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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瀟湘冬兒】11處特工皇妃 (楚喬傳)《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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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6:39:42 |只看該作者
第170章:歸園田居

  「渡江戰役歷時42天,攻佔了南京、上海、武漢等大城市,以及江蘇、安徽兩省全境和浙江省大部分及江西、湖北、福建等省各一部,為而後解放華東全境和向華南、西南地區進軍創造了重要條件。

  黃昏的陽光照在院子裡,天邊的火燒雲紅彤彤的,照的地面火紅一片,連老榕樹都被渡上了一層紅光。

  已經六月了,天氣越來越熱,即便是這座房子臨著嘉靈湖,仍舊難消一日的暑氣。

  「好了,講的口乾舌燥,你們幾個,就知道纏著小姐。」

  梅香端著一隻青花瓷盆走出來,穿著一身涼爽的衣裙,袖口挽到手臂上,一邊走一邊招呼道:「冰鎮的酸梅湯,誰要喝啊?」

  菁菁聞言,頓時開心的拍著手跳起來,歡呼道:「哦!有酸梅湯喝啦!」說罷,連忙跑去廚房幫忙端碗勺。

  「小姐,我用窖裡的冰塊鎮過了,很爽口,您嘗嘗。」

  出了唐京之後,楚喬就不讓梅香再叫她大人了,原本想要姐妹相稱,可是梅香死活也不同意,只好不倫不類的叫起小姐來。

  傍晚的陽光極暖,楚喬並不如梅香等人那樣怕熱,比起二十一世紀的夏天,這裡頂多算是。

  「姐姐,那個地方不是有飛機嗎?為什麼不直接飛過去?偏要駕小船過江呢?」

  一隻蝴蝶飛過來,繞著小花園裡的君子蘭來回盤旋,楚喬坐在榕樹下,一身淺藍色碎花小褂,下面是一條米白色的裙子,十分素雅休閒。她一邊喝湯一邊說道:「多吉,解釋給平安聽。」

  多吉皺著眉想了想,然後放下碗,很是老成的說道:「我想,那飛機應該是個稀罕物,很珍貴的。蔣元帥有西方大國的支持,是有空軍的,毛元帥既沒有國外力量的支持,又是常年作戰,沒有固定的大城市做根據地,軍事裝備不發達是很正常的事,所以應該沒有飛機,也沒有自己的空軍。」

  楚喬一口喝下碗裡的酸梅湯,一股涼意沁入心脾,很是爽口。她笑著說道:「多吉說的很對,當時的社會生產力不發達,毛元帥沒有自己的空軍武裝力量,這一點,也是戰爭初期造成較大傷亡損失的一條終於願意。」

  平安突然搖頭晃腦的感嘆道:「姐姐,你說的中國,真是太厲害了,跟神話故事一樣。還能飛上天,還有一下就能炸平一間房子的大炮,要是他們來打我們西蒙,可能只要出動一個炮兵團,就能將我們全都大敗了。什麼大夏鐵軍、燕北黑鷹軍,全都不是對手。」

  「姐姐都說了那時故事啦,」菁菁小嘴紅彤彤的,一邊喝湯一邊說道:「這世界上哪有那麼可怕的東西?」

  楚喬也不說話,只是靜靜一笑,梅香又為她盛了一碗,她卻喝不下了,只是在手裡端著,涼絲絲的感覺透過指尖蔓延全身,很是舒服。

  「那也不一定。」

  多吉卻搖了搖頭,有些疑惑的說道:「三百年前,我們西蒙還沒有大船,海疆之地,從無海戰。可是現在,我們的商隊卻能駕船去很遙遠的番人國家了。再說鐵器,五百年前,我們的祖先還是用青銅器打仗的,刀劍十分脆弱,那時的人哪裡會想到我們今天能鍛造出三尺長的鐵劍?別的不說,就連紙張和布帛,以前的人是用石刻用竹籤做書卷,用獸皮做衣物,可是現在呢?所以說,技術是不斷發展的,也許再過幾百年,幾千年,真的會出現小姐所說的能飛上天的飛機,能一下就炸燬一間房子的大炮,也未可知。」

  楚喬聞言頓時一喜,讚揚的看著多吉,笑著說道:「還是多吉想的深。」

  多吉平日像個小大人一樣,可是一面對楚喬,就有些靦腆了。他撓了撓後腦勺,憨憨一笑,說道:「小姐,有幾個地方,我有點疑惑。」

  楚喬感興趣的看著他:「你說說看。」

  「首先,我覺得那個大炮的原理,和姐姐你當年在燕北做出的流火彈有些相似,和我們市場上買的炮竹也很像。不知道它們之間,有沒有什麼關係呢?」

  楚喬越發感到驚喜了,她點了點頭,微笑道:「多吉很有心啊,的確是有共同之處的,炮竹是最低等的火藥裝置,流火彈其實也一樣只是借助了爆炸崩裂的碎冰的力量,威力才會更大些。而若是想要達到大炮的程度,還需要更高級更精密的技術才可以,以目前的鐵器鍛造技術,也是很難達到的

  平安和菁菁似是而非的聽著,明明聽不懂,也跟著直點頭。多吉卻默默的想了一會,然後皺著眉說道:「小姐說的這些武器,我覺得不像是瞎編的故事,都應該是有理可循的,只是我暫時還想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他皺著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像是個小老頭。

  突然又問道:「山姐,你昨天讓我們回去想,蔣元帥和毛元帥失敗和勝利的原因,我想了一些,也不知道對不對?」

  楚喬鼓勵他道:「你說出來給我聽聽。」

  多吉默默想了很久,似乎很猶豫,鼓了好大的勇氣,才開口說道:我覺得,毛元帥會勝利的主要原因取決於人民的支持。」

  話音剛落,平安立剛反對道不對不對,我覺得是那個蔣元帥太笨了,手下的人全都各懷心思,自己那麼多的軍隊,搞得四分五裂,最後全都叛變了,要不也不會輸。」

  楚喬轉頭看著平安,靜靜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蔣元帥的手下為什麼會叛變呢?」

  因為「平安微微一愣,他本想說蔣元帥太笨了,可是想想又覺得不對,嘟囔了半天才說道:「因為毛元帥的力量大了,他們害怕了,才會叛變

  那毛元帥的力量為什麼會火起來了呢?要知道,在戰爭剛開始的時候,他們的人數和軍備比例是非常懸殊的。

  平安頓時啞口無言,撓了半天腦袋,也支吾不出什麼原因來。

  多吉在一旁接。道:「我覺得,毛元帥有幾件事,做的非常英明。

  他很認真的分析道:「這個毛元帥的戰鬥思想是非常高明的。在戰鬥初期,他就放棄了城市,進入鄉村,並且施行土地改革,將土地分給老百姓。這樣做,百姓們自然擁護他了,都希望他能當皇帝,全都跑來參軍,他的軍隊越打越多,蔣元帥的卻越來越少,就算他的武器裝備落後,但是人多力量大,時間長了,自然就佔優勢了。再說,毛元帥的軍隊軍紀嚴明,對百姓秋毫不杞,軍內團結一致,眾志成城。反觀蔣元帥的部下,都是大貪官的代表,軍紀不嚴,治下混亂,內部爭權奪勢,人心動盪,他們這樣的軍隊,也許會在戰爭初期,依靠先進的軍備和軍隊數量佔據一定優勢,但是隨著戰爭的深入,他們早晚都是會失敗的。」

  多吉說完,見楚喬沒有說話,頓時有些擔心,還以為自己說錯了,連忙又說道,我覺得,他們兩隻軍隊的對抗,是兩種思想的對抗,也是兩個勢力的對抗,一種是貴族官員階級,一種是普通百姓階級,就和,就和大同行會與燕王陛下的戰爭一樣。」

  他剛一說完,頓時醒悟過來自己說錯了話,梅香原本正在刷蓮子,聽了連忙轉過頭來暗示他一眼。

  然而一旁的平安卻沒聽出來,還接。問道:「那為什麼烏先生他們還輸了呢。」

  楚喬看著多吉,略略有些愣神,她一直知道這個孩子聰明,可是卻沒想到他竟然聰明到這樣的地步,她只是講了一個故事給他,他卻能一眼看穿戰爭的本質。她驚訝的點了點頭,時著多吉說道:「雖然不全面但是你能一針見血的想到這一層,已然是很不容易了。」

  她絲毫不以多吉提到燕洵為意,反而認真的解釋道各種不同的戰術和戰鬥思想,也是要順應當時的時勢和生產力的。大同行會不比毛元帥的軍隊政權,大同沒有堅定的領導組織,沒有完善的內部制度,政治思想不明確,缺乏高超的軍事手腕和戰爭策略。並且,燕北不同於華夏,生產力低下不說,也沒有經歷被異族完全侵略的戰爭,內部政權和社會制度沒有完全瓦解,還處於原有的社會體制之下。兼且民智不開,百姓不知蘋命為何物,也不懂得站起來反對頭頂的壓迫,自然也就不會對軍隊做出完全的支持了。多吉說的很好,故事裡的那一場戰爭,表面上是兩方為爭取領導權的戰役,而實際上,卻是兩種思想的對抗,試問燕北,自由的思想甚至沒能傳達到百姓的耳中,那麼大同又如何借助百姓的力量對抗燕王呢?所以,失敗的結局,是早已注定的了。」

  三人聽得連連點頭,雖然菁菁和平安可能根本就不明白她在說什麼。

  多吉仔細想了半天,似乎要將楚喬的話全部記在心裡一樣。過了好久,他突然有些詛喪,小臉很頹然的說:「小姐,像你這麼說,那種體制,是根本就不適合我們目前這個社會的了。」

  是的。」

  那我想的這些,就都是鏡花水月了。」

  見孩子沮喪的樣子,楚喬微微笑起來,很溫和的說道:「也不全是,思想的傳遞,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一切都是需要一個引路人的,今天你可能無法動員全天下的人和你一起起來完成這件事,但是你可以試著去影響一部分人,將這種思想慢慢傳遞出去,就像是火種一樣,一點點的散播,總有一天,會成燎原之勢的。」

  多吉微微一愣,突然說道:「小姐,你說的這些,可不可以寫成書呢」

  楚喬笑著拍了一下孩手的頭,說道:孺子可教也。」

  多吉開心的歡呼一聲,他很少有這樣孩子氣的舉動,很是激動的說道『我明白了,徹底的戰爭是以思想為媒介的,蘋命需要理論的土壤,社會要想進步,首先需要傳遞思想的人。」

  梅香走上前來塞給他一碗酸梅湯,皺著眉說道:看你高興的,滿頭大汗。先別忙著傳遞思想了,先把我的湯喝了,待會熱了,白費我一番心血。

  眾人聞言齊齊笑出聲來,多吉俊俏的臉蛋微微一紅,很不好意思的坐下身體。

  天色漸漸晚了,楚喬回了房,幾個孩子鬧騰了一陣,也都回去睡覺了。

  夜裡淅淅瀝瀝的下起了雨,楚喬趴在窗邊,看著外面連綿的雨絲,只見多吉房間的燈還是亮著的,不由得微微一笑。

  轉眼間,已經過去一年半了。

  當日離開唐京之後,沒走多遠,就被這幾個同樣住在宓荷居的孩子給追上了,不得已下,不得不帝著他們一起走。

  因為身邊有孩子,楚喬就放棄了自己到處漂泊的夢想,而是到了卞唐南方,找了一個風景秀麗相對安靜些的小城住下來,這裡氣候溫和,生活靜謐,因為距離卞唐皇陵梅山很近,所以治安也一向很好,少有盜匪。

  並且此地是卞唐大儒沈默白先生的老家,沈先生的祖宅也在這裡,是以學術氣氛很濃郁,經常有將要參加舉考的學子前來拜見沈先生,順路遊覽這小城的山水古蹟。

  時間長了,這座城就被稱為學府城。

  楚喬帶著幾人來了之後,就買下了臨湖的一家客棧經營。

  一來為了掩人耳目,畢竟一個獨身女人帶著一個丫鬈三個孩子無所事事的生活實在有些扎眼,二來,也的確是想要為自己找一件事做,若是整日吃吃睡睡的呆著,也夠無聊的了。

  雖然不是為了賺錢而來,但是因為楚喬新奇的管理制度和優異的衛生條件,再加上地理位置的優越,這家學子客棧,竟然漸漸的在當地闖出了名氣。但凡來到此地的遊人都會將這家客棧作為首選之地,每連春秋兩次舉考之間,總是人員爆滿,生意十分興隆。

  時間過得飛快,早起梳頭的時候,楚喬突然發現鬢角多了一絲銀髮。梅香嘟嘟囔唾的說是因為她不好好吃飯不正經睡覺,楚喬微微一笑,轉頭間,卻見另一邊的鬢髮,也有幾拜銀光了。

  這具身體不可抑制的衰老下去,雖然目前為止她才只有二十一歲,但是多年的奔波和戰鬥,屢次在冰天雪地中的漂泊,年少時受過的那些苦楚,讓她年輕的身體過早的染上了許多病痛。那些陳年的舊傷,每逢陰雨天氣就會刺骨的疼,膝蓋等關節像是被灌了雪,總是冷冰冰的,眼角開始有了細細的魚尾紋,精神也越來越不好,稽稍勞累就會疲倦的想睡覺。

  她竟然成了一個藥罐子,好像身體的各個部件都出了問題,傷寒發燒幾乎每個月都會光顧她。很多時候躺在床上,忍受著疾病的折磨,她甚至會懷疑這具身體還是不是她的,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扯得支離破碎的木偶,就要散架了。

  好在生活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了,不再有血腥的戰爭,不再有殘酷的死亡,不再有詭異莫測的博弈謀算,她的心終於平靜下來,像是一方湖水,波瀾不驚。

  這一年多,她很少去打聽外面的局勢。但是因為開的是客棧,人來人往,再加上孩子們感興趣,她也總會聽到各式各樣的消息。

  比如諸葛家四公子和懷宋納蘭長公主的婚事,據說諸葛玥回到大夏之後,很爽快的點頭答應了這門婚事。然而就在大夏群臣擊掌相慶的時候,諸葛少爺卻拿出了一方婚貼,宣稱自己在青海已有正室妻子過門,秉承著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祖訓,納蘭長公主就算嫁過來也只能做妾,如果生了孩子,還有扶為側妻的可能。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懷宋使者霎時間氣的暴跳如雷,而這場原本會在西蒙激起巨大浪花的事件,也在諸葛玥高明的政治手腕之下,像是一顆石子一樣沉入水中,連個水泡都沒激起來,就風平浪靜的過去了。

  然後,就是七皇子趙徹在諸葛大司馬的全力支持下從北疆而歸,並帶回了五十多萬的北疆精虜騎兵,開闢了邊關廣闊的疆土,平定了邊疆叛亂。和諸葛朋一唱一和的互相扶持,一躍打破了趙颺一枝獨秀的政權模式,分庭抗禮於大夏朝堂。

  而燕北的日子就不那麼好過了,卞唐關閉了南疆水路,燕北和懷宋的經濟來往被阻斷,而燕北暫時卻還沒有能力再與卞唐開戰,畢竟青海和大夏的兩面夾攻就已經讓燕北苦不堪言了。

  好在如今趙颺正忙著和趙徹爭權,對雁鳴關的兵力投入大大不如以往,一年半的時間,較大規模的攻擊戰役只組織了一次,然而只在龍吟關下呆了兩天就鳴金收兵了,明顯是一場充滿水分的作秀。

  局勢詭異莫測,波折不堪。

  想必趙颺也是明白的,若是沒有燕北這個威脅,諸葛玥的青海軍隊就會直接越過龍吟關殺進大夏皇都了,那時候,僅靠他的西南軍是無法和趙徹諸葛玥兩人對抗的。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竟然和燕洵成了盟友。

  世間之事,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而最令文人騷客津津樂道的,卻還是燕北王燕洵的那一場奢華大婚。

  一年前的新年之際,燕洵在朔方宮內舉辦了浩大的婚禮,一次性納了十八名重臣之女,全部以妃位迎娶,在朔方宮後大興土木,充實後宮。婚宴擺了十八日,整個燕北百姓齊齊輪番前往朔方朝拜,盛況空前,令人歎為觀止

  而就在大婚的第二日,落日山上的納達宮終於落成,有幸前往燕北見到那座宮殿的人都會千百遍的描述自己所見到的奇觀。文人騷客們也寫下了汗牛充棟的詩文詞曲,來讚美那座美麗的宮殿。

  據說,落日山上的納達宮是建在半空中的,鑲嵌在懸崖峭壁之上,有由下往上流的噴泉溫水有漂浮在空中的五彩花園,有香飄十里的酒漿河流,有璀璨若太陽的金雕銀壁。那是一座比若神蹟的建築,就連卞唐有上干歷史的金吾宮,也不能比擬分毫。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這座宮殿曾經是燕王為他的愛人秀麗將軍而修建的,然而自從四年前秀麗將軍和燕王在火雷源上決裂之後,這個從一個奴隸起身,屢次引發燕北燕王、大夏軍司馬、卞唐大皇發動三國之戰的傳奇女子就徹底的失去了音譏,退出了西蒙的政治版圖。

  有人說,她嫁入了卞唐皇室,改名換姓的陪在了卞唐大皇的身邊。也有人說,她就是大夏司馬諸葛玥宣稱的妻子,目前正在青海繼續領兵。還有人說,她已經重新回到了燕北,如今,就住在那座富麗堂皇的納達宮裡。

  然而,所有的謠言都只是猜測而已,沒有人會知道,那個傳說中的女子此刻就在卞唐南端的一方小城裡經營著一家小小的客棧。每天早晚還會到嘉靈湖畔散散步,和一些下棋的老人聊聊天的沾磨時間。

  生命突然簡單了起來,很多事情,她已經不願意再去想,然而有些時候,她還是會想起很多年前在那間破敗的庭院裡曾對少年講述的那個故事。

  國王為了心愛的女人建造了一座空中閣樓,那裡有由下往上流的噴泉溫水,有漂浮在空中的五彩花園,有香飄十里的酒漿河流,有璀璨若太陽的金雕銀壁。那座空中花園最後成為了舉世矚目的世界遣產,象徵著國王對愛人永不改變的愛情。」

  半生飄零而過,有人停駐,有人經過,有人忘卻了自己的來路,有人卻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即便是偶爾在回憶裡有過那麼一絲緬懷,又如何能挽回那已然逝去的情誼。

  窗前雨打芭蕉,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天濛濛亮的時候楚喬才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了。梅香如今是客馘的大管事,總是很忙,平日煮飯打掃的吳大娘今天兒子娶媳婦,也不在院子裡。

  推開窗子,只見天朗氣清,天空藍藍的沒有一絲雲彩,兩隻黃鸝站在院子裡的掊樹上,唧唧喳喳的叫的歡快。

  楚喬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對襟小衫,下面是一茶淡紫色的撒花長裙,頭髮鬆鬆的挽起來,看起來請爽素雅推開門的時候,就見多吉正坐在院子裡的石桌上伏案寫著什麼,舌芳在一旁打著扇子昏昏欲睡的樣子,眼睛都睜不開了還在堅持著。平安一如既往的不在家,也不知道又跑到哪裡玩要去了。

  多吉今年已經十八歲了,身材修長面容俊朗,不像是燕北草原人,看起來反而像是江南書卷氣極重的書生,在這個時代這個年紀已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年紀了。

  而菁菁也已經十五歲了,小丫頭一顆心思明朗的很,整日跟在人家屁股後面,像是一隻小跟屁蟲。

  姐姐!」

  聽到聲音,菁菁頓時睜開眼睛,開心的叫起來。

  小姐醒了。」

  多吉站起來,連忙收起石桌上的東西,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後一步。

  楚喬知道他在幹什麼,也沒有說破,只是走過來為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亂的衣衫前襟,皺著眉說道:「做學同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昨晚什麼時辰睡的,今天還起這麼早」,

  多吉有些不好意思,十八歲的年輕人像是個孩子一樣低著頭,睡眠不足生出的黑眼眶像是一隻大熊貓一樣。

  就是!」

  菁菁緊隨其後的控訴道:「天天坐在這寫啊寫啊的,也不陪我出去玩。

  菁菁多吉!

  平安一邊叫著一邊衝進城來,看到楚喬連忙滿臉喜氣的說道:「姐姐,今天是詩花節,外面可熱鬧了,春荷塘那裡,荷花一夜都開了,你不去看看嗎?」

  菁菁聞言頓時一喜,滿臉的雀躍之色,可是轉頭向多吉看去,卻見多吉不太在意的樣子,顯然不是很想去。

  楚喬見了,輕笑道:「好啊,我們就去湊湊熱鬧。」

  多吉聽了,皺眉說道

  街上人一定很多,小咀身體又不好。」

  多吉!難得姐姐想出門散心,別掃興嘛。」

  菁菁推著他的手臂,嘟著嘴說道。

  多吉無奈下說道:那小姐等一下,我換件衣服和你們一起去。」

  菁菁和平安開心的擊掌相慶,還像是兩個沒長大的孩子。

  四個人很快就出了門,多吉換上了一身月白色的學子長衫,看起來俊朗出塵,帥氣的很。

  他打著一把竹傘遮在楚喬頭頂,以免陽光曬傷了她,兩個人走在一起像是畫裡的人一樣。菁菁挎著個小籃子,裡面裝著涼茶和糕點,像個小丫鬟一樣。她皺著眉看著多吉和楚喬,突然大聲說道:「姐姐,我以後也不梳雙髻?」

  幾人正在走路,突然聽她說這個頓時一愣。

  雙髻像個小孩一樣,我都十五了,也該長大了。」

  楚喬不由得一笑,哪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微微笑道是啊,菁菁長大了,可以嫁人了。

  平安回過頭來呸的一聲,用食指刮著臉,說道:不害臊。」

  兩個孩子頓時鬧在一處,一路瘋瘋癲癲的跑起來。如今正當時節,春荷塘上的荷花全都開了,粉白翠綠的一片,微風過處,幽香冉冉,香甜靡靡,十里風荷掩映於青天碧水之下,風霧樓台,紅娟暗影,一片華美碧波。

  楚喬今日心情極好,索性租了一條船,菁菁平安當然開心贊成,多吉也不忍心掃了楚喬的興。四人上了船,多吉站在船尾用力一撐,小船便徐徐離岸,向著接天蔽日的荷葉中擊去。

  流水搖曳,菁菁坐在船頭開心的用手分開昔葉,小舟過處,浮萍飄散,舟過,復又合攏,清水漾起淺淺漣漪,幾人的零星碎語飄進清風中,隨著飛揚的鬢髮,輕巧的掃過酪麻的耳垂。

  平安大把大把的採摘蓮蓬,他本不愛吃蓮子,偏偏像是搶錢一樣的忙活著,不一會,滿船蓮蓬,碧綠一片。

  楚喬心情開闊了起來,深深的吸一口氣,只感覺肺裡的濁氣都隨著呼吸被吐出,身體也輕了幾分。

  啊!有魚!

  菁菁突然開心的叫了一聲,平安連忙探頭看過去,只聽砰的一聲,一尾紅色錦鯉躍出水面,淚迂一彎弧度,濺起大片的水花在幾人的臉上。

  多吉回過頭來,看著兩人在船頭嬉笑打鬧,也微微的笑起來。徐徐戎動船槳,修長的身影倒映在湖水之中,衣衫飄飄,素衣廣袖,姿態悠閒,已然是一副翩翩公子的瀟灑。

  楚喬看著他,也溫和的笑起來。

  他們都長大了,只有自己還總是將他們都當成小孩子吧。

  多吉,你出來也有快兩年了,不想回鄉去看看嗎?」

  多吉聞言微微一愣,隨即有些不自然的笑道:『再過段日子吧。」

  楚喬點了點頭,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如今邊境戰事繁雜,行走的確是不方便的。」

  恩。」多吉點頭道燕北內地無戰事,他們二老在回回山下生活了幾十年,一直平安無災,我側是很放心口只是小姐帶著平安他們孤身生活在這邊,我若是再走了,怎麼放得下心來呢?」

  楚喬頓時一愣,不由得笑道你時我們有什麼不放心的?」

  多吉搖了搖頭,也不說原因,只是喃喃道:「我可不放心。,

  哈哈,搶到啦!

  突然,只聽菁菁開心的大笑一聲,摘下一朵花盤粉嫩的詩花就站起身來,轉身對著楚喬說道:姐姐,好看嗎。」說著,就要往這邊跑。

  楚喬一驚,連忙叫道:菁菁小心!」

  然而話音州落,小船頓時一偏。

  菁菁坐下!

  平安大叫道,船身搖晃的越發厲害,菁菁驚慌失措的叫出聲來。這時,只見船身頓時向倒倒去,多吉一把放開船槳,向著楚喬就撲過來,一把將她拉住,卻聽另一旁砰的一聲,菁菁終於落入湖中。

  轟!」

  雪白的水花飛濺而起,平安緊隨其後的跳入湖中,一下就將苦菁抓起來

  平安,游過來。」

  多吉伸出手來,和平安一起將面色發白的菁菁拉上了船,小丫頭被嚇得臉色發白,哆哆嗦嗦的靠進楚喬的懷裡,咬著嘴唇好陣子都沒緩過來。

  笨死了!」

  平安罵道。

  菁菁一聽,癟著嘴就哭起來。

  平安,別說了。」

  多吉馴斥他道:「菁菁還小。」

  楚喬拍了拍菁菁的背,笑著說道,傻丫頭,不是會游泳嗎。怎麼還哭了?」

  菁菁聞言頓時愣住了,連哭也忘了,過了一會,突然不好意思的笑起來,說道「我給忘了。」

  平安受不了的大叫:「笨死啦笨死啦!」

  好在直天穿的衣服薄,在湖上劃了一因也就差不多都乾了。不過被這麼一鬧,幾人也失了興致,上了岸,就打算回家去。

  誰知剛走上岸,五六個二十多歲滿臉痞相的男人突然走過來,經過楚喬身邊時,一人突然吃了雄心豹子膽伸手就向楚喬的臉頰摸來。

  楚喬是何種身手,哪能輕易被他如願,身軀靈敏的一閃,就讓那男人撲了個空。

  呦。」那男人穿著一身粉白相間的學子長袍,說話語氣卻放蕩輕浮的很,笑瞇瞇的對著其他幾人說道

  小娘子夠潸溜的啊」

  眾人聞言,齊聲哈哈大笑起來。

  楚喬眉頭微微一皺,就見菁菁突然上前一步,怒聲說道:「不要臉!你們找死啊!」

  那人之前沒注意到菁菁,此刻見更年輕的一個小丫頭蹦出來,更加開心,大笑道:這個姿色也不錯,雖然嫩了點,但是也夠水靈。」

  姐姐?」

  平安氣的小臉通紅,轉過頭來看著她。

  楚喬無奈的嘆了口氣,沉聲說道:『注意點,別鬧大。」

  平安頓時歡呼一聲,隨即還沒等對面那些人反應過來,就像是一隻小老虎一樣撲了上去。

  只聽「卡嚓,一聲,劇痛襲來,那名年輕男子頓時好似一隻沙袋一樣,胸遭重擊,整個人倒飛出去。

  菁菁見哥哥動了手,一把扔掉手裡的小籃子,也衝上前去。幾名男子身後還跟著十多名護衛下人,見主子受了欺負也急忙衝上前來,菁菁旋身一個橫掃,就踹翻了兩人。雙手分錯,一把架住一名男子的雙臂,扣緊,然後轉身一個過肩搾,手臂脫臼的那一刻,殺豬般的慘叫聲隨之響起。

  平安一腳踢在一名男子的腰眼上,散步登山步飛躍而起,兩腳鎖住一名男子的下巴,卡嚓一聲,就見那人整個人飛起來,像各死狗一樣的倒在地土

  人越來越多,菁菁畢竟是第一次和人真正動手,漸漸有些捉襟見肘,好在平安身手矯健,所向披靡,連撞帶踢。一會的功夫,就已經倒下了五六人,金部失去了戰鬥力。

  就在這時,有人注意到站在一旁觀戰的楚喬和多吉兩人,抱著撿便宜心理的偷偷摸摸摸過來。然而還沒等他們靠近,只見一道殘影突然在眼前晃過

  出手!扣住!拿腕!

  多吉衣衫翩翩,靜靜地站在原地,甚至連站姿都沒有改變,就聽錯骨之聲頓時響起。手腕一拽一推,那名壯丁頓時委頓在地,手骨詭異的彎折,撕心裂肺的哀聲大叫了起來。

  呀!」

  一聲嬌奼響起,菁菁一個標準的騰空側踢,一名正在攻擊平安的男人被踢了個正著,頓時踉蹌的趴在地土,再也爬不起來。

  隨著最後一人的倒下,只見不大的街面上,十幾個人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沒一個能完好無損的爬起來。

  菁菁得意的拍了拍手,哼哼道:「活該!給你長長教訓,看你們以後還不敢不敢做壞事。

  圍觀的百姓頓時發出讚譽的歡呼聲,平安得意極了,然而轉眼卻見楚喬已經在多吉的陪伴下轉身離去了,連忙拉著菁菁也追了上去。

  人們向幾人離去的身影望去,無不留下一片驚嘆之聲。

  湖岸楊柳樹下,一名二十六七歲的年輕公子一身月白長衫,靜靜地望著幾人離去的方向,目光深遠,久久沒有離去。

  回到家之後,只見梅香正站在門口,著急的左右觀望著,見了他們幾人,連忙碎碎唸著跑上來,又是一連串長長的嘮叨。

  多吉手舞足蹈的跟她匯報著幾人今天的戰績,嚇得梅香俏臉白一陣紅一陣,直嚷著平安和菁菁就是惹禍精。

  晚飯四菜一湯,有葷有素,幾人圍坐在一起。吳媽媽不在,梅香難得下廚,楚喬被逼多吃了一碗飯才做數。

  傍晚的時候幾人坐在樹下納涼,楚喬今日有些累,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也不搭腔。

  梅香一邊做著刺繡一邊說道今天倒是有一樁奇事,東街的花婆婆跑來找我說媒,說是要為南城私塾宋先生的獨子保媒,我一口給回絕了。菁菁聞言頓時笑道:「哈哈,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們家算是什麼東西,也敢打姐姐的主意。」梅香抬頭奇怪的看著她,說道:我什麼時候說他們是來求娶小姐了?

