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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童遙 -【笑狐狸與傻公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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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3: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笑狐狸與傻公主 作者:童遙

對她來說,最不幸的事就是生在帝王家
雖然有著皇家血脈,可在死牢出世的她
打一出生就沒入過她父皇的眼──
處在充滿噬人鬥爭與猜疑的宮廷之中
他的臉上總是帶著一抹從容閒適的笑意
是她太子哥哥最信任與看重的夥伴
也是她從小到大的守護者,一路照顧護持
那股有人關心在意的暖意便煨入了心坎裡
將那份依賴哥哥般的情懷昇華成了男女間的戀慕
只是她忘了世態炎涼,人心易變,真情易負
當太子受奸人誣陷,被皇帝廢黜儲君身分
他竟然選擇了背叛,投靠政敵好攀權附貴……
她不懂,狡猾如狐狸的他到底是怎地一顆心?
對她表現出這般的擔心牽掛、那樣的以命相護
所有真心的憐惜呵護與照顧都不像在作戲
卻又為何眼睜睜看著她飲下毒茶,哼都不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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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3:45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水始冰,地始凍的立冬時節,輕霜薄霧在夜半帶來寒意,夕顏殿內燃著不少火盆子,讓宮殿主人能溫暖安眠,一旁桌幾上煨著幾壺藥茶,讓主人隨時有熱茶能暖身。

    將暖柔的狐毛被密實地蓋在床上人兒身上,側坐在榻畔的玄殷俊顏因酒意而透著薄紅,眼神卻清澈澄明,唇角勾出微弧,喟然輕歎。

    連修武那石心硬漢都給敲出了縫,抱得美人歸的有了伴,而我呢……

    尚待何時,需守幾載才盼得到你喊聲殷郎……

    指節輕撫紅潤軟頰,玄殷俯首在女子額上印下輕吻,承諾他的專情癡守,也貪求未來的圓滿,「平曦,我的小曦兒,別讓我等太久,好嗎?」

    位於東宮偏側的霄璿閣裡,一名面容雖稚卻顯得氣宇軒昂的少年,一手抱著三歲娃兒輕搖,一手握著狼毫書寫,看來頗不輕鬆。

    雖然少年面無疲色,但一旁的袁禮達仍是忍不住開口,「太子殿下,既然公主睡下了,您何不先放下她,這樣您習字也輕鬆些。」

    「太傅所言有理,可曦兒一離了我身便易醒,所以我還是抱著她妥適些,給太傅添擾了。」擱下筆,嚴熾書伸手拍了拍娃兒的背,歉然回話。

    「太子言重了,微臣不是這個意思。」對於太子總抱著女娃兒來習課,袁禮達已是見怪不怪,可身為師者的心態總還是希望學生能專注些,「若公主只是要人抱著睡,那讓玄殷先給抱著吧,您也好全心些。」

    太傅的意思嚴熾書聽懂了,望了眼方才所書不盡完美的字,再看向坐在後頭埋頭寫字的另一少年,暗自思量。

    玄殷,御史大夫之子,因天資聰穎反應機靈被遴選為太子侍讀。看似安靜的他,臉上笑容像是一切無謂,但眼神卻總帶著絲嘲弄意味。雖然只是個侍讀,可玄殷在學習上卻半點不輸他這個太子,卻也恪守分際的不搶光不爭贏。

    生長在充滿鬥爭與猜疑的宮裡,從小嚴熾書識人的覺知便相當敏銳,同窗學習的觀察更讓他覺得玄殷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那麼,就照太傅的意思吧。」說著,嚴熾書將抱著女娃的手略抬,「玄殷,公主由你抱著,切莫擾醒了她。」

    袁禮達的話已經讓玄殷悄悄皺眉,心底還暗自慶倖眼前太子顧女娃像捧著珍寶,向來捨不得也放不下心離手。結果現下居然要他抱公主,害他驚惱得一筆落滑,好好一個月字竟成了目字。

    再怎麼氣惱不甘,終究也得在尊卑有別下低頭,玄殷甩掉了筆,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接過睡得酣熟的女娃兒,「是。」

    要死了,這娃兒怎麼軟乎乎的呀!將女娃兒抱過手,玄殷霎時手足無措,怎麼也喬不好上手的姿勢,惱皺著臉低咒。

    「你得讓她偎靠在身上,這手托扶著頸,這手伸過來給她拍背,記得輕點,別拍疼了她。」看玄殷慌手慌腳,嚴熾書悄然地笑彎了眉眼,開口下指導棋,還動手把他錯置的手腳挪到合適的位置。

    他的眼神是在笑我連個娃兒都抱不好嘛!嚴熾書此舉讓玄殷更惱了,悄悄地瞪了眼後,抱女娃兒也順手了些。

    「殿下切莫多慮,小的會將公主抱得妥妥當當的。」玄殷簡短卻不失恭敬地回了句,沒說出口的卻是:你這個很會抱娃兒的太子爺,快去寫你的字,寫完快點將這團軟麻糬抱回去。

    可惡,她不只軟還熱呼呼的,搞得他都燥熱了。

    沒錯過玄殷懊惱的瞪視,嚴熾書笑意從眉眼間漫到了嘴角,噙著輕笑回頭專心地習字。

    按理說,太子侍讀這差事算是苦的,自古以來尊卑有別,所以當太子犯了錯,往往被太傅罵的都是那個叫侍讀的人。可玄殷向來沒這方面的困擾,實在是因為這位叫嚴熾書的太子爺,個性沉穩內斂,頭腦一等一的好,太傅交付的課業也從不疏漏,所以他這侍讀當然也就沒啥機會被指桑駡槐。

    若真要說有的話,那便是嚴熾書總是因為女娃娃的哭鬧,而要太傅在授課時停下,害專心學習的他也跟著被迫中斷。

    無奈地瞪著面前的後腦勺,當了太子侍讀半年多的玄殷,終於體會到當太子侍讀果真是份苦差事。是說歷代以來,有哪個侍讀得幫忙抱孩子的呀!

    抱著女娃娃的玄殷沒嚴熾書那等天分,做不到一手抱娃一手習字還能專心聽課的神技,只好默默地挪坐到後邊軟榻,無聊地瞧起懷中的娃兒。

    女娃娃約莫三歲大,五官神似嚴熾書,終歸是親兄妹,不像的話才奇怪吧。可少了男孩的英氣,女孩的面容顯得溫婉柔和,從那小巧細緻的眉眼鼻唇,不難想見長大後定是枚美人胚子。

    被抱得舒舒服服的娃兒睡得熟了,鼓鼓的腮幫子因為輕鼾而微微起伏,細細的汗毛覆在白裡透紅的軟頰上,像顆嫩桃子般勾人手癢,玄殷先是以指腹輕撫,那軟綿觸感讓他感到驚豔。

    女娃兒沒被擾醒,反而像貓兒貪摸般地朝他懷裡蹭了蹭,於是玄殷更放膽了,用食指與拇指掐起棉糖般的頰肉,女娃兒輕唔了聲依舊沒醒,惹得玄殷玩心大起,捏著肉的指節左右晃動。

    「這樣還不醒,你也太好睡了吧!小母豬!」低低嗤笑,玄殷用膝蓋頂著女娃的背,兩隻手全往她臉上攻,粉白的嫩桃沒一會兒便被蹂躪成紅李子。

    騷擾與疼痛終於打斷了女娃的美夢,圓圓大眼一睜,某張笑得賊兮兮的臉蛋印入眼簾,小臉瞬間皺成肉包子,尖細的哭聲頓時響徹。

    女娃哭聲一出,嚴熾書立即旋身將她從玄殷手裡搶抱回來,眼底雖泛著慍怒,開口的語氣與安撫的舉止卻柔得像個傻爹,「曦兒乖,不哭了,皇兄在這呢。」

    「嗚嗚……他、壞……捏、痛痛……嚶嚶……」哭得滿臉鼻涕眼淚的女娃,奶聲奶氣地連話都說不全,卻懂得用短短的指頭指著玄殷又指指自己的臉,委屈地告起狀來。

    「好好好,他壞,等會皇兄讓人幫你掐回來,曦兒最乖了,不哭了哦。」長指圈起女娃的小指頭,嚴熾書軟聲哄慰,邊狠瞪了玄殷一眼。

    惹哭人的玄殷沒被這一眼給嚇著,倒是被嚴熾書刻意放軟的嗓音給勾出渾身疙瘩。這是演哪出呀!明明就是個身分尊貴的太子,身邊太監宮女也從沒少過,偏要紆尊降貴地自個兒扮奶娘,怎麼,這樣很行嗎?!

    偏偏還真的很行,幾句輕哄果真讓前一刻哭得驚天動地的女娃兒安靜下來,小腦袋歪枕在嚴熾書肩上,吮著大拇指沖著玄殷笑了出來。他發誓,那笑容絕絕對對是挑釁。

    「太子殿下,要不今天就上到這,您先帶公主回去抹藥吧。」袁禮達話說得和緩好聽,心下卻是被女娃那驚天一哭給擾得沒了授課心思。

    「給太傅添煩了,還望太傅海涵。」嚴熾書對著袁禮達微頷首,便抱著女娃轉身離去。

    見狀,正暗暗竊喜的玄殷身子一轉打算也跟著走人,豈料後頸衣領卻被一把抓住,「呃,太傅,您不是說可以下課了嗎?」

    「是下課了,可你這惹哭公主的臭小子得給我留下。」將玄殷揪回位子上,袁禮達指著一疊厚實書冊,「混小子,把這部《禮記》給我抄過一遍,沒抄完不准離開。」

    說完,袁禮達留下一名宮人監視,便逕自離去。徒留一臉飲恨的玄殷,氣抖地擲起狼毫,邊抄邊咒駡:愛哭鬼,你給我記住!

    另一頭,抱著平曦回到東宮的嚴熾書則是命人備來細點,然後喚了隱護在側的影衛,讓他夜裡往御史大夫府上走一趟。

    隔日,玄殷頂著紅腫發癢的臉來到了霄璿閣,本以為已經倒楣到了頂,應該不會再更慘了,誰知那向來讓太傅滿意的太子爺,竟然沒將太傅交付的抄論呈上,而且還默不出前幾日教的《尚書》重點,簡直就是破天荒呀!

    袁禮達這太傅再不爽也不敢直沖著太子訓話,他頂上人頭還想要呢。想當然耳,太子侍讀就淒慘了,頂著厚厚書冊跪了三個時辰,然後又將《尚書》全文抄了兩遍。

    這天,玄殷委屈的落下了男兒淚,同時徹底地瞭解到嚴熾書有仇必報以及心機深沉的個性。多卑鄙呀,表面上寬宏大量地沒因他惹哭公主而責罰,背地裡卻這樣陰他!他敢說自個兒的臉會莫名其妙紅腫,絕對也與他脫不了干係!

    不過就是個女娃娃,護成這樣幹嘛呀!這般軟心,將來怎麼登帝位呀!

    之後,玄殷盡可能地與女娃兒保持距離,嚴熾書也沒再命令他抱她,可被養得氣色紅潤渾身軟胖的女娃兒卻總是一步三搖地晃到他身邊,騷擾似地拍著他,擠眉弄眼地對著他扮鬼臉。

    「不理她,她就沒轍了。忍住,我一定要忍住。」暗自壓抑的玄殷大口地深呼吸,決定忽視那團粉色麻糬。直到感覺到衣袖一片濕濡,玄殷忍不住低頭,這才發覺女娃兒竟然抓著他的袖擺磨牙,造成濕濡的就是從她嘴裡淌出的口水。

    有著潔癖性子的玄殷當下氣得變臉,狠狠瞪向女娃兒,沒想到女娃兒居然沒被他嚇著,竟然還露齒朝他笑了下,接著便皺著臉佯哭地往嚴熾書身邊去。「嗚……他、壞壞,曦怕怕……」

    傻眼地看著女娃兒可憐兮兮的裝無辜,玄殷總算是見識到什麼叫「惡人先告狀」了。

    「混小子,你不好好聽課,欺負公主想找死呀!」正念詩念得起勁的袁禮達一聽到哭聲頭又痛了,氣得將手中詩卷往玄殷身上扔。

    哇咧,有沒有搞錯呀!明明是那愛哭鬼先來惹我的!摀著頭,玄殷吃痛地直想吠嚷,心裡卻比誰都清楚這要開了口,回去准少不了親爹賞的一頓粗飽。

    「太傅息怒,是曦兒調皮擾了您。」有禮地對袁禮達致歉,嚴熾書從腰際的錦袋掏出了糖給女娃,讓她安靜下來後便轉向玄殷開口,「君子量大,你何須與年幼的曦兒較真?」

    「我、我……」被酸得語塞,玄殷羞惱地撇過臉,彆扭地吐了句:「是公主先將口水抹在我衣袖的。」

    「哦,那倒真是我家曦兒不對了。」眼眸閃過一絲銳利,嚴熾書嘴角微勾,淺然開口,「來人,立即回宮取前日皇上御賜的錦衣,給玄侍讀賠罪。」

    那抹高深莫測的笑容讓玄殷倏地背脊一寒,「不、不用了,就是衣袖濕了而已,太子無須以禮相賠的。」不說這衣會不會被動手腳讓他穿了發癢,光聽嚴熾書那卑高以陳,貴賤位矣的話,玄殷就覺得這衣穿了准要給折壽。

    「言下之意,曦兒無錯了。那麼,惹哭她的你,理應給她賠不是才對。」將開心吃糖的平曦抱起來面向玄殷,嚴熾書擺明瞭讓他給女娃道歉。

    「……」這下,玄殷真的啞口了,明明就是那臭丫頭的錯,怎麼說到後來變成他要道歉?什麼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根本是講假的嘛!

    心中一口怨氣別升了天,玄殷還是得識時務的認了,誰讓人家一個是太子,一個是公主呢。「是小的不對,錯怪了公主,請公主見諒。」

    一句話聽不懂半個字的女娃兒,樂呵呵地笑出了聲,張開了手臂向玄殷討抱。

    玄殷一臉窘迫,不甚情願地正要伸手,嚴熾書卻輕輕壓下了女娃兒的手,「曦兒乖,皇兄抱就好。」

    那什麼嫌棄眼神呀!要不是她自己討抱,他才不想碰那胖乎乎的麻糬團!

    雖說與現今太子身分差了好大一截,可身為御史大夫獨子的玄殷也稱得上是含著銀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從小就沒人敢給他氣受。表面上他是忍辱負重低頭道歉,可心裡卻一直想找機會將女娃給整弄回來,好消消她害自己吃癟的那股氣。

    想了幾日,總算給玄殷逮到了機會。嚴熾書正和太傅在研論一份詔書,趁兩人談得專心,玄殷悄悄地從懷裡掏出顆炒糖栗,將它滾向一旁自個兒丟著沙包玩的女娃兒。

    才三歲的孩童能有什麼防心,手一抓便往嘴裡塞,三兩口便消滅了那顆糖栗子,香甜綿密的口感讓小平曦意猶未盡,晃著小腦袋找著糖栗子的來源。

    眼看女娃上鉤,玄殷忍不住得逞地笑著,當她大眼看向自己時,便將整包糖栗子拿在手上晃了晃,刻意再抓出一顆朝她滾去。

    小平曦吃掉了第二顆糖栗子,便晃著身子朝玄殷走去,然後在吃到第五顆時,小小的身子已經被玄殷拐到了霄璿閣外的院落。

    「想吃是吧,我偏不給你,就饞死你這會耍心機的愛哭鬼。」知道嚴熾書與袁禮達看不見,玄殷惡劣地對著小平曦扮鬼臉,甚至還挑釁地吃給她看。

    看小女娃追得喘兮兮,玄殷開心地越跑越歡快,完全沒留意到自己與她竟已跑到了養著錦鯉的池畔。直到砰咚一聲傳來,女娃兒跌趴在散著瓦片與碎礫石的泥地上,飽滿的額際撞上了池邊的圓石,疼得放聲大哭。

    「曦兒!」因為哭聲而三步並作兩步沖來的嚴熾書,急忙將跌在地上的女娃抱起,「快宣太醫!」

    看到小平曦額上腫了個包,遮著膝蓋的白裙被染紅了一片,嚴熾書頓時臉色鐵青,殺氣騰騰地瞪向佇立一旁的玄殷,「來人,給我拿下!」

    看見帶刀侍衛聽令地將玄殷押制,向來惜才的袁禮達也嚇著了,連忙開口求情,「太、太子殿下,您請息怒,玄殷應當不是故意的。」

    雖是憤怒至極,可嚴熾書仍保有一絲理智,「拖下去,杖責五十。」

    從小便隨侍太子身邊的小圓子彎著身,壓低了嗓向倚臥在榻邊守著女娃兒的嚴熾書說道:「殿下,御史大夫求見。」

    「有說何事嗎?」怕擾醒好不容易睡著的小平曦,嚴熾書同樣壓沉了嗓問道。

    「沒說,但奴才猜想應該是為了侍讀所犯的錯來給您賠罪求情。」見嚴熾書眉心仍懸著擔憂,小圓子又續道:「殿下放心,在您回來前,奴才絕對會好好守著公主。」

    幾瞬的暗忖後,嚴熾書將平曦的手擱回被下,低聲交代了句:「公主若醒來,立即讓人來通報。」便起身離開。

    一見嚴熾書到來,御史大夫玄鼎立即曲膝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玄大人免禮。」嚴熾書在書房椅上坐定後,便開口示意。

    「老臣教子不當,理應跪著。」心底有愧的玄鼎堅持跪著。

    眼神凜了下,嚴熾書淡淡說道:「玄大人若不起身,那就沒什麼好談的了。」

    聞言,玄鼎便被嚴熾書那股自然流露的氣勢給驚僵了身子,難以想像眼前那成熟穩重的人只是個十歲的男孩。

    無視玄鼎眼中的訝然,嚴熾書吩咐道:「給御史大夫賜座,上茶。」

    「謝殿下厚待。」不敢再推辭,玄鼎一坐定便誠惶誠恐地說道:「老臣這趟來,是專程來給殿下賠個不是,厚顏地懇求殿下高抬貴手,饒小犬一命。」

    雖然玄殷在挨了杖後便被送回了府,可為官多年的玄鼎卻不敢掉以輕心,哪怕嚴熾書只是個少年太子,只要他餘怒未消地到皇上那參上一本,那自己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獨苗苗恐怕再也長不成株大樹了。

