通電話,看了多少封E—MAIL,全為了找她確認裁員謠言是真是假。

    對這些旁敲側擊的詢問,她的標準回答一律是“翔鷹請管理顧問是為了改善營運不佳的情況,請各位同仁盡力配合”。

    紙包不住火,與其想盡辦法遮掩,不如直率點出事實——雖然模擬兩可的回答不一定挑明瞭所有的事實。

    可其他員工好打發,她的得力手下可不是省油的燈。

    “于經理,裁員的事是真的嗎?”她最信任的副手——劉玉婷主任一進她私人辦公室,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她忍不住揉揉眉心,“裁不裁員還不曉得,玉婷,要等管理顧問評估過後才能決定。”

    “聽說我們請趙希惟來做評估?”

    “不錯。”

    “那就裁定了。”劉玉婷斬釘截鐵,“這幾年他在業界名聲可響得很,尤其去年,連續幫幾家大公司進行大規模的組織瘦身計劃。上頭決定請他來,肯定是為了裁員。”

    “上頭請他一方面是信任他專業能力,另一方面是因為他跟紀總以前是大學同學。”於晶甜解釋,“你別多心。”

    “是我多心嗎?”劉玉婷半嘲弄地撇嘴,“于經理,難道你真的相信那傢伙會不帶任何武器空著手來我們翔鷹?”

    “就算他要砍人,也得先過我這一關。”於品甜整肅神情,“除非到最後關頭,我不會讓他動我們的人一根汗毛。相信我。”

    ◎◎◎

    就在於品甜對著心腹屬下許諾的當口,翔鷹集團總部蒙塵的雙重玻璃旋轉門正巧旋進四個打扮俐落的男女。

    為首的是一個年紀三十多歲的男子,五官端正,湛眸幽邃,一身毫無皺褶的名牌深色西裝更服貼地勾勒出修長挺拔的身材。只可惜那對深邃的黑眸太過冷冽,那張俊逸的臉孔太過凝肅,要不肯定當場迷倒一廳女人。

    可即便如此,翔鷹集團大廳裏人來人往的男男女女,依舊為他從容不凡的氣度震懾,不覺停下匆忙的步履。不只為首的男子,就連跟在他身後的兩男一女,也非一般人物。這四個人究竟是誰?男女員工面面相覷,無聲地彼此問著這個問題。可沒有人知道,沒人清楚四名突如其來的陌生貴客身份為何,目的又是什麼。

    直到四人邁著規律一致的步伐走向接待櫃檯,為首的男子遞給櫃檯小姐一張名片。

    “我跟你們總裁有約。”就連他的嗓音也襯托其外表,既性感,又冷酷。

    “是的,先生。”櫃檯小姐顫著手接過名片,瞥了一眼上頭的人名,接著,忽地愕然揚眸,“你就是趙希惟先生?”

    尖銳驚愕的嗓音吸引了大廳內眾人的注意,紛紛豎起耳朵。

    “不錯,我跟紀總裁約了四點半。”

    “你真……真準時,趙先生。”

    “時間就是金錢。”一直靜靜站在趙希惟身旁的女人冷冷開口,“你們老闆請我們來,就是為了省錢。”

    “是、是。”櫃檯小姐尷尬地回應,心情跌落穀底。

    廳內眾人心情同時跌落穀底。

    原來這四個打扮嚴肅的男女就是上頭請來幫他們裁員的專業顧問,瞧他們一個個冷若冰霜的模樣,下手絕不可能留情。

    翔鷹的未來也許因為他們能重見光明,可他們這些

    小老百姓的未來,可就會黯淡無光了。

    想著,男性員工收起敬佩,女性員工藏起仰慕,全數有志一同,朝四個不速之客送去陰冷憎恨的眼神。

    如果眸光能殺人,這四個人早體無完膚。

    只可惜眸光不能殺人。

    趙希惟冷冷地想,薄銳的嘴角同時冷冷一揚。

    他不是傻子,早知道業界替他冠上HRKILLER的名號,也知道這些聽過他名聲的員工是多麼害怕、憎恨他。

    大老闆們歡迎他,因為他能想出辦法替他們省錢,甚至在他們顧及道義和輿論不敢下手時,以專業的眼光與角度為他們找到完美的藉口。

    小員工們恨他,因為只要他一份報告書,他們的命運可能就此來個大逆轉,再也無法躲在龐大組織裏濫竽充數。

    可他不在乎。

    他們歡迎也好,憎惡也罷,總之他盡自己本分。

    只要報酬合理,他不在乎是否有人會因為他的建議妻離子散,不在乎是否有人會咬牙切齒,憤而舉刀追殺他。

    不論別人怎麼議論,他只信奉自己相信的真理。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這個社會就是這麼簡單。

    ◎◎◎

    “……你就是趙希惟?”清亮的女性嗓音忽地拂過他耳畔。

    他抬起毫無表情的臉孔,映入眼瞳的是一個笑意盈盈的女子,瓜子臉,圓亮的黑眸,白晰的肌膚顯得兩瓣櫻唇更加紅潤。

    她身材不高,一六零左右,比坐在他身旁的冰燕還矮上一些。

    不過雖然身材不高,臉上又帶著和婉的笑,趙希惟仍然沒有忽略潛藏在她眼底小心翼翼的評估。

    她在評估他,評估他的分量,評估他是否真如傳說一般冷酷無情。

    他冷冷地笑了,“我是。小姐是?”

    “於品甜。”她主動伸出手,“人力資源部經理。”

    那麼,她就是未來六周與他的小組合作最密切的翔鷹人了。

    “于小姐好。”他握了握她的手,跟著,比了比身旁的屑下,“這是我們這一次的小組成員,周冰燕,張棋生,葉乘風。”

    “周小姐,張先生,葉先生。”于品甜一一與客人握手,“禮哲還在開會,請大家稍等幾分鐘。”說著,她對一旁侍立的總裁秘書打了個手勢,“荊秘書,麻煩準備一些點心好嗎?”

    秘書退下後,於晶甜才在會議桌旁揀了個位子坐下。

    剛才短短的照面,她的心已然有底。

    趙希惟不折不扣就是一個冷血的裁員高手,無庸置疑。

    而他帶來的小組,周冰燕是典型的事業女強人,性格冷淡,行事幹練,看來完全以她的上司為效法目標。

    張棋生表面裝得冷酷,一對圓滾滾四處飄動的眸子已泄了他粗枝大葉的個性,在這個小組八成扮演某種耍寶的角色。

    至於葉乘風,一張娃娃臉,瀟灑又可愛,如果卸下面具,會是個討人喜歡的幽默男子。

    “于經理得到結論了嗎?”

    正想著,沉穩的嗓音忽地打斷了於晶甜腦中的凝思。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在她評估著趙希惟時對方也正仔細評估她,並且,似乎看透了她內心的想法。

    這個男人——果真不好惹!

    她暗暗咬牙,表面卻更加綻開燦燦笑容,鎮定地迎視他略帶諷刺的眼神,“趙先生不喜歡喝咖啡嗎?”

    對她突如其來的問題,後者輕輕挑眉。

    “其他三位都喝咖啡,只有趙先生喝烏龍——不喜歡三合一嗎?或者我請荊秘書煮一壺Espresso?”

    “我不喝咖啡。”他簡單一句。

    “真的?那多可惜!像我,每天至少要兩杯,而且還不能喝三合一,大概是在美國念書時養成的習慣吧,一天不喝就怪怪的。”

    “在國外留學確實會養成一些不一樣的習慣。”

    他語氣淡然,可不知怎的,於品甜卻敏感地察覺到其間幾分諷刺。

    “趙先生在哪里留學的?”.

    “我是土生土長的MBA。”他說,冷眼望她,仿佛意欲等待她的挑釁。

    奇怪了,她為什麼要挑釁?難道他以為她會因為他沒到國外念書便瞧不起他嗎?

    於晶甜聳聳肩,心底暗暗為眼前這個男人又扣了幾分。

    “對我們開展工作的第一步,于經理有沒有什麼建議?”周冰燕忽地開口問道。

    她淺淺一笑,“各位需要什麼資料,只要我幫得上忙,儘管開口。”

    言下之意除了必要資料,她不會提供更進一步的協助。

    趙希惟接收到她的訊息了,眸底掠過一絲銳光。

    看來這個女人不贊成聘請他們擔任管理顧問,而且會採取不合作態度。

    人力資源經理不肯與他們合作,會令他們的工作備增困難,不過他好奇的是,她為什麼不願意合作?

    怕他們把她也列在裁員名單上嗎?

    “禮哲跟我談過了,這次做BPR,即使有必要裁員,也絕對不裁高階管理人員。”

    這是什麼意思?他的意思是她怕自己也被裁嗎?

    於品甜秀眉一豎,幾乎無法假裝平靜。瞧他的模樣,嘴角要笑不笑的,看了就讓人生氣!

    “我不認為翔鷹有必要裁員。”她儘量保持語氣淡然,“在這裏工作的每一位員工都很優秀。”

    “是嗎?”劍眉一挑,“看來于經理對貴集團的人才很有信心。”

    “當然,他們每一個我都清清楚楚。”她挑戰地回視他,“除了國外子公司,翔鷹集團總部跟子公司每一個員工我都知道——不是資料建檔而已,我是真的‘認識’他們。”“我很好奇,翔鷹總共有多少人?”“一千六百一十六人,不含工廠作業員。”“這麼多人你每一個都認識?”“大部分。”“我佩服于經理的交際能力。”趙希惟湛眸銳亮,似笑非笑,“不過以翔鷹的規模來說,這樣的員工人數似乎太多了。”

    “太多?”于品甜容色一變。

    “依我粗步的估計——當然還得經過研究分析——我看一半也就夠了。”

    一半?他的意思是裁掉百分之五十的人?八百零八名員工……不,不止八百零八個,也許還有那些在工廠工作的員工……

    念頭才在腦海竄過,於品甜不禁瞪大眼,幾乎無法隱藏淩厲的眼神。

    隨口一句話就要砍掉上千人?這傢伙果然夠狠!

    “呵呵。”她勉強自己進落清雋笑聲,“我建議你偶爾喝點咖啡,趙先生,咖啡的濃苦其實別有一番滋味的。”

    你實在應該吃點苦頭,否則根本無法體會那些兢兢業業養家活口的人日子有多艱難!

    “其實濃茶也挺苦澀的,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少跟我談什麼生活艱辛、日子難過,我不吃這一套。

    “趙先生倒真是堅持自己的品味啊。”

    你這個冷血的老頑固!

    “于經理應該也是吧。”

    彼此彼此。

    “其實我也愛喝茶的,我們一群朋友經常到玫瑰園喝茶呢。”

    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

    “花茶偏甜,果然像于經理這樣的人愛喝的呢。”

    人如其名,看來你只是個認不清現實殘酷的無知女子。

    “你——”於品甜秀眉一豎,只能借著接過荊秘書遞來咖啡的舉動掩飾面上神情。

    交戰至此,她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落於下風,眼前這空有一張俊帥臉孔的傢伙根本不為她所動。

    更可惡的,比起她的激動,他情緒似乎沒什麼起伏,從頭到尾一貫冷靜。那種似嘲非嘲、要笑不笑的神態更絕對能把人逼瘋!

    不過,她不會就此投降的。這一回交鋒落敗不表示之後每一回她都會輕易讓步。

    她於品甜不是好惹的人物!

    等著瞧吧。

    ◎◎◎

    “我看你第一個該裁的,就是那個搞不清楚狀況的人力資源經理。”趙希惟嗓音清清,襯著Jazznlb慵懶的背景音樂,顯得毫無危險性。

    可紀禮哲卻看清了掠過他眸中一道譏諷銳光,不覺苦笑,“看來你已經跟晶甜交上手了。”

    “談不上交手,只是今天在你進會議室前小小交換了一下意見。”

    “你肯定對她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吧。”紀禮哲淡淡地,舉起桌上的玻璃酒杯,透過酒館煙藍色的燈光端詳著杯中VodkaLime幾近透明的液體。

    “不中聽的話是她說的吧。”趙希惟冷冷一撇嘴角,“是她一開始就挑明瞭人力資源部決不合作的態度。”

    “品甜是不贊成裁員。”

    “這不是她婦人之仁的時候。”

    “其實你應該佩服她,希惟。”紀禮哲微笑,“在所有高階主管都贊成裁員的時候,惟有她敢於挺身而出,在會議桌上對著一群鷹派元老強烈抗議。你不知道,當她拍案而起時,那些老頭臉上怪異的神色——真的很有趣。”

    “她這不是勇氣,是不知好歹。”

    “我倒很佩服她的不知好歹。”紀禮哲幽幽地。

    “禮哲。”聽出好友語中的苦澀,趙希惟緊緊攢眉,“難道你其實是在站她那一邊的?”

    “……我站在翔鷹這一邊。只要對翔鷹的未來有利,我什麼都可以做。”說著,紀禮哲仰頭,將杯中苦酒一飲而盡。

    趙希惟靜靜看他,心中已然有譜。看來,他這個好友確實對裁員一事感覺不妥,也許甚至有些愧疚。

    但他必須這麼做,因為惟有進行瘦身,翔鷹才有繼續前進的動力。

    這個時候,是不允許領導者心慈手軟的——

    “你既然請我來,就要有心理準備,禮哲,我提出的方案肯定是好的方案,卻不一定是仁慈的。”

    “……我明白。”

    “還有那個於品甜,希望你這個總裁好好糾正她的態度。”

    “品甜啊。”提起青梅竹馬的她,紀禮哲微微一笑,眸中閃過幽默,“我可管不動她。”

    “什麼?”趙希惟挑眉,“她可是你的手下啊。”

    “你不明白。品甜名義上是我下屬,可比我早進公司幾年——她大學畢業就進翔鷹了,又精明又幹練,不僅是翔鷹最年輕的高階主管,也是我死去的老爸親自挑中的兒媳。”

    “兒……媳?”趙希惟嗆了嗆,“你們訂婚了?”

    “沒有,也不會。”仿佛覺得好友的反應很有趣,紀禮哲挑高嘴角,眼眸燦亮如星,“我跟她的關係簡直跟親人一樣,怎麼結婚?我只是告訴你,她既然曾是前任總裁最賞識的人,又是我青梅竹馬,我管不動她的,開除更是想也別想。”

    “哈。”趙希惟聞言,沒立刻答話,緩緩品了口威士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你肯放縱她,難道那些鷹派元老也能容她任意叫囂?”

    “他們對她有點忌憚。”

    “一個黃毛丫頭,有什麼好怕的?”趙希惟不相信。

    “她可不是普通的黃毛丫頭。”紀禮哲唇畔的微笑加深了,“翔鷹最優秀的人才,基本上都是她這幾年招聘或挖角進來的,除了薪資福利,那些人都是因為喜歡她才決定來的。要是她哪天狠心離開翔鷹,怕有一大半都要跟著她另投明主——你說,為了保住翔鷹的核心人才,那些老頭敢隨便動品甜嗎?”

    的確不敢。但他無法相信。

    趙希惟想,不覺微微蹙眉。

    一個三十歲不到的女人究竟有什麼手段哄得那些優秀人才死心塌地跟隨她?依他看來,她不過是個單純天真到愚蠢的女人啊!就算反應靈敏了一些,嘴巴利了面?或者,是一向縱容她的禮哲高估了?

    挺有趣的嘛。這麼一想,他百無聊賴的情緒忽地動,挑起了幾分期待的興致。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有何能耐。

    鷹眸,閃過一絲淡得不易察覺的興味。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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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0: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清晨。

    陽光普照,燦暖的春陽溫柔地圈住中山路上精神奕奕、邁著急促步伐的白領上班族。

    他們走得那麼快,那麼急,仿佛與時間賽跑,少有人肯停下來看一眼周遭的美景。

    依著藍天流轉的雲,一朵朵潔白細柔,街邊的行道樹,一株株葉綠如玉,高聳挺拔的辦公大樓,一棟棟光鮮明亮。

    於晶甜駐足,在身子轉進一家連鎖咖啡館前,深深吸了一口蘊著幾分春日氣息的清新空氣。

    這麼棒的早晨,適合來一杯濃濃的咖啡,再加一塊剛剛烤好的羊角麵包——

    想到食物,她不覺有些餓了,踏進咖啡館,排隊點了早餐。

    捧著香氣四溢的早餐,她在書架上取了一份當日報紙夾在腋下,一面縱目四顧,尋找著座位。

    不知怎地,今天店裏客人特別多,似乎每一張桌子都有人佔據了,她順著過道深入,好不容易看到一張空桌。

    “就坐那兒吧。”她自言自語,小心翼翼地擠過兩個正往店門口走的情侶,好一會兒,才來到空桌前。

    說時遲,那時快,她還來不及在桌上放下早餐託盤,一個深色人影已搶先一步。

    瞪著突然佔領桌面的鮮檸檬汁與三明治,於晶甜有片刻只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數秒後,她才仰起頭,想看清是哪個不懂禮貌的傢伙膽敢如此霸道。

    映入眼瞳的臉孔令她一驚。

    “是你!”她銳喊一聲,幾乎是憤恨地瞪著面前神色自若的男人。

    趙希惟——他該死地怎麼會出現在這家店?還跟她爭同一張桌子?

    不甘的眸光從他俊朗的臉龐,一路掃落他裹著西裝的挺拔身軀——深藍色西裝,銀藍色領帶,他看起來依然那麼出色,那麼卓然,那麼令人氣憤的冷傲。

    “于經理,真巧,你也來這兒吃早餐?”相對於她的不滿,他顯得平和,悠閒地在她對面落座。

    這句話該是她說的!每天來這家店用餐的是她,他才是令人驚訝的不速之客。

    秀眉攢起,“我不知道趙先生的公司也在這附近。”

    “我們公司的確不在這裏。”

    “那你怎麼會——”

    “忘了嗎?于經理,今天早上我們要開一場Kick—Meeting。”他微微笑,燦亮的星眸似嘲非嘲。

    啟動會議?

    於品甜一凜,經趙希惟一提醒,她才想起今天翔鷹的高階主管要和趙希惟領導的小組開會,決定之後BPR的工作內容和時間表。

    “看來于經理的確忘了。”他淡淡的。

    這種煩人的事忘了最好!

    她呢他一眼,費盡全力才吞回到口的譏諷。

    “于經理這麼一直捧著託盤,不累嗎?為什麼不放下?”

    放下?要她對著這麼一個面無表情的人吃早餐?她才不要!

    於品甜想,直覺地就想開口拒絕,可明眸轉了一圈周遭熱鬧擁擠的情形後,只得悄然歎息,認命地坐下。

    一坐下,她便攤開報紙,瞪著頭版新聞假裝專心閱讀,明擺著不想與他交談。

    可他似乎也沒有交談的意思,自顧自咬著三明治,偶爾,端起檸檬汁淺啜一口。

    他吃東西的樣子——還不難看。

    借著眼角餘光的瞥視,於品甜端詳起對面男人用餐的禮儀,比起許多男人狼吞虎嚥、亂七八糟的吃相,他斯文的吃相幾乎可以說是優雅。

    “……于經理不餓嗎?”仿佛察覺到她的窺視,他忽地開口,嗓音蘊著笑意。

    “啊。”於品甜臉頰一熱,感覺自己像做了虧心事當場被逮到,她輕咬下唇,緩緩揚起秀顏,“我習慣慢慢吃。”

    “是嗎?在東區工作的人很少像你這麼有閒情逸致。”

    “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微微一笑,“只是我注意到方才你進這家店前還抬頭看了天空好一會兒,仿佛在欣賞白雲。”

    “我是——”於品甜正想解釋,忽地神智一凜,“你看到了?”

    該不會是因為注意到她,才跟著她走進這家店吧?

    她眨眨眼,狐疑地想從他深不見底的幽眸中探出一絲端倪。

    可什麼也看不到,那對宛若寒潭的眸子總是那麼清冷,冷得讓人懷疑其間是否曾經掀起任何情感波瀾。

    嘖。

    於品甜暗諷,決定自己沒空剖析面前這個冷漠的男人,端起黑咖啡淺淺啜飲,眸光跟著一落——

    “咦?你喝果汁?”清雋的嗓音掩不住驚異。

    “怎麼?你現在才發現?”他似乎覺得她的反應很有趣,“有什麼奇怪嗎?”

    “那是甜的。”她望他,眼神半指控半挑戰,“我還以為你不喝甜的——你不是說過,那是女人才喝的嗎?”

    “這是檸檬汁。”

    “那又怎樣?”

    “檸檬是酸的。”他說,輕輕歎息的語氣仿佛在教導無知的小學生。“酸酸甜甜。”她反駁,“只要是果汁都含有糖分。”他沒回應她的挑釁,眯起眸,緩緩打量她。意味深刻的眸光看得她心慌意亂,“幹、幹嗎?”“于經理。”“什麼事?”“我發現你對我個人似乎很有意見。”“什麼?”她嗆了一下。“從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似乎就對在下感到很不滿。”他涼涼地,“在下可以請教是為什麼嗎?”

    這……這算什麼?

    明明是他老用一副令人氣絕的嘲諷態度面對她,這會兒反倒把兩人不對盤的責任全推到她身上了?

    “禮哲告訴我,你很能幹。”不等她回答,趙希惟自顧自地繼續,“他說你從大學畢業就進翔鷹工作了,不但為翔鷹引進和培育了許多優秀人才,前幾年公司財務危機時,你還推動節約資源運動,為集團省下30%的費用成本。”

    他淡淡說來,語氣不溫不冷,讓人聽不出是何用意。

    於品甜暗暗戒備。

    “……可我實在不明白,于經理,身為人力資源主管,引進人才固然重要,必要時也該懂得為組織剪除浪費公司資源的員工啊。”

    “我不認為翔鷹有那樣的員工存在!“

    “哦?”他揚揚眉。她急急接口,辯護意味濃厚。“我相信每一位翔鷹人都希望公司更好。”她皺眉不滿他諷刺意味濃厚的反應。

    “是嗎?”他深深睇她,“容我直率地說是個合格的主管。”

    她緊緊咬牙,“請賜教。”于經理,你不

    “身為主管不應該感情用事,而你方才的態度很明顯的就是感情用事。”

    “我……沒有——”

    “你有。”趙希惟語氣清淡,“你能公正無私地拔擢人才,卻沒辦法同樣公正無私地除去多餘的員工,明明知道翔鷹已經負載過重,危機隨時會爆發,你卻還因為那點婦人之仁不肯面對現實。”他頓了頓,“也許你的確曾經對翔鷹很有貢獻,于經理,但你現在這樣的行為只會為翔鷹帶來麻煩。”

    “你——”于品甜容色一白,一向明亮的秋水瞬間黯淡。

    她無法辯解——面對趙希惟的指控,她毫無反擊的餘地。

    因為就算情感上不願承認,理智上她明白他說的的確是事實。面對裁員這件事,她的確不夠理智。

    她不夠理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翔鷹的員工飯碗不保——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到處都在裁員,一旦失業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找到工作。

    這些中產階級表面上薪資優渥,可其實經常也是這個社會負擔最重的一群,房貸、孩子的教育費、家庭生活銷……一旦失去穩定的經濟來源,問題便會一個個接踵而來。

    “趙先生你想必不曾領會過任何經濟壓力吧?”她質問他,嗓音不覺有些尖銳,“一個年收入過萬的人怎會明白那些小市民的生活壓力?你我都很幸運,工作了幾年,都有一筆為數不小的積蓄,又是單身,一人飽全家飽。可這社會上有許多人並不如我們這麼幸運,他們有孩子,有家庭,必須挑起養家活口的重擔,一旦失業,全家人的生活都會有問題……”

    “那又怎樣?”他冷冷截斷她。

    “怎樣?”她氣極,無法相信他的無動於衷,“那你怎麼還能冷血地說裁員就裁員,而且還老是建議那些大老闆裁這麼大的比例?”

    面對她尖聲指控他只是靜靜聽著,靜靜迎視她燃著烈焰的明眸,墨潭幽深。

    “我不贊成你的說法,于經理。”好半晌,他終於沉聲開口,“首先,我並不認為我今天能有一筆積蓄是由於幸運,那是因為我付出了相應的努力與心血。再者,我可以明白小市民們都有經濟壓力,可大老闆們也有,在公司營運不佳的時候,他們也承受很大的壓力,如果不採取必要措施,只有全軍覆沒。這個時候他們既然聘請我擔任軍師為他們籌劃,我自然要想辦法保全公司的作戰能力。犧牲在所難免,可如果小小的犧牲可以讓整艘軍艦不沉,這樣的犧牲還是有必要的,對吧?”

    對吧?

    這樣的質問聽來平淡,可堅定的嗓音卻雷霆萬鈞。

    於品甜感覺太陽穴一陣銳疼。

    他太冷血,她又太熱情,兩人的針鋒相對只能註定無解。

    “看來我們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了。”她驀地起身,明麗的雙眸閃過壓抑的痛楚,“你要建議翔鷹怎麼大刀闊斧地裁員是你的事,可我也告訴你,只要我在翔鷹一天,就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任何一個翔鷹人因為失去利用價值就被任意踢出公司。”

    語畢,窈窕的身子迅速一旋,毫不猶豫地離去。

    他皺眉,瞪著她僵挺的背影,心臟忽地一緊。

    他錯了嗎?他的主張與信念是否真太過冷血?對那些掙扎於生活壓力中的人群,他是否太過沒有同情心?不,他沒有錯,不可能錯!他不會錯的——想著,鷹眸緩緩點起暗芒,緊緊扣住桌面的指節泛白。◎◎◎

    “品甜,你就坦白告訴我吧。”

    “告訴你什麼?”於品甜愕然,望著突然敲門進她辦公室的中年男人。

    他是集團安全部門的主管吳天賜,去年才應聘進了翔鷹,才四十多歲卻已半頭白髮,眸下的紋路雋刻著生活的滄桑。

    他扶著裝著義肢的右腿,一跛一跛地走到辦公桌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天賜,你怎麼了?瞧你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吳天賜沒立刻說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揚起眸,直視微微茫然的於品甜。

    “公司是不是想裁我?”

