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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七海 -【綠陰玉兔(滿漢全喜之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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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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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6 00:10:27 |只看該作者
  第9章

  八月十三,當今乾隆帝生辰,舉國同慶。

  入夜,正殿之上,萬壽之宴,后妃王公,文武百官,人人歡笑,無不欣然。端坐龍椅之上的天子,雖已是花甲之年,但是依然目光如炬,神采奕奕。龍目緩緩掃過殿下眾臣,心中歡喜,笑聲連連。

  瑞瓊一身盛裝,默默低頭坐在額娘麗虹身邊,不發一語,心中卻好像燃燒著熊熊的火焰,想要壓抑卻壓抑不下。

  不想去注意的,但是偏偏就留上了心。看席間沒有宗禮的身影,倒是看到那個一看就害怕的端王爺落座席中。過了一會兒,等到宴會高潮的時候,皇上拈住龍鬚,微微笑著,朗聲宣佈著自己的決定:「如今天下太平,舉國同慶,朕今天真是高興極了。不知不覺度過了六十載……」

  眾人齊齊拱手拜倒,齊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時之間龍心大悅,笑意連連。過了片刻,揮揮手,讓那些聲音停了下來,這才說起正題。

  「所以呢,朕想當上一回月老,撮合一對金童玉女成就好事,喜上加喜,豈不甚好?」

  瑞瓊心中一跳,知道該來的總是逃不了,而麗虹也伸出手來,握了握「她」手,緊緊捏住。

  「德郡王。」

  「臣在。」重華身子向前,來到殿正中,恭敬地跪下磕頭。

  「端王爺。」

  「老臣在。」端王爺顫顫巍巍地走到重華身邊,同樣跪下磕頭。

  「如今朕把德郡王的掌上明珠多羅格格指給你家貝勒宗禮,討得如此聰明伶俐的孩子做兒媳,你們家宗禮還真是前輩子修來的福分啊。而你們兩位,以後於明於暗,該看開的也就看開吧,同殿為臣,計較那麼多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皇上慧眼如炬,怎麼看不出來下面臣子的明爭暗鬥,只盼得這場聯姻可以讓戰火消逝,從此得來安寧才好。

  「喳。」

  還能說什麼,看來日後就算鬥來鬥去也不能當著皇上的面了,不過,到底還有沒有鬥爭的機會?兩個人心照不宣,卻也不動聲色。

  「很好,那麼端王之貝勒宗禮,德郡王之多羅格格瑞瓊,上前來。」

  瑞瓊心中一動,不想過去,身子卻被額娘推著向前。站到皇上的面前,行了大禮,就被幾個侍女扶著向一旁站去。一邊宗禮卻慌慌張張地從殿外跑來,行了大禮,隨後站在瑞瓊的身旁。看著他們郎才女貌,確是一對才子佳人,眾人在旁讚歎連連。

  「那麼,等到壽宴結束,你們就……」

  突然,皇上身邊的小太監一下子撞過來,撞入皇帝的懷中,又一個踉蹌,向著台下落去。就在人們還來不及反應之時,下面伺候的宮女、垂手恭候的太監,還有沒有退去的雜耍藝人之流,快速向居中的皇帝那裡衝去,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還來不及反應這一連串電光火石般的行動,那邊一道明晃晃的刀鋒就向著老者砍去。

  比任何人都快的,從殿外衝進一道白光來,幾個盤旋,就聽到那些人發出短促的「唉呀」「哇」之類的聲音,就此僵立不動,顯然是給人點了穴道動彈不得。這一下人們才回過神來,一下子整個場面都亂了,人們高聲尖叫著,御前侍衛衝了過來急忙護駕。

  明明場面亂成一團,瑞瓊也夾雜在來回逃散的人群中,但是眼睛卻一直盯著解除了危機的人。

  已經七天沒有見到的容顏,消瘦了些,但是似乎精神很好……

  眼淚湧出,模糊了視線,似乎沒有遭到什麼毒打,他們畢竟是一夥的不是麼?如此一想,原先的感動全都變成了憤恨掙扎,瑞瓊咬住嘴唇,用盡全力壓抑自己想要衝過去撲入緇衣懷中的衝動。