    雖然氣極了玄殷害平曦受傷,可嚴熾書也沒失了理智的想取他性命,那五十杖造成的皮肉痛應該也夠他受了。端起蔘茶,嚴熾書淺淺問道:「他的傷好些了嗎?」

    「謝殿下關心,玄殷並無大礙。」雖然嚴熾書語出關心,但對他瞭解未深的玄鼎仍舊戰戰競競,「玄殷這孩子給我慣壞了,不知拿捏輕重才會惹出這禍,可他絕對不是存心想害公主受傷的,還望殿下賣臣這老臉皮一次面子。」

    看著玄鼎戒慎恐懼的模樣,嚴熾書心下慨然,「大人言重了,倘若沒有你的密報,恐怕曦兒也無命可活到現在。」

    聞言,玄鼎臉色一變,怎麼也沒想到嚴熾書竟會知道那封密信是來自於他。

    端起蔘茶啜了口,嚴熾書淺淺再道:「大人無須憂慮,此事我從沒與人提過,未來也不打算與任何人相提。我只想讓你清楚我並不是無知的。」

    「老臣從未認為殿下無知。沒有淩貴妃的提攜,老臣也不會有今日之位,可老臣卻、卻無能救她一命。」想起這事,玄鼎忍不住責怪自己,懊惱著當年為了隱匿身分而誤了傳密的先機。

    雖然嚴熾書趕到死牢時已來不及阻止母妃飲毒,可至少還來得及保住親妹,也從生母口中得知朝中還有誰能為他所用,「大人請寬心,母妃不會怪你。而我,只想問一句:我能信你與玄殷嗎?」

    看著嚴熾書神似當今天子瑞皇的面容,驕傲的瞳眸裡那份堅毅決心讓玄鼎不由得肅然起敬,同時也心生感慨。

    當年淩貴妃誕下眼前這位皇長子時,鐘鼓樓上金鼓擂動的氣勢彷佛還響在耳際,龍心大悅的瑞皇更是在滿周時便冊封其為太子,誰知不過短短數年,為保地位的皇后不僅心機算盡的對付淩貴妃,更建請瑞皇廣納後宮,讓瑞皇又添了兩位皇子與數位公主。

    雖然瑞皇並無另立太子的打算,但在龐丞相與皇后的有心挑撥與煽動下,懷著身孕的淩貴妃在被打入冷宮不多時便冤入死牢,嚴熾書這太子的地位也漸被削弱。要不是因為嚴熾書生性沉穩內斂,聰明的懂得韜光養晦,怕也早被野心勃勃的龐邑給鬥倒了。

    淩貴妃生前的殷殷囑託言猶在耳,讓玄鼎立即起身跪地,披肝瀝膽的忠心示誠道:「殿下一句話,臣萬死莫辭。」

    「這就夠了。」淺淺低語,嚴熾書起身扶起玄鼎時又順勢對其附耳,「讓玄殷去向龐邑效誠吧。」

    夜闌人靜的子時,好不容易睡下的玄殷莫名其妙地被人扛到了一片竹林裡,褲子被強行拉下,冰涼的膏液淋在皮開肉綻的屁股上,讓他羞惱的想揍人,可被點了穴的他除了嘴巴,哪都動不了。

    「堂堂一個太子,強行綁人又任意摸人算什麼呀!」竹屋裡只燃著一支蠟燭,雖不夠明亮卻也足夠讓玄殷看清了兇手是誰。屁股被看光光的羞辱讓他顧不得天王還老子,氣得口不擇言吠嚷。

    淡淡地睨了玄殷一眼,嚴熾書示意的眼看向站在門邊的影衛,瞬間一團破布便塞進了玄殷嘴裡。

    「平曦是個在死牢出世的公主,母妃將她擱我手上後便含冤斷氣,那臍帶還是我親手給剪的,從那一刻起,她的生命中便只有我這個至親的兄長。即便衣食無缺,可從小沒喝過半滴母奶的她沒我在身邊便無法安心吃睡。你能想像當她哭著找我要娘時,我心做何感想嗎?」

    「這麼慘呀……話說,那也與我無關吧!」動彈不得又開不了口的玄殷不承認心中因小女娃堪憐的身世感到心疼不舍,故作無所謂地閉上了眼。

    「我答應過母妃,這輩子都會好好守護曦兒,這幾年來我將她捧在掌心上護著寵著,從沒讓她掉過半根汗毛,而你卻只因為一時意氣害她傷皮痛肉。」

    「我也沒想到她會跌倒呀!」倔氣地在心底哼嗤,玄殷實在很想叫嚴熾書閉嘴,別再說些會讓他感到愧疚的話。

    「這五十杖,是讓你記住平曦對我的重要性,留你一命,是因為我想與你成為朋友。」

    「打了人才說想當朋友,有這樣的嗎?!你想,我還不願呢!」嚴熾書的話讓玄殷聽得直想跳腳,卻只能氣呼呼地睜開了眼瞪他。

    將玄殷的褲子拉上,嚴熾書起身坐到竹椅上與他對視,「親自給你上藥,已經是我的誠意。休憩會兒,半個時辰後影衛會送你回府。」

    說完,嚴熾書伸手拿掉玄殷嘴裡的破布後便兀自轉身,走到門邊時,玄殷卻出了聲,「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

    頓了頓腳步,嚴熾書淡淡回道:「生在這宮裡,能讓我擱在心上信任的人沒幾個,而你是其中之一。」

    嚴熾書的話讓玄殷感到受寵若驚,在與父親玄鼎的相談中,也讓他知道身為太子的嚴熾書在宮中的處境,加上當侍讀這些時日的觀察,玄殷多少懂得了嚴熾書的艱難。

    雖說心下仍因那五十杖有些記恨,可玄殷倒是默默地在心底接受了嚴熾書這朋友。也因為愧疚自個兒不成熟的玩心,於是在傷好得差不多後,他親自帶了幾包炒得熱呼呼的糖栗子去探視平曦。

    嚴熾書說想與他成為朋友還真不是說假的,他人才到了東宮門口,馬上就有宮侍來迎他,見著了面後,嚴熾書只淡淡地說了句:「從今而後,一切免禮。」便領著他進了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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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2)

    玄殷原以為帶了賠罪禮應當能讓小女娃展露笑顏,結果額頭腫了個包的小傢伙一見到他,便鑽進了嚴熾書懷裡放聲大哭,抽抽噎噎地哭嚷著:「嗚……他壞……是壞人……曦不要……」

    於是,玄殷只得愧疚汗顏地摸摸鼻子離去,心想反正來日方長,孩童的忘性又快,很快她又會沖著他笑嘻嘻的。

    那一跤大抵跌掉了女娃的憨膽,讓平曦小小的心靈有了陰影,從那天後只要見著了玄殷,她便緊緊挨躲在嚴熾書身後。

    就算玄殷滿臉笑容的捧著糖串子獻殷勸,她也只是死命吞著口水撇過頭去,即便是嚴熾書出聲勸撫,她也不肯再親近玄殷。

    為此,真心想疼惜平曦的玄殷深感挫敗,只能無奈地咬著本想拿來哄她的糖串子,悶聲埋怨,「這小丫頭還真會記仇,一定是跟你學的。」

    展臂拉張弓弦,嚴熾書射出了箭後淺淺笑道:「怎不說是你教會她防心?」

    「防你的頭啦!我那時拿來誘她的糖栗子又沒毒,不過就是想瞧瞧她吃不到的蠢樣而已。」將剩一顆的糖串子朝嚴熾書扔去,玄殷沒好氣地嚷著。

    俐落閃避,嚴熾書加深了笑容,「所以說曦兒聰明,再也不讓你有機會釣出饞樣。」看玄殷不置可否,嚴熾書架起第二箭時又說了,「曦兒還小,再多些時日,興許就不那麼怕你了。」

    「誰知道呢。」不以為意地聳聳肩,玄殷壓低了嗓又說道:「對老狐狸示誠之事已有眉目。」

    咻地一聲,嚴熾書快狠准地一箭正中靶心,隨即曲指鳴哨,待一隻羽翼豐厚的白鴞停駐在玄殷肩頭後,他淡淡開口:「亦敵亦友,雙面反間,白鴞為訊。」

    雖然有著皇家血脈,可在死牢出世的平曦打一出世就沒入過瑞皇的眼,倘若不是身為太子的嚴熾書抱著繈褓中的她跪在大殿外,恐怕瑞皇也不會知道自個兒又添了個小皇女。即便昏庸的認定其生母心有叛念,面對這個身為太子,卻向來不生事,謹守分際的嚴熾書,瑞皇仍是允了他的請求,讓他將平曦這個親妹帶在身邊照護。

    因此,當志學之年的嚴熾書請旨征服訪視民情時,也就理所當然地帶著才及髫年的平曦同行。

    征服出訪的第二日,牽著平曦的嚴熾書與身為侍讀的玄殷,以及隱護在側的影衛一行人就碰上了一年一度的熱鬧慶典。

    戲臺表演的歌樂聲、廟庭前舞龍舞獅的鑼鼓聲、攤販的拔尖吆喝聲,此起彼落地鬧騰著,群眾將街道上擠得幾乎水泄不通,緊緊牽著平曦,嚴熾書與身後的玄殷舉步維難的在人群中穿梭行走。

    從來沒見過的熱鬧場景,各式各樣新奇的事物,讓平曦開心得很,一顆打轉的木陀螺讓她不自覺地鬆開了手,好奇地蹲縮著身探看。而站在刀劍鋪裡的嚴熾書目光被把難得一見的名劍吸引,正與隱衛和劍鋪老闆熱烈討論,而疏忽了該在身旁的平曦。

    對刀劍向來沒多大興致的玄殷搖著手中檀扇,百無聊賴地轉過身時,恰巧瞄見平曦往鋪外鑽的小身影,當下便想也沒想地跟了出去。

    興許是幼時害她傷著的愧意,又或者是心疼她悲淒的出世背景,這些年來玄殷的眼神總不自覺地跟著平曦的身影,即便她總是閃躲著他不喜與他親近,他卻無法不如同嚴熾書一樣想護著這個可愛的妹妹。

    才出了鋪子沒幾步,平曦那尚未抽長的小個頭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沒,這讓玄殷心頭突跳了下,連忙踮腳仰頭張望,心急地在人群中找著她的身影。所幸他眼力不差,沒一會兒工夫便瞄見了站在風車攤前的平曦。

    眼見平曦茫然不知所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玄殷連忙格開人群快步走到她面前。

    蹲下身子,玄殷拉過平曦的手,輕輕拍了下,「曦兒不乖哦!你哥哥明明說不可以鬆開手,你竟然自己跑到這裡來。要是我沒發現,你可是會被抓去賣掉耶。」

    落單的恐懼因玄殷恐嚇的話而加深,平曦唇心一抿,豆大的淚珠隨著開口而滾落,「曦兒沒有不乖……嗚……曦兒要找皇……」

    就算四周喧鬧不休,可玄殷還是警覺地伸指抵住了平曦的唇,低聲說道:「噓……在外面不可以這麼喊。我現在就帶你去找你哥哥,不要哭了。」曲指幫她拭淚後,便朝她伸出了手。

    看著玄殷朝她攤開的掌心,幼時被他拐騙過的平曦心底有絲不樂意,但眼前除了玄殷那張臉讓她熟識外,其餘全都是陌生到近乎可怕的生面孔。雖然從昨天出宮到現在,玄殷一直是與皇兄及自己走在一起的,但這回他會不會又想耍弄她呢?

    默默地糾結了一下,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的平曦,最後決定再相信他一次,如果他又騙她,那她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就算有皇兄在,她也不要看見他!於是扁著嘴的平曦低著頭,有些彆扭地伸手揪著玄殷的袖擺。

    望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再看到平曦彆扭的小模樣,玄殷想笑之餘也不免有些無奈,這丫頭還是不相信他呀!是說害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的始作俑者的他又有什麼資格怨她呢。

    抬頭看了眼擁濟的人潮,玄殷伸手摸了摸平曦的頭,微低身說道:「要拉好哦!千萬不可以再放開手,知道嗎?」

    待小丫頭有些不甘願的微點了頭,玄殷這才小步的領著她前行。

    好不容易穿過了半條街道,玄殷前行的腳步卻因袖擺被扯住而不得不停下,他轉頭看去,一位臉上滿是皺紋的老者正在攤前以手技畫出甜香好看的拉糖兒,再低頭看著平曦發亮的雙眼,及停佇不動的身影,玄殷頓時了然。

    一抹近乎寵溺的笑容從唇角泛開,玄殷低頭問道:「曦兒想要拉糖呀?」

    抿著唇的平曦只看了玄殷一眼,也不開口回答,那雙閃著冀望的大眼又巴巴地看著那栩栩如生的拉糖人兒,然後紅著臉頰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欸,這小丫頭那想要又不太甘心的彆扭模樣,怎麼這麼可愛呀!玄殷實在很不想承認,可是他真的好想把她抱起來,在她軟嫩的紅頰上大大地親個幾口。

    「老師傅,這拉糖怎麼賣?」默默在心中開小花的玄殷,從腰間掏出了錦織錢囊,開口問道。

    「五枚銅錢一支。公子如果是想買給這位可愛的小姑娘的話,那只要三枚銅錢就好了。」拉糖老師傅笑呵呵地朗聲回道,實在是因為方才小姑娘看著他表演的眼神充滿讚歎,大大地滿足了他的成就感,就算是少賺些也開心啦。

    「那就先謝過老師傅啦。」原來人長得可愛也能有這般好處!難怪嚴熾書上哪都愛帶她了。笑容裡有絲莫名虛榮的玄殷,翻了翻錢囊,隨即拿出一錠元寶,有些不好意思地朝老師傅開口:「真是對不住,我這門出得臨時,也沒多備些銅錢,現下就這錠元寶最零頭了,您就收下,甭找了。」

    「這……這、這怎麼成呀?」就是每天擺攤擺個一年也賺不上半錠元寶的老師傅,不只捧著元寶的手在抖,連聲音都抖著。

    「成,有什麼不能成的。那拉糖我就自個兒取啦。」不痛不癢地笑道,玄殷很快地拿了平曦一直看著的那支燕形拉糖,又順手挑了另支大一些,看起來像鷹的拉糖。

    當玄殷將燕形拉糖遞給平曦時,她臉上那情不自禁展露的笑容讓玄殷大大地被治癒了,當她滿足地小口舔著拉糖,而他伸手要牽她時,她的不再彆扭拒絕也讓玄殷覺得這錠元寶花得太值得啦。

    各自感到滿足的兩人,牽著手再次前行,完全沒察覺到暗處那些從玄殷掏出元寶時,便緊緊盯隨著他們,不懷好意的眼神。

    日頭漸落,街道上的人群卻未見減少,與其說是玄殷牽著平曦行走,倒不如說是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著走還貼切些。待兩人周遭人群稀疏些時,玄殷這才發覺他們身處的巷道似乎是與劍鋪相反的另一頭了。

    正當玄殷翹首眺望,試圖找出接下來該走的方向時,一個貌似乞兒的人突然朝他們衝撞了來,一時不察的玄殷雖然猝不及防地被撞進了暗巷的壁上,他的手卻仍緊緊地握著平曦的小手。

    玄殷都還來不及站直身,幾個地痞樣的流氓便圍了上來,二話不說便開始朝他拳打腳踢。即使來不及防禦抵抗,玄殷也沒忘記在那瞬間鬆開牽著平曦的手,並將她推向一旁,同時喊道:「曦兒快跑!去躲起來!」

    突發的狀況著實嚇壞了平曦,從小住在深宮裡的她,曾幾何時見過這般野蠻的圍毆景象。她有聽到玄殷叫她跑叫她去躲起來,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要跑去哪又該躲去哪,而且好多人在打他呀。

    被推到一旁的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哭出了聲,卻是邊哭邊撿著地上的石子胡亂地朝那群猛揍玄殷的人丟。

    「嗷!好痛。」被石子擊中頭的惡漢吃痛地轉過頭,一發現石子竟是哭得滿臉狼藉的小女孩丟的,氣得直往她走去,「你這該死的臭丫頭,看老子把你逮起來賣進青樓。」

    雖是個侍讀,但太子所學的騎射武藝,玄殷樣樣也沒少學,只是他生性斯文,那些拔刀舉劍,掄拳防身的東西他只學了些皮毛,碰上好幾個打一個的狀況,他也只有挨打的份。

    但惡漢準備朝平曦下手的話一入耳,玄殷仍是使盡全力推開那些拳頭,覓隙朝平曦那護撲了去。「不准傷她!」

    即便英雄救美的舉動很帥氣,但玄殷就是擋住了惡漢朝平曦揮下的拳頭,也擋不住另一惡漢朝他踹來的一腳。護在平曦身前的他,肚子被狠狠踹了一腳,一口鮮血就這麼從嘴裡噴了出來。

    「呸!憑你也想保護她。老子今兒個就讓你們做對短命鴛鴦。」惡漢一聲低吼,隨即抽出了亮晃晃的短刀,朝玄殷及平曦揮去。

    「呃……啊!」沒嘗到可以預見的痛意,倒是錯愕的低嚷聲和驚疑的喊叫聲傳入耳裡,玄殷顫顫地睜開了眼,看到的卻是熟識的幾名影衛持劍站在身前,而那些逞兇的惡漢已倒在血泊之中。

    「曦兒!」影衛才退了一步,滿臉擔憂的嚴熾書立即快步上前,焦急地將哭到快斷氣的平曦攬在身前。

    「放心,平曦沒事,我、我有護著她的……嘔噗……」興許是松了口氣,說完話的玄殷禁不住內創地又吐了口血,隨即氣力盡失地昏了過去。

    「該死的,你也要給我沒事才行!」懊惱地低吼了聲,嚴熾書抱起平曦,轉頭朝幾名影衛出聲:「冬默去找大夫,明青、問寒、木月將這裡收拾一下,別驚動府衙,其他人帶著玄殷隨我回酒樓。」