    “什麼?”突如其來的問話令於品甜一驚,秀眉一凝,“你怎麼會這麼想?”

    “我不是傻子,品甜,公司要裁員的風聲我也聽說了,這幾天那些企管顧問到處訪談各部門的主管跟員工,說什麼要瞭解業務流程,還要知道每個人的職責與工作量——”“他們是想做BPR。”“BPR就是為了裁員吧?”“天賜——”“你就直說吧,品甜,公司是不是想裁我?”“不會的,天賜,你別多想。”“別安慰我。”吳天賜苦澀一笑,下意識地揉撫右大腿,“我知道公司狀況不太好,裁員無可厚非,尤其像我這種人。”

    “天賜——”聽著男人無奈的語氣,於品甜心臟不禁一扯。

    她明白他的憂慮,四年前一場車禍讓他無端失去一條腿,也失去人人稱羨的工作,縱然有一身專業技能,拖著義肢的他找工作時總是四處碰壁,心灰意冷之餘,乾脆開起一家小面店,跟著老婆兩人做起小生意。

    直到一年前她循著消息找到從前在業界名聲響‘丁當的他,費盡三寸不爛之舌,才把他請來擔任翔鷹的安全主管。

    “我老了,走路又不方便,公司隨便都能從外面請來一堆活蹦亂跳的年輕人……”

    “可他們沒有你那麼優秀的能力!”

    “能力和經驗都是可以培養的。”他澀澀地,“重點是他們比我便宜,又比我好用。”

    “你為什麼說這種喪氣話?天賜。”於品甜緊緊蹙眉。這一年來,曾經一蹶不振的他應該已經恢復信心了啊。莫非是那傢伙對他暗示了些什麼?“是不是趙希惟對你說了些什麼?”

    吳天賜搖頭。

    “他還沒訪談你嗎?”

    “訪談我的是他兩名手下——周小姐與張先生,”

    “他們是不是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品甜,你別激動——”

    ◎◎◎

    “怎麼樣?你們這幾天訪談的結果如何?”趙希惟走進裝潢走雅致路線的中型會議室,一面問著小組成員。

    這間會議室是翔鷹特別撥給他們的臨時辦公室,裏面辦公設備齊全,還細心地每天都為他們準備不少茶點。

    在這裏工作,毋寧是相當舒服的,而小組成員也卯足了精神,幾乎天天加班到深夜。

    “已經訪談得差不多了,趙總。”代表眾人回答的是周冰燕,她停下整理檔案的動作,“我們已經跟集團各級主管都談過,員工們的職務說明書也都交上來了,我們現在正在整理這些資料。”

    “很好。”趙希惟點頭,滿意屬下們高效率的工作,在會議桌上揀了一張座椅坐下,隨手翻閱起桌上成堆的資料。

    周冰燕起身,主動為心儀已久的老闆斟了杯熱茶,擱在他面前。

    “我看這些人都差不多,趙總。”她笑著開口,語氣帶著幾分輕蔑,“你看看他們填的職務說明書,一個個都把自己的工作說得好了不起,工作內容繁重又複雜。”

    “是啊。”張祺生也笑著接口,“要不是我們給他們規定了格式,怕一個個都會交上長達好幾頁的工作內容明細呢。”

    “我看這也是人之常情。”葉承風推了推眼鏡,“其實那些主管也一樣,去訪談時,一個個都帶著敵意,好象怕我們把他們裁掉一樣,每次都要天拉地扯,談些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才能降低他們的戒心。”

    “我們本來就是來裁掉他們。”周冰燕嗓音清冷,“我才不管他們對我們什麼態度,反正照問問題就是了。”

    聽著屬下們的對話,趙希惟劍眉一凜,正想說些什麼時,會議室大門忽地砰地一聲被打開,跟著一個纖秀人影宛若旋風狂飆進來。

    他挑挑眉,薄銳的嘴角微微一揚,“于經理,什麼事走得那麼急?連門也不敲?”

    “你跟我出來一下!”她怒瞪他,不理會對他有意的諷刺。

    “有事嗎?”

    “總之你給我過來。”她銳聲道,等不及他主動起身,索性飆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硬將他往門外扯。

    望著兩人逐漸淡去的背影,室內其他三人一陣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回事?”張棋生問,圓滾滾的眸可笑地圓睜。

    葉承風聳聳肩,“不知道。”

    說著,兩個男人低下頭,繼續整理桌上亂成一團的文件。而惟一一個女性,卻一徑蹙著蛾眉,美眸點亮冰冷輝芒。◎◎◎

    不顧眾人好奇的眼光,於品甜一路將趙希惟拖上大樓頂樓。

    屋頂的強風卷起她烏黑柔細的長髮,襯著一張怒意明顯的容顏,令她顯得格外生氣勃勃。

    趙希惟看著,竟有些怔愣,好不容易收回心神,“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嗎?于經理。”

    “你不要太過分了!趙希惟!”

    氣憤的嗓音令他血流一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別在我面前裝傻!我們都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知道你會做出什麼事!”

    “我還是不明白。”他冷冷地。

    “不明白?去問問你的屬下!問問他們是怎麼訪談我們翔鷹的部門主管的?”於品甜氣極,感覺面前的男人根本是有意裝傻,她不禁跺了跺腳,“什麼樣的老闆教出什麼樣的屬下!你真了不起啊,趙希惟。”

    “如果這是稱讚,我接受。如果是有意指控,我倒想問問為什麼。”他眯起眼,黑眸凝聚危險的風暴,“請你在指控一個人前,至少提出證詞,于經理。”

    “那麼,就請你去問問你的屬下。”她走近他,絲毫不懼他冰冷的怒氣,因為她比他還憤怒,“問問他們怎麼對待我們安全部門主管的?不錯,他的腿是受過傷,只能靠著義肢走路,但有必要抓著這一點不停地追問嗎?他是不良於行,可那不影響他的工作能力!事實上,他是翔鷹歷年來最出色的安全主管!他一向那麼認真工作,又好不容易恢復信心,可你們……你們卻以言語刺傷他——”說著,她嗓音一哽,再也說不下去。

    趙希惟凝望她,眸底的風暴逐漸散去。

    雖然她看來氣勢淩厲,雖然那對明亮的眼眸射出的火苗足以灼傷任何一個人,可他卻從她激動的話語聽出了她心中的悲憤。

    她像只母雞,不顧一切地想為她受了傷的小雞討回公道——

    想著,他忽地心臟一牽,不覺揚起手,輕輕撫上她冰涼的臉頰。

    “不要碰我!”她尖聲喊,臉龐一偏,甩開他的手。

    她恨恨地瞪著他好一會兒,忽地轉身就要離去。

    他扯住她手臂,“於品甜——”

    “放開我!”她抓住他手掌,試圖甩開他,可他堅決不放,在兩人角力之間,她忽地步履不穩,身子一晃。

    他連忙展臂撐住她往下跌落的身子,緊緊將她護在懷裏。男性清爽的氣息朝她鼻尖襲來,她呼吸一緊。“你沒事吧?於品甜。”“我沒事。”她啞聲說,“你可以放開我了。”他卻沒有鬆開她的意思,依舊將她整個人定在懷裏,維持著親昵的姿勢。

    她忽地心煩意亂,為自己方才宛如潑婦的行止感到煩躁、更為現在流動於兩人之間曖昧的氣流感到窒息。

    好半晌,他終於鬆開她,宛若十分不舍地將她推開一步距離。

    她沒有動,不敢抬頭,拼命咬著牙關。

    數秒後,他才從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感覺情況不妙,倏地伸手揚起她臉龐。

    瑩潤的頰畔,正緩緩滑下兩行淚。

    他一怔,“你——”

    “不要……以為你們是企管顧問,公司請你們來裁員,就可以……不給人留一點尊嚴跟面子——”她說,微微哽著嗓音。

    他呆了,“於品甜,你總是這樣為底下的人說話嗎?”

    她沒有回答。

    ◎◎◎

    再回到會議室時,趙希惟已不像方才那樣對屬下的工作感到滿意,事實上,他面上冰冷的神情足以讓地獄結凍。

    首先鼓起勇氣開口的是周冰燕,“趙總,是不是于經理說了些什麼?”

    “她是告訴了我一些事。”趙希惟冷冷回應,雷電般的眸光迅速掃過室內每一個人。

    三人都是脊背一顫。

    “于經理總是對我們的工作有偏見,你別,別為她生氣。”

    “讓我生氣的人不是她!”他怒吼。

    那麼,是他們了。

    三人悄然交換眼神,背脊一挺,準備承受老闆擲落的無情痛責。

    果然,趙希惟開口了,“我相信我曾經教過你們該怎麼進行一場訪談。”

    “是的。”

    “告訴我,訪談時該注意什麼要點?”

    沒有人回答。

    “棋生,你說!”

    “是、是。”被老闆當場點名的張祺生暗歎倒黴,卻也只能強打起精神,假裝鎮靜地回應,“首先應該營造輕鬆的氣氛,消除對方的戒心,訪談才能比較順利。”

    “然後呢?”

    “不要咄咄逼人,就算對方採取不合作態度,也要儘量婉轉地引導他回答問題。”

    “你說得很好。可告訴我,你們這樣做了嗎?”

    “我們——”張棋生愕然張口。

    “你們是不是仗著自己擁有大老闆的授權,就絲毫不尊重那些訪談的對象?甚至對那些懷有敵意的人進行反擊?”

    “我們——”聽著老闆冷厲的質問,張祺生暗暗叫苦,卻一句話也無法辯駁。

    不錯,也許是連續兩個Down—sizing的案子做下來,他們自以為多了一些經驗,面對那些歲數經歷都比他們多上許多的主管們不再感到不自在,甚至還不自覺帶著些嘲弄。

    反正他們是來裁員的,該感到不自在的反倒是那些公司主管呢。

    正是因為這樣的心態,讓他們卸去了戰戰兢兢,反而帶上幾分逼人銳氣。

    “對不起,趙總,我們確實有所疏忽。”葉乘風忽地開口,代表三人道歉。

    趙希惟冷哼一聲,冷冽的眸光在緩緩掃過三個小組成員後,心中已有定論。“以後絕不可以再犯這種錯誤。”“是。”“冰燕,你聽到了嗎?”“聽……到了。”周冰燕垂落螓首,強忍著不讓淚水襲上眸。

    第一次——這是第一次趙希惟如此疾言厲色地責備他們,以前他們偶然犯錯的時候,他雖然態度冰冷,卻還一派平靜。

    可這一回,她卻能從他憤怒的語氣中感受到情緒的波瀾。

    他是真的生氣了,第一次真正發起脾氣。

    而這全是為了那個於晶甜,一定是她在他面前抱怨了什麼,他的反應才如此強烈。

    他——因為一個女人失去了一向的鎮定。

    領悟到這一點,周冰燕發現自己心如刀割。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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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2: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奇怪的,自從那天在頂樓她對趙希惟發了一場飆以後,兩人偶遇的機會似乎變多了。

    她不明白為什麼,只知道連續兩星期,兩人幾乎每隔一、兩天就會碰一次面。有時是在走廊上擦肩而過,有時是在咖啡館不期而遇,甚至她加班到深夜的那幾個晚上,也總會在跨出辦公室時不小心碰上他。

    這是怎麼回事?簡直是孽緣嘛。明明是那麼討厭彼此的兩人,偏偏總會莫名其妙碰在一起!

    “趙先生這麼能幹,應該還有許多其他案子要忙吧?怎麼有空總在我們翔鷹出現?”有一回她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道。

    那天她加班到晚上十一點,哪曉得他也正好跟負責翔鷹案子的小組成員開完會走出會議室,兩人不巧搭同一班電梯下樓。

    “我承認,因為禮哲的關係,我的確對這案子多花了些心思。”對她藏不住尖酸的質問,他回應淡然。

    “這麼說來翔鷹還應該多謝謝你‘特別照顧’了。”她有意諷刺。

    他只是聳聳肩,“倒是你,于經理,怎麼最近好象都加班到特別晚?”

    “嗯,有些事要忙。”

    “什麼事呢?據我所知,現在翔鷹並不是進行年終考評的時候,也暫時沒有員工培訓或招聘等相關活動。”

    言下之意,現在的她應該是個不折不扣的閒人噦。

    一念及此,她心頭怒火忽地翻揚。

    她忙些什麼關他什麼事?就算她是留在辦公室裏看VCD看到晚上十一點他這個外人管得著嗎?簡直可惡嘛。

    為了避免總是遇上那令人討厭的傢伙,她甚至效法幾米的繪本故事——《向左走,向右走》——可不知怎地,不論她往哪個方向走,從前門或後門進出辦公大樓,兩人似乎從來不曾錯過,她總會在某個該死的地方撞上他修長挺拔的身影。

    這是孽緣。肯定是……

    一陣灼熱的悶痛忽地襲上前額,於品甜深吸一口氣,一手扶額,一手扶壁,緩緩前進。

    她的頭好痛,喉嚨又焦渴得難受,眼睛更好象在看一場聲光效果特炫的演唱會,刺得她張不開眸。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踏,深怕一個不穩跌倒在地。

    照她步履踉蹌的模樣看來,摔倒是遲早的事,她只希望別趕在她走進醫院大門前。至少,如果她在醫院裏昏倒了,肯定會有善心護士將她送往急診處。

    她需要急診——

    “於品甜,你幹嗎?”

    嚴厲的嗓音忽地在她頭頂上方揚起,刺得她的太陽穴更加發疼。她皺眉,慢慢抬起頭。

    “趙……希惟——”

    怎麼又是他?連在醫院都能碰上他,她這輩子該不會跟他註定糾纏不清了吧?

    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讓她兩道秀眉更加緊顰,“讓開。”虛弱的嗓音完全顯不出冰冷的氣勢。

    他當然沒有讓開。不但沒有,索性還展臂定住她搖搖晃晃的身子。

    “你怎麼了?瞧你一副快暈倒的模樣。”

    “你……白癡嗎?這還看不出來?”她睨他一眼,“我發燒了。”

    “難怪,你身子燙得驚人,脾氣也跟火山爆發一樣沖。”他嘲弄她,嗓音卻莫名緊繃,“要看醫生吧?我扶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想推開他,可突如其來的暈眩卻讓她不覺更加偎近他。

    他緊緊撐住她,好風度地沒拿她的自動投懷送抱開玩笑。

    她歎口氣,只覺得全身不停冒汗,熱得她無力反抗,也無力裝酷,“我不會……感激你的。”

    “沒人要你感激。”淡淡的語氣掩不住笑意。她家的佈置就如他意料中一樣,溫馨舒適。攙扶著已然病到沒力氣反抗的於品甜踏進屋裏,趙希惟不自覺地欣賞起公寓裏走活潑路線的裝潢陳設。

    以鵝黃與粉藍為主色調的牆面,櫸木地板,與牆面色彩相互呼應的絨布沙發、茶几、矮櫃、立燈,以及客廳中央一塊彩拼地毯——佈置房子的人仿佛在玩一場色彩遊戲,而且品味不俗,並不因為雜亂的色彩讓整間房失去了和諧,反而突出某種既大方又協調的韻味。“你的公寓很可愛。”他中肯地讚賞。她似乎有些訝異,慢慢悠悠瞥了他一眼,眼眸迷惘“你——是在讚美我嗎?”

    不可思議的語氣讓他嘴角微微一揚,“怎麼?你現在已經燒得迷迷糊糊,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了嗎?”

    他只是在譏諷她。

    於品甜蹙眉,在昏昏沉沉的神智中決定這男人果然不愧是她死對頭。

    “……算了,我懶得跟你爭,我要去睡了。”說著,她搖搖晃晃就往臥房走,要不是趙希惟及時扶住她,恐有摔倒之虞。

    可她渾然不覺,一進房便直接倒落今年過年剛買來的雙人大床,發燙又發冷的身子蜷縮人溫暖的被窩。

    看著她的模樣,趙希惟幽深的眸中掠過一絲異采,好一會兒,他才離開她房間,到廚房為她倒了杯溫開水。

    “吃點藥再睡。”他回到房裏硬把她從被窩里拉起來,“快,不然你找醫生開藥幹嗎?”

    “好啦好啦。”她不情願地起身,連眼睛也懶得張開,迷迷糊糊張口含了藥,接著灌了一口水吞下。

    服完藥後,螓首立刻沾回枕上,沒有一秒遲疑。

    “你走時幫我把門帶上——”

    朦朧的交待讓趙希惟不禁微微好笑——怎麼?她還記得要注意自身的安全?那他這個幾乎陌生的男人在屋裏,怎就不見她有絲毫警戒,仿佛還天經地義?

    他搖搖頭,不曉得該為她的糊塗憂心,還是為她對自己的信任感到欣慰。

    趙希惟站在床畔,好半晌,確定她入睡後,才輕手輕腳地離開臥房。帶上掛著油畫月曆的門扉後,他來到客廳。

    客廳桌上攤開的Notebook正進入螢幕保護狀態,一朵朵燦爛的煙火在靛藍星空一次又一次綻開,繽紛熱鬧,賞心悅目。

    Notebook旁,是一迭迭散落的文件,他隨意一瞥,赫然發現那竟是翔鷹集團近幾年的財務報表。

    他不禁挑眉。

    她沒事讀財務報表幹什麼?她是人力資源經理,跟財務部毫無關係啊。

    可只一會兒,當他看清楚她正在一迭畫得亂七八糟的紙張上寫些什麼時,眸中的不解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喻的深沉。

    原來,她並沒有放棄拯救翔鷹的員工,她還想著如何保全所有人的工作——真傻!

    為什麼她到現在還認不清什麼叫現實?她以為她提出這樣的方案翔鷹就能解決長久以來的經營困難,而那些隨時工作不保的員工就會感謝她嗎?

    恐怕她只是自討苦吃罷了。

    一念及此,趙希惟冷冷一哂,俊容上像是寫滿了不以為然,可湛眸深處,又仿佛泛起淡淡溫柔。

    他佇立著,瞪視眼前淩亂的文件,想起這些日子來總發現她加班到深夜,以及那一天在屋頂她是怎麼為了一個不良于行的安全主管對他發標一思緒,愈轉愈深;眸色,愈澱愈沉。

    “……不關我的事。”不知過了多久他才仿佛下定了決心,冷冷自語。

    俊拔的身軀,往後一旋。

    ◎◎◎

    “根據我們這一階段所得的結論,翔鷹確實存在組織架構過於繁雜,業務流程過於繁複的問題,如果經過科學化的重整,不但可以節省成本,提高效率,而且,也不需要太多人員來運轉新體系。”報告到此,趙希惟稍稍停頓,眸光平均落在會議室內每個人身上,“經過我們試算,估計至少可以比目前節省40%的人力。”他平淡說道,語氣不疾不徐,不輕不重。

    可這樣平淡的一句話卻在會議室裏掀起一陣不小的風暴,所有專心聆聽他報告的高級主管都掩不住驚訝,交頭接耳起來。

    不錯,他們是料到翔鷹非裁員不可,但,40%?

    會不會太狠了一些?

    “趙總,一下子瘦身40%會不會太過了點?會不會對翔鷹未來的營運造成問題?”首先發難的就是翔鷹的新任CEO(執行總裁)——紀禮哲,他推了推眼鏡,嗓音一貫溫煦,隱在鏡片後的淩銳卻不容忽視。

    “我們認為40%是合理的比例,紀總。”在會議中,兩個交情良好的男人保持公事公辦,“以翔鷹現在萎縮的業務量根本不需要那麼多人力,而且一旦實行BPR方案,現在的人員配置就更顯多餘。當然,我們不否認翔鷹未來仍有擴張業務的空間,但到了那時候再招聘人才也不遲,對吧?”

    “但是……”

    “我贊成趙總的意見廠銳利的嗓音截斷紀禮哲試圖更進一步的詢問,發言的人是柴玉明,翔鷹集團的CFl)(財務副總裁),“翔鷹現在狀況危急,刻不容緩,應該立即裁掉多餘的人力,降低人事成本才是。”

    “對啊,對啊,我贊成。”

    “我也是。”

    “也對,總不能讓公司破產吧……”

    鷹派領導一開口,所有一開始便力主裁員的鷹派主管—一附議,幾個持穩重態度的鴿派主管亦不甘示弱,一時間,會議室內此起彼落,意見紛紛。

    趙希惟冷眼旁觀,忽地視線一轉,落向一直靜靜坐在角落,雙手環抱胸前,和他一樣同樣冷眼旁觀的於品甜。

    他不禁挑眉。

    怎麼這時候一向最反對裁員的她反倒一聲不吭了?瞧她氣定神閑的模樣,莫非胸有成竹?難道她真想提出她那個愚蠢的方案?

    想著,趙希惟幾乎想沖口而出追問於品甜的打算,可他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忍住。

    身為管理顧問,他負責提出合適的解決方案,可接不接受由客戶決定,這時候,他不宜介入翔鷹內部的爭論。

    “于經理,你的意見呢?”在爭論中,柴玉明仿佛也注意到於品甜的沉靜,撇頭望她,“人力資源部有什麼看法?”他問,嗓音微微尖銳。

    感應到室內所有的視線忽然全集中在自己身上,於品甜先是鎮靜地環視眾人一圈,淺淺微笑,接著才慢條斯理地開口,“我認為,翔鷹根本不需要裁員。”“什麼?!”室內眾人聞言一驚,皆是不可思議地瞪她。基本上,方才兩派人馬雖是爭論,並非爭論裁不裁員,只是比例多寡而已,可於品甜平平淡淡一句話卻乍然將眾人引向完全不同的戰場。

    所有人都是一愣,而柴玉明則是怒不可抑,“于經理,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抓到重點嗎?翔鷹‘必須’裁員,不裁的話只有坐以待斃!我還以為我們都已經得到共識了呢。”

    “柴副總先別急,請聽我解釋。”相對柴玉明的呲牙咧嘴,於品甜顯得相當冷靜,“我承認翔鷹確實需要一些手段來度過這段非常時期,可這手段不一定非是裁員。”

    “難道你還有別的辦法?”

    “我認為,翔鷹最需要的是降低成本,削減費用,改善財務赤字。而這一點,完全可以透過我所提的方案來做到。”說著,於品甜站起身來,亮出一迭裝訂整齊的文件,“這是我做的報告,如果大家有興趣,我可以馬上演季普•43示給大家看。”

    “這個——”柴玉明遲疑了,他瞪著於品甜手中厚厚的文件,實在摸不透她葫蘆裏賣什麼藥。

    可趙希惟卻領悟了,“讓我猜猜,于經理,”他微微一笑,“你所說的方案該不會是建議翔鷹全面減薪吧?”

    他知道!

    於品甜瞪大眼,幾乎掩不住震驚,好一會兒,秀顏才重新端整,“不錯,就是全面減薪。”她一頓,“根據我的計算,翔鷹可以透過各種方法節約開支,省下將近10%的費用,剩下的30%就利用全面減薪來達成。”

    “全面減薪,意味著從上到下,人人平等,一律調降30%的薪資。”趁著高級主管們還沒會過意來時,趙希惟涼涼解釋,湛眸閃過銳光。

    他是故意的!

    於品甜緊緊咬牙,很快明白他的用意,他是想借著這樣的說明激起高級主管們的同仇敵愾。

    裁員或許殘忍,可畢竟裁不到這些高級主管的親人朋友,可全面減薪卻是人人有份,誰也逃不了。這些平日高高在上、享盡榮華富貴的主管怎可能輕易同意?

    她早料到自己的方案雖然可行,但絕不容易推動,可沒想到這冷血的傢伙還要雪上加霜!

    一念及此,她不禁狠狠瞪上趙希惟一眼。

    “于經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為了保住那些沒用的人,我們全都要跟著落水嗎?”

    “我不贊成,這簡直莫名其妙!”

    “不公平。”

    “對,不公平……”

    果然,高級主管們發難了,而且不只鷹派主管不滿,鴿派主管臉上同樣露出不豫之色。

    見情況不妙,她連忙開口,“各位,請聽我解釋……”

    “你是應該好好解釋,于經理。”

    “什麼時候人力資源部插手管財務的事了?削減開支的事應該是財務部的責任不是嗎?”

    “你這樣做豈不是讓柴副總挺沒面子嗎?”

    “是啊,何況我們為翔鷹做牛做馬這麼多年,減我們薪?簡直沒道理嘛。”

    抗議聲宛若海濤,一波推高一波,漫天席捲,幾乎溢出會議室。于品甜容色刷白,一時間不知所措,而趙希惟,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可笑又現實的一幕——

    最後,還是紀禮哲敲了敲桌,結束這場室內風暴,“我們暫時先散會吧,今天到此為止。”“你怎麼能散會呢?禮哲,我都還沒機會說明我的方案呢!”會議匆匆結束後,於品甜一路追著紀禮哲回私人辦公室。◎◎◎

    “你饒了我吧。”當辦公室門扉一掩,紀禮哲立刻展露莫可奈何的表情,“品甜,你這麼做豈不給我出了一道大難題了嗎?”

