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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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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童遙 -【冤冤相豹何時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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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7 00:11:47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九章

    三日後,離京十多裡的迎將臺上,一襲金龍皇袍的熾皇親自領著群臣設下迎典,等待著即將凱旋的大軍。

    經常領兵親征的羅修武對這場面並不意外,然而讓他在離迎將台還有好一段距離便勒停馬的,卻是前方高臺上帝王身後的那抹橋影。

    能在此般重典上陪同帝王身畔,想來入宮後的她定是萬分受寵。該是替她寬慰的……可胸口那股沉甸甸的悶窒是為了什麼……

    想什麼呢,不過是一介來路不明的女兒家,何須掛懷。狠狠甩去腦中莫名思緒,撩過身後披風蓋住半坦的前胸,羅修武抬手做下指令,長腿往馬腹一夾,英姿颯爽的領著大軍朝前奔去。

    登上迎將台,羅修武卸下臉上的胡狼面盔,單膝跪地,“微臣羅修武見過吾皇萬歲萬萬歲。”

    “太尉請起。此仗贏得漂亮,朕甚喜。”原負手身後的熾皇抬手作勢,隨即側了身,“太尉離京數月,想必未曾見過朕新添的義妹,陽黧。”

    乍聞熾皇話語,羅修武有些意外,原來伴在君側的她竟被冊封公主而非嬪妃,沉滯的心莫名的有了絲釋然。

    然而在他拱手行禮後,緊接而來的卻是讓他措手不及的愕然及惱怒。

    太尉府裡的書房內,坐在書案前的羅修武一臉陰沉,英挺的眉眼像打了結般蹙著,為的卻不是攤在眼前的邊防軍報,而是——

    “爺,公主她、她在池畔脫了鞋說想下去泅水……”

    “爺,請恕老奴無能,實在無能教導公主禮儀……”

    “爺,公主說您若不陪她吃飯,她便要餓死自己……”

    短短數日,諸如此類的話語,羅修武已聽了不下數百次,向來不必為府中大小事費心的他被擾得恨不能再披甲上陣,寧願在戰場上以命拼敵都好過面對此般失控的狀況。

    可偏偏此際天下太平,沒什麼仗能讓他打,而一道天殺的聖旨更讓他莫名其妙地有了個由平民變成公主的未婚妻,還讓她入住太尉府中學習禮儀及持家,結果才幾日光景,這太尉府就被搞得天翻地覆,就差屋頂沒給掀了去。

    思及此,向來斂穩的心便又升起熊熊怒火,這皇帝准是吃飽撐著,沒事封了個來路不明的妮子當公主也就罷了,竟然還塞給他當妻,到底是嫌他這太尉當得太閑,還是存心想看好戲來著。

    向來不喜受制於人的他為了這事曠朝了幾日以示抗議,偏生貴為皇帝的嚴熾書不為所動,只派玄殷以丞相身份來勸他幾句;玄殷八成也是這鬧劇的幕後推手。於是盛怒的羅修武也只能在城郊那片竹林裡狠揍了兩人一頓洩氣,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認了這事。

    “爺呀!不得了呀……”府內老總管白著一張臉,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邊嚷邊沖了進來。

    “又怎的?天要塌了嗎?”

    合上軍報,抬起頭的羅修武也沒個好臉色,那不怒而威的神情霎時把個老總管嚇得膝蓋一軟,連忙跪在地上抖著老聲嗓道:“公……公主她爬上屋頂了呀……”

    “該死!”

    一句低不可聞的咒駡後,原坐在椅上的高大身影瞬間消逝,徒留下邊抖邊急著起身追上去的老總管。

    斂風樓裡,安靜祥和的氣氛此刻顯得凝重,甚至還泛著一絲詭譎。

    向來從無女子出入的寢院前廳裡,正坐著一名俏生生嬌滴滴的姑娘家,此般景致在太尉府內可是大忌,因為這裡就連打掃伺候等事都是男僕來做,而非婢女所為。

    但此時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哼一聲,因為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天子賜下的太尉夫人,況且人還是讓氣頭上的當家主子給一把拎進去的。眾多識相的想活命的家僕早就有多遠逃多遠,逃不了的也全都原地裝死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就怕一個不小心給捲進了暴風圈,死得不明不白。

    “哇……你的輕功好厲害哦,怎麼學的呀?教我好不好?”

    被摔坐在椅上的陽黧,真的是被摔的,即使他已經拿捏了力道,可那剛強的蠻勁仍是害得她小屁股挺疼的,興奮地直喳呼,完全忽視那氣到發黑的臉色。

    “你有點公主的端莊好嗎?”甩開她巴在臂上的手,一臉溫怒的羅修武極力壓下急促的心跳,忿忿低吼。

    一手揉著小屁股,一手扯松了硬被挽上的髮髻,陽黧忍不住嘟著唇回嘴:“什麼叫端莊我根本就不曉得,況且這啥公主是熾書哥哥自己封的,又不是我想當的。”

    見她披散著一頭微卷長髮,舉止粗魯的揉臀,羅修武只覺得額際生疼,既無奈且無力的開口:“再不然也該有點姑娘家的規矩。”

    “規矩又不能吃,何況熾書哥哥還有玄殷哥哥都說我這樣極好,要我做自己呀。”

    ……野得不像話叫極好?!那兩人根本存心慣著她來整他吧。

    壓根沒發覺自己因她口中對他人的親昵稱謂感到不爽,羅修武憤惱地負手轉身,“我不管他們怎麼說,你既入我太尉府便得聽我的。”

    “原來你這麼霸道呀……”聽到他那狀似命令的強硬語氣,陽黧愣了下,咕噥了句後便又咧開了笑,腳步一轉,嬌小的身子便又繞到了他身前,“那我聽你的,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我是不是就可以隨時跟在你身邊?”

    ……分明就是在訓她,為什麼她還能笑得這麼可愛?

    縱使心中仍是消極地抗拒著,可羅修武仍因那看似無賴卻又天真無邪的笑顏而有了一絲軟化。

    “我可以隨時賴在你身邊對吧?你會喜歡我的吧,是不是嘛?”

    陷入無端掙扎的思緒因被使力搖晃而回神,羅修武深邃的目光只望了眼前人一眼,便堅決地移開了臂上的柔荑。

    “聖命指婚,由得我喜不喜歡嗎?”淡淡地撂了句話,羅修武頭也不回的踏出前廳。

    ……由得我喜不喜歡?意思是……不管如何,都是喜歡的!也就是說我隨時想跟著黏著賴著他都可以呀!傻怔了下,被獨留在原地的女孩瞬間像是頓悟了啥大道理般,樂乎乎地歡跳起來。

    到底是他不擅言辭,還是那妮子壓根聽不懂人話?好不容易甩脫了像個陀輪般跟在身邊轉的陽黧,羅修武不由萬般感慨。

    自從他將她自屋頂上抓下來後,她便成天跟在他身邊繞,嬌小的身子老是冒冒失失的跌倒,明明摔腫了臀、跌傷了膝也不怕痛,站起來拍拍灰,又追著他跑。

    就算他煩不勝煩地對著她吼,她仍有辦法笑得痞痞的,沒臉沒皮地說?

    “人家就喜歡你嘛,不是都說夫唱婦隨,所以我賴定你了。”那不屈不撓的精神,真真讓他在無奈之餘也深感佩服。

    但縱使如此,行事向來謹慎的羅修武仍是沒有忘記她出身不明這點,私下派出幾名間衛去查探,卻是查不出個所以然,而他經由相處時的觀察,也大抵將這妮子的性子摸了個七八分。

    在宮中待了數月的她,根本視規矩如無物,愛笑愛玩的野性子每每讓他真心覺得她骨子裡的魂,若不是個男孩便絕對是頭小蠻獸,然而對禮教束縛感到不耐厭煩的她,卻會因為想被他笑揉著頭誇聲好乖而聽話害規矩。

    而那打死不退厚顏無賴背後的笑臉,淨是“我喜歡你”的心意,縱然他總弄不懂她何以對他這般愛戀,但那不存心機的無邪真心卻也讓他不自覺對她的舉止有了些許縱容。

    例如此刻——老總管正為了她用綱子撈起水池裡的魚來烤,而緊張兮兮的猛搓著手。

    “由著她去吧,只要小心別引著了火。”

    “可公主她撈起的是您好不容易養活的龍鯉呀。”

    “她許是餓得狠了,魚再養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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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7 00:11:58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章

    爺呀,公主晚膳時可是吃了兩大碗飯還會餓著嗎?難不成她的肚子是無底的嗎?明知道主子這話的意思是捨不得餓著了小姑娘,可老總管仍是忍不住暗暗嘀咕。

    才說著,雪武便聽到輕快的腳步聲由遠而近,然後便是抓著細木棍,神色雀躍的陽黧出現面前,興奮地嚷著:“修武、修武!我烤好魚了耶,你快趁熱吃。”

    小圓臉上東一塊西一塊的煙灰污漬,女人味沒有,野性稚氣倒是滿點,羅修武禁不住失笑,抑著伸手抹去的衝動,笑歎道:“我不餓,你吃吧。”

    “欸,我烤了很久耶,你吃一口嘛。”被拒絕的小臉失望地皺了皺,仍舊是不死心的將魚湊到他嘴邊。

    那總是活力十足的眼眸彎彎的,閃著炯燦的光芒,急於與他分享的興奮及冀望梢悄地溫暖了向來冷然的心思,更讓羅修武有了絲不舍,不舍拒絕那單純的要求,不舍喝斥那毫不優雅的舉止。

    不自覺放柔的眸光,盈著淺薄笑意,伸手接下那只烤魚,小小指頭上的一抹暈紅卻讓羅修武皺了眉,“燙著了嗎?疼不疼?”

    “沒事沒事,吹吹就好了。”身為擁有轉療異能的奇獸,陽黧對這點小傷根本無視,回頭摸摸樹便沒感覺了。可他抓著她的手輕揉呵疼的動作卻讓她心跳加速,卜通蔔通地像要蹦出來般,心慌慌意亂亂地忙縮回了手。

    首次見她紅著臉露出女兒家的羞臊嬌態,羅修武一時間竟有些心旌蕩漾。

    明明老是野得不成樣,那稚氣臉蛋更是與美豔沾不上邊,可怎麼就輕易地吸引了他的目光,甚至勾惹出極少躁動的男性狂悖,讓他有種想將她摟進懷裡,揉入骨血的獨佔衝動,不願也不允任何人看去或搶走這般媚態的她。

    怔愣了一會兒,素來嚴謹的理智讓羅修武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夜深了,去洗把臉休息吧。”

    眼角餘光瞥見那期待的眼神,他忍不住又開口補了句:“魚我會吃的。”

    這才讓陽黧心甘情願地漾著開心滿足的笑容離開。

    為什麼他會進了那女人的屋呢?

