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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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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童遙 -【笑狐狸與傻公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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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5:46 |只看該作者
第6章(1)

    瑞龍二十八年,被貶為居南關淩王的前太子嚴熾書,領著四大邊關的百萬駐軍,在瑞皇壽宴這日攻進了皇城。

    多年來沉溺酒池肉林的瑞皇,神智早已昏庸不明,反而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龐邑一臉震驚。

    然而最讓龐邑感到意外的卻是在他大喊護駕之時,那讓他視為心腹的玄殷竟然走到嚴熾書身邊,「龐丞相,隻手遮天終有盡,伏首認輸吧。」

    「好你個玄殷,虧我推心置腹的待你,你竟然窩裡反!」眼前情勢一面倒,龐邑就是扳不回局面也吞不下這口氣,咳著口老血也要對著玄殷叫駡。

    「丞相聰明一世,偏就糊塗地將狐狸養在身邊呀,怨得了誰呢。」淺淺笑道,玄殷對於自己的演技可是頗為自豪。

    縱然無力回天,心高氣傲的龐邑仍是不輕言放棄,迅速從懷裡掏出了刀,架在瑞皇的脖子上,「誰敢過來,我就殺了他。」

    龐邑的舉止讓始終沒出聲的嚴熾書挑高了眉,冷厲的神情添了抹笑意,看了玄殷一眼後,緩緩地抬高了舉劍的手。

    就不信你不在意生父的安危。以為自己以皇帝性命要脅成功的龐邑,正想押著瑞皇逃出生天時,嚴熾書手中的劍卻猝然落地。

    隨著清脆的哐啷一聲響起,咻咻箭聲同時傳來,瞬間血花四濺,龐邑與瑞皇當場被萬箭穿心,瞠著不瞑目的圓眼慘死在地。

    伸手揩抹飛濺到臉上的血珠,嚴熾書轉向玄殷說道:「他怎麼會以為我在乎那人的命呢。」

    好在他有先見之明,要不也被濺得一臉血了。移開遮在臉前的扇子,玄殷因心底那絲苦惱而蹙眉,朝著地上的屍體啐了聲:「蠢材。」

    血染龍殿的兩日後,嚴熾書便繼承大統登上了龍座,是為熾皇。

    隆重的登基大典上,嚴熾書除了下令將龐邑及其一干叛亂同黨抄家滅族外,更將早前丟了官的諸多良臣賢士官復原職,同時冊封對其復位有功的玄殷與羅修武為丞相及太尉,玄鼎則封為護國公,並追封生母淩貴妃為皇太后。

    雖然不是從佛寺裡將平曦迎回,嚴熾書也沒忘了在大典上賦予她榮耀,「朕僅有一位皇妹,那便是與朕同父同母的平曦公主。」

    盛裝打扮的平曦被宮女領到了嚴熾書身邊,居高臨下的視野讓她有些心慌,滿朝文武的大陣仗也讓她感到畏怯,忍不住朝嚴熾書挨近,緊張地揪著他金黃色的龍袍。

    「從今而後,龍熾皇朝唯僅平曦一位公主,是為長公主。」

    「臣等參見平曦長公主,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文武百官的齊聲高呼嚇壞了平曦,驚懼地撲抱住嚴熾書,無措的哭嚷出聲,

    「嗚……曦兒不要,曦兒怕……皇兄,曦兒要回去……曦兒怕……嗚……」

    平曦孩童般的失態舉止讓滿殿群臣均感錯愕,也讓嚴熾書沉了臉色,當下有股將龐邑拖出來鞭屍的衝動。當然他也真的做了,只不過那是後來的事了。

    「退朝。」凜然說完,嚴熾書攙抱著哭泣的平曦往後殿走去。

    「曦兒別哭,皇兄在這呢。」

    回到後殿,嚴熾書將平曦抱坐腿上,不住的低聲安撫。向來冷靜自持的心思因她的啜泣而顯得有些紛亂。他知道她成了癡兒,可真得面對她憨傻失控的狀況時,難免有些無所適從。

    「曦、曦兒怕……曦兒要找玄哥哥……」抬起滿是淚水的小臉,平曦抽抽噎噎的說著。她很高興皇兄回來了,可是她不懂為什麼他要帶她站在高處,讓那麼多人嚇她。

    她的話讓嚴熾書心頭一緊,「曦兒別怕,皇兄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的。」

    「曦兒要玄哥哥啦,皇兄不要抱著曦兒,曦兒要去找玄哥哥……」受了驚嚇的平曦壓根兒聽不進嚴熾書的話,扭著身體想掙離他的懷抱。

    「曦兒,別再鬧了。」怕她莽撞地傷了自己,嚴熾書不敢輕易鬆手,心想以前明明是他說東她不敢往西的,怎麼現在變得這麼拗。

    「曦兒沒有鬧,曦兒很乖的,嗚……曦兒要找玄哥哥……」被緊緊抱住,動彈不得的平曦委屈地哭嚷著。

    「為什麼連皇兄的話也不聽了?你難道就這麼氣皇兄嗎?」被她的哭聲擾得有些慍怒,嚴熾書語氣硬了些。

    「她不是不聽你的話,更不懂要氣你什麼,她只是癡了、傻了。」

    踏進後殿的玄殷淡淡地朝嚴熾書說了句,隨即毫不避諱地扯開他的手,對著平曦開口:「曦兒在哭什麼呢?玄哥哥這不是來看你了。」

    「玄哥哥!」一聽到玄殷的聲音,平曦哭聲頓止,朝他張著手臂討抱。

    無視嚴熾書有些不滿的眼神,玄殷輕柔地將她拉坐到自己腿上,大掌捧著她

    的臉蛋,溫柔地以長指幫她拭著頰上的淚,「玄哥哥就是去忙一會兒,曦兒怎麼就變愛哭鬼啦。」

    「曦兒才沒有愛哭,只是好多好多人一齊大喊,曦兒怕嘛。」吸了吸鼻子,平曦細細的嗓音仍有些餘悸猶存。

    「不怕不怕,玄哥哥帶了好東西來給你壓壓驚。」疼寵地哄著,玄殷從袖裡掏出了杏花糖。

    「有糖吃耶!玄哥哥對曦兒最好了。」一看到糖,平曦破涕為笑,開心地在的臉上大大地啾了下。

    「瞧你,又哭又笑的,像小狗撒尿一樣。」戲譫地說著,玄殷可沒忽略身旁那道淩厲目光。

    「好歹我也幫你奪回了江山,你至於用這殺人似的目光瞪著我嗎?」將平曦安頓在身旁的椅上,玄殷轉向嚴熾書開口。

    始終被晾在一旁的嚴熾書,看著玄殷輕而易舉地讓平曦綻放笑顏,心中泛著難以言喻的不是滋味,像是苦又似澀,又彷佛帶點酸楚。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玄殷已然取代了他在平曦心中的地位了?又是什麼時候開始,她害怕無助時想找的再也不是他這個皇兄了?

    「我將平曦託付予你,可沒允許你吃她豆腐。」

    「……」明明是她吃他豆腐吧!玄殷無言的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她主動吻他有啥了不起,他都壓著她吻過了好嗎?

    話雖是在心底吠著,玄殷可沒笨到自首,況且嚴熾書眼底都冒著火花了,他不順著毛摸,難不成還要撚虎須嗎?

    「你在居南關六年,平曦成了癡兒都五年有餘,這些年來在她身邊的只有我,她不依賴著我還能依靠誰?眼前你看到的是她眼中的我占得比你多,可你有沒有想過,倘若有天她恢復後,她會當我是什麼?」

    一番話說得讓嚴熾書默然,可玄殷卻像積怨已久那般不吐不快,有些沖地繼續說道:「當她在佛寺裡遭受奚落,是誰幫她解圍?當她每天嚷著要找她皇兄,是誰想方設法地哄著騙著安慰著?當她因惡夢刺激而跌傷了腳,是誰忍受著她的推拒殷勤照料?全都是我!而我是為了什麼?如果只是為了讓你無後顧之憂的成就大事、只是為了你所謂的託付,那麼我找個經驗老道的奶娘不更輕鬆!」

    玄殷對平曦的喜愛,嚴熾書一直都是知道的,也始終相信他幫自己奪回天下的忠心,然而玄殷這番話卻讓他想起平曦在成癡兒前對玄殷的觀感,不禁有些愧疚。

    「對不住,讓你委屈了。」雖只是淡淡回了句,嚴熾書擱在擊上的掌卻伸向了玄殷,無聲地將他的手握得牢牢實實。

    當兄弟不是一天兩天了,嚴熾書此舉的意思玄殷比誰都懂,也因此有些臊意,忍不住抽回了手,「得了得了,是兄弟說這什麼見外話。再說了,我說這些可不是想你道歉來著,只是想你知道,曦兒現在不同以往,你又與她分離數年,總得給她點時間來習慣。」

    「嗯,我會的。」頷首認同,嚴熾書像等著玄殷再開口般地看著他。

    嚴熾書一臉受教的神情讓玄殷很想失笑,偏偏忍住了,「就先這樣吧,我帶平曦回夕顏殿休息,子時老地方,咱兄弟三人不醉不歸吧。」

    眼看著玄殷親昵地牽著平曦離去,嚴熾書笑而不語,反而是平曦掙開了玄殷的手跑了回來,將手裡剩下的糖塞到他手上,然後伸臂朝他腰際抱了抱後,抬起頭憨憨地對他說:「皇兄回來了,曦兒真的很高興。曦兒要跟玄哥哥回去了,明天再來陪皇兄。」

    就算癡了傻了,她仍舊沒忘了他,就算分離拉遠了距離,她仍舊惦著他是她皇兄;就算她現在仰賴的人不再是他,可她仍是那個讓他疼入心坎的親妹呀。

    兵戎擾攘的大亂初平,百廢待興的一切都等著新皇來重振朝綱,就算如此嚴熾書仍是會每天空出些時間到夕顏殿看望平曦,哪怕只是看看她的睡顏。

    身為一個亦父的兄長,嚴熾書對於將平曦獨留宮中這件事始終是愧疚的,尤其當她為了扞護他的名聲成了癡兒,他心底那股恨更是怎麼也過不去。

    明知平曦會成癡兒這事怎麼算都不該算到玄殷頭上,可親自面對平曦的癡傻,嚴熾書還是難免對玄殷有著一絲怨懟。

    就像今日早朝,因為兩天沒看到玄殷,平曦便莽撞地跑進大殿,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跟他吵著說要出宮。雖然知道平曦是因為癡傻才會這般不識大體,可高坐龍椅的嚴熾書難免覺得有失顏面。

    原本平曦說什麼也不肯跟他回宮裡住,是玄殷哄招盡出地好說歹說,指天誓地的保證每天都會來陪她,才讓她願意聽話,乖乖地跟青芙搬回擴建後的夕顏殿。

    探指拭抹著平曦頰上的淚痕,嚴熾書看著她那微腫的眼,心中不由得一陣腹誹,這該死的玄殷告病不上朝也就罷了,竟還連著兩日沒來看平曦。

    「圓子,去準備一下,朕要上丞相府一趟。」雖是心中咒駡,可嚴熾書仍是難掩心中疑惑,決定親自去看看這玄丞相到底是犯了什麼病。

    人定時分,一輪圓月高懸夜空,撒落一地仿若能滌淨人心的銀光,浸在冰水中的玄殷卻是備受煎熬。

    想起數月前龐邑慘死大殿的情況,緊咬著牙關的玄殷心底不由得又生起恨意,那老奸賊倒好死,偏生這蠱毒仍是在他體內作祟著。嚴熾書也不知是在衝動什麼,讓他連問出解蠱方式的機會都沒有。

    要不是他讓冬默在官兵抄家前,到龐府將僅餘的緩痛藥帶回,恐怕他現在不只漲欲難熬,光那噬骨的劇痛就能奪了他的命。

    「相、相爺……那……那個……」一名婢女慌慌張張地推開了門,緊張得連話都說得結巴。

    「慌什麼?虧你服侍了我這麼多年,還學不得穩呀。」體內燃著熊熊欲火,體外卻感受著凍入心骨的冰水,玄殷強忍痛苦,自然不會有好語氣。

    「那、那個……是……親自來了……」

    「到底是誰來了?」婢女的吞吞吐吐讓玄殷火大地吼了句,心想改明兒個定要換個機靈些的婢女。

    「是皇上來了。」

    「該死的你怎麼不早說!」聞言,玄殷臉色一僵,啥都顧不得地從浴桶裡站了起來。娘的,這嚴熾書大半夜的來幹嘛?睡不著不會去逛後宮呀!

    雖是服侍多年,但乍見玄殷一絲不掛的精實身軀以及那傲然挺立叫囂的陽物,雲英未嫁的婢女還是紅了臉,「奴、奴婢明明有說呀……只是……啊!」

    早沒心思聽解釋的玄殷霍地一把將人拉到榻上,隨即對門外其他下人喊道:「趕快把這冰水桶撤掉,然後全都給我閃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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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6:01 |只看該作者
第6章(2)

    待下人七手八腳地將滿是冰水的浴桶搬離,並將放血後的一地淩亂收拾乾淨後,睡夢中被聖駕親臨嚇醒的玄鼎,以及領著一干隨侍的嚴熾書也來到了玄殷的院落。

    「皇上,玄殷這渾小子就是沒用,吹了點風便著寒,休息個幾日便好了,犯不著勞動皇上大駕的。」神色慌亂的玄鼎跟在嚴熾書身後,有些不安地搓著手說著。

    「朕與玄相的交情,玄國公應當是知道的,不論君臣也論兄弟,朕走這一遭也不為過,玄國公何須如此緊張。」

    一踏進丞相府,嚴熾書便敏銳地察覺到眾人的慌懼,而玄鼎臉上那顯而易見的不安,當然也沒能逃過他的眼,也因此心中加生疑。

    「臣……臣是擔心玄殷病體未愈,皇上龍體尊貴,要是給染了病氣,那可就罪過了。要不,皇上您先請至廳裡坐,臣讓人去喚玄殷前來見駕。」知道自己讓皇帝起疑了,可想到兒子曾千交代萬叮嚀的事,玄鼎還是心下犯虛地試圖阻攔。

    「玄國公多慮了。朕都來到這了,就走幾步親眼見見,無妨。」嚴熾書語氣雖和緩,卻有著不容人置喙的獨斷。腳步一抬,中常侍圓子便機靈地上前推開了門扉——

    映入眼簾的景象讓跟在皇帝身後的一干人全都訝異的瞠大了眼,就連向來內斂冷靜的嚴熾書也怔了一瞬,清俊的面容隨即凜若冰霜。

    只見光裸著身的玄殷趴臥在被褥淩亂的榻上,身下還壓著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兩人均是臉色潮紅,喘息急促,顯然是正在顛鸞倒鳳,巫山銷魂之際卻被打斷的模樣。

    隨手拉來外袍罩上,玄殷恭敬的曲膝見駕:「微臣參見皇上萬歲萬萬歲。不知皇上深夜聖駕光臨有何要事?」

    凜冽著臉的嚴熾書鷹眸盯著他,冷冷開口:「這就是玄國公所謂的著了風寒、病體未愈?」

    嚴熾書一開口,玄鼎立即雙膝跪地,身後一干下人也全跟著跪了一地,深怕觸怒龍顏,腦袋要不保了。

    「求皇上恕罪,微臣、微臣……」膽顫心驚的玄鼎低頭叩首開口求赦,垂低的眼眸忍不住悄悄看向玄殷:你這臭小子給我搞這戲碼,是要老子怎麼接招呀?

    「圓子。」嚴熾書沒讓人平身,只是沉沉地喚了聲,隨侍在側的圓子便領人將嚇得癱軟在床上的女人以及跪地的玄鼎拉起,全退出了房間。

    門扉一合,房內便只剩下嚴熾書以及玄殷兩人。皇帝不開口,身為丞相的玄殷當然也沒能起身,一站一跪地僵恃著,氣氛冷凝且沉重。

    直到玄殷耐不住地揉了揉膝蓋,懶倦地開口:「啟稟皇上,微臣這都跪了好一會兒了,您有什麼事要找微臣,也請開開尊口吧。」

    本就生怒的嚴熾書原想等著看玄殷怎麼解釋,結果他一開口卻是裝傻,更別提他那毫不遮飾的懶洋洋神情,簡直就是火上淋油,讓嚴熾書心火瞬燃,腳」抬便朝玄殷肩上狠狠踹去。

    「這就是你守護平曦的方式?躲在府裡與人行淫,任平曦兩日見不著你哭得雙眼紅腫!」

    被踹跌在地的玄殷,忍痛跪直了身,毫不畏懼地迎上嚴熾書的眼,「啟稟皇上,微臣也不過是個男人。」

    「你還敢說!連欲都壓不住的還算是個男人嗎?」著實氣不過,嚴熾書又踹了玄殷一腳,「連每日進宮去陪平曦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你憑什麼說你愛她?」

    「憑我的一顆心。我愛平曦絕對勝過這世上任何一個人,但我就是個男人,我有需求、有欲望。」忿忿地抹去嘴角的血,玄殷這回沒勉強自己跪直身,只是半臥在地的看向嚴熾書,傲倔的眸心有著不甘及堅持。

    「也就是說你愛平曦,可你一定要睡別的女人,不管平曦會否難過、會否因為見不著你而擔心受怕,甚至哭泣?」

    有那麼一瞬,嚴熾書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錯怪了什麼,直到玄殷的沉默讓他的心感到涼意。也許他真的看錯人了,也許他認識的玄殷從來都不是真正的玄殷。那麼,平曦的幸福呢?