  直到皇上大喝一聲,猛地一驚。才惶惶然地收回紊亂的心神。

  被御前侍衛團團圍住的白衣少年,正是緇衣。他衣白如雪,長長地拖曳在身後,隨著風一吹就會消逝的身子輕輕蕩漾出溫柔的水波,也讓大殿之上輕蔑的目光轉為驚艷,甚至更深更深的感情。

  不顧周圍的虎視眈眈,他微微一笑,向著已經被眾人簇擁上龍椅的皇上走去。

  緇衣神色從容,清楚地知道無論是成也好,敗也好,自己都不可能走出這個殿門,但是儘管如此,他還是毫不遲疑的,向著自己生命的終結走去。

  為什麼緇衣會出現在這裡?轉念一想才覺得自己真是蠢不可及。他們佈置了那麼多,準備了那麼多,為的還不就是這一刻?

  瑞瓊感覺到手掌中汗水滿佈,想要制止這一切,奈何喉嚨乾澀,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大膽!無理之輩!」

  一邊侍衛大聲喝斥,一時間兵刃立現。雪亮的刀鋒閃過緇衣的臉,為那張本來就格外秀氣的容顏更增加了一種淒美。微微一笑,緇衣垂下眼瞼,不理睬那些兵刃,反而從容地走到更靠近皇上的地方,恭敬地下跪叩拜。

  緇衣清楚地知道,無論事情的結局如何,自己也絕對是死路一條。聽到「平身」的聲音響起緇衣緩緩地站了起來,平靜無波的目光筆直地看向居中的王者。

  熏貂珍珠的珠頂冠下三角星眸不怒而威,雖已是六十的老人,卻依然看不出任何衰老之態。江牙海水瑞罩披肩、石青緙絲面貂皮金龍褂子、黃緙絲二色金面黑狐欣金龍袍,都散發出讓人不可直視的皇家瑞氣。

  「雖然朕想稱讚你護駕有功,但是你來的實在太巧……巧到了讓人懷疑你和他們是不是一夥的地步。」

  該笑還是該怕,緇衣卻只是淡然地站著,將蘊藏著千言萬語的眸子定定地看向一邊同樣站著的瑞瓊。一時間千言萬語無法言表,化作微微一笑,看得瑞瓊眼眶一酸,眼淚幾乎掉下。

  「草民來到這裡,並不是湊巧,而是早就知道有人密謀在六十大壽的時候刺殺皇上。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闖入面聖,就是想將隱藏著的一個大陰謀說出來。」

  抬起頭來,年輕的悲泣的聲音緩緩流過,帶來一點點山邊泉水流動落花飄零的蕭瑟,打動著王者的心,同時也讓所有人一驚。

  「你所要闡述的,究竟是什麼事?你難道不知道庶民上得天朝,見得朕,是要受莫大的責罰的麼?」

  皇帝是天之子,尊嚴不容侵犯,就算有天大的冤屈要申述,也是要經過莫大的磨難。告御狀,不成功是死,成功也是死,根本沒得選擇。雖然緇衣的情況不同,但是也屬於冒犯龍顏,同樣罪不可恕。

  微微一笑,緇衣點了下頭,輕輕說著自己的打算:「草民自知罪孽深重,已經不指望皇上赦免。只是想將所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是非曲直,自有皇上來定奪。至於草民所說的事情,皇上認為應該是功,還是過,之後將如何處置草民,已經不是草民這等愚鈍腦袋想知道的了,但是草民知道皇上是天朝的明君,絕不會妄下判斷。」

  眉鋒挑起,不怒而威,看著下面如此大膽的少年,乾隆沉吟半晌,點點頭,算是這個喜慶之日所做出的額外恩典。

  「好,你就說吧。」

  「草民遵旨。」

  恭敬地跪下行禮,之後清冷的聲音流淌大殿,揭示著屬於兩位德高望重之人私下的野心。

  「草民名喚『緇衣』,早在六歲那年,父母遭端王爺陷害,捲入文字獄一案,自此天人水隔。草民幸得德郡王所救,自此深居德郡王府。」

  一番話說完,端王爺身後的人就忍不住痛斥緇衣「誣蔑」,而瑞瓊心下一沉,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什麼藥。重華不做聲,而端王爺也不做聲,身為當事人的兩個人垂手立於兩旁,居中站著的正是緇衣。