  啊?難道他們看上了梅姐姐?」梅香伸手拍了一下菁菁的頭,說道:小傻蛋,人家是看上了你,來給你做媒的。」話音剛落,菁菁的臉蛋頓時紅了起來,連忙啐道:「混蛋混蛋!看我下次遇見宋老頭的兒子,不打斷他的腿!」

  人家能看上你就不錯了,還在那矯情。」平安正在吃蘋果,嘟嘟嚏囔的說。梅香卻搖頭道:「其實那宋先生的兒子也是不錯的,也是有功名的人,平日裡文質彬彬,聽說今年秋天就要參加大考了。不過想娶菁菁卻是不行的,多吉今年也十八了,等菁菁明年及笄了,也該辦喜事了。此言一出,眾人頓時一愣,菁菁的臉這時更紅了,只是一味的低著頭,卻沒有像剛才一樣的反駁。

  多吉卻微微皺起眉來,有些不自在的說道:「梅姐,誰說過我和莆菁要成婚的?」梅香眉梢一蹙,說道「這還用說嗎?誰不知道?」

  多吉站起身來,面色不快的說道「我就不知道。」說罷,轉身就回了房。

  幾人全都愣愣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連平安都傻傻的張大了嘴。

  菁菁眼眶通紅,突然站起身來跑進自己的房間。

  我x我這是說錯了什麼呀?」梅香目瞪口呆,連忙站起身來去了菁菁的房間。

  姐姐,怎麼回事啊?」

  楚喬睜開眼睛,淡淡的看著空蕩蕩的院子,也沒有說話。夜風暖暖的,知了的叫聲響起來,叫的人那麼心煩。傍晚的時候,突然有人輕輕的敲楚喬的門,楚喬本就沒睡,披好衣服打開房門,卻是滿臉淚痕的菁菁站在門口。見了楚喬,小丫頭突然哭起來撲進楚喬的懷裡,好不傷心口

  楚喬拉著她進了房間,好一通安慰,菁菁卻一直不停的哭,也不說話。大約過了一個多時辰,總其抽抽搭搭的停了下來。

  好了,別哭了,多吉不過是一句玩笑話的。」

  菁菁站起身來,抹著眼淚搖頭道「不是玩笑話的。」

  楚喬自然明白,只是卻不忍心傷她的心,仍舊安慰她道:「別想太多了

  我其實知道的。」

  菁菁低著頭喃喃說道「多吉不喜歡我多吉喜歡的人是姐姐。」

  楚喬聞言頓時一愣,皺眉道你胡說什麼?」

  我沒胡說。菁普揚起頭來,小小的臉巴掌大的一塊,看起來十分可憐,她執拗的說道:「我看到多吉偷偷畫姐姐的畫像,就藏在枕頭底下。」楚喬的眉頭越皺越深,久久沒有說話。

  可是我也知道姐姐是不喜歡多吉的,姐姐喜歡的人,是送姐姐玉珮的人。」

  小丫頭說完抹了一把眼淚就走出房門,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圓,透過窗子照進來,白燦燦的一片。

  一隻通體雪白的玉珮靜靜地放在枕旁,光華璀璨,溫潤如玉。

  一夜無眠,第二日,有人敲響了小院的房門,青衣書僮恭敬有禮的站在門口,很有禮貌的說道:「請問有人在家嗎?我家公子有事求見。」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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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7:00:35 |只看該作者
第171章:再次重逢

  帳篷被掀起一角,驟然湧進的除了炫目的陽光還有烤臘肉的香氣,著菁皺著眉翻了個身,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顯然還沒有完全醒來。清晨的微風中帶著一絲清爽的香甜,頓時驅散了帳蓬裡濃濃的藥氣。

  楚喬沒有抬頭,單手支著額頭,另一手的食指和中指間夾著一隻黑色的瑪瑙棋子,不斷的敲擊在白玉棋盤上,發出清脆的聲音,頻繁且單調,隱隱有一些悶煩。但是她卻比若未覺,棋盤上經緯縱橫,滿盤錯落,她卻遲疑著,久久不能落子。

  小姐,大家都準備好了。」

  多吉站在門口,沉聲說道。

  楚喬眉心微微蹙成一個,字,多吉的聲音靜靜的迴盪在空氣裡,她卻遲遲沒有反應。就在多吉以為她沒聽到要再說一遍的時候,她卻突然將滿盤棋推散,轉過頭來沉聲說道:跟大家說,從今天開始,我們要日夜兼程的趕路,做好準備吧。

  楚喬等人是在昨天離開學府城的,現在的他們,正在趕往唐京的路上。

  半個月前,卞唐大儒沈默白的獨子沈浚突然登門造訪,點明要見楚回。

  楚林是多吉的東陸名字,是他自己取的,姓了楚喬的姓,名為回回山的回。

  沈浚來見多吉並不是什麼大事,畢竟多吉在學府城這一年來博學之名早已遠播,然而隨後發生的事,卻讓楚喬警惕了起來。

  據多吉說,當沈浚看到了他最近正在謄寫的濟世之道之後十分重視,竟然連夜寫信給他的父親,而遠在眉山任職的沈默白在第三天就回到了學府城,並將多吉一連三日強留在府中,口氣中,隱隱有想要招納他之意。

  原本這一切並沒什麼,一個愛才的老人喜歡一個有才華的後輩想要對之提攜一二也不葺什麼奇聞。然而就在半月之後,沈默白為多吉引見了一人,楚喬才終於認識到了危機的所在。

  年紀輕輕,氣度雍容,身份神秘,連沈默白這樣的學者也對之恭敬有禮,再加上多吉為她形容的形貌談吐,她不得不隱約想起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來。回想起近期聽到的一些風聞,楚喬越發感到了一拜山雨欲來的緊張,三天過後,她決定北上,務必要見李策一面,方能解心中擔憂。

  隊伍在第二日來到了厲嶺,一路上高澗溪流,草木繁盛,青松茫茫,若不是心境不適,定是一路休憩好游。

  然而第三天傍晚的一場暴雨,卻阻斷了楚喬等人的行程。

  山路難行,淤泥凹陷,第四天下千,好不容易走到了晴衡河,卻發現暴雨之後大水將唯一的橋樑衝斷了,一隻似乎也要過河隊伍正在搶修,不過人數畢竟只有三十多人,到底進度緩慢。

  如今搖在眼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麼回頭繞道,取道懷宋,這樣最起碼要耽誤十多天的時間。要麼,就是等橋修好之後再過河了。

  楚喬給雇來的馬伕護衛每人加了十株銀子,這些老實巴交的人頓時歡天喜地的加入到了前方修築橋樑的隊伍之中。

  不一會,多吉走到馬車旁說道:「小姐,對方派人來謝我們。」

  楚喬見對方也沒有親自前來說話的意思,也樂得清閒,淡淡點頭道:」你去回,就說大家同路而行,都要過河,不必道謝。」

  天色很快就暗下來了,天邊雷聲隆隆,天氣異常悶熱,楚喬微微擦起車宿的簾子,只見西方烏雲密佈,恐怕再不多時,又會是一場大雨。

  梅香帶著幾名下人煮好了肉粥,楚喬見渡。那一邊的隊伍一片安靜,所有的下人都在修橋,只有一輛簡撲的青布馬車靜靜的停在一株蒼松之下。傍晚的紅光之下,馬車好似被染上一層紅暈,微風過處,簾卷微翻,一隻皓白的刺金長靴露出一角錦繡,沉靜淡漠,儼然是大貴之人。

  梅香叫上自家護衛,招呼大家吃粥。楚喬見了,就吩咐她將多餘的粥送去給對面的那些人。不想梅香回來的時候,手裡卻抱著一大包油紙包,打開之後,全是上好的糕點酥餅,還有兩大塊乾牛肉。

  還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

  梅香笑瞇瞇的拿起一塊糕點,湊到鼻間聞一聞,說道:「好像是白水關魚福記的千層酥,小啡,你聞聞,和我們店裡從白水進的貨像不像?」

  楚喬皺著眉接過,看了一會,靜靜說道不是一樣的,我們買的是中檔的糕點,沒有這麼酥脆。這樣的糕點是經不起長途跋涉的運送的,沒法做生意,想必對方也只是買來路上吃的。」

  梅香聽了微微乍舌,雖然這些年衣食無憂,但是畢竟是苦出身,她喃喃道這麼貴的點心都送人,真是財大氣粗。」

  菁菁這幾日生了場小病,總是病懨懨的睡著,這會聞到香味睜開眼睛,也沒看清楚是什麼,就對梅香叫道:「梅姐姐,我要吃。」

  防人之心不可無,這夥人來歷不明,還是小心些。梅香,把這些東西找個地方扔了吧,都別吃。」

  梅香微微一愣,可是隨即馬上點頭道:「小姐說的是。

  打了半晌的雷,大風也呼號了許久,可是入夜時分卻又銷聲匿跡了。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木橋終於修築好了。

  那夥人似乎也急著趕路,過來一個人和多吉打了聲招呼,就當先離去。

  楚喬也不願再耽誤時間,那夥人過河之後,也帶著人馬過河。

  然而走到渡口的時候,卻見之前梅香送過來裝肉粥的瓷盆被放在一方篙草之中,裡面肉粥完好,竟是一口沒動。幾隻野鼠蹲在盆邊,正在大快朵頤

  楚喬放下車窗的簾子,靜靜靠在軟墊上,眉心緩緩的皺了起來。

  午夜時分,總算出了山區來到一片平坦的草原,嚮導說此地是悠悠垣,出了這裡,就是夕照山,翻過此山,前面就是西南方的第一大城秋風城了。由秋風城中轉,往東是唐京,往北是白水關,過了白水關,就是大夏的土地。

  幾日以來一直在山澗野地裡跋涉,此刮看到平原,眾人心裡豁然開朗。

  平原上歷來如此,遠遠的看著一棵村,看起來不遠,可是真要走過去,卻要跑馬跑上一整天。

  在悠悠垣上整整走了兩天,總算到了所謂的夕照山。

  此山名字極美,景色也絕佳。只見幾座連綿的山峰年立對持,松柏青翠,繁花穿插,一各白色的瀑布由山頂傾瀉而下,形成一條白練,水霧升騰,猶如仙境。

  因為比鄰秋風城,此地的山路極為開鬧,可並行兩輛馬車仍不嫌擠。

  夕陽西下,落目火紅,灑下一片艷色,松柏雨林一片紅暈,繁花似錦,鳥語花香,絕佳之景美不勝收,果然不愧夕照二字。

  當天晚上,楚喬下令在一處山谷安營紮寨。下人們聽了集休歡呼一聲,幾日來不眠不休的趕路,果然已讓眾人神色俱疲了。

  然而還未睡著,野狼的噥叫聲卻忽遠忽近的傳來,聲音淒厲,叫的人毛骨悚然。

  菁菁害怕的小臉蒼白,縮在帳篷裡,靠在梅香的懷裡死死的閉著眼,卻怎麼也睡不著。

  楚喬也不免有些擔心,西南三代餓狼凶狠早有耳聞,如今他捫人數稀少,還大多都是此雇來的尋常護衛和豐夫,隊伍中又有女子孩子,一旦遭遇狼群,後果不堪設想。她叫來多吉和平安,吩咐了幾句,交代大家做好準備,這才稍微放下點心來。

  然而到了後半夜,狼聲更盛,間中還有男人的呼喝聲。

  楚喬出了門,披好風衣,吩咐平安帶著幾人看守營地,帶著多吉和十多名護衛就往聲音的發源處而去。

  不過是轉過一個坡,一股腥臭的血腥味就撲面而來。眾人小心一看,只見一處低窪的山谷之中,大約有上百隻野狼正在攻擊一隊人馬,那伏人人數雖不足,但是身手矯健,劈砍挪騰間威勢凜涼,行動彪悍,一看就不是好相與之輩。狼群凶悍,白牙森森,仗著成群結隊,也絲毫不懼。

  鮮血飛減,惡臭撲鼻,慘叫聲不絕於耳,令人脊背發寒。

  小姐?」

  多吉皺起眉來,沉聲說道:「狼群眾多,若是這伏人不故,我們也獨木難克

  楚喬點了點頭,說道

  大家準備。」

  一眾護衛車伕也是常年在外行走的江湖人,雖然不敵正現軍隊,但是膽子卻是極大。拉開弓箭,擺好架勢,多吉面色冷酷,沉聲說道:放!

  一排排燃著松油的火箭齊刷刷激射而出,霎時間,狼群背後遭襲,十多頭野狼頓時慘叫倒地。

  狼群大怒,掉轉頭來向他們衝來,勢如電閃,迅速驚人,幾個起落就已到了身前。

  多吉手疾眼快,提起一桶桐油,嘩的一聲潑在前面,火把一扔,一道火牆頓時在山前燃起,火舌高達三丈。幾隻餓狼停不下後沖之勢,一頭撞在火中,頓時發出刺耳的慘叫聲來。

  狼樣畏火,登時陣腳大亂,那夥人馬見有人幫忙,氣勢更盛,為首的幾人大喝一聲衝上來,刀劈厲砍,乘勝追擊。

  那群餓狼果然凶怦,如此惡戰了一個多時辰,才倉皇退去。臨行前幾聲示威怒吼,隱隱有報仇之意門

  遍地狼屍,一地腥臭。

  山谷下一人高聲呼道

  上面是哪位朋友相助,我家主人多謝諸位仗義出手,

  多吉聞言微微一愣,探頭看去,卻因村木阻隔、夜黑如墨而看不漬楚,只是高聲叫道可是曹大哥嗎?我們是在睛衡河邊遇見過。」

  時方沉默片刻,突然夫笑道原來是吉卜哥,我現在有些不便,稍後定來拜謝吉小哥大恩。

  多吉忙說道:「曹大哥不必多禮,不知可是受傷了嗎?有沒有金創藥?

  小小傷勢,不足掛齒,小哥費心了。」

  楚喬聽出對方語氣裡已經帶出一絲警惕來,輕輕拉了拉多吉的衣袖,朝著自己的營地示意一下。

  多吉會意,忙說道:「那小弟先走了,曹大哥保重。」

  回到營地的時候,平安正急得上躥下跳,見了楚喬連忙跑上來同道:」姐姐,可受傷了嗎?」

  沒事。」楚喬搖了搖頭,對多吉等人說逛「今晚大家睡覺多留點神,火把整晚燃著,準備好火箭和硫磺桐油。狼群瑕疵必報,小心它們來尋仇

  眾人點了點頭,楚喬回了帳蓬,見菁菁已經睡下了。

  梅香為她脫下披風,輕聲說道:「讓多吉去就行了,小姐幹嘛要親自去呢?」

  楚喬搖了搖頭,眉心緊鎖,輕聲說道:「我這幾天總是心緒不寧,也不知道會不會出事。

  小姐是為唐皇陛下擔心了吧,你放心吧,唐皇那麼精明一個人,哪裡會讓宵小之輩輕易得逞。」

  楚喬柔柔的嘆了口氣,雙手棒住梅香遞過來的一杯參茶,熱氣裊裊,卻怎麼也暖不了她冰涼的雙手。

  但願如此吧。」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起剛刖山谷下的那隊人馬,一顆心不知為何竟有一些擔憂。不由自主的說道梅香,上次從杏林堂買回的金瘡藥還有嗎?」

  梅香頓時一愣,著急的問道誰受傷了?小姐你受傷了嗎?」

  沒」楚喬連忙搖頭,說道:「誰也沒受傷。,她有些懼惱的躺在氈子上,梅香心有餘悸的上下看著她,似乎懷疑她在騙自己一樣。

  這是怎麼了?

  楚喬微微皺起眉來。

  第二天一早,楚喬等人剛剛走了沒多遠,就見前方一隊人馬正靜靜的停在那裡,顯然就是昨晚的那群人。

  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走過來,和多吉說了幾句話,客氣一番,就走到楚喬的馬車前,行禮道:我家主人多謝小姐的援手之恩,本不該無禮唐突,但是受人恩惠需當銘記在心,是以大膽請問小姐名諱,還請小姐見諒。

  楚喬微微皺起眉來,沉聲說道:「路見不平,本該援手相助,不必多禮

  那人聞言微微一愣,又再說道:「還不知道小姐芳名。

  你這人好生奇怪,你家主人只派了你前來,明顯是不想自表身份,為何要強同我的出身?大家萍水相逢,互相警惕防備也很正常,既然互不信任並且各有要事在身,何不馬上趕路,在此多言,不覺得無聊嗎?」

  那人頓時目瞪口呆,沒想到會被楚喬這般搶白,愣愣的退下去之後。

  不一會,前方的隊伍就疾行離去。

  菁菁乍舌道:「姐姐真厲害」

  楚喬嘆了口氣靠在軟墊上。

  什麼厲害,只是不願意和他們浪費時間罷了,越拖一日她的心情越是焦慮,而對面的這夥人也給她一種壓抑的危機感,她明顯感覺到對方絕不是普通人,在這種時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要小心謹慎的好。

  然而,走了不到半日,又一突發事件中止了他們的腳步,這時候,就連遲鈍如平安,也察覺到一絲不妥了。

  一處稍顯狹窄的山路上,幾棵大樹和一堆淤泥亂石橫在路面,足足有半人多高,阻斷了道路的前行。一切都很明顯很可能是幾日前的那場大雨造成的山休滑坡和泥石流,然而,多次的巧合之後,卻沒人願意相信這個簡單的理由了。

  那隊人馬站在前面,虎視眈眈的看著姍姍來遲的楚喬等人,毫不掩飾眼底的敵意。

  而多吉和平安等人也疑惑的皺起眉來,手自然的垂在一側,可是指腹卻緩緩摩挲著劍柄刀把。

  天藍雲白,飛鳥鳴啼,太陽暖暖的照著下方,在這樣晴朗的天氣下,氣氛詭異,劍撥弩張,沒有人去清理路上的亂石淤泥,反而虎視眈眈的對視著,久久沒有人上前一步。

  真是巧啊。

  姓曹的男人冷笑一聲,緩緩說道。

  平安眉梢一挑,卻被多吉一把拉住。年輕人劍眉微蹙,淡淡笑道果然很巧,幾目來屢次和曹大哥患難與共,連我這個不信天命的人,都不得不說一句天意難淵。」

  依我看,不是什麼天意,怕是有的人存心弄鬼吧。」

  平安預時怒道:「你說誰?」

  曹大哥冷然喝道:你們是什麼人?畫下道來吧!」

  我看你才不像好人!」

  平安怒喝一聲,唰的一聲抽出刀來,寒光閃爍,他上前一步,就要動手

  對方一看,頓時出刀,就在這時,只見一道銀光驟然亮起,叮的一聲打在平安的劍柄上。寶劍龍吟,光的一聲落在地上,一個清厲的女聲淡淡說道:平安,不得魯莽。」

  好似一池冷水驟然注入沸騰的熱水之中一樣,氣氛霎時平息下來。

  全場一片安靜,連人的呼吸都幾乎清晰可聞。

  微風簌簌,掃過眾人的眉眼,遠處青松搖曳,碧浪萬頃,鳥兒在半空中盤旋飛舞,嘰嘰咕唷的鳴叫。

  噗。」

  一個細微的聲音突然傳來,似乎是靴子踩在石子上的沙沙聲,風吹起青布車簾,曹姓男子等人頓時驚訝叫道「主人?

  那人一言不發,逕直向著楚喬的馬車走來。

  多吉眉梢一挑,頓時喝道:「站住!」

  那人卻毫不理會,多吉手握劌柄,劍眉豎起,頓時就要稜刻。

  然而劍剛撥到一半,只聽一聲鈍響突然響起,那人身手快的詭異,轉眼間就卸下了多吉的劍,隨手一拋,就扔在地土。

  多吉面色頓紅,怒哼一聲就要衝上前來,那人卻凌然不懼,快步走到楚喬馬車前,伸手就來掀她的車簾。

  呼」的一聲,清新的風頓時吹了進來,正午的陽光明晃晃的刺眼,楚喬手握小型弩箭,箭端對著半門,卻在陽光刺入瞳孔的那一刻愣了下來。

  多吉從後面衝上前來,五指成爪,就往那人的脖頸抓來。以他三年多來師承楚喬的身手,此一刮,絕時能制敵人於死地。

  然而那個人卻不閃不避,身穿一身月白色的雲紋長衫,刮眉星目,清俊如斯,坦然站在原地,雙眼清淡的望著她,一時間,竟然難辨喜怒,恍若深潭,寒湖幽寂。

  嗖!」

  弩箭離弦,從男子的耳畔穿過,緊擦著多吉的手臂射了出去,快如巔峰,帶著一股凌厲的殺氣,瞬時間凍結了所有人的動作。

  多吉,退下。」

  楚喬靜靜的說道,並沒有氣憤,可是卻有著不容懷疑的威懾力。

  多吉眉梢一挑,叫道:小姐?」

  楚喬眼梢微挑,也不說話,只是轉過頭去淡淡的看著他。

  多吉頓時神智一凌,緩緩退後,只是眼神仍舊不服氣的看著馬車前的男人。

  熏風如醉,天氣好的讓人心慌,一排毛色鮮艷的黃鸝落在不遠的村枝上,啼叫出婉轉的聲音。樹木舒展,像是新描的黛眉,一旁的密林鬱鬱蔥蔥,間中開著各色惹人喜愛的花朵,奇秀瑰美,如在畫中。

  風過處,男子的衣角輕輕被吹起,沒有尋常富貴人家年輕公子的熏香,而是一股漬淡獨有的芝蘭氣,氣質清俊恍若一捧清澈的雪。

  呀!」

  坐在楚喬身後的菁菁突然伸著手,指著男人的腰部叫道:「他的玉珮和姐姐的是一樣的!

  瑩白光潔,圓潤到透,男子被風而立,一方佩玉掛在他的腰間,閃爍著幽幽的光華。

  楚喬的神色漸漸緩和下來,在所有人靜靜默立啞然無聲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搭在男子的肩膀土,縱身自馬車上跳下來,溫和的笑著對平安多吉等人吩咐道,別愣著了,趕快把前面的道路疏通開。」

  啊?」平安瞪大了眼睛,看看楚喬,又看看那名男子,最後傻乎乎的問道:「姐姐,你們認識啊?

  恩。」

  楚喬神色輕鬆的點了點頭,看樣子似乎還有一絲欣喜。

  平安很想問問這人是誰,誰知話還沒開口,就見那男人的眼神淡淡的飄過來,不是如何嚴厲,可是卻有如冰雪一般的冷漠,似乎很不願意聽到這個傻頭傻腦的小夥子喋喋不休一般。

  曹大哥等人見了,頓時低著頭退了下去,拿出工具就開始疏通道路。

  楚喬轉頭對男子說道你隨我來。」說罷,就往後面走去。

  小姐!」

  多吉連忙走上前來,攔在楚喬身前,沉聲說道:你幹什麼去?」

  楚喬說道

  多吉,別擔心,這是我的朋友。」

  多吉疑惑的看向那人,卻見那人微微皺起眉來,淡淡的掃了他一眼,眼神猶若鏡湖封凍,冷漠異常。

  那絕不是一般的淡漠和冷酷,而是屢經世事並且身居上位方能練就而出的骨子裡的清高。多吉頓時感覺好似一盆冷水從頭頂澆下,脊背不由得一寒,恍惚間,楚喬和那人已經走得遠了。

  這天的天色極好,明澈如一湖碧水,日光若金,兩人一前一後,不一會的功夫,就走進一處僻靜的小山坳,一行瀑布由山巔處飛瀉而下,落入寒潭之中,濺起大片水花,粒粒澄清,腆襯著璀璨的日光,五彩炫目。

  楚喬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男人,一年多沒見,他似乎也並沒有如何改變,仍舊是這般模樣,她開口想說什麼,千言萬語凝在唇邊,卻不知該從何說起,終究化作一絲淺笑,溢出唇角,也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在笑他人。

  笑什麼。」諸葛玥仍舊是那副樣子,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很不耐煩和她站在這裡一樣。

  沒什麼。」楚喬搖了搖頭,仍舊是笑著說道:似乎每次見你的方式都很奇怪。」諸葛玥轉過頭去,眼睛看著別處,還是那股熟悉的彆扭勁。

  你來這幹什麼?」諸葛玥給了她一個無比準確卻有無比含糊的答案:「辦事。」

  哦。」楚喬點了點頭,說道:「現在就要回去了?」

  恩。」

  然後,兩人就站在原地,誰也不再說話。

  一轉眼,又快兩年了,這兩年來,他在朝堂上呼風喚雨,轉手乾坤,已成為大陸上最有勢力的人之一口楚喬在偏遠之地,偶爾聽聞他的消息,都會有一種哥異的比惚感。她有時候甚至會懷疑,自己所認識的那個人,和那些傳言中殺伐決斷凌厲果敢的男人是不是一個?

  她也陸續聽到一些來自於青海的傳聞。

  傳聞那裡雖然名義上隸屬大夏,但是實行自選官吏,不從氏族中推舉,而是經由科考選拔,即便是平民也有機會參考。傳聞那裡制定了新的律法,鼓勵農耕興修水利,保護工商,內地的商人們中有膽子大的已經前往青海做買賣了。傳聞那裡廢除了奴隸制,氏族富家可以購買家奴,但是只要家奴願意出錢贖身,是可以脫離奴藉的。而且即便是家奴,也不可以隨意殺害,否則就要受到律法的嚴懲。傳聞那裡並不是如傳說中的荒涼敗落,而是地域廣闊,另有乾坤,人口繁盛,如今,已有眾多富饒繁華的城鎮了」

  還有傳聞說青海王如今已經臭名遠播,被稱為強盜司馬。在朝堂上每年搶錢搶糧,以各種名目爭奪各種物資,源源不斷的運往青海。每個月青海都要上報大災大旱洪水冰川」那裡的百姓衣不遮休食不果腹,極力要求朝廷出錢出糧解救難民。

  偏偏那些物資一出真煌就會流入市場,換取大量的真金白銀,然後明目張膽的運向青海本部。如今燕北的大半兵力都被青海牽制,大夏根本就不敢同他翻臉,只好任由他為非作歹。

  傳聞這個男人被青海的百姓稱為君父,被西蒙的百姓稱為強盜,被大夏的官員們稱為吸血鬼,就連他的好朋友兼好盟友趙徹七皇子也很委婉的勸他:差不多就行了,你吃肉,總得讓他們有口湯喝。

  傳聞西蒙的百姓縱然恨他入骨,但是如今膽子大的已經悄悄的準備搬家了,每天翠微關都人滿為患,充滿了想要偷偷混進去的拖家帶口的老百姓。

  大夏長老會怒斥他有意縱容翠微關守軍懈怠瀆職,放西蒙內地的百姓流入青海。

  他卻很無辜的一攤手,燕北軍威太甚,我們沒有多餘兵力,若是想有效的限制此等事件,急需戶部立刮向青海撥黃金十萬株,以擴充青海軍備,」

  傳聞那麼多,可是楚喬此刮看到他,那些傳聞突然就如煙雲般從腦海裡消失了。

  他還是他,不是什麼青海王大司馬,不是驚才艷絕的青海君父,不是狡猾無恥的大夏吸血鬼,他仍舊是那個冷漠孤傲還略略帶著幾絲彆扭和任性的男人,是那個和她屢經生死,幾次救她於危難的諸葛少爺。

  幾斥感慨突然在心間升起,漸漸將那份初見時的激動和喜悅壓了下去,她看著他,雖然仍舊英俊,仍舊冷漠的像塊冰,可是眼角已然帶了一絲紋路,仔細看去,眼神也有一些疲倦的辛苦了。

  她靜靜抿了抿唇角,輕聲說道:「才一年多沒見,你就老了。」

  諸葛玥聞言突然一愣,眼神中的那絲風霜卸去,他低頭看向她,只見她容顏依舊,只是更加瘦弱了幾分。

  他今年才二十六歲,無論如何,也稱不上這個老字。然而這些年的辛苦勞累,那些坎珂歲月裡的博弈征伐,那些濺在眉稍眼角的血腥殺戮,都隨著這個老字,如同滾滾潮水般,流過他滄桑的雙眼。

  掩映在種種風光之後的,是無眠不休的徹夜燈火,是西窗冷月的孤影剪燭,是寒窗輾轉的夜不能寐,是迎風獨立的蕭蕭孤獨。

  仍面依舊,心卻疲了。

  如何能不老,又怎麼能不老。

  他看著她,這一年多來的火氣突然就沒了,連那絲孩子氣的任性,都在這句簡單的話裡老去了。

  這一年多來,你還好吧。」

  沒什麼好不好,總還活著。」

  諸葛玥淡淡的說,話雖然不好聽,可是卻沒有以往那種冷淡的語氣。楚喬卻知道,他並非是與自己鬥嘴,而是真實的感慨。也許只有他捫這樣的人才能體會的到,沒什麼好不好,活著,就很好了。

  我也挺好的。」

  諸葛玥沒問,楚喬卻自己說道:我,開了一家客棧,日子很舒服。

  我知道。」

  男人淡淡的回答,楚喬卻一愣,抬起頭來看著他:「你知道?」

  我在你那住了三次。」

  楚喬徹底呆住了,卻聽諸葛玥沉聲說道:「一年了,你可想通了?」

  想、想通什麼?」

  男子緩緩皺起眉來,一副你災在很能裝蒜的樣子:「你真打算開一輩子客棧?」

  楚喬瞪著眼睛,啞口無言,其實,她真的是這樣想的。

  還是你打算在三十歲之前隨便找個人嫁了?」

  楚喬大驚:「誰跟你說的?」

  還能有誰?」諸葛玥說道:,自然是李策,你不知道嗎?你對面那家春雨樓就是他開的,斜後方那家四海客棧就是我開的。」

  楚喬被驚得無語,她比然間想起了那兩家門庭冷落的客找,在這之前,她還一直很得意的沾沾自喜,以為是自己的客棧將他們擠的沒有生意,不想卻是這兩位高人的手筆。

  這麼說來,學府城的事李策應該瞭如指掌了,對於那些人的動作,他也應該早有準備了。

  突然想起一事,抬頭同道:「那你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身份了?」

  不知道。」諸葛玥說道,見楚喬不信,不耐煩的說道:「我雖然去過,但是沒見過你們。」

  是的,這一年多她深居簡出,的確是很少出門。

  你這次出來千什麼?」

  楚喬不知道該怎麼說,畢竟是李策的國事,就含糊道:「我去唐京。」

  唁」

  諸葛玥冷哼一聲,一旁的碧樹上纏繞著淡淡的紫籐和杜若,香風細細,幽幽而來,像是一汪浮雲。

  少爺。」

  曹姓的男子遠遠的說道:『道路疏通開了,可以走了。」

  諸葛玥也沒出聲,靜靜的站了許久,似乎有些不耐這樣壓抑的氣氛,他轉身就想走。

  諸葛玥!」

  楚喬突然叫道:「下次來學府,可以來見見我。」

  我沒空去。諸葛玥冷冷的答道,緩緩的轉過身來,沉著臉說道:」我就要回青海了,你跟不跟我去?」

  他就這樣說出了這句話,像是熟人見面問你吃了嗎一樣自然,楚喬卻傻傻的呆住了,她總是這樣,任何事都可以從容應對,唯有面對他,就會睿智全失。她呆呆的看著他,似乎想從諸葛玥的臉上看到另一張嘴來證明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李策說你是一根筋,當時遭逢大變,一時想不通,勸我多給你點時間

  諸葛玥一臉淡定的說道:你現在想通了沒有?跟不跟我去?」

  你,你是大夏的軍部司馬?還有家族在「」

  那些都不用你管。」諸葛玥皺著眉沉聲說道你只要說跟不跟我去就行了。」

  一樣鳥飛過去了,兩群鳥飛過去了,好多絆鳥都從林子上面飛過去了,楚喬仍舊沒有說話。

  諸葛玥突然大怒,厲聲說道「你到底去不去?」

  我去我去我去!」

  楚喬大聲回答道,兩個人臉紅脖子粗的對喊,回聲迴盪在周困,越發顯得這裡靜的發毛。

  在這裡遇見你也好,省得我再跑一逾跟你說了。」男人故意裝作很不在意的說道,好像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一樣,卻不想自己平時到底是不是這樣多話的性格。

  別到亂跑了,回你的院子呆著去,等我事一了,就派人來接你。」

  說罷,很帥氣的轉身就走。

  反正去青海,也是可以開客棧的。」

  一個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諸葛玥猛的回過頭來死死的瞪著她,一副心狠手辣的表情。

  天際白雲飄飄,鳥兒從襯葉後面探出頭來,似乎也在奇怪,這世間的事,真是不能以常理來度之。

  回到馬車上的時候,梅香正在笑瞇瞇的等著她,菁菁卻更開心,樂的合不攏嘴。楚喬自然清楚她的小心思,可是卻不願意說出來,今日的一切簡直太匪夷所思了,楚喬靜靜的坐下來,心臟還在怦怦的亂跳。她是不是太衝動了?

  小姐。」

  梅香笑著為她加了一個軟墊,說道:這世上的一切不能全用理智來處理,奴婢覺得,小姐以前太冷靜了,偶爾衝動一次,也不見得是壞事。

  楚喬驚訝的轉頭看向她,驚訝於梅香這樣尖銳的洞察力。

  梅香卻哈哈笑道:小姐不知道嗎,現在的你,可是把什麼事都寫在臉上了。比起以前的小姐,梅香卻覺得這樣的你更招人喜歡。」

  馬車開始走了,多吉皺著眉過來說道:「小姐,我們要和那些人一起走嗎?」

  一起走當然一起走!」菁菁撩開簾子叫道「就要一起走,將來還會一起住呢,哼哼!