    回到酒樓後,經過大夫的診治,除了輕微的擦傷外平曦並無大礙,然而喝完安神湯的她卻不肯回房,只是一直站在玄殷床邊掉淚。

    明知這突來的意外定是嚇壞了她,可嚴熾書仍是板起了臉,像個嚴父般開口:「不是說過無論如何都不可以鬆開皇兄的手嗎?你知不知道如果皇兄沒有及時趕到,你可是會連命都沒了!」

    她知道做錯事不能哭,可是受驚的情緒仍未平復,讓她怎麼也止不住淚,抽抽噎噎的開口:「曦、曦兒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豆大的淚珠、哽咽的聲嗓讓嚴熾書這臉怎麼也板不下去,可有些事仍是得讓她懂得,「皇兄知道你不是故意,可是你的一個不小心、一時好奇卻害得玄殷受傷、害皇兄擔心,那是不是很糟糕?」

    「是。曦兒以後再也不會這樣了,曦兒以後不亂跑了,也不會想要拉糖了。」吸了吸鼻子,平曦抬起手胡亂地拭淚。是她不小心犯錯了,她沒有資格哭。

    「曦兒好乖,皇兄現在再教你件事,你定要好好記著,知道嗎?」見她點了點頭後,嚴熾書才又接著說道:「這裡不比宮中,沒有護衛能隨時保護你,而未知的難以想見的危險也很多,所以你一定要比在宮裡時更加小心謹慎。就算在宮裡也千萬別因一時好奇就冒然舉止,宮中雖有兵將守衛,可那些想害你的人絕對有更多法子傷你於無形,所以無論如何都要謹言慎行,知道嗎?」

    「嗯嗯,曦兒知道了。」明明皇兄沒有凶她,只是在跟她講道理,她也都聽得懂,可是為什麼心還是酸酸的,眼淚一直掉呢?平曦有些懊惱地蜷起拳心,使力地揉拭著眼眶及雙頰。

    看著她拼命想止住淚的舉動,嚴熾書既心疼又欣慰,他教得不算失敗呀。接著便拉下她對自己施虐的雙手說道:「好了,先回房休息吧。」

    「可是……他還沒有醒。」雖然她不是很喜歡玄殷,甚至有點怕他防他,但他找到走失的她、買拉糖讓她開心、為保護她而被打也都是事實,她至少該等他醒來,跟他說聲對不起才對。

    自個兒帶大的親妹心裡想些什麼,嚴熾書難道會不懂嗎?還不就是天性善良,就算是個曾經害她受傷,讓她有點討厭的人,看到人家為了她被打傷,心有愧疚嘛。「好吧,你想待這等他醒來就隨你吧。皇兄到外頭同影衛談點事,晚點再進來。」

    梆子打過二更,玄殷才幽幽轉醒,一轉頭就看見以肘為枕,趴在床畔睡著的平曦。雖然有些意外,但清醒前那時昏時醒的印象讓他知道似乎是她堅持等他醒來。他還知道在大夫診治時,這丫頭一直在哭,那哭聲擾得想昏過去才不覺痛的他覺得有點煩,偏又沒啥氣力開口要她別哭。

    但此刻看著她那眼圈紅鼻頭也紅的睡臉,玄殷心頭不由得一陣顫動,活了十幾年,除了父親以外,還沒有誰為了他受傷而掉過淚,結果這明明就怕他的小平曦竟然因為他的傷哭得一塌糊塗,原來被關心在乎的感覺竟是這般暖心。

    「就算哭腫了眼,還是這麼可愛。」隨著輕鼾而微微起伏的嫩頰泛著淡粉色,讓玄殷忍不住伸手輕撫。

    窗外吹來的輕風讓平曦禁不住抖了抖肩,頰上的搔癢感同時傳來,讓她有些恍惚地睜開了眼,結果玄殷的笑臉一入眼,她整個人頓時清醒,想著開口要喊人,偏偏一個心急,猛然抬頭起身時卻直直撞上了玄殷帶傷的下頦。

    這一撞,下頦骨被揍裂的玄殷忍不住吃痛地低嘶了聲,結果他還沒來得及喊痛,卻先看到驚慌的平曦滑落眼眶的淚。見她手忙腳亂卻又滿是歉意的想幫他揉傷,玄殷再痛都給吞下了,拉著她的小手安撫道:「沒事的,曦兒別怕。」

    他的話像根針般刺進了平曦的心坎,那種自己犯了錯害了人,卻反過來被安慰的感覺讓她不太好受,而且她才不是怕被罵,她只是覺得他應該已經很痛了,結果自己又害他更痛,覺得很難過而已。

    可那些情緒太複雜,才滿七歲的她也不知怎麼完整表達,心頭酸酸的難受全化成了淚,她邊揉著他的下頦,邊哭著開口:「對不起。都是曦兒不好,曦兒以後不會害你受傷了。」

    晶瑩剔透的淚珠滴落在玄殷帶淤的臂上,同時也像滴在水面上,在玄殷心湖裡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波蕩不休。這麼純良的她,叫他怎麼能不動心。

    「不哭。這不是曦兒的錯,等我傷好了再帶你去買拉糖,別再哭了。」沒阻止她幫他揉傷,玄殷忍痛抬起另一手,拭著她頰上不停滾落的淚。

    聽到他的話,平曦停下手,抬眸說道:「不要了,曦兒再也不要拉糖了。」

    平曦的反應讓玄殷有些莫名,才想開口再問時,嚴熾書的嗓音卻先傳了進來:「還想拿元寶買拉糖,都顯擺到被強盜盯上揍了一頓還不甘心嗎?」

    「我哪是想顯擺呀,我那錢囊裡確實就是找不著碎銀或銅錢啊。」

    沒回應玄殷的悶哼,嚴熾書對著仍立在床邊的平曦說道:「曦兒,玄殷已經醒了,不會有事了,你先回房去睡。」

    「嗯。」見到玄殷醒了,平曦總算覺得好過些,也不由得覺得累了,應了聲後便要回房的她,卻在臨到門邊時,又突然轉頭朝玄殷彎了個身,開口說道:「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害你受傷了。」才乖乖回到隔壁的上等廂房。

    平曦那鞠躬道歉的認真舉止,讓玄殷忍俊不住地笑出了聲,「天啊,這小丫頭也太可愛了。」

    「笑什麼!不覺得我妹妹很有禮貌嗎?」白了玄殷一眼,嚴熾書拉過椅子在床邊落坐。

    「是是是,是你這太子教得好,有家教又懂事。」說完,玄殷喝了口影衛遞來的水後,才又問道:「查過那些人的身分了嗎?是不是老狐狸派來的?」

    「查清了,不是龐邑的人,就真的只是因為你顯擺才相中你的強盜而已。」

    「就說了我不是想顯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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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4:15 |只看該作者
第2章(1)

    一踏入東宮,玄殷的目光便被平曦撫琴的身影所吸引,情不自禁地原地佇足,連來東宮是要找嚴熾書的事都給拋腦後了。

    歲月匆匆流逝,一晃眼便過了四年多,承襲了母妃相貌的她,在近要金釵之年的此際,模樣便頗有傾城之勢,讓玄殷怎麼也移不開目光。

    經過宮外遇劫那件事後,玄殷的眼神依舊總是追著平曦轉,但他心底很清楚有些感覺已然不同。當她為了他的傷掉淚,那份關心在意的暖意便煨入了心坎,將原先疼惜妹妹般的情懷昇華成了男女間的戀慕。他開始有了渴望,起了貪圖,那份想要她只屬於自己的獨佔妄念,讓他看著她的眼神添了幾許過往沒有的熾熱。

    專注在增進琴藝上的平曦壓根沒察覺有人造訪東宮,直到感覺一股炙人般的灼熱視線像盯著獵物那樣直瞅著她,她莫名地有些倉皇,不自在地頓了撚撥琴弦的指。

    琴聲乍止,玄殷這才驚覺自己竟看她看到出神了,雖然心底有些臊意,可他卻是端著痞笑表情朝平曦走去,輕佻地伸手捏了她白皙的嫩頰一把,「曦兒真是越大越漂亮了。」

    細眉微蹙,閃避不及的平曦啪地將那無賴的手揮開,不無氣惱地開口:「少動手動腳的。皇兄正在後院喂鷹,你知道怎麼走。」

    「我也不想呀,可不知為何看到你這嫩得出水,粉得像桃子般的臉頰,我這手就發癢,忍不住就想掐個幾下。」說著說著,玄殷長指又往平曦身上伸去。

    早有防備的平曦很快的側頰閃過,同時起身離玄殷幾步遠,縱使極力想壓抑情緒,卻仍是氣惱地漲紅了臉。「你、你這人怎麼就是這麼無賴!」

    平曦氣惱卻又拿他沒轍的模樣,讓玄殷瞧得頗樂,也暗自覺得有絲滿足。

    這幾年來,她的性子漸轉清冷,他知道是當年出宮那回事讓她有了轉變,這並不是件壞事,對於處在充滿噬人鬥爭的宮廷之中,這樣自保的改變可以說是好事。

    可看在玄殷眼裡總難免心疼不舍,他還是喜歡她原本天真活潑的性子。也因此他老愛以言語或無傷大雅的舉動逗惹她,看她氣得皺眉鼓頰,也好過見她總端著清冷微笑,像株碰不得的高貴花兒好。

    「我這不就是……」

    玄殷才想再開口逗她,本該在後院的嚴熾書卻先走了出來問道:「玄殷,找我有事?」

    看到嚴熾書,玄殷不禁暗暗腹誹,喂鷹可以喂久點嘛,就不能讓我多同心上人聊幾句嗎?腹誹歸腹誹,玄殷還是正色回道:「筋骨有些疏懶,找你一同練練騎術。」

    一個眼神交會,嚴熾書心神領會地命人備馬,一旁平曦連忙開口說道:「皇兄,曦兒也要去。」

    「傻女孩,馭馬狂奔這種汗濕全身的事是男人才適合,你跟什麼呢?還有,昨夜皇兄讓你抄的《詩經》,你好像還沒寫完吧。」淡淡笑道,嚴熾書心想實在不是他迂腐地認為女子就只能繡花彈琴,只是有些事真不適合她參與。

    「噢……好啦。那皇兄要小心點,別傷著了。」無奈地拖長了音,平曦不太甘願地嘟了嘟嘴應道。

    「你也太小看皇兄了。去吧,皇兄回來要看到你寫完《詩經》。」說完,嚴熾書便跟玄殷出門了。

    安靜的竹林裡,玄殷還在拭著汗,早幾步到的嚴熾書便倒著茶開口:「什麼事?」

    「不是讓白鶚給你傳訊了嗎?」翻了翻白眼,玄殷端起茶,仰頭喝一大口。「父皇要收回兵權的事,我知道。」淺淺應道,嚴熾書老僧入定般地沖起另一壺茶。

    「知道你還這麼淡定?」嚴熾書的回應讓玄殷差點跳腳,他這都是為誰忙為誰緊張呀!「雖說那五萬兵權不算多,但沒了那些,你拿什麼奪回天下?」

    「預料之中,不意外。」嚴熾書不是不緊張,只是他向來情緒不外顯,習慣了以沉定內斂來處理事情。但看玄殷那想翻桌的表情,他也只好再續道:「抽了兵權後,老狐狸的下一步你覺得會是什麼?」

    如果不是對嚴熾書有相當的瞭解,玄殷真會拿杯子砸他臉上,要他認真點。「讓你這太子在眼前消失,擁立三皇子繼任太子。」

    「也就是說這宮中我已不能待了。」指尖輕撫杯緣,嚴熾書在幾瞬的盤算後又開口道:「他既容不下我,那就成全他吧。」

    「你打算離宮?」聞言,玄殷不免意外,有些弄不懂嚴熾書的下一步棋。

    「四大邊關的兵權絕對勝過五萬。你爹的人脈應當能有所助力。」

    原來嚴熾書打的算盤是這般,思量了會兒,玄殷便又開口:「可四大邊關裡,西塞和霜北兩關的將領是老狐狸的人馬,這步妥善嗎?」

    「這才稱得上是種挑戰。」

    「你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將收合的檀扇在手心握緊,玄殷非常努力地壓抑著想揍人的衝動。

    看著玄殷明顯冒火的臉,嚴熾書忍不住嘴角上揚,他這個好友還挺好逗的。

    「都有。四關中與老狐狸最不對盤的是哪關?」

    「居南關。」雖然不如嚴熾書沉得住氣,可玄殷的天資聰穎也不是假的,在回話時便已開始思忖如何讓嚴熾書能如願被眨至邊關,卻又不會是到西塞關或霜北關,放點居南關將領仇荊與嚴熾書間有老鼠冤的風聲,應該能煽動老狐狸的心眼。

    「那就居南關吧。再過半年我屆弱冠,便是時機。」

    點頭低應,玄殷在喝了杯茶後又突然開口:「你到邊關去,那平曦呢?你也要帶著她去嗎?」

    聞言,嚴熾書頓了下,對於玄殷比他這親兄長還要先想到親妹感到意外,想來他對平曦的喜歡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多呀。「你這小子,原來生著受虐性格呀!曦兒從小到大就老躲著你,真碰上了也少給你笑臉,你竟也戀上她了。」

    斜睨了嚴熾書一眼,玄殷有些受不了地說道:「你是想我跟你說『我想睡你妹子』才甘心嗎?」

    「你敢!」雖是親如兄弟的知交,可一聽到自己捧在手心上疼的妹妹被下流的覬覦,嚴熾書還是不免惱火。

    「有你這傻爹般的兄長護著,我哪敢呀!」佯怕地縮了縮身,搖起檀扇的玄殷又接著問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你打算帶著平曦到邊關嗎?」

    「此行一去不知期,會面臨的考驗與挑戰也難測,帶著她去,怕是難以全心護她,也恐怕自己無法專注一心。」眉心輕蹙,嚴熾書雖是在兩相權衡下做了決定,心中卻也難免擔慮。

    「真要將平曦獨留宮中的話,最好低調到讓人忘了她的存在,以皇上對她那無關緊要的態度,讓她避居佛寺或許安全些。」

    玄殷的提議,嚴熾書頗感認同,而那一心顧慮平曦的想法則讓他忍不住開口:「要不我同曦兒說清你反間的事吧。」雖然他私心也不願親妹蹚入這汗水,可看玄殷戀得這般辛苦委屈,他也過意不去。

    「別了吧。就算能讓她對我改觀,但身為反間細作的我,在這當下又能給她什麼?只要能讓她在這暗潮洶湧的鬥爭結束前,安然地活得快樂些也就夠了。」望見玄殷眼底那份堅定,沉默的嚴熾書心下有些了然,無論是自己的手足親情,抑或是玄殷那份男女之情,讓平曦單純無憂的活著,都是他們不變的希望。

    「這胭脂擦在公主臉上真是糟蹋了。」

    參與完嚴熾書的太子冠禮,平曦阻止了青芙的隨侍,獨自到主殿外的園子裡散心,一想到冠禮開始前玄殷見著她時說的話,她心裡就忍不住氣悶。

    從小便在嚴熾書身邊耳濡目染的影響,再加上髫年時那場有驚無險的意外,這幾年平曦性子越漸清冷,很少有什麼事能牽動她淡然的心思。唯獨那個從小到大就喜歡捉弄她、逗惹她的玄殷,總是會擾亂她平靜的心湖,惹得她又氣又惱,偏又拿他沒轍。

    偏偏皇兄卻與玄殷交情甚篤,她再怎麼避也避不掉與玄殷碰面的狀況。明明只要有人妄想碰掉她一根汗毛就會使狠招對付人,像只雄鷹般將她眷護在羽翼下的皇兄,卻從來不曾阻止玄殷壞心的欺負,就算她不甘地皺著張臉,皇兄也只會笑笑地對她說:「他是喜歡你、想疼你才會這麼逗著你的。」

    有這麼跟喜歡的人說話的嗎?!打死她都不相信那嘴賤的玄殷會喜歡她。

    暗暗在心裡低咒的平曦,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主殿園子外,一陣談話聲引起了她的注意,其中那道熟悉的聲嗓更讓她不由自主停下了腳步。

    雖然平曦一直都知道玄殷與丞相龐邑有來往,卻從未多心細想,可想起前幾

    日從青芙口中聽到有關丞相想將嚴熾書拉下太子之位的風聲,讓無意撞見玄殷與龐邑的她,忍不住在花圃間蹲低了身窺探。

    「你說嚴熾書挾太子之名,強行將魯縣上繳的稅收納為己用,可是真的?」撫著長須的龐邑,用著粗沉的嗓音問著。

    「大人明鑒,小的句句屬實,要不是太子的信任,我也不可能會知道這事。」從小聽到大,熟到爛透的嗓音,是那個老愛招惹她的玄殷所有。

    「將你收為己用果真是押對寶了,有了這把柄還怕不將他扯下儲君之位。」龐邑笑得奸詐,老謀深算地接著說,「接下來的事我會安排,嚴熾書再有什麼動靜,你定要速速傳報予我。」

    「大人請放心,小的定不負丞相所托。」諂媚地說著,玄殷彎低了身。聽完兩人談話的平曦,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雖說她總是因為玄殷而氣惱,卻從沒覺得他是個壞人,當年在宮外他護著她的事她可從沒忘過。