    斂下了心緒,嚴熾書走向玄殷,蹲低了身與他平視,「如果這就是你給平曦的愛,那麼我告訴你,你不配!」

    「我不配!說得真好,哈哈……」

    盛怒的嚴熾書拂袖離去後,飽受蠱毒煎熬又被踹倒在地的玄殷無力起身,趴在地上的他狀似笑喊,緊握的拳心及通紅的雙眼卻又像是悲嚎。

    「我不配,我是真的不配呀!嘔噗……」

    當玄殷噴出一口暗紅的濃血時,始終隱在梁上的冬默隨即跳了下來,點住玄殷幾處穴道,喊人去備冰水桶後,便俐快地在他身上紮了放血針。

    「其實我是真的對不起嚴熾書這兄弟……好好一個妹妹交予我照看,結果卻成了個癡兒,你說我有什麼臉去說自個兒的遭遇?」

    「那也沒必要刻意隱瞞,讓人這樣誤解,不委屈嗎?」

    「委屈……我憑什麼委屈?如果我行事謹慎點、思慮再周全些,平曦就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蠱毒只是我應得的報應,是我活該要承受的懲罰。」

    玄殷這麼說,冬默突然懂了,原來臉上總是掛著睨視一切般痞笑的玄殷,其實根本就是個苦往肚裡吞的人。

    雖然嘴上總嚷著自個兒是最勞苦功高的功臣,可也就只是逞逞口舌,骨子底根本就不是真的想邀功,甚至是把全部的罪全攬在自己身上,哪怕功成的大業已臻完美,他仍是因為長公主的病而無法饒恕自己。

    「功過相抵,為了協助熾皇復位,這些年來你做的夠多了,不是嗎?」擰了條熱巾子覆在玄殷紅腫的肩上,冬默安慰般地說著。

    「你以為嚴熾書登上皇位,而我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是我想要的嗎?」

    蠱毒造成的漲欲在冬默扎針放血及冰水冷鎮下漸趨緩和,可悶壓在心口那些不肯言說的愁思憂緒在酒精的催化下,如同水缸被砸破了口,緩緩流泄。

    「如果平曦不是個公主,如果不是她的皇兄不得勢,我又何必奸相反間地活得這麼辛苦……嚴熾書是個天生的王者,他當皇帝絕對是百姓的福氣,可我在乎的只是他登上帝位,平曦才能夠一生安穩。我要的、在乎的從來都只有平曦呀……」

    語未只剩無力的氣音,耗盡體力的玄殷終是敵不過累地昏睡了去,安靜聽完的冬默也只能幽幽歎息,然後將人抱回了榻上安置。

    回到宮裡的嚴熾書費了好一番勁才讓平曦接受玄殷只是暫時被派調到外地,玄殷也在隔兩日後回到朝堂上,可是嚴熾書卻不准他踏進夕顏殿。

    因為知交也因為信任,才掌皇權的嚴熾書相當器重玄殷,大部分的政事也仰賴玄殷的協助,可自從撞見玄殷的脫軌失序後,他便將政事全攬回自己身上,君臣之間再也不似以往坦誠互信,反而是如寒霜結冰的隔閡在兩人間冷凝僵持。

    也因為不許玄殷見平曦後,除了忙於政事外,嚴熾書還需花更多時間陪伴平曦,以至於才過了月餘,他臉上的疲態顯而易見,連身為太尉又身兼兩人好友的羅修武都看不過去了。

    「你到底是怎麼了?連玄殷都贊成由我領兵,直接追攻餘下的叛黨,你卻寧願聽信一個諫大夫之言,按兵不動地讓他們有機會逃竄?」

    深夜的禦書房裡,嚴熾書正挑燈審閱成堆的奏摺,在早朝時就已經心生不滿的羅修武硬是闖了進來,氣急敗壞地開口質問。

    嚴熾書執著狼毫的手在奏摺上落下個准字後,抬頭向身旁的圓子使了個眼色,待禦書房裡只剩他與羅修武時才開了口,「時機未到,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玄殷都已經掌握了諫大夫與叛黨串通的證據了,你還在說什麼時機未到的鬼話,依我看,你根本是他娘的在和玄殷鬥氣。」羅修武實在想不透眼前這當了皇帝的兄弟到底是著了什麼道,竟然會不將玄殷的上奏當回事。不說玄殷的聰明才智,光就他們三人肝膽相照的革命情感,他也應該要相信玄殷才對。

    啪一聲,嚴熾書一掌拍在桌上,手上的狼毫硬生生被折成了兩段,「鬥氣乂怎樣?就憑我親眼看到的狀況,我就該把他拖出去斬了!」

    在羅修武的印象裡,嚴熾書幾乎是不發脾氣的,不是他沒有脾氣,而圮他的脾氣向來如同他的個性,總是陰沉低斂,不會這般爆發外顯。

    以至於嚴熾書突來地拍桌低吼著實讓他錯愕了下,然而多年的相處與瞭解,讓他很快地知道玄殷定是做了什麼,踩著了嚴熾書這頭猛獅的尾,才會讓他這般失控。

    「算我說錯話,兄弟我給你賠個不是。」轉念一想,羅修武走上前,大掌在嚴熾書肩上拍了拍,搭攬著他走下禦書案,來到側廳的圓桌坐定,親自給他斟了杯酒,「擅長帶兵打仗的我不擅推敲人心,話也總說得不中聽,這你是知道的,我也就是瞧不過你和玄殷之間那疏若陌生的冷淡,不是真的質疑你的決策。」

    一口飲盡了酒,嚴熾書深重地籲了口氣後,淺淺說道:「沒怪你,這不幹你的事。」

    又將他手中的酒杯斟滿,羅修武再次開口,「你、我以及玄殷可是滴過血斬過雞頭的兄弟,現下你倆這麼明顯僵著,怎不幹我事了?到底玄殷是做了什麼惹你生氣,說出來讓我聽聽,我也才好幫你倆解開這結呀。」

    「事實擺在眼前,有什麼好解的呢?」嚴熾書看向羅修武,他臉上那股不以為然的神情,讓他無奈地歎了聲,緩緩再道:「前些時候,因為平曦鬧上了朝堂,我親自走了趟丞相府,想看看告假的玄殷到底是生了什麼病,結果……」

    從嚴熾書口中說出來的話,讓羅修武眉越挑越高,雙眼裡淨是不敢置信,「這怎麼可能?依玄殷那認定了就不改的性子,怎麼可能會做出這等荒淫事?」

    「我也希望這是假的,可是當時玄殷的默認,再加上我從青芙口中得知過往玄殷在先皇壽宴上與舞伎的周旋,讓我不想信都難。」

    「但玄殷向來就長袖善舞、善於假像虛應,有沒有可能這根本是他故意做出的一駒戲?」

    「就像你說的,咱們是滴血斬雞頭的兄弟,這些年來聯手闖過了無數的腥風血雨,奪回了這片天下,他對平曦的呵護憐惜我們也都有目共睹,他又有何必要在我面前扮假像呢?」

    「那倒是……這玄殷到底在搞什麼?」一番相談下來,結果仍是令人費解,羅修武苦惱地托手搔著下巴,與眉心緊蹙的嚴熾書相視無言。

    「啟稟皇上,護國公玄鼎在殿外求見。」就在嚴熾書與羅修武沉默以對時,中常侍圓子卻推開門,跪地稟報。

    「這天都要大亮了,玄國公怎麼會突然在此時求見?」一臉訝異的羅修武疑惑地開口。

    「難不成真是事有蹊蹺……」玄鼎突來的求見勾動了嚴熾書的記憶,不由得想起許多年前玄殷害平曦跌傷時,玄鼎也是自個兒來找他求情那回事。

    見嚴熾書及羅修武均兀自沉思,圓子只好再次問口詢問,「皇上,護國公仍跪在殿外,皇上是宣或不宣?」

    「宣。讓人到禦書房來,別上大殿。」

    「遵旨,奴才這就去請玄國公。」

    「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聽見嚴熾書要接見玄鼎,顧及君臣禮節的羅修武開口問道。

    「剛剛東一句兄弟西一句滴血斬雞頭的,現在問我要回避,你他娘的吃錯藥啦!」斜睨了羅修武一眼,嚴熾書哼嗤地啐罵了聲。

    「嘿嘿……瞧你,把話說出來不好過多了,淨悶在心底早晚會積郁成傷的。」壓根兒沒打算挪動屁股的羅修武低低竊笑,不只在嚴熾書身邊坐得穩穩地,還大剌剌地斟起酒。

    數個時辰後,文武百官齊列的早朝上,熾皇一句想將長公主平曦許配予太尉底下的護軍都尉,讓丞相玄殷當場變臉,對著熾皇的諫言幾乎是冒犯般疾言厲色,讓滿朝文武聽得膽顫心驚,深怕玄殷會觸怒了龍顏。

    「玄丞相莫不是越俎代庖了,長公主的婚事輪得到你來置喙嗎?」高坐龍椅的嚴熾書臉上掛著不容人多言的獨霸,朝玄殷低喝了聲。

    「皇上能復位功成,長公主平曦也算功不可沒,皇上現今卻要隨便將她許人,簡直就是昏君作為!」怒極的玄殷已然失控,脫口說出的話根本已經是砍頭的大罪了。

    「玄丞相好膽識,說朕是昏君是吧?來人,掌嘴。」冷冽了神色,嚴熾書氣憤地一蔔旨。

    當禁衛軍上前將玄殷押跪時,與嚴熾書早有默契的羅修武立即上前,朝皇帝拱手開口,「稟皇上,玄丞相照護長公主多年,難免為她心急了些,望皇上高抬貴手,饒恕丞相情急下的無心快嘴。」

    「哼,看在羅太尉為你求情的份上,朕就饒了你這次。你最好謹記身分,知所進退。退朝。」

    一聲令下,朝堂上的百官陸續離去,沒一會兒工夫,輝煌寬廣的殿堂上便只剩仍跪在地上的玄殷,以及羅修武和如同雕象般剛強佇立的殿前侍衛。

    「你也真是的,嚴熾書那性子你比我還瞭解,偏要和他硬碰硬,何苦呢?」上前扶起玄殷,羅修武語重心長地開口道。

    「我懂?!我他娘的懂得他狠心絕情!連成了癡兒的親妹都不想照顧,隨便找個人將她嫁了便決定了她一生。」狠狠揮開羅修武的手,玄殷憤恨地吼著。

    「別說這些氣話,這樣吧,今夜由我出面,咱們兄弟三人到竹林裡喝酒聚聚,有什麼事大家當面好好聊聊。」

    「和那個自私又無情的人有什麼好聊,我真是看走眼了,有這種兄弟!」忿忿咒駡,玄殷袖一揮,轉身便走。

    「好好好,他自私他無情全都你說了算,晚上到竹林陪兄弟我喝喝酒吧。」跟上前搭著玄殷的肩,羅修武邊好聲好氣的安撫,邊在心底直搖頭,這嚴熾書也真是夠腹黑了,硬是要用這招來對付玄殷。

    「他娘的!我晚上定要狠狠揍他一頓,是兄弟就別攔我,聽到沒有!」

    「好,不攔,我絕對不攔你。」嘴上雖是這麼說著,羅修武卻忍不住在心底翻白眼,揍他一頓,你確定你打得過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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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1)

    明月高懸,銀白色的光輝透過葉隙映照在竹亭裡,微風吹拂,讓竹葉奏起沙沙樂音,伴著天然樂音的是酒杯輕碰的脆響以及男人交談的嗓音。

    「修武,玄殷真會來嗎?」長指觸弄著酒杯,嚴熾書難得地顯得有些不安。「我都好說歹說地勸了,他要不來,我就殺到丞相府去把人給綁來。」

    「難為你了……」低低說了聲,嚴熾書執起酒壺幫羅修武斟酒。

    「欸,你真是我認識的那個嚴熾書嗎?」難得看到嚴熾書腆顏的模樣,羅修武故作訝異地取笑道。

    「去你的,難不成你也認為我真是狠心無情、沒血沒淚的人是吧?」惱怒地瞪了羅修武一眼,嚴熾書又道:「要不是玄國公愛子心切,實在忍不下了,咱們還不知要被玄殷瞞在鼓裡多久。」

    「這玄殷也不知在見外什麼,自個兒默默受苦也不哼個聲,還非得讓兄弟這樣誤會。」

    「大概是自覺對不起我,汗顏又拉不下臉吧。」

    「該汗顏的是你吧!要不是你把平曦留在宮裡,她會成了癡兒?成了癡兒就算了,手握皇權高高在上的你竟又要將她推開,你到底知不知道她是你唯一的親妹!」

    踏進竹林裡的玄殷沒聽到兩人先前的談話,光聽到嚴熾書說的誰對不起誰,誰又汗顏沒臉什麼的,讓悶著股氣的他一現身就開罵。

    聽到玄殷的話,再看到他佩在腰間的長劍,嚴熾書和羅修武無言地對視了一眼,看來這招是真把玄殷給惹毛了,連來這拋開一切身分,單純兄弟相聚的竹林裡還帶劍。怕是嚴熾書今日要沒給他個交代,他就真要取命相陪了。

    「我說玄殷呀,我是約你來喝酒,你帶著劍是怎麼回來?」羅修武笑著開口,拉著玄殷坐下時,悄悄地試著將劍搶過來。要知道刀劍不長眼,何況又是在玄殷手上,那準頭要給偏了,可就不好玩了。

    格開羅修武伸來的手,玄殷啪一聲地將劍重重放到桌上,瞪著嚴熾書開口,

    「我問你,你是真的打算要將平曦嫁給護軍都尉嗎?」

    「當然,平曦終究是個女子,遲早都要許人的,那都尉人品挺好,配得上平曦。」淺淺笑道,嚴熾書優閑地啜飲著酒。

    「他娘的,你到底知不知道平曦現在不同一般!你以為任何人都有辦法忍受、照顧癡兒般的她嗎?」失控怒吼,玄殷氣得握緊劍柄,大有拔劍相對的氣勢。

    這嚴熾書當真是腹黑至極,玄殷都氣成這樣了,他還在惹他發火,真是……

    不過瞧他那氣定神閑的模樣,想必自有方法應付,我還是坐遠點,看看戲就好。

    —心裡這麼想著,羅修武默默地挪了挪身子,站到了竹亭邊去。

    「就因為知道平曦是個癡兒,所以更需人照顧。你覺得都尉不適合,那你倒說說誰適合?」雙眼定定地瞅視著玄殷,嚴熾書堅定地反問著。

    「你傻了還是瞎了?這些年來是誰在照顧著平曦你會不知道?」

    「是你,玄殷。我也一直認為你是最適合的人選,但是月前你讓我改觀了。記得嗎?我說過,你不配!」

    刷一聲,玄殷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了劍,鋒利的劍尖抵在嚴熾書喉頭,就差一寸便要見血封喉。「我管你配不配,總之今日你要決意將平曦嫁人,我玄殷就是犯下弑君之罪也要殺了你。」

    「欸,你冷靜點,熾書可是你兄弟,鬧著玩可以,可你這樣喊殺喊打的可就不好玩了……」原想閃邊看戲的羅修武一看到玄殷真的拔劍相向,連忙沖了過來,單臂抓著玄殷的手阻擋,免得他真的朝前刺去。

    「修武,別攔他。他要殺就讓他殺。」說著,嚴熾書昂首朝劍尖靠近,鮮紅的血珠子滲了出來,「讓他殺了我,我也不必因為平曦的幸福懸心,更不必因為讓兄弟代我受苦而愧對於心,良心不安地坐在龍椅上。動手啊,只要再使些力,我就能解脫了,快動手呀!」

    嚴熾書毫不畏懼的舉動,以及毅然堅定的眼神讓玄殷頓了心神,而從嚴熾書口中說出的話也讓他的怒意稍顯消退,被憤恨塞滿的腦門開始有了冷靜思索的空間,因而握劍的手遲遲沒有動作。

    「你殺呀!讓我的血與你受蠱毒的苦痛相陪,讓我用命賠你為了我、為了平曦而承受的一切!」語氣激昂的說著,嚴熾書伸手要握住劍身朝前刺,羅修武卻俐快地擋了下來。

    「你、你說什麼……」聽清了嚴熾書的話,玄殷滿臉愕然。

    「你們兩個鬧夠了沒有!皇帝的命是用來對天下人負責的,由得你拿來這麼玩嗎?」將劍尖從嚴熾書滲血的喉頭揮開,被兩人搞得慍怒的羅修武忍不住對著嚴熾書低吼。

    「還有你,明明功夫學得半吊子,舉劍要殺兄弟倒俐快得很呀!」將玄殷緊握著劍柄的手拍松,羅修武歎了口氣後才又道:「你還想瞞著我們到什麼時候?兄弟不是該同患難共甘苦的嘛,你一個人熬著中蠱的痛楚,是不將我倆當兄弟了嗎?」

    聞言,玄殷頹喪地低下了頭,「你們……都知道我中蠱的事了?」

    「玄家幾代來一脈單傳,玄國公也就你一個獨子,他能忍到現在才說也算委屈了。」感慨地說著,羅修武著實看不慣玄殷那副黯然消沉的模樣,只好扯開了笑地續道:「我說你這笨丞相傻兄弟,天大的事說出來都有兄弟替你頂著幫你扛著,你做啥笨憨憨地悶頭吞著呀!」

    「我有什麼臉說?我自己無能,人家好好一個妹妹交到我手上,我卻害她成了癡兒,身中蠱毒的懲罰都算輕了。」悶著頭低低說著,玄殷真抬不起頭來面對嚴熾書。

    「你以為把蠱毒當作懲罰,自虐般的獨自忍受痛苦很了不起嗎?你無能那我不更該死了?如果你早早把這事說了,攻進皇城那日我還能暫留著龐邑那條賤命,讓你問出解蠱的方法,結果你什麼都不吭聲,是存心讓我過意不去嗎?」話雖說得咄咄逼人,可嚴熾書卻是斂了氣勢,甚至斟了杯酒推向玄殷。

    「我沒存這般心思……我只是、只是覺得丟臉、只是明明失敗卻仍妄想給自己留點尊嚴。」

    「說你笨你還真的就傻到頂了,兄弟間哪需要什麼顏面、頂什麼尊嚴!你要老實說出中蠱的事,你要睡幾個女人熾書都不會有意見,甚至還賜你一屋子的侍妾,結果你偏要演著這假像讓他誤解,讓他以為自個兒看錯了人,成天為了自己私心將平曦託付予你這事在過不去。真是蠢到沒邊了。」滔滔不絕地說了一長串,羅修武喝了口酒解渴,還受不了般地朝玄殷翻了記大白眼。

    「都這麼多年了,你為何從未試著尋找解蠱之法?」從玄鼎口中,嚴熾書知道玄殷從中蠱後便沒積極尋找解決方法,因而不解地開口問道。

    「龐邑會以蠱毒來對付我,無非是因為生了疑心,倘若我處心積慮地想解他用來控制我的蠱毒,那豈不是滅不了他的多疑。」

    「那又為什麼寧可泡著冰水苦熬,也不肯找幾個女子解欲?」玄殷的顧忌確實有理,嚴熾書卻無法不因他的犧牲而感到愧疚。

    「不說那蠱欲一沖上來會傷了無辜女子,除了平曦,任何女子我都不想碰。」把事情說開了,玄殷心頭那沉甸甸的重擔似也輕了些許,這才拿起酒杯,就口飲下。

    見嚴熾書沉默不語,玄殷飲了第二杯酒後,忐忑不安地開口,「我知道自己對不住你,也知道身中蠱毒的我的確是給不了平曦幸福、配不上她,可我對天發誓,只要我還有口氣在,我就一定會守護著平曦,就算她永遠無法回應我的愛,就算她永遠是個癡兒,我也……」

    玄殷話還沒說完,嚴熾書卻突地起身,在他身前單膝跪地,讓他錯愕地慌了手腳,「你、你這是在做什麼……你沒事跪我幹啥呀……修武,你快叫他起來!」

    能見到玄殷手足無措的模樣,羅修武樂得在一旁低聲竊笑,壓根兒沒打算出聲介入,因為他知道嚴熾書會這麼做自然有他的用意。

    「玄殷,我的好兄弟,我嚴熾書對不起你,讓你為了我遭受蠱毒噬身的痛;我也誠心地向你道謝,謝謝你犧牲自己,為我保全了平曦的命。」說完,嚴熾書跪下另一膝,雙手覆地的正要叩首,被惹得眼眶發酸的玄殷連忙阻止了他。

    睜著又酸又熱的雙眼,玄殷硬是扯了抹痞笑說道:「得了得了,我都還沒死呢,你少急著跪我。再說了,我可是小你數月的丞相,讓你這年長於我的皇帝叩首,怕是要少活好幾年,他娘的你還不快給我起來。」

    嘴角泛開輕弧,嚴熾書笑著站起身,雙手一伸便往玄殷抱去,「有你這樣的兄弟真好。」

    突然被個男人抱了滿懷,玄殷漲紅了臉,那句有你真好更是讓他死守在眼眶的淚失守,讓他又臊又惱地推槌著嚴熾書,「幹什麼幹什麼,大男人摟摟抱抱地成何體統!虧你還是個皇帝,有點皇帝樣好不!」

    「這才是我認識的那個玄殷嘛!嘴賤又愛逞痞,那才是我羅修武的好兄弟!」見兩人和好如初,羅修武也開心地上前拍著玄殷的肩。

    「他娘的你說得什麼屁話呀!我都還沒找你算帳呢,早朝那戲碼你鐵定也有份!」被拍疼了肩的玄殷扭著身,朝羅修武啐罵著。

    「喲,瞧瞧玄相這模樣,不只臉泛紅暈,連眼圈都紅成了小兔子似的,多惹人憐呀,來來來,讓兄弟我也抱一下,好好疼惜下嘿!」眼尖的羅修武沒錯過方才玄殷藉揮袖拭淚的小動作,逮著了機會便想取笑他。

    「你給我死開啦!他娘的你們兩個是怎樣,沒女人抱就巴上我啦!」破口大駡的玄殷抓起酒杯朝羅修武和嚴熾書丟擲,雖是被惹得一臉惱怒,但他心裡卻是無比輕鬆自在。

    「我說玄殷呀,怎麼這麼多年了,你這瞄準頭的功力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輕易閃過玄殷丟來的酒杯,嚴熾書忍不住開懷大笑。

    「他天生就不是習武的料!哈哈……來,咱們今夜不醉不歸,喝他個天翻地覆……」

    這一夜的竹林不若往常靜謐祥和,男人們的低沉笑聲、打鬧的話語、酒杯敲撞的脆響,奏出了漢子的情義樂章,在這方竹林裡徹夜迴響,直至天際微露曙光,爛醉的三個大男人毫無形象地倒躺在地,那手還緊緊握著。

    那日過後,最開心地就屬平曦了,因為她心心念念的玄哥哥終於回來了,而且還日日到夕顏殿陪她。

    然而此時她可人的粉嫩雙唇卻噘得半天高,明亮的雙眼泛著不甚情願的水氣,「曦兒又沒有生病,為什麼老是要喝苦苦的藥?」

    「啟稟公主,這不是治病的藥,這可是能養顏美容的湯飲,喝了能讓公主變得更美的。」專責醫治長公主癡症的老太醫對於平曦的孩童稚氣自然是清楚的,也知道得拐著彎來說,只是難免有些無奈。