    “你說什麼啊?”於品甜雙手撐住玻璃桌面,瞪視著正深深靠人椅背,揉著眉心的男人,“我正是要幫你解決難題啊!”

    “全面減薪?”紀禮哲搖頭,“你以為那些老傢伙會同意嗎?”

    “我當然知道他們不會輕易同意,但你不能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我……”

    “在剛剛那種情況下,你認為你有任何機會解釋嗎?”

    “我——”她一窒,半晌,輕咬下唇,“無論如何,我覺得這個方案是可行的。”

    “我也知道。”紀禮哲輕輕歎息,“可你明知他們不會同意。”

    “太自私了。”她忿忿然。

    “人性本來就自私,難道你還天真地不明白這一點嗎?”清朗而諷刺的嗓音忽地在門口處揚起。

    室內兩人同時調轉眸光,落向來人。

    “趙希惟!”於品甜幾乎是從齒縫中逼出他的名字,“你非要跟我作對不可嗎?”

    “我無意與你作對。”他微微一笑,關上門,悠悠閑閑踏進屋內,“只想提醒你,你剛剛自以為英勇的行為,即將為你帶來無窮的麻煩。”

    “什麼麻煩?”她蹙眉。

    “你會被排擠。”趙希惟無情地預言,“不只剛剛那些高級主管,就連底下的員工也會抵制你這個方案。”

    “為什麼?”

    “你以為呢廠他深深望她,眸中神色複雜,“有誰願意平白被削減30%的薪水?”

    “可是如果不減薪就要裁員……”

    “如果他對公司的貢獻跟公司給他的薪資不成比例,那麼他活該被裁。你提出的方案只是一種齊頭式的平等,對那些真正有能力又用心做事的員工不公平。”

    “我——”於品甜咬牙,無話可說。

    不錯,她也明白要求大家一同做部分犧牲對那些原本不必被犧牲的同仁是不公平的,可她的出發點是善意的,既然在同一條船上,難道不該同心協力、共度難關嗎?

    “所以我說你太天真了。”趙希惟忽地開口,仿佛看透她的想法。

    一針見血又銳利無情的評語刺痛了於品甜,她咬緊牙,下頷一揚,“無論如何,我要試試看,也許翔鷹的員工會贊成我的方案。”

    “你——”瞪著她倔強的神情,趙希惟猛然皺眉,胸膛倏地漫開無名火,“你是白癡嗎?都告訴你行不通了,還硬要自討苦吃?”

    “我是不是自討苦吃不用你管。”她冷冷回應,“總之我就是要試試看。”

    “該死!”他驀地詛咒一聲,大跨步來到她面前,右手直接覆上她的額。

    “你幹嗎啦?”她躲著他的手。

    “我看看你的燒是不是還沒退?”他語調譏刺,“否則怎麼會神智不清到如此地步?”

    “早就退了啦!”她怒視他,“那天被你喂了藥,醒來後又喝了兩碗營養粥,燒還能不退嗎?”

    “你喝了粥?”他語氣和緩下來,嘴角亦揚起淡淡弧度。

    “幹嗎不喝?”迎視他染上淡淡笑意的眼眸,她忽地有些頰發熱,“不喝白不喝,反正我也沒力氣出門買東西吃。”

    “好吃嗎?”

    “還……可以啦。”話說到這,於品甜再也無法擺出漠然的態度,“謝謝。”道謝聲細若蚊蚋。

    “不客氣。”朗朗的笑聲進落。

    “這是怎麼回事?”一直在一旁饒有興趣地望著這一幕的紀禮哲終於掩不住好奇,“希惟,你什麼時候上品甜家煮粥給她吃了?你們在交往?”湛眸閃過調皮的輝芒。

    “才沒有!”

    “你誤會了。”

    兩人同時拉高聲調回答,接著,互看一眼,又同時尷尬地別過頭。

    這下可完全勾起紀禮哲的興致了。首先,他很少聽見他這個好友對一個女人笑得那麼開心,其次,他以為他應該不懂得何謂尷尬。

    “噴噴,噴噴。”面對著兩個顯然正產生某些化學情愫的好友,紀禮哲方才沉落的一顆心忽地翻揚,“哈哈

    “你在‘哈’什麼啊?”聽聞他誇張的感歎,於品甜惱怒地瞪他。

    “我不能笑嗎?”他無辜地眨眨眼。

    “哪有人笑得像你這麼詭異的?”

    “詭異?會嗎?”他笑盈盈。

    笑意燦爛的臉龐令於品甜又氣又急,“你誤會了,那天是因為我發燒去醫院,剛巧碰上趙希惟,他才順便我回家的。”

    “有這麼巧?”

    “就這麼巧!”

    “然後呢?送你回家以後,又下廚煮粥給你吃?事獻殷勤,這麼好?”

    “這——你就要問他了。”於品甜撇過頭,不敢看個男人,“我怎麼曉得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好心?”“希惟,你說呢?”“我只是順便。”趙希惟語氣平板,“反正我肚子也餓就借她家廚房煮點東西來吃。”“嗯哼。”紀禮哲應了一聲,似嘲非嘲。“你是什麼意思?”這回輪到趙希惟瞪他了。“沒什麼。”紀禮哲聳聳肩,狡獪地望了一眼趙希惟,接著轉向於品甜,“品甜,我這個好朋友其實不錯的,面噁心善,要不要考慮看看?”

    “考慮什麼?”于品甜聞言,先是玉頰發燙,跟著明眸燃起怒焰,“我警告你別胡說八道,紀禮哲,我於晶甜可不是那種沒有選擇的女人!”狼狽令她口不擇言,還來不及思考便衝動說出傷人的話。

    趙希惟容色一冷,銳眸瞬間沉黯,“像于經理這樣純真熱情的女人,我這個冷血動物確實高攀不起。”

    “我沒……說你是冷血動物——”驚覺自己說錯話的心甜呐呐想解釋。趙希惟冷冷一笑,你一直這麼想,不是嗎?”“我沒有。”“別對我撒謊,于經理,你一向率直,何必這麼不幹不脆?”

    “我——”她一窒,蹙眉咬牙,心緒起伏不定,好一會兒,才仿佛下定決心,揚起眼眸直視趙希惟,“我的確認為你很無情,趙希惟,但你可以改,你可以試著不要這麼冷酷,偶爾為別人想一想……”

    “對不起。”他驀地打斷她,表情酷冷,“就像你說的,我很無情,所以一向不曉得該怎麼為人想。”

    她又說錯話了!

    看著他冷漠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在不意之間又傷了他。

    可她……也沒錯啊,他是太過冷酷,太過絕情,太過功利主義——她沒說錯,一點沒錯!

    那為什麼她的心會因為他忽然封閉的神情感到柔軟呢?為什麼她要為自己也許傷了他而心疼?

    想著,她忽地垂落眼簾,悄然歎息。

    而他,冷淡轉向在看著兩人又爭論起來,表情再度變得無奈的紀禮哲,“如果你同意,這週末我們會初步評估出不適任名單,下禮拜你就可以進行第一波裁員了。”

    “不行!我不同意!”還沒等紀禮哲發表意見,於品甜搶先抗議起來,她怒瞪趙希惟,“我是人力資源經理,你們擬裁員名單至少該跟我商量!”

    “你會願意跟我們討論嗎?于經理,恐怕你只會一味堅持你那個不切實際的全面減薪方案吧。”“如果大家同意全面減薪,翔鷹就不需要裁員。”“沒有人會同意的。”“你怎麼知道?”“因為我很理智,因為我瞭解人性。”“不!你根本一點也不瞭解……”“不瞭解的人是你!於品甜,你太幼稚。”他毫不客氣地諷刺。

    “而你太冷酷!”她銳利反駁。

    “不錯。”趙希惟坦然承認,他冷冷微笑,眸光重新落定紀禮哲,“由你決定,禮哲,只要你一句話,我可以不做這個裁員方案。”幽眸閃過冷光,“反正我們管理顧問負責提建議,聽不聽在你們。”

    “……嗯。”紀禮哲漫應一聲,沒立刻回答。他落下眼睫,掩去眸中神色,似乎陷入沉思。

    “禮哲,你說話啊!”等了好半晌仍沒聽他吭聲,於晶甜不覺有些焦急,“給我時間,禮哲,我有把握說服大家接受我的方案。”

    紀禮哲聞言,緩緩揚眸,目光深沉,“你真有把握?”

    不,她沒有。

    於品甜幾乎是直覺地在心中應道,可她仍強迫自己展露笑顏,點了點頭,“當然。”

    紀禮哲凝望她,“好,我給你一星期時間。一星期後,如果你沒法說服全體主管和員工接受這個方案,我們就——”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宣佈裁員。”

    一星期!

    於品甜一凜,胸膛瞬間漫開淡淡苦澀。

    這時間實在太短,她恐怕真做不了什麼事……

    “你不必這麼痛苦,于經理,短短七天時間,沒人期望你改變人性。”

    清淡諷刺的言語拂過於品甜耳畔,立刻激起她不服輸的意志,她揚起眸,直直瞪向一臉漠然的男人,“我會——證明給你看的,趙希惟。”她握緊雙拳,指節泛白,“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勢利又市儈,這世上大多數人還是有感情,有熱血的。”

    他冷冷撇唇,“我拭目以待。”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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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2:2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看來他們兩個是杠上了。”溫煦的男聲響起,蘊著淡淡感歎。

    正緩緩品著熱巧克力的女孩聽了,微微一笑,她垂著墨密的羽睫,只這麼淡淡恬恬的一笑,蒼白瘦削的臉孔瞬間點亮無限光彩。

    紀禮哲看著,不覺怔了。

    “聽起來哥哥對於小姐的態度真的很特別。”慢慢喝完紀禮哲專程為她帶來的巧克力奶後,趙婉兒將馬克杯擱在鋪著暖黃色格子桌巾的茶几上,“據我所知,除了公事,他一向懶得跟任何女人閒扯。”

    “除了你以外吧。”紀禮哲微笑接口,舉起盛著熱巧克力的保溫壺,“還要再來一杯嗎?”

    “要。”趙婉兒熱切地點頭,提起最愛的巧克力奶,美眸頓時燦亮,“謝謝禮哲哥哥,你對我最好了。”她甜甜地撒嬌。

    “哇,只不過一壺巧克力就把你的心給收買了。”紀禮哲開著玩笑,“看來你挺好哄的嘛。”

    “哲哥哥對我是好嘛。”接過紀禮哲遞來的馬克杯,趙婉兒笑容更甜,“每次都帶人家最愛吃的東西來看我。”

    “我啊,是看你可憐。”他笑著點點她鼻尖,“天天吃醫院裏的營養飯菜,肯定膩到受不了了吧?”

    “嗯嗯。”她強調似地點頭,深深啜了一口巧克力後,閉眸靠回枕頭,慵懶滿足的神情像剛剛舔完牛奶的貓咪。

    他看著,忽地衝動地拾起餐巾紙,為她拭去唇畔的濕潤。

    她倏地揚眸,兩束清澈澄亮的眼神望向他。

    他頓時有些尷尬,“瞧你,都喝出兩撇鬍子了。”

    “是嗎?”她連忙伸手擦拭嘴唇,一面又輕吐了吐舌頭,“真討厭,我老是這樣,哥哥也老是笑我。”.

    “希惟呢?怎麼沒見他來看你?”

    “他昨天晚上剛剛來過。”提起最疼愛她的哥哥,趙婉兒忍不住又笑開了,“怪不得他昨晚來時,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原來剛跟于小姐吵過架。”

    “他們倆,阿,每次見面都吵。”紀禮哲無奈搖頭,“偏偏說也奇怪,兩個人老是碰在一起,連那天晶甜上醫院看病都能巧遇。”

    “這就叫緣分噦。”趙婉兒眨眨眼,“有緣千里來相逢嘛。”

    “那也太巧了吧?品甜告訴我,她連晚上加班都在公司大樓巧遇希惟好幾回,簡直就像他算准了時間出現在她面前似的。”

    “呵呵,說不定真是這樣。”

    “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哥哥故意等於小姐下班噦。”菱唇調皮地揚起,“要不他幹嗎三天兩頭就往翔鷹那兒跑?我知道哥哥還有很多別的案子,怎麼就對這一個特別熱心?”

    “咦?”紀禮哲訝異地挑眉,“我還以為是他賣我面子,才對翔鷹的Case特別熱心呢。”

    “面子?”清脆的笑聲輕輕灑落,“哲哥哥,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

    “嘿,原來那傢伙竟是重色輕友?”

    “我想是。”趙婉兒抿唇,“只不過沒想到哥哥有一天也會這樣。”

    “我還以為這傢伙會永遠裝酷呢。”紀禮哲也跟著笑。

    “我們的計策成功。”

    “沒錯,沒錯。”

    渾朗的笑聲揚起,與清雅的女聲交織成悅耳的重唱,讓剛剛踏進房裏的男人俊眉一揚。

    “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什麼計策成功了?”

    “啊,哥哥,是你。”

    “希惟,你來了。”

    乍見正在八卦的主題人物出現,兩人都是一驚,連忙凝住算計的笑容,假裝若無其事。

    迅速的變臉反教趙希惟起疑,攢起兩道劍眉,“怎麼?這裏有什麼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秘密?兩個心虛的人聞言,迅速交換心照不宜的一眼。

    是啊,這可是兩人的大秘密呢,無論如何不能讓趙希惟知道。

    不能讓他知道自己被最親近的人給算計了——

    ◎◎◎

    於品甜有種遭受背叛的感覺。

    當她決定透過翔鷹的內部網路對全體員工宣佈她提出的全面減薪方案時,是曾經料想到會遭受阻力,也猜到許多員工會反彈,可她沒想到,她最信任的得力心腹就是第一個公開反對的人。

    她瞪著面前長髮盤髻、面容清秀的婷婷女子,“玉婷,你的意思是——”

    “我反對你的提案,于經理。”劉玉婷揚眸,堅定的眼神直視上司,“這個提案既不實際,也不公平。”

    于晶甜聞肓,長長歎息,伸手揉了揉疲倦的眉心,“為什麼?玉婷,你應該是最瞭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的人啊。”

    “我確實瞭解,但我不贊成。”劉玉婷嗓音清冷,“憑什麼為了保住那些多餘的人,就要我們連帶犧牲?”

    你怎能如此肯定自己就是被犧牲的人?

    于品甜瞪著下屬,有股衝動想出口斥責,但終於,還是咬牙忍住。

    不錯,就算裁員,相信趙希惟也絕不會拿劉玉婷這個人事主任動刀,畢竟她是真的有才有能,工作效率又高。

    玉婷說得沒錯,如果實施全面減薪方案,她就是那個被連累的人。

    “玉婷,能不能試著想一想?有很多人雖然不像你這麼有能力,可他們也很認真工作,這麼多年來,翔鷹也是因為有了他們的付出,才能一路蹣珊,卻還是一路前進。我們不能因為現在遭逢了危險,就一筆抹煞這些人先前的努力……”

    “于經理,你這種說法只是婦人之仁。你身為人力資源經理,就負有為組織除去肉瘤的責任,不能因為你心軟就讓我們全體陪葬。”劉玉婷慷慨陳詞,語氣激昂。

    “那麼,你是堅決反對了?”於晶甜嗓音緊繃。

    “不錯。而且如果于經理仍然一意孤行,我會發動罷工活動。”拋下冷冽的宣稱後,劉玉婷轉身就走。

    於品甜愕然瞪著她迅速淡去的背影。

    眼眸,逐漸爬上磨人的酸澀,她眨眨眼,拼命想眨去令她心灰的刺痛感。

    難道她真的錯了?難道她——真是整個翔鷹集團惟一贊成全面減薪的人?

    難道她——真如趙希惟所說,只是個天真得無可救藥的傻子?

    她的胸口,好苦,好澀,好疼……

    “我早說過了,沒有人會贊成你這個提案。”平板的男聲忽地響起,恍若利刃,一刀刀割著她已然脆弱不堪的心,“怎麼?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是何滋味?”

    “趙希惟——”望著緩緩踏進她辦公室裏的不速之客,於品甜沒力氣反駁,也沒力氣趕他出去,她只是望著他,望著他宛若罩上一層薄紗的剛硬臉孔,“你……來幹什麼?該不會專程來看我笑話?”她問,嗓音有些沙啞,有些破碎,更多的,是滿滿的苦澀。

    趙希惟聽了,心臟一扯,密不透風的心牆緩緩裂開一道細細的縫,“你幹嗎——心情這麼低落的模樣?”他一頓,清清低啞的嗓子,“你不是一向精力充沛的嗎?”

    “我能不能請你出去?”面對他的質問,她只是嗓音暗啞,伸手支頤,“我的頭有點痛。”

    “頭痛?”他忽地上前一步,伸手覆住她前額,“又發燒了嗎?”

    “沒有。”她頭一偏,躲開他的碰觸,“只是頭疼而已。”

    “要吃藥嗎?”

    “不必了。”

    “那我倒杯溫開水給你?”

    “我說了不必了!”她忽地拉高聲調,瞪向他的眸藏不住惱怒,“你能不能離我遠一點?算我求你?”

    “不行。”他乾脆地拒絕,面無表情,一面從西裝內袋掏出一包藥囊,“吃一點。”

    “百服寧?”她瞪著遞向她的成藥,“你還隨身帶藥?”

    “做我們這一行,工作壓力大,頭痛是常有的事。”趙希惟冷冷應道,轉身從熱水壺替她倒來一杯溫熱的開水,用力擱到她桌上。玻璃杯在桌上敲出清脆聲響,令他氣勢更加迫人。

    於品甜不覺微微一縮。

    “吃藥!”他命令她。

    “吃就吃嘛。”她連忙取出一顆藥,“幹嗎像管小學生似的?我都已經是將近三十的女人了。”最後一句是嘟噥著說出口的,混著溫水,在她唇裏迅速回旋。

    兩秒後,她仰頭,一口將藥粒咽下。“現在你可以走了吧?”喝完整整一杯開水後,於品甜感覺自己似乎得回了一些能量,低落不振的精神也稍稍高揚了一些。

    他不理她,索性在她辦公桌對面的沙發坐下,悠閒地翹起兩條長腿,“所以我不是事先警告過你了嗎?你這個方案只會讓自己陷入無人援手的絕境而已。”

    “哼。”她撇過頭不看他。

    “瞧瞧,現在不只那些鷹派的高級主管杯葛你,就連你親手帶起來的下屬也反對你,其他員工更是議論紛紛——你再不識相一點,我怕連禮哲也保不住你。”

    “我不需要他來保我!”聽聞趙希惟嘲諷的言語,於品甜明眸一眯,燃起兩簇憤怒火苗。

    “我知道,你是依恃著自己對翔鷹的貢獻不怕那些高級主管鼓動禮哲炒你吧?”他嗓音清冷,“可你別忘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麼重情義,這世上有太多人過河拆橋。”

    她不語,以沉默表達對他的抗議。

    他撇嘴,冷冷繼續,“就說那些你親自招聘進來的人才吧,雖然禮哲說只要你一走他們全會跟著遞辭呈,可我看就未必,人嘛,誰還不是為著自己的利益打算?誰還講義氣情誼那一套?我看……”

    “你看什麼?”聽到這兒,於品甜再也忍不住出聲反駁,“瞧趙先生這麼感歎的模樣,難不成你之前被人背叛過?是你的親人,還是好友?不過也難怪,像你這麼冷漠的一個人要讓人跟你講感情義氣也不容易。”她尖刻地說,可話語一落,立刻感到後悔。

    她實在——不該這麼說話的……

    於品甜咬牙,抬眸正想道歉,卻在接觸對方陰冷的眸光後全身一顫。—她從來——不曾見過他這麼陰沈的眼神,就算他之前對她再怎麼冷淡,再怎麼毫不客氣地嘲諷她,那對深不見底的黑眸也不曾如此晦暗,如此冰寒。

    他深深地看她,良久,良久,陰沈漠然的眼神看得她一顆心緊緊絞扭。

    然後,他忽地起身了,“隨便你怎麼做吧,算我多管閒事。”

    “趙希惟!”冷澀的嗓音扯得她心疼,不覺站起身,追上他挺拔的身軀,“對不起,我——”她扯住他衣袖,咬著唇,不知該如何解釋,“如果我冒犯你,我道歉,我不是……不是有意的……”

    “你沒冒犯我。”他冷冷截斷她,身子一動不動,既不邁開步履,也不回頭看她,“事實上,你說得很對。”

    “我說得對?”於品甜一愣。

    他的意思是——他真的曾經遭人背叛?

    “我現在才明白,說不定真是我的錯。因為我對那個人而言,也許只是個多餘的累贅。”

    語畢,他輕輕撥開她的手,大踏步離開。

    “趙希惟——”望著他僵然挺直的背影,她心一絞,不覺疼出兩顆眼淚。

    她傷了他。而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因此好疼,好疼——

    ◎◎◎

    他的心,好疼。不知怎地,他以為早已不懂得疼痛的心,竟在聽了她無心的言語後,重重受了傷。

    不知怎地,那個愚蠢的女人就是有讓他心煩心酸心痛的能力。

    簡直——該死!

    握緊拳頭,趙希惟狠狠捶了一下牆,疼痛,銳利地剌入他手骨,可他渾然不覺,因為更痛的,是他一顆緊緊絞扭的心。

    她說得沒錯,他是曾經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當時整個人宛若跌落冰窖的寒涼至今偶爾在他夢中席捲。

    他很怕夢見她,很怕夢見那個他曾經深深愛過的人,很怕在夢中看著她一次又一次地轉身,而倉皇無助的他,只能默默望著她離去。

    他真的、真的、真的很怕夢見她……

    “可惡!”淩厲的詛咒忽地自薄唇間進落,他仰頭,將玻璃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轉過身,他來到整潔得幾乎一塵不染的客廳,俊拔的身軀深深躺落單人沙發。

    這不是個很大的客廳,事實上,整間房子大約只有五十平方左右,憑他在業界響亮的名聲,人們或許會以為這樣的居家空間無法彰顯他的身份。

    以他身為亞惟顧問創業合夥人兼總經理的身份,加上上萬的年收入,該值得更寬敞、更豪華的房子。

    可他,卻住在景美一間普普通通的公寓,裝潢、佈置,再簡單不過,除了必要的傢具沒任何一件多餘的東西。

    牆上沒有掛畫,地上沒鋪地毯,玻璃書櫃裏沒有精緻昂貴的擺飾品,整間屋的風格俐落、簡潔。

    比起於品甜情調溫暖的住所,這裏,像是旅客暫居的旅店,而且,還不是很舒適奢華的那一種。

    那又怎樣呢?

    一念及此,趙希惟自嘲地一撇嘴角。

    反正他從不把這層公寓當‘家’,也不認為自己未來會有機會擁有任何一個‘家’。

    這裏也好,出差時住的飯店也好,都只是提供他落腳休息的地方罷了。

    想著,他冷冷一哂,舉起桌上透明的三角錐瓶,為自己再斟了一杯。

    他晃晃酒杯,張唇正想品啜時,乍然響起的手機鈴聲阻止了他的動作。他微微蹙眉,拾起已經用了兩年的EricsonT28。

    “哪一位?”

    “是我,冰燕。”柔柔的嗓音拂過趙希惟耳畔,“我來跟你報告工作進度,趙總。”

    “嗯。順利嗎?”

    “很順利。我們已經列出了第

    “是嗎?”朦朦朧朧的,趙希惟感覺眼前映入了於品甜泫然欲泣的容顏,他可以想像,當裁員成真時,她,會有多麼心痛——

    “趙總,你怎麼了?”仿佛察覺到他的分心,周冰燕試探地問了一句。

    他心神一凜,右手緊緊扣住酒杯,強迫自己收束莫名的念頭,“你們做得很好。”

    “謝謝趙總。”聽到他的稱讚,周冰燕的語氣掩不住喜悅,“趙總要看看裁員名單嗎?”

    “不用了。”他冷漠地拒絕,那些名字對他而言都只是名字而已,一個個毫無意義的人名——“那麼,我們明天就把名單交給紀總,讓他宣佈?”他默然。“趙總,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沒事。”“可是……”“我沒事,”趙希,准阻止下屬進一步追問,“就這樣做吧,明天你們把名單交給紀總後就可以回家了,我放你們三天假。”

    “是。”周冰燕應道,聽得出語氣有些猶豫。

    “還有事嗎?”

    “沒……沒事。”她頓了頓,“那麼,就這樣了。再下!”在周冰燕掛斷電話前,趙希惟驀地出聲“什麼事?趙總?”

    “你——把名單E—mail給我吧。”

    “E—mail?”周冰燕有些訝異,也掩不住失望,沒想到上司專門喊住她竟還是為了公事,“趙總想看裁員名單?”