    等龐邑一走遠,平曦便站起了身,有些氣急敗壞地來到玄殷面前,「你怎麼可以這樣誣陷皇兄?」

    斂下一閃即過的錯愕,玄殷神情恢復成慣有的無所謂,從容開口:「公主這話說得可不對了,我只是實話實說,哪來的誣陷呢。」

    「強辭奪理!那些稅收明明就是皇兄用來賑濟郡縣的災民,卻被你說成中飽私嚢!虧皇兄這麼信任你,你竟然利用他來攀權附貴!」平曦氣得伸手指著玄殷罵。

    刷地展開了從腰際取出的摺扇,玄殷笑得更不置可否了,「公主這話更不對了,若要攀權附貴,太子難道不比丞相位高權重嗎?」

    「你、你……簡直不可理喻!我現在就去告訴皇兄,你根本就是個叛徒。」氣惱不甘的平曦眼圈微紅,握著拳心轉身跑走了。

    望著平曦遠去的背影,玄殷從容的神情倏地垮了,無奈地抹了抹臉,「這活兒還真是難當呀。」

    匆匆地跑到東宮,低喘著氣的平曦一看見嚴熾書便急乎乎地開口,「皇兄,那玄殷是個背骨的,你千萬不要再相信他。剛剛……咳咳,剛剛我……」

    「慢點說,瞧你喘得,先喝口茶順順氣。」嚴熾書伸手朝她背上輕拍了下,接著端起茶遞給她。

    待平曦順過了氣,又一古腦地將話說完後,嚴熾書只是笑著揉揉她的頭,欣慰地說道:「皇兄真沒白疼你,瞧咱家曦兒長大了會為我出頭呢。」

    瞧他滿不在乎的樣子,讓平曦心裡更是著急,「皇兄,曦兒不是在跟你開玩笑的,你真的要小心玄殷這人呀!」

    「傻曦兒,在你眼裡的皇兄難道是不懂識人的嗎?」戲笑地擰了擰平曦氣鼓的腮幫子,嚴熾書邊說邊踱回書案後坐定。

    不放棄地跟在他後頭,平曦雙手撐扶在書案上還想開口,嚴熾書卻伸指抵住了她微張的唇,「你要說的,皇兄都明白了。樂師已在夕顏殿候著,你該去習琴了。」

    雖然嚴熾書總是慣她,可只要他板起了臉,平曦也只有乖乖聽話的份,而他那略硬的語氣也讓她知道自己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只好憋著滿肚子的悶惱,乖難地回夕顏殿去。

    平曦離開後,嚴熾書手裡翻著書冊,心卻陷入沉思,直到小圓子湊近身邊說:「殿下,玄公子在竹林裡等您。」他才回過神,起身前往竹林。

    看到嚴熾書不是獨自前來,正泡著茶的玄殷皺起了眉,有些戒備地朝嚴熾冉開口:「不是說好了,來這竹林的只會有我們兩個。」

    「自己人,別擔心。」嚴熾書回了句後,便拉開竹椅,朝神色疲憊的男子開口:「修武,放鬆點,先坐。」

    「修武?」嚴熾書喊出的名字讓玄殷挑眉,「他難道是前些時候被滿門抄斬的校尉羅廷的兒子?」

    玄殷的話讓才坐定的男子原就不算和氣的臉龐又沉了幾許,像蒙上陰霾般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仿若來自地獄般冰冷的字句從他嘴裡迸出,「我就是被朝廷通緝的逃犯,羅修武。」

    「你就是那個一刀斬斷韓王項上人頭的少年將軍!我盼著與你見上一面盼得可久了。你真是了不得,竟有本事讓那韓王斷首,佩服佩服!」眼神發亮的玄殷不只起身倒茶,還朝男子行了個抱拳禮,接著又轉向嚴熾書喳呼著問:「你上哪找到他的呀?還是你們原就熟識了?你怎麼從沒跟我說過?」

    沒看到料想中的避之唯恐不及,玄殷那副像見著了心中仰慕之人的神情與興奮語調,讓嚴熾書與羅修武雙雙愣了下,不解地對視彼此一眼,這人,有事嗎?

    「你冷靜點。前幾日我上郎中令府上做客,適巧撞見修武被府裡眾人圍毆,於是我便以將他帶回朝廷受死之由將他救下。」說完,嚴熾書端起茶,緩緩啜了口。

    羅修武接著說:「太子救了我後,我才知道原來我們有共同的敵人,於是我便決定跟著他。」

    「那真是太好了,咱們三人恰恰湊成了有文有武有決策的鐵三角,要懲治朝廷惡勢力決計不成問題了。」一臉斯文書生樣的玄殷伸掌往桌上一拍,豪氣地稱兄道弟起來。

    「所以我才會帶修武來與你見面。龐邑那頭想必馬上就會出招,這宮裡我興許也待不久了,到時就靠你在宮中當內應了。」

    「你要帶修武走,獨獨留我一人?」聞言,玄殷忍不住垮了俊顏,哀嚷道:「你也太狠心了,將沒有武功的我獨留在宮裡,就不擔心我哪天被那些豺狼給吞了嗎?」

    「憑你那狡詰的心思、能屈能伸的手腕與那張油腔滑調的嘴,怕是那豺狼吞了還咽不下呢!」被玄殷的哀言惹得失笑,嚴熾書意味深長地說著。

    「你還有臉說,這都是被誰逼出來的呀!你都不知道,今天平曦撞見我跟龐邑見面,氣得指著我鼻子罵時,我有多難受!」想到自己又被心上人給討厭了,玄殷無力地趴在竹桌上,沮喪極了。

    「之前我提過要讓平曦知情,是你自己不肯的。」橫睨了玄殷一眼,嚴熾書有些幸災樂禍的恥笑道。

    「那個善良的平曦會討厭他?」羅修武好奇地問了句。「因為她三歲時吃過玄殷的虧,然後玄殷又老愛趁她不注意時掐她的臉,所以曦兒可惱他了。」說完,嚴熾書伸手推了玄殷一記,「振作點,談談正事吧。」

    「還有啥好談,反正最吃力不討好的全落我身上了,將來你們要在他處過上好日子沒想再回來,我也不會覺得意外了。」玄殷還在自怨自憐。

    「我一定會回來,因為我要親手拿下龐邑的人頭,為我羅家幾十條人命獻祭。」眼中燃著復仇火焰的羅修武堅定說道。

    賞了玄殷一記白眼,嚴熾書像深潭般的眸心有著奪權的野心,「不回來,眼睜睜看我嚴家天下被吞吃一空嗎?」

    幽幽地籲了口氣,玄殷終於甘願將頭抬起來,手中的檀香扇輕搨,「四大邊關我爹都已經打點過了,龐邑那老狐狸我會盯著。」

    執起壺倒茶,嚴熾書斂了斂眼神,「有勞你爹了。」語氣雖輕如鴻毛,但心中那份謝意卻重如泰山。

    「得了得了,你只要快點奪回大位,給我封個丞相,讓我享受權傾天下的滋味就好了。」手中扇子朝嚴熾書肩上敲,玄殷笑得可痞了。

    暗提內力,嚴熾書肩頭一晃,輕易將扇柄連同玄殷的手震開,「權傾天下,你當我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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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4:29 |只看該作者
第2章(2)

    數月後,嚴熾書便在龐邑的惡意抹黑下,被瑞皇以「賦性奢侈、暴戾僭越」為由廢黜太子身分,貶為淩王,外放到居南關。

    臨行前,嚴熾書牽著平曦來到皇宮最僻靜的北角,少有人流連的佛寺周遭除了淺淡的木魚聲外,寂靜得仿若世外。

    紅著眼的平曦站在嚴熾書身後,安靜地聽著他巨細靡遺地對女尼交代,心底酸得像被擰著般難受,對未來感到害怕無助的她,緊緊握住那雙從小就將她牽得牢實的大掌。

    即將的分離讓平曦很想哭,甚至想纏抱住向來疼寵她的皇兄,耍賴地哭求他不要丟下她,可是她不能也不願。

    雖然她不懂為何父皇只因幾句讒言便拔了皇兄的太子之位,也難以理解皇兄僅是默默接受也不為自己辯駁的心態,可她記得皇兄跟她說過:「很多事你不必懂,只要記著,皇兄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奪回原該屬於我們的,是為「還母妃一個遲來的公道。」

    即便再怕再不舍,她也不能因為懦弱便要求他留下來陪著她,更不願自己變成阻礙他成就大業的絆腳石。

    安頓好一切的嚴熾書,回過頭看見平曦紅著眼圈,忍不住將她攬進懷裡,「想哭就哭出來,別忍著。」

    偎在嚴熾書堅實的懷抱,那值得依靠的安心感讓平曦差點忍不住淚,咬著唇搖了搖頭,緊緊地圈抱著他的腰,「曦兒不哭,皇兄要曦兒待在佛寺,曦兒就聽話的待在這。」

    她的溫婉順從讓嚴熾書心頭泛酸,從小被他寵大的她沒染上驕氣已夠難得,還懂事乖巧得讓人心疼。「父皇那邊我已上奏告知,你只要記得出席重要的宮宴外,他不會在意你住哪的。你安心在這住下,真遇上麻煩的話,記得去找玄殷,他會照應你的。」

    「可是……」平曦才開口,唇心便被他伸指抵住。

    看著平曦眼底的疑慮,嚴熾書輕拍著她的背說道:「玄殷也許親近龐邑,可他再怎麼樣也不會傷害你的。記得嗎?當年在你迷失在熱鬧的市集裡時,是他找到你,還為此受傷。」

    她當然記得,只是親眼撞見的一切,讓她很難不將皇兄被貶的主因冠在玄殷頭上。但既然皇兄說了,那她聽話就是了,只要安分過日,應該也不會碰上什麼麻煩需要去找玄殷吧。

    沉默地從嚴熾書懷裡退開,平曦抬起頭,將眼前亦父亦兄的男人容顏望進眼裡、牢牢地刻在心底。明知手一松,自己便會像斷線的風箏般無依無靠,她仍是緩緩鬆開了緊握的手,「皇兄,你會回來接我的,對嗎?」

    「皇兄一定會回來,以長公主之名將你領出這佛寺。」堅定的許下承諾,嚴熾書轉過了身,抬頭挺胸地朝未來邁進。

    嚴熾書離宮後,平曦與從小便服侍她的宮女青芙,在佛寺裡過著無爭無求的日子,安靜的幾乎讓人忘了宮中還有平曦公主這號人物。

    但終歸是皇宮內建的佛寺,平曦再怎麼低調,也免不了遇上偶爾來佛寺參禮的宮眷們,言語間的奚落雖然讓她難受,但她忍了下來,笑笑地不當回事,唯獨當矛頭指向嚴熾書時……

    「喲,這不是平曦公主嗎?怎麼好好的夕顏殿不住,流落到這冷僻的佛寺來啦。」挽著玄殷的儷月公主,在見到蹲著身在添炭的平曦時,刻意拔尖了嬌嗓。「那天聽十六妹說時,我還不信呢,想不到你還真是住到這來了,當真是一朝失勢天地短呀。」

    玄殷臉上雖是掛著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眸心卻在看向平曦時閃著絲慍怒,那個應該守在她身邊的青芙是死哪去了,竟然讓她自個兒添炭煤。

    見平曦不為所動地對著炭盆忙,儷月公主又故意說道:「我說那個被廢的太子也真是個沒用的,自個兒到居南關去當好命的閑王,也沒把你這親妹帶去,留你一個人在逭受苦呀。」

    「不許你這麼說我皇兄!」手上動作一頓,平曦美眸冷冷地瞪向儷月公主。「喲,生氣啦。我有說錯嗎?誰不知道嚴熾書就是個沒用的廢柴,要不怎麼會被從太子打落成居南關淩王,這輩子都甭想翻身了。」

    左一句沒用,右一句廢柴,刺耳得讓平曦抑不住氣,伸手推了儷月公主一把,「我皇兄才不是廢柴!你給我道歉。」

    被突地推了一記,儷月公主氣得想伸手甩人巴掌,可始終沉默的玄殷卻突然將她扯入懷裡,「儷月公主何必跟個落魄公主較真呢?您不是說想在佛前求個平安,咱們走吧。」

    雖然早就耳聞玄殷因受龐邑提攜被拔擢為廷尉,可平曦仍是因為他對那些針對嚴熾書的抨擊視若無睹而感到忿忿不平。

    「哼!不識好歹。」被玄殷推著走的儷月公主不屑地哼嗤了聲,挪動的蓮步悄然一拐,故意踢翻了炭盆。

    「啊!好痛……」燒得火紅的新炭全傾落在平曦腳上,燙得她站不住腳地跌坐在地,疼得落淚。

    那聲痛呼沒招來關注,更沒讓任何人停下腳步,眼睜睜看著玄殷遠去的身影,孤獨無助的感覺讓平曦再抑不住悲傷,撫著被燙得紅腫的腳哭出了聲。

    無助孩童般的泣聲傳入耳裡,讓玄殷踏離的腳步像拖著千斤般沉重,一步步離開的他,淺淺笑弧仍掛在嘴邊,卻僵硬地毫無笑意,負在身後的拳心壓抑般握得死緊,卻抑不住泛在眸心的憤恨。

    白日被燙著的傷,在夜裡更顯疼痛,躺在床上的平曦連想翻來覆去都辦不到,慧黠靈動的大眼在望向簡樸的擺設時,瞬間黯淡失色。

    皇兄,遠方的你過得好嗎?曦兒好想你……

    幾卷書冊讓她想起兒時吵他看書時他臉上寵溺的笑,桌上那碗苦湯藥讓她憶起他哄她吃藥時的呵護,觸目所及的一切全都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往,獨自在冷夜痛著的她,忍得住傷口的疼,卻怎麼也抵不住孤寂的侵襲。

    夜靜靜流逝,在宮人傳出「天地人合,至福恒昌」的報更聲時,好不容易才合眸睡下的平曦便因傷處突地一陣冰冷而驚醒,眼一睜便看到玄殷坐在榻畔,一抬著她的裸足,在起了水泡的傷處上倒著不知名的液體。

    「你在做什麼!放開我!」突來的驚擾讓平曦低嚷出聲,拼命地扭動身體,努力想抽回被箝制的腳。

    「噓,夜深了,小點聲。」沒因她的掙扎而鬆手的玄殷,俊秀的五官因笑意

    而顯得意態風流,調侃地說著。

    玄殷那張優雅斯文的俊顏總是讓見著的人心兒突跳、魂魄都給勾了去,可平曦卻只想一掌打掉他的笑容,「你這個登徒子,再不放開,我、我要叫了!」

    你叫呀,就算你喊破喉嚨也沒人會來救你的。默默在心底很認真地回答的玄殷,笑笑地看了平曦一眼,又朝她傷處倒了些藥,騰出了另一手取來傷布。

    那副料她不敢的無所謂表情,讓平曦一陣氣惱,當下不管不顧地張大了嘴,「啊、唔……」

    溫潤濕軟的唇瓣驀地襲來,平曦的尖嚷瞬間被吞沒,嚇得讓她瞠圓了雙眸,像個木頭娃娃般僵住了身。

    成功地堵住那招人注意的尖叫,偷著香的玄殷在松唇之際,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那沾上她甜香的雙唇,朝她微張的嘴輕呼了口氣,「噓……」

    曖昧的吐息竄入鼻間,讓平曦敏感地抖嗦了下,也讓她從怔然中回過神來,再次張嘴欲叫——

    毫無意外地,玄殷再次迅速地以吻封緘,這一次他不只是讓她喊不出聲,更放肆地纏吮著紅唇,探舌勾挑地誘她張唇,攻城掠地的佔有她甜蜜的芳腔。

    強勢的熱息與舌尖,徹底侵略平曦的理智,難以言喻的酥麻戰慄更讓她忘了該要抵抗,甚至情不自禁地軟了身任他予取予求。

    須臾,玄殷才饜足地鬆開了唇,眷戀地以指揉撫她被蹂躪到微腫的豔紅唇瓣,「要不是夠懂你,我真會以為你是為了想我吻你才叫的。」

    輕佻的語氣,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促狹讓平曦好不氣惱,偏偏急促的心跳又彰顯著被撩動的生澀情感,只好羞臊的漲紅了臉,不想再吃悶虧的緊抿著唇,不甘心的瞪著玄殷。

    忽視那雙美眸的嗔視,玄殷坐直了身,輕柔地在她的足踝纏起傷布,「向來聰明的你,怎麼扯上嚴熾書便沉不住氣呢?」

    「因為我不像你這麼沒良心,虧我皇兄推心置腹的待你,結果當他被抵毀時,你卻事不關己,簡直缺心少肺到了極致。」悶聲輕哼,平曦頂回去的話裡滿是不屑與憤惱。

    聞言,玄殷無奈地笑了笑,心想這兩兄妹還真是一個樣,只要扯上了對方便沉不住氣。身為留在宮中的暗棋,這些話他聽的還會少嗎?「嘴長別人臉上,他人要怎麼說甘卿何事,讓自己吃虧受傷多不值呀!」

    知道自己說不過他,平曦忿忿地扭過頭,「只有你這種沒心肝的人才會無動於衷!」

    玄殷臉上笑容因她氣惱的可愛模樣而加深,「呵,偏偏現在給你裹傷上藥的是我這沒心肝的人呀!」裹好了傷布,他從袖底撈出了個藥瓶,伸手要拉她環在胸前的手。

    「我才不稀罕,你又想幹什麼!」彆扭地掙扎著,平曦不依的手腕仍是被玄殷輕易擒獲。

    在她掌心倒了顆黑色藥丸,玄殷不懷好意地笑道:「要自己吃,還是想我喂呢?」

    是可忍,孰不可忍,平曦的手在得到自由後便朝玄殷那可惡的笑容揮去,「我才不要吃,誰知道這藥丸會不會給你下了毒。」

    像是早料到她的動作,玄殷反應極快地躲掉那羞憤的巴掌,「看來你是真想我喂了,倘若有毒的話,咱們就一起到地府做對同命鴛鴦吧。」接著便倒了顆藥丸含在嘴裡,朝平曦傾前了身。

    「誰要和你一起呀!我自己吃就是了,你走開啦!」有了方才的經驗,平曦就算再笨也知道他想用什麼方法喂,極不情願地邊說邊推開他越發靠近的胸膛。

    「這才乖嘛。我給你倒水。」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玄殷起身走到桌前。

    那溺愛般的拍撫讓平曦不由得又想起了嚴熾書,原有生氣的面容因心酸而暗淡了幾分。

    端著茶走回來的玄殷,看到她那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頭也給揪緊了,卻是漾出了痞笑說道:「我不過才轉了個身,你就想我想得要掉淚啦。」

    原本酸楚的心緒在聽到他的話後瞬間消失殆盡,平曦眼眸仍泛著水氣,在接過茶時氣惱地瞪了他一眼。

    將兩個藥瓶子擱在小幾上,玄殷交代地說道:「這藥一日服三次,另一瓶是抹在傷口上的,傷會好得快也不會留下疤。」

    見平曦一臉不以為然地不作聲,玄殷在起身前又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乖乖的,過幾天我帶炒糖栗來給你。」

    「你快滾啦。」雖然眼神在聽到炒糖栗時瞬間發亮,可那把她當小孩哄的語氣還是讓平曦一陣惱臊,心中那絲莫名生起的情愫更是讓她感到迷惘。

    「公主,您知道嗎?那個害您受傷的儷月公主呀,因為與宮人行淫苟合惹得皇上大怒,將她送給西夷那性好漁色的蠻王了。」隨著平曦住在佛寺的青芙,邊忙著折衣邊說著剛聽來的消息。

    「嗯。」淺淺地應了聲,平曦淡然的神情沒興起半點波瀾,專注地在繡繃上繡著展翅的雄鷹。

    「最慘的就是那差點要被封為駙馬的玄殷了,聽說他因為這打擊萎靡不振終日消沉,連皇上都給心疼了呢。」

    持針的話而停頓,平嫌不由得看向桌上那用油紙包著的炒糖栗。

    從那天夜裡來給她上藥後她就沒再見過玄殷,可他允諾的炒糖栗卻是連著幾日出現在她房裡。的確如皇兄所言,玄殷真沒任何傷害她的舉止,甚至還為了她的傷而費心,是不是她真能相信他呢?