  說罷,就氣哼哼的放下豐簾。

  梅香為楚喬倒了一杯參茶,柔聲一嘆,說道:,小姐,不是所有人都會一年又一年的等待另一個人的。有些事,你在當時不抓住,如果將來再發生什麼變故,你會後悔的。」

  熏暖的風順著微微飄起的車簾吹迸來,像是母親溫柔的手指,天空一片澄碧,隱隱有高飛的店遙遙而去,穿越雲層,遠離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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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章:等你回來

  楚喬坐在石階上,望著天邊的雲海,院子裡的花開的無比鮮艷,丹紅蕊黃,十分惹人喜愛。

  客棧的小二坐在小凳子上,正在很認真的煮茶。那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正是年輕跳脫的年紀,多吉和平安也坐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他閒聊。

  楚喬聽他們說起川地蜀丘的風景,說起南疆丘陵的古找道,說起大夏的藏劍同,說起卞唐的烏鴉山,最後說起燕北的大雪回回,話題漸漸熱鬧起來,菁菁也從房間裡走出來,一邊吃著各色蜜餞,一邊椽著腦袋和幾人閒聊。

  梅香坐在一旁的香樟樹下,正在編製一個纓絡,手指如蝶觸翻飛,靈活的令人目眩。

  天色漸漸暗下來院子裡掌起了燈火,暑氣漸漸消散。菁菁向廚房要了幾個冰碗,裡面裝著各色水果,涼沁沁的,看著就十分好看。

  到底還是之前的那場暴雨,將秋風城前的吊橋沖毀了,楚喬等人的行程被耽擱下來,需要在秋風城住上兩日才能繼續北上。

  如今,他們就住在一家依山傍水的小客棧裡,整間客棧都建在半山腰上,高低起伏,錯落有致,林木蔥鬱,遠遠望去,好似一片林子一樣。

  楚喬的房間坐落在一處高高的石崖上,正對著西方,老闆想來也是個雅人,因為此地比鄰夕照山,便取名為夕照院,每逢傍晚,這裡的夕陽都是極美的。

  諸葛玥就住在旁邊的歸藏樓裡,昨天下午他就派出手下的侍衛一起幫助官府修建吊橋和渡口」想來真的是有急事在身,需要馬上趕回去吧。

  白日的時候下了一場雨,下午才停,樹葉油綠的一片,繁花零落,卻更顯嬌媚。

  楚喬穿著一身米白色的麻裙,頭上插著一支烏木簪子,烏黑的長髮鬆鬆的綰了一個髫,看起來十分清爽舒服。

  今晚的月亮很圓楚喬靜靜的看著月亮,突然想起就快要過中秋節了,只是這個地方是不過中秋的。

  此地管中秋叫白月節,來源於一首歌,楚喬曾在軍中聽到過這首歌。歌裡唱的是一個男人騎著馬出去打仗,打了很多年,從小兵變成伍長,從伍長變成將軍,最後他終於打完仗回到家中,卻發現家裡的房子已經倒了,妻子也被別人搶走了,父母兒子都被餓死了,屍骨都化成了灰,連一座墳都沒有

  她還記得歌裡的最後一句話月兒照我魂,催你早還鄉。

  從此以後,白月節就成了團圓節,奉勸人們珍惜家人,不要為了眼前的得失而忽視親情,等到無法挽回的時候再去後悔。

  月兒照我魂,催你早還鄉,」

  真好聽。」

  梅香停下了手裡的纓絡,轉過頭來看著楚喬,笑著說道:「還從來沒聽過小姐唱歌呢。」

  楚喬微微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哼唱出聲了。

  這真是首好歌,小姐現在能休會出這首歌裡的意思了嗎?」

  楚喬微微側頭:,梅香最近好喜歡給別人講道理啊。」

  我又沒讀過書,知道的都是最簡單的道理,哪裡比得上小姐的學富五車呢?梅香呵呵一笑,轉而說道:「可是有些時候啊,知道的越多,腦子就越亂,反而會忽略了一些很淺顯的道理呢。」

  一日復一日,年年上房梁,眺望村頭路,仍不見夫郎。夫郎保邊疆,外人踹門牆,兒女無衣衫,爹娘餓肚腸。天高皇帝遠,將士不在鄉,村中惡村長,便是土大王。風雨一絲絲,冷雪堆破房,月兒照我魂,催你早還鄉。

  梅香臉上的笑容十分恬靜,靠在樹上靜靜的哼唱,有花瓣落下來打在她手上的纓駱上,月亮的白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像是彎彎的蝶翼。

  這時,遠處突然隱隱傳來一陣笛聲。隔得太遠,那笛聲微微飄渺,有一種若有若無的纏綿,偶爾在高昂之處,卻也不失清俊,三回九轉,裊裊如煙,清空悠長,別有一番坦蕩情懷。

  平安等人原本還在閒聊,聽到這笛聲突然都停住了話頭,多吉坐直身子,眼神帝著幾櫓歎服神往,就連菁菁這樣不通音律的人,也支著耳朵聽著,很是安靜的樣子。

  梅香站起身來,轉頭就回了房間,再出來的時候手拿著一件米白色的披風,輕輕披在楚喬肩上,笑著說道:「小姐奔波了這幾日,一直提心吊膽,如今也該歇歇了。這客棧後院景色極好,今晚月光正好,小姐不妨出去走走

  楚喬轉過頭去,卻見梅香笑容淡淡的看著她眼神裡帶著幾拜慫恿和鼓勵。

  梅香」

  楚喬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梅香說道

  小姐,梅香什麼都不懂,什麼天下大義信念信仰我都不明白,我只希望小姐能過的開心一點,你是個好人,那首歌不應該是唱給你聽的。」

  月光照在楚喬的臉上,姒微微有些愣,不由得想起了那首歌的下半段

  青山幾寒暑,自雪飄蕩蕩,君歸不知路,天地蒼茫茫。孩兒死瘟疫,爹娘無米湯,妾唯賣自身,換取活命糧。夫郎胸有志,不甘貧賤鄉,十載盼君歸,鬢髮早染霜。世事多愚絆,歲月水殤殤,不求大富貴,貧賤一張床。

  梅香,去拿那件淺綠色的來。」

  梅香微微一愣,遲疑的看著她。

  她卻突然笑了,站起身來說道:「整天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像是出殯一樣。」

  月色一路照著,她靜靜的走,所有的歲月過往在腦海中一一滑過,像是一行偏飛的白鷺,坑蜒的飛過水墨書畫的天地間。那些或激烈或斑白或色彩濃郁或蒼茫慘淡的一切,漸漸在心底沉澱下去,變成一汪水,漸漸的凍結成冰。

  恩怨、羈絆、痛恨、糾纏、相助、攜手、生死、重逢、掙扎、欣喜、別離、惘然」,

  每走出一步,她的眼前都會浮現出一幅畫面、一處風景,每一幅畫上都承載了太多沉重的東西。有國家仇恨,有私人恩怨,有萬欠愧對,有執著思念,有多年來的壓抑和隱忍,有幾欲衝破桎梏的激烈和盤旋。

  那麼多的情感充溢在心底,終於被那首平鋪直敘的歌詞,一一挑破,激烈的順著指尖蔓延而出。

  她就是一汪碧湖,用理智和冷靜為自已結上一層薄冰,將所有她覺得不對的情感都壓抑下去。

  一年、兩年、好多年。

  後山的一處幽潭之上有一座小亭,木質的亭子已經有幾分敗落,老闆卻很有心的在亭下種了幾棵杜若和紫籐,細小的花盤順著籐蔓蜿蜒的爬上去,將柱子一圈圈的纏繞,別添了幾分素雅的幽靜。

  月光淡淡的照在前面青碧色的深潭之中,一彎圓月灑在水波中央,雪白的一輪。

  諸葛玥一身淡紫色長衫,隨意的坐在亭子下的台階上,一條腿曲著,一條伸直,背靠著脫漆的柱子,有幾絲墨發從鬢角滑脫,落在臉色。他的模樣仍舊是極清俊的,手拿一隻青綠色的竹笛,吹著極動聽的調子。沒有幽怨的痴纏,沒有凌雲的壯志,就像是普通少年吹奏的鄉間謠曲,時而輕快,時而舒緩,有調皮的杜若芳香遊蕩在他的身邊,像是頑劣的孩子。

  楚喬靜靜的站在那,無聲無息,風吹過她淡綠色的披風,薄紗浮浮,像是早春的柳枝。

  她似乎從來沒有這般仔細的看過他,歲月坎珂,一晃很多年,她曾經自怨自艾的覺得自己何其不幸,可是如今想來,最起碼要比那歌中所唱的將軍幸運計多。房子沒例,親人未死,而愛著的人,還好好的站在原地,只要她肯回頭,就能夠到他的手。

  縱然相隔萬水,世所不容,他仍舊一步步堅定的走到今日,用他那份難得的任性和固執,一次次的衝破禁錮,為她撐起一方躲避的睛空。

  心底的堅冰笑容,她似乎聽到了理智的大廈巍然傾倒,她跟自己說:或許,我也可以任性一次。

  畢竟,她已經很多年沒有任性過了。

  笛聲驟停,男人斜斜的側過頭來,看到靜靜默立在桂村之下的綠衣女子,微微有些失神。

  你怎麼來了?」

  就許你來,就不許我來嗎?」

  楚喬一笑,就走過去,伸足踢了一下諸葛玥的腿,說道:「讓開。,

  男人縮回了腿,她順勢就坐了下來。深潭白亮的波光映在她的臉上,像是破碎的珠玉,悠然盈盈。

  諸葛玥,明天吊橋修好了,你就要回大夏了是嗎?」

  諸葛玥點了點頭,有些詫異的看著她,說道:「怎麼了。

  那你什麼時候來找我呢?」

  一絲驚訝閃過男人的眼睛,他反而有些奇怪了,上下的打量著她,似乎她有什麼陰謀一樣。

  是要等夏皇死了嗎?還是要等趙徹登上皇位。到時候,你能全身而歸嗎。」

  楚喬屈膝坐在石階上,披風後的帽子耷拉在背上,微微隆起,簇擁著她雪白的脖頸。她的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睛望著前面的水潭,突然轉過頭來說道:諸葛玥,我唱首歌給你聽吧。」女子的眼神是極請亮的,不是曾經那份洞悉世事的憂傷,她靜靜的望著他,靜靜的笑著,就像夢裡的很多次一樣,眼睛裡沒有其他雜質,沒有其他人的影子,只有他一個人。

  他忘了自己是如何點頭的,只見她開心的用雙手托著腮,月光在她的臉上畫下優美的弧度。她的聲音很柔軟,像是綿綿的海浪細沙,一點點的穿透了夜的寧靜,悠悠然的,走進了他的心底。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會在這裡衷心的祝福你。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我總是在這裡盼望你。天空中雖然飄著雨,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擁有我,我擁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離開我,去遠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當你覺得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我還在這裡耐心的等著你。每當夕陽西沉的時候,我總是在這裡盼望你,天空中雖然飄著雨,我依然等待你的歸期。

  歌聲順著夜裡的風,靜悄悄的迴盪在充滿杜若香氣的庭院裡,楚喬轉過頭來,目光那樣清澈。她伸出手,很小心很小心的緩緩靠近諸葛玥的手,不像是以往的任何一次,就像是初初戀愛的女孩子一樣,緊張的指尖都有些顫抖,一點點的,一點點的,輕觸男人的手背,然後,輕輕的用手指捏住他的手指,只見那麼涼,像走幽潭的水。諸葛玥轉頭看著她,神色一直是愣住的。夜風吹過他們之間,亭子裡的花骨朵香氣襲人,他們像是小孩子一樣坐在台階上,拉著手,誰也沒最先開。說話。

  從來都是對立的,一旦戰成一茶直線,他們似乎有些擺不明自己的立場。諸葛玥有點想笑,可是他又覺得自己這個時候絕對不能笑,他很嚴肅的皺著眉,臉上的表情十分耐人尋味。放下了心結,楚喬變得很自然,她拉著他的手,瞪大眼睛問:「諸葛玥,青海好嗎?」

  恩。」男人微微愣了一下,然後說:「還行吧。」

  那漂亮嗎」,

  某人很沒有浪漫細胞的回道有幾個地方還不錯。」

  那青海冷嗎?」

  夏天不冷,冬天冷。」

  楚喬充滿希望的說:「那裡的百姓一定很撲實。」

  你傻吧,哪還沒幾個壞人?天下烏鴉一般黑,誰沒有私心?」

  啊」,楚喬終於皺起眉來那青海也不是很好嘛。

  我什麼時候說那地方好了?」

  楚喬無語了,這是一個男人要帶女人私奔之前說的話嗎?

  不迂那地方也有一件事挺好。」

  楚喬問道什麼事?」諸葛玥很得意的一笑:「那地方是我說了算。諸葛玥自己笑了兩聲,發現沒人棒他的場,有些抑鬱的住了聲。

  星兒,是從什麼時候?

  楚喬微微一愣,轉過頭來,問道「你說什麼?」諸葛玥沉默片刻,似乎有些難以啟齒,眉心緩緩的皺了起來,好久才說:「從什麼時候起,你不恨我了?

  誰說不恨了?

  楚喬氣哼哼用拳頭比戎著自己的頭說:「我都記在這呢。」諸葛玥不屑的掃了她一眼:「口是心非。」

  月亮清淡的照著下面的一切,其實很多時候,有些東西只需要幾句話,只需要一個小小的動作,可是走到這一步,卻要那麼多年。

  桂樹搖曳,男人的手指很自然的反握過來,將女子冰冷的手指握在掌心

  那麼多年的辛苦,那麼多年的執著,似乎只為等待這一個動作。

  他轉過頭去,在別人看不到的角度,開心的咧開了嘴角。

  第二日,吊橋終於修好,他們出了秋風城,走水路渡過了穆凌江,然後上岸到了邱砂郡,就要了分道揚鑣了。

  兩隊馬車停在原地,諸葛玥和楚喬站在隊伍的最前方,天氣睛朗,澄清碧藍。諸葛玥很酷的看著北方,說道:我要走了。」

  哦」楚喬點頭:「走吧。」

  少跟李策鬼混,閒著沒事就回你的客棧去。」

  誰鬼混了?楚喬皺眉道。

  哦」

  諸葛玥,我們就要分開了,都收斂點,給對方留點好印象。」諸葛玥彆扭的哼哼:「我對你向來沒什麼好印象。」

  楚喬氣的上去掐他:「你還是人嗎?你還有人性嗎?當初是誰哭著減著求我了?」

  楚喬掐的很疼,諸葛明也怒了:姓楚的,我什麼時候哭著喊著求你啦?」

  沒有嗎?

  楚喬想了想,好像是沒有的。不過行動做的也差不多啊,為什麼要在得手之後搞出這麼無所謂的態度?況且,現在也不算是得手了吧?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就裝吧。」冷戰進行了一小會,他們互相氣哼哼的瞅著,原本的那份離愁別緒竟然漸漸的就淡下去了。

  畢竟,總算是更近了一步,不是嗎。

  最起碼,已經可以很自然的開玩笑了。

  我是認真的。」諸葛玥突然很嚴肅的說道「少在李策那混,卞唐的國事也別插手,我發現你這個女人簡直太愛多管閒事了。」

  多管閒事?

  楚喬瞪著他,很不高興的說道:「我之前不過是想去給他提個醒。」

  那現在呢。還去幹什麼?」

  楚喬怒道不是要走了嗎?我去跟他道別。」要走了?走去哪?諸葛玥的心情突然就好了很多,他有些不自然的清了下嗓子,然後說道:「反正你注意點,李策那混球也不走什麼好東西。」

  楚喬搖了搖頭,很感慨的說:所謂過了河就拆橋,說的恐怕就是你這種人吧。」

  你說什麼?諸葛玥真的要惱羞成怒了,楚喬舉起手來,一勇不願意跟他一樣的的表情:你還不走啊,一會天都要黑了,你不走我可要走了。」諸葛玥磨蹭了半天,突然從懷裡拿出一隻白色的玉石鈴鐺,看起來平平無奇,舉到她的嘴邊說道昨天晚上你唱的那首歌,再給我唱一遍。

  楚喬一愣,問道:為什麼?」諸葛玥的臉突然一紅,竟然十分可愛,他皺眉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叫你唱你就唱。

  唱歌也是需要心情的,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不想唱。」諸葛玥以多年來練就的殺人的眼神瞪著她,久久也沒有挪開視線。

  楚喬被他看的有些心虛,輕聲說道:『那麼多人看著呢,我一唱,他們全聽著了,我還做不做人了。

  勉強接受了她的解擇,諸葛玥說道那你對著它說句話。」

  說什麼?」

  男人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道隨便!」

  楚喬立馬對著那鈴鐺大喊道諸葛玥是混蛋!」

  聲音之響亮,連下面的眾多隨從為為之側目。諸葛玥暴怒,掉頭就走。楚喬見玩笑開大了,連忙追土前一步,一把拉住他的手,對那小鈴鐺說道:『記住,我在等著你呢。」

  只是一句話,就把男人的火氣降了下來,其實他真是一個特別好哄的人

  這是什麼東西啊?」

  楚喬納悶的摸了兩下,只覺得似石非石,似玉非玉,做工及精細,以鈴鐺為外形,裡面卻是九曲十折,像是人的耳朵一樣。諸葛玥也不搭理她,只是說道:快走吧,磨磨蹭蹭的。」

  他還有理了?

  兩人走到隊伍裡,終於馬上就要走了,楚喬忍不住很正經的叮囑一句萬事小心。」諸葛玥狀似很沉著的略略一擺手,十分淡定的上了馬,看起來孤高清傲,淡漠如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記住我說的話。」說罷,就很大牌的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揚長而去。

  人影漸漸遠去了,楚喬還站在原地沒反應過來。

  菁菁靠上前來,很痴迷的模樣,喃喃說道:「姐姐,姐夫好冷酷啊。」

  多吉皺著眉,很不愛聽的樣子,沉聲說道:「菁菁,不要亂說話。」

  就說就說!

  菁菁回頭瞪著他,一邊做鬼臉一邊叫道氣死你氣死你」

  多吉,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楚喬皺著眉問道,將諸葛洞的那隻小鈴鐺的形貌形容了一遍。

  多吉微微皺起眉來,默想了半晌,才說道:「小姐,如果你沒看錯的話,那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相知鈴。古書上記載,那是西南風語族的三大至寶之一,風語族族人手工藝精巧,精通機槭秘術,這相知鈴,就是風語族第八代族長親手製成的。聽說只要對著鈴。大聲說話,聲音就會被鈴鐺保存下來,一旦被風吹到,聲音就會重複發出,連語氣音調都不會發生改變。只是風語族向來行蹤詭秘,已經很多年沒有人聽說過他們的消息了,那相知鈴也早就失落了,小姐是在哪看到的這鈴鐺,可聽到鈴鐺說話嗎」」

  楚喬微微愣住了,遠處的馬蹄早已消失,只刺下一行塵土飛揚在絨道之上。

  相知鈴?」諸葛玥棄車騎馬,如今已經靠近大夏邊境,接應的人就在前方,他們也不再小心的隱蔽行藏了。

  天氣很暖和,沒有一絲風,可是馬兒奔跑起來,還是有細細微風吹了過來,掃過他脖頸上帶著的那隻鈴鐺。

  記住,我在等著你呢。女子的低喃聲溫柔纏綿,輕輕的響在耳邊,像是一汪清澈的湖水,靜靜的隴住如煙的塵埃。他的嘴角不由得輕輕勾起,然而笑容還沒滑至眼底,另一個聲音突然刺耳的響起諸葛玥是混蛋!

  聲音那般大,所有正在策馬狂奔的侍衛全都嚇了一跳,驚悚的停下馬來齊齊疑惑的看向他。諸葛玥的臉色,霎時間要多麼難看,就有多麼難看。

  向東的驛道上,青布馬車之中,楚喬還在努力的沉思著:

  那豈不是像錄音機一樣?」

  姐姐,什麼事錄音機啊?」

  菁菁湊上前來,眨巴著眼睛問道。自從見了諸葛玥,小丫頭心情好的不得了,跟楚喬的關係,也立刻恢復到曾經的親密狀態。

  楚喬聞言,很是熱心腸的為她解釋道:「這個錄音機啊」」梅香坐在馬車的另一端,看著正在給菁菁講解錄音機原理的楚喬,不由得微微一笑。

  其實人生很多時候就是這樣,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很多事情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複雜,只是因為心中的一些執念,而固執的堅守著,浪費著大好的時光,就算何等聰慧的人,只要事情是發生在自己身上,也一樣會徬徨無措。

  有時候,只要踏出去一步,以後的一切,就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了

  路還沒走到底,也許還會有別的變故,你怕嗎?」

  風吹過幽潭的碧水,劃起一道淺淺的漣漪。她的頭輕輕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有杜若的清香緩緩飄來,她的聲音很低,像是衝破了心底所有遲疑的魔障,漸漸凝結成三個短促的字眼「我不怕。」

  他輕輕的笑了,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就那麼坐著,一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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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大唐狐變

  動亂來的毫無預兆,像是一鍋冰冷的水,被驟然加熱到滾燙的地步,水裡的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烹煮其中。

  行到邯水的時候,戰事已經擴大,幾路鐵騎踏過之後,城池被摧毀,家園被焚燒,昔日的沃野良田化作腐朽的黑灰綾羅錦繡飄蕩於淤泥黃湯之中,道路兩旁隨處可見於戰亂流離中死去的黎民百姓,繁華一朝盡毀,血肉於夏夜發出刺鼻的腐臭。洛王在眉山起兵,不想成為亂臣賊子的百姓們拖家帶。的向東而來,然而趕到邯水的時候才發現統領邯水關的竟是洛王偏妃的族兄徐素,向東的水路渡。被牢牢封鎖,邯水關以西的卞唐軍士首尾不能相顧,於洪城一役中大敗於洛王,卞唐江山半壁飄搖。

  楚喬等人的行程就這樣被耽擱了下來,大戰在即,即便以她之力,也難以同這樣的局勢相抗衡。

  邯水一代,百姓聚集,時逢盛夏,疾病流行,不出半月,城中就開始流行瘟疫。豪門大戶全都緊閉房門,派出大批護院家丁看守巡邏,客找酒肆更是關門歇業,想買一粒米都辦不到。楚喬等人不得不前往郊外,好在之前做好了遠行的準備,糧食帳蓬都已備齊。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各種流言蜚語相繼傳來,就是多吉平安等人冒險進城打探,也探聽不出什麼有用的情報。

  流言各異,有的說李策已經在東方整頓了八十萬鐵騎精甲,正向著邯水殺將而來。也有人說洛王前幾天在君山將南懷軍打的落花流水,姜淅、費城、南旺、安息郡、夕照山一代相繼淪陷,帝國軍隊死傷大半,其餘全部投降,再有不出五日,洛王的大軍就要進駐邯水了。還有人說,西南大戶齊齊捐錢捐糧,響應洛王起義,打出昏君無道的旗號,派出家族親兵併入眉山軍,洛王軍隊數量直逼百萬。更有荒謬的說法說,李策被此刻已經不在唐京,而是帶著後宮妃嬪躲入了大夏境內,而東海懷宋正幫著他建造海船,他就要逃到海上去了。

  邯水一代人心惶惶,儘管傳言並不完全屬實,但是洛王的軍隊還是一日日的靠近邯水。

  因為近日來的難民越來越少,這就說明洛王的包困圈越來越近,就要與邯水的軍隊會師了。

  又過了七日,洛王大軍終於開到了距離邯水不過八十多里的棋柏坡,然而卻出乎意料的停了下來,並沒有做出要與邯水守將徐素將軍會面的舉動,而邯水,也並沒有旗幟鮮明的表示要效忠洛王。

  戰事,頓時膠著了起來。就在這時,帝國西碩軍察覺到事件的不尋常,徐素將軍是帝國的大將,早年曾經追隨過慕容老將軍,如果他肯堅守大義站在李策一方,那麼卞唐正統勝算大漲。就這樣,又觀望了四天之後,西碩軍首領陸炳寬帶著部下三萬兵馬趕至棋柏坡,和洛王大軍發生了激戰。戰事雖然慘烈,西碩軍傷亡慘重,但是他們卻悍勇的衝開了洛王的防線,向著邯水的徐素將軍大營投奔而來,其意不言自明,是要與邯水軍隊一起保衛卞唐皇都。

  然而,就在這時,震驚整個西蒙大陸的邯水大屠殺卻毫無任何預兆的開始了。

  徐素在一夜之間殺光了陸炳寬部下的一萬三千名將士,鮮血染紅了邯水河,即便是三十里外的下游,仍舊能看到赤紅的河水,屍首堆積,幾乎形成了一大片高高的堤壩。

  邯水一代終日鷹鴆盤旋,一到夜裡,就是慘烈的嘶鳴和尖嘯聲,凶禽猛獸撕咬著漸漸腐臭的屍休,像是一場可怕的噩夢。

  三日過後,終於相信了徐素投誠誠意的洛王常著十五萬大軍進入邯水大營。並在第二天,在軍人們的擁護上,黃袍加身,叩拜先祖,即位登基,徽號景衡。

  兩日後,眉山軍二十萬趕至邯水,加上邯水徐素的十八萬守軍,洛王的兵力已經直逼六十萬之眾。就此,卞唐出現了兩皇並列分江而治的滑稽局面。

  十日後,似乎終於再也忍受不了這樣奇恥大辱的大唐皇帝李策終於下達了征諸文書,言辭激烈,並親自御駕親征,率領中央軍九萬,東南軍十一萬,還有狼兵二十萬,以泰山之勢,趕往邯水。

  戰事一觸即發。

  八月初九,洛王於朝陽台登高祭祖,焚香祭旗,隨後,帶著本部軍隊還有十五萬眉山軍過江,留下五萬眉山軍和徐素鎮守邯水。然而李策的軍隊卻遲遲龜縮在大營中不敢迎戰,一連五日,只有幾場上百人的戰役,說是軍隊作戰,還不如說是百姓群架,一時間,李策之名在卞唐大地淪為笑柄。唐皇懼怕洛王,龜縮營中不敢出戰之事,傳播的天下皆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認為李策就要丟了江山的時候,楚喬卻突然吩咐梅香收拾行裝,準備進京。

  梅香不解其意,直言詢問。

  楚喬看著正東方的徐素大營,目光變得有幾分迷離,她想起了當日西碩軍被集休屏殺的那一晚,慘叫聲響徹耳際,整夜不絕。

  這場仗,就要結束了。

  八月十七,大唐軍隊終於一掃之前的頹氣,大軍齊齊出動,於狐林垣和洛王大軍展開激戰。

  戰士們奮勇廝殺戰事持續了一日一夜沒有一方有絲毫退讓。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場皇權爭奪戰,勝的一方必定金匠加身,前程錦繡,而失敗的一方則要滿門抄斬,一個不留。就在戰役進行到關鍵的時刻,徐素將軍卻突然出現在戰場之上。洛王大軍歡聲雷動,然而還沒等他們的笑聲消失,徐素大軍卻突然舉著馬刀向洛王軍隊的後方殺將而來,

  八月二十日,洛王兵敗,死四萬餘人,餘者降。

  洛王在兩千鐵血親衛的護衛之下,一路逃到了邯水,卻發現部下的五萬將士已經全部身死。邯水湯湯,無船可渡,洛王走投無路之下,於邯水江畔長嘆一聲時不與我,隨後拔劍自刎。

  至此,這個登基僅僅十一天的景衡帝黯然離開了卞唐的史書版圄,一切消於無形,就好像他從來也沒有出現過一樣

  八月二十一日,大皇軍隊追殺洛王餘黨,一路斬殺西南大族三百餘家,女子充為官妓,男子凡長過馬鞭者一律斬首。幾乎是在一夜之間,螯個西南氏族被連根撥淨,蜀風過處,一片蕭瑟狼藉。

  八月二十七日,唐皇班師回朝,於此次平叛當中立下大功的徐素將軍繼續帶兵到滅叛黨,鮮血以西南眉山為中心,一路坑蜒,橫漫過整個卞唐國土

  九月初四,大皇下達旨意,將此次從西南氏族中收繳而來的物資分出一半,平均分攤給在此次戰亂中遭到迫害的各個省郡,並且減免西南五年賦稅,予以西南之地休養生息。一時之間,李策的聲望攀至頂點,這些在戰亂中失去家園失去親人的百姓們突然知道自己還能活下去,無不感激涕零,叩謝皇帝的天恩。

  九月初九,楚喬帶著平安多吉等人再次上路,乘船渡過邯水,前往唐京

  卞唐仍舊是卞唐,天藍雲白,熏風依舊,只是那些曾經死在戰場上的戰士,卻再也看不到了。

  九月十五,窗外的月亮圓圓的一輪,像是一塊成色上好的臣盤。殿外的梧桐之間,飛舞著無數流螢,閃爍著微藍色的光,輕輕的來回盤旋。

  整個皇宮都是寒冷而清寂的,上上下下都牲起了純白的帷幔,慘白的蠟燭代替了過往的宮燈,發出盈盈的光暈。

  她跟在侍衛的身後,緩緩的走著,金吾宮仍舊是這般大,可是失去了徹夜不息的伶歌軟曲、粉腰玉臂,這座巍峨的宮殿,突然間就顯得那麼空曠了

  柚。的箭紋擦過兩側的衣襟,發出林怵的聲響,夜太靜,烏鴉飛過頭頂,抬起頭來,卻只能看到蹲在高高房簷上的鎮獸。蒼茫的暮色如迷霧般散開,陰鬱的松柏下焚香裊裊,楚喬沉目望去,隱隱聽到僧侶們吟唱的經文,像是從天的另一邊遙遙而來,讓人心裡發空。

  宓荷居並未有什麼改變,梧桐連綿,荷塘夜色,蟬鳴聲一聲長過一聲。淡淡的月色從白綿窗紙上透過來,西首的幾扇窗子卻是大暢著的,濕潤的風從外面吹進來,帶著潮濕的水汽,滿殿青白色的帷帳翻飛,一隻已經破舊的風鈴掛在窗前,不時的發出叮鈴鈴的聲響,依舊清脆,像是破冰的歌聲。

  李策就坐在那一片青白帳幕之間,一方烏木小幾,兩方蒲團小座,一隻青青玉壺,兩隻瑩白酒盞。

  青紗雅帳隨風而舞,不時的掃過空蕩寂靜的大殿,李策烏髮披散,一身暗紫色錦袍,上面繡著青碧色的雲紋,盤旋交錯,層層疊疊,以皇家特有的針腳細密的縫製,面如白玉,映著月光靜靜的坐在那裡,像是一幅靜止不動的畫。

  楚喬站在門口,手扶著青柱,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走上前去。

  夜風吹起紗簾,李策於月光下轉過頭來,面容疏朗,眼睛微微瞇起,仍舊是那剝淡笑的狐狸模樣,對著她輕輕的笑道:「你來了。

  這一聲很平靜,卻叫的楚喬心裡發酸,她看著他,只覺得他仍舊是自己離開的那副樣子,媒皮笑臉,頇劣胡鬧,卻又能凡事都看出透徹。

  歲月急促而去,那麼多事相繼發生,快到讓她回不過神,她此列看著他,隱隱覺得有幾分陌生,卻又有幾分心疼。

  走上前去,蹲在李策的身邊,抿緊嘴角,眼睛酸酸的發澀。

  李策卻笑著椽了椽她的頭髮,仍像往常一樣,有意的將她整齊的發髫弄得散亂,笑著說道:「幹什麼哭喪著臉。我還沒死呢。」

  他越是這樣笑著,楚喬越是覺得心裡難過,她強自扯出一個笑容,點著頭說道,沒事就好。」

  窗開半闔,隱見窗外盛放的最後一池清符。

  李策低下頭,靜靜的模索著酒盞邊繁複的花紋。

  他是亂臣賊子,不能入殮皇陵,我將他葬在了羅浮山上。」

  一陣清風吹進來,窗上的風鈴發出一連串的聲響,抬頭看去,只見那鈴鐺上雕著繁密精巧的花樣,邊角處還以鏤空合歡花圄案為飾,描著細細的金粉,即使多年風吹日曬,顏色依然鮮亮。

  李策淺淺的飲了一杯,他的目光很平靜,語調平靜的淡淡說道:,芙兒也葬在那。」

  他抬起頭來,嘴角清淡,神色迷濛,目光中卻帶著晨曦般輕微的亮色。

  生不能同生,死得同穴,也不枉他最終這背水一戰了。」

  大殿裡終究安靜了下來,楚喬坐在李策身邊,靜靜的陪著他一杯一杯的飲酒。她沒有坐到對面的那個位置,因為她知道,那不是留給她的。

  孤燈皓月,他在等待一個永不會再來的人。

  我知道他會反。」

  李策自顧自的說話,楚喬沒有做聲,她知道,他現在並不需要有人回答,雷要的只是有一個人肯靜靜的聽罷了。

  我等了他很多年,可是我也有一點希望,希望他心血來潮又不想反了

  李策自嘲一笑,仰頭飲下一杯水酒,轉過頭來對楚喬笑道:你知道嗎,李洛他自小就沒我聰明,軍法武藝都不及我,唯獨詩文比我好,他小時候說希望長大後可以遍招當世博學大儒,找一個風景秀麗之地開衙立府,編撰一部最詳盡的西蒙史書。」

  他的眉心微微捲曲,月色從蒙了素紗的窗格間簌簌漏進,灑在他英俊的臉頰上,他靜靜的說:其實他不知道,我在登基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已在安青為他建立史館了,只可惜,芙兒死後,再也沒有機會同他說。」

  他的眉頭突然緊緊皺起,聲音也帶著幾絲暗恨,那般用力的從牙縫裡擠出那麼幾個字來:

  你說他,為何一定要反呢?」

  酒盞唰的一聲碎成兩半,尖銳的玉器刺入他的虎。」鮮紅的血噴減而出,像是一朵朵徇爛的海棠。

  楚喬突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就在這座宮殿之下,秋夜梧擁之下,一襲青衫的男子靜靜的站在那裡,眼神溫軟的對她說:「我是洛王。」

  依稀間,在被灰塵蒙蓋的角落裡,有風輕輕吹起歲月的水波,時間倒溯到很多很多年前,有三個年幼的孩子曾經在這座空寂的大殿上嬉鬧奔跑,他們的笑聲像是六月的熏風,吹破了這座冷寂幽宮的綿綿濃黴,吹破了這個巨測陰暗的帝王家宅。

  芙兒,說好了今天給我當媳婦,昨天前天都是他,今天該輪到我啦。

  我不要!」

  為什麼?你說話不算數」

  就是不要!」

  哼,我告訴父皇,現在就把你娶過門。」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啊!死丫頭,你怎麼咬人?」

  好了,你們兩個別鬧了,該去上書房上課了。」

  洛哥哥,太子欺負我。」

  什麼哥哥?要叫皇叔!皇叔,芙兒得病了,亂咬人,我要去醫館找太醫,今天不能上課了。」

  夜涼如水,昔日的浮華光影漸漸消散,只刺下一片淺淺的清輝,冷月如霜,平地乍起清冷的料峭,這樣炎熱的盛夏,肌膚卻激起一片細細的酥麻,風順著脊背爬土去,終究盤踞在腦海之中,播撇一片奢靡的頹意。

  李策喝多了酒,背影清瘦的一各,歪歪料料的走出了宓荷居的大門。

  他似乎是瘐了,一點點的消失在梧桐月色之中,楚喬站在窗前,看著漸漸離去的他,只覺得心裡空空蕩蕩,像是一彎破碎的冰湖。

  皇權之爭,歷來是殘酷而血腥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就如同燕北和大直之間一樣,無法調和。

  她突然想起了燕洵,想起了他當年殺死烏先生等人時自己的心情。也許境況稍有不同,但是終歸都是一場權力的爭奪罷了。如今的李策會為了洛王的死而傷心難過,那麼此刻的燕洵,可會為當日的所為而感到後悔呢?

  耀驟死前那聲絕望的怒吼和邯水江畔西碩軍景後的慘叫聲一點點的融合在一起,像是一聲聲尖銳的咆哮,在腦海中翻江側海的翻湧。

  權力的大廈一點點的聳立而起,終究只有一個人能踏上去,而在這之前,卻要有千萬萬的人例下去,累起前進的基石。

  烏木小幾上有幾滴淡淡的水漬,沒有酒香,在月光的映照下,閃爍著晶瑩的色澤。

  那裡有一串風鈴,被塵土掩住了,姑娘若是有時間,不妨讓宮人打掃一下。秋風薄涼,鈴聲清脆,很是悅耳。

  一個漬淡的聲音在腦海中悠悠的響起。

  楚喬緩步走過去,伸出手指,輕輕觸碰那串風鈴。只聽唰的一聲,吊著風鈴的拜線突然斷裂,整串風鈴頓時下落,一下就落入了下面的太清池之中,砸出一個白色的水花,和一因因滾動的漣漪。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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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7:03:51 |只看該作者
第174章:虎毒食子

  七八零年八月二十,眉山洛王李洛兵敗亡於邯水,同年九月十一,李洛三子二女連罪亡於眉山梧桐台,座下二十一位得力大將慘遭腰斬之苦,上將軍徐素親自監斬,一紙命令拋下之後,就是幾十條無主的幽魂。

  那天,梅香由殿外進來,身上落了幾片雪白的花瓣,神色微微有些仲愣。秋穗叫了她幾聲,她才反應過來,失神的說:「剛剛聽說洛王的側妃徐氏找到了。」

  徐氏?徐素的妹妹徐姵寧?