    萬籟俱寂的夜裡,緊臨著斂風樓的靜水樓內,向來好睡好眠的陽黧此際卻被腦中千頭萬緒惹得雙眼大睜,翻來覆去的無法成眠。

    到底要到何時我才能窩在他懷裡睡呀……哎喲,真煩死人!不對,是煩死獸了!此刻的陽黧真盼自個兒是豹形而非人身,那麼她就可以不管不顧地淨往他胸前鑽,撒賴地要他哄著睡也不會招來他斥她沒規矩。

    原以為只要成人形便可以與他廝守,可人類的繁文縟節卻似乎將她與他隔得更遠,就算她巴賴在他身邊,卻感受不到他面對身為豹的她時那股親近,就算他大部分的時候總是縱容著她,甚至也會在無意間透露出關心,可他卻從來不會踏進她房內。

    獸的感情向來單純簡單,它們為生存狩獵,為繁衍而找伴,看對眼了便在一起,根本沒有什麼顧忌。她一直以為人也是如此,然而事實卻不然。

    夜越漸深沉,思緒卻更加紛亂糾結,猛一甩頭,陽黧決定讓獸性大過人性,跳下榻赤裸著足便想往斂風樓走去。

    “我勸你最好別去。”一道低低獸語傳來,生生阻了她前行的腳步。她順著聲低頭,一隻貓正怯懼卻鼓起勇氣地與她對視。

    “你不是那個叫什麼芸養的貓嗎?幹什麼阻止我去找修武?”

    “甭提那個韓芸了,我壓根不承認自個兒是她養的。阻止你是為你好,好歹我從小便在人界活著,人心我可懂得比你多了。”

    “真的嗎?所以你可以告訴我怎麼得到他的心囉?”

    “當然可以,可你得先抱我,這夜裡好冷。”

    “你想得美,我這豹都沒讓你給我磕頭了,你竟還敢要我抱你。”

    “隨便你呀,反正你能不能和那男人修成正果也與我無關。”滿不在乎的哼狺,灰黑色的貓一臉驕傲的轉身便要走。

    “……”

    一把撈抱起邁著腳步離開的貓,陽黧縱使再不甘願也知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好不容易遇著能給她指點的同類,就算被只貓欺她也認了。

    “抱就抱,你可得好好教教我喲。”

    曙光未明的寅時,向來晨起練功的羅修武一跨出房門,便被窩在門邊的身影給頓止了腳步。

    這丫頭怎麼待在這睡?就不怕著涼嗎?心思才動,羅修武已毫不遲疑地將人抱在懷裡,轉身回房。

    這一幕讓特意起早想藉機與羅修武共進早膳的韓芸盡收眼底,妒恨不甘的捏緊了拳心,那野女人憑什麼能得到他這般憐寵!

    無聲地隱匿在屋頂上的秦狩,默默將這一切瞧進眼裡疼進心底,韓芸落寞泛淚的眼讓他心一緊,胸口驀然湧現了難以言喻的怒氣——主子怎麼能這樣對韓姬!

    “唔,你的胸膛好溫暖……”羅修武才將人放到榻上,還來不及拉過被子將她蓋個密實便先聽到她的夢囈,而讓他瞬間僵直了身的卻是那伴隨著軟嫩嗓音而來的動作,原就只是輕攏的黑衫隨著軟軟柔荑的圈摟被撩開了大半,一顆小頭顱不知是怕他著涼還是想取暖似的直鑽踏。

    饒是向來剛強冷感,自製力過人的羅修武也禁不住這般無邪地撩弄,可低頭瞧見那張仍顯稚氣的臉蛋,終究是硬生生壓抑住下腹那股莫名衝動,大手一伸便要將那死死圈攬著他脖子的她給扳離。

    “不要走……陪我,像以前一樣哄我睡,我真的好喜歡你……修武……”

    略帶哭嗓的咕噥細語,讓羅修武大手僵在半空,垂眸盯著胸前粉團似的小臉發呆。

    ……我到底何時哄過你睡?

    原該推開她起身的動作被落坐榻畔取代,羅修武放任她往胸前蹭貼得更密實,看著她神情既是滿足又似憨傻地發出細細呼嚕聲,長指自有意識地撫上泛著櫻色的軟嫩紅腮,任憑心緒起伏。

    她,一個將成他妻的女孩,像是只披上人皮的小獸,野蠻卻天真討喜。

    那總是望著他的眼,烏晶燦亮,在陽光下總折射出些許寶藍光澤,再搭上那閃在其中呆憨卻真摯的愛,激不起他心中半點嫌惡,卻總是與記憶中的小黑炭身影交迭、融合。

    與他說話的聲嗓也總是雀躍、歡喜,帶著股嫩嫩的傻勁,黏呼著他的身影總是對一切充滿好奇的活力十足,更是填塞了數不清的新鮮念頭。常常讓他在疲于應付的無奈之餘不免失笑,甚至是牽引出樂趣、歡欣。

    長夜將盡,旭日東昇之際,心莫名地充實,仿佛那年在密林裡依著小黑炭的溫暖、安心……

    於是,自律甚嚴的羅修武,破天荒地直至辰時才踏出斂風樓。

    那日過後,羅修武看待陽黧的眼神多了絲柔軟,哄孩子般的話語取代了冷嗓斥責,然此時此刻正欲前往兵部的他卻不得不再次板起臉,厲言以對。

    “不管不管,我要去,我就是要跟著你去!”

    “你別鬧,我要去的地方真不適合你去。”

    “我才沒有鬧,是你說我可以一直跟著你的,就算你要上戰場我也要跟!”

    “你!”跨坐在馬上的羅修武冷凝著俊顏,居高臨下的氣勢不作聲都能嚇倒一干侍從,可偏就怎麼也無法讓死死抱著馬腳的稚氣女子露出半絲懼色。

    主子呀……你再不答應,俺的後腿可要成了豹口裡的火腿啦。

    眼看兩人的僵峙,向來同主子般沉穩的悍火著實按捺不住,可偏生它不會說話,只能拼了命地噴氣哼聲,不停踢動著前腳,暗自祈禱那死死抱著自個兒的人不會獸性大發地朝它亮牙。

    硬的不行,來軟的總可以了吧。眼看身下高大戰馬越漸躁動不安,深怕它一個失蹄會傷著她,羅修武忍下滿腹氣惱,放軟了語調,“你聽話,乖乖地待在府中,回頭我帶糖葫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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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7 00:12:0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一章

    “好,我聽話,乖乖地跟你去買糖葫蘆。”一聽到有那甜津津的紅果子吃,陽黧立即雙眼發亮,原本皺著的小臉綻出笑顏,樂呵呵地應著。

    “……”明明就是要她放棄硬要跟著的念頭,她竟能曲解成這般,羅修武真是服了她了。

    時間在僵持不下中流逝,想到眾將士已候了他數盞茶的辰光,羅修武也不得不折服在那執拗的性子下。大手一撈便將穿著粉紫色褲裝的嬌小身子攬坐身前,“你最好給我乖乖的甭惹事,否則有你好受的。”

    “是!太尉大人。”漾著奸計得逞的賊笑,陽黧樂得根本不顧摔下馬背的可能,開心地直往那結實的胸膛又是蹭又是抱。

    “坐好!”

    來到了兵部,眾人在見著羅修武身後的人影時,全驚愕地瞪大了眼,那副下巴都給掉地上的神情著實惹惱了羅修武,偏生舉步難回,懊惱生生轉成了遷怒,“全兵部立行丙級操演,入夜行甲級戒備,違者立斬。”

    “甲級戒備”便是正逢戰時,也就是說大夥全都得繃緊皮進入戰備狀態,甭想睡啦。羅修武一句簡短命令,瞬間便讓全兵部如遭雷擊,刹那間哀鴻遍野。

    說是要聽話,可這妮子生著一副好動的魂,他正與八領護商討軍情,乾巴巴呆坐一旁的她沒片刻便待不住,瞧見外頭小兵在射靶子,便好奇地貓著身子去湊熱鬧,結果擾了小兵不說,還粗魯地跌傷了自個兒,嚇得一干小兵全哭喪著臉跪在他面前請罪。

    “野丫頭,讓你甭跟你偏不聽,傷成這樣就甘心了嗎?”當軍醫抬起那腫了一大圈的嫩足纏裹白布時,始終守在一旁的羅修武蹙著眉,既惱且憂的清緒全化成了叨念。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快叫他放開我的腳啦。”不停蹭動著身子,陽黧不滿地回嘴。

    聞言,被她擾得不得安生的羅修武一陣氣結,全然忽視她的嚷嚷,抓起小巧的素手便道,“大夫,也順道給她把把脈,小心別落得其它病根。”

    “是。”聽命行事的軍醫,小心翼翼地按著脈,可那紊亂、詭異的脈象超乎他自小習過的脈象知識,怎麼也查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腆著老臉,備感汗顏的說道“稟太尉,公主天生特異,老夫無能把察其脈,但見公主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應無大礙。”

    這渾身苦味的老頭子,裝模作樣的,我可是只豹耶,脈象怎麼可能和人一樣呀,你把得到才有鬼例!

    內心哼嗤,陽黧又是不甘又是彆扭地拚命想將手抽回來,奈何臂膀被牢牢箝制,只好苦著張臉裝可憐,“我真的沒事,腳也沒很痛嘛,你放開我,甭讓他再那有啊沒的啦。”

    這妮子,就不知道別人會為她擔心嗎?

    “你老是這般任性,安分點好不?”見她似乎真的很惱,羅修武松了手,命人送軍醫離去。

    暗處一道視線讓陽黧瞬間斂靜了心思,獸的直覺讓她敏銳地察覺到敵意,向來生動的表情因警戒而變得緊繃。

    “很不舒服嗎?先將這安神湯喝下。”牽掛著她傷勢的羅修武見她神色蒼白,一顆稍稍放下的心隨即又高懸起來,忙接過小兵端來的碗。

    會是誰呢?大夫離開後,站在羅修武身後的是他的心腹秦狩,而另外兩個看來有些膽小的小兵則是戰戰兢兢地在角落待命,到底為什麼有這股敵意?

    順從的喝下送到嘴邊的湯藥,陽黧微眯的眼不著痕跡地掃視著羅修武身後的人,全然不敢鬆懈。

    當湯碗見底,輕聲安撫了句後,羅修武轉身正欲跨出房門時,秦狩的身影跟著微動,掐緊了腰上的佩刀忿忿地刺去。

    一具軟軀倏地撲襲,狠狠地將秦狩撞到一邊,銳利的刀尖雖沒能刺進羅修武體內,卻也在他結實的腰腹劃出一道血口。

    “這……”突來的襲擊及電光石火的撲擋,讓措手不及的羅修武跌靠門邊,錯愕開口。

    “你敢偷襲他,信不信我咬死你!”

