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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歷史,是一部族群遷移史。
近代航海、航空業發達,加上戰亂、貧窮、叛逆、好奇等種種因素作祟,移民活動愈加盛行,合法之不足,繼之以非法,移民現象乃如脫韁野馬,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世界各國的國情不同,未必人人都志在移民美國。總有一些堅定不「移」的人,無論國內生活如何艱苦,房市物價如何高漲,能源和工作如何短缺,他們都處變不驚,老神在在,說不移民,就不移民。不過,有些人並非不想移民,而是無能力移民。例如太過貧窮的人就不能夠移民,可以戲說是「貧賤不能移」。但太過富裕的人也不容易移民,他們國內事業太龐大,又不放心授權給別人代管,也可以說是「富貴不能移」。
有一種移民心態是「移情別戀」的心態。這種人從國家認同、文化素養、親情友情,到飲食衣著、生活習慣各方面,都喜新厭舊、見異思遷。他們認為「外國的月亮特別圓,外國的石頭特別硬,就連外國的自來水,都含有維他命」。這種移民,骨子裡等於是「夷民」,外國的優點什麼都沒學會,外國的缺點倒是學得很齊全。甚至應了唐代詩人司空圖的話:「漢兒學得胡兒語,卻向牆頭罵漢人。」如此行徑,令人搖頭不已。
有一種移民是看到別人移民,也糊糊塗塗地跟著移民。這種移民,根本就是「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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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之中,最常有的是一種「遺民」的心態。身雖移民海外,心中卻「本性難移」。
有些國家的移民,是因為祖國淪陷了或改朝換代了,如南亞、中東、東歐、非洲,便來了許多這種遺民。但有一些移民,其祖國並未淪陷,只是遠走他方之後,再也難以見到祖國,遺民之感乃油然而生。例如初闢美洲的英國清教徒就是這類宗教上的遺民,因此,美國不但是個移民國家,也是個遺民所建立的國家。
廣義的遺民心態,不僅限於政治宗教方面,也包括文學、藝術、道德和習俗各方面。凡出現重大變革時,若不忍捨棄舊價值觀,接受新價值觀,就是一種遺民心態。例如在「後現代主義」時期,仍有不少「寫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遺民。
飲食上也有遺民,剛來美國時,我就是中國菜的死忠支持者,吃不慣西餐,又吃不到中餐,胃腸形同「淪陷」了。既「不肯死(捱餓)」,又「不願降(改吃西餐)」,遺民心中的矛盾痛苦,可想而知。
還有許多華人定居美國多年,上班時,說英文過美國生活;下班回家,說中文過中國生活。既不能維續傳統,也無法全盤西化,立場模糊不清。也是一種遺民心態。
南宋滅亡後,詩人及畫家鄭思肖擅畫蘭花,卻不畫根和土,別人問起,他說:「山河破碎,就沒有根了。」因此,「無根的蘭花」就成了遺民的心情寫照,也是移民的心情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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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如愛情,是一種疾病、一劑良藥、一道甜點。它是文學、音樂、戲劇的最佳題材。移民漂流的心路歷程,感人肺腑,動人心弦。到二十世紀中期,已成為文學、哲學的主流,如卡繆的《異鄉人》便贏得諾貝爾文學獎,並引發「存在主義」思潮的風起雲湧。而美國華人的「留學生文學」,也應運而生。
留學生文學、移民文學,雖然具代表性和時代意義,並有很大市場潛力,但它卻面臨一些難題,可以歸納為「四大難寫」:
有一類題材是「不必寫」。那就是一些粉飾太平、無關痛癢的內容。例如到名勝古蹟旅遊、到美國朋友家請客、自我感覺良好等。
另一類題材是「不敢寫、不能寫」。特別是一些敏感話題,例如種族歧視、身心騷擾等。如果證據不足,怕涉嫌毀謗。若激發抗爭、提升衝突,也於心不安。
還有一類題材是「不想寫、不願寫」。那是指一些窮途末路、擔心受怕、受苦受難的情節。作者需要有極大勇氣,才敢稍稍觸及。