  秋穗連忙拍著胸脯說道:「可算是找到了,聽說徐素大將軍少時喪夫喪母,只有這麼一個妹妹相依為命,對這妹妹十分疼愛,如今他為陛下立下了這麼大的汗馬功勞,若是徐小姐慘遭不測,那就太可惜了。

  梅香微微皺著眉,神色間像是攏了一層淡淡的青煙,小臂般粗細的通背高燭發出明晃晃的光,照的她的臉色有一絲蒼白,她壓低了嗓子,像是大風天氣的雛鳥,聲音尖細且低沉:「聽說,是在羅浮山上找到的,就吊在羅浮山的枯樹上,兩條腿都被野狼給叼去了。「

  秋穗聽了「啊「的尖叫一聲,,臉色霎時就白了。

  楚喬的心突然一涼,一絲絲寒意從心底翻湧上來,像是香爐中乳白的香菸,細細盤旋,悠然輾轉。

  月夜冰冷,遙遙的柔福殿裡歌舞又起,絲竹鼎盛。子茗夫人如今已是柔妃,成為李策后妃之中最有權勢品級最高的女子,前幾天被太醫院確診懷了身孕,再過兩日,就要前往宮外黃莊養胎了。

  這綿長的夜,喧囂中卻又透著死寂,這般長。

  就這樣又過了半月,夏去秋來,淅淅瀝瀝的幾場涼雨之後,空氣裡就變得冰冷且潮濕了。夏荷零落,太清池上一片烏黑的荷葉,如今的金吾宮,已經沒有人會有引一池溫泉留花期的心境了。

  西南經歷大亂,學府城靠近眉山,楚喬悉心經營的學子客棧也毀於戰火之中,徒留一片殘垣斷壁。梅香菁菁等人聽了不免多了幾分難過,李策說可以為她重新修建,楚喬卻失了興致,畢竟,這西蒙,她也不會長住了。

  楚喬就這樣在金吾宮住了下來,一日一日,看著日光滑過朱紅色的窗楞,靜候又一日的來臨。

  她很少見到李策,經過洛王一事,卞唐軍力雖然虧損,但是西南氏族盡除,反而國庫充盈,蒸蒸日上。李策彷彿轉了性子,變得無比忙碌,就連後宮的歌舞,也是好久不聞了。

  秋意闌珊,光影浮動,又是兩月悄然而去。楚喬清晨起來推開窗子,只見外面下了薄薄的清雪,窗外的幾株梧桐積了一層白白的樹掛,住在學府,已經很久不曾見過下雪,梅香等人見了都開心的很,菁菁則帶著一群小宮女出去玩耍,披了紅彤彤的緞面披風,看起來嬌憨可愛。

  諸葛玥的信又到了,這幾個月來,因為卞唐戰事的影響,李策對大夏邊關的壓力大大減輕,給了趙颺一絲喘息之機。上個月,趙颺藉口拉練,驅使南軍悄悄進駐了真煌城外三十里處的西大營。當時北方胡地正好遇上了一場雪災,趙徹前往北胡,不在京都,諸葛玥當機立斷帶了五千青海禁衛趕往西大營,和趙颺對峙了三個多時辰,若不是魏舒燁及時趕到,很有可能會出大亂子。

  可是他來信的時候卻絲毫沒提,楚喬是從鐵由侍衛的嘴裡才得知了此事,想起以五千人馬對峙三萬南軍的凶險,她只覺得背脊冰涼的生出一絲細密的汗珠來。

  夏皇時日不多了,已有兩個多月不曾上朝,大夏的皇權之爭愈演愈烈,稍不小心,就有敗亡之險。楚喬閒來無事的時候,也會前往佛堂,抄上兩卷平安經蘭芷經,一來可以消磨時光打發時間,二來,也圖個內心安寧,三來,更是因為心裡有了想要保佑的人。

  佛堂上檀香裊裊,透過繚繞的煙霧,看著寶相莊嚴的佛像,楚喬突然想起那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大唐皇后。那日午後,她於睡夢中醒來,溫和的婦人靜靜的看著她,很沉靜的與她說要她去勸勸李策,不要拆了這處佛堂供奉歡喜佛。那時候,李策還是胡鬧的大唐太子,如今,卻已是生殺予奪談笑點兵的大唐皇帝了。

  秋穗如今已是宓荷居的掌事姑姑,小丫頭自小在宮中長大,耳精目明,落葉知秋,是不是的疑惑的看著楚喬,皺眉輕聲道:「此次見了姑娘,感覺姑娘比上次又多了些什麼。」

  楚喬微微挑眉,問道:「哦?多了些什麼?」

  秋穗輕輕一笑,手拿牛角梳子由上到下通過楚喬烏黑的秀髮,靜靜道:「上次姑娘由燕北歸來,整個人如同夏末殘荷,如今,卻是過了冬了。」

  「是嗎?」

  楚喬側頭,蔥白的手指穿過濃密的秀髮,鏡子裡的容顏一如渡過了寒冬的湖岸楊柳,眼底凌厲之色已然不在,好似曾經那十年戎馬不過一場水月鏡花。如今的她,安居在金吾宮裡,驚心等候,歲月如水,終究給了她幾縷安寧的時光。

  年底的時候,她見了一次賀蕭。

  冬風料峭,她披著一襲銀尖毛裘斗篷,和梅香經過尚林園的百哲亭的時候,偏巧碰見了剛從儀心殿出來的賀蕭。

  他如今已是卞唐南營的兵部掌使,官居三品,頗得李策的器重。便是這後宮,也是經常出入了。

  自從當初楚喬不告而別後,他們是首次重逢,乍然見面之後,兩人都不免有些尷尬。賀蕭嘴唇蠕動片刻,似乎想叫大人,終究話語還是凝在唇邊,聲音低沉的叫道:「楚姑娘。」

  揮退了下人,只帶了梅香,上了百哲亭。

  賀蕭穿著一身藏青色的朝服,沉穩英俊,臉上有著歷經磨難而鍛鍊出來的氣韻風度。

  梅香站在亭外,起了風,吹起楚喬的斗篷下襬,輕飄飄的,像是一縷青煙,她久久沒有說話,只是迎著風站著,亭子很高,下面是太清池的出水道,也被修成了一條活水,清水流瀉,發出嘩嘩的聲響。賀蕭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靜靜的,波瀾不驚。

  「此處風大,姑娘體弱,還是早些回去吧。」

  "燕北的風,不是更大些嗎?」

  楚喬回過頭來,面色很平靜,一雙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層波光,讓人看不通透。

  「賀蕭,你可是在怪我了?」

  賀蕭垂首道:「屬下不敢。」

  「你說不敢,就是在怪了」楚喬苦澀一笑,笑紋滑過嘴角,轉瞬消逝:「不管你相不相信,你我多年並肩作戰,我始終將你當做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離開,並非是拋棄了你們。」

  「我明白。」

  賀蕭突然抬起頭來,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再不如當初叱吒戰場上的威光,他靜靜地說道:「我從未怪過你,你只是為我們著想,為我們安排了最好的一條出路,這些,我全都懂。」

  這是賀蕭第一次對著楚喬以你我相稱,他的眼梢靜靜地看著她,緩緩說道:「這些年,我一直親眼看著你一步步走過來,你心裡的苦,我全都明白。我有時候在想,也許當初是我自私了,若是我早能想通,絕不會讓局勢將你逼迫到如此境地。即便是西南鎮府使淪為匪盜,被人殲滅,也不該讓你承擔起這幅責任,與燕王對抗,以致走到如今的田地。」

  楚喬搖了搖頭,她想說,她和燕洵之間本來就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即便是沒有西南鎮府使,也會有其他的原因,問題早晚都會爆發,不過是一遲一緩的問題罷了。

  賀蕭卻未等她說完,逕直說道:「畢竟,你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只是當時的我們,都給忽略了。」

  他抬起頭來,很溫和的一笑,像是一個長著看著自己的後輩一樣,靜靜說道:「陛下說,只有你完全拋卻過往,才能等到真正的平靜。我不再稱你位大人,不是怨憤疏遠,而是希望你能放下包袱,好好為自己活一次。」

  寄存在樹葉上的露水唰地一聲落下,濺在楚喬軟白色的繡鞋上,她眉心輕輕蹙起,一絲感動從心間冒起,那般酸澀。

  「卞唐雖然溫暖,但是如今氣候陰冷,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吧。」

  說罷,他讓開身子就欲讓楚喬離去,楚喬卻突然叫道:「賀大哥,」

  賀蕭整個人一愣,猛的抬起頭來看著她。

  楚喬靜靜說:「你我相處多年,屢次同生共死,你於我,似是戰友,更似親人。」

  蕭蕭的風穿過林子,賀蕭目光微微有些顫抖,許久,仍舊保持那個姿勢靜靜退後一步,沉聲說道:「我就要前往西南赴任了,也許,就再也沒有相間的機會了。」

  他果然已經知道了。

  楚喬的指尖微微有些冷,看著賀蕭默立的身影,只覺得有一絲酸楚縈繞在喉間。她靜靜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多保重」轉身就下了亭子。

  剛走出幾步,忽聽一個聲音在身後靜靜地響起,「小喬,一路保重」

  她頓時回過頭去,只見賀蕭仍舊是以那個姿勢靜靜地站著,風吹過他的衣衫,青色的朝服上有著青檀色的碧海雲紋,腰間蒼青色的一束,已然破舊,仍然是當年秀麗軍中的腰帶。他就那麼靜靜地站著,連頭都沒抬,好像剛才的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楚喬默立片刻,終究轉過身去,隨意走了一個方向。

  轉了幾轉,尚林苑終於再也看不見了,楚喬抬起頭來,卻發現自己無意間竟來到了柔福殿外的弗蘭山。名為山,實際不過是一處壘砌的假石,表面全部以白玉精雕堆砌,看起來螢光剔透,堪稱金吾宮一大勝景。可是楚喬此刻看著這座潔白的假山,卻只覺得心底的冷意一絲絲的瀰漫起來,像是長了觸手的蟲,將她一圈圈的網住。

  「小姐?」

  梅香有些擔憂的叫道。

  楚喬沒有說話,眼神微微有些凝固,看著那座假山上的幾株臘梅,卻又好像穿過,透了那裡,看過了好遠好遠。

  「小姐,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心思,您卻只有一顆心,兼顧不了那麼多人。」

  梅香的話在耳邊響起,楚喬卻好似沒有聽清,風那麼大,她突然覺得有些難過。

  「賀統領追隨了你那麼多年,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明白的,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也不要太傷心了。」

  楚喬轉過頭來,突然伸出手抱住梅香的肩膀,輕聲說道:「梅香,你若是想去,就隨他去吧。」

  楚喬清晰地感覺到梅香的身體猛然一愣,背脊挺得筆直,像是被人驚動了的兔子。過了許久,一雙手臂緩緩環住了楚喬的背,梅香的聲音在楚喬耳邊輕輕道:「我是捨不得賀統領,可是,我更捨不得小姐啊」

  午後的陽光白晃晃的照在地面上,天那麼高,看不見一絲雲彩。

  「小姐不要再為別人操心了,諸葛少爺不是一個完全的好人,但是他卻是天地間唯一一個一心一意為了小姐的人。為了小姐,他可殺人放火捨身成魔,也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樣的人,打著燈籠也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梅香突然笑起來:「至於賀統領,他總會看開的,就像我一樣,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我們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姻緣的。」

  碧海藍天的自由,是她祈求了很多年的。

  她仰起頭來,依稀中看到了那人清淡的雙眼,料峭寒風,大夏朝堂覆雨翻雲,他可還好嗎?

  轉眼又到了新年,這一年屢經動亂,也許是為了沖淡大戰後頹然的氣氛,百官的極力奏請下,李策下令大力操辦春宴,極盡奢靡之只事。

  臘月二十七,李策於國子大殿上宴請百官,開設一年考度呈情,對於本年績優等者大加褒獎,賜三品以上官員同殿而食的殊榮,並親自坐下一首秋詩,吩咐內侍謄抄,贈送朝臣每人一副。

  後宮也是張燈結綵,飲宴從儀心殿一路擺到上清宮,彩坊不斷,燈籠無數,以綵綢燈飾結成萬壽無疆、江山永固等吉祥紋圖,貼在朱牆碧瓦之上,金碧輝煌,錦繡華燈,歌舞瀰漫,一派富麗堂皇之色。

  李策幾次來請她一同赴宴,楚喬卻不喜歡那樣堂皇的熱鬧,淡淡的推脫了。只在自己宮裡帶著一眾宮女下人們打掃準備,自開宴席,籌備守歲等器物。

  臘月二十八,一輛輛青布馬車駛進了金吾宮的正門,經過通報之後,一路向著宓荷居前來。然而馬車到了之後,一箱箱東西搬下來,卻轟動了整個後宮,所有的宮女下人們無不爭相趕往宓荷居一探究竟,就連一些沉不住氣的夫人,也巴巴的趕來了。

  馬車二十輛,大小楠木箱子二百箱,打開箱子之後,所有人的眼睛突然一亮,滿目珠光。翡翠、祖母石、紅寶石、貓眼、白玉、東珠、錦繡攏紗、蘇繡綢緞、珍貴皮草、古玩、字畫等等,凡是世人所能想像的奢華,幾乎凝聚眼前。不僅如此,還有一些女孩子喜歡的珠釵、瓔珞、宮衣、玉鞋、首飾、帷賬屏風、能在夜裡發光的玉自明、還有海外傳來的一些稀有物件,如火柴、望遠鏡、玻璃飾物、簡單的自鳴鐘、番人女子的衣裙,還有胡地的珍貴特產,各種價比黃金的藥材等等。

  更讓人啼笑皆非的,是還有幾箱很粗糙的土產,看起來類似蕃薯,楚喬拿著研究了半晌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他曾寫信給自己描述過的青海土瓜,她湊到鼻間聞了聞,略略有一絲香氣,心裡驟然升超濛濛的甜蜜,只覺得這所有的珠玉加在一起,都不及這幾顆醜醜的土瓜。

  想必當地人聽說青海王要此物是盡了心的,不但個頭甚大,而且每隻土瓜上還綁了一圈紅線,以紅色喜步細細包裹著,看起來不倫不類。

  一方小小的信箋放在瓜中,她拿起,嫩白的手指拆開金線,只見裡面以極清疲飛揚的字跡洋洋灑灑的寫了一大篇。

  他總是如此,即便是寫信也是彆扭的口吻,從天氣到政治在道地方經濟的發展走向暢談一番,活像兩個國家元首的會晤,只在每次最後都小心的提醒一句:注意門戶,睡前小心門窗,嚴防小人。

  有一次,李策看到諸葛玥的信氣的半死,大罵說諸葛玥才是名副其實的小人,竟然在背後中傷他人。楚喬當時看著那個偷偷拆開別人信件卻大義凜然的男人,只覺得他們兩人所言都非虛。

  今日的信箋卻不是很長,短暫的開頭之後,筆墨似乎濃了許多,可想那人是默想了許久,墨跡都乾了,是重新蘸墨書寫的:

  「有事纏身,無法與你共度春宵,明年春暖花開日,必履行諾言,等我。」

  週遭是一片喧嘩驚嘆之聲,楚喬手握一方薄薄得信箋,卻只覺得四周平靜溫和,風過無聲,驚燕啼鳴,花艷葉翠,縱然冬寒料峭,心中仍舊一片春和景明。

  當天晚上,楚喬和梅香、菁菁、多吉、平安還有秋穗等一批宮女在宓荷居里,楚喬親自下廚,雖然廚藝一般,但是現代的烹飪方法還是將這幫傢伙唬的一愣一愣的。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有些拘束,漸漸的也就放開了,這宮裡少有男人,多吉清俊溫和,平安卻是個伶牙俐齒的,不停的給大家講笑話,將一眾小丫鬟逗得哈哈大笑。

  午夜時分,外面突然放起了焰火,楚喬和宮人們跑到庭院裡,站在桂花樹下仰著頭,看著漫天火樹銀花,鮮亮的顏色灑在臉上,是一片飛揚的神采。

  菁菁和平安幾人呆著小丫鬟們放起了爆竹,辟啪的聲音想在耳側,楚喬捂著耳朵被眾人簇擁在中央,臉蛋紅紅的,穿著毛茸茸的新裌襖,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孩子。

  來到這裡多少年了,這是她過得最高興的一個新年。

  縱然心底的人不在身邊,歲月仍舊一片靜謐恬淡。

  外面仍舊是一片歡聲笑語,楚喬伏在案前,幾筆勾勒,就是兩個惟妙惟肖的q版卡通人物,小小的身體頂著大大的腦袋,一個清秀靈動,一個嚴肅彆扭,兩個小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並肩呆呆的望著前方,隱隱透著幾絲傻傻的可愛,在他們的面前,是一片廣闊的草原,牛羊成群,在極遠處,還有大片青青的海水。

  她以極認真的字跡在信箋的結尾寫了兩個字:等你。

  不再叮嚀囑咐,不再探聽詢問,她想,她要完全的自私一次,也要認真的任性一次,更要相信一次。

  放下信箋,她穿好鬥篷就跑出去找梅香她們,誰知剛出大殿,一捧白色的花瓣兜頭而來,像是滿捧得積雪,撲簌簌的灑在他的身上。

  眾人齊聲放笑,聲音穿透了金吾宮的火樹銀花漫天花火,飄飄的瀰散開來。

  卞唐的冬天總是極短的,轉眼間已是三月。

  前幾日,懷宋穿來消息,懷宋親王晉江王以宋皇身體有異為由頭,帶領一部分支持特德官員要求太醫院公佈皇帝的身體狀況,卻被納蘭紅葉一口拒絕,頗引起了一絲亂子。

  李策說這件事情的時候微微皺了皺眉,淡淡道:「如果沒事,為何不賭上那些人的嘴呢」

  楚喬也沒答話,她隱約的猜到些什麼,想必不只是她,恐怕這天下已經有無數雙眼睛定在了懷宋之上,而那個以一己之力稱其納蘭氏大廈多年的女子,此刻又該如何對應著明裡暗裡的明槍暗箭呢?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看到的那張略顯潦草的信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縱然外表看起來堅韌如鐵,終究也有傷懷難過的時候,誰又能永遠堅定如初呢?

  三月初七,李策的二兒子李喬安死於傷寒,年僅三歲。知道這消息的時候李策正在湘湖視察堤壩,匆忙趕回來,卻只來得及見到那孩子的屍體。

  李策如今已有二子一女,大兒子六歲,女兒四歲,死去的這個孩子是南雲夫人的兒子,那孩子死後,南雲夫人悲傷下一病不起,三天後撒手人寰。

  那孩子畢竟還小不能入棺,只在南天寺火化,收斂在寺廟之中。

  那天晚上李策喝多了酒,楚喬還是第一次看見李策喝醉,以前不管是什麼時候,他似乎都是清醒著的,哪怕路都走不了,眼睛仍舊是清洌一片。

  那一晚,他抓著楚喬的手,反覆的問:我是不是殺虐太深?我是不是殺虐太深?

  他的力氣太大,楚喬的手腕生生的疼,大殿裡靜極了,冷冷的風吹進來,揚起一地飄渺的塵埃,青蛙在楊柳間喋喋不休,卻更顯清寂,紫銅鶴頂蟠枝燭台上化下一滴滴紅色的燭淚,宛若女子的清淚滑過染了胭脂的腮邊,靜靜地低垂落無聲。

  第二日,李策追封南雲夫人為雲妃,入殮皇陵,讓她的家族父兄得享哀榮。

  轉眼已是五月,前往皇莊安胎生育的子茗夫人回宮,產下一子,闔宮大慶,李策賜孩子名為青榮,並賜爵位,封為榮王,子茗夫人一躍成為三妃之首,領貴妃之銜。

  宮裡的宮女們私下裡都議論這位貴妃娘娘,說她進宮時間這麼短就有了兒子,還爬上了妃位,登上後位指日可待。

  然而也有人說她出身寒微,家族已然沒落,父親還是罪臣,即便是兄長如今漸漸在朝堂上展現鋒芒,但是到底身子不便,無法登上高位。沒有家族支持,銘貴妃難有建樹。

  對於李策的這些後宮之事,楚喬不願打聽,平日也甚少關注。突然想起一事,問秋穗道:「為什麼貴妃的冊封大典上沒有看到皇太后?」

  秋穗答道:「先皇去世後,太后就出宮去了安隱寺,已經好多年沒有回宮了。」

  楚喬這才恍然,想起這位太后多羈的一生,也不由得一陣唏噓。

  四月剛過,卞唐已是一派和煦春風,諸葛玥前幾天派人為她送來了一對胡地雙翼鳥,長得十分漂亮,毛色鮮艷,據說這種鳥自小就是成雙而生,一隻若是死了,另一隻絕不獨活。

  楚喬喜歡每日親自餵食,並給它們改名為比翼鳥,異常喜愛。那隻雌鳥似乎和楚喬關係很好,漸漸地,就算放出籠子也不飛遠,只是在大殿來回盤旋,偶爾落在楚喬的肩膀,用脖頸摩挲著她的臉頰,那隻雄鳥看了總是十分火大,滿屋子的亂飛怪叫,逗得一眾小丫鬟們哈哈大笑。

  李策似乎也很喜歡這雙鳥,總是不時來逗弄。

  有天晚上,楚喬正在睡覺,突然感覺似乎有人在看著她,她剛一睜開眼睛,於黑暗中坐起身來,就頓時落入一個堅硬的懷抱之中。

  男子的氣息很熟悉,呼吸有些低沉,一下一下的噴在她的脖頸上,帶著一絲濃厚的酒氣。他抱得那麼緊,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樣,幾乎將她弄痛了,她沒有掙扎,透過冰冷的衣衫,似乎可以感覺得到他的寂寞和痛苦,她輕輕地伸出手來拍著他的背。

  月光淒迷的照在他們身上,男子的衣衫以赤色線繡出細細的龍紋,那絲線那麼細,好似要融進那一重重的明黃之中,隱約的一脈,像是滲了血的手腕。

  漸漸地,李策鬆開了她,酒氣上湧,呼吸都是清冽的酒香。

  楚喬小心的問:「李策,你將我當成她了嗎?」

  李策一愣,轉過頭來看看她,微微揚起眉。

  楚喬突然有些侷促,似乎無意中撞破別人秘密的孩子,輕聲說到:「我聽下人們說的,以前,芙公主就住在這裡吧。」

  李策定定的看著她,那目光那般深遠,像是幽幽的古井,含著清澈的深意,渾濁的一脈。那時的楚喬,也許還無法理解他的眼神,她只覺得被他看的很不舒服,微微有些酥麻的擔憂。

  「呵——」李策忽然輕笑一聲,然後又用那拉長的腔調懶洋洋的說:「芙兒的身材可比你好多了。」

  那天晚上,李策離了宓荷居就去了茗貴妃的柔福殿,他剛走出大殿,楚喬就見幾上有一物光華剔透,正是李策的玉扳指,她連忙跑到窗口大叫道:「李狐狸!你的扳指!」

  李策回過頭來,衝著她燦爛一笑,月光下笑容俊美的令人目眩。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明日再來取!」說罷,就向著柔福殿的方向去了。

  楚喬握著那隻扳指,使勁的瞪了一下這個胡鬧的皇帝,轉過身去的時候,腳趾不小心踢在一處凸起的門檻上,錐心的疼,她皺著眉坐下來,之間竟然流了很多血,把潔白的睡裙都給染紅了。她的心底,突然生出了一絲慌亂。

  大約四更天的時候,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傳來,楚喬心裡隱隱有些不安,本就沒睡實,騰地一下坐起身來。正好梅香和秋穗急促跑進殿來,人人面色蒼白,仿若死灰般的說道:「殿下遇刺了!」

  「砰!」黑夜裡,那隻瑩白的玉扳指突然掉在地上,卻並沒有摔碎,只是磕掉了一個角,順著光滑的地板,遠遠的滾去。

  趕到儀心殿的時候,整個大殿外已是一片痛哭聲,整個太醫院都在殿外候著,幾名老資歷的太醫聚在裡面,只見一盆盆的血水不斷的被端出來,像是尖銳的刀子一樣,深深的刺入骨髓,根根的疼。

  秋穗說李策是晚上宿在茗貴妃殿上的時候被刺的,傷人者是一名年邁的老太監,自稱洛王爺是他的恩人,得手後還沒等侍衛追問就咬舌自盡了。

  楚喬緊緊地握著拳,這個時候,她是不能進入內殿的,連在外面跪哭的資格都沒有。她疑惑的皺緊了眉,先不說柔福殿禁衛森嚴,李策左右都是一等的護衛高手,一個來歷不明的老太監怎麼能混進內殿並且刺殺得手?就說李策本身的身手,也絕不會讓陌生人輕易察覺近身而好無所覺的。

  她遠遠地望去,只見在大殿正前方的一個小廣場上,一名衣衫單薄的女子正孤單的跪在那裡,鬢髮凌亂,因為背對著她,所以看不清臉容。

  秋穗說,那就是茗貴妃,從開始到現在一直跪在那。

  就在這時,大殿的門突然打開,孫棣帶著一眾忠心的臣子迎上前去,緊張的問道:「殿下的上市如何?」

  為首的一名老太醫擦了一把額角的汗水,說道:「殿下性命無礙了,只是還需要靜養。」

  此言一出。那些嬪妃們同時放鬆的大哭出聲,就聽廣場那邊,那名茗貴妃身子一軟,就昏倒在地。

  「孫大人,陛下要見見你。」老太醫說道,隨即目光轉了一圈,看到楚喬後突然說道:「還有這位姑娘。」

  一時間,所有曖昧詭異的眼色全都凝聚而來,楚喬深吸口氣,面色沉靜的走上前去,和孫棣打了聲招呼,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進了大殿。

  大殿裡密不透風,滿是厚重的藥味。孫棣先進去,過了好久才出來,對楚喬說道:「陛下精神不好,長話短說。」

  「明白」楚喬點了點頭,就走進內殿,穿過層層垂曼,李策就躺在那張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巨大的龍床上。

  他的氣色的確是很不好,楚喬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一臉死灰,眼窩發青,嘴唇幾乎毫無血色,他定定的看著她,目光似乎有些呆滯,就在楚喬開始驚慌之際,他卻突然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聲音沙啞語氣卻輕鬆地說道:「嚇死你們。」

  時光回溯,歲月剎那間紛湧倒流,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初初相見的那一日,年輕的太子被她從馬上拽下來重拳相向,打得鼻青臉腫,他一邊哎呦哎呦的慘叫一邊對她露出古怪的笑徠,像是一個沒心沒肺的登徒子。

  「李策——」

  她顫聲叫道,只見一個深深地刀口橫在他的胸前,只要再偏一寸,就能刺破心臟了,她後怕的看著他,頭皮都是發麻,想去抓他的手,卻又不敢,只是反覆的說:「沒事了,慢慢養著。」

  「原本,」李策斷斷續續的開口:「原本想這幾天親手給你準備嫁妝的,這下,要便宜孫棣那傢伙了,不知道、不知道他會不會貪污。」

  楚喬強顏歡笑,柔聲說道:「你放心,我去看著他。」

  「嗯。」他似乎很累,只說了這幾句話臉色就更白一分,楚喬連忙說道:「你先睡吧,不要再說話了。」

  「喬喬,在旁邊陪著我吧。」

  「好。」楚喬連忙點頭:「我哪都不去,我就在這陪著你。」

  李策沉沉的睡過去了,期間太醫曾來為他換了一次藥,楚喬親眼看到那個傷口,對他受傷的疑惑更深了,只是現在還不是處理這些這些事的時候。

  三天之後,李策的傷勢有了好轉,臉色也好看了許多。

  這天上午,楚喬正在內殿為他打扇,忽聽外面穿來一陣喧嘩,她揚眉看去,秋穗急忙跑進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太后回宮了。」

  楚喬一驚,連忙走了出去。

  還沒出儀心門,就見太后的鳳駕迤邐而來,她給太后請了安,一路跟隨又回到了儀心殿。侍女撩開簾子,太后一身樸素的青色單衣,楚喬抬起頭來一看,不由得心下一驚,不過是幾年不見,太后卻好像變了一個人,蒼老的不成樣子。滿頭白髮、皺紋深深,一雙眼睛幾乎凹進去了,通紅一片。

  她剛一下轎,眼淚就流了出來,悲聲說道:「我的策兒呢?我的策兒怎麼樣了?」

  「啟稟太后,陛下已經無礙,只需要靜養。」

  太后一邊流淚一遍罵道:「你們這幫奴才,到底是怎麼伺候的?若是皇帝有一點事,你們全都給我陪葬!」說罷,就往儀心殿走去。

  奴才們嚇的全都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

  沒有人敢攔太后的駕,楚喬跟在後面,一路進了儀心殿。李策此時仍舊再睡,太后剛一看到他,眼淚就掉了下來,顫巍巍的靠上前去,似乎想要去摸他的臉。

  一名太后身邊的宮女走到楚喬面前,皺眉說道:「你是何人?為何在這?太后來看皇上,其他閒雜人等立刻迴避。」

  梅香眉頭一皺,正想說話,楚喬伸手拉了一下她的衣袖,點頭說道:「知道了。」

  說罷,帶著梅香幾人就推出了儀心殿。

  「小姐,是皇上讓你陪著的。」

  楚喬嘆了口氣,說道:「人家母親回來了,我們有什麼理由還繼續呆在裡面?」

  秋穗在一旁說道「沒想到太后太挺疼皇上的。」

  這時,孫棣大人從前面走來,見了楚喬微微一愣,問道:「姑娘怎麼不在儀心殿?」

  梅香搶著說道:「太后回來了,把我們小姐給趕出來了!」

  「太后?」孫棣聞言頓時一愣,轉身就大步往儀心殿走去,沉聲說道:「是誰接太后回來的?陛下遇刺的消息外面並不知道,太后怎麼會回來?」

  就在這時,儀心殿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尖叫聲,孫棣和楚喬同時一愣,猛然推開儀心殿的門,一起衝了進去!

  只見太后手握著一隻匕首,蒼白的臉上滿是殷紅的血,神色淒厲,哪裡還是那個溫和慈祥的婦人,像是一個魔鬼一樣站在窗前,嘶聲叫道:「我殺了你!我殺了你!我要為洛兒報仇!」

  楚喬腦海中轟然一片蒼白,像是極北方的風,呼嘯著橫掃而過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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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7:05:09 |只看該作者
第175章:海棠依舊

  午後的陽光從大暢的門口照進來,明晃晃的亮,刺得人眼前一片花白,四周那樣亂,有人在驚呼,有人在尖叫,有人倉皇奔出去富太醫,侍衛們衝上前去,雪亮的刀子閃爍著銀色的芒,在地上畫下一道道白亮的光影。她站在原地,眼睛彷彿不能承受這樣明媚的光影,熱熱地癢。太陽像是用堅冰所造,照在身上寒澈澈的冷,彷彿被浸入冷水,寒氣從指尖冒起,一絲絲的襲上她的手腳、腰身、漸漸覆蓋上胸口,心口怦怦跳得厲害,一突一突地彷彿要從腔子裡跳出來,喉間又酸又澀,連呼吸都變得不再順暢。

  太后一身衣衫已被鮮血染紅,蒼白的臉上攀起兩絲病態的瘋狂,她的眼睛明亮且猙獰,被人制住之後也不掙扎,只是用充滿恨意的聲音冷冷的說道:「你們都是畜生,都該死,我殺了他,現在再殺了你,我要為我的丈夫和兒子報仇。」

  那一刻,楚喬看到了他的眼睛。

  生平第一次,她覺得她透過了他的眼睛看到了他的心,不像是以往的輕佻,不像是以往的深邃,不像是以往的波瀾不驚難以揣州。那一刮,她清晰的透過那雙幽潭看到了其中的喜怒哀樂,看到了壓抑低沉的脈脈暗湧,看到了如塞外雪原般的皚皚蒼涼。

  他就那樣躺在那裡,傷口處的血像是漱教的泉水,將他淡青色的衣衫染紅。他靜靜的望著他的母親,眼底沒有震驚,沒有仇恨,只有刻骨的疲倦排山例海的席捲而來,將他俊朗的容顏完全淹沒。

  窗外有呼呼的風吹過,晃動著簿薄的窗紙。地上的鮮血蜿蜒的流動,密密麻麻的人影衝上前去,為他止血為他醫治,殿外再次響起了宮人們驚慌失措的聲音,一切就像是一場無聲的啞劇,楚喬什麼也看不到,什麼也聽不到,只是呆呆的注視著他的眼睛,冰冷的觸感在自已的皮膚上一寸一寸地爬過去,直到心底。她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燕北高原上的一次圍獵,大雪封山,一隻母狼被餓的極了,好不容易抓到一隻麋鹿,正在大快朵頤,它的孩子縮在一旁,卻悄悄的走過去,在那鹿肉上咬了一口,母狼頓時就怒了,揮起爪子就抓了小狼一下。小狼被抓傷了,遠遠的縮在村根下畏縮的望著母親,嗚嗚的叫著,卻不敢再上前了,它的眼神那麼憂傷,像是被拋棄的孩子。

  有人來拉她,她卻固執的不肯走,腳下彷彿是生了根,怎樣也不肯挪動一步。她突然那麼害怕,血脈冰冷,手指都在忍不住的顫抖,她不想出去,那些血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害怕出去了之後就再也走不進來了。

  越來越多的人聚過來,有人在她耳邊大聲的說什麼,單薄的絲綢不堪這般大力的拉扯,發出嘶的一聲脆響。她突然極響亮的叫了一聲,一把揮退眾人,就往內殿跑去。

  抓住她!」

  有侍衛在大喊,越來越多的宮人們向她跑來,她緊張的退後,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都是寒戰戰的冷。

  放開她。

  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那般沙啞,像是諢濁的風吹過破碎的風箱,李策半撐起身子,胸口是淋漓的鮮血,手指青白,遙遙的指著她。

  陛下!陛下您可不能亂動啊!」

  一連串的驚呼聲隨之響起,他的身影前傾倒在床上,大口的鮮血從他的口中噴濺而出,像是一匹璀璨的錦帛被生生的撕裂開口她如墜冰淵,那麼深的寨冷從脊背爬上來,房門緊閉,陽光被隔絕在外,光線透過窗紙,被篩成一各條斑駁的影子,她站在人群之外,看不到他的眉眼臉容,只有一隻青白的手從被子裡垂下來,白慘慘的,沒有一絲血色。

  太陽漸漸升到正中,又漸漸西落,一彎冷月爬上樹梢,在儀心殿外灑下一片白亮的光痕,更漏裡的沙一殍拜的流瀉,就好像是那具軀體裡的生命般,緩緩的被抽離出去。

  一絲哽噎的哭聲突然自一名滿頭花白的老太醫的口中溢出,飄渺的帷帳之後,女子的身影像是一行青煙,驟然倒下,隔著濃濃的帳幕,她的雙眼渾濁不清,只能看到依稀中那一隻搖曳的紅燭。

  醒來的時候,四下里一片死寂,她恍惚間還以為自已是在做夢,然而看到梅香驚喜的臉,她的心卻突突的疼起來,鞋子也沒穿,掀開被子就跳下床去。

  楚姑娘呢?