    “嗯。你還是給我吧。”趙希惟啞著嗓音。

    雖然那些人名對他毫無意義,可他想知道,於品甜一心想保護的究竟是哪些人。他想知道,究竟是哪些人讓她寧可承受來自各方的壓力,也要拼命守住。

    他想知道,那些對她有意義的人,究竟叫什麼名字。

    ◎◎◎

    “曾伯。”望著面前一張雋刻著歲月痕跡的滄桑老臉,於品甜的心,緊緊地、緊緊地牽動,“你怎麼來了?”她驀地起身,迎向蹣跚走向他的老人。

    曾國強,這個在翔鷹工作十幾年的老人,上個月剛滿五十八歲,卻已被迫提早退休。

    事實上,他正是翔鷹首波裁撤的員工之一。

    “我來看看你,品甜。”曾伯朝她微微一笑,雙手捧著的一顆哈密瓜。

    “是給我的嗎?”于品甜望向哈密瓜,眼眸一酸。

    哈密瓜,是她最愛吃的水果,曾伯知道以後,經過果菜市場看到時總會順手帶上一顆送她。

    哈密瓜並不便宜,尤其對老人並不豐厚的工資而言,可他從不心疼這些錢,從她一進公司開始,他就格外照顧她,對她,他就像對待自己親生女兒一樣。

    “當然是給你的。你聽聽,”他敲了敲哈密瓜表面,“這種聲音就表示裏頭的果肉很甜,聽到沒?”說著,他又敲了敲。

    “嗯。”她側耳聽著飽滿又清脆的聲響,點了點頭。

    “喏,給你。”曾伯將哈密瓜遞給她,頓了幾秒,“我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買瓜給你了,你自己到市場,就照著這方法挑,知道嗎?”

    她聞言,喉頭一哽,“知……我知道了。”

    “好啦,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公司說了,離職的員工要在一小時內收拾完畢離開。”說著,曾伯轉身就要離去。

    “曾伯!”她揚聲喚道,不舍地拉住老人衣袖。

    “怎麼啦?”仿佛不敢看她的表情,老人連頭也不回。

    “對不起,對不起。”她哽咽著,“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曾伯深吸一口氣,“別這樣,品甜。”他轉過身,慈藹地看著眼眶發紅的女孩,“你做得夠多了,真的。這個禮拜你為了推行全面減薪方案,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我都知道的。”

    “可是……”

    “公司要裁員,不能怪你,對嗎?”他安慰她,“其實公司也沒錯,現在經濟不景氣,像我們這種員工本來就該先裁——而且老闆對我們也不差,至少還給了我們每個人三個月的遣散費,有很多公司連錢都不給呢。”

    “可是……你只有一個人,沒有了工作,你要怎麼辦呢?”她揚起眸,淚光閃閃。

    “放心吧,我還有一點積蓄,何況,我一個老頭花不了多少錢,去申請一下,說不定還能領老人年金呢。”

    “曾伯——”

    “好了,別哭了。”曾伯拍拍她的頰,“瞧你,還當經理呢,這麼愛哭,哪像個能幹的女強人?”

    “我沒哭。”說著,她連忙展袖拭淚。

    “這才對。”曾伯微笑,老眸卻也不禁閃爍淚光,“我走了。”

    “嗯。你好好……保重。”

    “你也是,丫頭。”語畢,曾伯緩緩拉開門扉,離開她辦公室。

    而於品甜再也忍不住滿腔心酸,淚水,不聽話地飆出眼眸。她前額抵著牆,雙手緊緊捧著綻出淡淡香氣的哈密瓜,無聲地哽咽。

    她哭得那麼傷心,那麼失神,甚至沒注意到一個身材修長的男人在曾伯剛剛離去後便悄悄踅進她辦公室。

    他為她關上了門,沒讓她當場崩潰的模樣讓外人知曉。

    然後,他靜靜地、靜靜地站在一旁守著她,隨著她纖細的肩膀每一回顫動,他緊繃的下頷也跟著不自覺地抽動。

    終於,他再也受不了她壓抑細微的哭聲了,驀地大步向前,一把將她拉人懷裏,緊緊擁住。

    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動了她,直覺地掙扎,接著揚起梨花帶淚的容顏。

    待迷蒙的瞳底映人他冷然的臉龐時,她才停止了掙扎,放鬆緊繃的身軀。

    “你跟那個老工友……感情很好?”他低頭望她,面無表情,語音卻暗啞。

    “嗯。”她點頭,“他對我——就像對自己女兒一樣。”

    “他沒有家人嗎?”

    她搖頭,“翔鷹就是他的家。”

    他聞言,身子一僵,閉了閉眸,“我很抱歉。”他道歉?

    於品甜心一顫,不可思議地揚起頭,她深深地、深深地望人那對宛若古井不波的眸子,待認清他藏得極深的一絲黯然後,心臟忽地緊緊一扯。

    這一扯,再度逼出了她滿眶熱淚,她抵住他寬厚的胸膛,忍不住嗚咽。

    “趙希惟,我真的……真的好難過,曾伯對我那麼好,可是我……卻沒辦法報答他……他看著我進公司的,從一個小職員做起,而現在……我做了人力資源部經理,卻還是……保不住他——我真沒用,我對不起他——”她抽泣著,一句句悲痛的自責撕扯著自己,也撕扯著他。

    擁住她的雙臂一緊,“不怪你,是我定出裁員名單的。”

    她在他懷裏搖頭,“不,應該怪我,如果我能說服大家接受減薪,就不會這樣了——”

    “你這傻子!”他忍不住生氣,“他們不接受減薪方案能怪你嗎?我不是說過嗎?人性是自私的!”

    她沒答話,忽地退開他懷抱。

    “品甜?”

    這是第一次,他沒連名帶姓喊她的名字,可她卻心神激動地不曾注意到這一點,只是蕭索地、落寞地垂下眼睫。

    “難道你到現在還不肯信我的話?”

    “我不……”她緊緊咬著下唇,“不相信。”

    “你!”他臉色鐵青。

    “你別管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於品甜!”

    “求你,好嗎?”她柔柔地懇求。

    趙希惟咬牙,凝望她數秒,轉身正欲離去時,一個女人恰于此時急急推門進來。

    “不好了!于經理,不好了!”女人神色倉皇,直直沖著於品甜喊道,絲毫沒注意辦公室裏還有另一個人存在。

    “怎麼啦?”於品甜伸手搭住屬下的肩膀,試圖鎮靜對方慌亂的情緒,“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大廳……大廳聚集了一群人——”“怎麼回事?”“他們……鬧罷工!”

    罷工?!

    聽聞此言,於品甜與趙希惟驚愕地互換一眼,接著同時邁開步履,匆匆往辦公室外奔去。

    ◎◎◎

    當于趙兩人趕往現場時,果然發現一樓的大廳黑壓壓地聚集了一群翔鷹員工。兩人站在二樓走廊,靠著玻璃圍欄,居高臨下眺望挑高三層樓半的大廳。

    人群正中央,一個女人拿著擴音器,站在一個權充講臺的木箱上,正對周圍的員工發表演說。

    “……既然公司已經決定裁員了,就不應該還推動我們接受什麼減薪方案,那些工作不認真的人活該被裁,但我們這些辛辛苦苦工作的人憑什麼得到這種不公平的待遇?如果公司再不放棄這個方案,我們就罷工抗議!”話說到此,女人以一個強烈的動作表達了不滿的情緒,員工們也跟著爆出一陣贊成的掌聲。

    於品甜怔怔望著這一幕。

    此刻在臺上發表演說的女人正是劉玉婷,她,果然說到做到,真的沖她這個上司下戰帖了……

    想著,於品甜心一緊,她僵著身子站在原地,腦海一片刻空白。

    直到趙希惟蘊著諷刺的嗓音喚回她朦朧不定的心神,“肯定有人指使那個女人這麼做。”

    “什麼?”于品甜聞言,愕然揚眸望他,“為什麼?”

    “你還不懂嗎?”他蹙眉,“你惹惱了某個重量級人物,而他,故意命令劉玉婷煽動員工反對你。”

    她呆然,“怎麼會——”

    “禮哲告訴我,因為你很得翔鷹員工的人心,所以那些高層主管一向敬你三分。水能載舟,當然也能覆舟,我想,”趙希惟沉穩道,“那個某人正是想借著煽動民意將你擠出集團。”

    “可是——”明知他這番話合情合理,分析得頭頭是道,她卻固執地不願相信,“誰會這麼做?”

    “可能的人選多的是。”他冷冷道,“那些鷹派主管每一個都有可能。”

    “可是——”

    “我想,除非你宣佈放棄推行減薪方案,否則這個罷工活動不會輕易結束。”他嚴肅地看她,“放棄吧,品甜,何苦為了這些無知的人白費心機?他們根本一點也不感激!”

    她聞言,身子一晃,容色發白,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從她倉皇的神情認出了她的猶豫,劍眉緊緊一蹙,“難道你還不肯放棄?”

    “我——”她咬緊牙,聽著樓下大廳一波波反對她的喧囂聲響,卻依然無法下定決心。

    正在她猶豫不決時,大廳裏某個員工忽地發現了她。

    “是于經理!她在樓上!”他喊出聲,而其他所有人都隨之抬頭,無數道淩厲的眸光朝於晶甜射來。她身子一顫,不覺後退一步。“我們反對減薪!”“對!反對減薪!反對不公平的方案!”“公司要裁員就裁員,可不能再拿我們開刀!”“對!沒錯廠此起彼落的抗議宛如利刃,一刀刀狠狠劃向於品甜心扉,她雙唇發顫,毫無血色。

    “大家安靜一下!”劉玉婷舉起手,做了個要求安靜的手勢,待群眾喧囂平息後,她仰頭,舉起擴音器。

    “于經理,你怎麼說?”

    挑戰的言語直直朝於品甜逼來,她握緊雙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你說話啊,于經理,難道你還堅持要我們大家跟著那些人一起犧牲?”

    她不語,面對著最信任的部屬毫不容情的逼問,容色慘然。“于經理,你說話啊!”

    “對啊!回答我們!”

    “沒錯!快說啊!”

    員工們的情緒再度激動起來一時間,整座大樓又漫開喧囂抗議。

    直到一陣宏亮的暴喝壓倒他們,“你們這些白癡給我適可而止吧!”

    發話的正是趙希惟,他手中拿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擴音器,瞪著眾人的寒冽眸光讓每一個迎視他的人都不禁微微心驚。

    “知道嗎丁其實你們並不比那些被裁掉的員工高明多少。于經理提出的這個方案固然天真,歸根結底卻是為了保住你們。”

    “我們……我們不需要她來保!”某個男性員工鼓起勇氣喊出來。

    “是嗎?”趙希惟冷冷一撇嘴角,淩銳的眸光迅速圈住他,“你叫什麼名字?”

    “我——”男人一驚,意識到他裁員高手的名聲,面色忽地發白,“你幹嗎……幹嗎問?”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在第二波裁員名單上。”趙希惟好整以暇地答道。

    第二波裁員?

    敏感的字眼令底下參與抗議的員工一個個呆然,面面相覷。

    就連劉玉婷也忍不住花容一白,“還要……還要繼續裁員?”

    “不錯。”趙希惟慢條斯理地掃視眾人一圈,才淡淡開口,“你們該不會天真地以為裁員就這麼結束了吧?”他微笑詭譎,“我才剛剛開始呢。”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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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2:4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真是說得太好了!”

    裝潢得富麗堂皇的辦公室內,頭髮半白的老人舒適地半躺在沙發上,透過電視螢幕好整以暇欣賞著翔鷹一樓大廳內正如火如荼上演的好戲。

    看到暢快淋漓處,他甚至還舉起手中的酒杯,朝螢幕上正發表談話的男人一敬。

    “趙希惟,”他微微笑,銳眸閃閃生光,“請你來果然沒錯。你一來,和那個女人一衝突,正好在翔鷹掀起一陣風暴。”語畢,他晃晃酒杯,將杯中液體一飲而盡,仿佛藉此表達對螢幕上男人的謝意。

    酒乾杯空後,他懶洋洋地舉起一隻手召喚最信任的心腹。

    “小錢,再給我倒一杯來。”

    “是,柴老。”被喚做小錢的年輕男子正是直接對翔鷹財務副總負責的特別助理——錢家聲,他恭敬地點點頭,接過酒杯,舉起桌上的威士忌酒瓶,斟了一杯奉上。

    柴玉明接過,又是一仰而盡,心滿意足。

    “多虧你了,小錢,你這招美男計可高得很,居然能哄得於品甜的得力助手團團轉,不惜背叛她的主子。”

    “小意思,柴老。”錢家聲挑挑嘴角,神情淡淡不屑,“尤其那個女人剛剛跟男朋友分手,芳心寂寞,讓我的任務又更簡單了一些。”

    “那個女人……叫什麼名字來著?”

    “劉玉婷。”

    “對,劉玉婷。你再繼續跟她交往—陣子,我瞧她可能還有些利用價值。”

    “我明白,柴老,事實上,我明天還約她吃飯呢。”

    “很好。”柴玉明微笑點頭,視線一轉,再度回到電視螢幕上,“最好那個於品甜還不肯死心,堅持推行她那個全面減薪方案,咱們就要劉玉婷繼續煽動員工,把整個翔鷹搞得烏煙瘴氣。”鷹眸閃過詭譎光芒,“我倒要看看那個剛上任的毛頭小夥子怎麼應付這一團亂。”

    “自然是束手無策了。”錢家聲討好地陪著笑,“紀總雖說是CEO,可哪比得上柴老經驗豐富?”

    “哼,一個憑藉父蔭上臺的小於也想跟我鬥?要不是因為他老頭是翔鷹最大的股東,又一手創建這個集團,哪有這小子在這裏耀武揚威的份?可恨我為翔鷹賣命這麼多年,到頭來居然要聽命于一個毛頭小夥子廣說到心頭恨處,柴玉明冷冷撇嘴,右手用力握緊酒杯,“等著瞧好了,我不但要擠走於品甜,還要她帶走一幫優秀人才——我倒要看看看翔鷹在沒有錢、又沒有人後還怎麼在商場上混下去?”

    “柴老,您這招高,可也夠毒啊。”

    “毒?”柴玉明挑眉,“小錢,看來你還沒明白在商場上打滾的五字真言。就這五個字,決定了一個人是站在最頂峰,還是一輩子只能幫人家做牛做馬。”

    “究竟哪五個字?柴老。”錢家聲忍不住好奇。

    “無毒不丈夫。”

    “無毒不丈夫?”錢家聲細細咀嚼,半晌,嘴角淡淡一揚。

    見到心腹下屬領會的表情,柴玉明心情更好,他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你很好,小錢,夠聰明也夠能幹。放心吧,我離開這裏時會把你一併帶走的,咱們倆一起攀上頂峰去!”

    “謝謝柴老提拔!”聽聞上司夠義氣的宣言,錢佳聲微微激動。“別客氣。”柴玉明朗笑,笑聲裏滿蘊得意。“……柴老還有其他吩咐嗎?”“沒了,你忙去吧。”“是。”錢家聲點頭,悄然退出辦公室,剛剛轉上走廊,迎面便娉婷走來一個女人。

    女人穿著一襲白色薄紗春裝,優美的頸項上系著粉色絲巾,清婉飄逸,自然流露一股雅麗氣質。

    錢家聲看著,眼眸一亮,女人出色的美令自詡情場老手的他也不禁心動。

    ‘荊秘書!”微啞的嗓音掩不住仰慕,“今天好漂亮!”

    “今天很漂亮。”望著面前亭亭玉立的女人,紀禮哲由衷說道,讚賞的眸光由女人只淡淡點上口紅的清秀容顏緩緩落下,直至隨風翻滾著波浪的絲質裙裾下一雙纖細的小腿。

    “少來了。”於品甜瞪他一眼,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我們都認識幾年了,還說這些無聊的客氣話!”

    聞言,紀禮哲收回眸光,嘴角翻揚無奈弧度,“品甜,你就是這點不成。男人讚美你的時候你要麼拋個媚眼,要不淺淺一笑,怎能罵對方無聊呢?”

    “你是無聊啊。”於品甜翻翻白眼,“我跟你拋媚眼做啥?我如果真跟你拋了,你不嚇死才怪!”

    “這倒說得也是。”

    “走吧,我們到對面餐廳去吃午餐吧,我肚子餓了。”說著,于品甜自然地挽起紀禮哲手臂,拉著他就往地下道走。

    他微微一愣,禁不住瞥她一眼,若有所思。

    “怎麼?”察覺他的猶豫,她輕輕揚眉。

    他沒立刻回答,跟著她走了幾步才沉吟著開口,“看你的樣子,似乎心情還挺不錯。”

    “我應該心情不好嗎?”

    “我以為是。”

    “為什麼?”“昨天的事——你不難過嗎?”他試探地問。

    她默然半晌,“你是指哪件事?裁員還是員工抗議事件?”

    “都有。”

    “我確實很難過。”她簡潔地回答。

    直率的回應令紀禮哲一怔,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對不起,品甜。”充滿歉意的眸光凝定她側面。

    “不必跟我說抱歉,禮哲,這兩件事都不能怪你。”於品甜輕聲說道,步履絲毫不停,抹上淡淡憂傷的容顏不曾稍稍偏向身旁的男人,“你依照承諾給了我一禮拜的時間,是我沒辦法說服大家,還讓他們發動了抗議活動,為你帶來困擾。”她停頓數秒,“事實上,應該道歉的人是我。”

    “品甜——”紀禮哲喚了一聲,語氣淡淡心疼。他望著身旁的女人,想說些什麼,卻說不出口。現在,還不是告訴她他心中真正盤算的時機……“有件事我想提醒你,禮哲。”她突如其來開口。“什麼事?”“關於荊秘書的事。”“曉晨?她怎麼了?”“她——”於品甜深吸一口氣,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好象跟錢家聲走得很近。”

    “柴老的特助?”

    “嗯。我昨天晚上下班時看到他們倆餐廳。”塊走進“約會嗎?”紀禮哲微微一笑,眸底卻迅速閃過不易察覺的銳芒,“那也沒什麼不好啊。”

    “是嗎?”於品甜瞥他一眼,欲言又止。

    “你不覺得嗎?我倒挺為她高興的。有了上回婚姻失敗的慘痛經驗,我以為她會封閉感情一輩子呢。”

    “你真……這麼想?”

    “怎麼?”他揚眉,“難道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嗎?”

    “我——”她輕咬下唇,猶豫片刻,好不容易開口,“那天的抗議活動可能是有心人煽動,我覺得可能就是——”

    “柴老?”他主動接口。

    “嗯。”

    “那倒十分可能。”紀禮哲澀澀道,“柴老一向看我不順眼,肯定也想借機除去你。”

    “所以啦,他既然可能對我們別有居心,而你的秘書卻跟他的心腹約會——”

    “你怕曉晨透露什麼消息給錢家聲?”

    “你不能否認有這種可能性。”

    “放心吧。”他一口否決她的懷疑,湛眸信心滿滿,“她不會的。”

    “你怎能確定?就連玉婷也——”想起自己最信任的助手竟公然率眾對抗自己,她不覺心一扯,緊緊咬牙,“我勸你還是小心一點好。”

    “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紀禮哲點頭,一顆心卻緩緩一沉。

    品甜——似乎有些變了,從前的她一向絕對信任自己身邊的人,堅決主張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現在……

    剛剛那些話簡直不像她會說出來的!

    一念及此,他轉過身旁的女人,深深望她,“看來你受了希惟的影響,品甜。”

    “什麼意思?”她垂落羽睫。

    “這些觀念是希惟灌輸給你的吧?他一定告訴你不能隨便相信任何人,就算最信任的人也可能背叛自己,對吧?”

    “他是這麼說過。”

    “你怎麼想?”

    “我——”於品甜呼吸一緊,面對好友嚴肅的質問,她心亂如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怎麼想?她該怎麼想?

    這問題不必紀禮哲來問,她早巳在腦海中反復問自己千百回。

    昨夜,她在朦朧夢境中輾轉整晚,曾伯慈藹蒼老的面孔與劉玉婷咄咄逼人的神情在她眼前交錯浮現,她的心,一下緊,一下疼,一下感動,一下受傷。

    “我……不知道——”

    “不知道?”紀禮哲聞言,暗暗歎息。他現在開始懷疑自己故意安排希惟與品甜的認識究竟是對是錯了,他本意是為了讓晶甜改造希惟,可現在卻仿佛是前者受到後者的影響——“我這麼問你吧,晶甜,你現在是不是已經不想繼續推行減薪方案了?是不是不管翔鷹下一波還想裁多少人,你都無所謂了?”

    “當然不是!不管怎麼樣,我都不希望翔鷹繼續裁員。”想起曾伯慘然離去的背影,於品甜心臟緊緊絞扭,“這樣……就夠了。昨天裁員時,曾伯臨走時還來看我,他說——”

    “說什麼?”

    我以後可能沒什麼機會買瓜給你了場,就照著這方法挑,知道嗎?你自己到市場挑。

    曾伯充滿感情的囑咐倏地在於品甜耳畔回蕩,她眼眸一酸,別過頭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禮哲,我不希望再裁員了,真的不希望,可是——趙希惟老是教訓我人性自私,要我別老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經過昨天,我也忍不住有些懷疑……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些多餘的事,也許他是對的,他雖然冷酷了一些,可也許他說的才是對的——”

    “不是的,品甜,別這樣懷疑自己。”紀禮哲不忍好友的喪失自信,握住她肩膀的手臂收緊,仿佛意欲藉此給她一些溫暖和力量,“而且其實希惟他——並不如你表面上看來那麼冷漠的。”

    “什麼意思?”

    他沒立刻回答,淡淡一笑,眸光溫煦,“你知不知道為什麼你上回去醫院看病時會那麼巧遇上他?”“不知道。”“因為他經常上醫院看一個人。”“什麼人?”“一個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

    “是女人嗎?”不知怎地,於品甜直覺地就這麼猜測。

    湛眸閃過奇異輝芒,“是。”

    “哦。”她心一緊,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胸膛會忽然有種窒息的感覺。

    “哥哥,你覺得那個于小姐怎樣?”

    正低頭專心削著蘋果的趙希惟聞言一愕,手中動作一凝,跟著緩緩揚眸,“哪個于小姐?”他問,故作漫不經心。

    “別裝傻了,哥哥!”趙婉兒可沒上他的當,抿嘴輕輕地笑,“就是於品甜啁,翔鷹的人力資源經理,老跟你唱反調的那位。”

    “你怎麼知道她?”

    “你說呢?”

    “肯定是禮哲。”趙希惟微微蹙眉,“他跟你胡說八道了什麼?”

    “胡說?”趙婉兒挑眉,“沒有咽。”

    “怎麼沒有?他肯定在你面前嚼舌根了!這小子,沒事就愛找我麻煩。”一面說,趙希惟一面遞給妹妹一顆削得乾淨俐落的蘋果。

    趙婉兒接過,還來不及吃,便急急為紀禮哲辯解,“哲哥哥才沒嚼舌根呢。他是因為關心你才告訴我你的事,他人那麼好,你別老是誤會他嘛。”

    “怎麼?我才說他一句,你一下回了我一串。”趙希惟揚唇,似笑非笑,“就這麼心疼你哲哥哥啊?我隨口說說他都不行?”

    “哥哥你好壞哦,老欺負我。”趙婉兒不依地抗議,蒼白的玉頰染上好看的紅霞。

    “好好,不欺負你。”他微笑著揉揉她頭髮,沒再繼續調侃她,“吃水果吧。”

    “嗯。”她依言咬了一口,剛剛咽下,又抓回原先的話題,“所以你到底覺得于小姐怎樣?”

    “她?”他保持語氣淡然,“沒怎樣啊。”

    “怎會沒怎樣?一個老是跟你作對的女人,難道你對她沒有特別的感覺嗎?”.

    他聳聳肩,“很煩吧。”

    “煩?”趙婉兒淺淺一笑,凝睇趙希惟的星眸清亮,還蘊著淡淡調皮,“不是吧,哥哥,你會特地為一個很煩的女人煮稀飯吃?”

    “你連這個也知道?”

    “嗯哼。”

    該死的紀禮哲!他真該想想辦法封住那個IBM!

    “你肯定對人家印象不錯吧?哥哥,也許有一點點喜歡她?”

    “我——”趙希惟瞪大眼,如果是別人,他早用兩束冷冽的眸光嚇走對方不識相的逼問了,可偏偏問他的人是婉兒,他平素最疼愛的妹妹——“我去幫花換點水。”他倏地站起身,匆匆拋下一句後,便捧起插著百合的水晶花瓶往病房外走。

    既然無法對最親愛的妹妹冷眼相向,他只有逃了。

    誰知才剛剛過了走廊轉角,話題的女主角便娉娉婷婷朝他迎面走來,他瞪著乍然出現的清秀佳人,掩不住驚愕。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不能來嗎?”面對他幾乎可以說是嚴厲的質問,於品甜禁不住有些受傷,口氣亦不覺強硬起來,“據我所知,這家醫院應該不是亞惟顧問的關係企業吧。”

    “當然不是。”趙希惟冷冷蹙眉,“你用不著如此諷刺我。”

    是啊,她何必這麼諷刺呢?

    於品甜悄悄咬唇,有些後悔,她調轉眸光,落定潔白秀麗的百合花,“好漂亮的花,是送給——你女朋友嗎?”

    “女朋友?”趙希惟一愣。

    “嗯。你經常往醫院跑,是不是就是來看你女朋友的?”“你怎麼知道我常往醫院跑?”“禮哲告訴我的。”又是紀禮哲!趙希惟想,但這一回,奇異地襲上他心頭的並不是惱怒,卻是難以言喻的喜悅。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

    “是他告訴你我經常來探望的是我‘女朋友’嗎?”