    陽黧素來稚氣的笑臉此刻竟顯猙獰,嬌致的五官雖不致駭人,但那堅定無懼的眼神卻也兇惡得讓人驚愕卻步。

    低頭看著像母獸護雛般擋在身前的嬌小身影,羅修武一時怔愕,仿佛見到記憶中那總傾力護他的小黑炭,熟悉的暖意從心窩處漫湧而出,瞬間柔了眸光。

    “爺,您沒事吧?”聽聞聲響沖進來的端木在看到握著刀跌在地上的秦狩時,訝異地蹙緊了眉頭,趕忙想上前攙扶羅修武,卻又因主子身前的人影而不敢妄動。

    當端木的喚聲入耳,羅修武再抬頭時,深邃的冷眸已不復半絲柔光,平靜的語氣裡隱約泛著壓抑的冷厲殺意,“你弑主?”

    “你不該這樣對她!就算她只是個侍妾,你也不該糟蹋。”羅修武對陽黧的憐惜,讓秦狩默默隱忍的情感霎時沖出了柵欄,盼韓芸得償所願的一片癡心全成了衝動行事,可他半點後悔也無,撐著一人做事一人當的鐵漢性子,直挺挺地正面迎對。

    看著渾然不覺自己犯錯的秦狩,身為帶兵多年殺伐決斷的上位者,羅修武面色鐵青,正想開口時,擋在身前的火爆小妮子卻搶先一步出聲。

    “他怎麼對人了?他又糟蹋誰了?你憑什麼傷他!”一句憤然低吼,陽黧拐著腳又想撲過去。

    伸手將小人兒拉靠胸前,羅修武朝一旁的端木使了個眼色,厲聲低喝:

    “軍棍一百,押入軍牢。”

    待端木領著小兵將秦狩押出去,羅修武輕攬住陽黧瘦小的肩頭,開口的語氣軟柔的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你不必這麼憤慨的。”

    “他想殺你呀!快,讓我看看你的傷。”

    羅修武一把將只記得要關心他,卻忘了自個兒腳還腫著的陽黧抱至榻上,大掌憐借地捧住小臉,“他刺的不深,別擔心。你腳還傷著呢。”

    那呵憐疼寵的語調及動作,叫陽黧一時怔傻,原本因擔憂而打算為他轉療的念頭,霎時被心中湧現的怦然取代。

    “真的沒事嗎?”緊繃的心因柔聲安撫而鬆懈,蓄在眼眶裡的淚似也得到釋放,隨著低低絮語滾落。

    是有多怕他出事……這份心該作何償?看著那向來勇敢的眼神因他而泛著淚光,像是鬧被行刺的人是她一樣,羅修武心情有些複雜,一時間竟不如自己何德何能能擁有此般深情。

    “真的沒事,別哭。”拇指揩抹晶瑩淚珠,羅修武軟著聲輕哄,剛強的心無措地被浸入淚海,浮動的不成樣。

    “沒事就好,沒事我才能安心,我、我真的好怕……你千萬不能有事……”

    明明是該放心地露出笑臉的,可如釋重負的情緒卻像潰堤般劇烈襲來,陽黧忍不住撲進他胸前,放任淚水奔流。

    “噓……別哭。”跌傷了腳不哭,被他狼狠吼著也不哭,卻因見他受傷哭得像是失去爹娘的無依奶娃。

    羅修武緊緊摟著她,胸前那股溫熱濕意不僅讓他悸動,同時也悄悄撼動了心底那份不輕易妥協的堅持。

    自兵部回來後,兩人間的相處有了微妙的變化,陽黧那小蠻牛似的野性子收斂許多,感受過他的柔哄,她聰明地學會了在該聽話時安分做乖,這讓她得到更多他的笑顏以對,而他原僅是縱容的舉止更是在無形中轉成了寵溺。

    知道她喜愛大自然,他會抽空帶她到城外,看她孩子氣地在草地打滾、攀上枝頭眺望風景。

    知道她愛吃糖,他便在回府的路上親自買上一串,就為了她紅撲撲臉蛋上那抹稚氣滿足的憨笑。

    知道她待在身邊的理由僅是單純的安心與仍舊,於是當他在書房看軍務文書時,他放任她枕在腿上以可愛睡容相伴。

    當莫名的依附成了習慣,情愫悄然滋生,羅修武不得不對自己承認,有她在身邊笑著、鬧著,感覺其實不差。也許,就這麼一輩子未嘗不是件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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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爺,屬下將罪將秦狩帶來了。”

    鏗鏘有力的聲嗓將羅修武的思緒拉了回來,望著臀處血腫潰爛雙膝抖顫,卻仍挺直了腰杆跪地的秦狩,羅修武縱使心中感慨,但賞罰分明的原則仍是讓他端起嚴肅神情,沉聲開口:“你知道錯了嗎?”

    “罪將意圖行刺,罪無可恕。”

    聞言,羅修武挑高了眉,他親自領出的部下,若真要刺殺下手豈會這般拙劣。那日由秦狩口中說出的話,他約略猜得到他的動機,但就算是情有可原,秦狩那腦門一熱便背忠棄義的行為仍是容不得輕饒。

    多年來出生入死的相熟,讓羅修武輕易從他眼中看到一抹知錯卻無悔的頑強,總歸也讓情義戰勝了理智,他袖一擺便坐回了椅上,“弑主的理由?”

    “一時衝動。”

    “因為我待陽黧好,你吃味?”

    “不是!”一句話便把秦狩嚇得手忙腳亂,“公主是您的未婚妻,屬下再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凱覦,屬下只是……替韓姬抱不平。”

    饒富興味地看著秦狩耳際燒紅,羅修武沉聲問:“你喜歡韓芸?”

    “……”被一語中的,秦狩低著頭,手足無措的不知該怎麼回應。

    “為什麼從來不說?你該知道我的性子,要不是皇上硬賜,這太尉府裡根本不會有姬妾。”

    “屬下不敢。”

    “都敢舉刀行刺我了,要你說出自己喜愛她難嗎?”羅修武慍怒地朝桌上拍了下。

    抬頭看了自己素來敬重的主子一眼,秦狩心頭微微泛酸,“屬下……與韓芸是青梅竹馬——”

    聽罷秦狩一席心裡話,羅修武端起茶盞,淡然說道:“就算她舍名門之後,想方設法入府為妾,你對她也一樣情有獨鍾?”

    “就算她是殘花敗柳,屬下也絕無二心。”橫亙著道刀疤的臉沒因有了絲?色而變得親人,然而秦狩眼神裡的那份堅定卻柔得讓人動容。

    “近來北獄邊防不穩,你覺得是什麼原因?”話鋒一轉,羅修武目光恢復冷銳精明。

    不懂主子為何突出此話,秦狩微愣了下,隨即回道:“北獄近來出現一群山賊,據間衛回報,曾見過亂黨餘孽混雜其中,屬下大膽推測應是仍存狼心野志,是故屢次挑釁邊防安寧。”

    “養好傷後,便由你領百名精兵前往探查,你意圖弑主這事,就看你能否在此役中將功折罪了。”

    “屬下定竭盡心力,全力以赴。”

    “此役功成,我便將韓芸許配予你。”

    乍聞此語,秦狩傻愣了下,看著眼前一臉肅然清冷的主子,不禁眼眶微熱。跟隨多年的他一直都知道羅修武向來善待部屬,然而現下他成全自己的那份溫情卻讓他既感動又感激。

    縱使心中因美夢成真泛喜,但想到心上人心心念念的那份情思,秦狩仍是有些遲疑,“可韓芸傾心戀慕著您,恐怕爺這麼做她會心生怨慰。”

    “待在一個永遠對她無心的人身邊,她會比較快樂嗎?再說他日我與公主大婚後,也不想留些不必要的人多生枝節。”?盡參茶,羅修武一派炎然,心思卻不由得因外庭那道朝屋內奔來的嬌俏身影而有些飄忽。

    不得不承認,在經過了數月的相處,他對陽黧從原本的抗拒排斥,在不知不覺中已成了淡然接受,甚至可以說多少也是上心的,只是慣於獨處的性子讓他對於有個朝夕相伴、同床共寢的妻子這件事,仍是難以坦然。

    “修武、修武,老總管說大廟那有慶典耶,你帶我去瞧瞧好不好?”蹦蹦跳跳跑進來的陽黧,徹底無視跪在地上的人,小小個頭直沖到羅修武面前,小手揪著結實手臂,一個勁兒地直撒嬌。,

    “老是這麼毛毛躁躁的,沒瞧見我在忙嗎?”大掌自然地揉揉那綁了兩條髮辮的螓首,狀似叨念的語氣裡滿是不自禁的寵溺。

    小腦袋朝後一扭,朝地上人影丟了個鄙夷眼神後便轉了回來,小身板像沒了骨頭似地朝高大身軀又膩黏了幾分,“跟一個想殺你的人有什麼好忙的,走嘛,帶人家去看慶典啦。”

    這妮子底為什麼總把他擱在心尖上呢?不去深思心下那躁動的清思,羅修武抬眸示意,讓人將秦狩扶了下去。

    “你呀……”輕易將那硬拖著自己走的小人兒扯回身前,羅修武笑得無奈,開口的語氣卻又柔得像哄人,“太陽正烈著,用過午膳再出門吧。”

    縱使羅修武從不言說,但從那日漸加重的噓寒問暖、過分縱容的寵溺,陽黧再單純也感覺得到自個兒在他心中有了點份量,便也不再老黏呼著他,反倒常常抱只貓在府內四處找樂子。

    孩子般的天真單純、毫無城府的心性讓她在太尉府裡到處吃得開,輕而易舉地收服了府內眾人。

    廚娘老愛搖晃著胖碩的身子,端著各式新鮮的點心來餵食她,因為她那饜足的笑臉讓人極有成就感。

    園丁三不五時便看著剛撒下花種的軟土唉聲歎氣,然而面對著俏皮吐舌,笑得抱歉又無邪的“兇手”卻又半點氣不起來,還軟著聲說:“公主愛踩便踩,踩壞了咱才有事可忙。”

    頂著緊繃表情的府衛,則是得天人交戰地控制著自己,才能不被某個毫無架子的公主給逗笑出聲。

    婢女們整理內務時,也老被愛湊熱鬧的未來夫人給挑惹出玩性,浣衣變玩水,整被整成錦枕絲被滿屋飛。

    原本井然有序卻顯得冷肅的太尉府開始多了笑聲,即便有些喧鬧卻也顯得活力十足。

    府內上上下下都真心地喜歡這個陽黧公主,獨獨側居在芙染閣的韓芸例外,每回見著了她,總不給個好臉色,端著的高姿態更是讓許多下人看不過眼。偏生陽黧沒啥心眼,反正也沒多常碰面便也不當回事,況且她心中在意的始終就只是羅修武而已。

    這天,當韓芸獨自在閣外樓臺賞花時,正巧遇見了抱著貓經過的陽黧,便開口喚了聲:“公主請留步。”

    “有什麼事嗎?”肚子有些餓的陽黧,一心只想去找廚娘要吃的,話回得漫不經心。

    “那貓是我的。”

    “是嗎?它有說自己是你的嗎?”聞言,陽黧雖是一臉詫異,心裡卻是比誰都清楚,懷裡這只貓有多不喜歡韓芸。

    “公主說笑了,畜生哪會說話呢?它可是我自市集裡買回的,怎不是我的了?”