  外面響起了男子急促的聲音,她散發赤足的跑出去,臉色蒼白的像是一隻鬼。

  孫棣看著她,神色突然變得那般淒婉,他靜靜的低著頭,輕聲說道:」陛下要見你。」

  儀心殿變得安靜了許久,沉寂無聲,她一路走進去,穿過層層帷帳幕簾,一直走到他的龍床之前,隱約覺得,他似乎要同這座空寂的大殿融為一體。她在榻邊跪下,手指冰涼的,緩緩伸出去,指尖碰到他的手臂,卻微微一縮,只感覺他的身體比自己還要冷,就像是燕北高原上終年不化的雪,千古不變的冰!。她的呼吸那麼輕,聲音也像是轉瞬就會飛走的蝶翼,靜悄悄的在殿裡響起:

  李策,我來看你了。」

  他的睫毛微微動了動,然後睜開,目光幽幽的聚過來,靜靜的看著她,目光那麼寧靜,似乎隱隱的包含了那麼多那麼多,他艱難的伸出手,對她招了招,淡淡的笑,輕聲說

  喬喬,」

  楚喬的眼淚奪眶而出,緩緩抓住他的手,只是幾天的時間,他竟然就瘦成了這樣,指骨嶙峋。她的喉間含著濃烈的酸楚,哽噎的發不出聲音,眼淚撲朔朔的滾下。

  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伸出手指,輕輕拭過她冰冷的臉頰,微笑著說:」別哭啊,都怪我。」她的眼淚一行行的落下,指尖帶著冷冷的淒涼:我答應過會一直陪著你的,我不該出去。」

  李策突然一笑,他平躺在床上,看著床頂繁複的花紋,上面繡著萬壽無疆的黃金小篆,密密麻麻的爬滿了整座龍床。他的聲音淡定且平靜,沒有一標怨憤,靜靜的說:「怎麼能怪你,那是我母后,誰,」

  他突然劇烈的喘息起來,聲音脆弱且無力,楚喬驚得就要找太醫,卻被他牢牢的抓住,手腕上的力量那麼大,幾乎無法想像這是一個重傷的人。

  誰、誰能想到呢?」

  是啊,誰能想到呢?

  夜裡的風穿過房簷,吹過簷角的鎮獸內部打通的耳朵,發出嗚嗚的聲響。極遠處,是宮裡的女人們壓低聲音的嗚咽聲,極細小的飄過來。

  原本想要親自送你出嫁的,現在,「恐怕不行了。」

  不會的。」楚喬突然固執的說道,聲音那般大,迴盪在空蕩蕩的大殿上,像是一圈圈飄曳的葉子,她使勁的握住他的手,似乎在同什麼人爭搶一樣你不會有事的!」

  李策看著她,突然虛弱一笑,那一笑突然好似一隻錐子一樣扎入了楚喬的心,她是那樣的驚慌,眼淚蔓延過臉頰,流進嘴裡,苦澀難忍。

  李策,別走,別走好不好?」她輕晃他的手臂,像是一個孤單的孩子:你不在了,我怎麼辦?我出了事,誰來幫我?我沒地方住,誰讓我白吃白喝?」

  李策眼睛裡閃過一絲古怪的笑意,他故作生氣的嘟囔:原來、我、就是一個冤大頭。」

  多少年了,過去的歲月像是一汪清泉,一殍拜的滾過寂寞冷寂的空氣之中,她無力的看著他,心痛得如同刀子在剜。他的聲音淡如湖水,靜靜的說道我已經派人去通知諸葛四,會、會有人送你去見他,你,就好好跟他去吧。

  楚喬咬住下唇,他仍舊斷斷續續的說:「以後,別再逞強,別再使小孩性子。

  夜色如同太清池的水,那樣的涼,他的眉心緊鎖,像是被風驚動的火苗,雙眼是看不清的波光,牢牢的凝視著她。突然,他說道:「喬喬,扶我起來,

  楚喬一驚,連忙搖頭,可是話還沒說出來,就看到他固執的眼神,那麼堅定。地的心一痛,小心的將他扶起來,坐在窗前的籐椅上。他穿上了外套,鮮紅的顏色,上繡妝花龍紋,橫的經,縱的緯,張揚裡透著頹廢的淒涼,好似他們最初的那次相遇一樣。

  喬喬,我頭髮亂了。」

  楚喬嗯」了一聲,拿起白王梳子,打散他的頭髮,梳齒淺淺的滑過發間,蒼白的手攏過他的鬢角,一絲,又一絲,似乎走過了他們那麼多年的相識,她的手漸漸顫抖了,他卻好似不知,始終沒有回過頭來。梳好了頭,他側過臉來,笑吟吟的對她說:「精神嗎?

  他的眼神幽深沉寂,月色透過攏紗的窗子碎碎的射進來,照在他的臉上,矇昧的微光。他仍舊是那樣俊朗,細長的眼,高挺的鼻,如玉的臉頰,隱隱透著天家王者的風蘊氣度。只是眉心籠著一汪死氣,漸漸擴散開來,面容蒼白,如同蒙塵的白玉。

  楚喬強顏歡笑的點頭:帥呆了。」

  李策眉頭一皺,問道,誇我嗎?」

  見楚喬點頭,他才開心的笑起來,像是當初一樣。

  李策「楚喬強忍住心裡的悲涼,輕聲的同: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心願?」

  李策皺著眉,若有所思,許久才輕笑道「沒有了。」

  他的呼吸突然有些倉促,對著她,遙遙的伸出手來,輕聲說道:「喬喬,讓我抱抱你。」

  窗外的風突然大起來,吹開微敞的小窗,月亮在空蕩蕩的大殿上灑下一地的蒼白,照的四下里都是皚皚的雪亮口風從遠遠的太清池吹來,帶來了清荷的風,楚喬的喉嚨彷彿是被人咬住了,猙獰的疼痛。她跪在地上,半伏在他的懷裡,眼淚一絲絲的滑下,蘊濕他的衣衫。

  頭頂的呼吸一點點消逝,像是清風吹去脈脈的櫻花,再無一點聲息。月光斜斜的照在他們的身上,依稀間,似乎又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場年少輕狂,邪魅的男子紅衣墨發,從天而降,在她的耳後吐氣笑言

  還不停下嗎?」

  歲月如同一場大夢,繁牟卸去,剩下的只足一片濃重的蒼白。

  楚喬的眼睛仿若燃盡了的余灰,死死的冷,她的目光空洞,一點點的站起身來。回頭看去,他卻仍舊那樣靜靜的坐著,歪著頭,似乎陷入一輪好夢之中。

  記憶的碎片零落潰散,花團錦簇富麗堂皇的男子一層一層卸下了偽裝的皮囊,昔日的艷麗翠柳,錦繡奢華,終究化成了今日的絆濁和孤寂,最終映著夕陽的餘暉,融進這繽葬的深夜。

  霍然打開宮門,清冷的月光無遮無攔的灑在了她的身上,遠處一片濃墨,殿門前密密麻麻的跪了一地的後宮女眷高官重臣。

  孫棣望著她,目光裡帶著顫抖的詢問。

  她失魂落魄的看著他,身體都是麻木的,終究,還是緩緩的,緩緩的,點一點頭。

  皇上駕崩,

  巨大的悲泣同時響徹九霄,闔宮上下,到處都是悲傷的哭喊,綿長的喪鐘穿透了夜間的霧靄。

  楚喬仰起臉,大風吹起她單薄的衣衫,空寂的天空上,她似乎看到了一張清澈的臉,高鼻薄唇,眼梢微挑,像是一隻狡猾帶笑的狐狙,

  一名宮人順著幽深的宮闕長巷跑來,來到孫棣面前小聲的報告,他們離得太遠,聲音被風吹的破碎凌亂,可是還是有隻言片語落入了她的耳裡。

  喪鐘一響「一頭撞在桌角上……」血流滿地,已是不活了畢竟是太后啊…」

  月若冰霜,血脈幾乎被凍結,一行清淚,終於再一次無聲滑過,浸入這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的藹藹深宮之中。

  唐京的銜頭美景依舊,有涼爽的風從湖面上帚著荷花的清新香氣徐徐吹來,路兩旁的楊柳隨風搖曳,枝條蝙躚,像是舞姬柔軟的腰。

  夕陽慕色下,倦鳥歸林,紅河紅影,如血染的蒼茫。

  卞唐國喪,所有人都穿著素色的單衣,就連掛著的燈籠也用白布攏起,走在街上,到處都嗅得到蕭奈的淒冷。

  天色漸漸暗下去,月亮圓圓的一輪,從襯梢間升起,明晃晃的掛在遙遙的天際。

  今日是白月節,距李策去世,已經有一月了。

  諸葛玥屢次派來部下,想要將她接走,她卻固執的留了下來,有一個念頭在支撐著她,讓她無法肆意的離去。午夜夢迴,額角都是淋漓的冷汗,李策走了,帶走了金吾宮裡所有的歌舞樂曲,偌大的宮殿陷入了一輪漫長的死寂,走在綿長的永巷裡,甚至能聽得到自已的心跳聲,時刻的提醒著她,有人不在了,有人卻還活著,有些事情,她還沒有做。

  這各路,曾經是她和李策共同走過的,那天晚上,她於昏迷中醒來,他像是一個大孩子一樣牽著她的手,在皇宮裡瘋狂的跑,穿過九重宮闕,穿過琳瑯花固,穿過假山石林,走出了宮門,他們共乘一騎,他坐在自己的身前,大笑著為她指路,不時的,還要回頭去嘲笑那些如熱鍋上螞蟻的侍衛們。

  一轉眼,物走人非,一切已然面目迥異,蕩然無存。

  如今的街市已然不復當日,一片蕭條,僅有的幾家店舖也是門庭冷落。國喪之中,所有的節慶都被取消,老百姓們都不再出門,沒有客流,擺攤的商販也就不出來了。原本擁擠的街市如今一片空曠,枯黃的葉子隨處亂卷,不時的打在潔白的衣擺上。

  走了好久,又來到了上次吃麵的那家攤位前,沒想到他們竟然還在,只是沒有客人,男主人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見她進來,頓時一愣,猛的跳起來,仔細的看了她幾眼,然後就為她擦凳子,咿咿呀呀的安排她坐下。

  仍舊是那個老闆娘,幾年的時光似乎沒在她的臉上留下一點痕跡,還是那副白白淨淨的清秀氣質,走到楚喬面前,目光沒有焦距,卻笑吟吟的說道:「姑娘好久沒來了。」

  楚喬微微一愣,問道「你還記得我?」

  是他認出來的,巴巴的跑來跟我說。」

  女子嬌憨的一笑,指著站在她身後的丈夫心男子臉一紅,靦腆的笑起來,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

  大公子呢?好陣子沒見他來了。」

  那女子突然這樣問,眼睛彎彎的,像是兩彎月亮口風從長街的那一頭吹過來,呼的一下子就掀起了小攤的外的旗旛,那男子趕緊上前一步,為妻子擋住風沙,動作那麼自然。

  楚喬看的有些愣,就聽那女子追同道:「姑娘?姑娘?

  楚喬回過神來,輕輕扯出一個笑來,說道:「他出了遠門。,

  哦。」老闆娘點頭道:「那什麼時候回來呢?」

  落葉堆積,秋風掃地,楚喬的心一寸寸的冰冷,面色越發蒼白了起來,喉間也有幾許哽噎,她想了想,輕聲說道:「他搬走了,也許不會再回來了

  老闆娘看不到楚喬的表情,本想繼續問,卻被她的丈夫拉扯了一下。聰慧的女子頓時會意,轉身就離去,不一會,熱騰騰的麵條被端了上來,還有一盤牛肉,半碟蝦餃,隔得遠遠地,就聞到了醋酸的味道。

  拿起筷手,掏出腰間的手帕輕輕擦拭了兩下,就開始一口一口的吃。

  面各是滾燙的,上面澆著蔥油和蔥花,很香很香。楚喬吃的很慢,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飯了,胃裡不斷的反著酸水,想是要吐出來一樣。

  蝦餃一會就涼了。」

  一個極清脆的聲音突然在旁邊響起,楚喬轉頭看去,是一個十多歲的小x女孩,眉眼很是熟悉,她抬頭看了一眼那邊的老闆娘,頓時記起這個孩子,試探的說道:「請兒?」

  孩子小眉頭皺起來,很認真的問:『你認識我?」

  楚喬一笑,沒有說話,那孩子自顧自的坐在一邊的椅子上,說道:「你以前來過我家吃飯?」

  恩。」楚喬點了點頭。

  那孩子說道:你給我講個故事好嗎?」

  楚喬不由得會心一笑,伸手揉了揉孩子的頭髮,說道:「你還是這麼喜歡聽故事啊。」

  那我給你講一個。」

  你的故事我聽過了。」

  是新故事。孩子數著手指頭說道:「我是大大大大上個月,剛學的

  楚喬無奈下點頭道:「那你講吧。」

  孩子仍舊從衣兜裡掏出兩隻小泥偶,可是不比從前,這兩隻玩偶做的十分精緻,眉眼可見,色彩徇麗,栩栩如生,堪比宮廷裡高級繡工的手藝。孩子拿起一隻泥偶,很是鄭重的說道:「他是大皇帝。」

  一樣的開場白,只是如今的大皇帝已然改頭換面,一身明黃色的絲綢裁成的小衣,金冠墨發,眉眼俊秀,像是真人一樣。

  孩子拿起另外一個泥偶,說道:「這是個小姑娘。」

  一個一身棉白裙的女子泥偶被她握在手中,孩子很認真的說道

  有一次,大皇帝出使別國遇見了這個小姑娘,小姑娘會武功,狠狠的揍了大皇帝一頓,大皇帝很生氣,原本也想揍她一頓,可是後來,發生了一件事,大皇帝就喜歡上她了。」

  幾年不見,孩子講故事的水平明顯有了提高,她抬起頭來笑著同楚喬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楚喬握著筷子的手一片冰冷,她愣愣的點頭。孩子得意洋洋的說道:」有一次他們遇到了壞人,小姑娘很善良,救了大皇帝好幾次。大皇帝就想,這個小姑娘真仗義,我要把她娶回家過好日子。

  可惜,小姑娘不喜歡大皇帝,她喜歡另外一個人,後來,她就跟著那個人走了。」

  孩子又掏出一隻泥偶,仍舊是當初她講故事用的泥人,破破爛爛,連腰間圍著的破布都沒了,就那麼光溜溜的站在那裡,手裡拿著一隻小木棍,傻乎乎的樣子。

  可是那個人不好,又霸道,又醜,又窮,又愛欺負人,反正不是好東西,後來小姑娘恍然醒悟,就離開了這個人。」

  這時,孩子又拿出一個泥偶,仍舊是以前的那個騎著掃把的小人。

  小姑娘又喜歡上了這個人,可是這個人也不好。又驕傲又自以為是,又仗勢欺人,又很醜很醜,偷偷告訴你啊,他可能還有斷袖之癖的,他跟他們國家的一個皇子來往密切,反正有可能是瘋子。」

  小姑娘長出一口氣,很感嘆的說「最後,小姑娘長成了大姑娘,她終於認識到自已的錯誤。所以她毅然拋下這個人,回來找大皇帝,大皇帝又俊,又有錢,人還有風度,而且還善良專一執著,大姑娘就後悔的不行,哭著喊著要嫁給大皇帝,天天堵在大皇帝家的門口,死活要給人家做媳婦。最後,大皇帝可憐她,勉為其難就答應了。」

  將另外兩隻泥偶裝進衣兜裡,桌子上就剩下兩隻做工精良的泥偶,孩子笑瞇瞇的說道後來呢,他們就成親了,開開心心的生活在一起,生了一大堆的孩子,男的都像大皇帝一樣俊,女的也像大皇帝一樣漂亮。他們很幸福,一直到頭髮都白了,牙齒都掉光了,最後,天上的神仙知道了,就讓他們成了仙,說要讓他們生生世世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一層層的悲湧翻上心頭,像是彎曲的逆流,脈脈滑動,她的眼睛酸澀的疼,聲音好像不是自己的,問道這個故事,是誰講給你的。」

  是經常來我家吃麵的一個大公子講給我的,怎麼樣,你喜歡聽嗎?」

  突然起了風,楚喬以衣袖掩面,微微轉過頭去,那孩子很熱心的問道『你迷了眼睛了嗎?」

  楚喬沒有做聲,孩子以為真的是迷了眼睛,連忙說道:「你等著,我去給你拿菜油。」說罷,轉身就跳下去跑開了。

  等她回來的時候,座位上已經沒人了,桌子上放著一袋金株,那麼沉。

  路上很荒涼,沒有行人,沒有雜要,沒有小販,沒有歌姬,湖面上一片寧靜,連一隻畫舫都沒有,空蕩蕩的大街上,只有她一個人,像是一抹魂魄,輕飄飄的行走。

  路過一家糖果鋪子的時候,她微微愣了一會,隨即走進去,買了很多小吃,都是李策曾經買給她的,有蜜方糖、大棗、橘花糕、栗子,裝在一個袋子裡,邊走邊吃。她機械著嚼著,反覆回想起孩子州才所講的那個故事,眼淚一行行的流下來,流進嘴裡,合著那些糖果一起嚥下去,味道很苦,一點都不好吃。

  記憶像是翻飛的碎片,一片片的在腦海裡迴盪起來。

  那你還真該好好謝謝我,救命之恩非比尋常,要不你就別走了,留在卞唐以身相許吧。

  曾幾何時,他曾經站在她的面前這樣笑語妍妍的對她說話。她被趙颺固攻,他於危急關頭趕來,身上帶著撲撲的風塵,鎧甲堅硬,眉頭緊鎖的將她擁在懷裡,一遍遍的說:沒事了,沒事了。

  在她萬念俱灰的時候,他帶著一籃石榴漏液而來,緩緩的安慰她:喬喬,為何不放自已一馬呢?深宮冷夜,他醉酒而來,意亂情迷下忘情的擁抱了她,最終,卻還要笑言芙兒的身材比你好多了。她一直不知,仿若是心底的一塊禁區,從不觸碰,她不知道是真的一無所覺,抑或只是,自欺欺人的不想知道?

  天上的冷月灑下一地的清輝,路邊的海棠依舊艷麗,殷紅如上等的胭脂,風過處,撲朔朔的落下,灑在楚喬的衣衫上和頭髮上。

  李狐狸,你喜歡過別人嗎。」

  陽光徇爛的宓荷居院落裡,他們並肩坐在曾經從街上移回宮中的海棠樹下,她皺著眉看著正在積極挑揀本屆秀女畫像的李策,疑感的問道。

  當然!」

  李策眉梢一揚,很是認真的說道「我昨天晚上就很喜歡冉離宮的雨兒,肌膚如綢緞,尤其是一雙長腿,堪比……

  閉嘴閉嘴!楚喬皺著眉打斷他:我是說,是那種喜歡,就像是,就像是……

  李策斜著眼睛看著她,很不屑的說:,你是想說就像諸葛四那混蛋喜歡你一樣吧?」

  楚喬俏臉一紅,賭氣的說道對呀!就是!怎麼樣?

  我能把你怎麼樣?」

  李策哼哼一聲,低頭繼擯挑畫,過了好一芹,突然「嗯了一聲。

  楚喬一愣,問道:你哼哼什麼」,

  李策不耐煩的說:你不是問我有沒有像諸葛四那樣喜歡過人嗎」我在回答你。」

  啊?你喜歡過啊,我怎麼不知道?」

  李策仰天打著哈哈,很是牛光閃閃的說道:「本皇帝的心思,豈能輕易被你看穿,若是輕易被你看穿,本皇帝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楚喬很是八卦的繼續問道:「那你喜歡的那個人什麼樣?」

  不怎麼樣。李策吊兒郎當的說道:「身材也一般,脾氣也不好,還喜歡鑽牛角尖,最主要的是,她心裡有別人了,沒看上我。

  啊?」楚喬微微一愣,下意識的問道『那你為什麼不跟她說?

  李策很是瀟灑的一笑喜歡人是要放在心裡的,說出來幹嘛?況且…他語調一轉,微微一滯,風從太清池的瑚面上吹來,吹起他鬢角的一佳鬢髮,他仰起頭,看著遠遠湖面,目光有著一瞬間的迷離。

  況且,我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對她說了。」

  楚喬那時候靜靜的看著他,似乎透過他的眼睛看到了很遠很遠,那時她首先想到的人卻是那個吊死在梧擁村上的芙公主,那個為了洛王而死在李策大婚當日的慕容芙兒。她當時不無憐憫的想:也許,如果沒有那件事,這傢伙也會是個正經人的。

  眼角又有濕熱的液休順著臉頰流下來,風吹過來,那麼冷那麼冷,紅艷艷的海掌花瓣落下來,漫天飄灑,好似下了一場花雨,風蕭蕭穿城而過,於蒼穹之下,揚起一地泣血般的殘紅。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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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7:05:53 |只看該作者
第176章:大唐榮極

  宮中的黑幔被換下,掛起了白色的棉紗,一夕之間,皇帝駕崩,皇太后歿,一連七七四十九日,宮中喪鐘長鳴,天下舉哀。

  李策入葬皇陵之日,楚喬撤出了金吾宮秋葉寂寂,一片蒼茫。她穿了一身棉白色的軟裙,站在西蘭門高高的城樓土,目視著綿長迤邐的送葬隊伍漸漸消失在驛道的盡頭。

  夕陽灑下了一地的金黃,唐京外的荒原馬場上長著高高的萵草,隨著蕭瑟的秋風來回搖動,像是一片金子般的海浪。暮色四合,鳥雀南飛,天邊燃起了如火的雲彩,她的身影被拖的老長,細細的一條,倒映在百年風雨的唐京城樓上。

  李策,原諒我不能去送你了,此去路遙,你一路保重。

  太陽漸漸落下山去,一輪遠月爬上山巔,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衣襟之上,空濛如許,一星星的攀上蒼白的臉頰,背霜披雪。秋夜的空氣吸入鼻中如細細的刀鋒般凌厲,一絲酸楚由心底升起,一彎彎的爬上背稍,心裡如同下了一場白蒼蒼的大雪,無休無止的清冷茫然。

  梅香走上前來,輕聲道:「小姐,咱們走吧。」她最後望了一眼塵土迷茫的驛道,終於一寸寸的轉過身去,城樓暗影猙獰,像是一座盤踞著的猛虎野獸,張開嗜人的巨口」將要將她僅剩的自由掠去。

  塵土在腳下輕輕翻飛,天空中有大鳥張開黑色的翅膀,她就這樣一步步的走下去恍若走進幽深的泥潭洞穴。在她的背後,是一片荒蕪的曠野,更遠處,是卞唐巍峨的群山、繁華的市井,然後是連綿的邊關城池,那一頭,便是大夏的土地。

  山,萬里,家國錦繡,她終究逃不出世事的樊籬,如殍蠟般隨波逐流。

  一輛馬車靜靜的停在城下,孫棣一身青衫,俊朗出塵,恭順的站在一旁。見她過來,小聲說道:「姑娘請上車。」

  我想一個人走走。」

  楚喬靜靜的說道,表情很平靜,看不出有半點頹靡的波瀾。

  梅香正要說話,孫棣卻拿著一隻燈籠遞到她的手裡,沉聲說道「夜路難行,姑娘早些回去。」

  上好的宮制白紙將燈籠包裹住,發出白慘慘的光,楚喬淡淡的點了點頭,提著燈籠轉身就走。梅香著急的要跟上去,卻被孫棣一把拉住,年輕的男人微微搖了搖頭,天上一彎圓月,靜靜的照在遠去女子的身上,好似攏上了一層煙霧,就要化在夜色中了。

  今日李策出殯,路上沒有一個人,唯有路兩旁的海棠隨風搖曳,不時的灑下一片清淡的花瓣。

  喬喬,喬喬」」

  依稀間,她似乎又聽到一連串的呼聲,男子挑著眉,一雙眼睛像是狡黠的狐狸,笑吟吟的瞅著她。

  水鏡如幻,波光粼粼,雲霧籠罩了男子的眉眼,漸漸變得蒼白清寂,終於,他依靠在籐椅上對著她虛弱的笑,張開雙臂輕輕的喚:

  喬喬,讓我抱抱你。」

  一滴眼淚從女子的眼裡湧出,她也不去擦拭,只是靜靜的繼續走著。燈籠裡發出慘白的光,像是天上的月亮。

  十多年生死冷暖,半生坎坷飄零,她便如雨中浮萍一路跌撞,終究還是走到了今日的末路窮途。曾經的她為情所困,幾多羈絆,被動無奈,固執,脆弱,黯然神傷,而如今,那個頹靡無能的女人終於還是隨著這多葛的命運一同死去了。

  眼淚落進燈籠裡,一陣風吹來,那燭火噗的一聲熄滅,只有裊裊青煙一路盤旋而上。她深吸一口氣,將燈籠拋諸於地,挺直了背脊向前走去。她發誓,這是她此生的最後一滴眼淚,從此以後,即便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會再無能飲泣。

  前方光線驀然大盛,遠遠望去,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坐落在花紅柳綠之中,燈火輝煌,一派錦繡。

  孫棣輕袍磊落,站在門前,手拿一隻宮燈,正在靜候她歸來。

  姑娘可想清楚了?」

  楚喬看著他,月尖如銀傾瀉灑地銀白,她默默的點了點頭,沉聲說道:,再清楚不過。

  孫棣一笑,將手中的燈籠遞過來,含笑說道:,夜路難行,這盞燈籠就給姑娘照明吧。」

  燭火能被風熄滅,心卻不能。」

  楚喬越過他徑直走進那座巍峨的府邸,沉聲說道:「從此以後,我的眼睛就是我的燈籠,我的心就是燈裡的燭火。」

  乍一踏進朱門,迎面而來的們火那麼猛烈,刮那間幾乎灼傷了她的眼睛,正門到前廳之前以一條漢自王道相連,兩側開鑿的池水清明如鏡,樓閣數棟,刻畫雕彩,居香塗壁,錦幔珠簾,暖玉輔地,金鑲為欄,濃濃香意似三月清風,迎面龔來幾欲讓人迷醉。

  秋穗走上前來,恭敬的沉聲說道「當年姑娘離開之後,陛下就著手修葺這座府邸,一連修了兩年多,如今終於大好了。」

  二兩多名僕從跪在地上,見楚喬走來齊齊磕頭,高聲請安。

  楚喬一路走進,只見殿內檀木為頂,水晶為燈,王璧沉香,俏幔若海,一顆顆巨大的夜明珠鑲嵌於燈座上,閃閃發光,好似明月一般。殿柱上雕刻著五綵鸞鳥,以金粉為飾,在燭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鎏金鏤空的紅箋之上,畫著幾隻清瘦的玉蘭花,香氣襲來,依稀間又是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他孩子氣的搶了宮女的頭飾,和一隻亞蘭一起插在她濃濃的鬢髮上。

  咨爾楚氏,秀毓名門,祥鍾世德,知書曉理,恭順謙和。秉德佑而溫恭疏,知古今而性喜善,特下此喻,晉錫榮封(),後縷永福。」

  下面,則是李策的印璽,只是榮封后面的封號卻並未填上。

  孫棣走上前來,沉聲說道:「陛下當日還未想好給郡主進封的封號,和左右商議許久,司禮院也擬了幾個稱謂,只是陛下都不滿意,所以就一直空了下來。原本想等到日後再慢慢商議的,不想一耽擱,就再無機會。」

  楚喬靜靜默立,燈火如魅,淡淡灑在她蒼白的臉頰上,唇角殷紅,手指用力捏著那張聖旨,死死的用力,指節泛白。

  只見裡間一片金碧輝煌,各種珍稀瑰寶應有盡有,那都是他為她準備的嫁妝,已放在此地多年了。

  她的眼眶有些發燙,眉心忍不住緊緊的皺起,聲音如碧湖幽深,淡淡說道

  既然還未下詔,郡主之稱,也不必再提了。」

  孫棣點了點頭:「姑娘所言極是,夜深了,姑娘先休息,在下告辭。」

  說罷,轉身而去。

  朱門緩緩關闐,沉重的聲音如同一棒悶雷,暗暗的滾過地面。

  梅香拿著一封書信走過來,眉心微蹙,輕聲說道:「小姐,諸葛少爺又來信了。」

  楚喬眼底的神色微微一動,她接過信箋拿在手中,卻並不拆開,手心的汗水一絲絲的沁入信紙,微微有些潮。

  梅香皺眉說道:「小姐,這已經是第九封了,你再不回信,諸葛少爺要著急的。」

  楚喬默默的坐著,也不說話,眼睛定定的望著窗前的燭火,久久回不過神赫

  燕北和大夏又開戰了,雁嗚關下已經打了四場,戰線擴大綿延至巴圖哈領地的南端。趙颺和嶺南沐氏、景小王爺景邯串通一氣,全權掌握了西南兵馬,與諸葛玥和趙徹的北方雅兵對持於鳳凰台,危機四伏,一觸即發。

  皇帝久病,已有一年不上早朝,魏光稱病,也不掌政事,誰也不知道這隻老狐狸在打什麼主意。大夏的局勢已然成了一鍋將沸之水,只要一捧薪碳投進去,立刻就會沸騰而起。這個時候,誰也不能有絲毫的大意和輕舉妄動

  這一點,她明白,而他又怎會不明白?