    「騙人!湯飲才不會苦苦的,曦兒不喝!」雖是癡傻如幼童,可平曦就算再笨也嘗得出入口的甘苦。

    「公主,這可是皇上親自交代微臣給您熬制的湯飲,您要不喝微臣無法對皇上交代呀。」每回呈藥都得來上這招,磨上個老半天,老太醫真心覺得自個兒也許該辭官。

    「不要就不要,反正皇兄又不會對曦兒生氣,不怕。」哼哼,以為把皇兄搬出來她就會怕嗎,皇兄可疼她了,才不會因為她不喝就凶她。

    「公主,算微臣求您了……」深感無力的老太醫正愁著無計可施時,跨入夕顏殿的一道人影卻讓他像見著了救星般如釋重負,連忙開口:「下官參見玄相大人。」

    提著個雅致箱籠的玄殷對老太醫頷了頷首後,便轉向平曦開口,「曦兒又在使什麼性子啦?」

    「玄哥哥!你來啦,曦兒等你好久哦。」一見到玄殷,平曦便雀躍地跑了過去,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撒嬌。

    瞄了桌上一眼,玄殷便知道這妮子八成又不肯喝藥了。「曦兒不乖哦,太醫就是請你喝碗湯而已,你怎麼可以刁難他呢?」

    「曦兒才沒有,人家只是不想喝苦苦的湯嘛。」被指責的好無辜,平曦委屈地抿著唇,紅了眼圈地垂低了頭。

    瞧她可憐的小模樣,玄殷實在有些捨不得。雖然他不是很認同嚴熾書延攬名醫,良方偏方均用地讓平曦嘗盡各式藥方,可同樣渴望她恢復的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阻止他呢?再說就算機會渺茫,只要不放棄,便有那麼一絲可能。

    轉頭示意太醫先離去後,玄殷擱下了箱籠,落坐椅上時也將平曦拉坐自個兒腿上,「那湯雖然苦苦的,可那是因為你皇兄、我、太醫,甚至是宮女,是所有喜歡你的人愛你、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心意呀。」

    「可是曦兒沒有生病嘛,而且那個真的好苦……」軟言細語地勸哄,雖然讓平曦眼眶不再泛紅,卻還是不太情願地扁著嘴囁嚅著。

    「玄哥哥知道那很苦,可是你看,旁邊不是還有一碗冰糖雪耳嗎?曦兒就想只要吃了苦,就能有後面的甜,那是不是就好過些了?」輕撫著平曦白嫩的軟頰,玄殷極有耐性地繼續哄慰。

    「曦兒不想吃苦……」

    「玄哥哥也捨不得曦兒吃苦,要不這樣吧,只要曦兒乖乖把它喝了,玄哥哥就給你個禮物。」勸哄不成,那就只好端出利誘了。

    「禮物?:」一聽這兩個字,平曦眼都亮了,興沖沖地追問:「是什麼禮物?快給曦兒看!」

    「保證會讓曦兒很開心的禮物。乖,先把這碗湯藥喝了。」玄殷邊說邊端起已有些涼意的湯藥遞向平曦。

    「好嘛,曦兒乖乖喝掉就是了,可是如果玄哥哥的禮物沒有讓曦兒開心,那曦兒就要吐出來哦!」說完傻話,平曦大大吸了口氣,一鼓作氣地喝完了湯藥後,吐著舌直嚷:「哇!好苦好苦!」

    瞧她像小狗吐舌地直哈氣,玄殷隨即端起冰糖雪耳,「曦兒好棒,來,快喝些糖水甜甜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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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2)

    喝完了甜湯,平曦連嘴都沒抹便急著開口,「曦兒乖乖喝完了,禮物呢?」

    白嫩的柔荑還朝著玄殷大攤著。

    「你喲……來,自己打開看看。」長指朝平曦額際輕戳了下,玄殷將箱籠推到她面前。

    「是大蜥蜴!」一掀開箱籠,平曦立即發出驚呼,開心地將慢悠悠爬著的蜥蜴捧到懷裡,「玄哥哥在哪裡找到它的?曦兒找好久都找不到,以為它像玄哥哥說的那樣,自己爬走了。」

    「它一直都待在玄哥哥府裡的院子裡,只是玄哥哥一忙也就忘了將它帶來宮裡陪你了。如何,這禮物讓曦兒開心嗎?」看著平曦喜形於色的笑臉,玄殷也不由得笑開了。

    「曦兒開心死了!玄哥哥都不知道曦兒一直好想好想大蜥蜴,想到都要哭了,可是玄哥哥有說過,所以曦兒有忍住,沒有哭哦。」

    「真乖。大蜥蜴被悶在箱籠裡好一會兒了,你帶著它到園子裡玩玩吧。」寵溺地揉了揉平曦的頭,玄殷早就注意到在殿門邊站了好一會兒的嚴熾書了。

    雀躍興奮地想跟大蜥蜴到園子裡玩的平曦,在走出殿門時只喊了句皇兄,便頭也不回地跑了過去,讓嚴熾書好氣又好笑地直搖頭。

    「試了那麼多方子全都藥石罔效,就別再讓她嘗這些苦頭了吧。」擲壺倒茶的玄殷在嚴熾書落坐身旁時,淺淺地開了口。

    對他的話笑而不答,嚴熾書啜了口茶後,反問道:「那蜥蜴哪來的?把它留給平曦妥適嗎?」

    「我也不知它打哪來的,倒是平曦可喜歡它了,在我府裡那幾年養著它也相安無事,相處融洽。」

    「那種變色蜥蜴倒是極少見,瞧它身上那些脊棱,對平曦身子真的不會有害嗎?」愛妹心切的嚴熾書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放心吧,雖然平曦碰了它會起紅疹,擦些藥也就沒事了,況且這情況也越來越少了。」看嚴熾書仍不置可否的表情,玄殷接著又說:「再說件事給你聽聽,有一回平曦在園子裡追著兔子玩,不小心擾著了冬眠的蛇,結果跟在她腳邊的那只蜥蜴倒是俐快地爬向那尾蛇,任憑那蛇將它纏得死緊。」

    「哦,後來呢?」玄殷的話讓嚴熾書訝然地挑高了眉。

    「後來呀,就平曦的尖叫和哭聲招來了下人,將那只蜥蜴與蛇分開囉。」搖著扇子,玄殷帶笑地看向殿外園子裡的嬌俏身影。

    「所以,你認為那蜥蜴會保護平曦?」同樣看向殿外的嚴熾書語氣平淡地問。

    「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讓平曦養著它沒什麼不好。」說完,玄殷突地將話拐了個彎,「我剛同你說的話,你到底聽進去了沒有?」

    輕笑了聲,嚴熾書站起身,「我儘量。走吧,禦書房裡還有一堆奏摺等著你呢。」旋即邁開了步伐。

    「那關我什麼事,玉璽可是在你手上耶。」就知道嚴熾書找他准沒好事,玄殷語出嘲弄,卻是認分地起身跟著嚴熾書的腳步走。

    「玄丞相,食君之祿,擔君之憂這道理你不會不懂吧!」腹黑入骨的嚴熾書才不打算告訴玄殷,在禦書房裡等著的是可能能解他蠱毒的巫醫呢。「那我現在辭官還來不來得及?」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嚴熾書登基為帝已近兩載,而備受寵護的長公主平曦也已近雙十年華。

    幾年平靜的日子過去,對於平曦的癡症嚴熾書從求醫若渴到莫可奈何,不由得也接受她就這麼傻一輩子了,至少貴為皇帝的他還能讓她衣食無虞,那麼就讓她無憂地過上一生吧。

    而玄殷身上的蠱毒呢,嚴熾書也沒少費過心,在這不風行蠱的中原裡要找到懂蠱的人極有難度,但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可能他便傾力去試,就連懂奇門遁甲的能人異士都找來試過了。偏偏除了一位鑽研毒物的老者用以毒攻蠱的方式解了玄殷在蠱毒發作時的劇痛外,那蠱造成的漲欲至今仍是求不得解。

    為此嚴熾書都不知白了多少頭髮,倒是玄殷本人竟然熬著熬著也就習慣了,甚至還反過來要他別再費神,將心思好好地放在國政上。殊不知他的費神不光是為了讓兄弟輕鬆好過,也是為了自個兒心底那沉重的愧疚。

    到最後,束手無策的嚴熾書即使沒放棄,也多少看淡了些,至少眼下玄殷與平曦這對堪稱歹命的戀人還能相依相伴地活著。

    直到護國公玄鼎年邁病重的消息傳來,嚴熾書才驚覺自己是否太過自私也太過消極。

    病得猶如風中殘燭的玄鼎一見到嚴熾書,連忙想撐起身子,「微、微臣參……咳咳……皇、皇……」

    「玄國公不必多禮。」看玄鼎連說句話都要耗盡氣力,喘咳不休,嚴熾書開口要他無須行禮,還擱下身分的上前攙扶,讓他穩穩靠坐床榻後,便接過圓子端來的上等蔘茶遞給玄鼎。

    喝了口熱茶,玄鼎這才添了些精神,有些汗顏地腆著臉開口,「微臣年邁不中用,還讓皇上親自來看望,微臣銘感於心也愧對龍顏呀。咳咳……」

    伸手幫玄鼎拍背順氣,嚴熾書心中輕歎,淺聲說道:「玄國公一生為國竭力,忠心於朕,朕來上這遭本屬應該。再說,當年您冒險通報,讓朕有幸見母妃最後一面,並保住了平曦的這份恩,再加上朕與玄殷情同手足的情分,眹就是以晚輩的身分來看看您也是應當必須的。」

    「皇上……咳咳……您有這份心,微臣就是下了九泉也能瞑目了。也終於能親自給皇太后謝罪了。」

    「玄國公放寬心,好好調養身體才是。」溫言勸慰,嚴熾書又陪玄鼎聊了好一會兒,正打算回宮時,玄鼎卻似欲言又止的還想說些什麼。

    「此時此刻,玄國公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朕定為你竭力完成。」深知這是自己與玄鼎最後一次見面了,心頭沉重的嚴熾書自然不想他留有遺憾。

    「皇上,請恕微臣大膽直言……咳咳……微臣死不足惜,可玄家不能無後……咳咳。」心知自個兒時日不多,玄鼎終是將心中始終擱不下的掛礙說了出來。

    玄鼎的話像把斧直直劈進心坎,讓嚴熾書不由得一陣歉疚,原來自己一直未曾正視,或者該說因求不得解而刻意逃避的狀況,竟是眼前年邁忠臣辭世前的遺憾。

    「玄國公放心,這事朕定為你辦妥。」儘管該怎麼辦嚴熾書心中根本沒個底,但為了讓玄鼎走得安心,他仍是語氣堅定地做出承諾。

    幾日後,護國公玄鼎在睡夢中離世,嚴熾書除下令以皇室之儀隆喪厚葬外,在移靈出殯的前一天深夜,更是親自帶著平曦來到朱門上貼著「嚴制」的玄府。

    懸掛著白色靈幃的玄宅大廳裡,供奉著魂帛、魂幡的孝堂上擱置著白燭、鮮花、香案及果品,前後左右更有來自皇帝及諸多朝臣的挽聯,顯得莊嚴而隆重,然而除卻下人外,只有玄殷一人披麻戴孝地跪在孝堂前。

    見到身著素白常服的嚴熾書及平曦到來,玄殷有些意外不解,然而喪父的悲痛讓他無心置疑,只是默默地燃著紙錢。

    示意圓子領退了所有下人後,嚴熾書親手將備好的斬衰穿在平曦身上,領著她走到玄殷身邊,輕聲開口:「曦兒,去跪在你玄哥哥身邊,跟他一起給玄爹爹上香。」

    雖然平曦對於眼前一切仍是懵然無知,但因為在來前她已經答應會聽話,所以她順從地任由嚴熾書給她穿上斬衰,安靜地跪到了玄殷身邊,悄悄地拉住他的袖擺。

    看到嚴熾書給平曦穿著與自己同樣的斬衰,頭上還以麻帶束起髻榱,讓她與他同給亡父上香,玄殷禁不住喉頭緊澀,看向嚴熾書想開口,卻哽咽得說不出話。

    縱使玄殷已打定主意今生非平曦不娶,但試盡各類奇方妙法仍解不了蠱毒的他始終也沒想要求嚴熾書將平曦許給他,就算會斷了玄家香火,他也情願就這麼一輩子以玄哥哥的身分守護著她。然而他卻怎麼也沒想到,嚴熾書竟會在這種時候讓平曦身著代表孝媳的喪服,跪在他身旁送亡父最後一程。

    「上香吧。」伸手輕拍玄殷的肩頭,嚴熾書語氣雖淡卻有著說不出的沉痛,「上完香,帶曦兒再去見你爹一面吧。」

    待玄殷牽著平曦走到孝堂後的棺柩處後,嚴熾書獨自燃起了香,默默地在心裡低語:「玄國公,平曦畢竟是當朝長公主,此刻朕能做的也僅止於此了,但為玄家留後這事朕必定傾力去做,您安息吧。」

    接見完東胡派來的使臣,嚴熾書澄明的雙眼望向幾案上的杜松,須臾後便起身往夕顏殿去。

    「皇上,奴才斗膽。您心裡可是有事?」圓子從嚴熾書還是太子時便貼身伺候著,歷經居南關六年到登基為皇,伶俐而心細的他只要皇帝一個眼神,便能將聖意拿個八分准,自然也沒遺漏嚴熾書心事重重的神情。

    「那盆有舍利幹的杜松是誰獻的,圓子可還記得?」

    「啟稟皇上,那是已故護國公玄鼎所獻。」低頭答話,圓子知道主子定是為了答允亡者的事在懸心了。「皇上這份心,相信玄國公地下有知定會體恤,皇上請寬心。」

    「是嗎?」淺淺低語,來到夕顏殿的嚴熾書一望見在水榭亭裡的一雙儷影,便擺手制止了準備高呼聖上駕到的圓子。

    水榭亭裡,玄殷左手執著書冊,右手輕柔地撫著枕在腿上的平曦黑絲緞般的長髮,那畫面美好的讓嚴熾書忍不住低喃,「歲月靜好莫不過如此。」

    「皇上,不如奴才即刻去請宮廷畫師前來,將這如斯美景繪下。」善解聖意的圓子立即開口請示。

    「嗯,去吧。」淡聲應允,嚴熾書靜佇的身形在樹影下顯得憂心忡忡。

    縱然隔著一潭湖面,玄殷才受蠱毒折騰的蒼白臉色以及眼眶下的黝青黑影仍是清晰地映入嚴熾書眼底。

    即便身軀倦疲精神耗弱,可一聽到平曦因受風寒而鬧著性子,玄殷仍是前來哄慰,百般地憐惜呵疼。這份癡情叫嚴熾書在動容之餘也不免抑鬱自責。

    看著這一帶癡症,一染蠱毒的兩人,嚴熾書真的無力至極,可無論是為公不想失去玄殷這忠臣好友,抑或是為私的不想於他有恩的玄鼎難以瞑目,他都不能也不該放棄。既然玄殷顧忌平曦的癡症而不肯接受他賜婚的提議,那倘若平曦不再癡傻呢?

    長年醫治平曦的老太醫曾提過用驚嚇來刺之以心,激之以緒的極端療法試試,可因未知其成效加上怕適得其反,以及未有恰當的機會,嚴熾書始終沒點頭應允。然而想起東胡使臣呈報的和親之議,他卻不由得想放手一搏。

    試試能否博得老天的眷顧,讓平曦在和親的驚嚇中恢復正常,讓和親為假、實為攻戰的制敵之計圓滿,也讓他救人之謀成功,好為他深藏心中的想望得現一絲曙光。

    倘若無法博得老天的眷顧,那麼逼得玄殷在蠱毒發作,不得不的狀況下與平曦有夫妻之實至少能成吧……「啟稟皇上,畫師已到。」

    「就繪吧,切記別擾著了他們。」讓圓子喚回了心神的嚴熾書輕一頷首,再次望了水榭亭內一雙儷影后,腳跟一轉吩咐道:「傳旨夜甯宮,今夜召妍妃侍寢。」

    「你說說,這嚴熾書是不是想我告老還鄉,竟然說要平曦去和親!」半張臉都快趴在桌上的玄殷,揮舞拿著酒盞的手,滿腹憤恨吠得震天響。

    「大概想你演出丞相搶親的戲給他看。」仰首幹了杯酒,羅修武一臉不置可否的笑覷著玄殷。

    「他想看我就得演嗎?兄弟,不如咱們來搞個叛亂給他看吧。」猛一拍桌,

    酩酊大醉的玄殷一臉躍躍欲試的攀著羅修武肩頭。

    「當我跟你一樣吃飽撐著呀!」啐一聲地格開了玄殷半個身子,羅修武喝了杯酒後又說道:「他想賜婚,你不肯,現在又怨人家為親妹打算,你這到底是個什麼理呀?」

    「就我這染著蠱毒的身子接受賜婚?哪天熬不住了兩腳一伸死了,讓平曦當個寡婦會比較好嗎?」狠狠嗤了聲,玄殷惱得直接拿起酒壺往嘴裡倒,隨意抹抹嘴後又忿忿開口:「再說了,送她去和親耶!對象還是那對咱們虎視眈眈的東胡蠻夷!這叫為她打算?」

    雖然羅修武也不贊成嚴熾書孤注一擲的決定,可嚴熾書那些不願出口的心眼他多少也懂得幾許,真的于公於私他都無法阻止。「你說的是有那麼點理,可是從知道你中蠱到現在,熾書也一直無所不用其極地在尋求解蠱之法,倒是你自己老這麼消極。」

    「如果有解誰想消極呢……」無力地低喃了聲,玄殷撈起地上的酒罈猛灌了口,「我那在龐邑府裡當過妾的堂妹說過,這蠱有一半是龐邑的貴妾幫著下的,當冬默在龐府找到她的屍體時,我就知道解蠱無望了。這兩年來我試盡各種解蠱方法,卻都成效不彰,其實也不過就是拿死當活醫,讓熾書能寥解心上那份疚意罷了……」

    聽完玄殷的話,羅修武也不禁沉默了,這的確是相當棘手,也難怪嚴熾書最後只能祭出這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招了,要是哪天玄殷真的因蠱而喪命,至少也能少絲憾恨吧。

    低歎了聲,羅修武伸手拍著醉癱在桌上的玄殷,「只要還活著,就會有希望。真愛平曦,就為她振作點吧。」

    醉意迷茫了雙眼,玄殷話聲越漸頹喪,半個身子都癱在桌上了還在低低喃著,「平曦……我心疼的……捨不得的……曦兒啊……」

    晌午的陽光透過窗櫺映進了房內,刺眼得讓玄殷掀了掀浮腫且沉重的眼皮,宿醉帶來的頭疼卻劇烈得讓他皺著眉頭又閉緊了眼。

    直到門外傳來下人的喚問聲,他才勉為其難地逼自己睜眼,豈料映入眼簾的竟是模樣醜陋,渾身凹凸疙瘩的變色蜥蜴,那雙能全面轉動的骨碌大眼近在咫尺,讓一時不察的玄殷驚得在床上坐直了身。

    「這不是平曦的大蜥蜴嗎?怎麼跑這來了?」支著隱隱作痛的額際,玄殷疑惑地低聲碎語,隨即又受不了般地朝門外喊了聲:「別喊了,我醒了。」

    「相爺醒了呀,那小的這就進來服侍您洗漱。」

    「慢著!你、你不必進來。我……我想再躺會兒,等等再喊你。」玄殷阻止下人進房的聲調顯得有些驚慌,而讓叫人服侍慣了的他如此失措的卻是眼前不可思議的光景。

    在玄殷朝門外出聲時,原攀在榻邊的蜥蜴已經爬到了地上,然後緩緩地在他面前變成了一名長相平凡的女子,這一幕讓玄殷在驚嚇之餘也暗暗低咒,沒事喝這麼多酒做啥,瞧,這不都醉到醒不來了。