    “他說,是一個對你很重要的女人。”嗓音微澀,“我假設,應該就是你女朋友吧。”

    “所以你今天出現在這裏就是為了證明禮哲的話吧?”他問,湛眸緊盯著她,仿佛意欲從她面上神色探出任何一絲端倪。

    “我……當然不是!我幹嗎那麼無聊?”她迅速否認,臉頰卻淡淡嫣紅,“我只是……我來看牙醫的廠

    “牙醫?”

    “嗯,我來洗牙。”她解釋,“有半年多沒來看牙醫了,反正週末沒事,就來看看噦。”

    後面幾句話顯得有些多餘,趙希惟聽了,嘴角不禁微微一揚,“那你看完牙醫了嗎?”

    “看完了。”

    “那麼,你願不願意跟我回病房?我介紹她與你認識?”

    她幹嗎去認識他女朋友?

    她心臟一緊,直覺地想拒絕,可不知怎地,又有股無法形容的衝動想會會他女友。

    她很好奇,他喜歡的女人究竟是什麼模樣——不,於品甜在心底更正,應該說是什麼樣的女人居然會看上他……

    對!就是這樣。

    會喜歡上他這種男人的女人肯定非一般人物,一定很特別。◎◎◎

    “她很特別。”望著趙希惟輪廓英朗的側面,於品甜輕聲說道。略帶鹹味的海風吹來,嬉戲地卷起他額前墨黑髮綹,讓他一向嚴肅的臉龐頓時年輕幾分,而那對幽深湛亮的黑眸,也因而奇異地染上某種類似狂野的氣韻。

    她看著,不覺有些怔了,好一會兒,才強迫自己收回目光,落定遠處與蔚藍天際連成一氣的海平面。

    他同樣凝望著遠處,唇角淺淺揚起,平素的薄銳轉成淡淡柔和,“她的確很特別。”

    “看得出來你很疼她。”

    “我是很疼她。”他坦然承認,“她大概是這世上我惟一拿她沒辦法的人吧。”

    “真好!”她忍不住羡慕,“我是獨生女,從小就很希望有兄弟姐妹。”

    “不一定每個妹妹都像婉兒這麼可愛的。”

    她聽了,又羨又妒,他的口氣雖然淡然,可語中的寵溺之情卻誰也可以輕易分辨。

    她真的好羡慕,羡慕婉兒有這麼一個寵愛她的好哥哥,也不禁有些嫉妒她,因為,她是惟一能讓他溫柔相待的女人——

    被這麼一個表面冷漠的男人捧在手心是怎樣一番滋味呢?於品甜朦朧冥想著——他如此寡情,對其他人如此冷淡,可惟有對你,他是全心全意地呵護與疼惜……“你在想什麼?”突如其來的問話驚醒了於品甜,她驀地凜神,臉頰不禁微微發燒,“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嗯,想你為什麼一開始不直接告訴我婉兒是你妹妹?”

    “哦,這個啊。”他應了一聲,卻不解釋,只是神秘地笑。

    她狐疑地瞪他,“你笑什麼?”

    “沒什麼。”

    肯定有什麼!

    她瞪視他,才不相信倏然掠過他眸中的閃光是若無其事。

    他肯定覺得很好笑吧?因為當她以為婉兒是他女友時,再怎麼拼命掩飾也藏不住話中的酸味。

    她是有些在乎,在乎禮哲口中所謂‘他最重要的人’是怎樣一個女人——事實上,她是非常非常在乎,在乎得在得知婉兒真實身份前,她一顆心一直是緊緊扭著的。

    只有一個原因能解釋她為何會有這樣的反應,她也隱隱約約感覺到了,卻不想深究。

    是不想,也不敢……

    “你妹妹為什麼住院呢?”她強迫自己收回心神,換了個話題,“她剛動過手術嗎?”

    湛眸一黯,“……不。”

    “那是怎麼回事?”

    “婉兒她有先天性心臟病。”他低聲解釋,“法洛氏四合症。”

    “那是——什麼意思?”他苦澀的語氣讓她呼吸一

    緊,“不能治嗎?”

    他搖搖頭,許久,沙啞著嗓音回答,“她已經住院很

    久了。”

    “哦。”她應了一聲,望著他黯然的神情,不知如何是

    好,“希惟——”

    充滿感情的呼喚令趙希惟心一震,他驀地轉頭,凝

    望她的眼眸掠過無數複雜光影。

    難解的眼神看得於品甜不自覺地心跳加速。

    “怎、怎麼了?”

    他沒立刻回答,只是默默凝視她,湛眸深處,恍惚澱

    著某種濃濃的、令人心悸的情感。良久,他才啞聲開口,

    “你現在心情好多了嗎?”

    她呼吸一凝,“為什麼這樣問?”

    “昨天的事——沒影響你的心情嗎?我以為你心情

    不會太好。”

    於品甜心一扯。

    他是在——關心她嗎?是不是就因為怕她為了昨

    天的事,心情低落,他今天才特地開車帶她前來東北角海

    岸?

    他,是關心著她吧……

    想著,她喉頭一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卻誤會了她的沉默,濃眉緊緊攢起,“你真的還想

    著昨天的事?”

    “……嗯。”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你昨天不該威

    脅他們還有第二波裁員的。”

    “為什麼不?這是實話。”

    “可是……他們已經很惶恐了——”

    “你真傻!品甜。”他瞪她,語氣帶著幾分急躁,“怎麼到現在還一心一意為那些人著想呢?他們根本一點也不感激你!”

    “我知道他們對我有一些不滿……”

    “豈止是一點。”他打斷她。

    “可我想總可以讓他們明白……”

    “他們不會明白的!”他提高嗓音。

    “我還是想試試……”

    “你太天真了!”他像快發脾氣了。

    “就算我天真好了。”奇怪的,雖然他一次又一次打斷她的話,她卻無法生氣,因為她忽地領悟,他會如此急躁與不耐完全是因為關心她,他,是為了保護她啊!

    一念及此,一股無可救藥的感動驀地攫住於品甜,她垂落眼睫,掩去眸中激動神色,“就算我天真好了,希惟,你怎麼說都行。”

    “你——”他瞪眼,對她溫柔的倔強束手無策,“算了!隨便你怎麼辦好了,反正不關我的事。”

    她聞言,悄悄微笑。

    “看看海吧,希惟,看看海心情會好一些。”

    “哼,該說這句話的人是我才對。”

    “是嗎?”玫瑰色的菱唇抿得更深。

    她猜得沒錯,他之所以提議開車帶她來東北角看海,用意就是為了振作她低落的心情。

    雖然他神情總是淡漠,對她說的話總是刻薄,可他,的確是關心她的——

    濃濃的溫暖緩緩流過於品甜全身,一顆心像乘上羽翼,迎風飛起,遨翔闊朗海天。

    她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她甜甜地笑,一股莫名的衝動讓她偏過身子,螓首

    輕輕靠落他寬厚的肩頭。

    他身子一僵,“你……怎麼了?”

    “借我靠一下,希惟。”她啞聲道,“我累了。”

    “生病了嗎?”

    “不是,我只是想靠著你而已。”她輕聲解釋,“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他繃緊身軀。

    得到他的應允後,她身子一動,偎得更近。

    女人獨特的嫵媚氣息刺激著趙希惟的感官,他屏住呼吸,感覺全身的汗毛都豎立了起來。

    可她似乎沒察覺到他的緊張,只是放縱自己靠著他肩頭,氤氳著迷霧的美眸微眯,凝睇天際。

    “快黃昏了,海邊的日落很美的。”

    “嗯。”

    “你願意陪我看今天的日落嗎?”

    他願意陪她看以後每一天的日落!

    他衝動地想,卻沒將乍然顯現的念頭訴諸於口。

    太可怕了,突如其來的感情強烈得令他措手不及,

    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他握緊雙拳,身子不覺微微輕顫。

    “你怎麼了?”她低低問。

    “沒什麼。”他沙啞著嗓音,半晌,忽地緩緩揚起右臂,搭上她肩,輕輕將她擁入懷裏。

    海風,慵懶悠閒地輕拂,遙遠的天際,淡淡煙紫逐漸渲染開來,一波一波,靜靜掩落兩人世界。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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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2: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於品甜是笑著醒來的。

    這是個美好的星期天,窗外天色晴朗,偶爾傳來幾聲春鳥細細啁啾,而她,靠在床頭,懶懶地擁著薄被,心頭洋溢某種甜蜜的幸福感。

    也許是因為今天天氣太好,也許是因為昨夜一晚好夢,也許,是因為他俊朗的臉孔總在她腦海裏悠悠晃蕩。

    想起昨夜伴她入夢的男子,她忍不住又是甜甜一笑,明眸點亮燦燦星芒。

    原本是那麼惹她討厭的一個人啊,可不知怎地,現在她回想起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卻禁不住傻傻微笑。

    她想,第一回在會議室裏見面,她不曉得給他留下了什麼樣的印象?是頑固不堪的潑婦一個?還是蠢得讓他懶得理會的女人?

    她還想,那天早上兩人那麼巧在咖啡館相遇,莫非是他有意跟著她進去的?

    還有之後每一回巧遇,是否都出於他精心設計?

    對了,還有她發燒那一天,他不只送她回家,還親自下廚煮了一鍋營養粥留給她吃——這樣的行為難道真是他口中的‘順便’而已?

    “他會不會有一點點喜歡我呢?”於品甜低聲自言自語,可話才剛剛出口,臉頰的溫度便瞬間上升好幾度。

    她連忙伸手握住燒燙的臉頰,明知這樣的自言自語絕不會有人知曉,還是忍不住羞澀。

    但羞澀歸羞澀,問題還是要想,他到底——喜不喜歡她呢?

    應該至少有一點吧,否則他不會對她的事情那麼關心,前天宣佈裁員後特地跑到辦公室安慰她,昨天傍晚又開車帶她去看海。

    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吧……

    一念及此,於品甜感覺全身都燒燙了起來,仿佛一股熱流迅速竄過。

    她驀地翻身下床,奔到梳粧檯前,瞪視鏡中的自己。

    臉頰緋紅,眼眸閃閃發亮,夢幻般的神情連她自己都不敢多看。

    “天哪!於品甜,瞧你一副花癡的模樣!都快三十的女人了耶。”

    她喃喃罵著自己,垂落眼睫,輕輕咬著下唇,好一會兒,忽地櫻唇一啟,逸落清雋笑聲。

    她閉著眸,腦海中描繪的臉孔逐漸清晰。

    湛深的黑眸,高挺的鼻子,還有,似笑非笑的嘴角……

    “希惟——”她低低地、低低地喚著他名,伴隨一聲悠長歎息。

    ◎◎◎

    “你喜歡我哥哥吧。”望著眼前一早便提著水果籃來探望她的女人,趙婉兒蒼白的唇畔漾開淺淺笑意。

    “我——”於品甜微微張嘴,有片刻猶豫,終於,點了點頭,“我是喜歡他。”

    “是嗎?”趙婉兒笑開了,“看來你可比我哥哥誠實多了。”說著,她指了指床旁的椅子,“坐嘛,我們聊聊。”

    “好。”於品甜將水果籃擱上桌,依言在她身旁落座,有些不好意思地望著病床上笑意盈盈的女孩,“你剛剛說我比希惟誠實——是什麼意思?”

    “他啊,可不乾脆了。”趙婉兒毫不容情地批評自己哥哥,“明明就喜歡你卻死也不肯承認。”

    於品甜心跳一停,“他……喜歡我?”

    “嗯。”

    “你怎麼知道?”她不敢輕易相信。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啊。”

    “可是——”

    “你沒信心嗎?”趙婉兒笑望她。

    “我——”於品甜別過頭,“因為他……從來不曾對我表示過什麼。”

    “想等我哥哥主動表白?”趙婉兒搖頭,誇張地揮了揮手,“不是我潑你冷水,于姐,再等一百年吧。”

    “……為什麼?”

    “像他那麼愛裝酷的男人,你認為有可能從他口中說出那三個字嗎?”

    “這個嘛——的確不可能。”想著,於品甜也忍不住

    笑了,她調回眸光,凝視同樣微笑著的女孩。

    女孩回凝她,許久,“于姐,你今天來是想問有關我哥哥的事吧。”

    “……嗯。”於品甜頷首,有些不好意思。

    “想知道我哥哥小時候是怎麼樣的?在哪里念書

    的?興趣是什麼?還有,為什麼個性這麼冷漠,對吧?”

    “……沒錯。”紅霞,緩緩在於品甜頰上漫開,“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我很願意告訴你,于姐。”趙婉兒頓了頓,唇畔笑意

    一斂,神情忽地端凝,“可這,不是個會讓人心情愉快的

    話題。”

    “其實我早猜到了。昨晚希惟跟我一起吃飯,我許

    多次想把話題帶到他身上,都失敗了。”說著,於品甜深

    吸一口氣,“他的過去——肯定很不開心,對吧?”

    趙婉兒沒立刻回答,眸光一轉,望向窗外藍天白雲,清俏的容顏忽地籠上淡淡迷蒙。

    “這話,要從很久以前說起。”她啞聲開口道,“那一

    年,哥哥九歲,而我,只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嬰兒——”

    ◎◎◎

    “妹妹,妹妹。”

    小男孩一放學回家便趕到餐廳旁的嬰兒床,看著剛剛誕生兩個月,一天到晚總在床上躺著的小妹妹。

    妹妹的臉好小,好白,手腳也細細的,仿佛只要用力一捏就會碎了似的。

    因為怕妹妹疼,小男孩每次撫摸妹妹臉頰或握她的手時都好輕好小心,不敢使上太多勁。

    他喜歡跟妹妹玩,因為每回她總會咯咯地笑,嘰哩咕嚕地不知說些什麼,而他,愛死了她可愛的聲音。

    妹妹真的好可愛,而這也是小男孩每天一放學便乖乖回家的原因。

    他要回家照顧妹妹。

    “妹妹,你肚子餓了嗎?哥哥泡牛奶給你喝哦。”

    小男孩一面哄著妹妹,一面拾起餐桌上喝到一半的奶瓶走向廚房,打開水龍頭將奶瓶洗乾淨後,又細心地拿熱水過於一遍,才打開奶粉罐開始沖泡牛奶。

    沖好溫牛奶後,他試了試溫度,確定沒問題後才回到床畔喂小嬰兒喝奶。

    他一面餵奶,一面豎起耳朵聆聽餐廳外的動靜。

    奇怪,難道媽媽不在嗎?為什麼屋裏這麼靜?

    正這麼想著,餐廳門口忽地傳來一陣聲響,接著,一個頭髮蓬亂,衣衫不整的女人映人男孩眼瞳。

    他嚇了一跳,差點握不穩手中的奶瓶。

    “媽……媽媽。”他輕聲喚了一聲。

    女人沒理他,蹙眉掃了一眼餐桌上早巳冷透的隔夜飯萊,跟著眸光一轉,落向小男孩微微蒼白的清秀臉龐,忽地,一股怒氣在胸間進開。

    “怎麼家裏這麼一團亂的樣子?不是要你洗碗嗎?

    垃圾沒倒,地也不掃一掃,你都跑去哪兒偷懶了?”她揚高嗓音,尖利地質問。

    “我……等一下馬上做。”見母親神情不善,小男孩連忙應道,“因為今天要考試,昨天一直在看書,所以……”

    “所以就不洗碗掃地了?”女人怒瞪他,“考試?考什麼試?就算你考一百分有什麼用?反正我也供不起你上學!”

    “我……我知道。”想到不久的未來自己或許再也不能到學校上課,小男孩眼眸一酸,幾乎落下淚來。他咬住牙,拼命忍住。

    “你要死啊!幹嗎哭喪著臉?”看著兒子強忍悲痛的表情,女人胸口一悶,說不出的煩躁,“家裏是死人了還是怎樣?我可沒欠你,不要每次都跟我擺這種臉!”

    “嗯。”面對母親的斥駡,小男孩並不爭辯,默默忍受。

    可他愈是強忍,女人愈是無法克制滿腔怒火,她狠狠瞪視小男孩好看的臉孔,瞪視著那張跟她那個無情無義的老公幾分神似的臉孔。

    “去你的!”她忽地忍不住了,上前一步,重重甩了小男孩一耳光,“你這孩子,生來是向我討債的是不是?你還有你妹妹都是!你爸爸倒好,明知我懷孕還一聲不響丟下我就走,還把你們這兩個討債鬼留給我——也不想想我一個女人,怎麼養得起你們兩個孩子?可惡的死鬼!真他媽的該死!”女人厲聲詛咒,淚水,不由自主充溢眼眸。將近一年的棄婦生活讓她愈想愈委屈,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

    淒厲尖銳的哭聲驚動了怔然望著一切的小嬰兒,蒼白的小嘴一扁,跟著嚎啕大哭起來。

    聽著一大一小同時痛哭,小男孩有半晌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輕輕扯了扯母親的衣袖。

    “媽……媽媽,別哭了。”

    “你別管我!”女人尖聲斥責他,“管好你自己就好了!”

    “別哭了,媽媽,你別難過……”

    “要我怎麼不難過?你那個沒良心的爸爸就這麼丟下我們跟別的女人跑了,也不想想我們一家三口日子怎麼過?光靠我一個人在便利商店顧店能供得起你上學嗎?能養得起你體弱多病的妹妹嗎?他倒好!跟別的女人逍遙快樂,把你們這兩個擔子全丟給我!我幹嗎啊?我是上輩子欠了你們還是怎樣?憑什麼要我來背這麼重的擔子?憑什麼?!”女人呼號著,沉淪在自憐自悲的情緒中,完全沒注意到她說的話已然引起了兒子的恐慌。

    他看著她,小臉上毫無血色,心跳不聽話地撞擊著胸口。

    “媽、媽媽,你……你別——”小男孩顫著嗓音,拼命想把心中的恐懼說出口,可喉頭卻像哽住了,“媽……媽媽——”他一遍又一遍,困難地呼喚著。

    女人不耐煩了,抬起頭來瞪他,“幹嗎?叫魂啊?”

    這一聲怒駡反倒讓小男孩鼓起了勇氣,他眨著眼,透過淚霧拼命想認清母親臉上的表情,“別……別丟下我們,媽媽,我發誓,我會很乖很乖的,我會做家事,也會照顧好妹妹,儘量不給你添麻煩——所以,你別丟下我們不管好嗎?媽媽,好不好?”他哽著嗓音問,語氣那麼惶恐,神情那麼驚慌。

    “你幹嗎啊?別這麼看我行不行?”

    “別丟下我跟妹妹,媽媽,別丟下我們——”

    ◎◎◎

    “她還是丟下了我們。”趙婉兒幽幽說道,眼眸,澱著濃濃哀傷,“有一天晚上,她把我跟哥哥留在一家育幼院門口,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她竟然——就這麼拋棄了一雙兒女……

    於品甜胸口一緊,伸手撫胸,拼命深呼吸,不讓眸中溫熱的淚珠墜落。

    “那時候我還小,不懂事,可哥哥不同,他夠大了,完全能理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趙婉兒啞聲繼續,“院長告訴我,哥哥剛到育幼院時很孤僻,他從來不理任何人,不跟院長和老師們說話,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除了偶爾逗逗我以外,就是一個人坐在角落發呆。過了一年多,這樣的情況才逐漸改善。”

    於品甜聽著,一顆心疼痛不已。

    他只是個那麼小的孩子啊!卻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如此冷漠地拋棄——

    我現在才明白,說不定真是我的錯。因為我對那個人而言,也許只是個多餘的累贅。

    壓抑的嗓音驀地在她耳畔響起,而她,終於恍然大悟。

    原來,他所說的那個背叛他的人就是他的親生母親,而她,竟還那麼尖銳地諷刺他,諷刺他那麼無情的一個人遭人背叛也是應當……

    她說了什麼?她說了什麼啊!

    “我不該那麼說的……我傷了他——”想著,於晶甜再也鎖不住淚珠,一顆顆逃逸眼眶。

    她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啊?怎能如此自以為是?如此毫不容情地以言語傷害他人?

    “我對不起你哥哥,婉兒,”她哽著嗓音,悔恨難當,“我曾經對他說過很刻薄的話,還罵他無情無義。我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不怪你,于姐。”趙婉兒柔聲安慰她,“哥哥對人老是那麼一副冷漠的樣子,也難怪你一開始以為他很冷血。”她長聲歎息,“其實,他真的不是表面上那麼無情的人,至少他對我而音,是全世界最體貼最好的哥哥。”

    “他很疼你。”

    “他不只是疼我而已。”趙婉兒幽幽道,停了一會兒,

    淚霧逐漸在眸中漫開,“你知道我有先天性心臟病嗎?于姐。”

    “嗯。”于品甜點頭,展袖抹去頰畔淚痕,“希惟跟我說了。”

    “可你一定不知道,為了我的病,哥哥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頭。”趙婉兒揚起頭,含淚的眼瞳定住蒼白的天花板,“我從小就體弱多病,總是在醫院裏進進出出,六歲那年動了第一次心臟手術。那次手術讓我支撐了幾年沒犯病,一直到小學四年級,忽然又犯病了。學校把我送到了醫院,醫院希望我再動一次手術,可育幼院那幾年經濟很困難,籌不出錢來,哥哥四處跟同學借錢,不夠的部分求醫生通融,讓他以後打工慢慢償還,好不容易醫生點了頭,答應幫我動手術。可我這病,並不是動過手術就能好的,從那時候起,我便成了醫院的常客。而哥哥,從大學起便拼命打工賺錢,他的學費跟生活費還好,花在我身上的醫療費用才真正是天文數字。”她澀澀地,“為了我,他不得不放棄拿獎學金出國深造的機會,一畢業就拼命賺錢,白天上班,晚上還得兼差,那時候我真怕他身子撐不住,可他老笑著對我說沒問題,要我儘管放心——”說到這兒,趙婉兒呼吸一緊,終於落下淚來,“人們總是以為哥哥這幾年賺了很多錢,肯定是住洋房,開跑車,媒體也爭著採訪他這個黃金單身漢,可誰知道他的錢其實全花在我身上了——哥哥為我做的,真的太多太多了。”

    而她竟還曾諷刺他從來不曾領受過經濟壓力!

    悔恨,濃濃重重堆上於品甜心頭,壓迫得她幾乎無法順暢呼吸。

    她真的太過分了,根本不瞭解真實狀況,就憑著自我揣測胡亂責備他——一一想起年輕的他是如何東奔西跑籌措妹妹的醫藥費,如何日夜工作拼命賺錢,她便忍不住滿腔憐惜與痛楚。

    她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

    她真的,真的太過分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求她,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她毫無理由的怒駡、痛打,一次又一次咬緊牙關,不讓委屈的眼淚落下,只為了心底,那麼一點點小小的希望。

    他希望她,別像那個男人一樣拋棄他們,別像那麼無情的男人一樣,拋下孤苦無依的他們。

    可她,卻依然絕情地走了,留下他,和什麼也不懂的妹妹。

    妹妹,那小巧清秀的臉在冷冷的月光下顯得多麼可愛,多麼動人,她彎彎的眉,紅潤的唇,還有那對那麼清亮,那麼透澄的眼眸。

    她怎麼捨得拋下這麼一個玲瓏剔透的孩子?怎麼捨得拋下……他?

    冬夜,氣溫雖然凍寒冷徹,可她頭也不回的背影才真正讓他如墜冰窖。

    她說,她想起有點事要辦,要他和妹妹在這裏等她。

    他默默聽著,卻明白這只是她的托辭。

    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永遠,永遠……

    有什麼東西哽住了他的喉頭,他想喊,想叫,想出聲喚回那正逐漸淡去的背影,想開口求她,求她別拋下他們,可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喉嚨,好痛,他的心,更痛。

    瞪大眼,他看著那踽踽離去的背影,看著她逐漸在朦朧的視界裏黯淡、逝去。他看著,看著,強迫自己凝定原地,不喊,不追。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緩緩轉身,望向躺在嬰兒車裏,渾然不解世事的妹妹。

    “只有我們兩個了,妹妹,從今以後,只有你跟我。”

    他半跪在地,輕輕握住妹妹柔細的小手。

    在這個冷絕無情的世界,他,只有妹妹了——

    淚水,自他緊閉的眼睫滾落,緩緩地劃過頰畔,直抵

    端俊的方唇。

    ◎◎◎

    於品甜望著,心臟重重抽疼。

    他在哭嗎?在夢裏,哭嗎?

    跪下身子,她揚起手,不舍地順著濕潤的淚痕劃下,

    輕輕停落他冰涼的唇。

    天氣很好,午後暖暖的陽光柔柔地灑落,在他俊朗的臉孔上流動著好看的光影,微風輕輕吹拂,卷起他額前發綹。

    這樣舒適的午後,他一個人悄悄來到屋頂小憩,卻在人夢時,流淚了。

    希惟,希惟。

    她在心底喚著,疼痛不已。

    別哭,別哭,好嗎?她眨眨眼睫,在柔軟的唇碰著他時,眼眶不覺也濕潤了。輕柔的動作驚醒了掙扎於半夢半醒之間的他,驀地揚起星眸。兩束清亮的目光直直逼向於品甜,她淺淺微笑,並沒有因為自己趁著他午睡偷襲而感到羞澀或愧疚。他驀地直起上半身,難掩震撼。“你什麼時候來的?”“剛剛。”“你……,”他望著她,眼神難得地帶著點不確定,“你剛剛做了什麼?”“我?我什麼也沒做啊。”她裝傻。“什麼也沒做?可是你明明,明明--”“就算我偷親一下你好了,有什麼大不了的?”紅唇微嘟。她實在該感到丟臉的,在偷吻一個男人後還如此理直氣壯--,可現在的她,胸口填滿了濃濃的情,心底壓抑了深深的憐。她只想逗他開心,只想讓他忘了方才的夢,忘了從前不愉快的一切。她,顧不得羞澀啊!“品甜,你……我……”他凝望著她,清澈的眸掠過一道道複雜神采,雙拳縮了又放,放了又縮,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她悄然歎息,“算了,我先說吧。”他一愣:“先說什麼?”