剩下不多的題材,則是「不容易寫」。若文筆不夠精巧、表達不夠完善、立場不夠正確,就辜負了如此感人的主題。
雖然有這麼多顧慮禁忌,但描寫留學生、移民的文章,卻還是不能不寫,否則就無法向這個時代、這些人、這些事,作一個完整的交代。
古人也有許多抒發漂流異鄉情懷的文學,在古詩詞裡,可以信手拈來。李後主說:「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還有,秦瓊賣馬、林冲夜奔、蘇武牧羊、四郎探母等等,古代流落異鄉的淒苦感人的故事,永遠演不完、唱不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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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是全世界移民者的樂園。各色人種,大致兵分兩路:一路從兩河流域向西走,跨越大西洋,登陸紐約;另一路從黃河流域向東走,跨越太平洋,登陸加州。最後殊途同歸,都在美國會師。
從「五月花號」、獨立戰爭,到西部開拓,是以農牧業為主的第一波移民。工業革命後,由鋼鐵工業領軍的第二波移民,種族文化背景更加多元化。於是,美國這座全球最大的鋼鐵廠,就被稱為「民族大熔爐」(Melting Pot)。1908年舞台劇《民族大熔爐》開演時,老羅斯福總統親臨觀賞,並大聲叫好。
後來鋼鐵業榮景不再,人們也逐漸認清,各民族文化其實並未完全融合在一起。有人就提出「民族沙拉盤」(Salad Bowl)說法,認為各民族文化各有風格特色,若只是攪和在一起,較清爽健康,可能比融合還好。
現在亞洲移民漸多,年節之際,觀察各民族文化交流互動,倒比較像個「民族大火鍋」,雖非融合,也非攪和,而是調和鼎鼐,將豬牛魚蝦蔬菜各樣食材,用文火熬煮,使之水乳交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別具一番滋味在心頭。
我在求學時,有一次到同學研究室聊天,他是位虔誠基督徒,在他桌上我看到一本精美中文聖經,好奇翻賞一下。在舊約《創世紀》,我發現他特別用紅筆在一段經文上劃線:「耶和華對亞伯拉罕說:你要離開本地、本族、父家,往我所要指示你的地去。我必叫你成為大國,我必賜福給你,地上的萬族都要因你得福。」由此可見,從猶太教、基督教的角度看,世人移民海外,絕對是出於「上帝的旨意」,先知亞伯拉罕就是移民先驅。從佛教的角度看,不妨看成一部赴西天取經的《西遊記》,若不受足九九八十一難,豈能修成正果?而從儒家角度看,「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移民海外無疑正是最好的自我鍛鍊方式,在國內縱然是抗壓力甚低的「草莓族」,一旦出國遭遇逆境煎熬,也會磨練出一份堅苦卓絕的高尚情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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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移民的美國夢各有不同機遇造化。有時美夢化為夢魘,有時機運變成噩運。最後夢圓、夢碎、夢醒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舊金山華埠的源起,始於1849年的西部淘金熱。趕來淘金的人潮,歷史上稱為「四九人」(49ers)。舊金山灣區一個超強足球隊,就取名「四九人隊」,有人怕別人聽不懂,直接譯為「淘金客隊」。那些「四九人」淘金客,造成了華人移民的第一波。
到了1949年,由於中國政局轉變,出現了華人移民的第二波,這一波連結著台港留學生、新移民,一直延續到上世紀末期。這新一輪的移民,基本上是一群尋找世外桃源的「避秦客」。或許可稱為「五零人(武陵人)」。
華人旅美願景也隨時代而改變,過去盼望「落葉歸根」,今日寄望「落地生根」。我多年海外生活,雖非那麼愜意,也非那麼淒苦,如今回首來時路,也有風雨也有晴。雖只是春夢一場,卻留下無數甜蜜回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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