    不可否認的,糖栗子甜膩的熱香總讓她的心底泛起一絲甜,幾乎能感受到皇兄曾說的「他喜歡你」的那縷心意。

    倘若他真對她有意,又怎會因為儷月公主的叛情而消沉度日呢?

    平曦在心底暗嗤自己那可笑的以為,一個沒留神便剌著手指,沁出的血珠瞬間染紅了繡布上的鷹眼,讓她心慌意亂地低叫,「青芙,快、快去取濕布,我給皇兄繡的鷹要給血沾壞了呀。」

    青芙很快地取來沾了水的濕布,主僕倆忙著搶救繡繃上那栩栩如生的雄鷹,誰也沒心思留意到窗外那道凝視目光。

    隱身在樹後的玄殷,臉上不見慣有的輕浮不在乎,反倒是罕見的專注認真,蘊著濃濃深情的眸心堅定地望向房內。

    靜靜刺繡的她,恬靜的神情美得讓人屏息,手忙腳亂的她,生動的表情又是俏生生的可愛?,就連她下意識將傷指含進嘴裡的動作,都能輕而易舉地讓他心生燥熱。

    平曦呀平曦,你這妮子是對我下了什麼咒呢?自嘲地揚起輕笑,玄殷心下一陣悵然,淺淺地逸了聲低歎。

    縱然平曦從不與他親近,可因為嚴熾書的關係,玄殷也算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就算她總是被他惹得皺眉鼓頰,他仍是因那越大越漸傾城的豔容而加深了戀慕,當然讓他失了心的絕不僅是那禍水般的美貌,她蕙質蘭心的溫婉個性、純真甜美的笑容也全都深深地吸引著他。

    多想能與她琴瑟和鳴、並蒂芙蓉地笑享人世百態,奈何朝綱不振的亂世當前,玄殷也只能將美夢壓抑在心,認分地待在他的位置上,默默地守護著她,靜靜地等待美夢成真的那天到來。

    冬去春來,園子裡新栽下的花苗冒出了綠芽,平曦一早便將養在房裡那盆牡丹抱到院子裡,找著了好位置擱好花盆,自己也順勢坐在石頭上,與牡丹一同享受暖陽曬在身上的舒適。

    佛寺的園子裡栽的花原就不多,除了幾棵茂盛的大樹外,放眼望去幾乎全是冒著小綠芽的泥土地,平曦不由得想起了以前住的夕顏殿。知道她喜歡花,嚴熾書讓人在夕顏殿的圜子裡栽滿了各式花種,讓她不論春夏秋冬都能賞到不同的花。——少了她的夕顏殿,那些花兒可還有如期盛開?

    仰高頭深吸了口氣,將無用的愁緒斂藏于心,平曦正想著能否讓青芙去弄些花種來給這園子添些生氣時,不遠處的泥地上一陣小小起伏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株樹的周圍並無綠芽,風也沒有大到會吹動黃土的地步,那會是有什麼東西在那嗎?靜靜地凝視了好一會兒,當平曦正想認定是自己眼花時,那黃褐色的泥地又動了起來,甚至在她的目光下緩慢地往一旁的草叢移動。

    被勾起好奇心的平曦躍下石頭,小心翼翼地踮著足尖悄悄靠近。大抵是察覺了動靜,那團移動的物事突然在草叢前停了下來。

    是守宮嗎?平曦由顏色猜測著眼前的生物,隨即又因為體型以及它身上像疙瘩般的顆粒和凸起的脊棱,而推翻了想法。

    當她想一探究竟地朝它伸出手時,它身上的顏色卻突然起了變化,原本的黃褐色漸漸被綠色取代,沒一會兒工夫便通體深綠,動都不動一下地像與草叢融為一體,讓人極難發現它的存在。

    好厲害!平曦驚異地在心中讚歎,像怕碰傷了它似的用指腹在那凹凸不平的皮膚上輕輕摸著。

    會變色的大蜥蜴在被碰到時動了下,往前爬了幾步,平曦也因此看到它卷起來的尾巴上有道傷口,正淌著赭紅色的血。

    「公主呀,原來您躲在這裡!害我到處找不到您。」

    平曝正想將它傷口瞧個仔細時,青芙的喳呼聲突地傳來,當下她便想也沒想地將它抱起來往懷裡藏,還刻意伸手扶額,讓寬大的水袖遮住前胸那怪異的鼓起。

    絕對不能被青芙發現,要不她又要像個老婆子般對她叨念個沒完沒了。

    站起身轉頭的平曦露出了對熟識人才有的甜笑,有些無辜地開口:「我就是陪牡丹曬曬太陽嘛,你在瞎急什麼呢?」

    「什麼瞎急!今天是皇上壽宴,宮裡的皇子公主全都要與宴呀。」平曦的笑顏讓青芙無奈地翻了記小白眼,忙乎乎地上前拉起平曦的手。

    果然這招對青芙沒用,伺候多年的她早摸清她的笑容是賣乖或裝傻了,任由青芙拉著往房裡走,平曦皺著臉開口,「不能不去嗎?」

    「不能!」語氣強硬的青芙腳步沒停,嘴也還在喳呼念著:「您不想當個公主,我還想要我的頭呢。咱們都悶在這佛寺多久了,好不容易有機會參加熱鬧的宮宴,青芙當然要大展身手,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將那些勢利的公主都給比下去。」

    「可是皇兄說要低調行事呀。」想到青芙可能會在她發間簪滿金步搖,平曦頓時覺得頭重了起來,忍不住哀哀說著。

    「太子說低調,可沒說讓您頂著素淨的容貌出席壽宴。」一句話便將平曦的上訴駁回,拖著平曦回到房裡的青芙將她押坐椅上,「我的好公主,您且乖乖坐著,我去端熱水來給您洗沐。」

    「唉……」無力地哀歎了聲,平曦趁青芙離去時,將藏在懷裡的大蜥蜴撈出來,找出了玄殷給的那瓶藥倒在它的傷口上,再伸手朝桌上一摸,然後將它連同果子一併塞進被窩裡。「我不知道該喂你吃什麼,這蘋果你先將就吧。」

    「我是吃肉的!」莫名其妙被抱回來的避役,溜溜的圓眼只來得及朝平曦轉了一圈,便被撲天蓋地的黑暗淹沒,只餘濃濃的果香彌漫。

    「這姑娘還真善良,連我這醜模醜樣的都敢救。」感覺尾巴上的傷因抹了藥而不再疼痛,避役張嘴咬了口紅果子,算是回應她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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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4:42 |只看該作者
第3章(1)

    這不是平曦首次參與皇帝壽宴,卻是第一次沒有嚴熾書的陪伴獨自與宴。也許是權勢生疏了親緣,當平曦仰頭看著龍座上那高不可攀的生父時,只覺得他是個與自己毫無情感的陌生人。

    嚴熾書從沒在她面前說過爹親的不是,只是淡淡地告訴她血緣不代表一切,不離不棄地相依相護才稱得上愛。

    至於娘親這個字眼,平曦則更陌生了。

    依稀記得幼時,有一回她哭鬧不休地吵著要娘,嚴熾書百般哄慰仍無法安撫時,他抱著她來到皇城外的一處荒地,指著隆起的孤墳對她說:「你的娘,我們的母妃就躺在這,我跟你一樣渴望她的擁抱,可是我沒能力讓她再站起來。」

    才長出小牙的奶娃娃其實不太懂他的意思,可她記得當時掛在嚴熾書臉上的淚有多熱燙,感受得到他有多痛。

    揮別那座孤寂的母墳前,嚴熾書堅決地拭掉臉上的淚後,緊緊地握著她的小手說:「有一天我會讓害她躺在那的人後悔。曦兒別怕沒有娘,你還有我這個哥哥,我會一輩子守護著你。」

    後來,「娘」這個字便沒再從平曦口中吐出,因為知道她的不懂事,會讓像座山般護著自己的嚴熾書無助且脆弱;也知道她不需要渴求,因為毫不在意他人目光將她帶在身邊,全程陪著她成長的皇兄,給她的愛遠遠勝過高坐在上的帝父以及長眠的母妃。

    嚴熾書的庇護雖然讓她平安長大,可她也不是天真無慮的,就算他從不對她多說,就算她其實不太懂他的不得不為,就算他丟下她獨自遠行,她仍然相信他絕不會拋棄她。所以就算再怎麼孤單無助,她都必須咬牙忍著,因為她唯一能幫得上的,便是學著成熟、學著善體人意不成為他的負擔。

    坐在離皇座最遠的偏僻角落,平曦嘴裡嘗著豐富菜肴,咽下的卻是孤寂的滋味,直到一陣擾攘的喧嘩聲傳入耳裡,讓她不由得抬起了頭。

    「廷尉大人,來嘛,再陪人家喝一杯嘛。」嬌揉造作的聲嗓讓平曝冒了一身的疙瘩,抬眼望去的景象更讓她皺了柳葉般的細眉。

    坐在斜對面的玄殷身邊挨著兩個穿著裸露的舞伎,一個用露出大半邊的胸乳挨蹭在他身前,將手裡的酒杯湊到他唇邊;一個則是直接躺在他腿上,撩人地舉高了手挑摸著他的下頷。

    堂堂一個廷尉,竟這般荒淫,還要不要臉呀!

    這一幕,看得平曦心底有氣,卻又弄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在意他。懊惱地端起杯盞,一古腦地全灌進了嘴裡。

    熱辣的酒液入喉,嗆得平曦劇烈地咳了起來,這才終於知道為什麼嚴熾書總不讓她沾酒。明明是那麼辛辣苦澀的滋味,為什麼有人能歡快地喝得欲罷不能呢?

    守在身邊的青芙在給她拍背順氣時,嘴裡呱呱念著什麼她全聽不見,入耳的淨是玄殷輕佻的嗓音。

    「你們這兩個小騷貨,存心想灌醉爺是吧?來呀,嘴對嘴給爺喂,再多爺都吞了。」眯著醉意迷蒙的眼,玄殷嘴裡說著浪蕩話,大掌邪肆地掐揉著舞伎招搖的豪乳。

    「下流的淫狼。」看到玄殷與舞伎唇瓣相連,酒液從唇間流淌的淫穢畫面,平曦忍不住低啐了聲,又是氣又是惱又帶點酸的複雜滋味在心底攪成一團,讓她再也坐不住,要青芙去向內侍總管知會後便起身離席。

    「哎呀,廷尉大人真醉倒了呀,快來人送他回府……」

    才跨出殿門,依稀聽到席間喧嚷的平曦,行進的腳步只頓了一瞬,便毫不遲疑地往前邁進——活該,醉死你這色胚!

    那只笑狐捏醉成那樣,也不知會不會有事?

    夜已深沉,了無睡意的平曦腦袋仍有些暈然渾沌,搞不懂是因為早先衝動灌下那杯酒的影響,或是莫名紛亂的心緒作崇。於是她獨自晃到了園裡,心想或許吹吹夜風能讓自己清明些,結果泛在腦海裡的卻是連自己都恥於承認的牽掛。

    玄殷的過人才智,跟在嚴熾書身邊的平曦自然是清楚的,可幼時吃的虧在她心底一直是個彆扭的結,與其說她怕他,倒不如說是他那叫人探不得的心思讓她彷徨無措。

    長駐在他臉上的笑容是迷人的,可她總覺得那像是誘人上鉤的餌,要是凝?個住心的被引誘了,就會落入他狡詐的陷阱,萬劫不復。於是玄殷在她心底便成了笑狐狸的形象。

    無意中撞見玄殷與龐邑私談的她,一直認定嚴熾書會從太子被貶為淩王絕對和他的背叛脫不了干係,也因此她在心裡又將玄殷劃黑了好大一筆。可避居在深宮佛寺這幾年,他對她的照護又讓她感到矛盾掙扎。

    有好幾次一些吃飽太閑的嬪妃及公主想找她麻煩,玄殷總是會很巧地出現,用舌燦蓮花的口才,四兩撥千斤地幫她解圍,偶爾還會幫她梢來嚴熾書的消息,搞得她都不知道該要厭惡他還是感謝他了。

    就像現在,明明該與她無關的,可她卻在擔心著爛醉如泥的他。

    「公主好雅興,都丑時了還在賞月呢。」

    熟悉的調侃聲響在耳際,讓莫名地惴惴不安的平曦嚇了好大一跳,「你不是醉得讓人扛回府了?」

    她的話讓玄殷唇畔淺笑加深,脫下身上的赭紅外袍覆在她肩上,「好歹我與公主也是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怎麼你連我真醉假醉都看不出來呢?」

    「誰跟你青梅竹馬呀!雖然看不出來你醉態真假,可我倒是知道看似清逸的你,原來也是個沉湎酒色的人!」羞惱的頂嘴,平曦扭動著肩,不想穿上染著他氣味的外袍。

    「雖已立春,可夜裡仍有涼意,要是著涼可就不好了。」輕而易舉地制住那聳動的纖肩,玄殷將系帶在她脖前打了個漂亮的結,「公主話說得這般酸,莫非是吃醋了?」

    玄殷身上慣有的蘇合香摻和著些許酒氣,透過身上的大袍與鼻息交融的距離傳來,彷佛逃無可逃的彌漫包圍讓平曦心神不寧,甚至有些迷醉般的暈眩,白暫的臉蛋因而染上酡紅。

    「我幹嘛要因為你吃醋?你別靠我這麼近啦!」怕是再一瞬便要淪落沉溺,平曦連忙往後退了幾步,拉開兩人近乎相貼的距離。

    她那巴不得離他遠遠的舉動,像是朝心口上狠狠擰了一記,讓玄殷難受地感到心痛。到底要到什麼時候、該要怎麼做才能讓她甘心親近,願意瞧清他的心呢?

    不是沒想過將心赤裸裸的攤在她面前,讓她明白她見到的一切都只是虛應,可是他不能。且不說她會不會相信,光是想到要將純淨的她扯落這灘污水,他就難以忍受,更別說她那耿直性子,只要一個沉不住氣,那可是會壞大事的。

    心下暗歎,玄殷再次揚起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朝平曦走近,「當然是因為心悅我才會吃醋呀。」說罷,還用手中扇柄輕佻地朝她細緻的粉顎勾了下。

    「你要往自個兒臉上貼金,我可還要長眼呢。傻子才會心悅你這只笑狐狸!」話回得麻利,可平曦微皺的眉心卻藏不住懊惱。

    聞言,玄殷禁不住笑出了聲,「原來我在你心底是只狐狸呀,那你這小兔子與我不正相配。」

    可惡!為什麼她總是說不過他!為什麼他總能輕易地讓她亂了套!

    「你夠了沒有!再怎樣我都是個公主,才不與你相配。」被說成柔弱的兔子,平曦氣惱地想罵人,偏偏氣質優雅的她吐不出什麼難聽話,只好端著身分堵他,然後自顧自地轉身離開。

    「是是是,我這笑狐狸當然配不上公主,不過……」假意地揚高雙手,玄殷狀似投降,卻是語帶玄機的放餌。

    「不過什麼?」雖然平曦打定不多搭理他就逗不到自己的主意,可骨子裡的好奇心仍是讓她頓了腳步,微側過首想知道他未竟的話語。

    「不過笑狐狸手上若是有前太子嚴熾書的親筆信,那或許就能配得上公主囉。」玄殷晃了晃手中的信,隨即又像是遺憾有人不領情般地開口,「可公主是何許人也,想必是不會輕易被封信收買的。」

    皇兄捎來的信!玄殷的話讓平曦雙眼倏地發亮,再看到他像是要將信擱回衣襟裡的舉動,她完全忘了該要優雅的矜持,轉身便朝玄殷撲了去,「是皇兄給我寫的信,快給我!」

    突來的撲撞讓玄殷差點頂不住,幸而身後有棵樹讓他靠著,雙手攬著平曦不盈一握的纖腰,將她猛勢突來的力道穩穩承接,不讓她止不住的傷著自己。

    「雖是夜深人寂,可公主這般主動,我也是會害臊的呀。」明明是將人抱在懷裡,玄殷偏偏裝出一副被人輕薄的表情。

    「我才不是主動!我只是想要皇兄的信,快放開我!把信拿來!」他的話讓平曦氣得整張臉漲紅,忍無可忍地捏緊了拳心往他胸前撻。

    雖是萬分氣惱,可依平曦一個嬌弱女子的力道,槌在身上是不痛,反而如蟻爬般地撓搔了心,讓玄殷耐不住心癢地脫口說:「親一下,我就把信給你。」上回強吻她的帳她都還沒跟他算,現在居然還敢要她親他!

    平曦漲紅的臉鼓得更圓,紅得像要滴出血般,身子因為生氣而顫顫地微抖,鼻間呼出的氣息又重又急,大大的雙眼紅了一圈,卻是倔氣地咬著唇,不肯讓委屈不甘的淚棄守。

    「欸,這麼美的唇,咬傷了多可惜。」平曦氣極的模樣讓玄殷瞧得雖樂,卻又心疼她咬傷了幼嫩的唇瓣,忍不住伸手撫著她小巧的下巴,要她放過自己的唇,「就是逗逗你罷了,何必氣成這樣呢?再說了,咱們又不是沒親過,羞什麼呢?」

    暗暗在心底幾次深呼吸,平曦試圖讓自己的語氣平穩,「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最好快點放開我,要不等皇兄回來,我一定要他斬你頭!」

    眨損批評的話玄殷向來沒少聽過,也一直不痛不癢地由著人說,可從平噤嘴裡說出的傷人話,他就是無法忍受!