    懊惱地以掌掩面,玄殷自言自語地碎念著,「這是夢,我還在醉,再睡會兒就不會看見幻影了……」邊又在床上躺平了身。

    「起來。」見玄殷兀自又睡下,女子走到榻邊,一掌拍在他頰上。「要命呀,連在夢裡都會覺得痛,這酒後勁真烈。」嚅著雙唇低喃,玄殷鴕鳥似地緊閉著雙眼,壓根兒不相信方才那幕與頰上的輕疼是真的。

    唇畔泛開輕笑,女子朝後退了幾步,然後腳跟一踮,霍地壓坐到玄殷身上。腰際突來的重壓讓玄殷不得不睜開了眼,連忙抓住女子欲再往他頰上招呼的雙手,「你……你是人……還是鬼?」嗓音有著抑不住的驚顫。

    女子沒答腔,瞪了玄殷一眼後,壓坐在他身上的女性嬌軀旋即變成了醜模醜樣的蜥蜴。對上那雙骨碌碌的大圓眼,玄殷這會可是完全從宿醉中清醒了——讓眼前這詭異的景況給嚇醒的。

    瞠目結舌地看著趴臥在肚腹上的蜥蜴,玄殷一臉驚詫地再度開口,「原來你是蟲妖?!」

    刷地一聲,蜥蜴又變回了女子,從玄殷身上離開的動作帶著明顯的惱怒,「妖你個頭!我是避役,才不是在地上蠕動的蟲。」

    「避役……所以你真是平曦養著的那只變色蜥蜴?」沒再被壓著,僅著單衣的玄殷從榻上起身,撈了件外袍套上。

    「嗯。」輕應了聲,女子沒看向玄殷,倒是垂涎地盯著桌上的水果。生性食肉的它,這些年來倒也被改變了口味。

    走到避役身旁,玄殷猶難置信地伸出手,試探地朝她摸去。扎實的手感讓他更加確定了眼前是個真人,而不是幻影。

    任憑玄殷從她頭上摸到臉,再從臉摸到了頸、肩,手,目光始終沒離開水果的避役吞了吞口水,問道:「這可以吃嗎?」雖然不算是個人,不過讓平曦養了幾年,它可也是有學到禮貌的,雖然只有豆子般丁點大。

    「可以。但你能否告訴我,你說自己不是妖,那你又何以能幻人形?」

    說完,才想給自己倒杯茶的玄殷便看到避役又變回了蜥蜴的模樣,在桌上大口地啃起果子。那狼吞虎嚥的樣子叫他忍不住失笑,伸手探撫著它同時說道:「怎麼,曦兒沒喂飽你呀?」

    啃完了果子,避役又變回了人形,隨意抹了抹嘴,開口說道:「為什麼能變人形這事不重要,我也不需跟你交代,我只是要讓你知道,我可以代替平曦去和親。」

    噗一聲,玄殷噴茶了。

    為避役異想天開的說法,也為和親這字眼勾著了痛處,連口茶都再咽不下地放下了杯,苦笑說道:「代替平曦和親?用蜥蜴的樣子,還是用你這副貌不驚人的模樣?」

    正當玄殷欲開口要她不如說說自個兒能變人形的事還比較實際時,避役卻低頭抹了把臉,再抬頭時,竟已是平曦那堪稱傾國傾城的臉蛋與玄殷相視。

    要說方才玄殷是瞠目結舌,那現在他的表情用目瞪口呆來形容恐怕都還不夠了。說不出話的玄殷伸手想碰頂著平曦面貌的避役,避役卻又低頭抹了下臉,這回與玄殷對視的,可就是如照銅鏡般的自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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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6:45 |只看該作者
第8章(1)

    半年後,東胡。

    胡人雖是慣於遷徙的遊牧民族,但在一處背山面湖的遼闊草原上卻有著以各式帳篷排列為城的東胡皇鑾。此刻所有帳篷均掛上了紅幡巾,其中那頂最大也最美輪美奐的皇帳裡更是佈置得喜氣洋洋,全因今日是才成為汗王不久的烏圖迎娶天朝長公主的大日子。

    蹲縮在離皇帳幾尺之遙那不甚起眼的小帳門邊,平曦眼巴巴地看著廣場上數萬人高歌唱跳,飲酒作樂的歡快模樣,禁不住欣羡地開口:「玄哥哥,為什麼曦兒不可以去哪裡玩?」

    「因為那些都是壞人,會害曦兒有危險的。」知道帳外有冬默守著,離帳不遠處也有八位隨行的頂尖護衛,再加上派隱于胡人中的十二斂影衛,所以玄殷只簡單回答平曦,心思仍專注於眼前的東胡輿圖。

    這該死的嚴熾書,竟然讓白鶚傳了急訊,說什麼若與烏圖汗王的婚典儀式沒能激嚇醒平曦,那麼就讓她繼續待在東胡,還讓他試圖覓著良機給予刺激。這是哪門子愛妹心切的兄長呀!明明都跟他說過當年平曦成了癡兒後見著龐邑那回事的始末了,他卻怎麼都聽不進去,他娘的是當了皇帝就沒了腦袋還是根本瘋了?

    「那為什麼跟曦兒一起來的役姊姊就可以去?而且還穿得好漂亮的進了那大帳耶,曦兒也好想進去瞧瞧哦。」

    「進去的那人頭上蓋著紅巾,你怎麼能確定她是你役姊姊呢?」輕歎一聲,玄殷放下輿圖走到帳邊牽起平曦的手,順手將被她掀開的面紗在她耳後掛好,「曦兒聽話,那些熱鬧沒什麼好瞧的。玄哥哥要去捎個信,你乖乖地待在這帳裡,不許亂跑也不許再將面紗掀開或拿下,知道嗎?」

    「噢……」失望地拉長了聲,平曦乖巧認分地在滿是枕墊的臥處坐了下來。

    哄寵地揉揉她的發頂,玄殷確認冬默守在帳外後,便戴上醜疤的人皮面具,然後離開了小帳。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況他可是任性地丟下官職,私自隨著和親婚輦前來的丞相,所以玄殷要讓白鶚捎回的信裡就只寫了三個字——辦不到!

    豈料玄殷才離帳不久,裝乖的平曦便覷著了冬默去解手的空檔,縮著身便溜出了帳。出宮前皇兄有說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都會有人保護她,要她想做什麼儘管去做。所以她決定要去那頂好漂亮的帳篷,看看她役姊姊到底有沒有在裡頭。

    喜帳內,頂著平曦模樣的避役正被烏圖汗王壓在身下,那噁心的感覺讓她很不好受,可一想到若自己不頂著,那受罪的就是善良的平曦,她就更不能忍受。

    還好玄殷跟她說過,扮不來平曦的癡症沒關係,只要不開口,睜著雙眼裝無辜地任人擺弄就成了。於是她也就不說話,連個聲都不吭,默默承受著男人野蠻且變態的逞欲。

    只是當避役一個偏頭,與自己幻出的臉如出一轍,表情卻明顯驚疑不解的平曦蹲在帳簾邊與她對上眼,讓她大感意外的受到驚嚇,面容刹那間變回了平凡的長相。她怎麼會在這裡?玄殷呢?

    心智如孩童的平曦,感知也同稚兒般潔淨單純,也因為這點她在無人引領下竟也糊裡糊塗地闖過了守衛關卡,溜進了汗王的喜帳。看到長得像熊又滿臉鬍鬚的男人走進來,平曦害怕地躲到了滿是枕墊的臥鋪與帳簾邊,將自己縮成一團。

    當她看到與自己長相一模一樣的人瞬間變成她認得的臉時,雙眼發亮地興奮喊道:「役姊……唔!」

    避役情急之下,連忙伸手搗住平曦的嘴,但因為緊張而分神的她一個慌亂,

    幻變的異能受到影響,一下是平曦的臉蛋,一下又是自身平凡的長相,看得平曦驚訝不已,躁動地想扳開避役搗在她嘴上的掌。

    頭頂上的動靜讓正在性頭上的烏圖抬起頭,卻看到身下女人平凡的長相,以及蜷縮在旁的真平曦,登時一掌拍飛避役,同時怒吼出聲:「好你個中原皇帝,竟然拿替身來耍我!」

    「啊……哇!役姊姊……」看到避役被甩到另一頭,平曦嚇得哇一聲哭了出來,急著想跑到避役身邊去,卻被烏圖一把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扯過去,「呀……好痛!」

    伸手搓捏那張與方才在身下承歡同樣的美麗臉蛋,烏圖泛開了淫怒邪笑,「看來你才是真正的癡公主!看老子今個兒怎麼玩死你!」刷地撕裂了平曦的衣裳——

    而在帳外,玄殷與冬默正像無頭蒼蠅般在熱鬧的廣場裡慌亂找著平曦。真的屋漏偏逢連夜雨,他也不過就是去捎個訊,根本連半盞茶都不到的時間,冬默偏要死不死地在這時候犯內急,結果就讓平曦給溜出去了。

    當玄殷正心急如焚地想著要找到那不聽話的平曦,他一定要狠狠打她屁股時,冬默耳尖地聽到了平曦的尖嚷,兩人便急忙往皇帳那頭趕去。

    就在烏圖壓上平曦的電光石火之際,隱在鄰帳的斂影衛忽地從天而降,一劍刺進了烏圖的右肩,同時將平曦拉護在身後。

    吃痛的烏圖踉蹌退了幾步,鄙夷地看了斂影衛一眼,「怎麼,那狗皇帝就只派了你一個護衛?老子今天讓你直得進來,橫得出去!」揚聲一吼,烏圖拿起大刀時,數十名東胡勇將同時沖了進來,將人團團圍住。

    玄殷與冬默趕到時,十二名斂影衛正與保護汗王的勇將浴血奮戰,帳外則被近百士兵團團包圍。在冬默的掩護下,玄殷在刀光劍影、血花四濺的戰圈中,找到了縮在角落瑟瑟發抖、泣不成聲的平曦以及已化為原形奄奄一息的避役。

    胡人素來彪悍善戰,十二名精挑慎選的斂影衛也寡難敵眾地只剩兩名,在玄殷脫下外袍將平曦包覆在懷裡,並將避役塞進袖擺時,身中數刀的冬默拼死拉著他殺出重圍。

    冬默一邊舉劍抵禦追兵,一邊催促抱著平曦的玄殷上馬,「相爺,快走!」

    「冬默,你也一起走,快上來!」將平曦攬護在身前,拉著韁繩的玄殷朝冬默伸出了手。好歹也是跟在身邊多年的忠衛,玄殷說什麼也不可能丟下他自個兒逃命。

    「來不及了,走!」低吼一聲,冬默鐵了心地空出手朝馬屁股狠拍了記,一命的一刀同時穿透了他傷痕累累的身軀。

    「冬默!」在賓士馬背上的玄殷眼睜睜看著冬默倒地,禁不住心痛地嘶喊出聲,直到踩過冬默屍身的兵影越漸顯大,他才含恨地轉過頭,揮韁策馬狂奔。

    此起彼落的打殺聲漸漸消弱,只剩風聲在耳際呼呼響著,摟著平曦伏低在馬背上的玄殷仍是不敢停下,也沒有餘力去思索該朝何方逃命,只是不停地甩著韁繩策馬狂奔。

    從夜裡跑到清晨,再從天明奔到了黑夜,直到疲累不堪的馬在天光乍現時禁不住顛簸地跌倒。縱然身上有著幾道刀傷,一心護著平曦的玄殷在兩人從馬上摔落時,仍沒忘費勁扭了個身,把自己當肉墊般的先著地,好讓緊抱在懷的平曦不致跌疼了。

    待揚起的塵土漸漸落停,玄殷連忙掀開包覆著平曦的外袍查看,「曦兒,你沒事吧?」除了臉上那被飛濺到的血跡以及輕微的瘀腫外,她沒有絲毫外傷,這讓他稍稍松了口氣。

    「唔……」眉心輕攏,平曦勉力睜開眼輕吟了聲,隨即又痛苦的閉上了眼。

    看著平曦神情痛苦的陷入半昏迷,玄殷真是急死了,只能將她身上的外袍再拉攏幾分,努力冷靜地看向四周。

    看來他們是摔在一片樹林裡,前方是座龍蟠虎踞的高山,憑著記在腦中的東胡輿圖,玄殷估計他們已離東胡那處皇鑾好一段距離,翻過那座山應該就是南蠻,而中原則在他們所處的右後方。

    以他現在的狀況與體力,要帶著平曦往回走不只有難度,何況還得經過東胡人另一處帳城,恐怕那也早在烏圖的一聲令下全數戒備了。

    駐紮在關外由端木領軍的兩萬精兵應該已攻進東胡皇鑾了,可胡軍為數不少,驃悍程度更是出乎意料,若再加上前來賀婚的北匈人馬,怕也是場苦戰了。

    原想問問避役可有辦法的玄殷,一抬起袖擺才發現它已不見蹤影,連忙四下捜找,想來它在烏圖那一擊下想必也傷得不輕。

    過了好一會兒,始終找不著避役,玄殷不禁心頭沉重,如果不是有避役,現在平曦也不可能安然無恙。輕歎一聲,玄殷只能希望避役是自個兒爬去求生了,誠心祈望老天眷顧,薄…安好。

    既然沒回頭路可走,那麼就只好朝未知的前方去了,要不待在這枯等,怕是還沒等到羅修武親自領兵大敗胡匈,他和平曦就得先成了對餓死的苦命鴛鴦了。幾番思量後,玄殷大大地吸了幾口氣,背著平曦朝前方那座山走去。

    晌午的烈陽曬得他有些暈眩,鹹濕的汗水滑過刀傷的刺痛、從馬背摔跌傷到的筋骨酸痛都讓他舉步維艱,可背上的重量卻讓他咬緊牙關,艱難地邁著步伐。

    這麼一走便走到了天黑,在月亮升起時,玄殷在一株有著樹洞的老樹下停了腳步。將平曦妥適地藏進樹洞後,他便循著水聲找到了山溪。

    本想捉條魚來吃,可又突然想到他根本不會生火,怎麼烤?於是他只好用大芋葉盛了些溪水,再摘了些果子就趕忙回去。

    當玄殷回到樹洞裡時,便看到醒來的平曦縮著身,看著他的眼裡有著明顯的恐懼,壓根兒不認為刺激能治好癡症的玄殷只當她是被嚇壞了,連忙道:「曦兒醒了,別怕,都沒事了,有玄哥哥在呢。」攬在懷裡的身軀仍在輕顫,讓他心疼得緊。

    「玄、玄哥哥……」張唇輕喃,平曦看著玄殷的眼神有著迷茫與無措。

    「對,我是你玄哥哥。別怕,沒有人會傷害你的。」安撫地拍著平曦的背,玄殷撕了衣擺浸水,輕柔地幫她拭去臉上的血跡與塵汙,然後將洗過的果子塞到她手上,「曦兒餓了吧,乖,先吃點果子充饑。」

    玄殷呵護的舉止讓平曦說不出話來,拿著果子怔怔地看著他發愣。

    本來就是個傻的,被這麼一嚇恐怕連魂都要歸不了位了,玄殷著實心疼得緊,「曦兒乖,快吃。」

    咬了口果子,酸澀的滋味讓平曦眼眶也跟著發酸,卻仍是低下頭一口一口地咬著。

    「不管如何,玄哥哥都會陪著你的,曦兒別怕啊。」微笑說著,玄殷忙著搜集落葉好充當臥鋪,以至於錯過了平曦抬頭看他的眼神,以及將滾落頰畔的淚水連同果子一併吞下的舉動。

    「曦兒乖,快上來,玄哥哥背你。」

    「玄……玄哥哥痛,曦兒自己走。」站在玄殷蹲低的身後,平曦有些遲疑的開口。雖然那傷口看來不深也不再泛血,可還是會痛的吧。

    雖然覺得平曦話少得有些怪,可一心只想帶她脫離險困的玄殷無心多思,只能更憐惜更呵護地照顧著,「曦兒好乖。那玄哥哥牽著你走,這山路不好走,你千萬不能鬆開玄哥哥的手,知道嗎?」

    「嗯,曦兒會聽話。」垂眸應聲,平曦像往常一樣任由玄殷牽著,心思卻波濤洶湧地難以止息。

    就這麼步步相護地走了一天,玄殷時不時開口問著渴不渴、餓不餓、要不要歇歇腿這類擔心話,讓始終保持沉默的平曦都想翻白眼了,有些不自在的回道:「只要有玄哥哥在,曦兒就不怕累。」

    「你呀,就這張小嘴甜。」一句話窩心地讓玄殷樂得停下腳步,轉身輕擰了下平曦小巧的俏鼻。「天快黑了,前頭似乎有個山洞,咱們就先到那過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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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6:58 |只看該作者
第8章(2)

    山洞裡,看平曦蹙眉放下啃了一半的果子,玄殷心不由得抽緊。想她貴為公主,就算不幸成了癡傻憨兒,也不曾吃過粗茶淡飯,現下讓她吃這些生澀的酸果子當真是委屈了。

    人家說百無一用是書生當真不假,想他堂堂一國丞相,在京城可是呼風喚雨的,可偏偏在這深山野嶺裡他就連生個火,弄個熟肉來吃都辦不到。

    沒錯過玄殷似氣極自己地握拳槌地,平曦朝他挨近了身子,憨憨地勾著他手臂撒嬌道:「曦兒口渴。」

    雖然心底惱著,可看到平曦傻乎乎依賴著他的嬌憨樣,玄殷就是有再多的氣也全給消了,細心地卷起小葉從大芋葉裡盛了水遞向她嘴邊,「乖,別喝多了,夜裡要給頻尿的。」

    瞬間紅了臉的平曦連忙低頭喝水,悄悄穩了穩心緒後才又抬頭說道:「不怕,反正玄哥哥會陪著曦兒去。」

    淺笑了聲,玄殷將她攬進懷裡緊抱了下,然後讓她躺在自個兒腿上,輕聲開口:「是玄哥哥沒用,才委屈曦兒吃那酸果子。曦兒可以生氣也可以哭泣,甚至是打罵玄哥哥都行,可是曦兒一定要記著,不管如何玄哥哥都會護著你。哪怕是真脫不得困地在此斷魂,玄哥哥也一定會緊緊牽著你的手,就是下了地獄也絕不鬆開。」

    怕是一出聲便要哽咽,平曦假裝打呵欠地搗緊了泛紅的鼻頭,緊閉著眼伸臂圈緊了玄殷的腰。

    將披風密實地蓋在平曦身上,玄殷低頭在她額際印下記輕吻,「安心地睡吧,玄哥哥陪著你。」

    上弦月了,怕是再沒幾日便是三月一期的月圓……冬默死了,蠱毒發作時他該怎麼辦?先自盡,獨留平曦在這深山孤苦,然後死在野獸嘴裡嗎?先殺了她再自盡,他下得了手嗎?--望著洞外的夜空,玄殷竟夜未眠。

    坐在大石邊的平曦雙手抱膝,像是隱忍著什麼的冒著冷汗,見到捧著果子回來的玄殷也不哼聲,直到玄殷像哄孩童似地開口:「曦兒沒亂跑呢,好乖好乖。喏,玄哥哥給曦兒找到好多果子呢。」

    雖然過往殘忍的那幕躍現腦海讓她難以適懷,可這些天,跋山涉水的一路走來,玄殷的盡心照料、殷勤的寵護也讓她難以不被感動。更因此知道自己不該在這種時候使性子,但是看到他遞到面前那明顯還沒熟成的果子,胃疼了大半天的平曦實在是忍不住了。

    「曦兒不要再吃那又酸又難吃的果子了!曦兒要吃肉,要喝熱湯!」也許逃避心中的複雜矛盾,也許貪戀他捧在心尖上的呵護,平曦抿著唇要哭不哭的,像個不懂事的稚童般任性開口。

    「這……」她的話讓玄殷有些愕然,不太懂明明這些天來乖順聽話的她,怎麼突然鬧起情緒使起性了。

    「曦兒乖,只要越過這山頭,玄哥哥就能讓你吃些別的了。現在先忍著點吃果子好嗎?你昨夜才吃了一顆,現在又不吃,身子會熬不住的。聽話好不好?」明明自個兒也因數日來光靠酸果果腹而體力越漸不支,可玄殷仍是耐性哄勸著。

    「曦兒不要!曦兒現在就要吃肉……嗚嗚嗚……曦兒想聽話想乖的……可是……」吵鬧的嚷著,身體不適加上在心頭瞎纏的情緒讓平曦委屈地哭了起來,「可、可是真的好痛嘛……曦兒真的沒想給玄哥哥生麻煩的,嗚嗚……」

    「曦兒哪痛了,快告訴玄哥哥。」平曦的泣語讓玄殷在緊張擔心之餘也不免自責,明明知道她打小就胃虛,偏又硬哄她吃這些酸到傷胃的果子。

    「嗚……曦兒肚子疼,可是又餓……對、對不起……」抽抽噎噎的說著,平曦竟過意不去地道起歉了。

    「傻曦兒,明明是玄哥哥沒用,帶著你吃苦才害你肚疼的,是玄哥哥對不住你。」自責的玄殷嗓音泛著壓抑的哽咽,心疼地將她抱在懷裡安撫,「曦兒乖,不哭了。玄哥哥現在就去想辦法弄點肉給你吃,曦兒乖乖在這等著。」

    說完,他幫平曦擦了擦淚後,便轉身跑走了,讓平曦連想說聲小心都來不及。

    這笑狐狸到底是怎地一顆心……既然這般的擔心牽掛、那樣的以命相護,那當年又為什麼眼睜睜地看她飲毒茶,卻哼都不哼一聲呢?