    “我好象喜歡上你了。”趁著勇氣還沒消失,她不顧一切沖口而出。

    他愕然,久久,不發一言。

    莫非被她的大膽嚇呆了嗎?

    於品甜在心底自嘲,閉上眸,深深呼吸,“我喜歡你,希惟。”

    他瞪視她,呼吸緊窒,胸口漫開難解滋味半晌,才啞聲一句,“你……沒發燒吧?”

    期待了半天,竟等來這樣的回應?

    失落、惆悵、不安,緩緩堆上心頭,她咬住下唇,“我沒發燒。”

    “那你……怎麼會突然這麼說?”

    “為什麼不能說?”她有些委屈,“我說的是實話啊。”

    “可是你……我——”

    “你不必這麼緊張!”他驚愕猶豫的反應刺傷了她揚起眸,倔強地瞪他一眼,“我又沒要求你回應我!你不喜歡我也無所謂,反正我……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感覺而已,你不一定要做什麼——”一股酸澀刺痛她眼眸,她忽地站起身,“算了,你就當今天什麼也沒聽到好了。”說著,她轉身就要離去。

    他連忙展臂拉住她,“別走。”

    “你剛剛說的話——是認真的嗎?”

    “嗯。”

    “可你不是一直認為我是個冷血動物嗎?’’他問,嗓音有些壓抑。

    她心一扯,轉過身,迷蒙的眼眸真誠地凝望他,“是我錯了,希惟,我以前……對你有偏見。”

    “你怎麼知道是偏見?”他粗聲道。

    “我知道。”她微微笑,“因為一個對妹妹那麼好的男人不可能冷血無情。”

    “你——”聽聞她直率的言語趙希惟似乎有些尷尬,臉頰微微泛紅,他別過頭,呐呐地,“你根本不明白——”

    無措的反應再度勾起了於品甜滿腔柔情,她揚起頭,溫溫柔柔凝睇面前總是裝著酷臉的男人,“我明白,希惟,我明白。”他心跳一亂:“品甜……”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唇,“你不必說,不必勉強自己回應什麼。”

    他驀地伸手抓住她手指,湛眸幽深,神思不定。

    她微微地笑,笑容清淺、溫婉,睇向他的眸子滿蘊柔情。

    他心一緊,終於守不住一貫的淡然,歎息一聲,伸手捧起她秀麗容顏,溫熱的方唇俯下,輕輕擦揉她溫軟紅唇。

    她心悸莫名,完全忘了呼吸。

    他慢慢地、悠悠地、好整以暇地親吻著她,品味著她,直弄得她神魂顛倒,嬌柔的身軀軟軟地癱在他懷裏。

    “希惟……希惟——”她輕輕地喊,沉浸於激情中的嗓音柔細嫵媚,輕易可迷亂任何一個男子的理智。

    包括趙希惟。

    他,早就不知所以了,除了更加用力地抱緊她,更加急迫地親吻她,更加狂野地想將她整個人揉入自己體內,什麼也不能想,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

    只有她。

    他的眼裏,心底,只容得下她。

    “品甜——”他喘著氣,呼吸急促。

    而這聲壓抑著渴望的低喃更加引爆了兩人的激情,愈發急切地探索著對方的唇,對方的頸,對方的胸膛……

    他們吻得那麼激動,那麼投入,完全沒發現樓頂人口處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面容滄桑的婦人。

    她悄悄躲在門後,窺視著激情擁吻的兩人,滿是皺紋的嘴角,緩緩爬上一抹欣慰的笑痕。

    ◎◎◎

    一陣強風吹來,搖落幾片樹葉。

    趙婉兒怔怔望著窗外一片片往下墜落的樹葉,怔怔地。還只是春天啊,那麼青翠澄綠的葉子就這麼落下了,輕輕地、緩緩地,墜落地面。

    看來,單薄纖巧的樹葉,終究抵不住強風摧殘,即便在生機洋溢的春季,也可能就這麼結束了生命。

    生命,果真是脆弱的……

    澀澀的滋味在胸間漫開,她驀地收回眸光。

    正怔忡不定時,一個沙啞的嗓音柔柔拂過她耳畔。

    “怎麼?今天不看書嗎?婉兒。”

    她揚起頭,在瞳底映人一張慈祥和藹的女性面容後,唇角不覺攀上甜甜笑痕。

    “周嬸!”她親熱地喚著,親熱地層臂邀請外表看來有點年歲的婦人在身旁坐下,“你這麼快打掃完了嗎?”

    “差不多了。”周嬸點頭笑道,“我今天比較早來醫院,早早做完工作,就可以來陪你聊聊天。”

    “謝謝。”趙婉兒燦燦地笑,眸中掠過感激,“你對我總是這麼好,周嬸。”

    “你對我才好呢。醫院這麼大,也就你這丫頭最善解人意,別說我,那些醫生護士哪個有空不喜歡來跟你聊聊天的?”

    “嗯,大家都對我很好。”

    “也要你值得人疼啊,傻丫頭。”周嬸望她,爬滿魚尾紋的眼眸不自覺閃過淚光。

    趙婉兒看著,心臟一緊。

    “對了,周嬸,”她急忙轉開話題,“有人帶了水果籃送我,裏面的水果都很好吃哦,你要不要也吃一點?”

    “我看到了。你不是愛吃蘋果嗎?我削一顆給你吃好了。”“嗯。你順便也來一顆。

    “好。”周嬸笑應道,轉身從水果籃取了兩顆紅潤圓亮的蘋果,一面拿起水果刀削著,一面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水果是誰送你的?”

    “是我哥哥的女朋友。”

    “女朋友?”周嬸驀地抬眸,“是不是一個長頭髮,眼睛很亮,長得很清秀的女人,大概二十八九歲?”

    “是啊。不過你怎麼知道?周嬸,你應該沒見過她啊。”

    “啊,喔。”突如其來的問題似乎讓周嬸措手不及,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亂猜的,那天我正在打掃時,看到那個女人從你房間出來。”

    “這樣啊。”看出周嬸的尷尬,趙婉兒體貼地不再迫問。“她真的——是你哥哥的女朋友嗎?”“對啊。”“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女人。”“嗯。周嬸想見見她嗎?”“啊,不必了。有機會再說吧。”“希望有機會。于姐是一個很好的女人,你一定會喜歡的。”趙婉兒淺淺地笑,言語若有暗示。周嬸心一跳,水果刀一歪,差點劃到手指。趙婉兒一驚,急忙抓起她的手細看。“你要小心一點啊,劃到手可不好了。”

    年輕的嗓音雖是責備,卻掩不住焦急,周嬸不覺感動,眼眸一酸。

    “還是我來削好了,周嬸。”趙婉兒說著,就要從她手中搶去水果刀跟蘋果。

    她連忙躲開,“不必,不必,我來就好。”

    “可是——”

    “放心吧,我會小心一點的。”周嬸微笑,繼續削起水果。

    趙婉兒默默望她。

    不一會兒,周嬸削完了蘋果,一面遞給趙婉兒,一面輕聲問道,“……你剛剛說那個于小姐人很好?’’

    “嗯。”趙婉兒接過蘋果,咬了一口,“于姐人真的很好,又善良又體貼。”

    “是嗎?”周嬸聽著,老臉上神情忽地朦朧,“有機會……能見見她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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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3:1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元朗,你應該知道我今天為什麼來找你。”接過魏元朗遞過來的咖啡,於品甜選擇不多寒暄,開門見山說道。

    魏元朗淡淡一笑,沒說什麼,在於品甜對面的沙發坐下,神情若有所思。

    身為翔鷹電子商務研發中心主管的他,是集團這幾年將觸角伸人高科技領域的先鋒,事實上,這兩年集團的大部分利潤都靠電子商務這塊業務來創造,而領導研發團隊的他也連帶成為翔鷹炙手可熱的精英分子。

    他不僅有專業技術,還有不可多得的領袖魅力,將整個研發團隊的潛力發揮到極致,那些經常誰也不服的優秀工程師,惟有對他,他們能帶上幾分敬意。

    這也是高科技人才盛行跳槽的今天,翔鷹的研發中心在不發股票、紅利又未必多的情況下還能留住不少優秀人才的主因。

    是魏元朗,撐起了整個研發中心,而他,卻是因為於品甜才進了翔鷹。

    三年前,是她說服他下定決心離開矽谷,回家鄉貢獻一己之力。

    “品甜,你知道,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現在還在美國。”緩緩品啜一口黑咖啡後,魏元朗悠悠開口,“就算不在美國,也未必待在翔鷹。”

    “我知道。”她點點頭,還記得當初自己是怎麼三番兩次飛到加州,費盡口舌才請動他加入翔鷹,而在她遊說他的期間,本地幾家大型高科技企業也同時在挖他。

    “其實當時有幾家本地公司開給我的條件都不錯,甚至比翔鷹好上太多,可你知道,為什麼我最後選擇這裏嗎?”

    “因為……我吧。”於品甜低低說道,記得當初魏元朗答應她時,曾經說過他完全是被她的熱情所感動。因為其他企業挖他,只是透過獵頭公司高薪引誘,惟有她,是親自飛來三顧茅廬。因為其他企業只會跟他提些為國家貢獻才華之類的廢話,惟有她,觸到他內心深處。

    當其他人以高薪與紅利引誘他時,她,只是淡淡問他,寂寞時怎麼辦?

    當夜深人靜,一個人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住所時,他怎麼辦?

    就是這麼一句,讓他決定回來。

    因為寂寞,是他孤身一人在美國奮鬥時,經常會在不經意之際襲上他心海的狂野浪潮;因為寂寞,讓他夜夜捧著威士忌酒才能人眠時,特別思念在家鄉的親人朋友。

    因為寂寞,即使他在工作上有了成就也沒有知心朋友能分享,痛苦,也只能獨自咽下。

    因為寂寞,因為她這句問話,他,選擇加入翔鷹……

    “不錯,是因為你。”魏元朗微笑,“我想,這也是你今天為什麼選擇來找我的原因吧。”

    熱燙的感覺襲上於品甜臉頰,她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克制滿腔歉意。

    她是真的覺得很抱歉,她本來該靠自己的力量去推動自己的方案,可卻在遭遇挫折後想到請求魏元朗幫忙。其實她這樣,無異利用他。

    “對不起,我利用了我們倆的交情。”她咬住下唇,“我的確是因為你比較可能認同我才來請你幫這個忙。你是翔鷹的核心人才,如果你肯公開表示贊同我,會讓我在推動這個全面減薪的方案時順利許多。”

    “除了我,你還打算說服其他人嗎?”

    “嗯,還有小蔡,麗華……我也會去找他們試試。”

    “品甜。”魏元朗凝望她,良久,“我就是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堅持推這個方案,畢竟,我們都已經裁過一波人了,不是嗎?再裁一波又怎樣?何況別說那些上層主管了,就連員工們也非常反對這個方案。”

    “……”

    “你能不能告訴我,在這樣上下夾攻的情況下,你為什麼依然堅持己見?”

    “我——如果你要問我為什麼,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她澀澀苦笑,“我只知道我不願看著那些被裁撤的員工離開翔鷹後無所適從的樣子,我也看不慣上頭的人口口聲聲說為翔鷹好,卻只曉得犧牲別人,保全自己。”

    “可你這個方案難道就是為翔鷹好嗎?就算我們全體答應減薪又怎樣?那些多餘的人繼續留在組織裏,只會消耗組織有限的資源啊。”

    “元朗!”聽聞研發主管的質問,於品甜不覺容色一白,她揚眸望他,緊緊蹙眉,“難道一個組織能因為現在不需要,就無情地拋掉曾經為它賣命的人?他們也許現在對翔鷹的貢獻少了,以前也是因為有他們的努力翔鷹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啊。”

    “可現在,他們成了翔鷹走不動的包袱。”魏元朗平淡指出。

    她聞言,一顫。

    望著她蒼白激動的神情,魏元朗歎了一口氣,“品甜,你從小在這個社會長大,應該明白這個社會運作的規則,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這個社會就是這麼一回事。”

    適者生存,不適者淘汰!

    元朗說話的口氣多像他啊,這些話正像他一直以來不停對她說的。

    他說,這個社會是無情的;他說,人類是無情的,他說,只有天真的她才會蠢到去相信人間有情有義。

    是的,他對她說的太多太多,而且,或許有他的道理,可……

    “我還是認為這個社會不是那麼冷酷的,我只是想……只要我們願意同甘共苦,應該可以一起度過難關——”

    “你想證明什麼?品甜,證明人性還是有同情心的,證明這個世界還是有希望的嗎?”

    “我——”她緊咬牙關。

    是的,她的確想證明,尤其證明給他看,如果他也能相信,也許,就能忘了不愉快的過去。

    她希望他忘記過去,希望他快樂,希望他……幸福——

    “我願意這麼相信。”

    “晶甜。”面對她的堅持,魏元朗只能歎息了,他凝望她,意味深刻,“從以前我就覺得,你不像活在現實世界中的人。“什麼……意思?”“在你的世界裏,還有童話。”“童話?”於晶甜不解。“嗯。”魏元朗忽地微微一笑,你還活在童話世界裏,品甜。“于品甜聞言,怔然。而魏元朗卻站起身了,他將咖啡杯擱在辦公桌上。接著回頭,射向她的目光朗朗,:”好吧,品甜,我願意支持你。““什麼?”她一愕,無法置信突如其來的承諾,“你真的…答應?”“嗯。”“為什麼?”他不是覺得她這個方案很不現實嗎?“我不知道。”魏元朗低低應道,湛深的黑眸掠過複雜的光影,像是感歎,又似遺憾,仿佛還帶著點飽覽世事的滄桑,“或許是因為——我也希望這世上還有童話的存在吧。”◎◎◎

    當趙希惟走進翔鷹為他們準備的辦公室時,他底下三名小組成員正在等他。

    “趙總,都OK了。”代表發言的是葉乘風,他遞給趙希惟一份文件,“這是第二份不適任名單。”

    “很好。”接過名單,趙希惟在會議桌的首位落座,漫不經心地翻閱。

    “把這個交給紀總後,我們的任務基本就結束了,剩下的,就是以後針對我們提出的BPR方案進行培訓了。”

    報告完畢後,葉乘風也坐回位於上,三個人靜靜等待看完文件的老闆下達進一步指示。

    可趙希惟只是慢慢地翻閱著文件,絲毫沒有下達指示的意思。

    三個人開始有些不安。

    周冰燕首先開口,“趙總,我們

    “你們做得很好。”

    “是不是這份名單不對?”

    “沒什麼不對。”

    “那為什麼——”做得不好嗎?”

    “沒什麼。”趙希惟朦朧的目光倏地清朗,像忽然回過神,他望向三名屬下,微微一笑,“你們可以下班了,這陣子你們工作得很辛苦,就休幾天假吧。下禮拜一回辦公室,還有別的案子等著你們呢。”

    三人聞言,面面相覷。

    “可是我們……還沒對紀總彙報呢。”張祺生試探地問道。

    “不必了,禮哲那邊由我來吧。”

    “那我們需不需要把這份名單印出來交給紀總和于經理?好讓他們安排裁員的事?”

    “我說不必了!”趙希惟喝止,語氣微微尖銳。

    三人同時嚇了一跳,怔然回凝老闆似乎有些激動的神情。

    見著屬下們愕然的模樣,趙希惟才察覺自己的失態,他握了握拳,端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你們先走吧,剩下的我來就可以了。”他淡淡地。

    “是。”三人點頭,開始收拾桌上亂成一團的資料檔案,以及筆記型電腦。

    趙希惟望著他們動作,握著手上的文件,神色怔忡不定,若有所思。

    其間,周冰燕悄悄看了他好幾回,他都渾然毫無所覺,只是怔怔發愣。

    從未有過的神態引起了周冰燕幾天來一直在心底盤旋的疑慮,她緊緊咬牙,忍了又忍,終於還是沖口而出。

    “趙總,你該不會受于經理影響了?”突如其來的尖銳問話令會議室其他三人同時一愣。

    葉乘風首先回過神,急忙扯了扯她衣袖,拋給她一個暗示意味濃厚的眼神,“冰燕,別說了。”他低聲警告。

    “可是我想問清楚……”

    “問什麼啊?冰燕,好不容易提早下班,我們乾脆去打保齡球吧。”

    “是啊。”發現情況不對的張棋生亦連忙插口,“打完球再去KTV狂歡一下,我好久沒唱歌了。”

    “走吧,冰燕,走嘍。”兩個男人連拖帶扯,好不容易將滿心不情願的周冰燕拉離會議室。

    待三人的身影隨著門扉掩上消逸于趙希惟視界時,他才允許自己長長吐氣。右手一揚,發現自己的眉尖竟然沾上幾滴冷汗時,他不禁對自己澀澀苦笑。

    雖然,周冰燕的質問因為兩個男同事的阻止不了了之,可淩厲如銳石的問題依然在趙希惟心湖擲出圈圈漣漪。

    他是不是受了於品甜的影響了?是不是因為她他才故意壓下這份不適任名單,拖延著不交給翔鷹?

    是不是因為怕再度見到她哀傷心碎的表情,所以一向果斷的他才如此猶豫不決?

    品甜,品甜……

    趙希惟閉眸,在心底沉沉歎息。

    他該怎麼辦?在不知不覺當中,她,似乎已經能主宰他了——他的人,他的心,以及他以為永遠不變的信念——

    ◎◎◎

    “哲哥哥,你說,哥哥會不會因為于姐而改變呢?”望著已連續幾天不曾出現她面前的俊秀臉孔,趙婉兒壓抑不住愉悅的心情。

    她是真的很開心,每一回見到紀禮哲,她一顆心總會怦怦、怦怦地跳,身子也總要微微發熱。

    從哥哥在大學時認識他開始,十年了,這十年他待她就像哥哥一樣,讓她平白又多了一個哥哥,多享受一個人的疼寵。

    她很喜歡紀禮哲,可卻從來不敢告訴他自己對他的感覺不僅止于兄妹之情而已,她對他,還有另一種複雜難解的情懷。

    她不能告訴他,因為她不願他將她看得比一個朋友的妹妹更重,因為如果他對她用情深了,將來他受的折磨也會更痛。

    她不願讓他心痛,所以,只能悄悄藏起滿腔愛

    想著,她定定心神,繼續方才的話題,“于姐禮拜天來看我的時候,可是親口對我承認她喜歡哥哥了呢。”

    “品甜真這麼說?”紀禮哲揚眉,有些訝異。

    沒想到在他這幾天忙得團團轉的時候,他兩個好友之間的關係已然有了長足的進展。

    “嗯。她是這麼說的。”

    “這丫頭,動作挺快的嘛。”紀禮哲笑著嘲弄,想起自己才剛在上禮拜六說了希惟幾句好話推她一把,她竟然當天就採取行動,隔天就來對婉兒獻殷勤了,“不愧是一流的人力資源經理,這種行動力難怪那些優秀人才都躲不過她的熱情攻勢,一個個進了我們翔鷹。”

    “嗯,現在就希望于姐的熱情也能融化我那個自以為是冰山的笨哥哥了。”

    “嘿,居然說你哥哥笨,你這小妮子!”紀禮哲靠近她,彈指給她的額頭一個爆栗,“什麼時候學壞的?”

    “人家才不壞呢。”趙婉兒一面躲著他半開玩笑的攻擊,一面呵呵地笑,“人家只是變得比較坦率了啊。”

    “坦率?”

    “是啁。這可是跟于姐學的,你不是也說過,她最大的優點就是率直大方嗎?”

    “是啊,那的確是她的優點。”紀禮哲微微地笑。

    趙婉兒看著,忽地沉默。

    當紀禮哲留學歸國,正式進翔鷹工作的時候,隨著他與於品甜愈來愈接近,她愈來愈經常從他口中聽聞她的芳名。

    她還記得,自己當時覺得多麼嫉妒。

    她想,在他不在的這些年,她是如何日日夜夜思念著他,只能靠著魚雁往返聯繫彼此感情,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能夠經常見面,卻總是聽他談起另一個女人。

    她真的嫉妒,而當她得知于晶甜其實是他從小認識的青梅竹馬,更是他父親心中認定的兒媳首選後,又禁不住惆悵感傷。

    他們倆,是多麼相配的一對璧人啊,而她,不過是個病懨懨的小妹妹。

    她承認,在建議紀禮哲製造於品甜跟哥哥認識的機會時,她其實是帶著部分私心的。

    因為如果於品甜真的跟哥哥來電了,就不可能跟哲哥哥在一起,那麼,他又是專屬於她的了……

    雖然只是暫時,但她也會很開心,很幸福。

    她真的好自私,太自私了——

    一念及此,趙婉兒清麗的嬌容不覺刷白,唇瓣亦微微抖顫。

    紀禮哲注意到她異樣的神情,劍眉一緊,“怎麼了?婉兒,你不舒服嗎?”

    趙婉兒搖搖頭,跟眸一酸,忽地有種想哭的衝動,她連忙探深呼吸,“沒事……我沒事,哲哥哥,只是——”

    “只是什麼?”他迫問,掩不住焦急。

    “只是我應該好好感謝你,哲哥哥。”她揚起頭,清透澄澈的美眸真直凝睇他,“這些年來你一直對我那麼照顧,還幫我穿針引線,製造哥哥跟于姐認識的機會。如果哥哥能得到幸福,如果他能——”話說到此,她忽地嗓音一哽。

    她欠劄哲的太多太多,欠哥哥的更是一輩子也償還不清,她只希望……只希望他們倆都能得到幸福——

    想著,沁涼的淚珠緩緩自卷翹的羽睫墜落。

    紀禮哲心一扯,他揚起手,心疼地觸碰她濕潤的臉頰,“怎麼了?婉兒,你怎麼哭了?誰讓你受了委屈嗎?”

    “沒……沒有。”

    “那你為什麼哭呢?”

    “我——她深吸一口氣,揚起眼睫,強迫自己漾開淺淺的笑,“我只是想,如果哥哥跟你都能得到幸福就好了。”

    “這樣啊。”焦慮不定的一顆心終於安落,他感動地微笑,“放心吧,婉兒,有了品甜,希惟一定能得到幸福的。”“那……你呢?”紀禮哲一愣。“那你呢?哲哥哥,”她驀地握住他的手,難掩激動。“你呢?”“我?”他眨眨眼,數秒鐘後才才勉力揚起淺淺笑弧,“我一直就過的很好啊。”“可是——”“放心吧,婉兒。”他溫柔地拍拍她的頰,“我會過得很好的。”

    “可是——”她輕咬下唇,依然猶豫。

    “唉,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忽然說起這些呢?”

    “我——”

    “有什麼心事嗎?”他深深望她。

    心事嗎?

    趙婉兒聞言,怔愣半晌,接著,眸光一轉,落定窗外正迎風搖曳的枝葉。

    她沒什麼心事,沒受什麼委屈,也沒什麼不開心的地方,她只是……只是望著窗外的樹葉一片片隨風雕落時,胸臆間,偶爾會漲滿某種難以形容的惆悵。

    她只是,只是忽然有些倉皇,有些慌亂——

    “我沒心事,哲哥哥。”她轉回臉龐,強迫自己微笑,“我很好。”

    “婉兒。”紀禮哲凝望她,良久,“是不是擔心自己的病?”

    “不是。”她蒼白著唇,“反正這病就這樣了,也沒什麼大不了。”

    “別擔心,婉兒,會有辦法的。”他輕輕撫摸她的頰,“我剛剛聽說美國有個心臟科醫生,是這方面的權威,明天我去美國後,想辦法能不能找人幫我引薦一下,請他過來幫你看看。”

    “什麼?”她聞言一驚,“你要去美國?”

    “嗯。”

    “就為了這件事?”

    “有什麼不對嗎?”他不明白她緊繃的語氣。

    “不必了,哲哥哥,不用為了我特地去美國。”她緊緊拽住他的手,連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什麼滿腔慌張,“我的病是先天性的,後天無法根治的。”

    “誰說無法根治?”紀禮哲蹙眉,“說不定那個醫生真有辦法。”

    “不用了!”她激烈搖頭。

    “婉兒,你究竟怎麼了?”

    “人家不想你去美國。”她淩亂地轉著念頭,好不容易抓著藉口,“過兩天就是我生日了,我想你留下來陪我過生日。”

    “原來是為了這個。”紀禮哲聞言,輕輕歎息,他摸了摸她小巧的頭顱,“婉兒,乖,就算我不急著找醫生,我也必須去美國一趟。”

    “為什麼?”

    “這個嘛。”他沉吟數秒,終於決定坦承,“昨天我的秘書告訴我美國有家公司似乎有意並購翔鷹,所以我想

    親自去確認一下。”

    “有人要購並翔鷹?”