  「大膽,端王是本朝重臣,怎可任由你誣蔑?」皇上龍顏震怒,揮袖不悅。

  「草民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言。而之所以沒有在當時指證端王爺的惡行,實屬草民當時年紀幼小又父母同亡,一時之間神志不清,說出來的話也未必有人肯信。」

  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想要反駁也挑不出理由。皇上沉吟了一會兒,「那為什麼不早些,非要過了這麼長時間之後……」

  「稟告皇上,這就是草民所要說出的足以顛覆整個江山設計的大陰謀啊。」

  此句說得鏗鏘有力,一時之間原本就喧鬧不堪的大殿上一陣驚歎。瑞瓊身子顫抖,知道事情不妙,緇衣他一定會親手將阿瑪推入萬劫不復之地,而說出來的事情馬上、馬上就要……

  「阿瑪!阿瑪!不可以,不能讓他說……」

  伸手抓住重華的衣袖,瑞瓊神色慌亂,眼角淚光閃現。冷厲的丹風眼冷冷一瞥,揮手將她推開,隨即吩咐那些已經嚇呆了的下人,將她拖到一邊去。

  「阿瑪!阿瑪!」

  眼看著悲劇就要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事到如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想起緇衣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有什麼好依戀的?

  「阿瑪!緇衣他……緇衣他是端王爺庶出的兒子,是宗禮的弟弟,他們捏造了虛假的過去,就是為了陷害您!您手裡拿的證據全都是假的,不能啊……」

  尖利的女聲迴盪在大殿裡,重華睜大了眼睛卻不發一語,端王爺依然是垂下手紋絲不動,而宗禮則是最年輕最沉不住氣的一個,立刻叫了出來,「別開玩笑了,這種人會是我弟弟?」

  至於緇衣,那雙秋水深眸望了過來,和她略帶點驚慌的眼睛對上,隨後微微一笑,瞇了起來。

  「不錯,我是端王爺庶出的兒子,也是宗禮的弟弟。」

  他此言一出,讓乾隆手下一滑,身子也詫異地站起。

  「你胡說,他才不是我弟弟,阿瑪,你說是不是?」宗禮高聲反駁,拉住端王爺的衣袖就是要他評個道理。輕輕咳嗽了兩聲,眼皮微微撐開,原本昏黃的眼睛中一抹銳利的光芒閃現,對著的不是揭露身份的瑞瓊,也不是坦然承認的緇衣,卻是一直沒有說話,毫無表情的德郡王。

  「這件事情……並不是那麼重要吧?」

  目光閃動,自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重華沒有說話,一邊的緇衣倒是笑了出來。

  「是的,我的身份和事實一點關係都沒有不是麼?我要說的事情和我究竟是誰一點關聯都沒有。王爺,就把證據拿出來給大家看吧。」

  重華探手伸入衣襟中,瑞瓊可以清楚地看到宗禮臉上如釋重負、洋洋得意的神情,還有端王爺充滿謹慎卻掩不住喜悅的容顏,知道這一來事情全都完了。

  全殿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重華的手上,見他從懷中掏山的,卻是一封薄薄的信函。重華伸手呈上,立刻有太監接過遞於皇上。展開信紙,乾隆沉下面孔,快速瀏覽完內容之後,龍顏大怒,拍案而起。

  「端王爺!你居然私通民間反我大清的逆賊,妄圖顛覆朝綱?!利用朕舉辦六十壽宴之際,派入潛伏其中,好來刺殺朕,該當何罪?!」

  端王爺慢慢走出,一副老態龍鍾的模樣,惹來不少驚訝以及同情的目光。

  「臣惶恐,但是臣並沒有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臣是滿人,怎麼可能和漢人勾結來顛覆我大清江山?」

  「端王此言差矣,和反賊勾結不一定是反我大清,而說不定是借助反賊的力量,來獲得更高的地位而已。」

  重華沒有說話,一邊緇衣冷笑出聲,字字珠嘰。宗禮眉尖一皺,衝上前來,「你到底是……」

  就連瑞瓊都被面前的情況搞糊塗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到底緇衣是站在哪一邊的?為什麼敵對身份的他一直幫著阿瑪?好奇怪……