    一個旋身使勁,玄殷便將平曦壓抵樹身,狠狠地封吻住她微張的雙唇。佯裝著氣勢說要斬人的平曦,被突來的翻轉弄得頭昏,刹那間襲來的熱唇更是讓她瞠大圓眸地傻了。

    回過神的她發覺自己又被強吻了,慌亂地將雙手抵在玄殷胸前,掙扎地扭著頭想別開臉,可他有力的大掌強勢地扣住她的後腦,逼迫她迎上他的侵略,像是懲罰她的推拒,他還咬了她的唇瓣,讓她疼得眼角泌出了淚珠。

    當火熱的舌探進唇心,企圖在她的芳腔攻城掠地時,平曦不由得伸出了舌試圖抵擋,奈何青澀稚嫩如她,哪敵得了被激出情狂的男人攻勢。

    香滑的嫩舌被玄殷捲進嘴裡,勾纏撩弄地逼她沉淪,狂肆的輾轉吸吮像是饑渴許久的獸,將平曦全身的力氣吞噬殆盡,嬌弱的身子越漸發軟,就連神智也被全數攫奪。

    這次的吻與上次帶著淡淡誘惑、充滿試探與淺嘗的吻全然不同,此刻的玄殷變得侵略性十足,渴求的舌尖勾著她的嫩舌糾纏,極度強勢地在她嘴裡染上他的氣息,覆壓著她的身體灼熱得像把火,讓平曦無從抵抗,只能無措地隨之沉溺在激狂的情潮。

    不知道過了多久,被吻得喘不過氣的平曦雙唇終於得到自由,腦袋一片渾淹地低低喘息,雖然是低著頭,可她卻仍感覺得到玄殷灼熱的注視。

    玄殷大掌輕托起她的下頷,拇指揩抹著被他吮得紅腫的唇瓣,氣音般地說了句:「傻曦兒,你為什麼就是不懂我?為什麼就是對我的愛視而不見?」

    雖然腦袋瓜還暈暈然地踏不著地,那話也輕淺得幾不可聞,可平曦仍是聽見了,也因此像被敲了記悶棍般當場愣傻,就連玄殷何時將信塞到她手上然後離開她都不知道。

    直到青芙找到她,將她帶回房裡,玄殷的話都還在她腦中嗡嗡作響,心底盤旋著疑惑。

    對他的愛視而不見?他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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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4:55 |只看該作者
第3章(2)

    聽完那日送玄殷回府的小廝的稟報後,龐邑眼神冰冷地思忖著,雖說是因為玄殷的密告,才讓他順利的將嚴熾書拉下太子之位,然而能在朝中隻手遮天多年的他也不是省油的燈。壽宴那天平曦前腳才走,玄殷後腳便跟著醉倒,他便因疑心而派人跟著,想不到竟讓他發現這小子幫嚴熾書帶信給平曦。

    就算這些年來,玄殷始終對他有利,可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疑便不該輕忽,老謀深算的龐邑眼中閃過精光,接著便吩咐道:「派人給玄殷遞帖子,就說我雨日後邀他同上佛前,祝禱國泰民安。」

    既然你待平曦不一般,那我就用這軟肋來試試你的忠誠,瞧瞧你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順道讓你學學何謂心狠手辣。哼!想在我面前耍雙面,你這小狐崽還嫩著呢。

    機關算盡的龐邑打定了主意,隨即便往府裡那位來自苗疆,最美豔也最得寵的貴妾院落去。

    在收到龐邑的邀帖與入丞相府為妾的堂妹傳回的密信後,玄殷便知道這關難過了。儘管心中惴惴不安,可他仍是面帶微笑地與龐邑同在佛前上香,悠然自得地在園子裡沏茶相談。

    「據探子回報,嚴熾書被貶到居南關後仍不思進取,甚至頂著淩王的名號為非作歹欺淩百姓。」一陣談笑風生後,龐邑很巧地在平曦給佛祖敬完茶,準備到園子裡照看她植下的花時,話鋒一轉地揚高了聲。

    果然開始了……早就眼尖地瞥見那道躲在廊柱後的熟悉身影,玄殷忍不住為自己又要在心上人面前黑了個徹底感到哀怨。

    「不止如此,玄殷還耳聞淩王鎮日耽溺酒色,甚至還強搶民女呢。」用檀香扇敲了敲掌心,玄殷不只和龐邑串通一氣,還義憤填膺地續說:「依我看,應當由丞相出面,聯合朝中眾臣彈劾,奏請皇上聖裁,好好給他個教訓。」

    「不枉我對你的費心栽培,你這小子果真將我的心思抓得夠准。」眼帶讚賞的笑看玄殷,龐邑啜了口茶後又說:「可若只以這理由,恐怕也難以讓淩王人頭落地。」

    聞言,玄殷心中微震,原以為嚴熾書被眨到居南關後理當能讓龐邑大意輕心,沒想到這老狐狸仍是將嚴熾書視為心頭大患,處心積慮地想置他於死地。

    「敢問丞相心中智計為何?」將心思藏得密妥,玄殷一臉諂媚地附和問道。撫了撫長胡,龐邑眸光透著一絲陰險,勾起一抹冷笑說道:「人人都知平曦是嚴熾書的心頭肉,我打算利用她來逼嚴熾書回京,屆時再安他個擁兵篡位的罪名。」

    「丞相此計甚好,此招一出,還怕不……」嘴上虛應,玄殷心中仍在思忖如何拆龐邑這借刀殺人的招時,躲在廊柱後的平曦卻先沖了出來,打斷了他的話。

    「你們不要太過分了!」本來平曦還因為玄殷對她的諸多照應,以及壽宴那夜的舉止而對他有所改觀,可聽到他落井下石的慫恿龐邑時,她才知道他對她的好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對付嚴熾書,更不敢相信他們竟連條生路都不留給皇兄。

    「拜你們之賜,皇兄已被貶到居南關,你們竟還想給他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我現在就去求見父皇,將你們的惡毒歹計全說給他聽。」忿忿說完,平曦轉頭要走,一群帶刀侍衛卻圍了上來,擋住她的去路。

    「公主近年隱居佛寺,難得今日有幸一見,還請公主賞臉同老夫喝杯茶。」如預料中的發展讓龐邑心中竊喜,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你都想殺我皇兄了,我還同你喝什麼茶!叫你的人閃開,別擋著我去見父皇。」平曦氣嚷著,試圖穿過侍衛圍起的人牆。

    眼睜睜看著平曦被侍衛圍堵,玄殷心中翻騰不休幾要沉不住氣,卻在看見龐邑毫不掩飾的在他面前將指縫間的粉末撒進茶裡時,斂穩了心緒。——原來,用平曦來對付嚴熾書只是個表徵,探試他的真假才是龐邑這老狐狸真正的目的。

    「公主這是何苦呢?」龐邑一個眼神示意,侍衛立即趨近將平曦押到桌前。

    「我不過就是給公主您敬杯茶呀。」

    「是不是我喝了這茶,你就不會再讓人攔著我?」看著龐邑讓人端到她面前的茶,平曦衝口問了句。

    「我說話算話。」眸中閃著狡獪精光,龐邑雖是看著平曦,實際上卻是暗暗估量著玄殷會怎麼做。

    為了皇兄的清譽和安危,要她死都可以了,何況只是杯茶。一股純然的執念讓平曦腦門一熱,未及深思就端起了杯子,將茶一飮而盡。

    明知那杯茶絕對不單純,可猜得了龐邑心思的玄殷也只能掐緊拳心,暗暗將牙關咬得出血。

    「謝過公主賞臉,公主請便。」龐邑揚著得逞笑容的臉在眼前模糊晃動,扶著桌緣起身的平曦一陣暈眩,足踝才輕抬便倏地眼前一黑。

    為什麼……為什麼要與皇兄敵對……為什麼你要是個奸賊……

    昏迷前,玄殷掛在唇邊那像是嘲弄的淺笑清晰地印入平曦腦海,讓她止不住眼角那滴淚的滑落。

    眼見平曦陷入昏迷,玄殷仍然八風吹不動地穩坐椅上,淡定的喝著自個兒的茶,龐邑不免有些意外,難道他錯估了平曦在玄殷心中的地位?

    平曦這一倒,像是把利劍直往心尖上狠狠戳刺,讓玄殷痛得撕心裂肺,但他卻是冷眼旁觀。不是他真的良心被狗啃了,而是策劃多時的大業倘若敗在這當口,那麼他這些年的奸相虛應前功盡棄不說,要害得兄弟們客死他鄉離恨歸天,那才真是罪過。

    「丞相做事果真快狠准,玄殷深感佩服。不知接下來丞相打算怎麼做,抑或需要玄殷協辦什麼?」來不及阻止平曦飲下毒茶已是既成事實,痛恨著自己的玄殷只能端著弄臣嘴臉探問,在心底盤算如何博得龐邑的信任,並求得保全平曦的一線生機。

    雖然對玄殷的反應感到意外,但既然都做到這一步了,龐邑自然不會輕易地棄這個局,「直接取了平曦的命,逼嚴熾書回京。」

    「丞相所言極是,但玄殷倒是覺得可以先留著平曦公主的命。」

    聞言,龐邑質疑地挑高了眉,「看來你這小子若不是捨不得平曦死,便是別有用心想拖阻我。」

    「丞相明鑒,玄殷對您絕無貳心。只是大膽臆測,倘若嚴熾書並非如我們所知的虛擲光陰浪蕩度日,而是真的擁兵自重,那麼丞相若有平曦這號人質的話,豈不等同抓著張保命符。」

    刻意提及嚴熾書興許擺假像的玄殷,在看到龐邑訝然的表情時,不由得慶倖自己這步險棋下對了,接著又緩緩說道:「丞相當然也可以不信我,就算為了永絕後患直接殺了我與公主,玄殷也絕無二話。」

    眼看玄殷話說得堅決,還一臉以死明志的表情,龐邑沉默地撫著長須。心想這玄殷向來聰明,這些年來也幫著他剷除了不少與他敵對的朝中勢力,就連自己在他面前對平曦下手,他眉也沒皺半下。倘若他真是心向嚴熾書,又怎會在他面前將嚴熾書的底牌給掀開呢。

    幾瞬的思忖,龐邑表面上雖是信了玄殷,可心底仍有絲顧慮,於是便從懷中掏出個小巧的黑瓶,對著玄殷說道:「只要你敢將這瓶裡的蠱毒吞下,我便相信你的忠心。」

    不意外龐邑會用蠱毒對付他,一心只想保住平曦的命又不毀大局的玄殷,拔開了瓶塞,半點遲疑都沒有地將瓶中物全咽下喉頭。

    吞下蠱毒示誠的玄殷,順利得到龐邑的信任,並同意將平曦這人質交予他看顧,大膽僥倖地闖過這關的玄殷心卻仿若千斤般沉重。

    早在決定幫助嚴熾書時,玄殷就有了不怕死的決心,所以身中蠱毒會讓他遭受何種損傷,當然也不足以讓他擔慮。可當他得知平曦因喝那杯加了曼陀羅花的茶而導致麻痹損腦,變成一個無知癡兒時,他恨得拿自己的頭去撞牆。

    偏偏現實是殘酷的,就算他將頭磕撞到出血,也挽不回這一切,恨了自己幾天的玄殷終究是找回了理智,提筆寫了封信給嚴熾書,向他保證自己會傾盡全力保護已成癡兒的平曦,並要他切勿躁動急進,免得踩入龐邑這老狐狸設下的陷阱。

    「玄哥哥……曦兒要吃糖。」

    才放飛了白鶚,玄殷便聽到平曦怯怯的軟嗓響在身後。不同以往虛偽的訕笑,轉過頭的玄殷臉上笑容不僅真心實意,還帶著股憐惜的疼寵。

    喝下毒茶的平曦,被玄殷帶回府裡照料,雖然在太醫的急診救治下保住了命,可清醒後卻成了癡兒,心智退化成稚齡的她醒來後誰也認不得,陌生的環境更讓她害怕地將自己縮成一團的哭著,直到她看到了玄殷。

    當她伸出顫抖的手揪著玄殷,啜泣著說:「玄哥哥,你帶我去找皇兄好不好?皇兄跟你最好了,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嗚……曦兒要皇兄……」玄殷當下不知該為她成了癡兒哭,抑或是因為她仍記得總與她及嚴熾書三人行的自己而笑。

    不論是為了她潛意識的依賴或是心底的自責,甚或是心中壓抑的情愫,玄殷都清楚知道她將永遠是他的責任,他必須、也一定要代替嚴熾書,緊緊地牽著她的手。

    「玄哥哥……給曦兒吃糖嘛。」見玄殷直望著她笑,平曦忍不住搖了搖揪著他衣袖的手,撒嬌的開口。

    伸手將她頭上的落櫻撥落,玄殷笑著哄道:「曦兒乖,你現在若吃了糖,等會晚膳又要吃不下。」

    「可是曦兒嘴苦苦,想吃糖。」漂亮的臉蛋瞬間皺起,平曦委屈的嘟翹起嘴。

    想起太醫給她開的藥,曾經為了哄喂她而自己先嘗過的玄殷,突然覺得嘴裡也泛苦了,不由得心疼地軟了心,從懷裡掏了顆糖遞給她,「因為曦兒乖乖吃藥,所以才有糖可以甜甜口哦。」

    迫不及待地將糖塞進嘴裡,平曦鼓著嘴嘟囔著,「一顆不夠,嘴還苦苦,曦兒還要。」一雙賊手還鑽進了玄殷袖底撈。

    他終於深刻體會到嚴熾書當奶娘的心情了。打不得罵不得又得讓孩子聽話實在不容易呀!

    玄殷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回,無奈地輕哄著,「不能再吃了。曦兒聽話,等你用過晚膳,玄哥哥再給你一整包的糖栗子。」

    「糖栗子!曦兒要!玄哥哥不行騙曦兒哦。」聽到有鬆軟香甜的炒糖栗,平曦小臉綻出了光彩,笑嘻嘻地說著。

    「傻丫頭,玄哥哥什麼時候騙過你了。」寵溺地揉揉她的頭,玄殷笑道。

    「有哦!曦兒不睡覺那天,玄哥哥說等曦兒睡醒就帶曦兒去找皇兄,結果沒有!」眉心微攏,平曦說得可認真了。

    聞言,玄殷溺愛的笑容崩壞了一角,沒想到為了哄她睡的隨口話竟讓她記得忒牢,當真是搬石頭砸自己腳了。「那是因為你皇兄說他忙,要我們別去打擾他,才不是玄哥哥存心騙你。」

    「真的嗎?」螓首微歪,平曦面帶狐疑地看著他。

    那是什麼懷疑眼神呀!這妮子還真仗著他疼她就攀頂升天了是吧?

    「不相信就算了。」玄殷佯怒地說完,袖一擺就兀自轉身走開。

    一看到玄殷不理她,平曦急得紅了眼眶,連忙追了上去,「玄哥哥不要丟下曦兒,別像皇兄一樣不要曦兒……」

    玄殷緩了步伐,回頭將揪著袖擺的小手緊緊牽握著,「傻瓜,玄哥哥怎麼可能不要你。你皇兄也沒有不要你,他只是忙於要事。」

    「皇兄會忙很久很久嗎?曦兒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他?曦兒想皇兄……」才眨掉了淚珠,平曦開口的嗓仍有著濃濃鼻音。

    「就快了……吧。只要曦兒乖乖聽話,你皇兄就一定會回來。」淡淡地回著,玄殷自己都無法肯定嚴熾書大業功成的那天何時到來。

    「嗯,曦兒會乖、會聽話。」童稚的說著,平曦禁將玄殷大掌又握緊了些。「乖女孩。」

    日頭越漸西斜,落日餘暉將園子裡的綠葉染成一片金黃,也將兩人緊緊牽握的影子拉得悠長,依偎般地在地面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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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5:10 |只看該作者
第4章(1)

    平曦遭陷害的風波雖止息了,可玄殷行事卻是更加謹慎,為消弭龐邑的疑心,他甚至使計害得幾位忠臣良將丟官去職,就連自個兒的親父御史大夫也被迫以年邁為由辭官。

    而居南關那頭,在羅修武的搏命阻撓下,嚴熾書終是壓下了心底的極度憤怒找回了理智,刻意緩了拉攏邊關兵權的步調,好讓在朝中的玄殷有充足的時間行使反間。

    大業未成便讓敵方起疑,處在權力中心的玄殷,步步都是如履薄冰的不容易:忠賢良卿的怨懟、外人的批評抨擊他早就麻木地不當回事了。

    唯獨面對無辜成為犧牲品的平曦,萬分的自責與不舍總讓他心痛如絞,恨意與愧疚在心中交織,卻更激勵他助嚴熾書翻天的決心與意志。

    雖然成了癡兒,可玄殷一直覺得平曦不過就是成了個稚幼的孩童,唯一不同的是那像個軟麻糟的稚童模樣在她身上早不復存在,萱蔻年華的她出落得亭亭玉立。

    曾經總是與自己保持距離的她,大抵將過去那些難以接受的、令她難受的事全忘了,單純地只記得他與嚴熾書是好友,也因此那曾經只會拉著兄長的柔荑,現在像是抓住了唯一依靠般任他緊緊牽握。

    看著這般純淨天真的她,玄殷在憐惜之餘也難免心生妄想,興許老天這樣的安排,能讓她重新認識真正的他,進而愛上他。

    縱然對照顧癡兒平曦越來越得心應手,但有件事仍舊讓玄殷備感困擾,那就是龐邑給他下的蠱毒。

    體內的蠱毒會在每隔三個月的月圓之際發作,除了有如萬千蟲蟻在體內啃齧的噬骨之痛,整夜精血直沖的情欲高漲更是讓人苦不堪言。

    雖然龐邑給了他緩解的藥,可那也只能舒緩蠱毒造成的劇痛,對漲欲一點幫助也沒有。想到這點玄殷就恨得咬牙切齒,他知道龐邑會只給他一種緩藥,無非是想留著他的命為己所用,另方面還卑劣地想看他會否受蠱欲影響而侵犯平曦。

    他當然也知道蠱欲這件事只要養幾個侍妾便能解決,可生性潔癖的他偏偏還是個專情的,寧可扎針放血,然後徹夜浸泡在凍人心骨的冰水裡,也不願沾染上除了心上人外的任何一位女子。

    猶記第一次蠱毒發作時,憨傻的平曦捧著開花的牡丹要來給他看,卻撞見他

    渾身插滿細針的放血場景,嚇得放聲大哭。那模樣讓玄殷心疼得緊,身子卻不受控制地想將她壓上榻,所幸嚴熾書留在他身邊的影衛冬默及時將他壓制住,才沒讓平曦失了清白。

    之後,每逢蠱毒發作的前一天,玄殷便總要想方設法支開平曦,不想她看到自己的狼狽模樣,也不願再嚇壞了癡傻的她,更害怕自己的失控會傷了她。私心裡,她遲早會是屬於他的,可絕不是現在,也絕不是在她什麼都不懂的癡兒狀況。

    「曦兒乖嘛,玄哥哥今兒個鬧肚疼不能陪你,所以讓玄爹爹帶你去看慶典好嗎?」玄殷蹲著身,拉過平曦在膝上絞扭的雙手,軟著聲哄著。

    「玄哥哥肚疼,曦兒不去玩,留下來陪玄哥哥。」

    她的話讓玄殷有些哭笑不得地抽了抽嘴角,心卻被她的心意煨得發暖,忍不住回想起之前——

    雖然嚇壞了,可隔天憨傻的平曦卻仍是來到他房裡,拉著他的手怯怯地說要陪他。那時他才經歷了放血、泡冰水的折騰,渾身虛弱地躺在床上,沒用地想著要是能死多好。可她暖暖的小手卻給他帶來了力量,更提醒了他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堅定。

    姑且不論是因為他的大意導致她無辜受害,眼前只剩下他能護著她了,而她也只有他能依靠,他怎麼能夠自私地拋下她。

    「曦兒要留下來陪玄哥哥是很好,可是你看看玄爹爹,他好想去看慶典呢,偏偏沒有人願意陪他,好可憐哦。」玄殷說著,側首給站在門邊的親爹使了個眼神。

    兔崽子,你老爹我什麼時候有很想看慶典了!