  梅香忍不住問道:小姐,我們現在到底在做什麼?」

  楚喬的眼光緩緩看過來,眉眼寒霜,靜默冷垂,聲音低沉的緩緩說道『等。」

  新帝登基於第二日舉行。

  國子大殿,金碧輝煌的巨大龍椅上端坐著一名年幼的孩童,座後吊起垂簾,兩名身著錦繡深衣的女子端坐其後,分別是皇長子的母妃袁太后和皇太妃詹氏。

  寬敝的大殿上,詹手瑜以太博攝政王之尊,安靜的坐在殿下,一身玄黑色朝服赫然繡著六莽盤龍,巍峨高冠,唇邊含著一絲淡靜的笑,猶如冷月照水,波瀾不驚。

  李策後宮後位懸空多年,本身也無姐妹兄弟,如今猝然駕崩,太后也已不在,一時間朝中大臣只能遵照李策的遺詔奉皇長子李修儀為帝,然而皇長子的母妃袁氏乃是宮廷末等浣衣女出身,不夠資格垂簾聽政,於是後宮中份位最高的茗太貴妃順理成章 的成為了皇帝的養母,隨同輔政。

  皇帝才僅僅六歲,太后太妃垂簾聽政,皇權自然旁落。然而袁氏少時籍沒八宮,乃是宮人出身,並無家眷親族,是以一時間卞唐皇朝大權,頓時掌控在了曾經被逐出卡唐的詹氏兄妹之手。

  朝野上的風雲變動,便如同冰湖下流動的暗湧,看不見絲毫鋒芒,但卻激湧如潮,呼吸間便可殺人於無形。

  以孫棣為首的前朝寵臣無不遭到打壓,一律被扣上洛王黨羽的稱號被投入尚理院查辦,當日李策大去時身邊隨侍的宮人全部斬首,所有的夫人舞姬低等嬪妃一律趕出皇宮,被發往佛山安化寺出家。

  新皇的新政雷厲風行,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橫掃整個卞唐朝野,冰冷的長刻懸於整個大唐之上,任何不廿的聲音都將受到無情的剷除。

  而在這樣的高壓政治之下,原本猶豫徬徨的老臣們也紛紛倒戈,每日早朝之後聚攏在攝政王詹子瑜的府門前,蠅營狗芶,如同一群食腐的柴狗。

  然而出乎楚喬意料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個站出來反對的人卻是那個曾經屢屢和李策的作對的柳閣老。

  九月初一,金吾宮城門前,柳閣老當著詹子瑜的車駕前怒斥詹氏兄妹是亂臣賊子禍亂朝綱,還說當日先皇於柔福殿被刺一事疑竇重重,乃是出自詹氏兄妹之手,詹子瑜詹子茗謀刺先帝,齊罪當誅。隨後在一頭撞死在詹子瑜護衛的刀尖上,死前大呼李策的王號,血濺三尺,當場而亡。

  詹子瑜當時就坐在馬車裡,從頭到尾都沒露面出一聲,直到柳閣老的屍體被抬走,他才施施然下了車,並甩下三百兩金珠的銀票,給前來收屍的柳家子侄,要他們安葬老父。

  楚喬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吃飯,多吉將這件事情小心的告訴她,她的手微微一滯,勺裡的蓮子湯灑出半盞,靜靜的沉思許久。

  當天晚上,楚喬窗前的燈火久久沒有熄滅,多吉坐在院子裡的石板上,腰間掛著一隻羊皮酒囊,整夜枯坐。

  柳閣老一事在大唐傳開之後,了起了一波不小的亂潮,各地學子齊聚唐京,激憤的學子們書寫了上萬篇文章 ,通過有門路的人傳進朝野,要求尚理院、三司府、和軍部嚴懲殺人兇手,還大唐朝野一個清明。

  然而兩天之後,詹子瑜就派出中央軍對學子們展開嚴酷的鎮壓,一時間,尚理院天牢內人滿為患,盛滿了激憤的聲音。尚理院的院判愁眉苦臉的去問詹子瑜,年輕的攝政王峨眉高冠,淡淡的撇下一句:「城郊黃泉坡不是還有地方嗎?」

  滿頭白髮的三朝院判頓時琿身一涼,城郊黃泉坡是亂葬崗,攝政王如此說,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當天下午,尚理院牢房不慎著火,燒了大半邊的牢室,裡面的犯人死傷大半,一具具年輕的屍休被胡亂拋諸黃泉坡,連司棺木都沒有,就那麼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成為豺狼虎豹果腹的宵夜。而尚理院不過是交出了兩個喝酒瀆職的牢頭,就敷衍了事了。

  九月二十七,大風,秋深。

  今日的早朝和平日略有不同,完全是由攝政王詹子瑜統理,垂簾之後也只有詹子茗一人。御醫說皇帝受了風寒,今日不能上朝,太后也在照顧皇帝,是以今日的早朝完全由太妃主持。

  還沒等群臣有什麼反應,內侍就由殿後抬上一座金碧輝煌的寶座來,上刻九尾明黃蟒龍,乍一看去,與蟠龍王座幾乎一模一樣。

  傳旨內侍上前對詹子瑜歌功頌德一番,然後拿出皇帝的聖旨,說此座乃是皇帝親自命人所造,憐惜詹子瑜病體,以後上朝可坐於其上。並且將金吾宮內凌霄殿贈與攝政王,免其受日日奔波之苦。

  詹子瑜推脫一番,最後在眾人的勸誡下無奈坐下,群臣拜服其下,仰頭看去,只覺那攝政王位幾乎和皇位比肩,金光璀璨刺目至極。

  當天晚上,楚喬放下傳譏的書簡之後,深深的吐了口氣,對著鐵由說道:『回宮去看好皇帝,就近了。」

  三日後的晚上,一聲巨大的唁囂突然自金吾宮內傳來,所有醒著或是熟睡中的人都被驚動,高官和百姓們相繼奔出房門,站在各家的院落裡,仰頭向著聲音的發源處望去。只見金吾宮的方向一片燈火輝煌,紅影瀰漫,似乎是哪裡著了大火,而且喊殺聲不斷,淒厲入耳,恍若鬼哭。

  一夕間,所有人都被驚得面如土色。膽小的男人接著妻兒急忙跑進屋子裡,將門窗死死的關緊,生怕遭受池魚之殃。唯有一些朝野高官震驚的望著宮門,喃喃念道:怕是又要變天了。」

  三更時分,宮門被攻開,陸允溪衣袍上全是鮮血,持劍衝出來,身後跟著三千彪悍狼兵,對著泰安門前的楚喬沉聲說道:『姑娘,已經攻下凌霄殿

  漆黑的天幕下,楚喬一身玄色長袍,上繡金筆青鸞,面如白玉,秀麗凌睿,身後是黑壓壓的一萬秀麗軍戰士,賀蕭面色冷靜,端坐在戰馬上,緊緊的護衛在她的身側。白底紅雲旗招揚在眾人的頭上,夜黑風高,陰雲密佈,無星無月,血紅的火把映照在楚喬的臉上,像是一柄冷厲的劍,看不到絲毫表情。

  進宮。」

  淡淡的聲音冷冽的響起,像是刀子滑過磨砂,尖銳的刺進了眾人的耳膜

  大風吹來,颳起楚喬翻飛的衣角,她揚起尖瘦的下巴,雙眼微微瞇起,雙腳輕擊馬腹,驅馬就進入了那座富麗堂皇的巍峨宮廷。

  凌霄殿最後一名侍衛倒下的時候,西殿的大火已被撲滅,杜平安帶著一眾士兵奔上前來,年輕的孩子眼中閃爍著堅韌的光芒,好似一夕間就已長大

  上萬名侍衛站在楚喬的身後,明晃晃的火把照亮了半面天空,映照著一地狼藉的屍首。

  楚喬策馬一路登上白玉石階,平日宮人都不敢抬頭正視的攝政王宮門牌匾被人摔在地上,馬蹄踐踏上去,發出聲聲破碎的聲響。

  一名善於察言觀色的宮廷內待急忙跑上前來,跪在地上高聲說恭迎大將軍下馬。楚喬冷眼看了他一眼,隨即竟真的踩著他的背脊下了馬,一步步的走向那座威嚴的宮門口

  宮門霍然洞開,帶著椎香味道的冷風迎面而來,呼的一聲吹起楚喬的玄色披風,腰側的佩劌如同森冷的冰,寒意刺入心底的極深處。空蕩冷寂的大殿上,詹子瑜一人獨坐,依稀間仿若仍舊是多年前的江水船頭,青衣男子獨坐於木質輪椅之上,面對著滔滔江水,籠著一汪清月,眼神清寒若山泉,聲音醇厚的靜問誰在那邊」,

  風入雕窗,吹落一張明黃淺龍紋的富紙,竟是皇帝草擬聖旨的御用之物

  楚喬步入大殿,肺踩過那張聖旨,眼神淡漠的看著幽深層幔裡的暗影,靜靜說道:我來取你的命。」

  詹子瑜微微一笑,雲淡風輕的說道:想不到會是你。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以一介落魄之身,五年之間爬上如此高位,已是不易。」

  楚喬平靜的說道,表情平靜,看不出半點波瀾。

  詹子瑜笑道:「你這話可是在寬慰我?也不錯,能被名滿天下的秀麗將軍稱讚一句,也屬不易。」

  楚喬淡淡道:「你還有何心願未了?

  一絲落寞突然滑過詹子瑜的面孔,他微微蹙眉,隨後似是很不甘心的說道:沒能坐上八騎車馬,總是心有不甘。」

  楚喬聞言神智微微一愣,她不由得又想起了當年和詹子瑜開的那個玩笑。當時兩人聊天,詹子瑜自言此生再不能騎馬,楚喬為了開解他,就笑言可以養八匹絕世好馬拉車,當時詹子瑜微微一笑,說她糊塗,只有皇帝才可以乘坐八騎車馬,他若是坐了,豈不是要造反?

  時間如流水,轉眼間,一切如水月鏡花,再不復往昔。

  楚將軍,為何李家可以坐這江山,我就不可以?這天下當初不也是李家從前朝手上奪來的嗎?為什麼他們就是天下正統,我就是亂臣賊子。

  詹子瑜眉目間隱現一二絲崢嶸之色,他微微仰頭,看著高高的屋頂,不無梟雄之色的淡淡道:況且,李家欠我的,我拿回來,又有什麼錯」

  楚喬不為所動,語調平靜的說道:『那是你們之間的恩怨與我無關。她緩緩上前,腳步如同漏液更鼓,帶著回音一聲聲響徹大殿四壁。

  你害死了我珍視的人,我就要殺你報仇。鋒利的寶刮一寸寸的撥出劌鞘,冷冽的光閃爍著月夜的寒芒,像是一汪璀璨的星火,冷冷的照射在臉上,畫過一條白亮的光影。

  你還有何話說?」

  放了我妹妹,她只是一個女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

  楚喬看著他,久久不語,心底一絲酸澀緩緩升騰,外面的風從極遠處吹來,吹動兩人的衣擺,像是一汪玄色的徽墨。

  對不起,我做不到。」她冷冷的吐出幾個字,然後猛然揮出寶劍,依稀間,她再次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晚上,詹子瑜淡笑著對她說「你說的也不錯,不過身在局中,往往看不透,遇到機會,就忍不住想要試上一試。」試上一試」

  一棒血突然噴射而出,濺在楚喬玄墨色的衣襟上,迅速的滲透進去,凝成一團暗影。

  楚喬彎腰撿起地上的人頭,男人墨髮梳的的一筷不芶,臉白如玉,眉目溫和,仿若只是睡著了一樣,只是斷頸處鮮血淋漓,一片猙獰。

  噗」的一聲,楚喬將人頭一把扔進一名侍衛的懷裡,沉聲說道:將人頭狂到宮門上去,給攻門的中央軍看看。」說罷,就走出凌霄殿,翻身利落的上了馬,對著左右說道:去柔福殿

  月亮不知道什麼時候從雲層裡鑽出來,灑下一片慘淡的清輝,凌霄殿漸漸冷寂下來,身著鎧甲的士兵匆忙離去,徒留下一地抵抗的屍首,天上的烏鴉哇哇叫著,黑色的翅膀好似死亡的靈旛。空蕩蕩的大殿上,無頭的屍休仍舊在那張蟒龍金座上靜靜的坐著,看起來陰森恐怖。

  柔福殿的戰役此時已經結束,鐵由和孫棣聯袂而來,兩人身上都有血跡,可見戰事如何激烈。

  楚喬跳下馬來,對孫棣說道委屈你了。

  孫棣灑然一笑,說道無妨,只是牢裡的伙食太差,餓得我瘦了計多

  姑娘,詹太妃已經被拿下了。」

  鐵由沉聲說道,楚喬略略揚眉:「皇帝可好?」

  鐵由眉頭微微一蹙:無妨只是略略受了此驚嚇。」

  那就好。」楚喬鬆了口氣,問道:,那為何愁眉苦臉的?」

  袁太后歿了,我捫衝進去的時候她以為是詹太妃的人,還沒等我們說話,她就一頭撞死了。」

  楚喬聞言頓時緊緊的皺起眉來,沒想到袁氏竟然怯懦至此,汪她殫精竭慮為他們母子布下這一條生路,她竟然這樣一聲不吭的死了。

  姑娘」,孫棣走上前來,沉聲說道:「詹氏兄妹刺殺先皇,結黨營私,謀刺皇帝,欲圖擁立榮王的罪狀全都搜查在此,明日便可公佈天下,昭告他們的罪行。」

  楚喬緩緩接過,不過寥寥幾張紙,可是她卻覺得重逾十斤。

  讓我出去!你們這群奴才!放我出去!」

  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聲突然傳來,富麗堂皇的柔福殿如今已然一片衰敗,大火焚燒,處處都是瓦礫塵埃,詹子茗一身大紅鸞袍,正在奮力的與兩名宮廷鍵婦廝打,極力想要跑出寢殿,雙目通紅,臉上哪裡還有一絲雍容華貴的美艷。

  看到楚喬和孫棣等人,她突然愣下來了,雙眼直勾勾的瞅著她,突然好似認出她來一樣,狂聲大笑,癲狂笑道:,原來是你!」

  楚喬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一晃多年,不想今日竟在此地重逢。當年那個目光切切的尾隨著兄長的女子已然死去,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不過是一個瘋子罷了。

  我三哥呢?

  她突然厲聲問道。

  楚喬面色不變的緩緩道:「死了。」

  詹子茗突然愣住了,彷彿是早就料到會有這一日一樣,過了許久,她突然澀澀的笑起來,聲音淒厲,好似蒼穹之上的夜鷹,目光寸寸成灰,充滿死氣的看著楚喬,沉聲道:「你殺了他?」

  是。」

  好,好,他看上的人,果然很好,難怪闔宮上下三千脂粉,他只對你一人真心。,

  楚喬冷眼看著這個美麗且瘋狂的女子,目光滄桑且憐憫,似乎透過她這張美麗的皮囊看到了心底深處。

  你打算如何處置榮兒?

  他不僅是你的孩子,也是李策的孩子,我會善待他。

  詹子茗頹然點頭苦笑道:「好,我滿手血腥,連他也害了,若不是為了三哥,早已不想活了,你動手吧。」

  那一瞬間,楚喬突然透過她淒婉的微笑看到了她那顆千瘡百孔的心臟。幼年對哥哥的仰慕,讓她義無反顧的聽從詹子瑜的一切安排,然而進宮之後,她卻不由自主的漸漸愛上了李策,這份愛也許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直到按照計劃刺殺他之後,才讓她瞭然了自己的內心口當日儀心殿外,她的悲傷不似作偽,只可惜,她一生所愛的兩個男人,一個從未愛過她,一個不能去愛她,她終究成了命運的一個笑話。

  賜詹太妃毒酒白綾。」

  楚喬凌然轉過身,向著殿外大步而去。外面的風呼的一聲吹來,黑夜像是濃濃的潮水將她整個蔓延,金吾正門火光通明,喊殺聲卻漸漸消減,一道尖銳的鳴金聲刮過清冷的夜空,慢慢征塵的味道,萬千殺戮的味道,無數靈魂死亡的味道,瞬時間霍兩翻雲而來,從四面八方將她席捲包圍。

  她手握銀刮,一身墨袍染血,身後是萬頃刺目的火光,黑甲戰士們站在她的左右,她的目光那樣冷,牢牢的注視著天地的盡頭。那邊,是極遙遠的北方,翻滾著寒冷的清寂,她的目光一瞬不瞬,似乎在看著什麼人,卻終究淹沒於一片歸墟之中,了無痕跡。

  詹太妃歿,

  太監吊著長長的嗓子喊出一串婉轉的祭調。

  太陽在這一瞬間刺破了烏黑的雲層,天色將明,這漫漫長夜,終將過去,可是心裡的黑,又將需要什麼來驅散?

  命運似一場荒蕪的大火,將她燒得支離破碎,那些美好的願望、對未來的期待,終究要隨著這場大火轟然而去。就此,她將要剝離所有的軟弱、悲慼、仁慈、善良,還有那份對於美好事物的嚮往,真真正正的堅強起來,守護自己所珍視的一切。

  任何人膽敢侵犯一寸,都必將為之付出慘痛的代價。

  姑姑!」

  一個雅弱的聲音突然傳來,孩子小小的身影頓時撲入楚喬懷中,皇帝哭花了臉,小小的臉蛋紅彤彤的,一邊哭一邊說道:「母后死了,姑姑,儀兒的母后死了!」

  孩子還那麼小,眉眼俊秀,卻滿滿都是李策的影子。她蹲下身子,將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裡,週身上下都是冷的,唯獨心口一處有一團溫熱的暖。

  這是李策的孩子,這是李策的江山,這裡是李策的家。他守護了她這麼多年,如今,換她來守護他。

  儀兒不怕,你還有姑姑。」

  小姐」

  梅香幽幽的站在一側,手裡抱著一個孩子,楚喬站起身來,緩緩的走過去,只見正是詹子茗的兒子李青榮。

  這個出生起就被冊封為榮王的孩子此刻正在安然好睡,絲毫不知因為他的出生,這天地已經翻起了何等的血雨腥風。他的父親母親相繼去世,留下這一個滿目瘡痍的土地,和一片風雨飄搖的江山。

  小姐,你看三殿下睡的多好。」

  梅香喜歡孩子,笑著將榮王抱給楚喬看。

  楚喬伸手接過,孩子卻被驚醒了,不耐煩的打了個打哈欠,眼睛半睜不睜的看著楚喬,那模樣,十足就是李策的翻版。

  楚喬眼眶一熱,險此落下淚來,她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裡,臉頰貼著他的小臉蛋,心裡一片空蕩蕩的蒼茫。

  大人,柳閣老的兒子柳元宗帶著文武大臣在泰安門前,詢問發生何事?皇上可還安好。

  楚喬抬起頭來,目光頓時冷卻下來,對著賀蕭沉聲說道:「告訴各位大人,攝政王詹子瑜夥同詹太妃一同謀害皇上,圖謀篡位,袁太后死於亂軍之中,皇帝安然無恙,惡首已然伏誅,諸位大人不必擔憂。」

  賀蕭去了,不一會,宮門外響起一片歌功頌德的萬歲之聲。侍衛來報柳元宗當先表示效忠,滿朝文武無不臣服,南門、北門、乾光門的戰事都已止修,叛亂的中央軍將士已然被捕獲,等候大人發落。

  宮門大開,亞階之下,肅立著滿朝文武和萬千將帥,天際一輪紅日高昇,照徹朗朗乾坤,楚喬抱著榮王,牽著皇帝,一步一步走上白王御道。

  吾皇萬歲之聲響徹宮闕,初升的太陽帶著淡淡的金色,灑在她玄墨色的衣祿上,白地紅雲戰旗上,隱隱有秀麗,兩個水印大字,長風吹來,天地間空曠寂寥,一片蒼蒼。

  姑姑」

  皇帝脆生生的叫,指著對面那座黃金的龍椅微微有些畏縮,皺著眉說道:「我不想坐在那。」

  楚喬蹲下身子,溫柔的摸著他的臉,輕聲說道:儀兒,那是千千萬萬人用鮮血和白骨壘成的座位,是你的宿命之地,你的父皇而母后都為它而死,大唐江山壓在你的肩上,所有先祖的眼睛都在天上看著你,青任於此,容不得你退卻。」

  皇帝被她的話嚇到了,一把拉住她問道

  那姑姑呢」姑姑也不要我了嗎?」

  楚喬將他扶上皇位,靜靜的說:「姑姑不走,姑姑會一直陪著你。

  楚喬轉過身去,文武百官和所有將士一時間齊齊拜倒,萬歲之聲響徹耳際,驚散了天上的重重飛鳥。

  百官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此刻所拜何人,是那個皇位上的雅齡幼子,還是那個手握狼軍和秀麗軍兩大軍權的年輕女子。各種叵測的心機在朝野上動盪翻飛,就像是千百年來一樣,沒有一釗的安寧和平靜。

  塵土歸墟,落定埃塵,棋已出手,再無反悔之餘地。

  李策,你放心吧。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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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7:06:13 |只看該作者
第177章:秀麗皇妃

  秋日漸涼,連吹過的風裡都帶著菊花清冷的氣息,太清池的諸花早已慘敗,梧桐葉子落滿湖堤,大殿上靜的仿若一湖透明無波的秋水,孫棣的聲音像是紫銅鎏金大鼎裡的裊裊餘香,靜靜的飄蕩在殿上,越發顯得空蕩無寂。

  蘊康公主、華陽一品夫人,汝南王妃,端慶王妃、靖安王妃,都先後上表,表示願意入宮撫養皇上。汝南王、端慶王、靖安王、司徒將軍、安駙馬、雲郡馬、也都上表景從,朝野目前分成兩派,武將們大多推崇靖安王,文官們卻主張三位王妃一同撫養皇上,三位王爺一同監國輔政。」

  清風拂過,窗外的花木搖的的月影破碎,楚喬坐在軟席上,穿著一身棉白色的內室錦袍,一隻手搭在宿楞上,托著下巴靜靜的眺望著窗外的梧桐月夜,寬大的柚子微微低垂,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臉龐消瘦,雙眼沉靜,看不出在想什麼。

  兵部驃騎將軍謝旭帶著南軍七萬已經到了夕照山,不日就會抵達京師,謝旭曾經是靖安王的家奴,如今揮兵而來,不得不防,我已命徐素將軍在邯水設防,謝旭若是打著拜見新帝的旗號來,也只能一人渡江,不得攜帶兵勇。」

  謝旭嗎?」楚喬靠在窗前,頭都沒轉,靜靜說道

  當日洛王造反的時候,也沒見他這樣忠君愛國,如今卻跋扈起來了。」

  孫棣聲音不變,沉聲說道:「名不正則言不順,無怪滿朝文武有異心。

  楚喬微微側目,目光定定的看著孫棣,似乎已經瞭然他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來,也沒有給他一個切實的答案,只是靜靜的轉過頭去,看著窗外的粼粼碧波,久久無言。

  另外,柳閣老的兒子柳元宗曾私下找過我,表示在適當的時機,願意聯絡一些柳氏日部助大人一臂之力,只是,尚需要一個時機和名目罷了。」

  這時,殿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齊齊轉頭看去,只見皇帝穿著一身小號的金黃蟒袍,赤著腳,連靴子都沒穿,滿臉淚癮的就跑進大殿來,一頭撲進楚喬的懷裡,大哭起來。兩名姆姆跟在後面,見了楚喬和孫棣連忙跪在地上。

  孩子身子小小的,那麼軟,兩隻手死死的抱著楚喬的腰,一邊哭一邊大叫道:「姑姑!母妃來找我了,母妃來找我了!

  楚喬憐惜的將小皇帝拉起,拿出手絹擦去他的眼淚,輕聲說道,皇帝又做夢了嗎?」

  孩子小嘴一癟,哭著說道:「母妃頭上全是血,全都蹭在我身上了。」

  楚喬安慰他道:『皇帝別怕,那是夢,當不得真的。太后生前那麼喜歡你,怎麼會嚇唬你呢?」

  姑姑,

  李修儀緊緊的抱著楚喬,怎麼也不鬆手。

  孫棣看著皇帝,不無惋惜的說道「皇上年紀還這樣小,若是到了別有用心的人的手裡,還不知要吃多少苦?」

  楚喬的心底突然生出一絲煩悶來,看也不看孫棣,當即冷冷的沉聲說道:「夜已深了,大人不宜再留在宮中。梅香,送客。」

  孫棣也不氣惱,彬彬有禮的時著楚喬施了一禮,施施然的轉身離去。

  梅香瞪著孫棣的背影,眉目間頗有些怨憤,見他離去後忿忿的說道:」小姐莫要聽這人胡說,大不了等四少爺來了,咱們就將小陛下帶走。」

  楚喬還未說話,懷裡的李修儀卻抬起頭來問道:姑姑要到哪裡去?」

  楚喬低下頭,看著孩子黑溘漆的眼睛,隱約間似乎透過這雙眼睛看到另一個人的影手。那時漫天飛絮,寒風像是刀子一樣的冷,他不顧舉國的反對和質疑,帶著大軍趕至,將她從亂軍之中救出,他的鎧甲那樣涼,貼在她的臉頰上,卻好像是擋風的高山,巍然如煌煌大廈,好似永遠都不會倒下。她一點點的收攏手臂,將懷裡的孩子緊緊抱在懷裡。

  白燭高燃,深宮的夜,總是這樣的漫長。

  泰安門旁的角門緩緩打開,孫棣一身輕袍緩帝,款款而出。

  鐵由蹲在黑暗的角落裡,見他出來不動聲色的走近。孫棣淡笑的看著他,恍若無事的說道:『鐵統領可是要找我喝酒嗎?」

  袁太后是你殺的?」鐵由聲音低沉,眼神沉寂如水,突然沉聲說道。

  孫棣面上波瀾不驚,嘴角掛著一絲淡笑,朗朗道:「鐵統領此言何意」袁太后觸牆而死,闔宮上下全都看到了,也是你親眼所見,與我何干。

  鐵由皺著雙眉,語調不變的說道

  清源說逼宮的前晚,你曾從獄中送出來一封密信,指名是安交給袁太后的,袁太后看完你的信後就去了陛下寢宮,一直到逼宮的當晚都沒有離開口伺候太后的侍女說袁太后哭了整晚,連飯都沒有吃,你跟她說什麼了?」

  我能說什麼,無非是囑咐太后小心防範詹家兄妹罷了。」

  鐵由突然上前兩步,雙眼緊緊的盯著孫棣,沉聲說道:「那你為什麼秘密處死了為你送信的幾個小太監,昨晚又以清宮為名大搜儀心殿?」

  孫棣的面色也冷了下來,凌然轉過身去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說罷,抬腳就想走。

  孫棣!」鐵由驀然間大喝一聲,嚇得遠處的侍衛齊齊向這邊望來,他胸膛起伏,壓低聲音緩緩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宮中於百雙眼睛盯著你,你以為你做得到天衣無縫嗎。」

  月光清冷,將銀白色的光灑在孫棣的背脊上,青衫翩翩,撲素無華,偏偏卻有說不出的光彩從這個年輕的貴公子身上飄然而出。

  他慢慢的轉過身來,雙眼靜靜的看著鐵由,一字一頓的沉聲說道:鐵由,你是什麼出身,你不會不記得了吧。

  鐵由一愣,面上陡然閃過一絲不快,冷冷道:「鐵由一介賤民出身,自然無法同孫大人相提並論。」

  我並不是問你這個。」孫棣淡淡說道,冷月的清輝下,他的臉龐俊秀且邪美,男子背脊筆挺,袍袖翩然,靜靜道我是想說,你不會忘了陛下對你我的恩德吧」

  鐵由頓時一愣,可走轉瞬他就冷冷的說道:「殺了小陛下唯一的母妃,鼓動朝野人心思變,這難道就是你報答陛下恩德的手段?」

  不然還能如何?讓陛下登位,袁太后輔政?哼,如果那樣,不出三年,這大唐江山就會跟著靖安王月允姓周了。」

  孫棣嘴角含了一絲冷笑,年輕的眼睛狡黠若狐,夜風吹來,衣帶翩翩,竟不似人間人物。

  的確,陛下臨死前早就料到會有這般局面,也一一做好了批示和安排。只是我卻偏偏不那樣做,我偏要讓大唐亂上這一場,偏要詹子瑜這個亂臣賊子死在秀麗將軍的手上,好讓她立下這一功績。袁太后就算當日不自盡,我事後也會殺了她,只是她還算聰明,知道自己沒這份本事,早早的做出了選擇,也省了我很多麻煩。朝野上的水是我攪渾的,只有將局勢逼到這種地步,楚大人才會為我所用,不會隨著諸葛玥離開大唐。」

  鐵由聽得目瞪口呆,鐵紅色的城牆看起來厚重且壓抑,夜行的飛鳥掠過高高的金吾宮,發出刺耳的鳴叫。鐵由緊皺著眉頭,微張著嘴,過了仵久,才不可置信的說道:「你瘋了」

  不,瘋的不是我。」

  孫棣仰起頭來,衣帶當風,挺拔的身姿猶如一柄槍,遙指著遙遠的北方夜空,目光犀利的說道:「你聽沒聽到?北方的戰鼓已經響了,雁鳴關下伏屍百萬,大夏已然將近分崩離析,燕北燕洵野心勃勃,兵韜武略冠絕當世,心狠手辣無人能及。大夏如今之所以還能與之抗衙,無非是因為諸葛玥的青海大軍在側翼威脅,一旦諸葛玥離開,僅靠趙徹一人,如何能與燕北抗衡?而且大夏國內勾心鬥角,內亂不休,各方氏族各自為政,趙順也不是甘於人下之輩,一旦大夏被人攻破,我卞唐北方屏障盡去,到時候西有燕北從南疆水路遙遙威脅,北有燕北大軍正面進攻,東有與燕洵關係密切的納y紅葉,內部還有靖安王等居心叵測者暗加覬覦,那時候,我大唐可還有存活之理?鐵由整個人頓時愣住,只聽孫棣繼續說道:「洛王一戰,大唐傷亡慘重,陛下大去後,國內欲取李家而代之的勢力賊心不死,如今若是保持這樣的四分之局,我們還有一拼之力。一旦局勢被打破,大夏絕於燕北之手,那就是我大唐覆滅之時。陛下對你我二人恩重如山,如今他已不在,難道你我能坐視大唐千年基業毀於一旦嗎?」

  那、你也不該殺了袁太后,她畢竟是陛下是妃子,是小陛下的母親!鐵由滿臉通紅,大聲說道。

  一個無用的女人罷了。孫棣不屑的冷哼一聲,沉聲說道:「為今之計,唯有想方設法保住大夏,才能讓我們有喘息之機。在燕北滅掉大夏之前,如果我們無法吞併懷宋,那麼將來必定蒂入重重包圍之中。」

  說罷,他的目光突然現出一絲狂熱了,他轉過身來,緊緊的盯著鐵由,沉聲說道:只要楚大人在我大唐一日,諸葛玥就必定不會離夏返回青海,只要他不走,燕洵就不能無視翠微關而發全部兵力攻打雁鳴關,大夏不滅,我們便有了休養生息的時間和機會。而且以楚大人和燕洵諸葛玥二人的關係,必然會為我們迎來兩方在政治土的支持,國內勢力若有異動,不得不考慮其他兩國的態度,小陛下的皇位便安穩無憂,靖安王等人便是要插手,也會有些顧忌。更何況,秀麗軍戰鬥力極強,忠心耿耿,不下於陛下的狼軍,當是王師的最佳保證。楚大人本身極具軍事政沼才畢,深得大同行會殘餘勢力的推崇,堪當大任,且對陛下有情有義,本身也無親族家眷,身為女子,更無野心,這般輔政人物,當今之世,你還能找到第二個嗎?

  鐵由被他說得啞口無言,只能愣愣的看著自己的同僚,好似不認識一樣

  孫棣看著他,靜靜的說道:「你若是想看著大唐基業毀於一旦,想做大唐的千古罪人,不妨將剛才我說的話告訴別人,同僚一場,我不怪你寡情薄意,只怪我的心思不能為世人所理解。」

  可是,你要楚大人她……你這不是在誤人終身嗎?」

  孫棣搖頭一笑,輕拍了拍鐵由的肩膀,淡淡道:我雖然相信楚大人沒有野心,但是我卻不能不防著別人,如果將來諸葛玥真的娶了她,難道還要讓青海王的夫人來做我大唐的監國嗎?」

  天上明月皎皎,灑地鋪銀,男子轉身昂首離去,聲音從遠處飄渺而來,帶著幾絲難言的淒涼:

  帝王之路,怎容得婦人之仁?地獄幽深,無人敢往,便讓我一人獨去

  月影傾斜,秋風蒼茫的吹過,遍地梧桐秋葉,一片清寂之色。

  宓荷居仍舊是一樣的冷清,只是如今卻已經成了整個金吾宮內最有人氣的地方,最起碼還有活人的走動,而其他地方聽說連夜行的鳥兒都不願意飛落了。

  金吾宮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不再有歌舞,不再有酒宴,不再有蜜色肌膚藍色眼眸的東胡舞姬更不再有徹夜而歌的優聲伶人。

  整座宮殿都寂寞下來,連夜鶯都識趣的飛離了這座沉默的宮殿,宮殿突然間變得那麼寂靜,走路的時候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所有人都在悄無聲息的活著,似乎稽稍大聲一點,就會驚動那些剛剛死去還沒有消散的亡靈,宮裡的白幡白綾如同一各條雪白的女子手臂,依稀間,眼前再次晃過不久前這裡的錦繡繁華、酒鼎奢靡,然而轉瞬間,塵土歸墟,一切已然消散。

  所有的一切都在想唸著那個人,包括這裡的連綿梧侗和清水碧波,還有每一道飛簷斗栱,每一處庭院假山。

  皇帝剛剛睡著,就躺在楚喬的床上,這孩於當日親眼目睹袁太后自盡,多日來沒有一個好覺,此劑小眉頭仍舊緊緊的皺著,似乎睡夢中也在害怕一樣。榮王躺在一旁的搖籃裡,卻睡的很踏實,嘴角彎彎的,像極了他的父親

  楚喬坐在窗前,沒有半點因意,一隻白燭靜靜的燃著,燭淚低垂,火光下隱隱有一絲丹紅恍若女子珠淚下滾落的胭脂。

  手上捏著厚厚的一騾書信,火漆完好,全部都沒有拆封。

  她就那樣坐著,已經足足有兩個多時辰了。

  孫棣的話不由得再一次迴盪的腦海裡,她緩緩回過頭去,看著兩個年幼的孩手,心底一片空濛的茫然。

  已經十三封信了,他必是著急萬分,若不是如今大夏如此局勢,恐怕他早已隻身前來。

  楚喬的嘴角滑過一絲淡淡的笑,在腦海中想像著他生氣的樣子,眉頭必是緊皺著的,眼睛瞪著她,嘴唇抿成一各直線,像個賭氣的孩子。

  這信裡,會寫什麼呢」會生氣的罵她?怨她?還是會殷殷的叮囑她?