    姑且不論陽黧向來禁不起激,原身是只豹的她不巧正好也是只野獸,韓芸口中那句畜生像踩了她尾巴般,瞬間挑起她的怒意,“畜生怎麼了,畜生就不能有自己的意願嗎?就算是四隻腳踩在地上的也是個生命,是你能用金錢買賣衡量的嗎?”

    “公主此言是硬要搶佔著我的貓囉?”

    “誰想同你搶呀?要不你自己問問,看貓想不想跟你呀?”陽黧放開捧著貓的手,任由貓爪死死的巴抓著自己。

    韓芸給身畔侍女一個眼神,後者隨即走過去,要將貓抱走。可貓怎麼也不肯松爪,侍女使力的扯抓激怒了它,貓爪子開始胡亂攻擊,抓花了侍女也差點傷到了陽黧,場面亂成一團。

    “這是在做什麼!”低沉卻威嚴的一聲輕喝,瞬間鎮住了場面。

    一見羅修武現身,韓芸連忙彎低了身,“妾身見過爺。”

    負手走來的羅修武連正眼都沒瞧她一眼,冷厲的眸光在轉向一旁氣得雙頰鼓鼓的陽黧時倏地柔了,“發生什麼事了?”

    “她說我搶佔她的貓。”安撫地摸著懷裡的貓,陽黧悶閣地回著。

    “這貓確實是她的。你想要嗎?”話一出口,羅修武便後悔了,因為那似是指責他沒站在她這邊的嗔怨神情,隱隱刺疼了心,可他也做不到昧著良心是非不分。

    “就因為她花錢買下它,它便是她的了嗎?”她很難過,卻也對於人界既定的規則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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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7 00:12:3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三章

    即便百般不願,陽黧仍是輕輕拍了拍貓,然後將它放至地上,“我從來沒想和她搶,是貓不喜歡她才跑來找我的。如果真認定是自己的寵物,請好好待它,它不喜歡被用尖尖的指甲抓梳著毛。”

    “你怎麼知道韓芸沒待它好?又從何得知它不喜被尖指梳毛?”

    當然是它自己告訴我的呀,難道我會說謊嗎?但話只能在心裡吠,陽黧心酸地紅了眼,抿著唇好一會兒後才又開口:“貓還她了,我可以去找廚娘了嗎?”

    “去吧。”看著她紅著眼圈,羅修武心中又是一陣刺痛,直到她跑開後才轉向韓芸,“那貓這些時日總愛跟著公主,給她養著吧。明日我讓人再給你弄上一隻。”

    “可是……”原以為自個兒占了上風的韓芸,在聽到羅修武要她把貓讓出來,頓時心生不滿。

    眼神一凜,羅修武厲聲發話:“就這樣,往後別再讓我看到這般搶奪戲碼。”

    羅修武拎著貓離去後,韓芸忿忿地掃落一桌子的茶盞小點,仍是憤恨難消。

    想她系出名門,生著副絕豔姿容不說,琴棋書畫更是四藝皆備,到底哪一點比不上那個來路不明的野丫頭?原以為冷情如羅修武,絕不會對女子動心,可親眼見著他對陽黧那份偏護私心,韓芸再怎麼不願也不得不承認,他對陽黧是有心的。

    反觀自己,在這太尉守裡癡守多年,以為終能盼得由妾升妻的一天,結果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公主卻將她的美夢徹底擊碎,叫向來心高氣傲的她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經由廚娘的告知,懸著一顆心的羅修武在池畔找到了陽黧,看著她無力垂喪的肩頭,他的心頭像被揪著般難受得緊,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跟她說些什麼地在身後站了好一會兒。

    直到貓兒被拎得受不了,拚命扭著身子試圖掙脫大掌的控制,羅修武這才踏前幾步,將貓放在她懷裡,“我沒認為你搶了韓芸的貓。”

    撫著灰黑色的貓,陽黧又驚又喜,卻又忍不住扁嘴嘟囔:“可你明明就要我還給她。”

    “我沒要你還給她,是問你想要嗎。”卸下黑綢披風往她肩上覆蓋,羅修武低下身,曲起長腿與她同坐池畔,順手拾起她頭上一朵落花。

    “你明明就說它是韓芸的。”

    “它確實是啊。”瞧她嘴嘟得半天高,都快能掛上串肉乾,羅修武不禁莞爾,對於她聽話永遠只聽一半他也不是第一次領教,便也耐著性子續道:“但它現在是你的了。”

    有著他體溫的披風覆在身上,陽黧心窩處被煨得暖乎乎,也有了與他抬杠的好心情,“你說了算呀?”

    “在這太尉府裡,連只小蟲子都歸我管,你說算不算?”側首看著她,羅修武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那精緻小巧的俏鼻。

    “噢,會痛耶。”拍掉他的手,陽黧搗著被捏紅的鼻頭,眼光卻轉向湖面,“其實它也不是屬於我的,即便是人們眼中低等的畜獸,可生命也只屬於它自己,除非它信任誰,願意將身心歸附,否則它永遠也不屬於誰。”

    突然聽到她這番別有見解的話,羅修武相當訝異,他以為這妮子腦袋裡除了吃、玩、睡這等事外沒裝別的了,想不到還有這般尊重生命的想法。

    “那麼它老愛跟著你,是歸附於你的意思嗎?”

    將貓抱在半空,舉到他面前,陽黧笑著說:“這我可不知道,你得自己問問它。”

    將貓壓回她懷裡,羅修武淡笑不語地看著她,莫名感到輕鬆自在的心,渴望著她能再多說些什麼。

    “與其說是歸附,倒不如說我與它是同伴吧,它能讓我感到不那麼孤單。”

    低頭望著貓,陽黧帶著一絲悵然開口。

    “在我身邊,你很孤單嗎?”不知為何,聽到她說孤單,羅修武心下有些不舍,對於她會說出的回答竟感到忐忑。

    “有你在,我不孤單,只是有時候會想家。”

    她的答案讓羅修武心裡踏實了些,首次從她口中聽到家這個字眼,始終對她身份有著疑惑讓他忍不住追問:“你家在哪?如果不遠,也許我可以帶你回去一趟,解解鄉愁。”

    “我家在——”正欲開口,懷中貓兒卻突然躁動起來,掙動的貓爪還朝她手上抓劃了下,陽黧這才驚覺自己差點就失言犯戒,連忙住了嘴。

    可眼看羅修武一雙鷹眸直勾勾地瞅著她,等待她未竟的話語,陽黧腦子一轉便又急忙開口:“我家在好遠好遠好遠的地方呀,騎馬大概要好幾年才會到吧。”

    見羅修武一臉不信,連好看的眉都質疑地挑了起來,陽黧有些慌亂的移開與他對視的眼,顧左右而言他,“其實我也沒很常想家啦,只是剛好和你聊到貓的事,想到小時候那些動物玩伴啦。”

    “動物玩伴?”難不成這妮子並非京城人士?

    完了,好像越說越解釋不清了,萬一他硬要逼問我該怎麼答呀?心下犯虛,陽黧緊張的連手心都冒出了汗,正煩惱著怎麼開口時,一陣香味隨風飄來,她趕緊站了起來,“好香呀,廚娘的烤乳豬定是熟了,我要快去,不然吃不著就只能流口水了。”

    這妮子,就顧著吃。

    瞧她匆匆忙忙地跑走,差點還踩著了因過長而曳地的披風,羅修武邊搖頭邊出聲叮嚀:“跑慢點,當心又跌著。”

    “傳令下去,要秦狩按兵不動,繼續觀察。另外讓章魯去一趟向東關,加強訓演,務必將邊防嚴守密實。”

    “屬下遵命。”恭敬回聲,端木領了令便要轉身離開。

    “等等。”坐在書案前的羅修武冷不防地又出聲。

    “屬下在。”正要跨出門口的端木,連忙將腳縮了回來,深怕將主子要交代的要事給漏了。

    “公主回來沒?”

    聞言,端木差點跌了個狗吃屎,暗暗忍著滿腹的憤嚷,努力站直了身,恭恭敬敬的回道:“回稟爺,屬下隨您從宮裡回來後便忙著,所以沒留心公主是否回府。”

    “嗯,滾出去吧。”

    問完就要人滾,一定要這麼玩我就是了!真這麼擔心,不會拿根繩將她綁在腰際呀。轉身離開的端木,忍不住邊走邊碎念,壓根忘了自家主子耳力好得很。

    “站住。”

    “敢問大人……唔!”才轉身,張口回話的端木便被飛來的包子給堵住嘴,一臉驚愕地僵在原地。

    “膽肥了?那包子今日要離了你的嘴,甚或擦破皮有了缺角那便是拽漏機密,軍紀嚴辦。滾!”

    就差沒躺在地上滾的端木,臉頰一顫一顫地好不委屈,嘴邊卻怎麼也不敢使力,就怕一個不小心讓包子破了口,真讓軍紀給辦了,滿臉憋屈地哭跑了。

    望著攤在桌上的軍冊,向來波瀾不興的心緒顯得有些浮躁,胸臆間橫亙著一股莫名不安,讓羅修武忍不住蹙了蹙眉。

    昨日一早陽黧便被嚴熾書召回宮,還被留宿了一夜,他本想在早朝後順道帶她回府,誰知這對啥都好奇的妮子一聽到有舞宴,說什麼都要留下來看,要不是他用公務繁重為由堅持回府,只怕也被她死纏爛打地留下陪著了。

    晌午都過了,還不曉得該回來。寧可暗歎自個兒多心,也不願承認自己因瞧不見她身影而感到失落的羅修武索性起身,決定進宮將樂不思蜀的某人抓回來。

    腳步才行至長廊,老總管便來傳報有客到,羅修武只好腳步一轉,改主訪院迎賓廳去。

    “是去叫人沒呀?俺茶都喝掉幾壺了,還沒瞧見戰神身影。”

    人未見影聲先到,光聽這響亮的嗓門,未到廳門的羅修武便知道來人是誰。高大身影霍地躍起,足尖輕點地飛身入廳,迎面便是幾記狠厲招數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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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8-5-7 00:12:42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四章

    蓄著滿臉大鬍子,看似個大老粗的劉超,熊般壯碩的身子閃得俐落,壯臂四兩撥千斤地輕易化招,隨即朝羅修武肩上震了一記,“還以為你有了夫人便懶理我了咧。”

    一記白眼招呼,羅修武撣了撣衣袍,淡然開口,“什麼風把你吹來?”