  「如果皇上不相信的話,請看此信落款處的印痕。」

  一說此話,宗禮立即喜笑顏開,知道機關定在那裡。如果印記是假的,那麼重華此言全部是假的,全部都是誣陷,那麼可就是欺君之罪,是要殺頭的。瑞瓊想叫皇上不要看,想把那東西奪過來,但是手被人拉著,喉嚨也乾澀得發不出聲音來。

  全殿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王者身上,全部人屏息以待,等著事情的最終結果。一時之間偌大的殿上一根針落的聲音都聽得見,明明只是一瞬,卻好像幾輩子耶麼長。

  「這印記……是真的。」

  此言一出,端王爺的手指發抖,無法置信的目光衝著緇衣直射而去。而一邊的宗禮更是眼睛瞪得渾圓,無法相信耳朵聽到的事實。重華神色不動,瑞瓊彷彿雲裡霧裡,一時間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峰迴路轉到了這個地步。

  對了,他說過,等到皇上壽宴之時,事情自有分曉,指的就是這個轉機麼?但是為什麼……他不是宗禮的弟弟、端王爺的兒子麼?為什麼反而背叛他們轉到阿瑪這一邊呢?

  為什麼?

  「為什麼?!緇衣?!」宗禮一聲虎吼,抓住他的衣襟,對這突然發生的事情無法相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特意讓那傢伙發現的事實不是假的麼?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為什麼那封偽造的信會變成真的?」

  等到全部吼出口,才遲鈍地發現所有的事情都暴露了。

  全部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就算掩住嘴巴都來不及了,所有的佈局都展露無疑,皇上一揮手,御前侍衛齊上,刀鋒閃亮,將他圍在中央。輕輕一笑,緇衣眼神中說不出的輕蔑。他們以為喂自己吃下了毒藥就可以掉以輕心了麼?難道以為端王府中沒有德郡王的奸細了麼?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吧?

  在端王府住的七日,他偷偷溜入重地,偷取了王爺的大印蓋上了偽造的信紙,來了個偷天換日。

  「你們親手調教出來的安插在德郡王身邊的棋子,其實都只是用來迷惑你們自己眼睛的障礙而已。真正的那個流著端王爺血液的孩子,早就被埋入深沉冰冷的地下,化為了白骨。」

  端王爺緩緩抬起頭來,直直的望向不遠處的重華,微微一笑,「你好……你很好,你確實厲害。其實我也沒有敗,只是沒有遇到這麼忠心的人而已。」

  重華默然不語,瑞瓊卻壓抑不住胸中的驚喜,掙開四周人的束縛,就要向那邊當中站立的緇衣跑去。太好了,雖然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緇衣他並沒有陷害阿瑪,沒有背叛自己,沒有……欺騙自己不是麼?

  好想不顧一切地抱住他,好好傾訴自己的種種思念、種種痛恨和種種不忍,好想告訴他自己好愛好愛他。

  但是重華伸出手臂,阻擋了她前進的腳步。

  「阿瑪?」不解地望向神色冷然的男人,瑞瓊不解地發問。

  沒有理會她的疑問,而那邊放棄抵抗被御前侍衛押下的端王爺,一雙充滿了嘲諷的眼睛看向靜靜站立的緇衣,用小小的聲音說著附近幾個人都可以聽到的事實。

  「你很好,你果然不是我兒子……不過你也不會就這麼逍遙下去。你以為幫德郡王剷除了我這個政敵,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麼?別太高興了……留下你這個把柄,他絕不會容許的。」

  微微一笑,緇衣很清楚自己的斤兩有多少,「正因為我知道不管幫哪邊都不可能活下去,才沒有順你們的意……」

  所以身上當初被下的毒無藥可解,至此隨著端王爺輝煌仕途的落末,自己的生命也會隨之消逝。

  「什麼?他說……什麼?」瑞瓊無法置信地望著端王爺,以及自己面無表情的父親,還有繼續向皇上走去的緇衣,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德郡王所用的手法和端王爺一模一樣,只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而已,兩邊的成敗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如此一想,還真是覺得可笑。如果站在這裡的正是端王爺庶出的兒子,那麼局面又會如何?