  也許都會有吧,但是她卻不想去看了,這條路那樣冷,她不能轉頭去看別的路上的火光,一旦她看了,她怕她再也沒有勇氣往前走了。

  胸口的熱度一寸寸的冷下去,漸漸凝成了一坨堅冰。她比惚間又想起了那一晚他對自己說的話,當時桂村輕搖,月光明媚,他轉過頭來看著她,目光那樣清俊,緩緩的問:「路還沒有走到底,也許還會有別的變數,你怕嗎?」

  當時的風那樣輕柔,天氣是暖暖的溫熱,她的衣柚被風鼓起,像是翩翩欲飛的蝶,她當時拋卻了一切心結,靜靜的輕笑說她不怕。然後他就溫和的笑起來了,那是極少見的,沒有尷尬、沒有賭氣、沒有鬥嘴、沒有爭執,他發自內心的對著她微笑,然後在月色下緩緩俯下頭來,在她的唇邊輕輕的吻,有力的手環住她的腰,唇齒摩挲著她的柔軟和芳香,吸允著多年幢憬的甜羌

  然而,這個夢還沒有開始,就將要終結了。

  歲月於她,已然是千刀萬刮的凌遲與割裂,命運虛無蒼茫,猶如燒過荒原的熊熊野火,撲不盡,澆不息,永無靜好,從無安寧。

  她緩緩的伸出手來,捏起書信,放置在燭火之上。火苗高高的燃起,燒得信封微微曲捲,漸漸泛黃,火舌蔓延,終究化作黑灰。

  小姐!」

  梅香端著宵夜走進來,驚得輕呼一聲,幾步跑上前來,一把將那燭台推倒,驚訝的問你在幹什麼呀?」

  楚喬也不做聲,只是靜靜的看著已經燒了大半的書信,剩餘的一半也是黑灰翻捲,殘破不堪,像是千瘡百孔的蛛網蒙上了黑塵,在燈火下,有著矇昧的光。

  小姐!」梅香驚訝的瞪圓了眼睛,突然抓住她消瘦的雙肩,擔憂的問道你不會、不會是打耳聽那孫棣的話吧?」

  楚喬就那麼仰著頭靜靜的看著梅香,梅香突然覺得楚喬的眼神似乎已經死了,變成了一片殘灰,沒有半分生氣。她緊張的抓住楚喬的手,使勁的握著,著急的說道:『小姐,這個事情你可不能犯傻,這是一輩子的事,唐皇雖然待你好,但是他已經不在了,你只是一個女子,憑什麼要你背起整個大唐江山?」

  楚喬仍舊不說話,梅香急的額頭冒汗,眼淚盈在眼眶,聲音顫抖的說道:「小姐,你不能再辜負四少爺了,你不能答應,你醒一醒,你可不能杞傻

  一陣風突然吹來,呼的一聲吹起地上的信灰,幾片還未完全燒完的信箋翻了個個,燈火下隱隱可見幾個清俊飛揚的字跡:切要等我」,

  等你,

  楚喬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可是卻沒有眼淚落下,燈火從她的裙角爬起,一寸寸的覆上淺淺的光。她的心抽抽的痛,卻哽噎的說不出話來。

  小姐!」

  梅香突然哭出聲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床上的孩子被驚醒,睡眼模糊的坐起身子,看到梅香哭也有些嚇呆了,愣愣的看著楚喬,張開一雙小手,輕輕叫道:姑姑。」

  孩子的聲音驚碎了她心裡的沉寂,楚喬站起身來,就要去看孩子。卻被梅香一把扯住裙角,女子淚眼朦朧的仰頭望著她,聲音那般哀婉,悲聲哭道:「小姐,活人為什麼要為死人活著?」

  楚喬的腳步頓時就愣住了,她愣愣的回過頭來,看著梅香紅紅的眼睛,一雙青白的手不自覺的開始顫抖起來。

  小姐,你不能再辜負四少爺了,你不能梅香眼淚潸然而下,悲聲說道:「你忘了那首歌嗎?月兒照你魂,催你早還鄉,小姐,一定要到失去了才知道後悔嗎?你今日要還虧欠唐皇的債,焉知他日會不會有機會補償四少爺?逝者已矣,難道要讓活人永遠活在痛苦和傷心之中嗎?」

  梅香一個頭磕在地上,大聲說道『小姐,跟四少爺走吧,梅香求求你,走吧!」

  李修儀突然從床上跳下來,一把撲在梅香身上,就將她撞倒。小小的孩子像是一隻小獸一樣,使勁的去抓梅香的頭髮,一邊廝打一邊大罵道:「壞人!你是壞人!你要搶走我姐姑你要讓我姑姑走!壞人!」

  楚喬連忙將李修儀抱在懷裡,孩子猶自在她懷裡掙扎,一雙眼睛充滿恨意的看著梅香,像是一個失去了母狼的狼崽子。

  壞人,儀兒已經沒有父皇和母妃了,還要搶我姑姑,壞人!」孩子的聲音像是一把刀,尖銳的刺在楚喬的心上,那一瞬間,仿若有一口血凝在喉間,幾欲衝口噴出。

  李青榮也睡醒了,孩子瞪著一雙黑漆漆的眼睛,靜靜的望著屋子裡的幾人,忽見自已的小哥哥哭了,也張大了嘴,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奶娘急忙從外面跑進來,也不敢多言,只是抱起榮王就去了外間餵奶。

  大殿上的燭火辟啪作響,窗前的梧桐村影偏偏搖曳,夜那麼靜,除了孩子的哭聲,她什麼也聽不見。

  什麼四少爺?」

  李修儀一張小臉突然冷若冰霜,帶著幾分少有的煞氣,一把推開楚喬,跑到床邊就拿起楚喬的寶劍,嗖的一聲撥出幾乎和他一般高的寶劍來,殺氣騰騰的大叫道我去殺了他,讓他跟我搶姑姑!」

  儀兒!」

  楚喬一把奪過劍來,怒聲呵斥道「你要幹什麼?」孩子小嘴一癟,滾滾眼淚從眼底落下來,大哭道:「姑姑不要我了,我知道,你要走了,你不要我了!」

  楚喬頹然跪在地上,將孩子緊緊的抱在懷裡,心痛的猶若凌遲,哽噎的說不出話來。

  姑姑別走。孩子伸出小手抱住她的背,哇哇哭道:「儀兒很快就會長大的,我會像父皇一樣保護姑姑的,姑姑別走了。」

  這時,門外突然奔來一個白玉般漂亮的小女孩,穿著一身紛紛的小褂子,傻乎乎的站在門口,一張小臉又白又胖,雙眼黑漆漆的,像是兩顆養在水中的葡萄。

  李修儀看到她,從楚喬的懷裡跑出來,幾步跑去拉過小女孩的手,抽泣著說道「瀟瀟快給姑姑磕頭,給姑姑磕頭姑姑就不走了。

  小女孩就是李策的女兒,今年才四歲,因為近來宮中不太平,楚喬將他們三人都帶到了宓荷居居住,只是瀟瀟習慣和乳母一起睡,是以就睡在不遠的外間。

  瀟瀟愣住了,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聽懂哥哥的話,竟然站著沒動

  李修儀頓時生氣,大吼道:「讓你跪下磕頭!沒聽見嗎?」

  瀟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噗的一下跪下去,兩隻小手撐著地,不斷的磕著頭,一邊磕頭一邊哭著胡亂的說道「瀟瀟不敢胡鬧了,瀟瀟不敢了,姑姑,嗚……

  楚喬一把拉住也要跪下磕頭的李修儀,將他和瀟瀟一起抱在懷裡,心底的酸澀像是一汪碧海,無邊無際的氾濫開來。

  姑姑不會走,姑姑哪也不去。」她一字一頓的說,兩個孩子撲在她的懷裡,後怕的大哭,聲音迴盪在空寂的金吾宮裡,合著漏液的更鼓,一起傳遞到這哀思的深秋之中。梅香看著三人的身影,一顆心就那麼重重的沉下去,她坐在那裡,微微側過頭去,緊緊的抿住唇角,一行請淚從眼底滑下,落入口中,那麼苦,那麼澀。

  都是命。」她無奈的扯出一抹笑來,像是陳年的黃連。

  第二日,孫棣來的時候楚喬已經梳洗完畢,穿著深紅色織金的莊重服侍,金絲百合披襟長長的垂墜胸前,看起來金碧輝煌。

  孫棣看了楚喬一眼,似乎微微有些愣,過了一會唇邊突然綻出一抹笑來,靜靜避看來姑娘是想通了。」

  女子坐在正廳主位上,清晨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有著一種讓人不敢逼視的光。穿上這樣的華服,她眉眼間的凌厲卻絲毫沒有消減幾分,反而顯得更加雍容,她定定的看著孫棣,聲音清冷,緩緩開口道還好,想必沒有叫孫大人失望。」

  孫棣神智頓時一凌,卻還是冷靜的垂首,姑娘言重了。」

  楚喬也不再多言,冷冷一揮手:「估計大人心中已有數了,該如何操辦,就全權交給你吧。」

  是,臣定不負所托。」

  轉瞬之間,稱呼就已經改了,楚喬轉過頭去,連冷笑都覺得吃力。

  孫棣踟廚一下,隨即試探著說道:『三日之後,就是黃道吉日。」

  三日?」楚喬微微揚起眉來:「不會太趕嗎?」

  無妨,臣會督促禮部和工部加緊籌備。」

  那聖旨和詔書該怎麼辦?」

  孫棣微微一笑,很是自得的說道,姑娘忘了嗎。先帝給姑娘的郡主冊封詔書還沒有填寫尊號,只要稍加修改,就可大功告成。時間上也無偏差,畢竟是先帝親筆所書,群臣會更加信服,加上姑娘如今的威勢想必無人敢出言反對。」

  呵,你倒是想的周全。

  楚喬不冷不淡的說道,孫棣背脊突然一涼,沉聲說道:那臣這就下去準備。」

  恩。」

  楚喬淡淡的點了點頭,神色頗有些倦怠,孫棣急忙轉身離去,就在將要跨出房門的時候,一個極清淡的聲音突然傳來,女子淡淡的說道:「這是最後一次。」

  孫棣腳下頓時一滯,他回過頭去,卻見楚喬已經跨進內殿了。

  難道是幻聽?

  他緊緊的皺起了雙眉。

  秋日高遠,天色澄碧,孫棣突然灑脫一笑,揚起臉孔看向天空,依稀間,似乎又看到了那個亦君亦友的男人正笑吟吟的瞅著他。

  我這樣做,你想必也是開心的吧,就算你臉上擺出一副處女神聖不可侵杞的正義模樣,心裡估計也樂開了花。

  孫棣深吸一口氣,靜靜的閉上眼睛。

  恨我亦無妨,只要保住李唐的血脈,一切都是值得的。

  十月初五,金吾宮下達先皇的遣詔,冊封秀麗將軍楚喬為皇貴妃,執掌宮中鳳印,並承諾天下,只要將來誕下皇子,就冊封其為大唐皇后。

  因為落款的時間是三個月前,那時李策仍舊在世,是以楚喬成了唯一一個剛剛冊封就榮升太皇貴妃的女人,並且天下誰都知道這是一場怎樣的婚姻,這位秀麗皇妃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再懷上李策的孩子了,所以這一輩子,她也只能是一個太皇貴妃。

  冊封大典定於三日之後,唐京全城掛滿黑幔,禮部也趕工製成了大唐千年來的第一件黑色鳳袍,各地官員無不匆忙備禮,驛道上滿是疾奔的鐸馬,遙遙的向著京城的方向。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三日後的這場冥婚,各國的眼睛齊齊凝聚其上,天大再一次被這個女人驚動,因為每個人都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皇妃,而是大唐未來十年之內真正的主人,這個昔年奴隸出身的大夏女子,終於憑藉著傳奇的際遇,一步步的爬上了權力的頂峰。

  燕洵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宮裡宴請貴客,風致情悄的走過來,伏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他的臉色突地一變,手中的酒盞一歪,半盞葡萄美酒,就灑在了玄黑色的袍子上。

  粗擴的客人微微一笑,不無探究的問道「大王怎麼了?」

  燕洵比然一笑,搖頭道:「朕養了多年的一匹老馬剛剛死了,驚擾貴使,真是不好意思。」

  原來是匹馬。」客人哈哈大笑道:燕北地大物博,將來大王若是再攻下大夏,天下盡在大王掌握之中,要什麼沒有。不過既然大王喜愛好馬,那我立刻派人回去送一千匹上等戰馬來給大王,祝大王東上順利,旗開得勝

  朗朗的笑聲頓時從朔方宮裡傳出,在燕北高原上遠遠的迴盪開來。

  天地間那般遼闊,命運真的像是一往無前的利箭,只要射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頭的餘地。

  那天晚上,燕洵帶著隨從上了落日山的納達宮,宮殿狀若浮雲,美輪美奐。他坐在瑤池般的雲海深宮中久久沒有出來,太陽一點點的落下山,夕陽一片紅艷艷的火紅,像是火雷源上的烈焰紅花。

  烈酒滑過嗓子,視線一點一點的模糊了,他的視線不再凌厲,變得有幾許空濛,身邊沒有一個人,他可以允許自已的思想暫時的放一個假。

  阿楚,嫁給我吧。」

  恩,」

  我總會對你好的。」

  我總會相信你的。」

  阿楚,等東邊戰事了結了,我們就成親吧。」

  阿楚,一切風雨都過去了,而我們還在一起。」

  誰都會變,我們不會變。

  我們,不會變,」

  一陣低促的輕笑聲從雲海宮裡傳出來,風致微微一愣,側過頭去,卻只聞到一息綿綿的酒香。從前的陛下是從不喝酒的,自從,自從那個人離開之後,酒這個東西,就成了這裡的必備之物了。

  想起那個人,風致突然鼻尖一酸。

  終究是兩個傷心人,零散天涯,踩著刀尖過活,誰也不得真正的安寧。

  燕北的風漸漸冷了,冬天又快到了。

  此時此刮,賢陽的渡。處一群人剛剛上了岸,幾名滿面風霜之色的男人牽上幾匹馬,沉聲說道:「家裡傳來消息了,沒有人知道少爺不在,七爺囑咐說少爺盡心辦自己的事,十天之內趕回去就行,不要擔憂。」

  紫衣男子微微皺著眉,面容俊朗,嘴唇丹紅,一雙眼睛好似深潭古井,深邃沉光。

  他利落的上了一匹馬,面上隱隱帶著幾絲風塵之色。

  此去唐京,抄近路的話只要三天的路程,只是沿途沒有什麼大型城鎮,未免有些顛簸。

  時間倉促,還是走近路吧。」

  一名隨從轉頭對那紫衣男人說道「少爺,要不要準備一輛馬車,你已經多日沒好好睡一覺了。」

  不必。」男子搖了搖頭,沉聲說道:「唐京那裡可有消息?」

  姑娘一舉擊潰詹子瑜之後,朝野就平靜下來,只是近期關於何人輔政的問題有些喧囂,只是都與姑娘無關,是卞唐內政了。」

  男子點了點頭,說道「走吧。」

  眾人跟在他的身後紛紛上了馬,馬蹄飛濺,轉眼就消失在賢陽古道上,不一會,就出了西城門,沿著偏僻的驛道而去。

  一個時辰之後,皇家的使者進入了賢陽城,宣讀了楚喬被封為秀麗太皇貴妃的聖旨,賢陽城守跪地朝拜,隨後趕緊回了府邸,組織賢陽的富戶開始準備起恭賀新主子的賀禮去了。

  久別之後,已然是天翻地覆,人事全非。

  歲月如稜,倉促之間,便隱現十年歲月崢嶸。依稀間,已不是昔日的垂髫稚女,亦非往昔的固執少年,歲月在他們中間一重重的戈下無數的界限,家恨、國仇、情愛、戰爭、顛沛,流離、生死、兩別,終究,情誼和萬欠也一一登場,好似那繁午錦繡長的層層絲緞,無論怎麼扯,都扯不完那無盡的線頭。

  長風從極遠處的燕北吹來,拂過大夏浩瀚國土,吹進卞唐脈脈深秋,略進懷宋如錦繁花,向著極東方的浩浩碧海,淹沒於雪白的海浪之中。路還沒有走到底,也計還會有別的變數,你怕嗎?」

  我不怕。」

  記住,我在等著你呢。

  夜幕清冷,月光如輝,遍佈古道華林。

  那一場記憶中溫暖的碎片,終究被無盡的血雨腥風、刀光劍影洗去了最初幸福而明媚的期待和鉛華,只餘事實清冷,將過往的期待和如今的局勢分的清清楚楚、涇渭分明。

  馬蹄滾滾,晝夜不息,久違了的唐京古城,就在眼前了。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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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7:06:42 |只看該作者
第178章:江山豪賭

  秀麗將軍楚喬要被冊封為妃的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卞唐國土,慎南、滇西、粵林、雲漠等地集體反對,南域之地反對之聲若雷,靖安王、端慶王、畢陽大公相繼起兵。

  這些當初洛王兵變時尚能堅守不出,詹氏兄妹擅權專政時也能韜光養晦的皇室宗親們瞬時間暴跳如雷,打著清君側、除妖女的旗號,率領著十八萬南域大軍,一路浩浩蕩蕩的向著京都而來,一路上官府郡縣無不開門相遙,無人敢於出面阻攔。

  孫棣早就料到會有些事,事先抽調了二十萬東軍,由徐素率領阻擋在邯水江畔,十萬狼軍防守帝都,各條驛道關卡全部被把守的嚴嚴實實,帝都猶如鐵桶,刀槍劍弩雪亮森然,靜候來犯的南域虎師。

  萬事俱備,唯欠東風,一切都已準備停當,只等三日後的策妃大典。

  秋風肅殺,因為要籌備鳳游台的典禮,整個唐京城從前日前就已經實行宵禁。此時此刻長街空曠,空無一人,秋風捲著落葉掃過掛著黑幔的梧桐高木,像是一群繞著黑夜翻飛的黃蝶。

  孫棣的司空府上,一名宮廷內侍衣著的男子跪在地上,以內侍特有的尖細嗓音說道:「楚大人昨晚和梅香姑娘吵了一架,驚動了小陛下和瀟公主,後來奴才親耳聽大人對小陛下承諾說不會離開大唐。」

  孫棣眉梢微微一挑,問道:「你可聽清楚了?」

  清清楚楚,梅香姑娘哭的很大聲,小陛下還撥了劍,楚大人還燒了大夏司馬大人的書信。」

  梅香是今早什麼時辰離開的」,

  天還沒亮就走了,那個叫多吉的年輕人送她走的,楚大人說,說她回學府城了。」

  孫棣點了點頭,過了許久,方才沉聲說道:「她走了也好,留在這裡,總是礙事。」

  男子長身而起,目光清冷,拿出兩根金條放在桌子上:「回去好好辦差,我不會萬待你。

  多謝孫大人!」

  內侍退下之後,孫棣招來一名親隨,斟酌了半晌,方才緩緩說道:你立刻帶人出城,尋找楚大人貼身侍女梅香的下落,若是她返回學府城,你就一路護送她回去。若是她反其道而去其他任何地方,你知道該怎麼辦。

  那人聲音低沉,立刻答道:「屬下遵命。」

  說罷,轉身就出了門,不一會,門外響起一聲馬嘶聲,就此消失在茫茫長衙。

  孫棣推開窗子,只見月亮彎彎的一勾,好似女子額上的素眉。

  但願,「一切順利。」

  風平浪靜的過了兩日,朝野之上文武百官同時緘默,除了最初有幾個翰林院的學者和二十多名御史台的御史有一些激烈的反對之外,其餘的一概無言。不是屈服於孫棣的官威之下,就是害怕如今手握兵權的楚喬,對於那幾個頑固不化的老臣,孫棣本來想親手將他們收押,誰知秀麗軍卻搶先一步,將那些人關入大牢。

  孫棣知道的時候微微有些擔憂,這些人雖然頑固,但是畢竟是對大唐真正忠心的臣子。秀麗軍對楚喬敬若神明,還不知道這些人會遭受什麼罪。

  他為此曾私下進宮,希望能勸勸這位未來的監國太妃,結果卻吃了閉門羹。他知道之前做的事也許被楚喬知道了一些,是以也不敢太過於激進,只能暗中託付尚理院的官員對那些老臣多加照顧。

  今晚注定是一個無法安眠的夜晚,因為明天就是楚喬的策妃大典,也是大唐開國以來的第一次皇室冥娶,是以禮部徹夜趕工,仍舊在努力完善著鳳游台的修建。而其他百官,則各懷心思的安坐家裡,沒有人知道明日過後大唐會是一個怎樣的走向,這位和各國權貴都有著千絲後萬縷的緊密聯繫的女子會將大唐引往一個怎樣前程,她究竟是忠貞的臣子,還是竊國的盜賊,她是要保持原有的社會制度,還是要傚法在燕北時建立一個全新的大同政權?沒有人知道。

  明天過後,大唐還會姓李嗎?

  這個晚上,無數人都在這樣想。

  秀麗軍營一片安靜,戰士們絲毫沒有因為外界的各種聲音而有半點懷疑和動搖,冷月的清琿灑在偌大的軍營之中,平日操練的空地上一片清寂。

  賀蕭的大帳幕簾微微一動,一個穿著黑色披風,風帽將頭完全遮住的人影就走了進來。

  賀蕭正在案前喝酒,穿著尋常的褐色衣衫,頭髮散開,前襟微敞,露出半邊古銅色的肌膚,有著平日難得一見的落拓和粗擴。見到來人,眉頭微微一皺,卻並沒有做聲。

  來人一把將風帽摘下囂出一張秀麗的臉孔微微一笑,說道:深夜在軍營中飲酒,我記得是犯軍現的。」

  賀蕭見了她,也不說話,只是低下頭來繼續喝酒。

  楚喬走上前去,在他的對面盤膝坐下,微仰著頭說道:『不請我喝一杯嗎?」

  恍榔,一聲,賀蕭隨手丟過去一隻酒碗,也不給她倒。楚喬倒也不惱,坦然的倒了一碗,仰頭喝下去,只覺得入口辛辣,好似一汪火炭衝入嗓子她微微皺了皺眉說道:「好烈的酒」

  見賀蕭還是不說話,她稍稍正色道:『是不是我不來見你,你就永不會再來見我。」

  賀蕭微微揚起眉來,目光在她的臉上轉了一圈,突然聲音低沉的說道:我真的很奇怪,你現在還能笑得出?」

  那有什麼,比起我們當初防守北朔,現在的情況不是好的多嗎?

  賀蕭定定的看著她,突然一曬,轉過頭去說道:是,好的多,大權在握,一朝上位,的確好的多。

  楚喬微微將身子探前,雙目如同潦黑的星子,冷冷的說道:賀蕭,你也如此想我?」

  雖然心底明知是怎樣的,可是那一團火卻怎麼也息不下去,賀蕭與她目光直視,面容很是冰冷,帶著幾分憤怒,卻又有幾分怒其不爭的心疼。

  楚喬半跪起來,身子探過身前的小幾,伏在男子的耳邊,輕聲的說了一句話。

  賀蕭初時還未太在意,可是轉瞬之間,臉色驀然大變,猛的抬起頭來,震驚的望著眼前這個膽大包天的女人。

  賀蕭……楚喬淡笑著看著他,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和冷靜。

  你肯不肯幫我?」

  年輕的將軍沉默許久,終於嘴角漸漸露出一抹笑來,伸出手,就像這麼多年的很多次一樣,兩人驀然擊掌,然後緊緊的握起一個拳頭。

  夜幕清冷,唐京城外的荒涼驛道上,一隊人馬正在急速狂奔。突然前方出現一騎人影策馬狂奔而至,似乎正是向著己方而來。

  為首的紫衣男子頓時勒馬,只見那匹馬飛速而進,馬上的人原本正在狂奔,驟然看到他,頓時面色大變,驚訝、喜悅、不可置信等神色一一滑過,終究噗通一聲從馬背上跳下來,跪在地上大哭道:「四少爺!」

  這個晚上,注定不是個適合安眠的夜晚,無數的籌謀博弈在暗夜裡你推我阻,靜候著明日的那一場盛典。

  夜,如此漫長。

  雄雞破曉,天際一輪紅日高昇,照徹世間乾坤朗朗。

  國子大殿上,白髮蒼蒼的汝南王語調顫拌的宮讀了先皇的遺詔,顫巍巍的拜倒在了大殿的玉階之上。

  楚喬穿著寶金椎花九彩雲錦海紋鳳翔吉服,頭插十八隻赤金鳳玉寶冠,腰纏金章 紫綬碧玉腰帶,因為是冥婚,吉服以黑色為主調,九彩皆以玄青、暗紫、墨綠、鐵紅、烏金、檀灰、深藍、冷橙、白銀為繡線,上繡墨色鸞鳳,遍紋金紋雲海小圄紋,繆絡也以墨石、藍寶石、月光石、和田玉為主要裝飾。整個人看起來莊重古撲,又透著幾分沉重和壓抑,讓人不敢逼視。

  鸞鳳車從國子大殿起駕,一路出了章 御廣場、碧綬天台、薔薇主道、安華門、瓊華門、太卿門、泰安門,出了金吾宮,進了內城豪門的青雲路,然后土了繞著唐京的天啟銜,一路向著太廟前的鳳游台而去。

  沿途百姓跪伏於地,見到車駕無不高呼千歲,那些額頭深深的埋在地上,塵土濺起,像是一片灰黃的風暴。

  秋葉寂寂,栗懼包裹了整個唐京城,天空又高又藍,太陽蒼茫且遙遠,一切都像是一場濃墨山水,盛世繁華如同塵埃碎土,一層一層的蒙上了過往的幾番血腥。

  馬車停住,鳳游台由三百六十六階白玉階所鑄,高近百丈,站在上面,可以俯視整個唐京城,連同那座巍峨莊嚴的金吾宮,也似乎踩在腳下。

  咨爾楚氏,秀毓名門,樣鍾世德,知書曉理,恭順謙和。秉德佑而溫恭疏,知古今而性喜善,淑惠安和,進度有則,特下此喻,晉錫榮封太皇貴妃,輔政監國,後佞永福。」

  莊嚴的聲音迴盪在青天白日之下,一隻赤足真金打造的黃金鳳冠端端正正的撂放在前方祖廟的方台之上,鳳印x硃筆、玉璽等物一一放置其上,那是世人所仰望的金玉權柄,只要上前一步,握在掌心,這天地間就再無人能輕易傷害到她。她站在高高的鳳游台上,下而是萬千跪伏的身影,在那些仰望的目光之中,有嫉恨、有怨毒x有驚懼、有害怕、有猶豫、有徬徨、還有一絲殷殷的期盼,但是,就是沒有讓她覺得溫暖的東西。

  腳下的亞階那般冷,天上的陽光也是冰寒的。

  禮部尚書跪在她的身前,手裡端著黃金印綬,七旬老臣將頭低下去,年邁的膝蓋微微發抖。

  長風呼嘯而過,天際飛過成群結隊的雅鷹,她仰起頭,看到了唐京那座巍峨的城門,朱紅色的鐵牆,高聳的城樓,歷經千百年風雨的古老城池似乎也在望著她,等著這歷史性的一幕。

  只要接過,只要接過,這天下,就將有四分之一掌握在她的手中。

  那一刻,她突然又看到了那雙眼睛,清冷的,卻又炙熱的,他的筆鋒清俊,帶著犀利的光芒,龍飛鳳舞的寫道:切要等我!

  切要!等我!

  冊封的王號突然齊齊奏響,像是萬千頭犀牛同時長嘯。

  唐京北城外,一騎戰馬遙遙的孤立在橋頭,枯黃的秋草隨風搖曳,旭日初升,將千萬道金黃的光芒灑在荒原之上。

  他一身紫袍,青臣束髮,眉目清俊,一雙眼睛宛若深湖,看不到半點波濤和水波。

  一陣風吹過,細小的風悠悠吹進脖頸上牲著的一串鈴鐺,嗖的一聲,揚起一個細小婉轉的聲音來。

  記住,我在等著你呢。

  我在等著你呢,「我在等著你呢」

  旭日穿破雲層,千萬道霞光忽至,萬象更新,一派錦繡!

  轟隆!」

  一聲巨響突然從南城門處傳來,連太廟一時間都被震動。

  萬頃昏黃塵埃自南面天際洶湧而來,幾乎遮蓋住了天上的旭日,鳴金警號傳遍王師,驛馬疾奔向祖廟祭台,馬上的兵勇倉皇叫道:『靖安王兵臨城下!徐素大將軍投敵變節!靖安王兵臨城下!徐素大將軍投敵變節!」

  一瞬間,全城倉皇,所有人面如土色,孫棣站在台下,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一片。

  禮部尚書噗的一聲掉倒在地,手中的鳳印印綬落在漢白玉的石階上,發出璀璨的金黃色熠熠光輝。

  楚喬一步步的走下來,站在孫棣的面前,孫棣抬起頭來,定定的看著她,目光像是幽深的寒潭,帶著說不出的冷寂,卻又有著莫名的畏懼。

  孫大人」楚喬拿出一張信箋,上面密密麻麻寫著的全是朝中大員的名字。

  這是這段時間秘密私通靖安王等叛逆的京都大臣的名單,還請你馬上去處理一下。」

  楚喬話音剛落,場中的幾名大臣頓時面如土色,孫棣愣愣的接過,疑惑的看著她,似乎直到此刻,他才真的看清了眼前的這個女人。

  我馬上要率軍出去迎戰靖安王,城內和皇上的安危,就託付給你了。

  京畿守軍不過十五萬,可是敵人的人數……」

  楚喬打斷他道:「我們還有徐大將軍。」

  徐大將軍不是…」,

  徐大將軍做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孫棣頓時愣住了,他愣愣的看著楚喬隨手撕掉身上富麗堂皇的吉服,露出裡面一身銀白色的貼身鎧甲,滿頭珠翠也被她幾把摘落,以一塊青色頭巾包裹住三千青絲,隨即上了賀蕭牽來的一匹戰馬,帶著秀麗軍的將士呼嘯而去。

  皇城內外十五萬守軍早已嚴陣以待,少女一身戎裝,臉上再無那種沉寂冷漠的氣息,飛揚的光彩猶如浴火重生的鳳凰。她仗劍而行,昂首立於城下,冷喝道:開城門!」

  那一瞬間,恍若是天地初開的第一道光線,美的讓人有流淚的衝動。

  孫棣看著那座巍峨的城門緩緩洞開,千萬隻馬蹄掀起了萬千混黃的煙塵,向著十里之外的戰場,雷霆而去。

  天地為熔爐,萬物為薪碳,亂世早就英主,而她,就是所有人覬覦的那柄利劍。

  冷風不斷的在耳邊穿橇而過,她再一次想起了李策臨死前在她耳邊所說的那番話:

  我死之後,朝野定會大亂,詹氏兄妹不過是紙虎,皇室宗親才是真狼。孫棣為人偏激,若有異動,你切勿聽從,拿著我給你的扳指前往邯水,徐素看見之後會聽你號令,鐵由的狼軍也會聽你指搖。」

  喬喬,你一生多羈絆,若是因為我的死,再一次牽絆住你的腳步,那我活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閉眼。」

  你,切莫讓我失望。」

  眼角酸澀,楚喬抿緊嘴角,痛擊馬股。只見曠野之上兩軍已然交鋒,徐素身先士卒,一身鎧甲戎裝猶如盛世戰神,手握一柄大刀,身後豎著一面大旗殺叛逆,誅奸臣。

  殺!」

  狼軍發出震耳欲聾的疾呼,天地玄黃,大唐永鈞帝繼位之後的第一場動亂,終於徹底展開。

  永鈞元年十月初八,王假意登位,誘使靖安、端慶、畢陽大公等人起兵,發兵十八萬至邯水關。一路部從雲集,慎南禁稷營副將方懷海、滇西西軍上將田汝賈、夕照副統領劉幕自、懷城參將朱員、邯水將軍徐素相繼歸於麾下,兵力擴張至四十餘萬,一路勢如破竹,直殺京師。王聞譏,脫吉服,披甲冑,開南昌門,率軍迎敵。

  方懷海、田汝賈、劉暮白、朱昊、徐素等人見到王旗,頓時豎起珠奸大旗,倒戈攻寇。王控弓挽列,率軍拚殺,斬敵三萬餘數,餘者皆降。靖安王周允死在徐將軍劍下,年五十七。

  兩日後,王壯鳳印於宮門,以不敢以女子之身擅權之名,跪太廟前請先皇收回成命。第二日,永鈞帝至,感王與李唐之恩義,特准其奏,去太皇貴妃之稱,授大唐一等世襲封王,賜業冊、金寶、一品蟒袍,封號秀麗。

  《唐書誘麗王傳,一百二十七卷》

  宮門之前,楚喬一身白色披風,安靜的立於宮門暗影之下,天色將暮,黃昏鳥飛,她整個人被籠罩在淡淡紅暈之中,看起來安靜且平和,絲毫沒有半點馳騁疆場的凌厲和錚芒。

  孫棣的車馬剛刖出宮,就看到楚喬,頓時停了下來。他緩緩走下豐,一時間,竟然不知該從何開口。稱謂想了許久,看著她淡笑自若的樣子,終於還是垂首道:「楚大人。」

  秀麗軍皆以在卞唐安家落戶、生兒育女,就不再是我的私人軍隊了,我將他們託付給孫大人,我自己就再不是秀麗軍的統帥了,大人之稱,切勿再提。

  楚喬淡淡的說道,聲音很是溫和,可是見識過她厲害的孫棣卻再也不敢如曾經一般對之輕視了,他點頭道:「大人說的是。」

  楚喬笑容淡淡的說道:當日公然反對我冊封的幾位大人該放出去了,陛下年幼登基,正是收買人心的好時機,這個詔書,我就不代陛下下了。我走之後,孫大人切勿忘了尚理院大牢內的那幾個忠臣。」

  孫棣答道:「臣謹記大人教誨。」

  孫大人,剛剛的話,是大唐秀麗王對你說的,現在,我楚喬還有幾句話想要對你講。」

  孫棣頓時一愣,緩緩抬起頭來,只見女子面容秀美,臉上隱現幾絲難言的華彩,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請講。」

  你也知道,帝王之路,永遠容不下婦人之仁。那麼無論我是大唐的皇妃還是大唐的親王,都不會對燕北和大夏的政治傾向有什麼影響,一旦時機成熟,大戰必不可免,絕不會因為誰的私交,就能消泯統一的進程。卞唐內部如今雖然所有的反抗兵力都已經被消滅,但是你們仍舊不可大意,大夏和燕北之戰必不可免,未來天下大勢是何走向,你我都無法揣測,只能盡自己全力扭轉局面,保護李策的孩兒血脈還有大唐的千年古基業。

  孫棣看著楚喬,眉心微微蹙起,帶著幾絲愧疚,沉聲問道:楚大人,我如此算計你,你為何還將監國重任交到我的手上。」

  楚喬微微一笑,淡然道:「原因有三:一,鐵由掌管狼軍和京畿軍,徐素將軍掌管京外兵馬,他們都是忠心不二的臣子,你只是一介文官,即便有輔政大權,但卻無調兵之能,更無皇室宗親這個身份,你想要造反,一無切實名分,二無軍權相輔,必不會成功。」

  夕陽照在楚喬的臉頰上,好似披了一層紅緞金沙,她繼續道:「二,唐京剛剛經曆數場大戰,民間需要休養生息,洛王和靖安王相繼倒台,皇室聲威盛隆,你不得民望,無法掀動民變,缺乏某權的時機和典論。」

  至於第三,楚喬微微一笑,眼睛狡黠若靈狐,光芒璀璨,笑吟吟的說道:「我相信你。」

  孫棣的心臟驟停,他看著楚喬,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相信你,李策也相信你,雖然你行事孤僻偏激,但是你卻是對大唐對李家最為忠心的臣子。李策死前說你是輔政第一人選,我深以為然。

  她從懷裡拿出兩封書信,交給孫棣道:「這是大夏七皇子趙徹和青海王諸葛明的親筆書信,表亦願意和大唐結為盟友,你的政治地位將會得到兩方勢力的絕對支持,不必顧忌國內輿論對你的威脅,我也會全力支持你,相信你一定能好好的將皇帝撫養成人。」

  孫棣手指微微顫抖,緩緩接過那兩封書信,只覺得重若山巔。他突然跪在楚喬面前,沉聲說道:「大人放心,孫棣必定誓死效忠李唐,大唐若有閃失,我願以死謝罪。」

  孫大人萬萬切勿如此。

  楚喬將他扶起,誠摯的看著他,靜靜道:「你是李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相信你,我便相信你。」

  夕陽如血,莽原似鐵,孫棣站在巍巍城牆之上,看著楚喬在賀蕭平安等人的護迸下出城而去。金黃色的荒原上迤邐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清麗的少女躍馬揚鞭,像是一隻跳出禁錮的鷹,白袍獵獵翻飛,如同一雙巨大的羽翼。

  那是一隻鷹,誰也不能將她的翅膀斬斷,除了她自己,誰也無法強迫她停留。

  這一刻,孫棣突然理解了那位摯友多年的固執,這世間有如此人物,果然令天地為之增色。

  他仰起頭來,深吸一口氣,似乎又看到了摯友吊兒郎當的笑顏,一臉猥瑣的靠近他的耳邊,嘿嘿笑著說道:「你精猜胡大人家的三小姐身上的皮膚有沒有臉白?」

  秋風簌簌,萬物飄零,這是個肅殺的年月,卻也是個豐收的季節。

  橋頭,諸葛玥一身錦袍,高高的騎坐於馬上。

  方褚沉聲說道:「主人,楚姑娘來了。」

  話音剛落,一隊人馬突然在地平線下出現,為首的少女一身白色披風,眉目含笑,迎風策馬而來。

  小……姐」

  梅香原本坐在石頭上,見了楚喬頓時開心的跳起來,多吉也開心的上前幾步。楚喬等人轉瞬就到了眼前,她跳下馬,和梅香擁在一起,梅香一邊哭一邊說道:小姐,我還以為你騙我呢,我還以為你真的不來了。」

  菁菁平安等人也開開心心的和多吉奔到一處,相詢別來的經歷。平安更是將當日的那場大戰繪聲繪色的描繪而出,大有得意之色。賀蕭沒有家眷,也不願意留在卞唐,就也隨楚喬而來,他和月七等人雖然不曾碰面,但是互相早已耳聞對方大名,是以不一會的功夫就熟悉了起來。

  唯有諸葛玥臉色鐵青的站在原地,冷冷的看著和梅香驅寒溫暖的楚喬,兩排牙都幾乎咬碎了。

  終於那非人的目光驚碎了某人的久別重透,她笑著走上前去,諸葛玥剛一動,她立馬乖乖的舉起兩隻手,大叫道:「投降!最後一次!我保證!」

  諸葛玥伸手欲打她給她點教訓,可是比劃了半天卻不知道往哪裡下手。看著她縮著脖子閉著眼睛的模樣,有些彆扭的怒道:你為什麼不還手?」

  楚喬睜開眼睛,嘟著嘴,看起來十分可恰:「我在承認錯誤嘛。」

  你還知道自己有錯?」諸葛玥斜著眼睛瞅著她,也不管周圍下屬們看熱鬧的眼神,竟然很沒人道的伸手掐住楚喬本來肉就不多的臉頰,沉聲說道:「敢不給我回信,長能耐了是不是?」

  我沒有空!」楚喬苦著臉為自已辯解。

  沒有空回信卻有空燒我的信?」

  楚喬仰著頭繼續為自己辯護如果我不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孫棣不會相信的,他不相信,靖安王他們就更不會相信的。」

  所以你就連梅香也給騙了?」諸葛玥瞪著她,很犀利的繼續追問:」你確定你當時真的不是那麼想的?你確定你不是最後一刻良心發現又改了主意?」

  怎麼會?」

  楚喬委屈的大叫:我是一個立場那麼不堅定的人嗎」

  說罷,她轉頭向周困看去,卻發現自己的下屬們全都很狗腿子的背叛了她,忙不迭的點頭,意思是:別懷疑了,你就是,

  楚喬鄙視的看了他們一眼,連忙轉過頭來,對自己以後的飯票車栗房票錢票等等票陳訴道:「別相信他們,我的蘋命意志當年是全軍最堅決的。」

  諸葛玥不屑的看了她一眼,目光閃閃的說道算你識相,不然的話我就帶兵把李策老窩端了,我看你給誰當皇妃」,

  你就吹吧。

  楚喬在心裡小聲的說,表面上卻還很識相的說道:「那是,我怎麼會呢?我說話算數,絕無反悔。」

  諸葛玥很臭屁的昂著腦袋,大男人的自尊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哇!」

  一聲孩童的大哭聲突然自跟隨楚喬一起來的一輛馬車裡傳出,諸葛玥等人一愣,楚喬連忙跑過來,掀開馬車的簾手,只見兩個奶娘正抱著一個四五個月大的嬰兒,那孩子顯然是剛剛睡醒,正在做每日的必修課:哭。

  楚喬連忙將孩子抱在懷裡,很是熟練的哄起來。

  這是什麼?