    朝玄殷回了記白眼,玄鼎跨步來到平曦面前,滿是皺紋的臉上擠著無措笑容,「是呀,都沒有人肯陪我這老頭子去看慶典,所以拜託咱家最乖最貼心的曦兒陪老頭子去好唄?」

    玄殷面頰頻頻抽動,差點就因為老父佯裝出的蠢樣爆笑出聲,可一想到這部是為了什麼又不由得感到汗顏,「看,玄爹爹都親自給曦兒拜託了,曦兒難道捨得讓他失望嗎?」

    平曦圓圓大眼眨了眨,看看右邊的玄殷,又看看左邊的玄鼎,稚幼的心裡有著小小的掙扎。雖然不像玄哥哥那樣讓她很有安全感,可是玄爹爹也是很疼她的,常常會背著玄哥哥給她糖吃,前幾天還抱了只小兔子給她。

    「好!曦兒陪玄爹爹去看慶典。」孩子嘛,能糾結多久呢?不過喝杯茶的辰光,平曦便一臉從容就義地下了決定,讓一老一少的兩個男人終於松了口氣。

    讓青芙換上一套厚實的衣裳,坐上馬車的平曦掀開車簾朝玄殷嚷著,「玄哥哥要乖乖的,肚疼要吃苦苦的藥哦。」

    這妮子,八成是記恨他老是半哄半騙地逼她吃藥吧。

    淺淺失笑,玄殷轉向玄鼎開口:「爹,有勞您多擔待了。別因為她甜甜的笑容就慣縱著她,也別給她吃太多糖了。」

    「得了得了,囉哩囉嗦的,像個老頭子似的。」隨口回了句,鑽進馬車的玄鼎心想,不慣著她難道要讓她不開心,然後吵著要找你嗎?再說了,吃太多糖又怎地,孩子本來就有吃糖的權利呀!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又到了歲末冬至,一早玄殷便親自端著湯圓來到平曦房裡。

    「有湯圓吃!」剛醒的平曦,穿著套粉嫩冬衣,領口還滾著圈狐毛,整個人看起來毛茸茸的好不可愛。

    「是啊,終於讓曦兒盼到這日了。」看著平曦那開心的饞樣,玄殷笑得一臉寵溺。他知道她從小便愛吃這圓潤軟滑的湯圓,可她向來胃虛,糯米類的東西吃多了會鬧肚疼,所以平日說什麼也不允許她吃,非要她乖乖等到冬至這一天。

    「吃完湯圓就團圓了。」笑嘻嘻地說完,平曦迫不及待地用湯匙舀起湯圓往嘴裡送。

    「小心燙呀。」簡單的一句憨稚話語聽得玄殷有些心酸,卻在看到她燙著唇時,心疼地用沾了水的濕帕輕拭著她的唇瓣,將她手中的湯匙取過來吹涼,教孩子似地說著:「得吹涼了才能送進嘴裡,慢點吃,嚼均了再吞。」

    「唔唔……嗯嗯。」嘴裡嚼著湯圓,雙頰撐得鼓鼓的平曦,眉眼彎彎地點頭。

    呆萌的模樣讓玄殷又憐又愛的笑歎了聲,「你……」很自然地自起另顆湯圓吹涼,然後將湯匙塞回她手裡。

    將嘴裡的湯圓咽下,平曦握著湯匙的手卻轉向玄殷,「玄哥哥也吃。」

    他絕對不承認自己因為小妮子的舉止眼眶微熱、鼻頭泛酸。

    笑著將遞到嘴邊的湯圓吃下,玄殷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曦兒好乖,吃完女哥哥帶你去城郊賞雪。」

    一個時辰後,玄殷帶著平曦來到昔日與兄弟聚首的竹林,因為知道這裡夠隠蔽也夠安全,他沒阻止平曦放開牽握的手,興奮地在雪地裡東瞧西轉的舉動。

    失笑地搖了搖頭,玄殷將帶來的湯圓擱上竹桌,將許久未動的茶具翻正,像舉行儀式般地泡起了茶。

    遠方的兄弟呀,今兒個是冬至,該團圓啦。

    默默地在心底輕喟,玄殷不想矯情地傷春悲秋,只是在京城孤軍奮戰的寂寥讓他想念兄弟了。



第4章(2)
更新時間:2017-11-23 17:00:04  字數:3531

    啪喳一聲,一團雪球不偏不倚地砸在靜靜沖茶的玄殷臉上,將沉浸在愁思裡的他拉回現實。

    「呀呼,打中了打中了!」抹去臉上殘雪,玄殷一抬眼便看見渾身白雪,像個小雪人似的平曦開心的拍著掌,樂乎乎地蹲下身,動手搓揉第二顆雪球。

    「你這壞妮子,竟敢偷襲你玄哥哥,皮了是吧!」佯怒地啐了聲,玄殷起身走到竹亭外,單手攏起一團雪球,朝平曦擲去。

    軟乎乎的雪球砸在胸前,造不成傷也勾不起痛,倒是惹得平曦玩心更盛,笑嘻嘻地跑向玄殷,將手上捧的小雪堆往他身上扔,再像個頑皮的孩童般跑開,「哈哈,白花花的玄哥哥,你輸了,追不到追不到。」

    開戰是吧!被挑起玩心的玄殷挽起了袖,彎身揉了數顆雪球追著平曦丟。

    雖然攏雪球的速度比不上玄殷,可平曦在閃躲之餘仍是不甘示弱地撈著積雪回擊,兩人你來我往的追逐嬉鬧,彷佛兩小無猜的一對青梅竹馬,單純無邪地在白茫茫的雪地裡存在。

    「玄哥哥好笨,老是打不中。」擲出的雪球正中玄殷臉上,平曦樂不可支地取笑著。

    這傻丫頭,他擲扔的每一球可都是拿捏過的,就是不想砸傷了她毫無遮蔽的秀敏臉蛋呀!

    心中笑歎,玄殷正想開口要跑到微喘的平曦停下來歇會時,平曦卻被冒出尖頭的冬筍給絆倒了,整個人臉部朝下的趴在雪地裡,「曦兒!」

    匆忙跑過來的玄殷,焦急地想查看她跌傷了沒,不料跌趴在地的她卻突然推了他一把,讓他猝不及防的倒躺在雪地。

    「抓到了,我贏了!」翻坐到玄殷身上,滿身雪白的平曦臉上漾著賊笑,像個打勝仗的戰士舉高了手歡呼。

    這傢伙,居然用這招!明明是跑給他追的,現在又變成她抓到他,規則都她在說!真是……

    滿心的擔憂被將了一軍,玄殷無奈之餘也忍不住因她憨傻的思維失笑,瞧她得意的都快忘形了,他心裡閃過一絲壞心眼,隨即一個旋身,仗著精實的體魄將她壓制在地,雙手朝她腋下、腰間開始攻擊。

    「不……哈……呵……不要……玄哥哥……」玄殷突來的呵癢,讓怕癢的平曦邊笑邊叫,扭著嬌小的身子閃躲,拼命推著他的手,但就是躲不過他的攻擊,狼狽得連眼淚都溢出眼眶。

    直到平曦又笑又叫的快喘不過氣,玄殷這才甘願停手,身子卻仍眷戀親密相貼的美好氛圍而不願退開。

    「玄……玄哥哥壞……欺負曦兒……」小手抵著玄殷的胸,平曦無助地喘息。

    漂亮的圓眸被淚水洗得發亮,嫩紅的菱唇微嘟,那委屈嬌嗔的表情,牽動了玄殷壓抑的情思,長指像描繪著畫般輕柔地撫過她細緻的眉眼鼻唇,情難自禁地覆上她微啟的雙唇。

    這是什麼?玄哥哥為什麼要吸她的嘴?

    當玄殷暖熱的薄唇覆上她時,傻傻的平曦有點嚇著了,動都不敢動的微僵了身子。腦子裡似有個聲音提醒她該要抗拒,可他身上傳來的蘇合香氣卻讓她感到熟悉的溫暖,那像是怕碰壞她的輕憐蜜意透過相貼的唇瓣傳來,更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親近。

    某個似曾相識的影像在平曦腦海裡浮現,雖然是辨不分明的模糊,她卻依稀能感受到那似是眼前的他與自己。於是她呆憨的想,這也許是玄哥哥疼她的另一袖方式,害怕的情緒消減,甚至傻傻地覺得自己應該也要回報才對。

    平曦微懼卻乖順的反應,讓玄殷有些汗顏,覺得自己似在輕薄無知的小女孩,吮進嘴裡的甜香、攬在懷裡的柔嫩讓他收不了手。當她怯生生地學著他輕吮著自己的雙唇時,玄殷更是再難克制,有些蠻橫的加深了吻,勾纏她探出的小舌。

    一方恨不能將心掏出的渴吮索討,一方憨傻卻溫馴承情的柔應,交織成纏綿情吻,在冰涼的雪地難分難舍。

    直到柳絮般的雪從天際緩緩飄降,落在兩人相貼的面頰,灼熱的呼息將噚融成了水,冰涼的寒意驚醒了玄殷。

    倉卒地結束了吻,玄殷趕緊抱著平曦回到竹亭,抓過外袍將她裹得密實,有些心慌地搓揉著她冰涼的小手,「很冷嗎?是玄哥哥忘情了,害得曦兒凍壞了,對不起。」

    厚實的外袍覆在身上,平曦不覺得冷,可原本緊貼著自己的熱軀突然抽離,卻讓她覺得好似有什麼被剝奪了,她不懂那是什麼,莫名的空虛涼感讓她本能地想朝他偎近,「玄哥哥,抱。」

    感受到她渴望依賴的茫然無措,玄殷將她抱坐在自己腿上,雙臂像斂合的羽翼般將她緊緊包覆,下頷柔觸著她圓潤的額心,「沒事,玄哥哥抱著,曦兒就不冷了。」

    窩在玄殷懷裡,穩健的心跳聲傳入耳裡,平曦像只小貓般用臉蛋蹭著他的胸膛,憨憨地想著她喜歡讓玄哥哥這麼抱著,感覺好溫暖好安心。

    不似平曦單純的心思,抱著她的玄殷心中滋味可複雜了。潛藏許久的渴望在抱著她時被滿足,可心卻又無奈於她不是在識情的狀況下向他討抱。

    明知那是貪求了,可深陷愛裡的人,哪個不貪心呢?何況他愛了她這麼多年……

    「玄哥哥,你看,曦兒抓到只大蜥蜴!」

    剛上完早朝的玄殷,前腳才跨進府裡,後腳都還來不及踏落就聽見平曦銀鈴似的軟嗓叫嚷,不由得露出了笑,「你喲,玄哥哥不是說過別跑這麼急。」

    「對不起嘛,曦兒下回不跑了。玄哥哥快看,這是曦兒在園子裡抓到的,曦兒好棒對不對?」俏皮地吐了吐舌,平曦獻寶似的抬高了雙手,一臉等著被稱讚的傻氣。

    一瞧見她捧在手上的活物,玄殷便微皺了眉心,再看到她掌心冒出了些許紅點,不由得板起了臉,將那醜模醜樣的大蜥蜴抓離她手上,「怎麼可以亂抓蜥蜴,曦兒不乖!」

    沒得到稱讚還被訓了句,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的平曦覺得好委屈,頭垂得低低,小小聲說著:「曦兒沒有不乖呀!」

    看著像個小媳婦般的平曦,玄殷忍不住在心裡咒駡自己太過嚴厲,卻又怕她傻傻地傷著了自己,只好放軟了語氣,耐著性子說道:「玄哥哥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要讓你知道不能因為好奇就呆呆地什麼都去碰。那大蜥蜴也許帶毒呢,瞧,你的手都起紅疹子了。」

    玄殷的話讓平曦抬起了頭,雖然覺得手心真有些發癢,可還是懵懂地問著:「玄哥哥怎麼知道大蜥蜴有毒?它看起來好乖耶,是它自己爬到曦兒腳邊,曦兒才想抓的。」

    到底從哪看出一隻蜥蜴乖呀?玄殷一邊失笑一邊牽起她的手,往屋裡走去,「它長得不一般呀,而且還會變色,所以玄哥哥便猜它有毒了。」

    乖乖地讓玄殷牽著走,平曦真心覺得她玄哥哥好厲害,「曦兒都還沒有說,玄哥哥就知道它會變色,玄哥哥是曦兒肚裡的蟲嗎?」

    這妮子非得把他說成蟲嗎?嘴角微抽,玄殷有種扶額哀歎的衝動。

    早在他將那蜥蜴放到地上時,就看到通體黃褐色的它漸漸變成同廊柱的朱紅了,還用得著她說嘛。「你應該說玄哥哥聰明才對,再說曦兒這麼漂亮可愛,肚裡怎麼會有蟲呢?」

    「嗯嗯,玄哥哥很聰明,曦兒很可愛。那曦兒可以養著大蜥蜴嗎?」乖乖坐在椅上,平曦憨憨地問著轉身去取藥的玄殷。

    「曦兒不是已經有小兔子了?手伸出來。」拉過椅子坐在她面前,玄殷笑。

    「小兔子和大蜥蜴不一樣呀!給曦兒養嘛……」話回得理直氣壯,平曦憨憨地撒嬌,就是不死心。

    將止癢的藥膏抹在她手上,玄殷對於她寫滿渴望的眼神有些難以招架,低低歎了口氣,無奈地說著:「曦兒要養可以,但得答應玄哥哥幾件事。」

    「嗯嗯,曦兒答應。」聽到能養大蜥蜴,平曦樂得猛點頭。

    都還沒說什麼事呢,答應的這麼快。

    「你可以和大蜥蜴玩,但不可以再用手去碰它,也不能將它像小兔子一樣抱進房裡,它只可以待在園子裡。最後一點,如果有一天它不見了,那是它想離開了,曦兒不准為這事哭。」

    才聽完前面,平曦已經皺起小臉,再聽到也許它會不見,便忍不住扁起了嘴,「如果可以把它帶進房裡,它就不會不見了呀。」

    要用生命無常的大道理跟她解釋,恐怕她還沒接受他便會先崩潰。悄悄籲了口氣,玄殷耐著性子問道:「手癢癢的是不是很不舒服?」

    「嗯,癢癢的難受,會想抓抓。」說著說著,平曦便動手想去搔掌心。

    「不可以抓,會破皮的。」阻住她的動作,玄殷繼續說著:「如果把大蜥蜴帶進房裡,萬一它在你睡著時爬到你身上,然後你身體都會像手一樣起紅疹,全身發癢,這樣曦兒也要嗎?」

    想到會全身發癢,平曦搖了搖頭,「曦兒不把它帶進房裡。」

    「這才乖。要不要陪玄哥哥到書房看書?」寵溺的揉揉她的頭,玄殷起身走到門邊。

    「要。」躍下椅子,平曦乖巧的跟了上去,將小手塞到那等她牽握的大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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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5:21 |只看該作者
第5章(1)

    「為什麼要給曦兒穿這樣?醜醜的……」坐在被更動過的房裡,被換上一襲素色衣衫的平曦扁著嘴,悶悶地說著。

    「曦兒聽話,就只穿一天,玄哥哥保證明天就讓你又漂漂亮亮的。」看著平曦一臉不開心,玄殷心裡也不好受,可他又如何讓她懂得這只是要做給龐邑看的假像呢?