    大刺刺的笑咧了嘴,劉超毫不客氣地往太師椅上坐,全然當自己家般地斟起茶,“獵著了好東西,給你送新婚禮來著。”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說啥鬼話。”羅修武沒好氣的回了句。

    “八字都寫到城門上啦,聖意指婚耶,俺不過是提前來給你賀喜,順道看看俺未來嫂子生得哪般美色呀。”抓了把花生奶進嘴裡,劉超蹺起二郎腿,笑得一臉調侃。

    “指婚也得情投意合才作數。這回擬著了什麼?”被堵得頗無奈,羅修武臉色略僵,連忙轉移了話題。

    啪一聲,一張毛皮被甩上桌。陽光般閃耀燦眼的金黃色,遍佈其上的橢圓斑點及斑環像是開滿了無數小黑花,看得出是只漂亮的成豹。

    就一眼,羅修武瞬間揪緊了心,隨即又因其色而暗自松了口氣。

    “如何?俺這禮送的不錯吧。”粗線條的劉超,沒啥細心眼去注意到羅修武極其細微的表情變化,語氣驕傲的逕自說著:“別說獵著,光要瞧見豹都是極不容易的,俺當時真是走運來著,給瞧見了一對,可惜俺不夠厲害,要不連另一頭也給獵來湊雙了。”

    羅修武終是忍不住歎出了聲,顧不得劉超仍心有扼腕,開口回道:“明知豹不易見,可想而知其數量甚稀,你何苦下手?”

    “欸,你也知道俺這孤身粗漢一個,沒啥旁的樂趣,就光打獵這興趣難舍嘛。怎麼,你不喜歡?”

    相識多年,羅修武怎麼會不知好友單純的想法,想他也是一片好意真心來著,便也不再多言置喙。大掌輕撫那已失溫度的金毛,斂去心中莫名悵然,淡然開口:“這毛皮極好,可下回別再為了饋贈下此殺意了。”

    被說得有些汗顏,劉超黝黑的臉浮了絲臊色,隨即又扯開了喉嚷道:“不談這,俺大老遠來可是想見見嫂子的,聽說她本事大著呢。”

    “還沒成婚,你別嫂子嫂子的叫個不停。我怎麼不知她有啥本事?”劉超那戲謔的語氣,讓羅修武有些氣結,卻又不禁對他口中的本事感到好奇。

    “俺聽說呀,她能讓向來冷靜的太尉失控,還能讓煉獄戰神去給她買糖串子,你說這是不是太厲害了?”

    這會兒,羅修武真的是哭笑不得了。若是旁的人當著他的面說這些,他絕對會讓那人後悔碎嘴,可眼前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況且說的倒也是事實,除了撫額暗歎自己該死的總因她亂套失策外,他是還能如何?


    “修武,我回來囉,你有沒有想——”

    從宮中回來的陽黧踩著雀躍的腳步來到迎賓廳,急於與羅修武分享的喜悅歡顏在看到桌上那熟悉的金黃色澤時,霎時僵住了,紅潤的氣色隨即被驚駭的蒼白取代。

    只一眼,她便從豹皮上的斑紋認出了其身份,那只比她早片刻出世的哥哥。

    抑不住輕顫的身子緩步向前,她不敢置信地伸出了手……明明前曰夜裡才因久別重逢而蹭著、舔舐著自己的手足,怎麼會在此刻毫無生氣地被攤上了桌?觸手的冰冷,殘酷且無情地逼她接受眼前的死別。

    “嫂子好,俺是——”

    “這是你獵的?”劉超才要開口自我介紹,便被陽黧硬生生打斷。微抖的嗓音透著股哀戚,瞅望著羅修武的瞳眸,泛著得到否定答案的渴盼。

    她的反應讓羅修武感到詫異,他知道她向來喜愛動物,可那瞬間泛紅的眼眶,渾身散發出的悲痛情緒卻怪異地讓他錯愕,微僵的臉色在沒能及時開口時,便因她下一刹的舉動而鐵青了大半。

    悲痛地將金豹皮攬抱胸前,陽黧像頭被激怒的野獸般,蠻勁一爆便踢倒了凳、弄翻了桌,忿忿地沖到他面前,“你為什麼要殺它?它做錯了什麼?它咬人傷人了嗎?”

    乍見她的失態,羅修武始終壓抑的脾氣也給提了上來,怎麼也沒想到她竟會在外人面前這般無理取鬧。他臉色一沉,話自齒縫中一個個迸出——

    “你這是在做什麼?”

    “說呀,你為什麼不敢回答?”

    氣極、怒極、也慟極的陽黧渾身顫抖,根本什麼都無法思考,悲憤交加的情緒在心中翻騰,那直沖著羅修武要討個交代的氣勢,讓一旁的劉超都不由得縮一縮身,摸了摸莫名發涼的頸子。

    “該死的,你給我冷靜點。”極力壓抑著脾氣,羅修武低吼著。

    “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你知不知道它是誰呀?”他的話像在乾柴堆裡丟入火把,瞬間將陽黧的悲憤燃成怒焰,黑白分明的大眼被激動染成一片赤紅。

    毫無理智的野蠻撒潑、質問犯人似的咄咄逼人也惹毛了羅修武,原本冷硬的語氣開始泛著絲厲氣,“不過是張豹皮,你發這麼大脾氣成何體統!”

    不過是張豹皮……不過是張豹皮?!羅修武的話讓陽黧幾乎站不住腳地倒退了步,對於從他口中聽到這般藐視生命的無情話語感到難以置信。

    如果他知道她真實身份也是只豹,是不是他也這般狠厲絕情?是不是在他眼裡也不過就是殺了便拿來炫耀的毛皮?

    當年因為心軟在蚺蛇口下救了她的人呢?那個怕椎幼的他餓著、凍著的人呢?望著羅修武神情傲然,鷹眸冷厲無情,陌生得教她的心像被狠狠撞擊,硬被鎖在眼眶裡的淚再無可抑的顆顆滾落。

    滿腹的悲痛無法出口,哽得陽黧呼吸困難,好半晌才擠出了話:“如果今天這張豹皮是黑的,還有著白月牙印記你也會這麼說嗎?”

    她怎麼會知道他遇過只有月牙印記的黑豹?又怎麼會在此般狀況下拿出來比喻?心頭一震,羅修武剛毅的臉龐閃過一絲疑惑。

    怔怔地看著陽黧哭得滿臉狼藉,沒料到她會有此一問的羅修武,心中湧現一絲莫名的尷尬和慌亂,久久未能開口。

    這就是人與獸的不同嗎?就算跨界化人,可骨子裡仍舊是只獸的陽黧,怎麼也無法接受除卻生存以外的殺戮,就如同他無法理解她說不出口的害怕。

    滿室僵凝的靜默,無聲且徹底地擊碎了陽黧心底那一絲絲冀望。縱然心疼著、悲著、拉扯般的被撕裂著,可好強的她仍是仰起了頭,“原來,人比獸還無情,我竟然天真的以為你是不同的。”

    直到嬌小的身影消失了好半晌,二愣子摸不著頭緒且從頭到尾都介入不了的劉超,終於忍不住地訕訕開口:“俺這禮送錯了嗎?”

    回過神的羅修武這才驚覺自己失態,“你沒有錯,是她太沒規矩,你別見怪。好不容易來了,住個幾日再走吧。”

    “那……嫂子她……要不你趕緊跟上去哄哄吧,俺瞧她似乎真的挺傷心的。”

    雖然心中仍因她後頭幾句話而震盪不休,但一思及她全然不給他留顏面的無理撒潑,羅修武仍是禁不住氣。

    “隨她去,別以為我給幾分顏色便想在這太尉府裡開起染房。走,上玄殷那喝酒去。”

    呃……敢情你這是同嫂子在鬧氣嗎?

    是夜,剛過三更,靜佇在靜水樓前的羅修武渾身酒氣未退,撕心裂肺的哭聲像把無形尖錐,刺得他的心窩處陣陣發疼,幾次想推門而入,將小人兒摟進懷裡好生呵哄,偏生男性尊嚴又生生止了他的腳步。

    “到底為什麼因只豹哭成這樣?”心中雖仍存疑難解,但被哭聲擾得難以冷靜的他,終究是選擇了逃避。

    然而回到斂風樓的羅修武,卻是睜眼到天明,怎麼也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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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8-5-7 00:13:22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五章

    與此同時,靜水樓裡泣聲漸歇,嬌小身影在下榻之際,瞬間成了黑豹之姿,輕巧地閃出房門躍上屋頂,無聲地朝客居樓去。

    從貓兒口中,陽黧才知道原來獵殺那頭豹的是劉超,而不是羅修武,在萬分哀痛過後,她終究抑不住胸口那股沸騰的憤恨。

    “就為了炫耀你狩獵的能力就殺了它,我饒不了你!”恨恨地低狺了句,黑豹旋風似地朝床上的人撲襲,白森森的獸牙抵上皮膚,那尖銳迫著血脈,再一瞬便要見血。

    “豹黧,不得犯戒。”冷聲輕喝隨著一道勁力襲來,瞬間將黑豹甩至門口。

    “麒麟主!為什麼要阻止我?”一見到眼前那周身繁繞金光的俊逸人影,黑豹雖是立即伏低了身,出言卻仍是不副。

    “我說過的戒律全不當回事了嗎?”

    狀似平靜的語調伴著冷厲眸光,讓黑豹縮了縮身子,可心中那股悲憤難以平肩,叫它心有不甘。“可是他殺了我哥哥啊,為至親復仇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獸主麒麟袖子一揮,黑豹身軀瞬間又成了嬌小人形。“是誰開口要我允它跨界成人?既成人便不得任獸心所為,既舍獸軀跨界,又豈能以獸之姿傷及人類。”

    “可是哥哥是因為來看我才喪命的呀。難道我什麼也不能為它做嗎……”

    看著伏跪在地,嚶嚶哀泣的陽黧,麒麟喟然輕歎,他其實不該阻止她的,可終究是硬不下心腸眼睜睜地看單純的她因犯戒而殞命。

    “我提醒過你的,可為愛執著的你仍舊選擇了這條路,不是嗎?”

    “豹黧知道,可是……”

    “多言無益,你既擇了便由不得悔。輪回由天定,生死自有命,與其難過度日,不如更加努力,讓你兄長在天之靈也能看到你幸福。”

    “豹黧謹遵麒麟主教誨。”

    想起數年前黑豹擅自救人的事,麒麟忍不住再次提醒:“記住,轉療異能不得擅用,既擇人而生便得棄獸之為。”

    話語甫落,白煙瞬間籠罩,再恢復清明時,陽黧已回到了靜水樓,剛剛的一切似是從未發生過,徒留頰上仍熱燙的淚提醒著她,一切都成定局。

    自宮中回府的羅修武獨立在廳裡,端的是一臉肅然清冷,然而那來回踱步的模樣,卻是將心中的擔憂表露無遺。

    “她連這也不吃嗎?”看見老總管手捧著半刻前才買回來的糖葫蘆,羅修武不禁惱皺了眉眼。

    “爺,要不您去哄哄公主吧,公主那麼喜愛您,要是——”老總管話才起了個頭,一記冷瞪掃來,霎時讓他將後頭的話全給吞回了腹。

    “得了,我會處理,下去吧。”

    鬧氣也該有個限度,這般不吃不喝,想折騰誰呢?