    胃酸疼,心緒亂,獨留原地的平曦倦累地睡去,直到一聲恐怖的狼嚎傳來,被驚醒的她猛然睜開眼,便對上一雙金色獸眸,登時嚇得連動都不敢動。

    就在她想著自己就要葬身狼口時,一道低沉男嗓卻緩緩傳來,「大灰,你嚇著人家小姑娘了。」

    低嗚了聲,灰黑色的狼垂著尾巴走開了,平曦這才看到出聲的男人的樣貌。那是個一身粗布衣衫,腰間掛著把柴刀,手裡拎著滴血的大雁,背上還背著竹簍的男人,可他的長相卻又斯文的不像個凡夫俗子。

    「小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待在這呢?」大概猜到平曦腿麻了,男人朝她伸出手。

    「我、我在等人。」光他把狼喊開的舉止,平曦便直覺認為這人應該是好人,便將手搭上那黝黑大掌,勉力站起了身。

    「等人?在這深山野林?」平曦的回答讓男人輕笑了聲,讓她搭手的大掌輕輕一握便蹙起了眉頭,「小姑娘,你胃很疼吧?」

    小手讓男人握著,平曦有些臊地連忙抽回手,對男人竟只是碰了她的手便知道她胃疼這點感到訝異。

    「你別怕,我是習醫的,方才是看你臉色不好,才藉搭手給你把了脈。」男人邊說邊卸下背上的竹簍,翻找了下後拿出像辣椒般的植物遞向平曦,「這是羊角豆,你嚼幾口吞下,會讓你的胃疼緩和些。」

    怕失禮地接下羊角豆,本來還有些猶豫的平曦在看到男人兀自在旁邊生起火,俐落地處理了野雁並架在樹枝上烤時,便決定相信這個男人。她小口的咬下羊角豆,軟嫩卻黏稠的口感讓她不太習慣地細嚼了幾下,才咽下幾口便覺得胃疼真的緩和了些。

    「你應該有好些日沒食肉了,依你胃虛的底子,要再不吃點熟肉熱湯,恐怕將來要落得病根的。既然你說要等人,那我就好人做到底陪你等吧。」說著,男人又從竹簍裡翻了堆東西出來,然後起了另一堆火煮起了湯。

    這自稱習醫的男人,不只心善還很厲害,野炊對他來說簡直輕而易舉。「謝謝你,你真是個大好人。請問我該怎麼稱呼你?」孤單的等待有人相陪,平曦感動地泛紅了眼眶。

    「我姓蒲,名松澤,雖然我早不幫人醫病了,不過你可以喊我蒲大夫,好念些。」用細竹棒攪拌著那鍋菜湯,男人笑笑地回完話,轉頭摸摸乖坐在一旁的狼後便又問道:「從你的脈象看來,你應該傻了一陣子,才恢復沒多久吧?」

    「這……」一般大夫能這麼厲害嗎?心想著自己難不成是遇上神仙的平曦因為疑惑而顯得有些遲疑。

    「我呀,隱居在這山裡十多年了,別說與人結仇,連人都沒能遇上幾個。能碰上你也算緣分,你就當說故事一樣,陪我聊聊吧。」想來這應該就是避役拼死守護的那位平曦公主了。想起前日大灰叼回避役時,拖著最後一口氣的它開口求他幫忙救人的模樣,蒲松澤就忍不住在心底暗暗歎氣。萬物皆有情,避役臨死前都還想著回報的善念,也真夠叫人動容了。

    「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就當是回報他煮食給她的恩情吧,那些擱在心裡的千思愁緒再不釋些出來,她早晚也會崩潰的吧。

    雖然蒲松澤應允了相救,可避役說沒幾句就斷氣了,這小姑娘犯癡症的前因後果他總得想法子弄懂,才好出手幫忙。於是蒲松澤又開口說道:「這麼著吧,我問你答,你想多說的就說,我好奇不解的就問,如何?」

    見平曦點頭,蒲松澤便問了:「你記得自己怎麼成癡兒的嗎?」

    「因為想保護我哥哥,所以我喝了壞人逼我喝的茶……」

    當兔子穩穩的抓在手上,玄殷簡直感動得想為自己拍掌叫好。他才不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呢!他終於能弄肉給平曦吃了!

    沒錯,與嚴熾書、羅修武兩人號稱鐵三角的玄殷的確是天生聰穎,擅於迂回交際,偏偏才智過人的他卻是武力不能。他是舞得一手好劍,但劍尖子永遠對不著人;拉弓他也是會的,偏偏瞄頭從沒抓准過,連白虎那麼大個目標都能叫他給貓歪。更別說現下他身邊連把刀都沒有,又哪來的弓可以打獵?

    可兔子確確實實是他抓到的,用自己的身體在林子裡撲了幾十次空,才好不容易讓他撈到了一隻,滿身的泥濘草屑就是證明!

    夕陽日漸西下,玄殷只樂了一會兒便急匆匆地趕回平曦身邊,結果一身狼狽不堪的他,看到的卻是平曦與陌生男子並肩而坐,嘴裡還拿著根腿肉!

    又急又氣的玄殷顧不得會否嚇著平曦,沖上前便一把將她從男人身邊扯了過來,控制不住地吼道:「陌生人給的東西你怎麼可以吃!要是被拐了怎麼辦?」然後一把揮掉她手上才咬沒幾口的肉。

    遠遠就看到玄殷身影的平曦只愣了一瞬,然後就開始眼泛水氣,雙唇抖顫,好不委屈可憐地開口:「曦兒餓嘛……曦兒有乖乖等玄哥哥的,可是曦兒就是餓呀。為什麼要凶曦兒……」豆大淚珠隨即跟著滾落。

    她的淚真的是他的軟肋呀……玄殷一邊深感無力,一邊又為自己先是讓她挨餓,然後又丟下她感到自暴自棄。

    「好了好了,是玄哥哥不對,曦兒快別哭了。」將平曦摟在懷裡,玄殷低聲下氣地在她耳邊輕哄,大掌安撫地輕拍著她的背。

    「這位公子,我不過就是弄了頓飯喂喂小姑娘,你犯得著這麼吼人嗎?瞧你把小姑娘嚇得,你這脾性真得改改。」起身撿起掉到地上的腿肉丟給灰狼,蒲松澤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男人一有動作,玄殷便機警地將平曦拉護到身後,語氣防備的問道:「你是誰?弄東西給平曦吃有什麼目的?」

    「怎麼說還是小姑娘可愛,好相處得很。」似是嘲弄地說了句,蒲松澤將手在身上隨意抹抹後便朝玄殷伸了去,「在下蒲松澤。孤身隱居深山多年,良善無欺,要是對你倆存有一絲惡意,願遭天打雷劈。」

    閱人無數的玄殷一雙眼精明地將蒲松澤由上看到下,再從左看到右,默默在心底衡量著。看來不像胡人或匈人,但要說是他是個粗人,那氣質又顯得太韜光養晦,敢發這麼大的誓應當是真無敵意。於是玄殷在開口時也伸出了手,「玄殷,中原龍熾皇朝丞相。」

    恥笑他脾性大,那就端出身分讓他知道自個兒憑什麼耍脾性。

    「雖然沒罾砠,可還是得說聲久仰久仰,那才說得過去吧。」碰到玄殷的手後,一絲震驚瞬間從雙眼疾閃而過,蒲松澤接著笑道:「玄丞相應該也餓壞累倦了,這烤雁還有半隻,你也坐下來吃點吧?」

    「這裡不是京城,你也不是中原人,就喊我玄殷吧。」不客氣的攬著平曦坐下,又餓又累的玄殷還真沒啥氣力擺架子了,伸手就撕起了烤雁肉。

    還知道這是哪,那方才還端什麼丞相身分,真是……在心底啐了句,蒲松澤用木碗勺舀了碗湯遞給他,「肉燙著呢,你胃也空乏了幾日,先喝些湯暖暖胃再食肉,才不致招損。」

    「多謝。蒲兄方才說隱居深山,可都是這樣以天為被、以地為枕,就地野炊?」填著肚子,玄殷沒忘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

    「那倒不是。你抬頭往前瞧瞧,那山頭上有株白果樹,我在那有處茅廬。」隨著蒲松澤說的方向看去,玄殷瞧不見什麼草屋,倒是在滿山濃綠中望見一處眩目的金黃,應該就是他說的白果樹了。

    「瞧你和小姑娘的樣子,應該是在這野林裡露宿好幾日了,怎麼,逃難呀?」

    「逃難」字眼讓玄殷不禁又心生驚覺,才正要隨便扯個藉口時,蒲松澤又搶白似地說話了,「其實是不是逃難我管不著也不想管,倒是小姑娘的身子可再承受不住這般辛勞了。」

    玄殷沒答腔,只是低聲哄著懷裡喊困的平曦,那景象讓蒲松澤不由得眯細了

    眼,這小倆口還真是郎才女貌合稱得很,偏偏運不由人,可惜呀……

    沒想到只是答應避役來救人,倒意外發現身中南蠻「斷情蠱」的人,向來鑽研于解蠱術的蒲松澤心中一陣竊喜,當然不會錯過能將他留下來做為研究物件的大好機會。「我看這麼著吧,我那茅廬離這約莫半天的路程,你要不嫌棄的話,不如同小姑娘上我那休憩個幾日吧。」

    「大恩不言謝,那就請蒲兄帶路吧。」除了平曦需要休息,玄殷自個兒也覺頭重腳輕累得慌,他將人穩妥地抱在懷裡便站起了身。

    「玄弟呀,不說這天早黑了,這山路顛簸,小姑娘又倦困得緊,怎麼上路呀?」玄殷的心急讓蒲松澤忍不住失笑。

    「我可以背她。」連日的餐風露宿已讓平曦瘦了好大一圈,有機會能讓她躺上軟鋪好好休息,玄殷自然是刻不容緩地急著起步。

    「那好吧,不過玄弟得先將這個吞下,要不我怕你會體力不支把小姑娘給摔了。」從襟袋裡掏了顆藥丸給玄殷,蒲松澤接著滅了火堆,俐落地收拾起東西,又對始終乖坐一旁的灰狼開口:「大灰,我得摸黑帶著這小倆口趕回家,就勞煩你啦。」

    豎著耳朵的大灰狼站起了身,似乎不太甘願地轉了轉金色瞳眸,直到蒲松澤摸摸它的頭後才往前躍上塊大石,朝著山裡發出幾聲狼嚎。霎時聚獸四散、禽鳥驚飛,整座山頭一陣躁動。

    「走吧。」背上竹簍,蒲松澤邁開步伐。

    「那頭灰狼是你養的?」托了托伏趴在背上已然睡下的平曦,玄殷跟上了蒲松澤身邊,好奇開口。

    「我哪這麼大本事。大灰可是這座山頭的山大王呢,我呀,不過是湊巧幫它上過藥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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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7:11 |只看該作者
第9章(1)

    回到仿若世外的山間茅廬,將平曦安置在簡樸的房裡睡下後,玄殷便拉著蹲在菜圃裡澆水的蒲松澤問道:「蒲兄,請問你可有辦法與外界聯繫?」

    覷了臉色異常紅潤的玄殷一眼,蒲松澤懶懶回了句:「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我瞧你這茅廬裡應有盡有,定是你下山去弄來的。」他的回答讓玄殷有種跳腳的衝動,語氣一急,腦門也跟著熱脹。

    「玄弟這可是小看我了,這屋裡的東西都是我親手打造的。」大部分啦……

    蒲松澤默默在心底為自己沒說全的話乾笑。

    幾個吐納後,玄殷扶著以細竹圍制的柵欄,好穩住自己越漸暈沉的身子,「能孤身在這隱居數年,玄殷當然不敢小看蒲兄,可難不成蒲兄也會織布、墊棉,然後再繡花,做出那床舒適的被褥?」

    哎呀,被看穿了。蒲松澤擱下木勺,走到玄殷身邊,「我是會下山買些必需用品,可那也是大半年才去一次。再說了我要嘛到東胡,要嘛往南蠻,這都是與中原敵對的地方,你要我往哪幫你找聯繫?」

    「一定有辦法可以想的。」知道自己是強人所難了,玄殷苦惱地扶額思忖,隨即又像想起了什麼似地出聲道:「對了,我的白鶚!蒲兄近期可有見到有著黑尾的白鶚在附近盤旋?」

    悄悄翻了個白眼,蒲松澤實在是受不了的伸手往玄殷身上一扯,早就殘破的衣袖便被扯裂了,露出玄殷臂上泛著黃膿的一道道傷口,「你到底知不知道傷口放著不管是會化膿致炎的?」

    玄殷當然知道自個兒身上有傷,可一心只想將平曦帶回京城的他哪管得了那麼多,「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定要儘快帶平曦回中原。」

    這會兒蒲松澤也不掩飾了,直接賞了玄殷一記大白眼,伸手往他肩上輕輕一推,「省省吧你,都高燒到臉色潮紅了,還想帶小姑娘上哪去?」

    「我……要、要帶曦兒回……宮裡……才安全……得讓曦兒平安……」一記輕推讓玄殷像被風吹散的柳絮般,直直地傾倒在地,嘴裡還不住地喃喃低語著始終牽掛的執著。

    「欸,還真的就暈啦?我這手勁明明很輕呀。」看著倒在地上的玄殷,蒲松澤認真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接著搖了搖頭,彎身將人攙進屋內,「嘖嘖,都燒得燙手了!」

    玄殷這麼一倒,就高燒不醒,把平曦嚇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不知如何是好的團團轉,搞得蒲松澤只好趕她去顧藥爐。

    「蒲大夫,玄哥哥到底何時才會清醒?」雖不再癡傻,可刻意扮著傻樣的平曦一時改不了口。

    「別急,明日他再不醒,我踹也把他踹醒。」看她滿臉擔憂,蒲松澤表情認真的說著,就想逗小姑娘開心。磨著藥草的他接著又問:「我給你調的那些安氣定神的藥你喝了沒?」

    「嗯,都喝了。」沒多心去想蒲松澤為何突然問這個,平曦一顆心仍因玄殷的昏睡而懸著。

    「那你這幾日有沒有再多想起什麼?」初遇時,蒲松澤便知道平曦的癡症好了,只是那般剌激的嚇法多少影響了她的記憶,過往的事記得零零落落的,所以他給她配了些藥方,好讓她能完整恢復記憶,也好知道玄殷身上蠱毒的由來。

    「是有,但也不多。」那些清晰卻又片片段段的回憶紛亂著心,總讓她感到矛盾的不知怎麼接受。

    「想起什麼了,說來聽聽。」病要好,病根必得拔除。

    「就一些他曾經照顧我的情形,像是在佛寺時幫我解圍、帶皇兄的信來給我,還有我成了癡兒後他帶我回玄府,像奶娘般的細心呵護陪伴這類的……」說著這些的平曦同時也想起了某些親昵的景況,不自覺地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將那些害臊的事講出來。

    看到她臉上那堪比夕陽下山的紅霞,蒲松澤也不好再細問,只是直截了當地說:「你知道他中了蠱毒嗎?」

    「蠱毒!」可怖的字眼,讓正將藥倒進碗裡的平曦差點摔落了藥壺,幸而蒲松澤眼明手快地接住了。「怎、怎麼會這樣……」

    擱好藥壺,蒲松澤伸手拉起她,「看樣子你是不知道了。」

    「那該怎麼辦?玄、玄殷會死嗎?」聽說中蠱的人下場都很淒慘,一想到這平曦不禁急得掉淚,身子止不住地顫抖。

    「蠱毒不解,英年早逝也是遲早的。」明知小姑娘嚇著了,可大略推敲出這小倆口故事的蒲松澤仍是直言斷語,就想逼出她的心思,試著解開她的心結。

    「不、不可能的,那笑狐狸賊得很,怎麼可能鬥不過蠱毒?我不信……」不敢置信的平曦驚慌失措地哭喊出聲,轉頭拉著蒲松澤的手搖晃,「蒲大夫醫術精湛,你一定有辦法可以救玄殷的,我求你了,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她說著求著竟就跪了下來,抱著他的腳就要磕頭。

    「欸欸,你這是在做什麼,快起來。」蒲松澤急忙阻止她,將她扶到一旁木椅上,「你先別慌。」

    「可是玄殷他……」話還沒來得及說全,平曦的嘴便給蒲松澤手指抵住了。

    「噓……他好像醒了。」他話才說完,玄殷慌張的身影便出現在門邊了。「曦兒……你在哪?」

    輕挪了步,蒲松澤用自己的身子擋著平曦,低聲在她耳邊說道:「不是不想他知道你的癡症已經好了嗎?那就快擦擦眼淚,裝點樣子出來。」

    「蒲兄,你知道曦兒在哪嗎?我在屋裡找不到她。」腳步仍有些虛浮的玄殷鬆開扶著門框的手,邊問邊朝蒲松澤走去。

    「小姑娘不就在這嗎?」說著,蒲松澤往旁站了一步,好讓玄殷看見平曦。

    「玄哥哥……」擔心害怕的淚怎麼都擦不完,平曦乾脆直接往玄殷懷裡撲,將扮不出傻樣的臉蛋埋在他胸前。

    「唔……」突來的撲撞讓才醒的玄殷差點站不住腳,所幸背後有門柱頂著,一站穩便將懷裡的平曦緊緊圈抱,「曦兒不乖哦,怎麼好好的屋裡不待,跑這來吹風了,害玄哥哥找不著你可緊張了。」

    「玄哥哥才不乖,睡得都叫不醒,賺兒好怕……嗚……」貼在身上的體溫,傳入耳裡的心跳聲,讓平曦再無法自欺欺人,就算承認這份情感會讓她同時背負著背叛親人的罪惡感,她也認了。

    胸前的濕意、懷裡的輕顫透過擁抱傳來,讓玄殷擰疼了心,「曦兒別怕,玄哥哥只是很累,所以才睡了好久,沒事的。乖,快別哭了。」

    「玄哥哥不可以死掉,不可以丟下曦兒一個人……曦兒不要一個人……」就算他背叛皇兄、就算他眼睜睜看著她飲毒,她也不要他死。不管是曾經的、現下的,所有他對她的好全都讓她感動地愛上了他。

    「傻瓜,玄哥哥怎麼可能會死呢,玄哥哥可是要牽著平曦過一輩子的。」玄殷低頭想捧起平曦的臉幫她拭淚,她卻怎麼也不肯配合的抬起,他無奈輕歎,只好將她抱得更緊,安撫地用大掌輕輕拍著她的背,「乖,都沒事了,有玄哥哥在呢,不怕。」

    「蒲兄,我知道我是強求了,可你真的沒有辦法幫我跟中原那邊取得聯繫嗎?」休養了幾日,精神好些的玄殷趁著平曦在外頭與大灰狼玩,又追著蒲松澤問。

    「沒有。這山裡日子很平靜,你們小倆口就在這住下,與我作伴多好。」將玄殷的掛礙看在眼裡,蒲松澤一臉認真地回完,便又低頭補著衣服上的破口。

    「……」都說孤身隱居了,還要什麼伴?惱得說不出話的玄殷直瞪著他的頭頂。

    被人瞪得慌,蒲松澤這衣也縫不下去了,只好擱下針線開口:「你不想治好小姑娘的癡症嗎?」

    聞言,玄殷忍不住一臉詫異,「你能治平曦的癡症?」

    「我能。」簡潔俐落的兩字答完,蒲松澤默默在心裡補上一句——但我其實比較想治你的蠱毒。

    「怎麼治?要多久?」蒲松澤的回答讓玄殷驚喜萬分。

    「針灸加上藥療,快則三個月慢則半年,不過可能會有後遺。」

    一聽到有後遺,玄殷連忙再問,「什麼樣的後遺?」連自己激動地抓緊了蒲松澤的手都不自覺。

    「可能會影響她的記憶,也許她會認不得你,也許會只記得某些部分。」如果平曦認不得他,至少他能讓她重新認識;如果她只記得他是個叛徒,還害她成為癡兒,那麼她一定會恨他,那他又該如何自處?