    「只有一天嗎?」拉拉衣袖,平曦雖然很不喜歡穿得醜醜的,也不習慣擺滿童玩及花的房裡變得空空的,可是她知道自己應該當個聽話的好孩子。

    「就一天!只要曦兒今天乖乖待在房裡,玄哥哥就讓大蜥蜴進來陪你,然後明天還帶你去逛市集。」

    「好。曝兒聽話,在房裡不出去。」

    「乖女孩。」在她額心落下輕吻,轉身離開的玄殷神情雖是從容,看著下人在門上落鎖的眼神卻沉重且憂傷。

    「那平曦都成癡兒了,至於這麼苛待嗎?」被玄殷領到園裡的龐邑,看著那頗為簡陋,窗上釘著木條,連門都落著重鎖的房間,撫著長須問道。

    「丞相有所不知,就因為是個傻的,才更加不受控制,若不這麼將她軟囚著,我這小小的府邸恐怕要給翻了。」親自幫龐邑斟茶的玄殷淡然回道,眉心苦惱地揪著。

    「既是交予你看管,我也不多言了。」

    「丞相請放心,玄殷不會讓您失望的。」揮退了下人,玄殷斂了斂神色,隨即又道:「淩王暗中派置在居南關百裡外的駐軍點,已被張將軍拿下。」

    聞言,龐邑滿意地看著他,「妙哉,你這小子真不枉為老夫的心腹。這下看那嚴熾書還如何妄想起兵。」

    「是丞相足智多謀,玄殷不敢居功。」垂首斂眸,玄殷姿態擺得頗低。

    「混小子,瞧你這嘴甜得跟沾了蜜一樣。」撫著長須,龐邑臉上揚著勝券在握的得意笑容。

    日照漸漸西斜,兩人在園子裡聊得歡暢,而隔著長廊的房裡,百般無聊的平曦好奇地透過窗戶與木條探看,龐邑的面容印入眼中,讓她臉上憨傻的神情須臾間浮現一絲驚懼。

    幾幕仿若昨日的景象在腦中驟然閃現,讓癡兒般的平曦驚慌失措,乍現的恐懼讓她無助地抱著頭尖叫出聲。

    女子尖細的驚叫聲,突兀地打破了滿園幽靜,同時也讓玄殷心口揪緊,但他依舊神情從容地斟著茶,用著不耐煩的語氣道:「瞧,這癡兒又不知在發什麼瘋了。」

    「她常如此發癲嗎?」厭惡的皺起眉心,龐邑隨口問了句。

    「是啊。今日算好的,平素她老在夜深人靜時雞毛子鬼叫呢。」只手扶額,玄殷滿臉不勝其擾的煩躁表情。

    「那你如何處置?」

    「凶她幾句,或是讓人在她嘴裡塞帕子,再不就下點藥讓她睡下。」

    「既是人質便得是活口,下手斟酌些。」淡淡說了句,龐邑兀自起身離開。

    「玄殷自有分寸,丞相請放心。」恭敬地躬身相送,玄殷一顆心卻被持續的尖嚷聲吊得半天高。

    確定龐邑的馬車走遠後,玄殷三步並作兩步的來到平曦房前,著急的喚人開鎖。

    「曦兒怎麼啦?玄哥哥在這呢。」來到平曦面前,玄殷蹲低了身,雙掌固定住她搖晃的小臉,讓她失神的大眼定視著自己。

    「有東西、有人……在頭裡面,看不清楚……抓不到……曦兒怕……」見到玄殷,平曦停止了尖嚷,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珍珠般掉個不停,小手緊揪著他的衣領,啜泣道。

    聽著她斷斷續續又語意不清的話,玄殷錯愣了下,大掌在她背上安撫地輕拍,試著再問,「曦兒乖,不哭。慢慢來,先跟玄哥哥說你剛剛做了什麼、看到什麼了?」

    「曦、曦兒無聊,所以看窗……看到玄哥哥、看到有長鬍子的人、看到他逼曦兒喝茶……他是壞人……」

    聞言,玄殷有些驚愕,繼續追問,「然後呢?曦兒怎麼知道他是壞人?曦兒是不是想起什麼了?」

    「他、他是……唔,好亂……不知道……曦兒看不清楚……」

    「你可以的,快些再想想,告訴玄哥哥,你腦中浮動的畫面是什麼?」滿心盼著她能恢復的玄殷,一時間什麼都顧不得,大掌握著她纖柔的肩,情急地逼問著。

    「不、不行,曦兒想不起來。玄哥哥不要凶人,曦兒不知道……頭、頭好痛……嗚……」玄殷急促的語調與逼迫舉止嚇著了平曦,握緊的拳心抵在額際,無助地嗚咽出聲。

    當平曦開始因為畏懼而抗拒,無助且痛苦地想逃離,玄殷心頭一震,倏地驚覺自己太過躁進,嚇著她了。

    「好好好,曦兒不想就別想了,玄哥哥不問就是了。沒事了,曦兒乖,不哭了,玄哥哥在這陪你,不怕。」將平曦抱坐腿上,玄殷安撫地拍著她的背,放柔了嗓輕哄。

    「嚴熾書被貶到居南關……不思進取……為非作歹欺淩百姓。」

    是誰在談論皇兄?皇兄才不會欺淩百姓呢!

    「玄殷耳聞那淩王鎮日耽溺酒色……應當由丞相出面,聯合朝中眾臣彈劾……好好給他個教訓。」

    這聲音?!好像是玄哥哥……可是玄哥哥跟皇兄最要好了,他怎麼會說要給皇兄教訓?

    「人人都知平曦是嚴熾書的心頭肉……逼嚴熾書回京,屆時再安他個擁兵篡位的罪名。」

    要利用我來陷害皇兄?不行,我要去阻止!

    可惡!她被押住了。為什麼玄哥哥只顧著喝茶,不幫皇兄說話也不救她……只要喝了茶就能救皇兄……

    仰頭飲盡茶液,沉重的漆黑霎地籠罩住她,不知所措的平曦揮動著手,試圖在黑暗中找到一絲光明。

    她看到了!看到皇兄說會護著自己的玄哥哥了。

    可是……玄哥哥看她的眼神為什麼那麼冰冷、漠然而且絕情?像在大海中載浮載沉時看到浮木的欣喜被茫然不解取代,平曦無所適從地慌了。

    「丞相做事果真快狠准,玄殷深感佩服。不知接下來丞相打算怎麼做,抑或需要玄殷協辦什麼?」

    助紂為虐的話傳入耳裡,像道雷劈進心坎,將平曦心中微弱的那絲光消抹殆盡。更深更濃的黑暗再次襲來,地獄般的冰冷闇寂將她團團包圍,恐懼與絕望、倉皇與無助讓她喊出了聲……

    「啊……皇兄!救救曦兒……」

    驚懼的尖嚷劃破了夜的寂靜,隨著棲在樹梢的夜鶚受驚地拍起了翅,玄府的燈也盞盞亮起。

    幾乎是尖叫響起的瞬間,才踏出書房的玄殷便已疾至平曦房前,就連同居一室的侍女青芙都不及他快。推開了房門,玄殷便著急地出聲:「曦兒!」

    從黑夜般的夢中驚醒,平曦冷汗從額際涔涔滾落,揪著綢被的手緊得發白,身子不自禁地微微抖顫。

    「曦兒發惡夢了嗎?別怕,玄哥哥在這呢。」確認平曦性命無慮,只是像受了驚地坐在床上,玄殷高懸的心才稍稍放下,邊開口安撫邊抬手幫她拭汗。

    「皇兄……要救皇兄……」仿若實境的夢讓平曝一時回不了神,嘴裡仍喃喃地絮念著,直到額心的熱觸讓她抬起了頭。

    雖然不知道平曦究竟夢見了什麼,但從她低喃的話聽來,玄殷猜她大抵是夢見嚴熾書出了意外。大掌輕撫著有些蒼白的臉蛋,玄殷哄慰說道:「曦兒別怕,那都只是夢,你皇兄很平安的。」

    沉穩的嗓音傳入耳裡,平曦失焦的眼神緩緩凝聚,玄殷的面孔映入瞳眸,與黑暗中那冰冷面容重迭,分毫不差地吻合成同一張臉。

    「你是壞人!想陷害皇兄的壞人!」猝然一聲低嚷,平曦霍地推開了玄殷,倉皇的跳下榻,急欲逃離地朝房外跑去。

    「曦兒!」被她突然的舉止嚇到,玄殷一回神便慌忙喊追了去。

    「我要去找皇兄,告訴他你要害他!」像身後有猛獸追著,平曦光著腳的步伐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直往院子奔去。

    「曦兒,快別跑了,夜裡黑,你會跌倒的。」見她莽撞奔跑,玄殷膽都快被她跌跌撞撞的腳步給嚇破了。

    「你是壞人!我不相信你。」嘴裡低嚷,拐了一跤的平曦沒有目標也沒有方向,只是下意識地爬起來往前跑。

    「不要再跑了!曦兒,你聽到沒有,我叫你不准跑了!」緊張焦急下,玄殷也顧不得和緩,語氣變得強硬。

    「壞、壞人……走開……啊!」回頭對著玄殷喊叫,跑上拱橋的平曦一個踩空,從樓階上摔了下來。

    「曦兒!」追上來的玄殷在看到她額角硌出了血口,腳也被橋柱上的雕紋劃出長長的裂傷,臉色頓時慘白,氣急敗壞地朝下人吼道:「快去傳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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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5:34 |只看該作者
第5章(2)

    「曦兒,曦兒。」將平曦抱在懷裡,玄殷擔憂地拍著她的臉頰。

    緩緩睜開眼的平曦,眉心因疼痛而苦皺,有一瞬失了神智的腦袋仍恍恍惚惚,心卻在看清了玄殷的臉後起了推拒。

    「走、走開……你是壞人,曦兒不要你……曦兒要去找皇兄……」疼痛讓她使不上力,卻仍拼命地推打著玄殷,試圖掙脫他的懷抱。

    她的抗拒讓玄殷有些生怒,卻也從她拒人於千裡外的眼神裡看到一絲無助,不舍的情緒滿溢到讓他心口揪痛。

    怕加重她的傷勢,他不敢強硬地箝制住她,又擔心她幾近歇斯底里的舉動傷著自己,只好朝她頸部輕輕一觸,點了她的昏穴。

    折騰了一夜,玄殷眼下有著濃濃黑影,望著喝下安神藥睡下的平曦,眼神滿是無奈與不舍,「曦兒,你可以不懂我的愛,可你一定要相信我的守護。」

    是誰……是誰在說話?是誰在說會守著我?

    緊閉的眼睫輕顫,平曦微張的唇瓣吐出囈語:「皇兄……你在哪……曦兒怕……」

    「曦兒別怕,有玄哥哥在。」將她額心上泛涼的巾子換上新的,玄殷嘴上安撫,大掌緊緊握住她微抖的手。

    玄哥哥……是皇兄說會照顧她的那個人嗎?

    從掌心傳來的溫度讓處在一片迷茫夢境中的平曦感到暖意,下意識地緊緊反握,一滴淚卻伴著夢囈從眼角滾落,「皇兄……為什麼要丟下曦兒?曦兒好想你……」

    輕輕拭去那顆滑落腮畔的淚,玄殷有股叫嚴熾書滾回京來的衝動,可理智偏又殘酷的提醒著此舉萬不可行。

    千般不舍萬般無奈下,他也只能低聲哄慰,「曦兒乖,你皇兄很平安,再過段時日他就會回來了。曦兒別怕,在他回來前玄哥哥會護著你的,無論如何,你都還有玄哥哥。」

    許是他的安撫起了作用,平曝沒再發出囈語,不安的神情緩和許多。可看著她睡顏的玄殷,心下卻不由得感到忐忑。

    「公主這癡症除了曼陀羅毒的影響外,恐怕有部分是因為不願面對伏蟄於內心的恐懼,於是下意識地將自己藏在憨癡的神智下。她會突然失常可能是因為發了惡夢,正所謂心病仍需心藥醫,興許這般的刺激能喚醒她沉睡的神智。」

    想起方才太醫離去前說的話,玄殷的心在忐忑之餘也不由得起了矛盾。

    倘若真如太醫所言,清醒後的平曦能擺脫癡傻恢復正常,那麼他便能放下心頭那份愧疚,更能不負所托地對嚴熾書有個交代。

    但,這也表示她將會視他如牛鬼蛇神般地避之唯恐不及,畢竟自己眼睜睜看著她受人陷害是抹不去的事實。他不怕她恨他,可他怕在這樣的情況下保護不了她。當她在他眼前倒下,那種像被撕裂了心的痛,他怕是再也承受不起。

    反之,她若身醒心不醒,那麼依然是個癡兒的她,應該還是會傻傻地依賴著他、仍然會緊緊牽著他的手,憨甜地喚他玄哥哥。

    那麼,到底他該希望她恢復,抑或不呢?

    醒來後的平曦並沒有恢復正常,她仍舊是個傻的。雖是如此,可興許心裡仍有惡夢殘境,剛醒的頭幾天她顯得有些慌,甚至害怕地想抗拒玄殷的親近。

    雖然心下難免有被打擊到的難堪,但玄殷依然耐心十足地哄著、安撫著,堅持親自給她換藥、喂藥。

    幾日下來,他衣不解帶地陪伴與照顧漸漸撫平了她眼中那絲疑懼,也讓她忘了曾有的夢境。

    半旬過後,她便又是那個會扯著他袖擺,撒嬌地跟他討糖吃的傻女孩了。說他自私也好,懦弱也罷,就讓他可笑地以為是天可憐見吧。就算滿身的泥濘淹沒了清心,就算要受盡天下人的唾駡,至少他還能留她在身邊,還能擁有她無邪的笑容。

    「玄哥哥,曦兒什麼時候可以下床?」乖乖的讓玄殷換好藥,平曦悶悶地開口。

    「曦兒腳傷還沒好完全呢,得再等幾日。」柔聲回著,玄殷舀起一匙剛煎好的藥湯,細細地吹涼後送到她嘴邊,「乖,先喝藥。」

    「唔……好苦。」又濃又苦的藥汁一入喉,平曦漂亮的臉蛋瞬間皺成一團,

    好不容易咽下後又忍不住開口,「可是曦兒的腳已經不痛了呀,曦兒好想下床。」

    「不痛不代表傷好了。來,再一口。」語氣輕軟地說著,玄殷接著又問,

    「曦兒下床想做什麼?」

    「曦兒想曬太陽、想看花、想去園子裡跟小兔子還有大蜥蜴玩。」

    也難怪她悶了,都在床上躺了數日了。「要不等曦兒喝完藥,玄哥哥背你到圜子裡去坐會好不好?」

    「真的嗎?那如果曦兒想追小兔子,玄哥哥也會背著曝兒嗎?」玄殷的話讓平曦眼神一亮,開心地問著。

    這妮子,還真是很會得寸進尺呢。是說只要能讓她高興,就算要他去摘月他都願意了,何況只是背著沒幾兩重的她呢。

    「好,在曦兒能自個兒走動前,你想去哪想做什麼,玄哥哥都背著你去。」

    「就知道玄哥哥最好了!」掩不住樂的歡呼了聲,平曦開心地攬住玄殷的脖子,在他臉上印了記響吻。

    「你唷……」被她天真無邪的舉止惹得失笑,玄殷伸手捏了捏她小巧的俏鼻,又舀了匙湯藥,「先把這碗藥喝完吧。」

    數月後,在龐邑的舉薦下,玄殷受封為御史大夫,絡繹不絕的邀帖蜂擁而至,無論是單純善意的賀喜,或是阿諛奉承的設宴款待,抑或是諂媚巴結的獻禮,他全都來者不拒。

    朝歌暮弦的沉湎,聲色犬馬的糜爛,成功營造出讓龐邑滿意的局面,也讓玄殷在沉淪假像中悄悄聚攏著分散的兵權,暗中壯大著自己的勢力。

    一切如同策劃那樣按部就班地進行著,玄殷心底自然是欣慰愉悅的,可也因此少了許多時間能陪著平曦。

    除了交代青芙全心照料著外,他也就只能在深夜回府時,悄然無聲地在榻畔握緊她的手,將那些無處可訴的情意、堅定不移的守護傳遞給熟睡的她。

    「唔……玄哥哥。」睡夢中的平曦嚶嚀了聲,緊閉的雙眸隨著握在手心的溫熱抽離而微張。

    原本起身打算回房的玄殷,一見平曦睜開了眼,旋即又落坐榻畔,俯低首低語:「擾醒曦兒了嗎?」

    隨著熱息傳來的酒氣讓平曦忍不住皺眉,她不喜歡這種味道,也不懂為什麼

    最近玄哥哥總是帶著這味道在夜裡來看她。「玄哥哥臭臭的,曦兒不喜歡。」

    明明是陷在污泥裡任人笑駡也毫不在意的人,卻總是為了她一句話而緊張。玄殷為自己陷情成魔搖頭。「曦兒不喜歡,那玄哥哥這就去洗掉這身臭味,曦兒好好睡,別踢被,嗯?」

    「不要。曦兒要玄哥哥留下來陪。」將他欲抽離的手握緊,平曦開口的聲音仍有著濃濃的睡意。

    「不是嫌玄哥哥臭?」瞧她明明困得眼都半眯著,還揪著他的手不放,玄殷忍不住好笑地說著。

    「是很臭,可是曦兒好久沒玄哥哥陪了。」打了個呵欠,平曦挪了挪身子,將腦袋往玄殷腿上擱。

    雖然話語童稚,可她渴望陪伴的依賴,玄殷是懂得的,也因此心頭微酸。「好,玄哥哥不走,留下來陪你,曦兒安心睡。」

    「嗯。」臉頰在他腿上蹭了下,不敵睡意的平曦在合眼時仍低低咕噥,「說好不走哦,玄哥哥別像皇兄一樣丟下曦兒……曦兒會怕的……」

    「不怕,玄哥哥永遠都會在曦兒身邊。」輕撫著她無邪的睡顏,玄殷心中一陣不舍。

    從她三歲認識到看著她成長,他比誰都清楚她個性裡潛藏的另一面。明明是個活潑的性子,卻因為環境變得安靜且壓抑;明明就很怕寂寞,卻乖順地接受所有安排。如果不是成了癡兒,她仍然是那個溫婉恬靜的平曦公主,即使再孤單再無肋,也會逼著自己默默忍受的善體人意的女孩。

    不該這麼想的,但玄殷在心疼之餘,仍為她成了癡兒而感到一絲慶倖,因為是個癡兒,她可以無須顧忌,可以不必懂事,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得更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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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3-10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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