  不過,事情真的是那麼單純的麼?

  「皇上,恕罪臣斗膽一問。」

  即將退出大殿的時候,端王爺轉過身來,衝著高位者問出自己心中的疑問。

  乾隆微微一笑,點點頭容許了他這個無理的請求。端王眼睛一片光芒閃動,似乎千般心思萬般心意掙扎,就是不想承認。

  「那個要在六十大壽上禪位的話,並不是謠傳吧?」

  皇上微微而笑,用再輕不過的聲音傳達著自己的意思,「朕只是自言自語的時候被身邊伺候的小太監聽去了,只是人生感慨,自然做不得準,卻不料掀起了如此軒然大波,搞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確實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啊……」

  慘然一笑,怎麼可能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重華沒有做聲,端王一邊搖頭一邊苦笑,「罷了罷了……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皇上。」御前帶刀侍衛統領彎身下跪,「稟皇上,包括那些隱藏在藝人之中的,所有的刺客已經肅清,請皇上放心。」

  如此一來,最後可以翻身的希望都沒有了。

  緇衣淡然一笑,清楚地知道搞成現在這種局面的,完全是皇上的縱容。端王爺和德郡王就算再怎麼厲害,終究也不是這個皇者的對手。故意洩漏要禪位的謠言出去,就是要看清楚下面人對自己的忠心與否。而中了這個圈套的,除了敗寇的端王爺,還有什麼人呢?

  王朝地位,萬里江山,想要的又何止是一個人?虎視眈眈的臣子們,這下子就會安靜一點了吧?事實上最會演戲的,還是當今的皇上啊……

  緇衣抬起頭來,語聲溫柔,彷彿花朵落在水畫似的,「草民冒犯皇上龍威,祈求皇上賜草民毒酒一杯,保住全屍。」

  出乎意料的大膽的建議引起殿上眾人喧嘩,一時之間雖然議論之聲絡繹不絕,卻也知道這是無可避免的事實。賜予全屍,這恐怕是觸怒王者惟一的仁慈。瑞瓊臉色煞白,還沒有尖叫喝斥出聲,卻不料坐在龍椅上的老者威嚴開口:「哦?你已經知道你沒有任何選擇的餘地了嗎?」

  對於這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年輕人產生了莫名的憐惜,甚至連一向穩重的聲音都起了些微變化。緇衣微微一笑,當然清楚自己的處境。

  「草民自知罪孽深重,如果不是草民,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所以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

  乾隆點點頭,順著他的意思將這場已經注定了結局的戲演下去。

  皇家是不能染上任何污點的,皇帝的威嚴不容人踐踏,於是皇上輕輕拍了拍掌,身旁的太監立刻會意地吩咐下面,不多時一名小太監哆哆嗦嗦地端上來一壺酒、一個酒杯。下面立刻喧嘩起來,所有的人都知道皇上的意思。

  「謝皇上恩典。」

  緇衣微笑,面對高高的台上眾人簇擁著的威嚴老者、全天下最高貴的人從容不迫。

  乾隆微微一驚,滿以為會看到那名披散頭髮、美得如此單薄纖弱的男子會哭泣著討饒,畢竟在皇帝的威嚴下,無論地位多高、權力多大、多麼厲害的英雄豪傑,就算破口大罵、表現出毫無畏懼,但是身為人類,就都會對死亡產生恐懼。但只有這男子,全身上下感覺不到一點點不安的感覺,依然是平靜如水,憔悴如花。

  「緇衣,你瘋了麼?不要!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為什麼要死?明明可以幸福的,為什麼……你不要這麼做,聽到沒有!」瑞瓊大叫著,想要撲過來阻止他的行動,但是身旁侍衛卻衝過來抓著她,動彈不得。

  微微回頭,看了看一生中影響自己最深的人,緇衣微笑著,輕輕說出自己一直不得不隱藏的真心,「瑞瓊,祝你幸福……」

  淡淡的言語已經說明了太多太多,瑞瓊怔怔地看著那春天梨花般單薄的笑容,突然想起過往的讓自己心動的一切。緇衣的好,緇衣的苦,緇衣的狡詐,怎麼可能不明白他的真心?愛著自己,他和自己一樣付出了感情,不是自己這般的狂烈熾熱,而是更加隱諱,清淡到幾乎透明的愛情。