    “嗯。所以你原諒我好不?為了公司,今年生日我不能陪你了,不過你放心,哲哥哥一定會帶一份大禮物回來送你的,好不好?”他溫柔地誘哄她。

    她心臟一扯,“不是的,我……不是這個意思。”沉寂片刻後,她終於清清甜甜一笑,“那你去吧,哲哥哥,我等你回來。”

    “要乖乖等我哦。”

    “好。”她柔順地回答,“我會等你的。”

    她一定,一定會等他的。

    ◎◎◎

    “還沒吃晚飯吧?我請你。”溫柔醇厚的嗓音自線路另一端傳來,激起一股暖流竄過於品甜心海。

    她忍不住揚唇,“你也還沒吃嗎?加班?”

    “嗯。你呢?”

    “我——”她剛剛才跟翔鷹另一個優秀份子一番懇切長談,好不容易達成共識後,對方匆匆忙忙回家陪老公兒子,而她,也餓著肚子踱回辦公室,“一點小事,已經差不多做完了。”

    “那麼,我來接你?”

    “好。”

    “等我。”說著,他就要掛斷電話。

    她連忙阻止他,“等一下,希惟!”

    “什麼事?”

    “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

    她咬住下唇,猶豫許久,才輕輕開口,“這兩天我都沒看到你們的人,你們工作已經全部結束了嗎?”

    “還剩一點點,我讓他們回辦公室做,因為公司裏還有其他案子也需要他們幫忙。”

    “哦,是這樣啊。”她頓了頓,“那那份名單……什麼時候可以出來?”

    “再一、兩天吧。”他沉聲回答,“反正禮哲都要出國了,等他回來後我再把名單交給他吧。”

    那表示她還有幾天時間可以轉圜,還可以再想辦法多說服幾個人……

    “怎麼?你還沒放棄你那個方案嗎?”

    “嗯。”她微微苦笑,“我想再試試。”

    “傻瓜。”他輕斥一聲,責備意味卻不濃厚,聽來仿佛還蘊著幾分憐惜,“好了,我們別談這個,你等我過去接你吃晚餐吧。”

    “好,待會見。”

    掛斷電話後,有片刻時間,於品甜只是怔怔發愣,直到一個男性下屬輕輕敲了敲她辦公室的門。

    “什麼事?”她揚起頭,望向站在門口的男人。

    “有個女人說要見你,于經理。”

    “見我?”於品甜不覺瞥了一眼腕表。

    都快八點了,早下班了,這種時間還有誰要見她?

    “是。”男人點頭退下,不久,一個衣著儉樸、滿面風霜的婦人蹣跚走進辦公室。

    於品甜愕然望她,“請問你是?”

    “周於珊。”老婦人摸摸半白的鬢髮;有些緊張,“婉兒都叫我周嬸。”

    “婉兒?”

    “嗯。”

    “是她要你來的嗎?”她心神一凜,忽地站起身來,“是不是她出什麼事了?”

    “不是的,于小姐,你別著急。”老婦人連忙搖手,是我自己要來的。”

    “你?”她更茫然了,“可我不認識你啊。”

    “呃,事情是這樣的,”老婦人囁嚅著,面容有些不安,“我聽說……聽說你是希惟的女朋友。”

    “啊。”她心一跳,臉頰飛上淡淡紅霞,“應該算是吧。”

    “所以我……想找你談談——”

    “找我談談?”她不解,“我跟希惟的事和你有關係嗎?”

    “這——”老婦人絞著雙手,尷尬莫名。

    於品甜茫然地看她,好一會兒,才領悟自己的怠慢,連忙招呼她坐,一面倒了一杯熱茶給她,“先喝點茶吧,周嬸,慢慢說。”她在她對面的沙發落座,等老婦人顫著手捧起茶杯淺啜一口後,才柔聲問道,“你想找我談什麼呢?”

    周嬸沒立刻回答,擱下茶杯,看了她好一會兒,才顫顫揚起幹扁的唇,“婉兒說得沒錯,于小姐確實是個善良體貼的好人。”

    “哪里。”於品甜聽聞讚美,淺淺地笑。

    “其實我今天來……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請說。”雖然感覺素不相識的老婦人前來求她很奇怪,於品甜仍是含笑回應。

    “這件事我一直忍著沒告訴婉兒,可是……可是我——”周嬸忽地停頓,皺眉蹙額,飽含滄桑的眼眸又是憂愁,又是煩惱。

    見她如此掙扎的模樣,於品甜一陣不忍,“究竟是什麼事呢?周嬸?”

    “我——”周嬸猶豫良久,好不容易,總算下定決心,“我告訴你後,請你千萬不要瞧不起我,于小姐。”

    “我怎麼會瞧不起你呢?”

    “你會的。”老婦人別過頭,神態哀傷,“因為我是那種女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其實我是——希惟的母親。”

    “什麼?”於品甜一驚,突如其來的宣稱震撼了她,她面容蒼白,無法置信地瞪著眼前神色同樣蒼白的老婦人,“你說你是——”

    “希惟跟婉兒的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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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3:3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老天!竟然是她!

    於晶甜瞪視她,瞪著滿臉皺紋、神色淒苦的女人。

    她就是當年狠心拋棄希惟兄妹的女人,就是那個這些年來在夢裏一次又一次折磨他的女人,就是她讓一向冷漠傲然的他在夢裏情不自禁流下眼淚……

    就是她!她就是那個可惡的女人!

    “你來找我做什麼?”一念及此,于品甜冷冷地問。

    她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冷酷,不該這麼漠然,可當她乍然得知婦人的真實身份後,滿腔的同情與溫柔瞬間消逸。

    她無法同情她,無法待她客氣,無法控制自己不對她投以厭惡的眼神。

    她繃緊身軀,得拼命強忍才沒開口當場下逐客令。

    “于小姐——”面對她乍然驟變的表情,周嬸雖早已料到,但滄桑的眼眸仍是不禁掠過哀傷。

    “我們應該沒什麼可談的吧?周女士。”

    “于小姐,請你聽我說——”

    “說什麼呢?”

    “其實我——”周嬸咬了咬下唇,“我注意你很久了,于小姐,從你第一次到醫院探望婉兒開始,那時希惟也在,我遠遠地看著你們……”

    “你那時候就知道我了?”於品甜蹙眉,打斷老婦人的話。

    “是。你是這些年來惟一出現在希惟身邊的女人,我覺得很吃驚,隔天,你又單獨來探望婉兒,我想,你們之間的關係可能不只普通朋友,所以——”

    所以就特別注意起她了。

    雖然老婦人沒將話說完,於品甜也能明白她意思,可她更在意的,是她沒說清楚的那些。

    “你怎麼知道這些年來希惟身邊沒別的女人?”她問,明眸緊盯著周嬸,“你一直偷偷跟著他?你在醫院工作多久了?”

    “四年。”周嬸語音細微,“從我發現婉兒經常到這家醫院看病開始。”

    “你——從那麼久以前就開始默默注意他們兄妹倆了?”於品甜有些驚訝,“那你為什麼不表明你的身份?希惟呢?難道他一直沒發現你?”

    “我……不敢讓他發現。”周嬸黯然苦笑,“包括婉兒,也是去年她無意中主動與我交談,我才敢……光明正大到病房探望她,她說過幾次要介紹哥哥給我認識,我都想盡辦法躲開——”

    “因為你知道希惟不會原諒你吧。”靜靜望著老婦人,於品甜說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老婦人想必是後悔的,她想必十分後悔從前拋棄兒女的行為,她關心著一對兒女現在的生活,卻又害怕他們不原諒她,所以,只敢像這樣在他們身邊默默守候。

    數年的悔恨與苦痛,也是折磨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於品甜歎了一口氣。

    周嬸聞言,身子一顫,驀地揚起一對微微漾著淚光的眼眸,“我知道我當年做錯了,于小姐,我也知道我今天實在不應該出現在你面前,可是我……我——”兩行淚水劃過她瘦削的頰,“我真的覺得對不起他們,我希望他們過得幸福,尤其希惟……這二十多年來真是苦了他了——我今天來找你,其實沒什麼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她緊張地絞扭著手,“我就想……請你好好照顧他們——照顧希惟,照顧婉兒。”

    照顧他們?

    於品甜眸光倏地銳利,落定老婦人。

    怎麼這句話聽來像交代遺言似的?莫非——

    “你有什麼事嗎?”她凝眉,“你又要離開他們了?”

    “我——”周嬸偏過頭,神色淒苦,“我的日子不多了。”

    “什麼?!”於品甜一驚。“我得了胃癌。”“不能動手術麼?”

    “發現的時候已經是末期了。”周嬸幽幽解釋,“現在只是拖日子罷了。”

    胃癌末期!

    瞪著眼前面容滿布風霜的婦人,於品甜心中一陣不忍。

    她不知道周嬸這些年是怎麼過的,可瞧她這模樣,想必生活好過不到哪里,再加上又得了胃癌,經常受疼痛的折磨——她,一定很苦。

    想著,於品甜不禁心臟一扯。她的心天生是柔軟的,即便明知眼前的老婦人曾經冷酷,仍免不了淡淡同情。

    她深吸一口氣,強自硬起心腸。

    這一切,或許就是所謂報應吧。誰要周嬸當初如此毫不留情地拋棄自己一雙兒女?

    她啜了口已經微微失溫的茶,良久,才啞聲開口,“你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做?為什麼要將他們兄妹倆丟在育幼院門口?那時候希惟才九歲,婉兒還只是個嬰兒,你怎麼……忍得下心?”

    她問,嗓音沙啞低沉,雖然聽來平靜,卻藏不去濃濃責備意味。

    周嬸聽著,胸口如遭雷擊,她澀澀閉了閉眸,“我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我知道我對不起他們——當年,我那個走船的老公有了外遇,跟別的女人跑了,那時候我還大著肚子,他就那樣狠心拋棄我們……”她咬了咬牙,“我一個女人,沒什麼親戚朋友可以投靠,生下婉兒後一點點積蓄也差不多用光了。一方面得想辦法賺錢養活自己跟孩子,一方面卻又染上了酒癮,天天沉浸在酒精裏無法自拔——不知道希惟有沒有告訴你,那時候我經常打他?”

    “沒有!”於晶甜銳聲回應,又是愕然,又是氣憤,“你為什麼那麼做?”

    “因為我……承受不住生活的壓力,只好借著酒精和打罵孩子來洩憤。”周嬸噪音低啞,“我是個軟弱的女人。”

    “你真的很軟弱。”

    軟弱,而且過分,竟然以打罵孩子來宣洩壓力!

    於品甜忿忿瞪著周嬸,可只一會兒,明眸中炙烈逼人的火焰緩緩湮滅。

    一個被丈夫拋棄、孤身帶著兩個孩子的女人,面對著生活與精神兩方面的壓力,又能有多堅強?

    人性,原本偏向軟弱的啊。

    “我那時候也很討厭自己,尤其每次我打希惟後,看著他默默忍耐、委曲求全的眼神,我就更恨自己。我真的……真的再也受不了這樣的折磨了,日日夜夜,我拼命詛咒著那個無情無義的男人,詛咒一對拖住我的孩子,更詛咒不喝酒就沒辦法睡覺的自己——那時候,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會崩潰——”

    “所以你選擇逃避。”於品甜輕輕接口,眼神有責備,也有不忍,“所以你選擇丟下兩個孩子,一個人走。你想,與其被你這個母親天天折磨,還不如把他們交給別人,這樣,他們可以不被你打罵,你生活的擔子也會輕鬆許多了。”她頓了頓,嗓音暗啞,“你是這樣想的吧?對吧。”“沒錯,我是這樣想——”“確實,你的自我安慰也有一點道理,可你有沒有想過?周嬸,你有沒有想過,當你把他們丟在育幼院門口時,希惟心裏是什麼感受?他還那麼小,卻只能默默目送他母親離去,明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回頭——你知道他是怎麼想的?他想,也許是因為他對你是個多餘的累贅,他想,他被拋棄是自己的錯,他——”話說到此,於品甜驀地一哽,眼眸酸澀。

    她想起那天他說自己遭人背叛時,眼神多麼晦暗,神情多麼漠然,他的心,有多麼苦——

    “你知道他告訴過我什麼嗎?他說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冷酷的,他說所有的人只為自己的利益打算,他說妄想在人身上找情義是件傻事——他這麼憤世嫉俗,這麼不相信人性,你有沒想過是為什麼?你想過沒有廣

    “我——”痛徹心肺的質問震動了周嬸,她面容蒼白,顫著唇,一句話說不出來。

    “是因為你!是因為他在被自己的父親拋棄後,又再次被母親背叛。是因為他還那麼小,就必須面對這令人難堪而傷痛的一切!你明白這些年他心中有多麼苦嗎?你明白嗎?”

    “我……對不起——”

    “別對我說對不起,周嬸,你該說對不起的人不是我,是希惟。他,才是你該請求原諒的人……”

    ◎◎◎

    他,才是你該請求原諒的人

    聽著她沙啞而激憤的聲音,趙希惟不禁一震,他側身靠著牆,拼命平穩急促的呼吸。

    他望著陰暗的天花板,好一會兒腦海只是一片空白。

    以最快速度趕來翔鷹的他並沒料到自己會在這裏碰上二十二年前狠心拋棄他與婉兒的母親,沒想到她竟會在品甜的辦公室裏,更沒想到一向善良的品甜為了他發那麼大的脾氣。

    曾經,她為了翔鷹的安全主管在樓頂對他這樣發飆,可今晚,她一心保護的對象卻是他。

    為了他,她生氣了。

    想著,趙希惟心臟一緊,他閉上眸,胸腔在乍見母親時燃起的怒焰忽地被一束柔情之水熄滅,俊唇,跟著揚起淡淡弧度。

    微笑,直到滿面悔恨的老婦人倉皇退出於品甜的私人辦公室後,才倏地斂去。

    他站在黑暗中,看著黯淡的背影踉蹌離去,喉間,泛起一股冷澀滋味。

    二十二年前,他也曾這樣目送她的背影,當時的他絕望難抑,卻暗暗對自己立了誓。

    這一生,他不會再喚她。

    永遠,永遠,不會了——

    他澀澀冷笑,轉過身,陰暗的眼瞳驀地映人一張蒼白秀顏。

    “你都……聽見了嗎?”於品甜問,瞳眸像掩上薄紗,迷迷濛濛。

    “嗯。”

    “周嬸——就是你媽,她一直躲在醫院默默照看你們。”

    “是嗎?”他冷冷一撇嘴角。

    “希惟。”她喚了一聲,忽地拉起他冰涼的手,緊緊握住,“你不肯原諒她嗎?”

    “不。”他毫不猶豫。

    “可是——”

    “別說了。”他阻止她,就勢將她整個人擁人懷裏,方唇貼住她頭頂,貪戀柔細的發絲,“謝謝你,品甜。”

    “謝我什麼?”她不解。

    他沒回答,只是緩緩閉眸。

    ◎◎◎

    晚餐後,在於品甜的提議下,趙希惟開著她的跑車上了陽明山,兩人尋了個僻靜的角落停車,打開車頂。

    當朦朧星光靜靜覆落兩人臉龐時,於品甜側過頭,嬌笑著望向躺在身畔的男人。

    “不錯吧?我買這輛跑車就是為了能夠像這樣上山看星星。”

    他側過頭,回她一抹淡淡的笑,“什麼時候買的車?”

    “一年前。”

    “看過幾次星星?”

    “嗯——”她吐了吐舌頭,“連這回兩次吧。沒辦法,大家都忙,很難找到陪我一起上山看星星的人。”

    “那上次是誰陪你來的?”

    “一個男人嘍。”

    “誰?”他問,一股莫名嫉妒令他不知不覺掐住她手臂。

    她吃痛,輕輕叫了一聲,他連忙放開她。

    “對不起。”

    “沒關係。”她望他,明眸璀亮,“你該不會吃醋了吧?”

    “吃——醋?”他心一跳,強自維持表情靜定,“吃誰的醋?”

    她嘻嘻笑,“就是上回陪我來看星星的人嘍。”

    “他是誰?”他問,嗓音緊繃。

    “元朗啦。”

    “元朗?”他迅速在腦中過濾熟悉的人名,“你是指魏

    元朗?翔鷹電子商務研發中心的主管?”

    “就是他。”她佩服他的記憶力,“你挺厲害的,希惟。”

    他不理會她的稱讚,眼眸一瞪,“魏元朗為什麼半夜跟你出遊?他想做什麼?”

    “喂喂。”淩厲的問話令於品甜搖頭,“你別那麼激動嘛。我跟元朗是老同事了,也算交情不錯的朋友,跟朋友上山看星星有什麼不對?”

    是沒什麼不對。問題是那個人是男的!

    趙希惟咬牙,怒視一臉無辜的於品甜。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憤什麼,只是一想到她三更半夜單獨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心底便不禁怒火中燒。

    這女人的男性朋友似乎不少,禮哲跟她從小一起長大,自然交情匪淺,那個魏元朗能跟她一塊看星星,想必也非泛泛。

    你——有多少像這樣的朋友?”他繃著嗓音,握緊雙拳,指尖幾乎嵌入掌心。

    “你是指男性朋友嗎?”

    “嗯。”

    “嗯,我想想——至少十幾個吧。”

    “十幾個?”他面色一變。

    “沒辦法,我這人沒什麼女人味,男人都愛拿我當哥兒們。”她轉動著眼珠,又愛嬌又調皮地,恍若有意逗他。

    趙希惟不說話,神情僵硬,眼眸幽深。

    於品甜看著,芳唇一啟,不覺逸出清脆笑聲,“幹嗎不說話啊?希惟,”她伸手拍拍他臉頰,“該不會真的吃醋吧?”

    “當然不是。”他否認,語氣冷澀。

    “真的嗎?”

    “你別太自以為是,女人!”他咬著牙,瞪向她的眸光慍怒。

    她看著,不但不怕,反而笑得更加開懷。

    “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她否認,笑聲卻仍不停,好半晌,她像是終於受不了似的,揚起雙臂環住他頸項,明眸媚媚地睇他,“你好可愛,希惟,真的好可愛。”

    “我……可愛?”他嗆了嗆,不敢置信地瞪她。

    她是怎麼回事?腦子有問題嗎?竟然說他可愛?從來套在他身上的形容詞只有無情,只有冷血,尤其那些可憐的上班族,提起他這個心狠手辣的裁員高手只有心驚膽顫,而她,居然覺得他可愛?

    她有病嗎?

    “我很正常哦。”仿佛看出他眸中的疑慮,於品甜笑容更甜,她偎近他,柔唇在他頸項間流連。

    他身子一僵,“品甜——”

    “你不喜歡嗎?”她在他耳畔吹著氣息。

    他又癢又酥,心猿意馬,“放……放開我。”

    “我不要。”她乾脆地拒絕,“人家就是要這樣賴著你。”

    “你——”感覺她柔軟的嬌軀又更貼緊他幾分,他不禁心跳狂野,氣息亦濃濁起來,“怎麼……像個孩子一樣?”

    “你不懂嗎?人家就是在對你撒嬌嘛。”她嬌聲道,一面皺起鼻尖,貪戀地嗅著屬於他的男性氣味。

    他呼吸一停。

    “幹嗎?像只狗似的。”明明因為她的舉動心慌意亂,卻還故意酷酷地嘲諷。

    她毫不介意,“你的味道好聞嘛。”

    “你……怎麼跟個小孩一樣?”

    “不行嗎?在你面前我就想當個小女孩。”她揚起清亮的眸。

    他拿她沒輒,只能輕輕歎息,伸手描繪著她俏美的鼻尖。

    她淺淺地笑。

    清淺甜美的微笑讓他的心緊緊一揪,好半晌,才啞聲開口,“都快三十歲的女人了,還好意思說自己要當小孩?”

    “不要提起我的年紀!”她撅唇,“你不曉得女人最忌諱這一點嗎?”

    他看著她故作委屈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麼啊?”她握起粉拳用力捶著他肩膀。

    “好了,好了,我不笑,行了吧?”他抓住她的手,湛眸難得滿蘊笑意,“別打了。”

    “哼,算你識相。”

    “你啁,比婉兒還能撒嬌。”

    “是嗎?”她淘氣地眨眼,“那你當我哥哥好了。我是獨生女,從小就想要個哥哥呢。”

    “禮哲不算嗎?”他問,有些不是滋味的,“他不是從小跟你一起長大的?”

    “我們是從小認識,可見面的機會很少,也就這幾年我進了翔鷹工作才來往密切一些。而且禮哲從小就是萬人迷,纏著他的女孩子多不勝數,哪輪得到我霸著他啊?”她一面解釋,一面拉起他手掌,一根一根扳著他手指玩。

    自然流霹的親密舉動令趙希惟心跳一停,胸膛,跟著漫開甜蜜暖流。他揚起另一隻手,梳著她柔順的發絲。

    好舒服啊。

    她閉起眸,享受著他溫柔的撫觸,“我當你妹妹好嗎?希惟。”

    “當我妹妹有什麼好?”

    “可好了。看你那麼疼婉兒,以後一定也會那麼疼我。”她將他的手拉到唇畔,在掌心印下一吻,“我要你疼我。”

    “那也……不一定非當我妹妹不可。”

    “哦?”她心跳一亂,倏地揚起墨睫,掩不去眸中期盼意味,“那當你的什麼人?”

    他不語,只是抿著唇,微笑望她。

    她被他看得臉頰發燙,“希惟,你回答我啊。”

    “你說呢?”

    可惡的男人!甜言蜜語幾句會死啊?她暗暗在心底罵,睇向他的明眸哀怨

    他就不能坦承他也喜歡她嗎?就不能說一句想讓她當他女朋友嗎?就不能跟別的男人一樣,在這麼浪漫的星光掩映下,說幾句烘托氣氛的浪漫話嗎?

    他啊——

    一念及此,於品甜悄然歎息。

    她早料到了,愛上這麼個性喜裝酷的男人是自討苦吃,正如婉兒曾經告訴她的,想要他對她告白恐怕得等到天荒地老。“我認命了。”她突如其來地宣稱,眸光一轉,望向點綴著無數星子的蒼藍夜幕。

    “認什麼命?”趙希惟不解。

    她不回答,只是靜靜瞪著星空,瞪著每顆眨著眼的星星,它們,都仿佛正淘氣地嘲弄著她。她咬唇,“嘖,怎麼不來一顆流星呢?”

    “你想看流星?”

    “我想許願。”

    “許什麼願?”

    “你說呢?”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

    “想許願的話跟我許就好了。”相對於她的無奈,他的表情和語氣顯得認真。

    她心一顫,“什麼意思?”

    他深深望她,“無論是什麼願望,我都會替你實現的。”

    溫柔的許諾在靜謐的夜裏,格外動人心魂。她聽著,不覺心神恍惚,眸光與他的相持,漸漸醉了。

    誰說,愛裝酷的男人不懂得甜言蜜語呢?他只需不經意一句,就能輕易殺死一個女人的神,與魂——

    ◎◎◎

    同樣的星空,落人情人眼底是無盡浪漫,落人孤單人兒眼底,卻是無限哀愁。

    望著窗外星夜朦朧,趙婉兒眼眸同樣朦朧。

    再兩個小時,就是她的生日了,她二十三歲的生日。

    哥哥說明天會替她向醫院請假,帶她出去玩一天,禮哲哥哥也說他會從美國打電話回來祝福她生日快樂,而周嬸,更在今天親自做了個巧克力蛋糕給她吃。

    她該滿足了,有兩個這麼疼愛她的男人,還有一個多年來一直默默守護著她的母親——

    是的,母親。

    從很久很久以前,她就猜到周嬸的真實身份了也是一年前她主動與她攀談的原因。

    雖然她口中不說,但心底早已原諒了這個在二十多年前拋棄她和哥哥的母親。她想,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也心疼才五十多歲,發際已然蒼蒼、滿面風霜的母親。

    每一回見到周嬸,她心裏總是掙扎,她想認母親,卻又不想因此傷害最疼她的哥哥。

    只要哥哥一天不原諒媽媽,她便一天不能認她。

    因為,賜予她生命的人雖是母親,可二十三年來細心呵護她的人卻是兄長,是他延續了她的生命,為她黯淡的人生點亮光彩。

    是哥哥給了她幸福,他那麼疼她,那麼寵她,而她無法想像,有一天如果她走了……

    “哥哥——”她呢喃喚著,一面伸手撫住胸口。

    熟悉的疼痛又來襲了,這一次,比之前的都還劇烈。

    她揪緊胸口,前額開始泛出細碎的冷汗,呼吸亦急促起來……

    “哥哥,哥哥。”她喚著,眼眸逐漸迷蒙,滾上酸澀淚水,“對不起,對不起——”

    ◎◎◎

    有人在喚他!

    趙希惟心神一凜,驀地從纏綿的熱吻中醒覺。

    “希惟。”

    “沒……什麼。”他搖搖頭,無法理解胸腔裏忽然漫開的不祥,“只是——”

    “只是什麼?”

    “好象出了什麼事——”

    出事?於品甜呼吸一緊,難道是婉兒?她發病了?