    「如何,治不治?」忍著被緊緊握住的痛,蒲松澤在玄殷抓住他時便默默地親派。

    「當然治。求蒲兄你幫忙,只要能治好平曦的癡症,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行。」她的癡症是他心頭上的重鎖,這罪惡遲早都得面對的。

    「光想著小姑娘的癡症,那你自己呢?真熬得過蠱毒?」反手一扳,蒲松澤將抓著自己的手壓抵在桌,長指探觸著玄殷的腕脈。

    蒲松澤的話讓玄殷一陣愕然,須臾後才訕訕開口:「要不是看過你不小心給刀劃出血口,我都要以為蒲兄是個神仙了。」

    「情蠱再加上忠蠱,三月一期,長則十年,短則七年,你以為自己還有多少時間?」說話的同時,蒲松澤飛快地在玄殷大腿內側紮了根銀針。

    短則七年……難怪近來每回蠱毒發作會越漸難捱,從為保平曦的命吞下蠱毒到嚴熾書登基,再到兩年多後的現在,算算也八年有餘了。看來他連多拖幾年的福分都沒……

    暗暗自嘲,玄殷雖是笑得一臉無所謂,眼眸深處卻泛著心有未逮的不甘,「蒲兄不僅醫術高明,想不到竟也懂蠱。」

    「我雖是中原人,可我是在南蠻長大的,對蠱自然不陌生。」鬆開他的手,蒲松澤起身從櫃子裡取了個塵封許久的舊罎子,從裡面倒出黃綠且泛著異味的汁液。

    「原來如此。」玄殷這才想起南蠻的確是由善使蠱的苗疆一族所聚創,隨即又痞痞笑道:「那我是不是該問句『有救嗎?』才不算失禮?」始終挺立的肩卻頹喪地垂了下來。

    將杯子擱在桌上,蒲松澤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就是神仙也瞧不透你與小姑娘間的糾葛……先喝了這杯吧,要不接下來的月圓你就難熬了。」

    「我與曦兒哪有什麼糾葛……」聞著怪味的玄殷皺了皺鼻,吸了口氣後便將它全灌進嘴裡。

    「喝得還真乾脆,就不怕我也給你下蠱?」

    「那也好,以毒攻毒,看會不會死得快活些。」

    「還說自己是天朝的丞相呢,有點志氣好不好?」看不慣玄殷那副消極樣,蒲松澤忍不住伸手朝他肩上拍了下。「如果說治小姑娘和幫你找解蠱的方法,要你二擇一,你怎麼選?」

    「當然是治平曦的癡症。」像是他提了什麼蠢問題般斜睨了蒲松澤一眼,玄殷不假思索地正聲回道。

    「真將小姑娘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拔出了玄殷腿上的銀針,蒲松澤露出了賊笑,「要不這樣吧,你把你和小姑娘的故事說給我聽,那我就讓你二擇二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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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7:24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蒲大夫,玄殷一個人到森林裡不會有事嗎?」端坐椅上的平曦有些擔心地開口。

    「我讓大灰跟著他,放心吧。」將紮在她頭上的銀針拔掉,蒲松澤又接著說道:「倒是你,明明擔心在乎,何必苦苦壓抑?又為什麼不讓他知道你的癡症早好了?」

    「我、我不該也不能愛上他的……他背叛了我皇兄,倘若我認這愛,等於是棄了唯一的親人。」

    「還是在為這點過不去呀。來,咱們到外頭走走。」無聲嗟歎,蒲松澤牽著平曦跨出了屋,邊往那黃葉紛落的白果樹走邊開口說:「這世間沒有非黑即白的絕對,你瞧這天空,方才明明還亮晃晃的,現在卻灰濛濛的要落雨,可你能保證等會兒不會再見清明嗎?」

    隨著他的手指望去,平曦看向天際的眼裡有著迷惘,「可天為什麼要灰?一直亮著不好嗎?」

    還沒走到樹下,豆大的雨滴便落了下來,蒲松澤將已撐開的傘遞給她,自己撐起另一把傘,「天不灰雨不落,雨不落植物不生,那綠意盎然的春景還怎麼來?」

    是不是她真錯怪玄殷了?聽懂蒲松澤話意的平曦不由得默然。

    「人呀,常常因為害怕不安而遲疑,總想著還有明天,再不也還有後天。」他又指著山頭上一塊大石,「沒準兒待會天劈了道雷,讓那尖石裂滾了下來,你說,我們還有明天嗎?」

    「蒲大夫難道是指……」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道理平曦當然懂,也不免聯想起玄殷身上的蠱毒而面露驚懼。

    「他的蠱毒暫時還奪不了命,你別瞎怕。我只是希望你能想透,愛在當下,遠比抱撼一生來得好。」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蒲松澤兀自往屋子那頭走,「不說了,你自個兒在這好好靜靜,我得去磨藥草了。」

    蒲松澤回屋後,獨自在白果樹下的平曦心緒像被急雨打落般紛亂難休。

    嚴熾書讓她穿孝媳喪服給玄鼎上香的事,她依稀有點印象,也因此想不透他在明知玄殷對她有情,卻仍是將她送往東胡和親的用意是什麼?

    苦思無解的結在心底盤繞,隨著漸漸消停的雨,浮現在腦海的卻是自己憨傻無知的因為有糖吃而親著玄殷時,嚴熾書那鐵青的臉色。

    雨停了,天清了,皇兄稱帝了,但和玄殷相愛,終究是不被允許的吧……

    「曦兒,看玄哥哥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思緒中斷在玄殷朝自己跑來的揚聲呼喊,隨著收傘而斂下的神情又成了傻氣無知,平曦漾出了甜笑,「玄哥哥去哪裡了?都不帶曦兒一起。」

    「因為曦兒得留下來給蒲大夫治病,所以玄哥哥才沒帶你一起。」說著,玄殷攬著她往樹下一坐,賠罪又獻寶似地從懷裡掏了堆紅豔的莓果出來,「玄哥哥雖沒帶曦兒去,但可給曦兒帶了禮物哦。這野莓很甜的,曦兒一定會喜歡,快嘗嘗。」

    真的很甜!唇齒間的甜是因那喂進嘴裡的莓果,而泛在心裡的甜,卻是因那百般憐寵呵護的心意。平曦情不自禁地抱住玄殷,像過往般天真無邪地撒嬌:「就知道玄哥哥最好了,莓果真的好甜好好吃,曦兒最最最喜歡玄哥哥了。」

    「玄哥哥也最喜歡曦兒了。」即便只是句簡單的傻話,玄殷仍是既欣慰又開心。

    「明天玄哥哥再帶曦兒去采好不好?」開始接受治療的她,能這麼信任地賴著他的時間還能有多久呢……

    「好。」開心地緊緊抱著他,平曦只想暫時拋卻那些難解的愁緒。

    風徐徐吹來,翻黃的銀杏葉落了兩人一身,卻沒有人想伸手揮落,時間彷佛在此刻靜止。

    仰頭望去的浮嵐曖翠,抱在懷裡的溫度,讓玄殷不禁也嚮往起山中無歲月的靜好,「曦兒,如果要你跟玄哥哥住在這裡一輩子,你願意嗎?」

    我願意!心中急切應允,將臉埋在玄殷懷裡的平曦卻是悶悶地開口:「可是曦兒想皇兄……」她是真的想嚴熾書了,想看著他的臉問他為什麼,想跪在他身前求他允愛。

    嗓音微哽的回答讓玄殷不由得將她抱得更緊,好壓抑心被緊揪的那股酸疼,「我知道……等曦兒病治好了,玄哥哥一定帶你回宮,一定讓你見到你皇兄。」他怎麼可以這麼自私?怎麼可以忘了她就算再癡再傻,也始終記掛著唯一的親人?怎麼可以就忘了嚴熾書盼親妹復原的那份渴望?

    午後的甜蜜像偷來的時光轉瞬消逝,平曦怎麼也想不到幾個時辰後的滿月升起時,那個抱著她承諾一定會帶她回京的玄殷,竟然就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了。

    「嗚……你起來,你說要帶我回去找皇兄的,你說無論如何都會緊緊牽著我的……」倉皇失措的平曦淚如雨下地死命搖著玄殷的手,「嗚……你不許死……我不准你死,笑狐狸你聽到沒有!」

    渾身劇痛及漲欲的煎熬讓玄殷面無血色,心神渙散地沒注意到平曦喊他的方式,只知道她一直哭喊,他用盡全身力氣困難地出聲安慰,「曦、曦兒乖……不哭……玄哥哥沒、沒事……不要怕……」。

    都這樣了還叫沒事!騙小孩呀!大大翻了個白眼,蒲松澤拿了根較粗的銀針朝玄殷的股脈刺入,暗黑色血隨即噴濺,「血都變黑了還沒事?你睡吧你!」隨即往玄殷頸部劈了記掌刀,讓他昏了過去。

    「玄殷!」這一幕讓平曦無法控制地驚叫出聲,顧不得自己被噴濺的滿臉汙血,撲向玄殷癱軟的身子,激動地朝蒲松澤喊道:「你不救他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打暈他?」

    這年頭真是好人難做……是說他都不知道小姑娘原來也會凶人呢。

    無奈地歎了聲,蒲松澤將死抱著玄殷的平曦扳開,「別緊張,他還有氣呢。要不讓他昏過去,他會更痛苦的。」

    「對、對不起,我是一時急了才會這麼失禮,請蒲大夫原諒。」他的話讓平曦感到慚愧,「那現在該怎麼救他?我能幫上些什麼,蒲大夫儘管交代,我什麼都能做的。」

    「我沒怪你。你離開房間就是幫我最大的忙了。」蒲松澤趕平曦出去,除了因為她擔心害怕的哭泣讓他無法專心外,接下來他可是要在玄殷直挺挺的欲根上扎針,讓一個大閨女看著總是不好吧。

    「我……」一心想陪在玄殷身邊的平曦顯得有些遲疑。

    「你們小倆口還真不讓人省心!這樣吧,你到外頭小茅屋的大方櫃裡,拿左列四行的第二、三格,再取右列六行第五格,還有九行第七和第八格的藥草,混在一起加三碗水下去熬成一碗,再拿來給我。」

    「好,我這就去。」終於能幫上手,平曦急急忙忙轉身就朝門口跑去。

    「欸,你慢點。茅屋外頭就有正熬著藥的爐火,你直接將藥壷拿開,放上新壺就成了,別另外再去生火了,知道嗎?」

    「好。」應了聲,平曦不停在心裡默念著蒲松澤交代的那些櫃址,就怕自己記漏了。

    「唉,還好我及時想到,要不瞧小姑娘這急慌樣,怕不為了生火結果把我這茅廬都給燒了。」

    直到天濛濛亮起曙光時,蒲松澤才抹著汗走出房間,將藥送進去便又被趕出來的平曦連忙上前問:「蒲大夫,玄殷他怎麼樣?醒了嗎?」

    「暫時死不了,你別擔心。先幫我倒杯茶吧,累死我了。」

    聞言,平曦這才想到自己光擔心著玄殷,卻忘了蒲松澤也忙了大半夜,連忙遞上杯茶,「那他的蠱毒解了嗎?」

    一口灌幹了茶,蒲松澤將空杯拿到她面前,「小姑娘,你真當我是神仙了呀。」

    拎起茶壷把杯子倒滿,平曦難掩失落地輕聲開口,「對不起,我不該將治他的責任硬是壓在蒲大夫頭上的。」

    到底有誰能救玄殷,要是他真有什麼不測,那她……

    看平曦低著頭咬唇,無助的淚在眼眶裡打轉,蒲松澤擱下杯,伸指在她額上輕彈了記,「你在說啥呀,我又沒說不救他。」見她眼帶冀望的抬頭看他,他才又說道:「我雖然解不了他的蠱,但我能帶他到南蠻找人解,只是那至少得花上大半年。」

    「不管要花上多久時間都可以,求蒲大夫你救救玄殷。」說著說著,平曦起身往地上一跪。

    「欸,你這小姑娘怎麼回事,你快起來。」這些中原人是怎地,老愛跪人,給人下跪就能留命的話,那還要大夫做什麼!

    蒲松澤伸手要拉平曦起身,平曦卻不肯,堅決地跪求道:「蒲大夫若不答應,平曦就絕不起來。」

    「你這小姑娘真是……」扶著額搖頭,蒲松澤無奈開口:「救我是會救,可眼前他就熬不過了,我還怎麼帶他上南蠻找人?」

    「熬不過……蒲大夫剛不是說……」怎麼一下說暫時死不了,一下又說願意救,現在又變成熬不過救不了,平曦都快被他給搞糊塗了。「你起來坐著,我慢慢說給你聽……」

    片刻過後,始終安靜聆聽的平曦深吸了口氣,才開口問道:「所以蒲大夫的意思是,現在一定要有人與玄殷交歡,他才能撐過這次的蠱毒發作?」

    「嗯,他再不釋欲,精血一逆沖,恐怕就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不能怪他用恐嚇的方式,實在是看這小倆口各自在心裡糾結,他要不來推這一把,怕是醫好了回到京城也得磨。再說這兩人也老大不小了,再瞎磨下去,哪天定下了想蹦出幾個小崽子都難囉。

    蒲松澤的話讓平曦腦子亂成一團,靜了好半晌後才道:「不能讓他泡冰水嗎?我記得以前曾見過一次的。」

    「那根本是治標不治本的強制壓抑,縱欲傷身,但鎖精不出也是會損身的。所謂一滴精十滴血,他積精不發卻放血釋痛,這身子能不早衰嗎?」

    「那如果下山去找個女子來呢?」雖然從小就在深宮長大,但平曦多少也聽過些俗事,上青樓找個妓女應該不會太難吧?

    平曦的話讓蒲松澤忍俊不住,「你這傻姑娘,從這到山下至少花上兩個日夜,你覺得這能行嗎?」

    「大夫的意思是……一定要我與他……」身子微僵,平犠臊紅著臉,怎麼也說不出那字眼,眼眸中有著矛盾掙扎。

    「要不難道是我嗎?」笑嗤了聲,看著她神色複雜,蒲松澤又說了:「你倆本就互有情意,只是他礙於你是癡兒,而你又困於心結,才這麼瞎耗著,可眼前他的命都要沒了,你覺得該怎麼辦?」

    「我……」她想救玄殷,可這種事叫雲英未嫁的她怎麼說做就做呀。

    幫玄殷拭著冷汗,坐在榻邊的平曦看著他就連昏迷都顯得萬分痛苦的臉,心陣陣疼著。

    認識他十幾年了,她怕過、惱過、氣過,就是沒恨過他。飲下毒茶倒下那刻,絕望至極的她看著他的眼神是怨懟的,心裡卻只想問他為什麼?然而癡症卻讓她遺忘了該要問的一切……

    癡傻的那八年,在腦中並非全然空白,那些零零落落的片段,拼湊出的全都是他待她的好,那樣真心的憐惜呵護與照顧。矛盾、疑惑與無措,甚至是不願面對的逃避心態,讓從癡症中清醒的她始終問不出那句為什麼……

    此時,看著他命懸一刻的與死神拔河,她才終於想透,那句為什麼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麼多年來他的心跳總在她身後,那些氣味光影始終揮散不去,甚至輕易蓋過那些堵在心底生黴的迷惘不解。

    你疼我的,我都記得;你受苦的,我不會置身事外。

    起身落下門栓,走回榻邊的平曦雖然心意堅定,但對於該怎麼做卻是一點概念都沒有,於是她端起盛著水的木盆,決定先幫他擦擦身子。

    掀開玄殷身上的粗布衣衫,平曦臉蛋不由得臊紅,雖是常讓他抱在懷裡,可那都是隔著衣服的,她從不知道看來像個斯文書生的他,身材竟然也這般好,雖然白了些、瘦了點,卻也精壯結實。

    濕布從頸項滑到結實胸膛,色澤略沉的兩點瞬間繃硬挺凸,也讓意識不清的玄殷氣息沉重地粗吟了聲,平嗪錯愕地停住了動作——她弄痛他了嗎?

    怔了一會兒,平曦才怯怯地繼續動作,而隨著沁涼的柔觸,玄殷喘息越漸粗重,似是渴求又似是求饒的呻吟從他口中流泄。看著他原是痛苦的表情似是感到快慰般的鬆懈了些,她放大了膽,俯低了身,探出粉舌吮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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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7:41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1)

    他……是死了,抑或仍殘喘著?

    如一縷孤魂般飄蕩的玄殷,像墜入地獄般的闐暗,幽冥的陰森吞噬般地在周遭圍繞,無聲無形地奪著他的心魂,讓他連呼息都幾要放棄。

    「你疼我的,我都記得,你受苦的,我不會置身事外。」如泣如訴的顫聲橋音劃破了靜穆,乍然傳入耳裡,玄殷陡地一震。

    被黑暗吞噬的五感早沒了知覺,然而下腹那股欲焰卻似不滅的火,

    ……

    被黑暗吞噬,他並無懼意,可總還是心有牽掛。

    平曦……那個見不著他會哭的傻曦兒呀……多年前初次蠱毒發作,他嚇哭了她,可隔天她卻仍是說要陪他;這次的發作或許也是最後一回了,他的慘樣一樣又嚇哭了她,他試過要安慰她的,只是還來不及哄停她的淚水他便昏了。

    她還哭著嗎?可還有同當年那般陪著躺在床上的他……

    「曦兒……」

    別哭呵,他會心疼的;別傻傻陪著呵,他會離不了魂的……

    「曦兒,別哭,別讓玄哥哥死了還放不下心呀……」

    擱不下的懸心牽念滾出喉間,處在無邊迷離中的玄殷渾然無覺,卻讓喝著茶的平曦急匆匆地回到了榻邊,「玄、玄哥哥,我在這裡。」

    最最耳熟的嗓傳入耳裡,意識渾沌的玄殷雙眸緊合未張,卻仍惦記著她的淚眼迷蒙,雙唇奮力張合,像是銜著最後一口氣也要安撫般。

    「不想我哭,你就醒來;放不下心就別咽氣,說就算下黃泉也要牽著我的明明是你呀……」再忍不住緊鎖嘴間的嗚咽,平曦嚶嚀哭著,俯身抱緊那總是守在身後的玄殷。「你這老耍弄人的笑狐狸,要再不醒,我就是陪著你的屍身也要拖著你的手。」

    該說是老天垂憐嗎?竟讓他命喪黃泉前,還能有此真實得不似妄想的美夢。他渴望許久的、那個不癡不傻不無知的平曦,正惱極般地嗔聲嚷他笑狐狸呢……

    「能讓我深愛的曦兒這麼抱著,我就是下地獄也甘心……」

    夢,總是容人妄想放肆的。無須壓抑更無須隱忍,玄殷回抱的力勁有著強勢的霸道,分不清是蠱惑或是亟欲抒釋情衷,泛白的薄唇尋著平曦的瑰嫩,緊緊吮吻。

    熾熱的唇舌封鎖了帶著泣音的呼息,奪走了怕失去的心驚膽顫,更燙著了心,勾動那幕平曦不敢深究的記憶。

    那一年,佛寺靜地的夜裡,他微帶醉意,而她心慌意亂?,他用掠奪般的吻試圖擊潰她的心牆,禁錮般的心牆雖未崩毀,卻被他那句「為什麼就是對我的愛視而不見」給攻出了裂痕……

    當時的她確實不懂……不懂他因何而愛、又是如何地愛著。

    而現在,她縱使仍是茫然,卻無法做到視而不見,因為他那激狂的舉止讓她逃無可逃地被迫面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給的愛有多深、多重……

    沉溺吧……淪落吧……就算只有這一刻,讓她在他懷中貪圖吧……

    心思柔軟了身軀,平曦放任自己與玄殷緊密貼合,獻祭般地在他渴切的熱吻裡臣服,甚至傾盡所有的回吻。

    多美的夢呀……他終於能毫無顧忌地抱著心中所愛,終於能讓她成為自己的女人……

    這一夜,遠離塵囂的山林木屋裡,玄殷不再是平曦眼中的笑狐狸,她也不再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傻公主,僅是天地間的一對癡情兒女。

    他盡性,她溫馴,逞欲與承歡交織出的濃情熾欲將兩人緊緊纏繞,再沒有誰能脫逃,也再沒有誰能離得了誰。

    中原,龍熾皇朝。

    「圓、圓常侍……」剛伺候嚴熾書歇下的圓子才踏出昂龍殿外,正準備去好好沐洗一番,豈料早先跟他告假出宮的小太監卻慌慌張張地邊嚷邊衝撞了來。

    「你這該死的小崽子,在皇上寢殿外大呼小叫的,想找死呀。」一把揪住了小太監的耳朵,圓子壓低了嗓罵著。

    「小的該死,可小的真是有相當重要的事要跟您稟報呀。」面對內宮大總管——中常侍圓子,小太監就是耳朵被揪紅了也不敢喊痛。

    「就你這小崽子,能有啥要事呀!」看小太監一臉慎重其事,圓子這才終於肯鬆手。

    「就是啊,今兒個小的不是告假返家嗎?然後您知道小的接到啥消息嗎?」跟在圓子身後的小太監一臉興奮,緊張地猛搓著手。

    「給我講重點!」腳步沒停,圓子轉頭氣瞪了小太監一眼。這死崽子,拖著他休憩的時間,還裝神秘!