  「不要……」

  如果不挽留的話,那麼……那麼……應該握在自己手中的花兒即將凋謝。

  「不要啊!緇衣!緇衣!你不可以死!聽到沒有,你不可以死!」

  她叫得聲嘶力竭,宛若望帝泣血,淒慘地穿越大殿,久久未散。

  緇衣慢慢回過頭來,望著她微微一笑,正如那天梨花飛散,初次見面令人驚艷的笑容。在全殿人都心神動搖之際,端起面前的毒酒,一飲而盡!

  「緇衣!」

  發自五臟內腑的聲音,痛得連心都痙攣起來。

  瘋了似的揮開宮女的手臂,瑞瓊直直地衝到他的面前,卻只來得及看到他的微笑,以及唇邊的血痕。沒有說話,緇衣只是溫柔地微笑著,隨後羽睫顫抖,緩緩閉上。

  這不是那場睡過就會清醒的噩夢。

  這不是我醒過來後緊緊抱著你哭泣的那場噩夢。

  「緇衣……你騙我的,對不對?緇衣……求求你……求求你……」

  哽咽著捧起他的面頰,卻再也看不到那雙靜靜看著自己、彷彿有千言萬語傾訴的眼眸。

  身子軟軟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但是瑞瓊卻掙扎著抱起緇衣幽幽沉睡的頭顱,仰起頭來,再也抑制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

  一點點白色的花瓣落下來,正是那邊嚇得瑟瑟發抖的侍女頭上的花兒,垂憐似的飄下,落在緇衣沉靜如水的白衣上,融化,消逝。

  正如自己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幸福……

  「把他的屍體拖出去。」

  冷冷而威嚴的聲音在空氣中流動,威嚴老者神色不變,雖然眼光中流動出一抹讚賞的光芒。隨著這一句話,原本靜立不動的人動起來了,長相精悍的御前侍衛們大步向前,張開的大手抓住了緇衣垂在地上蒼白的手。

  靜靜的撲在緇衣身上不動,慘白的小手緊緊抓住雪白的衣服,手指用力蜷縮,都在嫩白的小手上留下深深的痕跡。

  「格格,請您……」

  死都不放開,充滿了仇恨的目光瞪向上位者,恨不得吞其骨,食其肉。

  「不要鬧了,瑞瓊。」

  冷冷的聲音將所有的勇氣、所有的怒氣都打散了,俊美成熟卻冷硬的容顏上讀不出任何波動的情感。身上所有的力氣都消失了,膝蓋發軟,瑞瓊哽咽著慢慢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充滿了仇恨的眼蘊含著無限的悲傷,對上父親深幽如潭的眸子,一字一頓說出自己真正的恨,真正的怨,「為什麼……」

  顫抖的聲音仿若冬天裡刺骨的寒風,讓人忍不住隨著顫抖起來。刻骨的仇恨鋪天蓋地地席捲而來,讓大殿上鴉雀無聲,只能看著居中的父女,看著他們上演著糾纏於兩代之間足以撼天動地的癡情與仇恨。

  「為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要讓緇衣死?你明明可以阻止他的……為什麼要將他捲入這種陰謀裡?」

  眼淚摻雜著鮮血流了出來,殿外的冷風吹了進來,帶著一點點木犀的香氣,和幾朵飄零而落的殘花,白色的、彷彿那日吹散的梨花,溫柔地吻上帶血的面頰。雙手支撐著自己眼看就要倒下去的身體,用著最後一點聲音控訴著父親的罪行,「為什麼不讓他活下去?為什麼……」

  模糊的視線中緇衣的身體被人們抬著,想要過去,但是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了。手腕被抓住,身體被人們緊緊壓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原先溫柔撫摸自己面頰的手,原本既美麗又清爽的白色,此刻卻是毫無生機的慘白,垂在地上,拖曳著,流下長長的一道痕跡,隨後就被一陣風兒吹走,一點不留。

  只聽到重華冷冷的聲音在耳邊陳述著再清楚不過的事實。

  無淪如何,你們兩個都沒有未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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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6 00:10:43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七天之後,瑞瓊總算是獲得了阿瑪的許可,出來祭拜那個讓自己痛苦掙扎的人。