    “會不會是——”她猶豫地,望著他陰晴不定的臉孔,沒有勇氣將心中的疑問說出口。

    他卻感受到了,急急撐起身子,忙亂地找著手機。

    正當他從椅墊間拾起手機時,鈴聲也同時響起,單調的旋律在靜夜裏聽來格外尖銳,格外懾人。

    趙希惟瞪著液晶螢幕,好半晌,動也不動,連呼吸也停了。

    還是於品甜喚回他驚怔的心神,“接電話,希惟。”她柔聲道,一面緊緊摟住他肩膀。

    他望向她,眼眸不自覺流過一絲驚懼與軟弱。

    她心一扯,仰頭親了親他臉頰,“沒事的,希惟,我在這裏。”

    “喂,哪一位?”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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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 00:05:2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當趙希惟趕到醫院的時候,映入眼瞳的一幕幾乎令他心碎。他的妹妹——他那面容總是蒼白、卻總是掛著淺淺微笑的妹妹,如今整張清秀臉龐全陷在透明的人工呼吸器裏,無助地微微起伏著。

    她怎麼了?難不成這次發病真如此嚴重?竟連呼吸也需要機器輔助了?

    他瞪著病床上的妹妹,瞪著默默站在她床邊、顯然剛剛對她施以急救的醫護人員,喉頭疼痛地哽著。

    他想問話,想問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問不出口,只能愣愣地僵立原地。

    最後,還是跟在他身後的於品甜揚起低啞的嗓音,“婉兒——沒事吧?她現在情況如何?”,聽聞她的問題,幾個平素跟婉兒交情不錯的護士驚顫地互看一眼,接著同時垂下頭,悄然離去,留下神色黯然的醫生。

    ◎◎◎

    “你就是婉兒口中的于姐吧?”醫生主動走向她,“我是婉兒的主治醫生。”

    “你好。”於品甜勉強自己輕輕頷首,“她——怎麼了?”

    醫生搖頭。

    她看著,一顆心逐漸沉落,“什麼意思?”

    “她——時間不多了。”他啞聲道,幽暗的眸光只敢凝定於品甜,不敢朝一旁木然的趙希惟瞥去,“她現在完全憑著一口氣在支撐,你們……跟她說說話吧,也許她還有什麼話想告訴你們。”

    淚水,刺痛了於品甜的眼眸,她沖上前,一把扯住醫生白色的衣袖,忍不住激動,“不……不可能,醫生,婉兒不可能——她今天下午人還好好的,而且,明天是她的生日啊,她不可能……”

    “于小姐,請你別這樣。”醫生抓住她的手臂,“不能連你也失去冷靜。”冷澀的話語是暗示,也是警告。

    於品甜愕然,怔立數秒,接著,眸光一轉。

    病床邊,一個男人木然跪著,他垂著頭,一語不發,惟有緊緊拽住白色床單的雙手洩漏了他倉皇的情緒。

    希惟——

    望著默默跪在妹妹身畔的男人,于晶甜心中大痛,她身子一晃,忽地鬆開了醫生。

    後者長歎一口氣,“跟婉兒說說話吧。”他說,一面走近病床,深呼吸片刻,終於狠下心來拔開了罩在趙婉兒臉上的呼吸器。

    病房裏,一片寂靜,惟有病人短促不勻的氣息。不一會兒,那氣息似乎順了,逐漸悠長,逐漸綿遠。

    而那對嵌在蒼白臉孔上的黑瞳,緩緩揚起——◎◎◎

    “哥哥,爸爸媽媽為什麼不要我們?”小女孩仰起頭,清亮的眼眸漾著楚楚的淚。

    “別哭,婉兒,哥哥在這裏啊。”

    “哥哥,為什麼爸爸媽媽不要我們?”小女孩依然執著,“別的同學都有父母,可我,卻只有哥哥——”

    “難道哥哥對你不好嗎?”

    “不,不是這樣的!哥哥對我最好了,只是——”

    “只是什麼?”

    “坐我隔壁的男生說,一定是我不乖,所以爸媽才不要我。”

    “別聽他胡說八道!”少年劍眉一緊,語氣炙烈,“婉兒這麼乖巧可愛的女孩,大家疼你都還來不及昵,你瞧院長和院裏的老師,哪一個不疼你?不喜歡你?”

    “可是——”

    “爸爸媽媽離開我們並不是因為你,是他們自己不好。”

    “你放心吧,哥哥永遠不會離開你,會一直陪著你。”

    “真的嗎?”

    “真的。”

    “哥哥,你永遠、永遠都不能丟下我哦,你保證。”

    “嗯,我保證不離開婉兒,永遠,永遠——”

    ◎◎◎

    過往的誓言依然清晰地在耳畔回旋,可現在,卻是她要離開他了——望著滿臉痛楚的兄長,趙婉兒心臟強烈揪緊。

    她對不起他,真的對不起。

    “哥哥,”她揚起冰涼玉手,顫顫撫向他同樣冰涼的臉頰,“你別……別難過。”

    “你痛嗎?婉兒,你是不是很疼?”他抓住她的手,啞聲問。

    “我不疼。剛剛還痛得只想暈過去,可現在,一點也不了。”她清清地笑,“一點也不。”

    這是什麼意思?這表示她現在處於迴光返照的時候嗎?

    趙希惟聽著,不但不覺寬慰,一顆心反而提到喉頭。

    婉兒……就連她的眸也異常清亮——

    他就要失去她了嗎?

    一念及此,他倏地倒抽一口氣,緊緊閉上了眸。

    直到妹妹沉啞的嗓音喚回他迷蒙的心神,“哥哥,哲哥哥現在在哪兒?”

    “他還在美國。你想見他嗎?”

    “嗯。”

    “我剛剛打電話給他,他的手機似乎關機了。”答話的人是於品甜,她望向趙婉兒,極力克制發顫的嗓音。

    “找不到他嗎?”趙婉兒問,掩不住失落,可轉瞬,蒼白的唇又微微一揚,“找不到……也好,免得哲哥哥為我擔心。”

    “婉兒!”凝視著妹妹淺淺漾著笑意的面容,趙希惟忍不住驚顫。他不明白,不明白為什麼到了這時候她還能笑得出來?相對於她的沉靜,他——竟顯得軟弱……

    “哥哥。”柔軟的小手溫柔地撫著他臉頰,“我要走了。”

    “不!”他椎心低吼,狂亂地瞪她,“別這麼說,你會好的,像從前每一次一樣,你這次也一定會好的!”

    “哥哥……”

    “別胡說八道了。來,快躺好。瞧你的手這麼冰,快,把手伸進被窩,免得著涼了。”他說,一面忙亂地將她擱在他臉頰的手塞回被裏。

    睇著他慌亂的舉動,趙婉兒喉頭一哽,淚水倏地燙上眼眸。

    “哥哥,”淚眼朦朧,“我真捨不得你。”

    “我也……捨不得你,婉兒,別擔心,你會好起來的。”

    “嗯。”她點頭,微微地笑,“哥哥,你答應我。”

    “答應你什麼?你說,無論什麼我都會答應的。”

    “答應我……好好對待于姐,她是個很好很好的女人,錯過她你會可惜一輩子的。”

    趙希惟聞言,幽眸不覺一揚,望向悄然立於他身後的女人。

    後者與他眸光一相接,立刻跌落兩行淚。前,蹲下身,伸手撫上她冰涼的前額,“什麼事?你說。”

    “于姐。”她對她眨眨眼,神情又俏美又調皮地,“我這個愛耍酷的哥哥就交給你了。”

    於品甜呼吸一緊,沒回答,只點點頭。

    “還有周嬸——”

    “她怎麼了?”

    “她對我——真的很好,也麻煩你照顧她了。”趙婉兒輕聲說道,澄澈明瞳直直凝睇於品甜。

    她立即領悟她這番話的暗示。

    原采婉兒——早就知道周嬸就是她親生母親了,她會這麼求她,恐怕也有期盼她未來幫助母子和好之意。

    “我知道,我一定會照顧她的。”

    “謝謝,那我就……放心了。”趙婉兒淺淺一笑,眸光一轉,再度落定兄長毫無血色面龐;“哥哥。”

    “嗯?”

    “你……”她頓了頓,呼吸開始有些急促,“替我跟哲哥哥說一聲——”

    “說什麼?”

    “替我跟他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謝謝?對不起?”趙希惟茫然不解。

    “嗯。”

    “好,我會說的。”

    “謝謝。”趙婉兒輕聲道謝,跟著,緩緩垂落羽睫,“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你休息吧。”趙希惟急切地應道,“你閉上眼睛乖乖睡覺,哥哥在這裏陪你,好不?”

    “好。”

    氣氛,一時陷入靜寂,惟有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短促細微的呼吸,一聲聲,敲擊著房內另外兩人忐忑不安的心。

    忽地,一陣尖銳的鈴聲劃破了靜夜,震動了茫然無措的趙希惟與於品甜,也驚醒了意識朦朧的趙婉兒。

    她揚起眼簾,偏頭望向桌上的電子鬧鐘,笑了。

    “我的……生日——”

    “生日?”趙希惟一愣,好一會兒,才恍然大悟——一過午夜十二點,就是另一天的開始了。

    而今天,正是婉兒二十三歲的生日。

    “對不起,哥哥。我今天……不能跟你出去了——”

    低柔的嗓音細細揚起,狠狠絞扭趙希惟一顆不安的心,他伸手撫摸妹妹臉頰,語音發顫,“沒關係,以後還有機會的。我們下禮拜去!等你身體好一點我再開車帶你出去玩,好嗎?”

    趙婉兒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笑,她仍然偏著頭,眸光透過玻璃窗,落定在黑夜中輕輕顫動的樹葉。

    她靜靜地、靜靜地看著——

    葉,終於落了,乘著夜風的羽翼在空中翩旋飛揚,嬉戲了好一會兒,才悄然停定窗櫺。

    對不起,哲哥哥,我等不了你了。

    ◎◎◎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到一個人這麼悲痛,婉兒斷氣後,他一直跪在病床旁,既不肯承認妹妹已死的事實,也不許醫護人員帶走她的遺體。

    他一直、一直握著妹妹冰涼的手,不停呢喃,“婉兒,你會好的,對嗎?你不會丟下哥哥一個人,對嗎?你說過,這世上只有我們倆最親了,我們是彼此最親的親人,要互相照顧一輩子,對嗎?你那麼乖,從來不對哥哥說謊,所以你一定會醒來,對嗎?我等你,我在這裏等你。”

    聽著一句句一廂情願的呢喃,她的心都快碎了,淚眼迷蒙地望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只能跪在他身後,緊緊環抱住他的腰,“希惟,你別這樣,我求你別這樣——婉兒她……她已經——”

    “她怎麼了?”他驀地驚跳起身,一面甩開她的手臂,一面轉身用一對泛著血絲的眼眸怒瞪她,“你說她怎麼了?”

    “她——”於品甜搖頭,淚珠一顆顆逃逸眼眶,她緩緩伸出雙臂,再度擁住他,“讓我抱著你,希惟,讓我抱著你好嗎?”

    他身子一僵,卻沒有拒絕,由她擁抱。

    她深吸口氣,濕潤的臉頰小心翼翼地貼住他胸膛,“希惟,你難過嗎?”

    他沒立刻回答,好半晌,才緊繃著嗓音回應,“什麼意思?”

    “你從來……不哭嗎?”

    “我為什麼要哭?”

    “希惟,你哭一哭好嗎?哭出來會痛快些的。”

    “我該死地為什麼要哭?!”他忽地憤怒了,在她耳畔狂吼,再度試圖扳開她手臂。

    可她卻不肯放,緊緊地抱住他。

    “放開我!品甜!”

    “我不放。”

    “放開我!”

    “不。”

    “你——”他氣得渾身發顫,卻無可奈何,只能恨恨詛咒,“該死!”

    她揚起頭,透過迷蒙的淚霧望他。

    “你哭什麼?”他皺眉。

    “我哭……是因為你不哭。”她哽著嗓音,“我哭,是因為我愛你,好愛好愛你,希惟,我真的好愛你——”

    “你!”真誠而熱切的表白震動了他,驚愕地瞪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愛你,希惟,真的愛你——”她哽咽著,一面說,一面不停流淚。

    他聽著,看著,忽然再也無法假裝了,巨大的悲痛排山倒海地席捲他,熱淚跟著燙上眸。

    “品甜,品甜,”他緊緊抱著她,嗓音暗啞,“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才好?婉兒走了,她是我惟一的親人,她走了,就只剩我一個了——”

    “還有我啊,希惟,你還有我。”她慌忙安慰他。

    他卻置若罔聞,“我老是做夢,夢見母親的背影,夢見她丟下我跟婉兒——婉兒第一次發病後,我也經常夢見她離開我……我拼命祈禱,每一次她發病我都忍不住害怕,我怕她終於熬不過了,怕她也會離開我,我一直、一直在心裏祈禱,求上天千萬別帶走她。我拼命地求,拼命地求——”他語無倫次,“可老天卻還是帶走她了,還是讓她離開我了——”

    “希惟——”

    “老天根本不聽我!它根本不聽我說道,淚水,一滴滴落上於品甜肩頭。”他沉痛地

    她又心疼又悲傷,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緊緊地抱住他,期望能藉此給予他一些安慰與力量,“我在這裏,希惟,我會在這裏陪你。”

    “品甜,品甜,你告訴我,”他忽地捧起她容顏,狂亂地摸索著,“你會一直陪我嗎?會不會有一天也離開我?”

    “我不會的,不會的。”她急切地保證。

    “真的嗎?”他不敢相信,幽眸閃著淚光,不確定的眼神令人不忍。

    她深吸一口氣,“真的,你相信我,希惟。”

    他凝望她,像個孩子般盡顯掙扎之情的眼神灼燙於品甜的心,他仿佛極力想相信她的許諾,卻又不敢放縱自己相信。他怕,怕再一次受到傷害,怕再次相信一個人,怕再次被自己最親愛最信任的人拋棄——

    夠了,已經夠了!

    失去一個人的感覺如此痛苦,他不要再承受不願再承受,害怕再承受。

    夠了……

    “希惟,希惟。”望著他逐漸轉為冷硬的眼神,她胸膛如遭重擊,疼痛莫名,“別這樣,你別這樣,你相信我,相他不語,只是漠漠地看著她,幽眸深不見底。她呼吸一緊,“希惟——”他忽地推開她,別過頭,“你走吧。”壓抑的嗓音扯緊她的心,她不敢相信,“希惟,為什

    “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為什麼?這該是他最需要人陪伴的時候啊!為什麼要拒絕她?為什麼不肯信任她?

    淚水,悄然滑落於品甜頰畔,她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力量拾回勇氣,“我不走。”她揚手握住趙希惟手臂,神態堅持,“我要在這裏陪你——我會很安靜,不會打擾你,可是,我一定要在這裏陪你。”

    他聞言,劍眉一擰,回頭正想對她說些什麼時,一個站在病房門前的灰色身影驚怔了他。

    他倒抽一口氣,瞪著乍然出現的老婦人。

    注意到他的異樣,於品甜跟著調轉視線,“周嬸!”她輕聲叫喚,跟著急急走近面容蒼白、全身發顫的老婦人,“你來了。”

    “于小姐,婉兒她真的——”未完的嗓音消逸在空中,可誰都明白她想問什麼。

    於品甜捂住唇,勉強自己平靜悲愴的情緒,好一會兒,才黯然點了點頭。

    “天!”周嬸驀地哀鳴,踉蹌地奔向病床前,惶然跪倒。她顫然地摸索女兒冰涼的身軀,“婉兒,婉兒!媽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她哽咽著;字字句句都是心痛與自責。

    趙希惟聽了,冷眸逐漸點亮怒火。

    她怎麼敢?怎麼敢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出現?怎敢對著婉兒的遺體自稱母親?她不配!從二十二年前她狠心拋棄自己的兒女起,她就不配當個母親了!

    婉兒沒有母親!她只有哥哥,只有他這個哥哥……

    “你滾!誰允許你來這裏的?”他激動地沖向床畔強硬拉起周嬸跪倒在地的身子,像頭髮了狂的野獸對膽敢入侵他領地的人憤怒咆哮,“走開!你沒資格出現在這裏!更沒資格對著婉兒自稱母親——婉兒沒有媽媽!她沒有!”

    “希惟,希惟,媽知道自己錯了,媽錯了——”在兒子的怒火炮轟下,周嬸又是惶恐又是心痛,一迭連聲地說道,“你原諒媽好嗎?原諒我好嗎?我真的很後悔,這些年來一直很後悔,其實我過得也不好,一直很想念你們,一直想著再見到你們,我……”

    震天怒吼逐退了周嬸懊惱的自責,她全身狂烈一顫,“希惟——”

    佈滿血絲的眼眸冷銳地圈住她,“別說你對不起我們,我們不希罕,更別說要我們原諒你,我們不會——你懂嗎?不會!所以你可以走了。”

    冷厲的言語如落雷,劈得周嬸暈頭轉向,她拼命搖頭,老眸含淚,“不,希惟,你別這樣——”她走近他,試圖攀住他手臂,“你別……”

    “我要你走!聽不懂嗎?”他狠狠甩開她手臂,“滾!”

    “我不……”

    “走!走!滾出我的視線!我不要再見到你!”他驀地崩潰了,健臂一展,用力將母親往病房外推,“你走開,出去!”

    “希惟,希惟!”一直在一旁怔然注視一切的於品甜一陣不忍,上前試圖阻止他粗魯的舉動,“你別這樣,她畢竟是你媽啊!”

    “她不是!我沒有媽!”

    “你冷靜一點,周嬸也是因為關心婉兒才來的——你就讓她看看婉兒吧,她也是婉兒的母親啊。”

    “母親?母親?哈哈!哈哈——”恍若聽到什麼可笑的名詞,趙希惟驀地仰天狂笑起來,好一會兒,他才停住宛如夜梟般刺耳的笑聲,鷹眸冷冽地瞪視房內兩個倉皇女子,“婉兒沒有母親——從小到大,當她需要母親時,她哪一次在她身邊?小學時,坐她隔壁的男生嘲笑她無父無母,沒人要時,那個所謂的‘母親’在哪里?婉兒第一次心臟病發作,在醫院裏昏昏沉沉,口口聲聲喊著想見媽媽時,她母親又在哪里?畢業典禮、學校的母姐會,哪一次她的母親出現了?哪一次她能像別的同學一樣也享受到媽媽溫暖的照顧?她從小就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從小就知道自己沒有父母,除了我以外,沒一個親人,從小她就學會認命,就明白自己在這世上活不了多久,她受了這麼多苦,可卻從來…從來都是開開心心、笑臉迎人的——這麼堅強、這麼可愛的一個女孩,她的母親當初怎麼捨得不要她?她怎麼捨得?怎麼捨得!”

    一聲聲憤怒又痛苦的控訴震動了於品甜,更驚怔了同嬸,兩人都是一陣木然,呆立原地。

    這樣的控訴不僅是為了婉兒,也是為了他自己啊。他的妹妹受了多少苦,他就受了多少苦,他的母親不該拋棄自己的女兒,又何嘗該拋棄親生兒子?

    “對……對不起,希惟,是我……都是我的錯——”周嬸失神地哭喊,跟著,一陣銳利的疼痛忽地襲向她,她伸手捧住自己的胃,“對不起,我對不起婉兒,更對不起你——”

    “周嬸,周嬸,你怎麼了?怎麼了?”發現到她的不適,於品甜緊張起來。

    然而趙希惟卻只是冷冷一句,“別理她,她不過想在這裏爭取同情。”

    “希惟,周嬸她有病啊。”

    “是嗎?”他冷哼,神態依舊漠然。

    “沒關係,于小姐,我沒事。謝謝你……通知我,我還是……先走吧。”語畢,周嬸一步一踉蹌,搖搖晃晃地離去。

    於晶甜望著她顯然正受病痛折磨的背影,猶豫著是否該追上去。

    忽地,趙希惟開口了,嗓音清冷,“是你叫她來這裏的?”

    “我——”他陰暗的眼神震驚了她,心跳不覺一停。

    “你倒——好心得很啊。”他冷冷嘲諷。

    “希惟,你別誤會,我只是……只是——”她驀地住口,不知該如何解釋。

    周嬸是兩兄妹的親生母親,婉兒也原諒了她,可他,卻深深恨著她,也許,永遠不會原諒她。

    可只有原諒才能讓被桎梏的靈魂得到自由啊,只有驅逐恨意,他的人生才能撥雲見日——

    他明白嗎?他懂嗎?

    她會這麼做不是為了周嬸,是為了他啊!

    “我希望你過得好,希惟,我愛你……”

    “別再說愛我,我承受不起。”他冷冷地,一字一句撕扯著她柔軟的心,“我不需要這種以愛為名的干涉,不需要這種自以為是。”

    “希惟……”

    “你走吧。我說過了,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希惟……”

    “走!”他用盡全身力氣狂吼。

    她惶然望他,淚水不停摔落,終於,她轉過身,緩緩離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後許久,趙希惟才放縱自己重新跪倒病床畔,雙手緊緊拽住床單,垂下一向傲然挺立的肩膀。

    ◎◎◎

    “他就這麼趕你出來了?”暗啞的嗓音在闊朗的翔鷹頂樓沙沙揚起,風呼呼吹著,牽動面對面的兩人悶疼的心。於品甜閉了閉眸,“他……心情不好。”“這幾天呢?他都不肯見你?”“嗯。”“你不怪他?”“怎麼會?”她仰起頭,顫顫地笑,“我知道他是痛到極點了,才會對我這麼冷淡。”

    “品甜——”望著她極力裝作若無其事的容顏,紀禮哲不禁幽幽歎息,他走向她,輕輕握住她肩膀,“難為你了。”

    她搖搖頭,“我沒什麼。我今天來——其實想求你一件事。”

    “什麼?”

    “一小時後你召開的高級主管會議是不是就是為了宣佈第二波裁員?”

    “嗯。”他下頷緊繃,“希惟馬上就會把名單送過來了。”

    “我能不能請你稍微緩一緩?”

    “緩一緩?”他蹙眉,“你想做什麼?”

    “我想召集翔鷹的員工,再次說服他們接受減薪方案……”

    “品甜!”他截斷她,“你還沒有放棄?”

    “我不會放棄的。”她堅定地回應,明眸澄澈,“我要再努力一次。”

    “可是——”

    “答應我,禮哲,至少把會議延到下午。”

    他不語,只是默默望她,湛幽的眸底,交織著難以理解的複雜情緒。

    許久,他才啞聲開口,“為什麼你能做到這種程度?品甜,雖然我這幾天不在國內,可我知道翔鷹內部對你的不滿一直在升高,流言四竄,有人甚至說你是為了覬覦副總裁的位子才這麼好出風頭——他們這麼說你,你難道都不介意嗎?”

    “我不介意。”她迅速接口,沒有絲毫猶豫,“禮哲,讓我再試一次。”

    “為什麼?”

    “為了希惟,我一定要做到。”

    他聞言一怔,“為了他?”

    “不錯,為了他。”強風,卷起她細長的發絲,襯著一張清秀容顏哀婉卻堅決,“如果他無法再度相信人性,那他一輩子都會帶著對母親的恨意,一輩子都會活得不快樂,我不願意……見他那樣,不願意他活得不開心。”

    “品甜!”紀禮哲忍不住心折,低低喚了一聲。

    她揚起眼簾,澄眸蘊著傷感,蘊著激動,卻有更多濃得化不開的情意,“我只是希望他幸福啊,禮哲,我希望他幸福!”

    我希望你們幸福!希望哥哥幸福,希望你也幸福。

    清雅甜美的嗓音隨著於品甜的表白悠悠在紀禮哲腦海裏揚起,他心臟重重一扯,身子跟著一晃。

    “我……答應你,品甜,我答應……你們兩個——”他啞聲道,再也忍不住重擊胸膛的巨大哀痛,忽地握起右拳,塞入嘴裏。

    他狠狠地、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仿佛意欲藉此平定波瀾四起的心海。

    於品甜一驚,“禮哲,你怎麼了?怎麼忽然……”

    他沒說話,只是拼命搖頭,半響,才把手伸人西裝內袋,掏出一條鑽石項鏈。

    她瞪著光華璀璨的項鏈,呆了。

    那,不只是一條鏈子,是一串墜著鑽戒的鏈子——設計典雅大方的鑽戒,看來是為了求婚而準備的……

    “我本來打算一回國就向她求婚的,可沒想到——”他喉頭一哽,熱燙的淚滾上眸,“為什麼老天要這麼捉弄人?為什麼連讓我跟她道別的機會都不肯給?為什麼我的手機偏偏挑那時候沒電?為什麼?為什麼!”

    “禮哲,禮哲——”聽著好友沉痛的呼號,於品甜恍然大悟,她心疼地擁住他肩膀,“難道你愛著她?你愛著婉兒?”

    “不錯,我愛她!我愛她!我愛她……卻不敢告訴她,我怕她有壓力,我知道她也愛我,只是怕自己活不久一直不敢告訴我——她太溫柔,太善良了,我不忍心再給她加上負擔,可是——”他重重喘息,幾日來強自壓抑的痛苦終於爆發,“太晚了,品甜,一切都太遲了!我連她的遺容都見不到,只有骨灰,只有骨灰…婉兒,婉兒!”他痛喊著,哭倒在於品甜懷裏。

    她慌亂抱住他,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緊緊地、緊緊地擁住他。

    婉兒的走讓兩個男人都如此悲痛,她卻沒有能耐給予任何一個安慰,沒有力量為他們擋去巨大的悲痛。

    她只是……只是個平凡的女人啊!可她好想,好想保護每一個她關心的人,尤其她深深愛著的人——

    希惟!

    她好想也像抱住禮哲這樣緊緊擁住他,好希望自己能給他一些溫暖和力量。

    她好想——讓他幸福。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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