    「哎呀,小的這不就是不會說話嘛。」縮了縮腦袋,小太監直接將塞在衣襟裡的信拿了出來,「這信請圓常侍過目。」

    不甚情願的接過信,圓子斜睨了小太監一眼,這才懶洋洋的展開了信。然而隨著信中字句及一塊雞血玉蝠入眼,圓子倏地揚眉一頓,連嗓音都忘了壓低地開口:「這……你說這信是哪來的?」

    「是小的舅舅從山裡托人捎來的。聽小的娘說,舅舅長年隱居蠻夷深山,久久才會托經商旅人帶些補藥回來,沒想到這回竟還梢了個大消息來。」

    「當真不假?你要知道欺君可是要殺頭的!」雖然為能解皇帝的深憂而心喜,可圓子仍沒忘謹慎求證。

    「小的以人頭發誓,倘若有任一字偏差,願遭五雷轟頂。」咚一聲跪下,小太監一臉認真的攤掌立誓。

    「得了。快起來,隨我入殿。」

    幾個大步一邁,圓子輕巧地來到龍榻前,大著膽子低聲開口,「皇上,請恕奴才斗膽,有件事急需向皇上稟報。」

    「揭簾說話。」雙目雖是合著,可心情沉重的嚴熾書根本沒睡著,也因為清楚隨侍多年的圓子絕不會無事擾他,開口同時也緩緩坐起身。

    俐落的掀開以金絲描線的紗簾,圓子俯身在嚴熾書耳邊低語道:「啟稟皇上,有長公主的下落了。」

    話聲才落,但見嚴熾書霎地起身展臂,圓子連忙將挽在臂上的玄黑常服罩上,同時將方才小太監給他的信呈上。

    「可信度有幾?」

    「啟稟皇上,若依信內這塊應屬玄相所有的玉蝠來看,八九不離十。」看嚴熾書神情緊肅,善體君意的圓子又續道:「奴才大膽建議,就是一線希望,試試無妨。」

    「宣國尉、都軍護尉、禁衛上將軍即刻到禦書房見駕。」

    數個時辰後,曙光才現,一隻白羽黑尾的鶚展翅飛出了重重宮闈,同時一隊黑衣輕裝的人馬也匆忙地急馳出宮。

    合了幾日的雙眸一睜,蒲松澤帶笑的臉龐映入眼簾,讓美夢乍醒的玄殷著實愣了下,是說他也沒料到自己竟還有醒來的一天。

    那夢多美呀……有他、有平曦、有纏綿、有相伴、有再也不分離的相擁與牽繫。——眸光盯著屋頂,玄殷不由得幽幽低歎了聲。

    「臭小子,醒了就別夢了。」一記響亮巴掌拍在臉上,伴著蒲松澤恥笑的聲音,將玄殷狠狠打回了現實,忙伸手制止那就要再拍來的巴掌。

    「曦兒呢?」眸光在室內掃了一圈,玄殷開口的第一句不是我沒死,而是先關心擱在心尖上的人兒。

    「在屋外同大灰一起。」轉身從桌上端了藥碗,蒲松澤一見玄殷作勢要下床,指尖幾下輕點便讓他動彈不得。「急慌啥?大灰又不會吃了她。先把藥喝了。」

    將藥碗抵在玄殷唇畔,蒲松澤有些粗魯地將藥灌完後,又開口說道:「趁著小姑娘不在,有些事我得先同你說說。」

    「咳咳……」嗆咳了聲,玄殷有些不滿的開口:「有什麼事不能等我看過曦兒再說嗎?」

    「不能!你還想不想帶小姑娘回中原?」睨了玄殷一眼,蒲松澤在木椅坐定後,氣定神閑地給自己斟了杯茶。

    「蒲兄聯繫上中原那頭了嗎?」被點了穴的玄殷身不能動,話倒問得急躁。「我的確是托商旅友人帶了信,沒意外的話,京城那裡應該已收到消息了。」

    「那真是太好了。」死裡逃生的幸運都不及有機會將平曦安然的帶回宮來得令人振奮,玄殷神情釋然,大大地松了口氣。

    「別高興太早,我還有兩件事沒說呢。」瞧這臭小子樂的,真是愛到沒藥治了。

    「還有什麼能比這事更令人開心呢?蒲兄,你就把話說直了,別吊我了。」

    「一則你蠱毒未解,性命仍有危慮。二則小姑娘的癡症有好轉。」

    「真的?萬幸呀!天可憐見,我終於能還給嚴熾書一個完整的平曦了。」玄殷喜不自勝的說著,瞳眸裡隱約閃著絲淚光。

    「欸,我說你呀,話是只聽一半嗎?我說你有性命危險耶!」玄殷的反應讓蒲松澤忍不住朝他翻了個大白眼,上前解了他的穴。

    「從喝下蠱毒那時起,我就沒敢盼著長命百歲,又何須在意何時斷氣呢。」轉了轉僵硬的脖頸,玄殷嘴角帶笑,語氣卻消極的叫人悵然。

    「明明愛得極深,難道不想與她共偕白頭嗎?」

    「想就一定能成嗎?連你都解不了我體內的蠱了,除了盼她平安外,我還能奢求什麼?」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真愛她就長點志氣吧。」歎聲說完,正要步出門的蒲松澤又突然開口說道:「小姑娘的病才有起色,倘若看你的眼神有異,待你疏離,你可別窮緊張的逼追著問,萬一將她嚇得又藏縮回那癡症殼裡,我可是不負責的。」

    眼神有異、待他疏離……看來還是落下後遺了……

    玄殷一個怔神,蒲松澤都出了房門好一會兒,直到熟悉的溫婉女音從屋外傳來,他才循聲望向窗外。

    該說心有靈犀嗎?正與蒲松浦說話的平曦同時也轉過了頭,水靈靈的清澈眼神恰恰與玄殷對個正著。

    「曦兒……」唇瓣輕嚅,玄殷竟沒敢喊出聲,因那匆匆回避的一眼陌生,讓喚聲全鎖哽在喉間,叫他吞不下嚥不得地哽痛了心。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響貪歡。殊知南柯一夢,終是惆悵易醒。

    縱使早知道治平曦的癡症會有後遺,縱然早在心裡揣測過無數回她恢復正常後會如何看待他,玄殷還是找不到一個坦然接受的方式。

    嚴熾書早已奪回帝位,再沒有人威脅得到她的安危,心中那絲可笑自私的僥倖,那份盼著她仍癡傻的理由沒有了,玄殷這才驚覺自己始終不敢面對的恐懼是什麼。

    原來……最怕的不是死亡,不是她永遠傻得識不得愛,而是傾心愛戀的人用著疏離,甚至是憎恨的眼神看著自己。

    原來……再聽不到她憨甜的喊他玄哥哥,或微帶嬌嗔的惱他是只笑狐狸,是這般叫人難受。

    從他醒來到現在已近月餘,這些天來平曦幾乎不曾正眼看他,就算是不小心與他對上了眼,也總是微露驚疑地別過臉;除了吃飯時的難以避免,她也從不與他同處一地,不是跟在蒲松澤或大灰狼身邊,便是自個兒關在房裡。

    那樣的陌生與疏離無時不刻地折磨著玄殷,讓他幾乎懦弱地渴盼著蠱毒再發作,能困在那幻夢裡不顧一切……

    然而蒼天最殘酷的便是在你想勇敢時叫人軟弱,在你想懦弱時卻逼得人不得不勇敢。

    深吸幾口氣,玄殷提起步伐朝蹲在一方泥地上的平曦走去。

    「曦兒在忙些什麼?」像怕驚擾了她般的小心冀冀,玄殷為自己話聲裡的微抖感到丟臉。

    「……」抬眸望了他一眼,斂眸不語的平曦頭垂得更低,培土種花的舉動卻顯得慌張而焦急。

    「曦兒在種花嗎?我來幫你。」近乎祈求地說著,玄殷撩高了衣袖,直接蹲在她身旁。

    幾乎在玄殷蹲下那刻,滿手褐土的平曦立即像受驚小兔般跳了起來,倉皇不安的朝旁挪了幾步,看著他的眼神除了驚怯還帶絲不甘。

    「你別怕,我只是瞧你種得頗歡愉,想同你一起體會罷了。」奮力壓下心頭那股受傷與難堪,玄殷淺淺笑道。

    「那……給你種。我、我要去喝茶。」局促地說了句,平曦將手裡的木鏟輕扔給他,慌慌張張地轉身要走。

    眼明手快地拉住她的手,玄殷揚起一抹自嘲的苦笑,「你別走。要走也是我這擾你雅興的人走才是。」

    平曦急欲抽回手的舉止讓玄殷心口泛疼,唇角那抹笑添了幾許苦澀,松了手讓柔荑從掌間離去,「對不住,我不該打擾你的。」一見著他,她躲都來不及了,還談什麼重新讓她認識自己呢?

    深黝的瞳眸深處有著悲傷,儘管心中那股酸疼苦痛幾要叫人滅頂,儘管再怎麼不舍、不甘,玄殷也只能黯然神傷的轉身離開。

    寂寥落寞的背影映入眼中,緩緩蹲下身子的平曦掏起花種撒入坑內,淚卻無聲滴落,隨著培土的動作融入、肥沃了土壤。

    「小姑娘,你若想他活命,便得配合我演場戲了。」

    「演戲?為什麼?又演何戲?」乍聞蒲松澤已聯繫上中原天朝的消息,平曦一陣心慌,再聽到他要自己扮戲做假的要求,更是萬分不解。

    「陌生、疏離,必要時甚至絕情憎恨。那小子死心塌地得緊,不這樣的話,恐怕他一定會堅持跟你回京。」

    「我不能繼續假裝癡兒,跟你們同往南蠻陪他解蠱嗎?」就算是不被允許的愛,她仍想留在他身邊。

    「實話跟你說了,因為那小子光惦掛著你的癡症,一心一意只想早日將你帶回你兄長身邊,所以我跟他說你的癡症已有起色,只是興許有記憶不全的後遺。」

    蒲松澤的意思平曦聽懂了,只是一定要這般狠絕相逼嗎?會不會戲演到最後,真讓他斷了這份情?那……她遺落在他身上的心該如何是好?

    「這也是不得已的手段。再說了,你帶著身孕,有辦法同我們跋山涉水到南蠻嗎?」

    「身孕?!我、我有身孕了?」恍若晴天霹靂般的突然,平曦不可置信地撫著自己平坦的肚腹。

    「是的。所以你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了肚裡的小生命想,先回中原養胎待產。我承諾,定會還你一個健康完整的夫君。」

    相識的歲月到底幾載,她記不太清楚了。可她明白,他將性命置之度外,毅然堅決的將她護在身後已經夠久了。

    這一次,換她守在他身後吧。只要能保住他的命,哪怕要變成忘恩負義的絕情女子,她也無怨無悔。

    抿唇輕咬,平曦掬起另一花種,傾盡所有情感地植下,灌溉以淚珠,盼花開時分,有情人能懂得這方由忍冬花、萱草、紅櫻草以及山月桂織就的花情心意。

    忍冬花是他曾賦予,而她遲以回報的奉獻;萱草與紅櫻草承諾她的難忘與不悔,山月桂則是她盼他安歸的期望。

    尖銳刺耳卻熟悉的鶚鳴響在天際,穿透山頭在耳邊縈繞不絕,然而負手靜立的玄殷卻絲毫沒有揚手鳴哨的打算。

    他很清楚,只要他鳴聲口哨,白鶚便能找到他,而那同時也代表著嚴熾書派來的人即將來迎護他與平曦歸返京城。

    但這一刻,玄殷卻很難不私心地盼著再拖些時日,哪怕平曦待他從陌生到疏離,甚至那雙晶亮瞳眸中漸生出怨懟與恨意,他都想貪圖。

    依嚴熾書愛妹情切的心思,回京後他定會顧及平曦的想法感受而不允他接近她。那麼,到時的他擁有的又該是什麼?

    「那黑尾的白鶚都盤旋三日了,你還不打算喚它,是想它累死還是想山下那些人死心離去?」

    「……」沉默不語,玄殷依舊仰望著天際。他很清楚蒲松澤催促他的用意,是因為他想帶自己到南蠻解蠱,他更相信他絕對做得到,只是他仍在釋然放手與執著堅持間掙扎。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依小姑娘現在待你的態勢,你的堅不放手只會換來更深的怨懟,何苦呢?」感慨輕歎,蒲松澤語重心長地勸道。

    「她就像個貪玩的孩童,拉著系線戲放著紙鳶,而我就像那紙鳶。手一放,線一斷,今生可還有再聚時?」

    「貪著這時,哪刻她累了、倦了,自個兒丟下了紙鳶呢?」真是死腦筋。好言相勸的蒲松澤真想伸指戳玄殷的額際。

    「那就等她棄吧,至少我沒愧對自己的先行棄離。」

    死小子,給他耍癡情是吧?!這會兒,蒲松澤真克制不住了,當真用食指往玄殷額上戳,「我管你棄不棄,總之我厭極了這山頭被擾了清靜,你要再不鳴口哨,後天一早我就自個兒帶小姑娘下山去。」

    看著蒲松澤氣急敗壞的離開,兀自在心頭纏著結的玄殷終究還是在日頭西斜時,抬手鳴了聲口哨。

    的確,他不放,終有一天她也會放,總歸是得面對的。

    罷了,至少他能無愧於心地還給嚴熾書一個完整無缺的親妹。

    隔天晌午,一行二十四騎的黑衣人便找上了蒲松澤的茅廬,一見到平曦便齊跪在地,高呼:「末將見過長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全是生面孔的陣仗讓平曦有些受驚,卻也識大體的開口:「平身。你們千里迢迢趕來想必也累了,就委屈你們在這暫宿一夜,明早我們再起程吧。」

    「啟稟長公主,末將等奉熾皇口喻,只要尋得長公主便須以最快速度護送公主回京覆命。」為首的黑衣人恭敬開口,並從懷裡取出嚴熾書的御筆親信。

    念妹心切,望盼安然歸鄉,以慰親思。蒼勁有力的字跡映入眼裡,平曦不由得心酸地紅了眼眶。六年的分離,再加上自個兒的癡症,她有多久沒好好地看看這亦父的親兄長了?她甚至錯過了他登上龍位時的意氣風發。

    雖然同樣思親情切,可想到要與玄殷分離,平曦仍是有些不舍,才想再開口時,玄殷卻搶先一步道:「秦都尉,既然長公主都說了,你們就照辦吧。熾皇若怪罪,自有本相頂著,放心吧。」

    「末將謝過玄丞相。」揖手行禮,由殿前侍衛、御林軍的精英以及熾影衛組成的二十四騎便領著馬隨蒲松澤前往後院。

    見平曦欲跟上前協助打理,玄殷連忙拉住了她,「長公主且慢,您身分尊貴,那些事您就別忙了。再者微臣尚有事與長公主相談。」

    自從釋蠱欲那夜後,這是平曦與玄殷的第二次肢體碰觸,不同於上回怕驚擾她的輕勁攔阻,玄殷此際握著她手腕的力道有著不容拒絕的強勢,讓她不由得憶起那一夜而微紅了臉。

    「長公主這邊請,前頭白果樹下安靜些,適合談話。」淡淡開口,玄殷緊緊牽著平曦朝前走去。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拒絕,平曦只好任由他牽著前行,暗忖他要跟她說什麼,而她又該如何應對。

    來到了白果樹下,玄殷仍是沒鬆開緊握的手,「此時此地僅有長公主與微臣,玄殷就把話問直了。」

    久違的攜手,曾經步步相護的牽繫勾動了心湖,讓平曦情不自禁地有些貪戀,也沒想斥喝他放手地垂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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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6 00:17:57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2)

    「曦兒,關於過往,你記得幾許?」不著痕跡地深吸口氣,玄殷吊著膽子問。

    她應該要喝斥他的無禮的,她應該要端著姿態不理他的。玄殷的提問讓平曦

    心頭一突,驀地驚覺自己方才沒甩手不理根本是陷自己於不義。可現下她還能怎麼辦呢?

    矜持淺笑,她故作從容地開口:「不多,就記得你已是當朝丞相玄殷。」

    客套疏離的答案刺耳得讓玄殷感到焦躁不安,開口的語氣不由得急了些,「那你記得住玄府那段日子嗎?記得你老拉著我喊玄哥哥嗎?」

    沉默不語,平曦輕輕地搖頭,同時將自己的手從他掌中抽離。「你都記得我是丞相了,怎麼會不記得成了癡兒住在玄府的事呢?你再仔細想想,你在玄府時養過只兔子和大蜥蜴的呀。」

    「我真不記得了。」為什麼一定要逼她?難道非得要她狠心絕情嗎?

    「曦兒真將那段過往忘得徹底了嗎?當真連我喂你喝藥吃糖、與你在竹林裡打雪仗、陪你吃元宵思親、哄你別哭的那些事都沒印象了嗎?」情急攻心,玄殷焦躁地握著平曦的肩輕搖。

    記得,你的呵護、憐惜、守護我全都記得!