  在隨著轎夫們的走動而上下顛動著的輕呢小轎之中,瑞瓊懷抱著靜靜睡去的兔子,隱約聽到了外面下雨的聲音。

  輕輕的、彷彿歎息一般的雨聲流淌過來,不由自主地掀起轎簾,看到的就是外面四處奔走的人們,以及被小雨潤濕了的街道,溫柔,細膩。

  想起來自己也曾經和他一起漫步於這條街道上,撐著六十四骨的傘,慢慢的懷著自己心事的走在中央,隨後到了那間小小的寺廟裡。

  眼眸暗淡下來,清楚地知道那些日子已經不能再度回返,痛楚得已經連眼淚都流不下來。抱緊了懷中的兔子,又抓過一邊祭拜用的食盒,揚聲吩咐轎子停下來。

  掀起轎簾,不顧那些下人的反對,瑞瓊撐了和那一日同樣的紙傘,抱住兔子,極其吃力地將食盒掛在手腕上,向著記憶中的街道走去。

  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和他在一起時的所有場景。

  十六歲的春天,梨花開滿了整個西苑,風一刮過,便飛揚出片片的雪,紛疊交錯,配合上竭盡全力舒展開的枝條,讓反射出冷冷月光的琉璃瓦若隱若現,宛若人間仙境。隨風飛揚而起的輕紗,朦朧了這個春的月夜,也讓沐浴在柔光中的人多了一些柔和之感。

  沒有穿上厚重的衣服,只是簡簡單單地披了一件白色的外袍,隨著風兒吹拂擺盪,勾勒出院中人纖細的身體。

  梨花片片,看在瑞瓊的眼中,既像紛飛的雪片,也像情人的眼淚,溫柔到了極點,也殘酷到了極點。

  緇衣總是靜靜地、靜靜地站在梨花雪中,看著被綻放著雪白花朵的枝條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全身心都沉浸在那白藍之中。

  和春光和梨雪和整個藍天都融合在一起,隨後讓撲過去的自己破壞了一切的寧靜。

  那是多麼快樂的時光。

  慢慢地走到街的盡頭,抬頭看,破舊的牌匾在雨中顫抖,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一般。瑞瓊慘然一笑,踏上台階,向裡走去。進入光線昏暗的殿堂之中,將食盒放下,輕輕打開,裡面正是一隻隻麵團捏出來的兔子,靜靜躺在翠綠的葉上,是緇衣最喜歡的點心。

  雙手合十,默默祈禱著如果緇衣能夠安息,但心中卻酸楚得無法繼續想下去。

  不知道要到多長時間以後,這種痛楚才能過去,也不知道自己一生還能不能愛上其他的人,這答案顯而易見,也不用解釋。

  緇衣,恐怕要不了多久,我也會隨你而去了吧?

  抱起身邊的兔子,將臉頰蹭在它的毛皮上,閉上眼睛,而那隻兔子從睡夢中微微睜開眼睛,也似乎非常喜歡一樣,毫不反抗,而且還主動把爪子搭上她的肩膀。感覺到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及開心,有種格外透明的熟悉感油然而生,對了,那時候自己也做過同樣的事,自己也曾抱著兔子,笑著看緇衣睡著之後格外溫柔的臉孔。

  但是,這已經是過往雲煙。

  抱著它,淚水凝聚,再也忍不住哭泣出聲。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活著,而緇衣卻已經不在了,上天為什麼要如此殘忍?為什麼要讓自己孤孤單單一個人留在這個世上,為什麼……

  好想見你……。

  淚水模糊了眼睛,手上加重的力道也讓兔子掙扎不已。

  真的真的好想見你,緇衣……

  想念你的尖酸刻薄,想念你的霸道,想念你抱住我的心跳,想念你,想見你,好想好想見到你。

  「瑞瓊。」

  打碎模糊記憶的是一聲輕柔的聲音,還來不及反應,懷中的兔子就被人劈手奪去。從下往上看去,只見到白色絹綢繡有金邊的褲子,隨後是藍色為底千隻蝴蝶飛揚而起的上衣,再向上,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太過昏暗的緣故,還是這滿天滿地的雨聲迷住了自己的耳朵,只見到一片昏暗之中隱約浮現的娟秀容顏展開一臉溫柔的笑容,漂亮的眸子靜靜地看著自己。

  「你還好麼?瑞瓊?」

  看著他露出笑容。如夢似幻、不知道沉浸在哪個夢境中的笑容,讓瑞瓊心中忍不住痛了起來。

  好痛好痛……

  是太過思念而造成的幻影嗎?還是光與影所造成的幻覺?