    自從那日同他在廳裡鬧騰後,陽黧便把自己關在房裡足不出戶,讓人送去的膳點也總是文風不動的又給端出來。難道她以為這樣就可以逼他低頭嗎?今日為張豹皮便同他這般吵鬧,他日怕不爬到頭上了。

    挺拔的高大身軀一會兒繞圈,一會兒苦惱地扶額,最後焦躁地耙抓了髮際一把,邁著大步朝靜水樓走去。

    窩坐在床上,陽黧有氣無力的圈抱著膝,悵然若失的低歎。獨自熬過了悲傷的她,仍舊無法原諒自己,卻也清楚知道無論她再怎麼海恨,也改變不了成定局的現狀。

    “只要你能快樂,那去吧。就算是個人,你也永遠都是我的豹妹妹。”憶起踏出獸域前,唯一且僅存的血脈手足,用陽光般溫暖的金黃肚腹蹭著她,那幾分擔心、幾分不舍、幾分鼓勵的話語,陽黧心中又是一陣酸楚的泛疼。可她沒再掉淚,攥起了拳揉了揉眼,朦朧了數日的迷茫再度清明。

    躍下了榻,正想去找羅修武的她,才推開門竟看見他杵在門口。

    人身不比獸體,數日未進食的饑餓讓她一時頭昏眼花,忍不住用力的搖搖頭又晃晃腦,直到眼前那道以為是錯覺的身影,探手穩住了小腦袋,“又在犯什麼傻?”

    大手傳來的溫度,瞬間溫暖了因失親而冰冷的心,那無奈又隱約泛著心疼的語氣,叫她禁不住又眼眶發酸,卻因為怕他仍惱著她,開口的語氣竟顯得有些怯生生,“你來……是有什麼事嗎?”

    “為什麼不吃東西?”輕推著她入房,羅修武語氣有些僵硬。

    “我、我只是不餓。”

    “站都站不穩了還不餓?到底是想讓人為你擔心到什麼地步才甘心?”

    他是在關心她嗎?在她失控地在外人面前給他丟臉後,他還會擔心她……

    她愣愣的仰頭看他,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又是慌。驚訝於他對自己的在乎,歡喜於他關心背後的在意,慌得卻是無法解釋的原由。

    “對不起,我真沒存什麼心的,只是……”哽在喉頭的真相,她開不了口,只能默默低垂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沒存心就給我乖乖吃飯!瞧你瘦成這般,不知情的還以為我存心虐待你。”看她那小媳婦似的委屈樣,羅修武真是又氣又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明明就是怕她餓壞,出口偏又嚴厲得像在訓人。

    “好。”才應了聲,圓桌上立即被如釋重負的下人擺了個滿滿滿。

    那陣仗讓陽黧忍不住傻眼,是打算將她喂得飽飽的,好宰殺進補嗎?可心窩卻讓那份心意給煨得暖乎乎。

    將桌上大碟小碟的菜肴塞了大半入肚後,精神好些的陽黧這才想起自個兒原想找他的用意,“那、那張金豹皮可以給我嗎?”

    “給你,好讓你再同我鬧嗎?”見她吃飽喝足,面色紅潤了泰半,羅修武才安心了些,聽到她的要求,始終憋著的一口氣又給提了上來,挑眉回話的語氣隱約有著絲不滿。

    “不是的,我知道那天我不該讓你丟臉,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對不起……你別生我氣好不好?”

    這妮子認錯也認得太快了。原想藉機擺擺譜,端端架子的羅修武登時又被她那副模樣給弄軟了心,連繃得緊緊的面容也不自覺放柔了,“罷了,別再有下次就好。”

    待他陪著她到郊外燒了那張金豹皮,然後拗不過她的在溪畔烤了只野雁及數尾角充當晚瞎,再回到府內已是夜半,而她也早累得被他抱在懷裡。

    將她送上了榻,本該轉身離去的羅修武終究抑不住心中疑惑,“為什麼那日你會突然提到黑豹?”

    因為我就是那有月牙印記的小黑炭呀,因為我想知道倘若是我遭獵殺,你是不是也這般不痛不癢……

    一肚子的回答不能、也不被允許說出口,陽黧心中五味雜陳,選擇為愛成人的代價很大,可這是她自己選的,即使再痛再心酸也全得往肚裡吞。

    “人心僅兩撇,其心甚繁;獸字狀似雜,唯性純然。自然由心生才屬真。”

    獸主麒麟的叮嚀言猶在耳,將幾欲出口的衝動硬生生咽下,她眨著圓圓大眼,一臉無辜的看著他:“什麼黑豹啊?哎喲,那種鬧氣的話誰還記得住呀。”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低沉平靜的語氣,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卻有著非得到答案不可的執著。

    乍見他鷹眸裡的堅持,陽黧差點兵敗如山倒,險些就要脫口喊出:我才沒瞞你什麼,只不過我就是小黑炭嘛!

    情急之下,陽黧連忙打了個呵欠,一頭鑽進被窩,“哎喲,我好困呀,不早了,睡了睡了。”

    “……”避重就輕的賴皮教羅修武一陣氣結,可始終壓抑的情愫,卻又讓他捨不得再對看來頗累的她連番追問。

    “好好睡,別踢被。”低歎一聲,將被子拉蓋到她頸部,羅修武轉身才要離去,衣袖旋即被扯住。

    “陪我,等我睡著了你再走,好不好?”

    圓圓大眼放閃光,軟軟嫩嗓賣嬌萌,賴耍臉皮裝可憐,輕而易舉的三招便成功達陣,順利地讓他留下來哄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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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5-7 00:13:39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六章

    時至傍晚,天邊的霞光已如血般的赤紅色,灑進重重宮殿內的光線絢爛得教人不敢逼視。

    “黧丫頭在太尉府都住了一年多,不知太尉何時才打算奉旨成婚?”半臥在長榻上的嚴熾書,手裡撚著一隻酒杯,只是杯中的酒液已被飲盡,此刻被他慵懶地勾在長指上。

    離榻幾步之遙的精雕檀椅上,羅修武向來冷肅的神清因微醺而顯得鬆懈,“時機未到。”

    “成婚還看時機,這藉口未色也太爛。”三人之中最不勝酒力的玄殷,一張斯文俊臉紅得不成樣,出口便是極盡挖苦。

    “修武,你真看不上陽黧那丫頭嗎?”

    “不是。”抓過酒壺舀滿了手中酒杯,羅修武回得漫不經心,微提的薄唇卻因浮現在腦海的嬌俏身影而揚起了淺弧。

    “那你倒是說說,做啥到現在還不迎娶黧丫頭?她雖非國色天香,可對你那片真心倒是半點不假呀。”踩著微醺的步伐,玄殷晃到了羅修武面前,雙手搭著其肩,作勢晃了晃。

    “真心嗎……那值幾兩重?又有幾分真實?”面對玄殷可笑的挑釁舉止,羅修武不怒反笑,看向窗格外的鷹眸像深不見底的潭,斂藏的清緒似蟄伏的妖獸,隨時準備伺機張狂。

    “修武,這麼多年了,難不成你還惦著那女子?”

    一句話像投入潭底的石子,瞬間濺蕩出水花,隱匿的妖獸轟然竄出。

    那年,青澀的男孩與純真的女孩因世交而有了情愫,悄悄地互許終身,然而當男孩在人生第一場戰役中奪得了漂亮的成績,突來的宮變卻讓他一夕之間失去了家,成了逃犯的他被迫四處躲藏,悲絕的心卻仍惦著她。

    當他排除萬難潛入女孩房中,換來的卻是她的失聲尖叫以及往死裡打的群殿,皮開肉綻的痛楚他忍住了,卻止不住聽到她唾棄其家門落敗,勢利的將愛當成攀附權貴的籌碼時的心痛。

    自那時起,男人再不相信所謂的愛,被失勢太子救下的他,開始過起了在刀口下舔血的日子,沉穩內斂的霸氣、潛藏不凡的武魄讓他在無數的戰役中成就了“煉獄戰神”這號人物。

    世人皆以為戰神沒有心,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冷血是他必須戴的面具,就像那總覆在面上的胡狼戰盔,看似殺氣悍厲的血紅狼眼下始終淌著滴淚。

    他從來不是好戰的,戰爭也一直是他最厭惡的,和平更是他唯一盼望的結果。奈何亂世當前,盛世的永恆歷史仍需仰賴戰爭來創造。

    然而不敢去相信,並不代表心中那份渴望就此消失,只是年少輕狂的傾心付出卻遭狠狠踐踏的過往,讓他寧可就此空著一顆寂寞的心嘗著孤單,也絕不讓自己再陷入遭背叛的苦。

    “修武?”

    “喂,叫你哪,神魂飄哪去了?”

    被玄殷一記拍肩,羅修武這才將思緒自過往的回憶裡喚回,即便那脆弱只是一閃而過便隨即被斂藏,嚴熾書仍是敏銳地發覺了。

    擱下手中酒杯,嚴熾書離了榻,走至他身畔,真心道“不是每個女子都那般的。”

    “是嗎……”淡淡地低喟了聲,羅修武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神清又恢復慣有的清冷,“可還記得上回我失蹤的事?”

    “我的老天爺呀,你該不會又想把南越餘孽利用個孩子騙取你的惻隱之心,趁你掉以輕心時再下手刺殺你那回事,拿來套在黧丫頭身上吧。”一聽到羅修武又提起這事,玄殷頓時給氣得酒都消了大半,忍不住扶額哀歎。

    斟滿羅修武的酒杯,嚴熾書開口說道:“行事謹填向來是你的優點,可若以這般心思看待陽黧對你的心意,實為不妥也甚為不公。”

    “就是就是,倘若黧丫頭有那歹毒心思,憑她那死纏爛打的黏呼注,再加上你對她的縱容,恐怕你早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玄殷的話讓羅修武忍不住蹙眉,“要不是因為某人善心爛發地將她帶回京,再串通另一人硬是以聖旨賜下,她會有機會在我身邊嗎?”

    “瞧瞧,這是人說的話嗎?”被捅了記回馬槍,玄殷惱得俊顏都要歪了,手氣抖的指著羅修武,“身為好友,我們這可都是為你好來著,看不慣你大男人一個,身邊也沒個伴,這會兒倒讓你嫌棄多事啦!”

    不同于玄殷的惱躁,嚴熾書若有所思地看了羅修武好半晌,才又語重心長的開口,“真不再相信了嗎?”