    默默在心裡低嚷,平曦把心一橫,忿忿地將玄殷擱在她肩頭的手推開,「都說了我不記得,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要我將那些不想記得的事全攤出來?」她突來的過大反應讓玄殷一陣心驚,放柔了嗓開口:「曦兒,我……」

    攥緊拳心,平曦激動低嚷:「你想我記得是嗎?好,我告訴你我記得什麼!我記得你與龐邑狼狽為奸,陷我皇兄于不義、我記得你聲色犬馬地在朝廷裡周旋、我記得在我被迫飲下毒茶時,你無情無義的冷眼旁觀!」

    一段話堵得玄殷語塞,同時也讓他清楚明白她對他的憎恨,埋在心頭那些想傾訴的情意、想為自己解釋的前因後果全都開不了口,只能悵然若失地看著平曦轉身跑遠的身影,傷心欲絕地陷入萬劫不復。

    悶在天際的沉雷響起,春雨乍然落下,佇立在原地的玄殷腳步不移,任憑滑落頰畔的溫熱濕意與冰涼雨水濡浸了心。

    「玄丞相真不隨長公主及末將等回宮?」起程在即,秦紀再度詢問立在門邊的玄殷。

    「不了。這信你呈給熾皇,他看過後便不會怪罪你們有違聖意的。」輕輕搖首,玄殷將連夜著筆的信交給秦紀一眼神卻始終看著坐在馬上的平曦。

    「玄丞相放心,末將定不辱使命。」擊胸以誓效命,秦紀旋即轉身欲離開。

    「秦都尉,請留步。」收回依依不捨的視線,玄殷又將人喊住。

    「玄丞相還有何事交代?」轉回身的秦紀茫然不解地看著玄殷。「長公主的癡症才好,身子尚不穩妥,你千萬記得別趕得太急,一定要顧及長公主的狀況適度歇腳休憩。還有,太尉親領的大軍正與東胡苦戰,你等千萬小心繞道,莫叫長公主遭受波及。」

    這些昨夜不都千叮嚀萬交代的念過好幾輪了,怎麼現在還說呀?再說了,有熾皇的口喻,他們二十四騎就是死都要把長公主平安送抵宮門。

    心中腹緋連天,秦紀開口同時也提起大步轉身,「丞相放心,未將會注意的。」

    幾步追上前,玄殷又握著秦紀的手,誠懇道:「秦都尉,算我拜託你了。請你一定、絕對要護好長公主,將她完整無缺的送回熾皇身邊。我、我將長公主交給你了。」

    「嗯。」掌心與玄殷回握了下,秦紀低應了聲便匆匆地跑了。實在是怕了玄殷那股婆媽勁。

    淺相知,薄相守,淡相忘,寧問淺笑安然,不問花開幾許。

    曦兒,從今而後,自己一個人,多保重。

    「還看啥?人都走遠啦!」終於送走那一票黑衣人,鬆口氣的蒲松澤一回頭看見玄殷還在癡望,進門時忍不住撞了他一記。

    「走遠了呀……」能見曦兒平安健康該是要笑的,可玄殷的唇角怎麼也扯不出笑意。

    「既然放手了,總可以想想自己了吧。好好休息,後天咱們就出發前往南蠻。」失笑搖頭,蒲松擇往玄殷肩上拍了拍,隨即進房打理遠行的一切。

    「一群蠢材,都這麼久了還找不到人!」揉皺了飛鴿傳回的信,嚴熾書氣惱地一掌擊在禦案上。

    「皇上請息怒,龍體為重呀。」見嚴熾書將拳心槌得微腫,圓子一邊急著上前相勸,一邊又要人快去備冰水來幫皇帝消腫。

    「上回那個帶訊來的小太監呢?他也聯繫不上他舅舅嗎?」揮手拒絕圓子伺候的舉止,嚴熾書又揚聲問道。

    「小李子之前曾說過,他舅舅的行蹤向來難以捉摸,他也是每天死守在家裡,就怕錯過任何一絲消息。」

    「可惡!這該死的玄殷。」忿忿低咒,嚴熾書禁不住氣地一掌將禦案上的書冊與奏章全給揮落。

    「皇上,您且靜靜。長公主說過那神醫是帶玄相上南蠻解蠱的,興許那蠱毒難纏,以致多耗了些時間。」將散落在地的書冊拾起,圓子在將其擱回禦案時,低聲地對嚴熾書說道。

    「還耗!平曦的肚子都越來越大了,還等得了嗎?」一想到平曦回宮不多時便被診出喜脈,嚴熾書一把心火便燒得更旺。

    「長公主駕到。」門外傳來的稟報,讓正為了滅不了熾皇心火而愁著的圓子大大地松了口氣,連忙上前迎駕。

    「發生什麼事了,皇兄怎麼發這麼大脾氣呢?」一手托著後腰,一手輕擱在渾圓肚腹上的平曦,語氣溫婉地開口。

    「曦兒,你有孕在身,怎麼還大老遠從夕顏殿過來呢?有什麼事讓人來傳一聲,皇兄過去就是了。」看到大腹便便的平曦,嚴熾書一把心火頓時滅得只剩餘燼,連忙上前扶著她在椅上落坐。

    示意隨行的青芙將託盤擱上桌,平曦瞅著嚴熾書開口:「曦兒身子好得很,況且太醫也說多走動有利臨盆。倒是皇兄才不該,把身子都氣壞了。」

    「也沒什麼事,曦兒別多心了。」輕描淡寫的帶過,嚴熾書示意圓子讓所有人都退下。

    「皇兄,這是曦兒親手給你熬的補氣蔘湯,你先把它喝了吧。」拉著嚴熾書的手讓他坐下,平曦笑笑地端起湯碗遞過去。

    「這種事讓宮女去做便是,你這有身孕的人忙這些幹啥呢?」嘴上叨念,嚴熾書還是接過了碗,就口飲下。

    「那可不一樣。既是曦兒對皇兄的心意,當然得要親手熬啊。」

    「你喲……」輕捏了平曦頰側一記,嚴熾書大掌撫上她隆凸的孕肚。「這些天還好嗎?小傢伙有沒有折騰你?」

    「沒什麼大礙,倒是小傢伙真是好動得很,成天在裡面揮拳蹬腿的。」

    唇角輕揚,嚴熾書板起臉對著平曦的肚子說:「臭小子,給朕安分點,要傷了你娘,舅舅第一個揍你。」

    嚴熾書的話讓平曦忍不住輕笑出聲,「皇兄,你這麼威脅他,萬一將他嚇得不敢出世,可怎麼辦呀?」

    「倘若如此,那朕更該揍他了,我嚴熾書的外甥豈可如此沒膽量。」

    「才不過是個嬰胎呢,皇兄就這麼嚴苛,連我都要怕了。」抿唇失笑,平曦突地轉了個話題,「皇兄方才是為了聯繫不上玄殷而氣惱嗎?」

    抬起頭的嚴熾書沒答腔,卻不自覺地微蹙了眉心。

    回宮後,平曦便從嚴熾書口中知道與龐邑同流合污的玄殷,其實背負著多沉重的使命。也終於知道嚴熾書狠心將她送往東胡,其實是孤注一擲的渴盼能治好她的癡症,好讓她與玄殷能夠連理成雙,永結同心。

    「皇兄,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心焦,我也一樣害怕盼不到他歸來,可是除了寬心祝福,好好照顧自己外,我們又能做些什麼呢?」

    「可是曦兒,再過不久你便要臨盆,玄殷再不回來的話,那……」嚴熾書未完的話語讓平曦用纖指堵住了。

    「皇兄的心疼擔慮,曦兒都懂的。可就像我同你說過的,當我再無法欺騙自己對他無愛時,後悔這兩字便不存在了。就算我一輩子都等不到他的歸返,我也會將孩子生下來,努力堅強地養大他。倘若這樣的曦兒會損及皇兄的聖譽,那麼皇兄可以將我逐出宮外或送往佛寺,曦兒絕無怨言。」

    「不可能!放眼天下,朕就只有你這個至親了,朕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孤苦無依。再說了,朕這個皇帝舅舅難不成還養不起自己的親外甥嗎?」

    「皇兄……」嗓音哽咽,平曦不禁熱淚盈眶。就算她成了癡兒、就算她未成親便珠胎暗結,貴為九五之尊的兄長也絕對不會離棄她,甚至為了她的歸宿而懸心擔慮。

    「欸,別哭呀。要不將來孩子同你這樣愛哭可就不好了。」一見平曦泫然欲泣,嚴熾書連忙捧起她的臉,拇指揩拭著即要溢出眼眶的淚珠。

    「曦兒不哭,有這麼一個好皇兄,曦兒再也不哭了。」吸吸鼻子,平曦綻出了笑容,「對了,還有一事想請皇兄答允。」

    「除了不許朕揍玄殷外,皇兄什麼都可以答應你。」雖然心中早認定玄殷是平曦的駙馬,可光是搞大她的肚子又將她丟下這點,嚴熾書就絕對要胖揍他一頓才好解氣。

    「好,曦兒不攔,可是皇兄下手別太重呀,我會心疼的。」

    「你這沒良心的,都還沒嫁出門,胳臂就往夫家彎啦。」

    「才沒有呢。」噘嘴嬌嗔,紅了臉的平曦穩了心緒後才又開口:「我記得再隔幾日便是玄國公的忌日,我想到玄家宗祠給他上個香。」

    平曦這麼一提,嚴熾書這才想起自己答應玄鼎的事也算做到了,卻一直沒去給他燃香敬告一聲。「嗯,這倒是應該。可你挺著個肚子,皇兄不放心。這樣吧,朕讓圓子安排一下,到時皇兄陪你一塊兒去。」

    「可是皇兄國事繁忙,要抽身陪我走這一趟會否為難?況且曦兒實在不想勞師動眾的,只想低調行事給玄國公上個香。」

    「國事沒有忙完的一天,哪還有什麼為難的。朕會讓圓子安排,咱們就在寂夜時去吧。」

    「嗯,那就都聽皇兄的。」

    穿著一襲粗裳,頭戴帷帽的玄殷立在莊嚴的玄家宗祠前,心中百感交集。他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回到京城的一天,甚至也有過與蒲松澤長居深山的打算。

    大半年前,平曦憤恨的話語彷佛還在耳際,別離前那不願回首的漠然背影仍刺疼著心,叫他感到害怕,怕再嘗受深愛的人那股憎恨,也讓他在解了蠱毒後懦弱地逃避,遲遲不敢回中原。

    踏入宗祠,四下無人的寂寥讓玄殷不免唏墟,這宗祠是玄鼎離世後,嚴熾書不顧他反對地命人興建的,建得是隆重莊嚴,偏玄家人丁單薄,除了打掃的僕傭固定燃燭敬香外,平素也鮮少有人前來。

    如果不是蒲松澤難得嚴肅地跟他說,若不回中原一定會後悔終生,他恐怕也不會站在這裡。再則算算日子,亡父的忌日也將近了,玄家就他這麼一個獨子,他若不回來,還有誰會幫亡父做忌呢。

    取下了帷帽,玄殷點起了香,對著玄鼎的牌位低語:「爹,不孝兒玄殷回來給您上香了。兒子不中用呀,至今還沒能娶房媳婦,生幾個胖小子,就連丞相大位也給丟了,您在天有靈定會想狠揍我一頓吧。」

    心下感傷,玄殷將香插在爐上後,又似笑非笑說著:「您知道嗎?平曦的癡症已經治好了,而我的蠱毒也在蒲松澤的幫助下在南蠻解清了。不過要平曦給咱們玄家生幾個胖小子恐怕不可能了,恨極了我的她……」

    一陣腳步聲傳入耳裡,讓玄殷止住了聲,拾起帷帽,迅速地移動腳步,將身子藏在柱子後頭。

    在圓子、青芙與幾名熾影衛的陪同下,扶著平曦跨入祠廳裡的嚴熾書在看到爐鼎上未燃盡的香時,不由得生疑的微蹙眉心。

    「皇兄,怎麼了嗎?」嚴熾書略頓的腳步讓平曦不明所以,抬頭問著。

    「無事。」淺淡回聲,嚴熾書轉向正將鮮花素果敬呈上桌的圓子開口:「先幫公主燃香。」隨即腳步一轉往祠堂外走去。

    「皇兄?」嚴熾書怪異的舉止讓平曦更感莫名。

    「你住玄府的那段日子,玄國公也對你諸多照料,你想必也想獨自同他說說話。皇兄先到外頭跟熾影衛交代下事情,一會兒就進來。」

    手足間的信任讓平曦不疑有他,輕輕頷首後,便虔誠地持香敬拜。

    「玄爹爹,曦兒來看您了。」輕聲喊出許久未從口中說出的親切稱謂,平曦不由得微哽了嗓,「求玄爹爹別怪曦兒狠心地趕離了玄哥哥,曦兒也只是想玄哥哥能不再受蠱毒所苦,更一心盼著他能平安歸返。」

    溫婉淺柔的話語落入耳裡,讓玄殷不由得倒抽了口氣,隨即又怕被發現地屏息。

    「還記得下山那時,才是立春雨水迎端月,誰知一轉眼,現下都已是白露秋分迎桂月了。」淺聲細語,平曦難掩歲月如斯的感傷,「外人總以為曦兒堅強無懼,其實我比誰都還要怕。玄爹爹,您若在天有靈,求您一定要保佑玄哥哥早日平安回來。」親手將香奉插爐鼎,平曦誠心向玄家祖先祈願。

    「唔……」

    說完,平曦突地彎腰痛呼了聲,隨侍在側的青芙連忙上前攙扶,一旁圓子更是緊張地問道:「公主,您肚子不適嗎?奴才這就去稟報皇上,您撐著點。」

    阻止欲往外跑的圓子,平曝輕籲了口氣後說道:「你別窮緊張,只是孩子突然踢了下,沒事的。」

    孩子?!她懷孕了?

    震驚讓玄殷忍不住微微探出頭,平曦那渾圓的孕肚映入眼底,讓他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地擰痛了心。

    才不過半年有餘,她竟已有駙馬,連孩子都有了……

    殘酷的事實,讓玄殷撕心裂肺般的痛不可抑,悄然無聲地匿遁離去。

    「曦兒,圓子說孩子踢了你,沒事吧?」走回祠堂的嚴熾書來到平曦身邊,關心開口。

    抬頭看著他,平曦嫣然一笑,「皇兄怎麼也同圓子一樣窮緊張了?孩子不踢才糟糕吧。」

    「沒事就好。」釋然一笑,嚴熾書接過圓子遞來的香,默默地在心底低訴:「玄國公,想必您也看到了,曦兒肚子裡懷著的是您玄家的骨肉。雖然玄殷還未歸返,但平曦肚裡這孩子無論如何都只會姓玄。朕承諾您的做到了,您總算能真正安息了。」

    「玄爹爹,不管玄哥哥會否回來,就算是孤寡一生,曦兒也一定會將玄家的後嗣平安誕下,扶養成人。」

    「說什麼傻話呢?有皇兄在,你怎麼可能孤寡一生。」曲起手指朝平曦額際輕敲了下,嚴熾書淺淺笑道。

    「我當然知道皇兄絕對不會讓我孤單,可我總得把話先說在前頭呀,我可是把自己當玄家的媳婦了,皇兄你可別想再將我許人呀。」

    「你這妮子,當真吃定了皇兄呀!」戲笑說著,嚴熾書接過青芙遞來的狐1幫平曦罩上,「天快亮了,咱們回宮吧。」

    天才濛濛亮,京城街道上還不見喧嚷的塵煙,只有販夫走卒在市集忙和著。

    以帷帽掩掉大半面容的玄殷,感受不到清晨樸實清爽的氛圍,失魂落魄的仿若一縷孤魂。

    早先親眼看見的那一幕在腦中盤旋,讓他神魂俱裂的不知該往何處,小販吆喝招呼的叫喚沒能傳入耳裡,直到一道勁力突地覆上肩頭,他才下意識地扭頭欲看。豈料頭才微側,猝然的劇痛便從後頸傳來,瞬間黑霧遮蔽雙眼,失了意識……

    「皇兄今日怎麼有空來夕顏殿看曦兒?」任由嚴熾書扶攬著腰,平曦恬淡地問著。

    「倦了國事,就想上夕顏殿賞賞花,也同你聊些體己話。」

    「皇兄是在笑話曦兒嗎?我這夕顏殿的花哪比得上你的御花園呀?」

    櫻唇輕揚,平曦抬眸瞥了嚴熾書一眼。

    「曦兒這話可不對了,光這一日三變的木芙蓉,朕在御花園裡就從沒見過。」扶著平曦在亭裡歇坐,嚴熾書指著不遠處那豔麗花叢說道。

    「木芙蓉晨粉白、晝淺紅、暮深紅,喚作拒霜猶未稱,看來卻是最宜霜,花葉皆可入藥。皇兄若喜歡,改明兒個曦兒讓人移幾株到禦花圜種去。」

    「古有雲木芙蓉猶如慈母無私奉獻,能容心中苦悶、焦慮與害怕,象徵堅貞不移的愛,由曦兒栽在夕顏殿實為妥切。」

    從昏迷中漸醒的玄殷脖際隱隱作疼,奮力睜開的雙眼卻仍是一片漆黑,然而傳入耳裡的對談卻讓他倏地清醒,同時察覺自己似是被捆縛的動彈不得。

    「這木芙蓉的花種是蒲大夫送我的,本來我還怕養不活它呢。」想起蒲松澤送她此花種的涵義,平曦不由得羞赧。

    「花意同你情,哪有養不活的道理。」淺淺笑道,嚴熾書將圓子呈上的安胎藥茶端給平曦,試探開口,「曦兒,能不能跟皇兄說說,當時在山上,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思,如此義無反顧的獻身給了玄殷?」

    「皇兄怎麼突然這麼問呢……」紅暈染上了頰,平曦心慌地不知該怎麼回答,況且回宮時不也都跟他說過前因後果了嗎?

    「你是皇兄一手帶大的,而今你都將要為人母了,皇兄難道不能知道你是如何愛上、又因何而愛嗎?」嚴熾書一個眼神輕使,隨侍的一干宮僕立即退離數尺。

    「其實在東胡大婚那夜,我的癡症便因過度驚嚇的刺激而好了,連日的逃離玄殷步步相護、時時呵護備至,全都讓我在動心之餘也憶起即使我是個癡兒,他也從不離棄,可愚昧的誤解心結卻讓我始終不敢認愛。直到遇上了蒲大夫、直到親眼見玄殷因蠱毒而危在旦夕,我才驚覺若不放下那無謂的糾結,我就要永遠失去他了。」

    「既然愛他,為何又要佯裝憎恨,絕情以對地逼他與你相離?」啜飲口茶,嚴熾書眼眸悄然地朝上一瞟。

    「南蠻之行不屬容易,而我又已有身孕,況且若不這般使絕,玄殷絕對會不顧自身之危,堅持陪我回京的。而我……不願他這般,他為我做的夠多了。」

    「曦兒,倘若現在玄殷出現在你面前,你會如何做?又想對他說些什麼?」嚴熾書的話讓平曦一時怔愣,如果他在面前,她該做什麼?她又該對他說什麼?一心盼著他安然無恙歸返的她竟回答不了。

    「曦兒,皇兄始終都盼著你與玄殷能情投意合,佳偶天成。而今水到渠成,你若定不了心,那愛慘你的玄殷恐怕真要孤單老死了。」說完,嚴熾書抬頭一望,亭子旁那株大樹隨即窸窸簌簌地有了動靜。

    「水到渠成?皇兄的意思是……」疑慮的話語未盡,熾影衛挾抱著雙眼蒙著黑布的人影,冷不防地乍現眼前,讓平曦瞠圓了雙眸,雙唇微張地輕呼了聲。

    示意熾影衛松了捆繩,嚴熾書走到男人面前,扯開了蒙眼黑布,唇角微勾地狀似輕笑,握緊的拳頭卻猛然揮去,「這一拳是罰你瀆職,竟然沒親護長公主回京。」扭過玄殷被打偏的臉,嚴熾書又一拳揮去,「這一拳是罰你眼明心盲,竟然以為平曦肚裡的孩子是他人的。」

    「玄、玄哥哥……」當蒙眼黑布被扯落,玄殷的面容突現眼前,平曦便忍不住掩唇輕呼,再看到嚴熾書毫不手軟的揮拳揍人,她挺著大肚便沖上前拉攔著嚴熾書,「皇兄,你、你別打了。你答應曦兒不打傷他的。」

    「玄、玄哥哥,你沒事吧?」擔驚受怕的平曦心疼地拭著玄殷溢出唇角的血,焦急追問:「你的蠱毒都解清了嗎?你何時回來的?皇兄打傷你了嗎?」

    雙眼通紅,玄殷雙掌捧住平曦失措的臉蛋,開口的嗓音幾近哽咽,「曦兒,你、你不恨我?」

    同樣哽著嗓,說不出話的平曦使勁的猛搖頭。

    「你……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你說你愛我是當真的嗎?」即使方才被困在樹上時已將平曦的話聽得明白,玄殷卻仍是惶惶不安的想再次求證。

    平曦還來不及開口,嚴熾書卻先沉了臉色,一把擰著玄殷的衣領,「你這該死的,曦兒若不是真愛你,會甘願獻出清白?會寧可一輩子不嫁,也要將你玄家的子嗣生下?」

    「皇兄!你要再對玄哥哥動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氣惱地嗔罵,平曦難得失態的拍打著嚴熾書的手臂,要他放開玄殷。

    「真是女大不中留,皇兄真是白養你了。」語氣兇惡,嚴熾書的嘴角卻高高上揚,連眉眼都漫著笑意。

    「曦兒……」再抑不住心中狂喜,玄殷張臂從平曦身後將她抱得緊緊。

    嘖……這小倆口當他死的呀!竟然當著他的面就抱了起來!

    無奈笑嗤,嚴熾書揚手招來了圓子,「擬朕口喻,丞相玄殷即刻起官復原職,因念其在東胡護長公主有功,其情不渝,故皇恩聖眷,令其為長公主駙馬,擇期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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