  淚水模糊了眼睛,她只能呆呆地看著面前一碰就會破碎的幻影,不知道該怎麼辦。

  手好像有自己意識一般的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活生生的觸感讓她的心幾乎停滯。

  不是夢……

  眼淚湧了出來,劃破潔淨的面頰。再也無法控制。

  這不是夜夜驚醒的夢,而是活生生的事實。自己不敢奢望卻又活生生地擺在自己面前的事實。

  他沒有死,他真的沒有死,他就這麼站在自己面前,太好了……實在是太好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一把將那纖細的女孩子抱入懷中,不顧對方的驚愕,將臉頰深深地埋人她烏黑的發中。

  「我為瞭解被宗禮他們所下的毒,所以喝下了皇上的毒酒。雖然不能一下子就平安無事,但是幸好也想好了退路。在被那些人拖出去後,安排了這間寺院中的人來接我,之後就一直藏在寺院中……雖然是九死一生的危險,但是我想著你念著你,過了這麼久,你終於還是來了。我就知道你無法忘記我,也無法忘記這裡,所以就在這裡等你……瑞瓊,我好想你,我好想你。」

  迭聲叫著她的名字,說著自己都不相信的夢境,緇衣的聲音也哽咽了起來,正如她的一樣。用力狠狠地抓住他的後背,說什麼也不肯鬆開,說什麼也不願鬆開。

  「和我一起走好不好?」將她的身子拉開,去而復返的緇衣眼神認真。

  「為什麼……」

  「王爺絕對不會讓我成為你的丈夫的。我不是端王爺的兒子,只是王爺隨便撿來的孤兒,只是因為我長得和那個孩子有八分相像,所以才導致了這一切的發生。我的利用價值已經沒有了,而且還知道了這麼大的秘密,所以我絕對不能繼續活下去,也不能再來見你。」

  手緊緊地捏住她的手指,說不出的熾熱。那雙眸子閃閃發亮,好像之前做過的無數的夢境一樣。

  瑞瓊渾身發熱,知道這是屬於緇衣的魔咒,但是就是不想逃脫。

  「但是我喜歡你,我無法忘記你,所以和我一起走吧,離開這裡,不做格格,我們一起去江南,好不好?好不好?瑞瓊?」

  「拋棄所有的榮華富貴,不做這被人利用來利用去的籠中之鳥,向自由的天空飛翔,好不好?」

  還能說什麼?曾經失去了的東西失而復得,還有不珍惜的道理麼?

  瑞瓊含著眼淚點點頭,清楚地知道只有這個人才能握住自己的手,一直走下去。

  「格格……格格……你在哪裡?」

  遠遠的,那些王府中下人的聲音傳過來,緇衣一把抓住她的手,抄起兔子就向廟堂後面跑去。

  瑞瓊感覺到彷彿掙脫了所有的束縛,什麼都不重要了,忍不住笑了起來。

  經歷了那麼多的曲折磨難,信任與不信任,該相信什麼該抓住什麼,該放棄什麼不是很明顯了麼?所珍惜的東西失而復得,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事情了不是麼?況且就算我是鄉野村姑,一無所有,你也一樣會愛著我,守護著我,在我身邊。

  我們一起去吧,去夢想中的江南,去看看被雨水浸透的江水,聽聽江南姑娘名聞天下的小調兒,然後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蓋棟茅屋,就此了卻餘生。

  我們養好多好多的兔子,將整個綠野都覆蓋掉,然後你和我,快快樂樂地在其中嬉鬧。沒有人心的污穢,也沒有爾虞我詐的齷齪,只有你和我,也只有這一片無限的旖旎。

  多麼幸福。

  「全文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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