  諸葛玥面色陰沉,冷冷的問。

  楚喬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很是老實的回答:「孩子。」

  我知道「諸葛玥的氣越來越不順,怒道:「這是誰的孩子。」

  楚喬想起來還沒跟大家解釋,說道:「這是李策的三兒子,叫李青榮,不過以後我捫可能需要給他改一個名字。他的母親是詹子茗,李策去世前將他託付給我,說害怕這個孩子將來在宮裡會遭到迫害,所以託付我帶他出宮

  李策的兒子?」

  諸葛玥皺著眉上前瞅了瞅,只見那孩子唇紅齒自,一雙眼睛黑潦潦的,正憋著嘴很委屈的把玩著楚喬風衣上的穗子,小眼睛嘰裡咕嚕的亂轉,果然很像那個故去的故人。

  他的心裡生了幾分蒼涼,正想說話的時候,那孩子突然看到了他,黑潦潦的眼睛轉了一圈,頓時放開嗓門驚天地泣鬼神的大聲啼哭,手腳亂蹬,顯然是不爽到了極致。

  怎麼了」哭什麼?」

  楚喬納悶的說,梅香也跑上前來,問奶娘道:,孩子是不是餓了?」

  奶娘連忙搖頭,說剛吃完不久。梅香翻了翻孩子的襁褓,也沒見尿濕,楚喬卻突然福至靈心,轉頭對諸葛玥說道:孩子可能是討厭你。」

  諸葛玥臉色一青,怒道

  為什麼討厭我?」

  你走遠點試試,可能是這樣。」

  某人真的很不能接受,他皺著一雙劍眉說道:,憑什麼?我又沒打他」

  有的人就是很沒有人緣的,可能你就是這樣。」

  是啊,姐夫,你就走遠點吧,也許榮兒看你害怕。」菁菁在一旁添油加醋。

  為什麼呢?月七很小聲很無力的反駁,十分忠心的擁護自已的主子:「其實少爺看起來也挺平易近人,和藹可親」,

  只可惜,他自己都底氣不足,越說聲音越小。

  終於,諸葛玥在眾人的排擠下遠遠地走了老遠,李青榮果然驟然停止了哭聲,雖然剛才哭得太猛了,現在還有點一時收不回來,在小聲的抽泣著,但是已然有淺淺的笑紋了。

  不一會,一夥人突然爆發出來一陣笑聲,原來是小傢伙玩月七的劍柄磕了頭,正在憤恨的拚死咬著月七的肩膀。

  諸葛玥遠遠的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看著遠處的眾人,心下腹誹道死崽子,跟你老爹一個模樣。

  楚喬不知什麼時候嗒嗒的跑過來,緊挨著他坐著。

  月七等一群動動腳天下就要顫兩顫的人物仍舊在為一個嬰兒手忙腳亂,不一會就聽梅香指著向來木訥的方褚叫道:「哎呀,孩子拉了,你先抱著,哎呀我讓你抱著你就抱著!」

  楚喬抱住諸葛玥的手臂,將臉貼在他的肩膀上,側著頭靠著他,長吁一口氣的說:總算結束了。」

  累嗎?」

  還好。」楚喬閉上眼睛,金紅色的光灑在她的臉土,有著一層璀璨的光:只是怕你擔心,一直跟自己較勁說要快點再快點。」

  諸葛玥還是很怨念,繼續追同:為什麼不看我的信」,

  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功」她微微仰起頭,對著諸葛玥笑道:」我當時也沒有信心,害怕會失敗,會死,害怕自己看了你的信,就再也沒有繼續堅持下去的勇氣了。」

  楚喬笑顏如花,她人生之中似手很少這樣笑,沒有任何牽杜,沒有任何負擔,她笑著說:「你是我的軟肋,會讓我不願意堅強。」

  諸葛玥看著她,面色漸漸柔和下來,他伸出手攬過她的腰,聲音低沉,淡淡道:在我身邊,你不用堅強。」

  說罷,低頭就吻在了她的唇上。

  哎呀!羞死人啦!」

  菁菁的尖叫聲突然響起。

  天地那般遼闊,深秋的季節,一片明黃的錦繡。

  風從遠處吹來,吹過鈴鐺,小小的聲音呢喃的響起記住,我在等著你呢。

  我在等著你呢,我在等著你呢,我永遠,都在等著你呢」,

  諸葛玥,你為什麼不進城,我策妃時穿的那身衣服漂亮極了!」

  等著,等我將來給你更漂亮的。」

  說話算數啊。」

  算數。」

  耶耶!」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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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4-2 17:08:36 |只看該作者
第179章:坦誠相待

  楚喬從未見諸葛玥這樣睡過,從滄州一上船,他就睡下來,一天一夜都沒睜眼,連楚喬進門都不知道。月七說,從真煌啟程那日起,他就沒睡過一個好覺,由賢陽轉旱路之後更是連眼都沒有合過,此劌想必是累極了。

  諸葛玥的身體其實並不是很好,這幾天趕路,她曾見過他在私下裡吃一種烏黑色的藥丸。她私下裡去問月七,他卻含糊其辭,多吉略通一些藥理,後來對楚喬說,諸葛玥想必是操勞過度,心血不足,外加受寒所致。

  操勞過度,受寒所致

  楚喬支著下巴坐在椅子上,船行的很穩,天氣也好,無風無浪,窗子緊閉的,但是還是可以透過窗紙看到外面相繼遠去的青山綠水。

  她又想起了那段被趙淳兒逼得逃亡卞唐的歲月,她和梁書呆被詹家的人買來當奴隸,那時她受了傷,梁書呆跑出去樂呵呵的為她打飯,她就一個人躺在狹小的艙室裡,透過唯一的窗子望著外面的風景,有一日下了大雨,她於睡夢中聽到了流星的嘶鳴聲,她倉皇奔出去,卻被大船帶的越來越遠,終於再也看不見那細雨纏綿的江南春岸。

  那時候,詹子瑜詹子茗兄妹還是名不見經傳落魄之人,李策還好好的活著,在大唐當他的瀟灑太子,烏先生羽姑娘等人也仍舊在全力的為自己的理想而奮鬥,燕洵還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和愛人,而她,也對未來充滿信心,深以為能夠靠著一己之力,在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幫助下,為這個滿目瘡痍的人世盡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只可惜,時間終究還是這世上最最無情的殺人利器。李策不在了,鳥先生被殺了,羽姑娘死在自己的懷裡,詹子瑜用自己的野心害死了所有的親人,她認為的那些志同道合的朋友實際上並沒有想像中那般的忠貞不二,在權利和皇圖之前,很多人漸漸的離她而去,連燕洵也與地越走越遠,終究陌路

  江山淪落,霸業休提,理想隨風化成了灰,如秋末的篙草一樣,搖動著貧瘠枯黃的葉子嘲笑著過往的誓言。

  是啊,誰能不變呢,就算今日的她,又和曾經一般無二嗎?

  她輕輕的回過頭去,諸葛玥還在靜靜的睡覺。他真的是一個彆扭且固執的人,即便是睡著覺,眉頭也是皺著,一雙向來凌厲的眼睛被眼瞼覆蓋住,越發凸顯出分明的五官,鼻樑高挺,嘴唇很薄,輪廓分明。

  聽說有這樣面相的人向來都是薄情寡意的,唯有他,卻又是如此執著,如此的鑽牛角尖,固執的讓人心疼。

  諸葛玥之前問她是一開始就有如此想法,還是最後良心發現又改了主意?其實到現在,她自己都很難回答這個問題,人心是一個很複雜的東西,在面對一件事的時候,你可能會有幾十個幾百個想法,可能這一刻還這樣打算,下一刻卻變了念頭。

  她想,她也是變了吧,若是曾經的楚喬,想必是會留在唐京的,就算不能真的嫁給李策,但是也會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唐宮保護李策的孩子長大成人

  然而,經歷了這麼多,她終究還是有了自已的貪念,有了她放不下丟不開的東西。

  卞唐朝野洶湧,土十年沉澱下的王朝暗湧,全不是大夏和燕北表面上的凌厲鋒芒,而是一波波看不見的冷簧,裹在層層錦繡的謀戎和暖暖熏風中,不經意間就可以殺人於無形。

  她後來從卞唐太醫院的老院正口中輾轉得知,李策父親的死,也是緣於李策的母親。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試圖害死唐皇,毒藥、暗殺無所不用其極,也有幾次幾乎險此得手,而老皇帝卻一直維護著她,不將此事賞揚。他也曾憤怒暗恨,以洛王相要挾,以她的娘家為人質,大肆寵愛其他妃嬪,對她禁足,甚至三次投入冷宮。然而,最終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內心,晚年的時候,他將宮中妃娥全部遣散,只留她一人,對她愛護照料有加,而她也似乎為他所感化,給予了他幾年快樂欣慰的日子。

  然而最後,他還是死在了她的手上,因為他在餵她吃藥的時候自己誤嘗了一口,就此毒發而死。

  到此時,他才知道她是早已存了死志,多年來她所吃的每一餐每一飯都被下了劇毒,事先服好解藥,以各種千奇百怪的毒素將身體搞得支離破碎,只為等待他一著不慎的魂歸西天。

  唐皇終究還是死了,死在自己這一生最愛的女人的手上,儘管他防範她防範了一輩手,最後還是不及她的堅忍和耐心。可是他仍舊不忍心殺她,只是留下遣詔,強迫她出宮禮佛,這一生都不得再踏入宮門。外人只道皇帝和皇后伉儷情深,卻不知皇帝只是想在臨死前,保護好自已唯一的兒子。

  然而這樣宮廷的隱秘,還是被詹子瑜通過詹貴妃得知。在詹子茗刺殺李策未果之後,他私自將太后帶出寺廟,偷偷送進宮來,借助這個誰都不會防範的婦人的手,殺了李策,也殺了李唐中興的大好時機。

  姚太后在聽到李策的死訊之後還是自殺了,楚喬不知道她當時是一種怎樣的心情,是大仇得報的喜悅和解脫,還是鑄下大錯的蒼茫和無奈?這是一個固執且偏激的女人,她為當年的那筆血債執著了一生,親手殺害了兩個這世上最愛她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可會解脫的笑出聲來?

  也許不會吧,畢竟她在為丈夫和兒子報了大仇的同時,也殺了另外一時丈夫和兒子,為了一段恩仇,葬送了一個女子從韶華到滄桑的一生。

  姚皇后死後,於眉山和熹宗皇帝合葬,他們在世時是怨侶,爭鬥、暗算、謀刺、憎恨,恩怨糾纏了整整一生,最終在那座冷寂幽深的地下皇陵之中,卻只得彼此相伴,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再能將二者分開。

  楚喬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也不明白一個人的恨意為何會如此可怕。可是有的時候她還是會暗暗的想,也許姚皇后在心底對李策還是應該有那麼一緣毋愛的吧,她還記得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後,面容溫和的婦人微微皺著眉對她說:「他要在宮裡供奉歡喜佛,哎,我真是,你有空的話,就勸勸他吧。他畢竟是大唐的太子,總不能太胡鬧了。」

  只是,洛王的死,最終將這僅存的愛也毀滅了,她終究還是被心底的魔所吞噬,喪生在這吃人的皇室之中。

  李策死後,卞唐朝政不穩,內有權臣作亂,外有皇親虎視眈眈。當時的楚喬,也可以憑藉京畿守軍和秀麗軍的力量一舉消滅中央軍,除掉詹子瑜兄妹。

  然而如果那樣,靖安王等人就絕不會起兵,留著這群擁兵自重的藩王,早晚是養虎為患。新帝登基,又最忌無因殺戮。所以楚喬將計就計,先讓詹子瑜擅權,然後雷霆般將之除去,藉著平亂有功的風頭在孫棣等有心人的擁護下做出登位的架勢,給靖安王菩人一個發乓的旗號,然後才能通過李策死前的佈置,將諸多叛軍一舉拿下,一勞永逸的解決大唐二十年內的內亂危機。而二十年以後,儀兒已經長大了,有足夠的能力去應對前方會來到的風雨。

  然而當時的她,卻未必真的沒有平亂之後留守卞唐的想法。

  那天晚上菁菁為她烤了兩隻諸葛玥由青海派人送來的土瓜,味道很香,像是一團雲氣被將她的心席捲了。

  菁菁坐在外間的小凳子上,仔細的為一隻土瓜撥皮,嘟囔著說:「青海那邊一定很冷,這皮怎麼長的那麼厚。」她的心卻突地一痛,腦海中再一次想起當日那森冷的冰湖,諸葛玥青白的臉,還有他一遍一遍在她的手心寫道:活下去,活下去,」

  人心就是如此複雜的東西,可是不管你會有幾百幾千個念頭,最終能做的決定只有一個,不管未來是否會後悔,但是最起碼,她終於順從了一次自己的心意。

  一陣窸窣之聲突然傳來,窗子被風輕輕推開,江風吹的窗紗帷幔輕輕搖曳,將楚喬從沉思中驚醒。她回過頭去,卻見諸葛玥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醒了,正斜綺在床頭,一身蘇白色的長衫,神清氣爽,臉上沒有慣常的冷肅,而是換上幾分安然的和煦。

  見她看過來,他輕輕的招手,不意她過去。她走過去,為他倒了一杯茶,問道:『睡得好嗎。」

  恩。」他喝了一口茶,說道:「若是沒有人偷偷進我房間唉聲嘆氣,想必會更好。」

  楚喬臉一紅,怡著眼角看著他,問道:「餓了嗎?」

  他點了點頭,說道:「剛才有點,這會好多了。」

  楚喬站起身來,說道「你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一直沒吃飯,當然會餓,我吩咐廚房為你準備食物吧。」

  不用。」諸葛玥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拉著她在床邊坐下,說道:」你先陪我坐一會。

  楚喬微笑,依言坐了下來。

  看你愣神半天了,剛才想什麼呢?諸葛玥很自然的握著她的手,掌心溫暖,沒再鬆開。

  楚喬搖了搖頭,說道「一些不相干的舊事。」諸葛玥嘴角含著一拜笑,很是清淡的模樣,靠在床頭斜著眼睛瞅著她,淡淡道「左右閒著也無事,就聽聽你那些不相干的舊事。

  楚喬看著他,心生一絲頑皮,微微皺著眉,雙眼直視著他緩緩說道:」我曾經做過很多錯事,一再忽視虧欠了一個人,現在想起,覺得很對不起他諸葛玥一愣,沒料到楚喬會在此時說起這樣的話,雙目灼灼的盯著她,神色也鄭重了幾分。

  楚喬繼續道:「他一直對我很好,我卻將這種好當做了理所應當,自私的霸佔著他給我的這份溫暖和幫助,他幾次救我於生死,多年來無論我陷入怎樣的困境,都對我不離不棄,在絕望中給我希望,毫無要求的陪伴我走過了那麼多艱難的日手,而我卻從沒想過應給他什麼回報,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視了他。」諸葛玥看著她,嘴角漸漸溢出一抹笑來,他的掌心有著老繭,摩挲著楚喬的手指。

  既然現在知道後悔,那及時回報也來得及。」

  楚喬看著他,眼睛水霧濛濛,喃喃問道可是我怕他會怪我。」諸葛玥握著她的手漸漸鬆開,緩緩上移,眼神帶著幾絲寵溺和感動,手掌輕撫上她的臉頰,笑著說道:「誰捨得怪你呢?」

  真的嗎?」楚喬瞪大了眼睛,狡黠的問道:『你覺得賀蕭不會怪我嗎?他跟隨我這麼多年,我還曾經將他拋下了,他都快三十了,連一房妻妾都沒有……」,

  楚喬越說越想笑,終於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諸葛明這才知道上了當,一把將她拉到懷裡,掐著她的下巴,凶巴巴的說:「敢使壞。

  楚喬笑道誰讓你自作多情。」諸葛玥斜睨著她,眼眸潦黑一片,帶著幾絲狼才有的危險氣息,邪邪一笑這是誰家調教出來的女子,這般沒有規矩?」

  誰家?還不就是你諸葛少爺的青山院嗎?楚喬笑著說道:「你忘了還是你當初自告奮勇的要教我寫字的?」

  哦。」諸葛玥故意拉長了聲音,點了點頭:「我還真忘了,看來要給你立點規矩,以免你以後沒大沒小。」

  剛一說完,諸葛玥突然俯身逼近,炙熱的吻突然虞上她的唇,帶著一絲壓抑的滾燙,毫不留情的在她的唇上瑕轉,橫在她腰間的手臂越收越緊,冰冷的唇漸漸熱起來,輕叩開她的唇齒,有一絲不容抗拒的力量滑進她的口中,一如甘泉般清冽,卻又如炭火般灼熱。

  他半瞇著眼睛看著她,眼眸深處匿藏著看不見的幽光,諸葛明突然大力的將她一把抱起壓在床上,楚喬「啊,的驚呼一聲,尾音就被吞沒在唇齒之間。

  明白了嗎?

  楚喬瞪著他,狠狠的擦了一下已經腫起來的嘴唇,說道:「這就是你的家法?」

  不全是。」諸葛期淡淡一笑,帶著幾絲傲氣,昂著下巴說道:「還有更激烈的,你要不要試試?」

  楚喬瞇起眼睛,看著眼前這個臭屁的不得了的男人,突然湊上前去,雙眼媚感的勾著他,突然伸出舌頭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諸葛玥頓時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女子已經如小嘻一般惡狠狠的在他的下巴上狠咬了一口。

  諸葛玥頓時悶哼一聲,探手模去,雖然沒流血,可是已經有一排小小的牙印了。

  哼,別以為我怕你!」

  楚喬示威的揮舞了一下拳頭,很是囂張的說道。

  諸葛玥活動了一下手腕,說道:死丫頭,這些年越發野了,真得好好收拾收拾你。」

  正要動手,楚喬卻快了一步,身手利落的就從他身邊跳開,幾步跑到門。」笑道:我是傻瓜嗎?拜拜,不送!」

  說罷,一把打開房門口就在這時,只聽幾聲「哎呦,聲突然傳來,菁菁幾人一頭的揮了進來,連滾帶爬的爬起身,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尷尬的衝著兩人打著招呼。

  楚喬這個指揮過百萬大軍的長勝將軍俏臉通紅,皺著眉看著菁菁和平安,沒想到後面還跟著一個月七,她怒聲說道:月七,他們兩個胡鬧,你也跟著湊熱鬧!」

  呵呵,那個、我就是路過,順路叫你們吃飯的,呵呵」

  月七站起身來,做出一副我是老實人的表情,一邊點頭一邊往外走,笑呵呵的說:你們繼續啊,繼續。」

  說罷,轉身就跑了出去,臨走前還對諸葛用舉起奎頭,大叫一聲少爺,加油!」

  揚長而去。

  菁菁嬉皮笑臉的跑過來,甜甜的叫了一聲「姐夫」諸葛玥心情大好,隨手抽出一把鍛造精良的小匕首,上面還鑲嵌著幾顆紅寶石,很爽快的賞了這個識時務的小猴子。

  平安一看,也立馬有樣學樣,諸葛玥身邊沒什麼東西,就答應到了真煌之後,馬廄裡的好馬讓他隨意挑。

  兩人開心的連呼三聲「姐夫萬歲」楚喬看的眼睛冒火,暗暗道,究竟是誰說諸葛玥為人古板,不諳官場之風的,這收買人心的招數就很熟練嘛。

  飯很快就做好了,因為是在外面,還有年輕的孩子在,所以也就很隨意的按了一桌,大家坐在一起吃飯。月七等人不免都有些拍束,菁菁平安梅香等人卻是活躍分子,賀蕭幾日來已經和月七等人十分熟稔,唯有多吉,仍舊是一副不是心思的冷冰冰模樣,菁菁和他說十句,他也答不上一句。

  吃完飯之後,天色就暗了下來。月七說此地已是蒼嶺,再有兩日,就會在滬縣靠岸。楚喬聞言微微有些發愣,滬縣,那就離真煌很近了。

  傍晚的風有些大,她坐在船尾,夕陽就要落下去了,在天地間露出半張臉,將整條河都染成了殷紅色。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轉眼,她都已經在這裡度過十四個寒暑了,很多時候回想前世,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個穿越時空的現代人,還是一個擁有現代記憶的古代人。前塵日事就像是一場夢,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她想起自己死了之後能夠在這裡得到重生,那麼李策死了之後,會不會也到其他地方繼續他的人生了呢?還有烏先生和羽姑娘、緣麓和小和,他們死了之後,還會遇見彼此,還會記得對方嗎。還有荊紫蘇,希望她可以活在法制的年代,過一些快樂舒心的日子吧。她坐在那裡漫無邊際的想,漸漸心裡就變得開闊了起來,仰起頭看著夕陽,似乎還能看到李策瞇著眼睛看著她,笑瞇瞇的說:要多吃肉啊,身材太差了。」

  想什麼呢?」

  諸葛玥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楚喬回過頭去,只見他一身紫袍,上繡團福暗紋小字,很是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就是有一種獨特的氣質,看起來卓爾不群,清俊接撥。

  楚喬瞪著眼睛瞅著他,諸葛玥緩緩皺起眉來,頗有些不自在的說道:」看什麼呢,傻子一樣。

  說罷,就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雪白的浪花在船尾一圈圈的蕩漾,鳥兒飛過天際,夕陽一片血紅,江風吹起兩人的衣衫,袖口鼓鼓的,像是一隻振翅欲飛的大蝴蝶。

  星兒,你為什麼改名叫楚喬?」諸葛玥問道,楚喬轉過頭來,笑著說道:『因為我本來就不是荊月兒,我本名就叫做楚喬,後來因為一件事死掉瞭然後、恩、怎麼說呢,就是像你們這說的,是鬼魂陰體了,附在荊月兒身上了所以我後來逃出去,就把名字改回來了。」諸葛玥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他,一下子愣住了,表情很是詫異。過了好一會,他才喃喃問道:那我第一次見到你?」

  那時候我剛刖附身沒幾天,正打算逃走。」諸葛玥點了點頭,然後就低下頭去,似乎正在全力的思考著這件事的真實可信度。

  喂,你不會真的相信吧?」

  這回輪到楚喬發愣了,這樣怪力亂神不著邊際的話,不會有人相信吧。她記得她小時候曾對燕洵說過一次,當時燕洵還是個長青春疽的小夥子,以為她發燒燒糊塗了,端著一碗湯藥硬是給她灌了下去,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說過了。

  我信。」

  啊?」諸葛玥很是奇怪的看著她,眉心微微蹙著:為什麼不信?我調查過你,下人們都說自從那次人獵回來之後你就性情大變,我當時還以為你是被嚇得,現在看來,還是你這個解釋比較說得通。」諸葛少爺很是高深莫測的接受了這個更為高深莫測的原因,他一邊點頭一邊說道:原來如此,我就奇怪,就算我在七八歲的時候都不可能有你當時的心機和手段,原來你根本就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對了,你死之前不會已經七老八十了吧?

  楚喬有些跟不上他跳躍性的思維,有些呆氣的說道我那時候,二、二十七。」

  二十七?」諸葛玥皺起眉來,有些不開心的說:「那已經很老了,成親了吧,可生了孩子」,

  沒……楚喬老實巴交的回答:「我們那,二十七也不算很老,我們那,都提倡晚婚晚育。」

  你的家鄉是在哪?卞唐?大夏?你對燕北那麼有感情,你不會是燕北人吧?」說到這,諸葛明的臉色突然一變,他很緊張的問道:「你不會是燕洵的娘吧?也不對,時間有點對不上,她好像也老一點。」

  楚喬欲哭無淚:「我們那,是另外一個世界,和你們這,不是一個時空,是平行空間,不相交,既有空間上的距離,也有時間上的距離,根本無法到達,那個,你明白嗎?」她努力的解釋給諸葛玥聽,希望用一種他能夠聽懂的方式,比比劃出的想要給他打一個比喻,卻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不過她顯然低谷了諸葛少爺的理解能力,男人微微皺了皺眉,問道『就是說,像是一顆蘋果樹,我們是春天的葉子,你們是秋天的果實?」

  楚喬一愣,沒想到他能想到這一層,連忙開心的說道:「對了一半,但是也不全是,因為我們之間不止是時間的距離,還有空間,你明白嗎。空間就是」,」

  哦。」諸葛玥點了點頭,很隨意的說道:「我們是舂天的蘋果葉子,你們是秋天的橘子,對吧。

  楚喬華麗麗的囧了,她呆愣了很長時間,最後才傻傻的點了點頭:對

  然後諸葛玥就轉過頭去,繼續看著湯湯江水,靜默不語。夕陽灑在他的臉上,金燦燦的華美。

  楚喬不由得感慨,看看人家這定力,不愧是見過大世面擁有大智慧的人,多麼沉著,多麼冷靜,多麼沒有好哥心,絲毫不像一般的穿越小說裡那些土老帽一樣,問什麼「你們那的人長什麼樣啊?,你們那的人有幾隻眼睛?」或者『你們那的人是不是像野獸一樣,身上長著鬃毛?之一類的問題,好像只有他們這個世界的人配長兩隻眼睛一個鼻子,外面的人就一定要渾身鬃毛滿。獠牙才能彰顯他們的心理優越性一樣。這才是真正的淡定從容,這才是真正的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這才是真正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才是真正的寵辱不驚、心若明月」

  你們那的人都長什麼樣?」

  楚喬……」

  你們那的人有幾隻眼睛?」

  某人沉寂許久後終於緩過神來,很感興趣的同道:「你們那的人是不是像野獸一樣,身上都長著鬃毛?我曾在南疆見過這種人,行為很是奇怪,是不是你們的遠親?

  楚喬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開始了新世界的基礎知識啟蒙教育。說的口乾舌燥,太陽已經落下山去了,一輪圓月爬上山巔,將明晃晃的光灑在一片水銀的碧波之上。

  江風習習,楚喬乘船而去,突然間生出一絲詩意的感慨,她滿懷深情的念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諸葛玥卻在一旁冷冷的說道「有點不應景吧,這是江,不是海。」

  楚喬皺眉道:「那就江上生明月。」諸葛玥疑惑的看著她,問道,應該不是你做的,是你們那的人做的,你盜用的吧?」

  楚喬再次欲哭無淚,頓時大窘,臉頰紅紅的,看吧,這種事說出來是沒好處的」」

  星兒。」

  兩人沉默許久,諸葛玥突然叫她的名字,她應激性的答應一聲,就聽褚葛玥沒頭沒腦的說道,我不管你是誰。」

  楚喬開始還有些沒聽明白,仔細一想,頓時理解了她的意思。她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我總是你的星兒。」諸葛玥身體微微一震,他低下頭來,雙目灼灼的看著她。楚喬自已說完之後就有些後悔了,兩絲紅暈爬上了她的臉頰,正想低下頭,卻見諸葛玥伸出兩隻手指,很是熟練的挑起她的下巴,眼底帶著一拜笑,說道:「再說一遍。」

  楚喬躲閃著他的目光,有點不好意思的含糊其辭:「說什麼?」

  就說你剛才說的那句。」諸葛玥很堅定的說,眼神帶著兩團溫溫的火,不是特別炙熱,但卻炯炯有神。

  我是你的,你也要是我的。」

  楚喬鼓起勇氣,定定的說:「我這一生,什麼都可以犧牲和付出,卻唯有兩件東西,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當做籌碼。第一是我的信念和原則,第二是我的婚姻和身體,你要全部的我,就要把全部的自己也交給我。」諸葛玥挑著眉,充滿邪氣的瞅著她,吊兒郎當的問:「全部的?」

  去你的「楚喬推他的肩,別過頭去沒半點正經。」

  星兒」諸葛玥突然張臂抱住她,溫熱的男性氣息將她團團包圍,手臂箍著她的肩膀,那麼緊那麼緊。

  我很開心口他低聲的說我真的很開心。,

  楚喬靠在他的懷裡,也覺得是這幾年來前所未有的心安,她轉身抱住他,輕聲說:我們別再分開了。」諸葛玥問道:跟我去真煌,你不怕嗎?」

  我更怕與你分開,每次分開,都會發生很多事,就像這一次,我險此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唐京城當日的局勢一團混亂,她當時背水一戰,如履薄冰,稍不小心,就會落入敵人的手掌。詹子瑜大權在握時的囂張跋扈,泰安門之戰的混亂血腥,冊封誚息傳出之後每夜衝進皇城的殺手殺之不絕,還有最後那一場幾十萬人的戰役,當時沒覺得怎樣,可是現在想起來,卻隱隱後怕起來。諸葛玥將她擁在懷裡,語調低沉的說道:「以後不用怕了。」

  月色很好,他們一直坐了很久

  回房之後,諸葛玥坐在床上皺著眉思考了很長時間,他覺得楚喬說的對,他是應該考慮一下找個恰當的時間讓兩個人把全部的自己交給對方了。對,這個主意真不錯,夜路走多了難免遇上鬼,覺睡多了難免會做夢,做事要幹淨利落,應該直接切入要害一鎚定音,是時候開誠佈公的……全部的……徹底的……

  大半夜的,他突然站起身來,在屋裡轉了兩圈,他覺得今天就很是時候
常與同好爭高下,不與傻瓜論短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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