    短短幾個字尖銳地刺進了心窩,羅修武淡漠的神情瞬間黯然,“有時候,我真覺得當年救了我的那頭豹比人更值得信任。”

    “是呀,要不是它,你現在也不可能坐在這喝酒。”聞言,玄殷忍不住翻了記大白眼,卻又忍不住嘴賤的酸道:“我看你趕緊去找著它,然後同它隱居山林,過上那遙遙過活的日子吧。”

    話才說完,一枚小戟便迎面飛來,微眯著眼的玄殷狀似酒醉,卻俐落側身的揮扇擋擊卻快得與清醒時無異,“怎麼,就你能惦著只獸,別人卻是說不得呀?”

    “玄殷,你非得這般壞嘴嗎?”平時兄弟三人沒禁沒忌的,可此際玄殷那自恃好意的話語卻不偏不倚地踩中了羅修武的痛處,向來心思縝密的嚴熾書趕緊出聲緩頰。

    “你以為我喜歡說呀,我就是瞧不得黧丫頭那片癡心被他這般誣衊、被他看不上眼罷了。”悶哼一聲,玄殷轉身坐回椅上,自顧自地喝起酒,不想再對像顆頑石的羅修武浪費口水。

    “我回府了。”冷眸微瞪,羅修武起身就要走。

    “修武。”雖是出聲喚,嚴熾書半躺回長榻的身影卻沒打算攔人,執杯就口,意味深長的說道:“倘若不是厭她至極,那麼給她、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欸,你說說,為什麼修武大清早便進宮,怎麼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呀??”

    懷裡抱著坨灰黑色毛團,在院落間晃來晃去的陽黧,神情有些懶洋洋地沒勁。

    “大概又被你那皇帝哥哥和丞相哥哥給留下來了吧。”張口打了一個大呵欠,貓兒意興闌珊地以獸語回道。

    “這樣呀,他們感情很好嗎?”

    “聽說是這樣沒錯,好似在熾皇奪回帝位前便認識了。”

    “原來是這樣,難怪他有那麼大的權力能執掌兵符了。”一臉恍然大悟的說完,陽黧忽又像想起什麼似地興奮開口:“你知道嗎?我小時候遇見他的時候——”

    “他在眾將士面前有多威風是吧?拜託你別再說了,我這貓耳都聽到快長繭啦。”貓爪一伸,捂住了那滔滔不絕的小嘴。

    “呿,我也就你只能說,聽聽是會怎樣呀?”小手拍掉了貓掌,陽黧有些氣惱地搓揉著貓肚。

    “咦,悍火怎麼在?修武出門不是總騎著它嗎?”一人一貓走著鬧著便晃到了後院馬房。

    “不知道,你自個兒去問它呀,我要去屋頂曬日頭。”說完,貓兒靈巧地向下躍,一溜煙地跑了。

    “真沒義氣。”低哼一聲,陽黧獨自走向高壯駿馬,“悍火,你今日怎麼沒同修武出去呀?”

    向來極有靈性,馬脾性子也同主子八分相似的悍火,馬眼橫睨了眼噴了口氣,踢了下蹄便兀自轉了個身。

    突現眼前的馬屁股讓陽黧傻了一下,隨即又繞到了馬頭前,抬高的小臉吹鬍子瞪眼地嚷著:“欸,你這是看不起我嗎?雖然我人形小小一隻,可要讓我換回豹形,嘴一張便能咬死你!”

    悍火本來是挺怕陽黧的,可自從有一回它吃壞肚子拉得渾身虛軟,結果她很有義氣地以轉療之能治好了它,它才知道老是嚷著要咬人的她,骨子裡根本善良得很,交清也就這樣好了起來。

    “……”低低噴哧了聲,火裡來水裡去地隨主子拼過無數戰役的悍火,此際只覺得無語問天,真真是無奈到了極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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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8-5-7 00:13:51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七章

    “說話呀,你可以用獸語回我呀。”雙手叉腰,陽黧鼓脹著小臉。

    “俺哪敢瞧不起你,只是你這人形實在太嬌小了嘛。”

    “我也不願意呀,誰讓我是母的,化成了人形就這麼小只呀。”沒心機又沒啥心眼的陽黧一屁股坐上木柵欄,無奈地雙手托腮,壓根忘了初初被看不起的想法。

    在無奈個啥鬼呀,明明就很會利用這小身板,時不時往俺主子身上鑽。心中輕嗤,悍火默默地低頭啃著糧草,沒打算再搭理她。

    看著悍火那比自己還高的馬背,陽黧躍下了柵欄,跑向一旁推了個木箱子來站了上去,小手揪著馬鬃,邁蹬著小短腿便想高攀上去。

    “喂喂喂,你這是在做什麼?”難得清閒的焊火,被她嚇得大驚失色。

    “好不容易修武不在,我一直就想試試自個兒騎在你身上,嘗嘗策馬狂奔的滋味。欸,你蹲低點嘛,我上不去呀。”

    明明自己個頭小,還說得像是我的錯那般!悍火惱得直想後腿一伸,將她給踹得遠遠的,可偏偏它太瞭解自家主子,這要真踹下去了,恐怕不死也得挨上幾記鞭子。

    “你甭折騰俺好唄,俺生為戰馬同主子上陣殺敵沒在泊,可俺還真沒讓只豹騎過呀。”

    “哎喲,你就當我不是豹嘛。嘿喲……”隨口扯了句,陽黧用力一蹬,終於成功攀坐馬背上。

    ……當你不是豹,那剛剛喊著要化成豹形,一口咬死我的,是誰呀?

    “你沒上鞍呀……”無力回天,悍火馬臉瞬間垮了。

    “沒上鞍你就不會跑了嗎?”伸手撈了根繩子朝馬首上圈套,陽黧使出激將法,非得逼得悍火載著她狂奔。

    “話可是你自己說的,你就不要後悔。”

    向來穩重的悍火,照理說應該對這招激將法免疫的,可驕傲的它怎麼也吞不下被小看的這口氣,昂首噴氣後便揚蹄沖出了柵攔。

    出了宮,羅修武回府的速度較平時慢了許多,甚至刻意選了人煙較少的城郊野道走。

    “倘若不是厭她至極,那麼給她、也給自己一個機會吧。”

    城外的風景原該是能滌化心靈,叫人放空思緒的,可嚴熾書的那句話卻始終在腦海盤旋,讓他心思越漸紛亂,怎麼也求不得個清明。

    厭她嗎?如果厭,那麼當她傻憨憨地對他露出天真笑顏時,為何心中會感到滿足欣喜?

    喜她嗎?如果愛,那麼當她無視禮教地鬧得府內大亂時,為何他又會生如果沒有她該會多清靜的念頭?

    剪不斷、理還亂,兩相矛盾的思緒讓羅修武冷肅的神情更顯陰駑,就在接近太尉府邸時,刹那間從府內沖出的疾馳迅影,瞬間讓他繃緊緊的臉泛出裂痕。

    尤其當他瞧清了那閃電般疾速賓士的是自己的愛駒,以及坐在它身上——

    不,不是坐,是攀掛在馬身上的竟是那陽黧時,驚急慍怒與恐懼不安瞬間如狂浪襲來,剛強不屈的心竟不受控制地微微輕顫。

    下一瞬,他立即掉轉馬首追了上去。

    “焊火,你慢一點呀,我快摔下去啦……”一手緊緊揪扯著鬃毛,一手勾著繩,歪懸在馬側的陽黧,小臉慘白,又慌又亂地驚聲叫喊。

    雖說是自己想嘗試策馬賓士的滋味,可她還真沒料到悍火跑起來的速度這般驚人,那奔躍的勁道讓她根本坐不穩,想用腳夾緊馬腹,偏偏小短腿半點功用也使不上,而情急扯繩的動作又勒得焊火更加失控。

    “焊火!”沉而有力的一聲叫喚,立即讓狂奔的馬兒急煞腳步,揚起一片塵土地舉起前蹄嘶鳴。

    早因使力抓疼的手被無預警的喝聲嚇得松脫,原就搖搖欲墜的身子因馬身瞬間直立而被拋至半空,慘叫音效卡在喉間,意外受到驚嚇的陽黧根本無法喊出聲音。

    “該死的。”一聲低咒,羅修武躍使勁力,自馬背上淩空騰飛,鋼鐵般有力的長臂,在半空中接住了那嬌小的身軀。

    僅僅一刹那的光影,陽黧一雙靈動的眼眸還來不及眨動,心神也未及反應,落勢已然頓止,她已經安穩地跌入了溫熱的臂彎中。

    收攏勁道,羅修武旋身落地,將懷中人兒壓抵樹身,短而急促的呼息透露出少有的心驚膽顫。

    他又救了她。陽黧一顆心怦怦地直狂跳,卻不是因為方才的生死一瞬,而是那安安穩穩護住她的懷抱。

    灼熱的粗息噴至臉上,她仰起頭看他,沉魅鷹眸裡那藏不住的緊張擔憂,叫她感動地泛紅了眼眶,忍不住伸手圈住那結實的腰身,再也不想放開那般地抱得緊緊。

    “你天殺的在幹什麼!”抑不住內心因過度的緊張而升起的濃烈怒火,羅修武粗暴地將懷中人兒推離身前幾寸,氣悶地朝她低吼。

    陽黧被他突然的怒斥聲,給震得瑟縮了下,她睜著一雙大眼,眼眸顯露無辜地望向高大魁梧的羅修武,“我、我只是想試試自個兒騎馬。”

    “憑你?你知道不知道除了我沒有人能夠駕馭得了它?你知不知道它是匹烈性的戰馬?你知不知道騎馬要上馬鞍?”

    被嚇得有幾瞬停滯了呼息的羅修武在聽到她天真可笑的理由後,失控地爆出了連珠炮似的咆哮。

    “我——”雖然身為能躍地數尺的豹,可換成人形卻半點派不上用場,陽黧心裡已經夠嘔了,被他這麼一看扁更是氣悶的直想跺腳,可頂嘴的話語卻在摸到結實背肌的汗濕及輕微的顫動後全卡住了。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小臉低垂,她覺得自己有必要為將他嚇出一身冷汗而道歉。

    胸臆間莫名湧上一股微微的內疚和刺痛感,又好像有什麼堵塞在喉頭,堵得羅修武一陣發慌。她的不知危險,讓他氣壞了?,但此刻嬌軟認錯的模樣,卻又教他心生愛憐,一把火頓時給滅得只餘殘煙嫋嫋。

    長指輕抹掉嫩頰上的塵土,進而抬起她的臉蛋,“有沒有傷著?”

    “沒事,你別怕,我還好好的。”聽到他語出關心,陽黧知道他不氣她了,小手安撫似地輕拍他的背,想讓他安心。

    兩人的身體靠得很近,羅修武幾乎可以聞到她身上那股自然的香氣,望著那玫瑰紅的櫻唇,甜蜜誘人的挑惹著體內蠢蠢欲動的野望,竟一時意亂情迷地朝其傾去。

    當他的唇碰到她的時,陽黧略驚了下,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就是人類男女之間因愛而生的吻嗎?他的吻有種溫暖而堅定的感覺,那烈焰般的炙熱讓她雙頰發燙,帶著憐惜的輾轉舔弄酥麻了腦門,她不自禁地微微啟唇,恰好讓那灼熱的舌有了長驅直入的機會。

    果真同他想像那般甜蜜柔軟。碰觸到她那細嫩的唇,羅修武的自製力瞬間瓦解,受到這一股甜蜜誘惑的刺激,原只想淺嘗即止的吻逐漸加深。

    當那滑嫩的小舌本能卻青澀地嬌怯回應時,饑渴被挑惹得一發不可收拾,炙熱的舌增添了強勢,霸道地吸吮著她柔嫩的唇瓣,愛憐地蔬紙著軟滑的甜口,狂野地貼著香滑小舌攪弄纏卷。

    當羅修武終於饜足地結束這個吻時,初嘗人類情動之舉的陽黧甚至不自覺地發出細小的嚶嚀抗議。

    看著她雙眼迷濛,嬌嫩唇瓣被吻得微腫,鮮紅得像要滴出血,那無助又惹誘的嬌憐模樣,讓羅修武險些抑不住張狂的滿腹欲火,可理智卻又無聲地提醒著放縱後可能會有的傷。

    深深吐納呼息後,羅修武松開了懷抱,轉身之際,嫩嫩柔荑卻揪住了他的衣袖,軟軟嗓音甜膩的讓人酥心,“再一次好嗎?”

    不做任何回應,羅修武在心底直搖頭,暗忖自己若不是著魔了,便是給嚇得出現幻聽了。

    “你吻我……是因為你愛上我了嗎?”小手揪著不肯放,這會兒陽黧倒沒同之前那般沒臉皮的黏上他,光是在他身後臊紅了張小臉,“我、我喜歡你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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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8-5-7 00:14:00 |只看該作者
正文 第十八章

    該死的,真真魔障了,怎麼就著了她的道呢?耳聞那自然而然,無邪天真的示愛話語,羅修武鐵鑄般的心霎時成了繞指柔,當下直想就這麼接受了她,將她壓在身下百般呵疼,放肆地逼她承受他脹到隱隱發疼的欲根。

    可,他不能,也不願。

    幾個吸呼辰光後,斂靜了心思的羅修武仍舊沒回過身,始終擱在身側的手卻是碰上了揪在袖擺的小手,將小小的掌緊緊地包覆在溫熱的大掌中,“天色暗了,我們回府吧。”

    曙光未明,深宮內苑卻是一片大亮,太監宮女來來往往鬧騰得不似夜半,禁衛軍更是全副武裝,戒備地將昂龍殿裡裡外外地守得密密實實,連只蚊子也別想進得去。

    “這是怎麼回事?”匆匆忙忙趕入宮的羅修武,沉聲質問禁軍統領。

    “屬下失職,請太尉降罪。”一見到執掌兵符的羅修武,數千禁衛軍動作一致的單膝跪地。

    責備的話語還不及出口,寢宮內侍總管便傳來了皇帝口喻,“太尉大人,皇上請您入殿。”

    踏入寢宮,羅修武便被眼前所見給惹皺了眉。只見肩罩明黃色內袍的嚴熾書坐在龍榻上,心驚膽顫的太醫正在他腰際裡纏著一圈圈的白色布條。

    “退。”一聲沉喝,內侍總管連忙領著太醫、宮女等數十人全退出殿外。

    “怎麼著,我一手訓練出來的熾影衛全死了嗎?”待殿內只剩兩人,羅修武厲眸朝上瞟了一眼。

    這一眼,瞪得梁上熾影衛個個頭低低,狀似認錯,實際上卻是暗暗咬牙,好不無辜地吞下委屈。

    “是我讓他們退離的。”緩緩起身的嚴熾書,神情陰鬱,聽似淡然的語氣仍掩不住那不可一世的霸氣。

    “拿自己性命開玩笑很有趣嗎?”沒有外人在場,加上嚴熾書沒以朕自稱,羅修武便也毫不客氣的罵起當今天子,眼角余光在瞄到了地上一串系著金色鈴鐺的腳煉後,英眉微揚,猶不願置信地開口,“是妍妃下的手?”

    “幫我倒杯酒吧。”拉攏衣袍,嚴熾書步至偏殿,兀自躺臥長榻。

    他的回避讓羅修武更加氣惱,遞上斟滿的酒杯後便忍不住低吼:“明知東胡送來那女人別有用意,你收下也就罷了,後宮嬪妃無數,你為何就是要召她侍寢?”

    “修武,你曾見我對哪個女人有興致嗎?”

    “就是沒有,才對你現在的舉止不解。”微惱地回了句,羅修武狠狠灌了口酒,“東胡的存在對於龍熾皇朝來說猶如芒刺在背,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月氏西羌雖已滅,卻造成東胡與北匈交好,正面迎擊對我朝並無好處。”

    “將其獻女收下,難道就有好處嗎?”

    “將計就計,以靜制動。”淡漠回語,嚴熾書低斂的瞳眸深處,存著精打細算的野心,“東胡汗王烏圖耳聞平曦貌美,派人遞來和親帖。”

    “你瘋了不成?當年的宮鬥已讓平曦成了癡兒,今日你還要犧牲她?”聞言,羅修武再也按捺不住,氣憤地朝嚴熾書吼道。

    “太醫曾言,平曦的病也許能藉由刺激治癒。”

    “就算如此,玄殷會肯嗎?”不意外由嚴熾書口中聽到這般牽強的藉口,對於他強硬且從不容人置喙的態度,羅修武絕對是體會甚深。“直取東胡雖不易,卻也不是毫無勝算,聯姻之計實非上上策。”

    “拿命去拼的是你,我如何能不在意?沒有玄殷這奸相虛應、理應外合地聯手,我奪得回這龍座嗎?平曦是普天之下唯一與我同父同母血脈相連的至親,我當真捨得嗎?”

    聽聞此番話語,羅修武靜默了。相識多年,首次從嚴熾書口中聽到他向來不外露的那份心思,他不禁有絲愧然。

    “攜手拼回的江山,我比誰都更想守護,可萬人之上的清冷孤寂,我嘗得多乏,你懂嗎?”

    “你愛上她了?”弦外之音,羅修武聽懂了,卻無法不感到意外。

    “愛她?”狹長鳳眼低垂輕掩,眨眼一瞬,再睜開已是清冷又銳利的眸光,“不,我不愛她,只是不想傷她。”

    “所以?”英眉微挑,羅修武略感不解。

    “若至親安危之脅消失,她便沒有理由行刺於我。”

    踏入夕顏殿,花團錦簇的園子裡一串串如紫玉般迎風搖曳的藤花爛漫綻放,春光明媚的景致美不勝收,可散落滿地的童玩和泥地上的方格子及雜遝腳印,卻又教人以為是進了孩童玩耍的雜院而非公主寢殿。

    數名宮女臉上被墨汁給畫了數筆,花得不成樣的低叫閃躲,而穿著一襲紅衣的當朝公主平曦,鬢髻紛亂,雙頰紅撲撲地捧著五彩鞠球,專注且歡樂地找著下一個受害者。

    此般景象讓向來傲睨天下的剛棱冷顏微變,鳳眸略揚,嘴角輕勾,眼明手快地接住那失了準頭的鞠球。

    “皇兄。”正準備放聲嘲笑被砸中的倒楣鬼的平曦,一看到來人是嚴熾書便興奮地奔撲了去,“曦兒好久沒看到你了。”

    不是前日才帶著你到皇陵走了一趟,哪裡很久沒見啦?心中笑歎,素來深沉的思慮卻不由得欣羡那孩童般的忘性。身在豺狼環伺,時刻得如履薄冰的皇室,或許癡傻如她方能活得快樂些。

    “曦兒,皇兄想讓你去個地方。”揮手遣退侍駕的眾人,嚴熾書探手輕揉著平曦頭頂,牽著她到八角亭內落坐。

    “去哪去哪?好玩嗎?”一聽到可以出宮,平曦樂得笑咧了嘴。

    那無邪笑顏隱隱刺著了心,嚴熾書嘴角輕扯,笑得苦澀,“到一個有點遠的地方,曦兒相信皇兄嗎?”

    “信。曦兒當然相信皇兄。”憨傻稚兒般的平曦無從深思,跳坐到嚴熾書腿上,雙手圈著他的頸,軟頰貼著俊顏輕蹭,像只小貓般撒嬌,“皇兄會跟曦兒一起去對嗎?”

    望著她絕美的容顏,那全然的信任讓嚴熾書心下緊揪,思緒回到那已遙不可及的過往——

    “書兒,今後你就只剩平曦這個親人了,答應母妃,定要好好守護她。”

    宮闈的權勢鬥爭讓母妃在有了身孕後便冤入死牢,齠年的他永遠忘不掉在陰暗地牢初見平曦的那一刻,甫出世的嬰孩渾身紅汙,牽繫著血脈的勝帶還不及剪落,母妃便斷了氣。

    此後,粉團子似的女娃娃便與他形影不離,無論去哪、做些什麼,只要他開口,她絕對沒有二話地緊緊揪著他衣角,任由他帶著去到任何地方,甚至是將她送至深宮內的佛寺避居。

    “皇兄,你會回來接我的,對嗎?”豆蔻年華的平曦,模樣已有傾城之勢,蕙質蘭心的她,只對弱冠之年的他問了這句話,便默默地鬆開了始終牽握的手,用貼心的順從成就他的復辟大業。

    遠在關外佈局的嚴熾書,在得知她為了護他而遭陷,就此成了癡兒時,怒極的他理智一失便要返京,幸而羅修武硬是以武力攔下,加上玄殷親口保證拚死也會護她周全,這才讓他捺下衝動。可他卻恨了自己好一陣子,悲哀至極地舉劍在胸口劃上一劍,為奪回天下的決心再添上血染的仇恨。

    “皇兄,皇兄,你會陪曦兒一起,對不對嘛??”

    憨稚的喚聲將嚴熾書從殘絕的往事中拉回,他捧起平曦的臉,在光潔白皙的額上印了記輕吻。“曦兒聽話,皇兄是帝王,有很多事要忙,所以不能陪你一起,但皇兄絕對不會害你。”

    聞言,嬌美的臉蛋皺成一團,“曦兒會聽話,皇兄讓我去哪我就去哪。”

    眨眼瞬間,平曦失望的小臉又泛出光彩,笑得燦爛,“你是皇帝,而我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喲。”

    心,酸著。情,抑著。苦澀的滋味讓嚴熾書靜默,早已痊癒的傷疤在胸口隱隱泛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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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8 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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