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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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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十三 -【再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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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變故

  秘書說,網上出現了一段「看看知名外企的銷售手法」的視頻,主角似乎是他。說不清最早在哪上傳的,現在網上已建起高樓,甚至被有心人轉發到公司的官方微博。秘書又說,負責對外關係的同事已經去處理,但現在網絡傳遞那麼快,肯定刪不清。

  秦雨松趕緊找了個角落,為今之計只有看了視頻再作打算。圖像有些晃動,開始是他和別人握手,聲音很亂也很模糊。接下來鏡頭裡只有腳,有個男性的聲音,「孫總的家眷在千里之外,平時難免寂寞,老弟我替您物色了位紅顏知己,大學生,保證乾淨,還是處的。」聲音壓得很低,他當然知道不是自己,但居然有幾分像他的音色。而且整個視頻出現的人只有他,很容易讓人認為說話的人就是他。

  他搜索了下,著名聊天論壇上此樓有幾十頁,各種各樣的罵法,還有人跟帖列舉「我所知道的背後的交易」,但沒人關心視頻的真假。也許他們只要一個情緒的發洩點,至於真假, who cares。

  機場到達大廳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行李帶發出單調的嗡嗡聲;兩個穿著很鮮艷的中年婦女,邊聊天邊走出盥洗室;遠處光噹一聲,是工作人員在收行李車。網絡上的話可以當沒看見,但製作視頻的人不會就這樣算了……危機公關5S原則……擾亂一池水,風波過去後會恢復原來的生活嗎……怎麼控制事態,如何得到公司的信任和支持?

  公司的信任和支持!

  秦雨松合眼,手按在鼻樑兩側的穴位上,深呼吸。

  不必說,其中肯定有掌握了他行程的人,知道有兩個多小時他在空中,沒有辦法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至於是誰不必說了,周橋說過,都是為了生存,你是你,他是他,每個人有自己生存的理由,狹路相逢勇者勝。

  必須馬上和上司溝通,未接來電的清單裡有個來自亞太區總部的,是禍躲不過。他掏出紙筆,刷刷寫下想說的幾點,努力想了會,又補充了幾個詞眼。

  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秦雨松挺直腰,上身微微前傾,做出長談的準備,同時放鬆臉部肌肉,彎唇擺出微笑的姿態,然後撥通了電話。

  嘟嘟嘟,每一聲都重重響在心上。

  秦雨松到家時已經是凌晨,家裡黑洞洞的毫無聲息。他剛在想周橋去哪了,突然記起來,她說過今天有個南通政府辦的企業家同樂會要參加。想像她混在一大群肥腫難分的官員中,他向寒冷的空氣笑了出來。

  他還不能睡,電腦裡的文件需要馬上處理,該做好移交的準備,有些要備份,該刪除的刪除。雖然他得到了上司口頭的理解和支持,但那不代表就能放鬆,在明天來臨前要做好明天的打算。

  凌晨三點多,電腦旁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又來了條短信,又是崔芷芳。秦雨松搖搖頭,沒往下拉內容就刪掉了。這姑娘真執著,但他不需要她。即使周橋在旁邊,他也不想談。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來了就面對。

  早上七點半,睡了三個多小時的秦雨松,絞了把冷毛巾敷在臉上。

  直冷到心裡。

  車子還在高架上,他的手機響了。

  「哥,爸爸跟媽媽坐今天中午的航班回上海。我把航班號發給你,你記得早點去機場接他們。」是他的弟弟秦雨柏。秦雨松還沒來得及問父母怎麼突然回來了,秦雨柏吞吞吐吐地說,「要是……媽媽還在生氣,你勸勸她。」

  秦雨松立即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發生了什麼事?」

  秦雨柏歎氣說,「沒什麼,就是媽媽和小馮鬥了幾句嘴,說我們留他們住完全是為了幫忙帶孩子,現在孩子大了用不著他們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越吵越凶,他們非要馬上走。我已經焦頭爛額,還是你單身舒服,每天下了班不用聽老的罵小的哭。」

  秦雨松不想聽弟弟的絮絮絮叨叨,「知道了。」

  他到了公司,居然秘書來得比他還早,「秦總,早上我接到電話,亞太總部那邊今天會來一個人,暫時主持公司的常務工作。我已經替來人安排了接機的車輛,還有酒店。這裡是申請單,請您幫我簽字。」秦雨松愕然,秘書看在眼裡,小心翼翼地說,「可能是那邊老大們怕你忙不過來,讓你騰出時間處理視頻事件。」

  秦雨松控制住情緒,在申請單上簽了字,「來的是誰?」

  秘書已經和他共事三年多,「我聽那邊的秘書說,是剛招聘的新人,新加坡人。本來安排他下個月過來見習,有突發事件就讓他提前上班了。」看著秦雨松臉色鎮定,她趕緊把打探來的消息說出來,「這人在幾個大公司做過,熟悉國內情況,據說擅長在經濟危機中起死回生。大頭們對我們今年的報表十分不滿意,所以想試試新人的能耐。」

  秦雨松平靜地聽完,等她出去,打算寫下今天要辦的事時,才發現剛才的簽字筆的筆頭掉了。他默默盯著那支筆,招一個高管一天兩天辦不到,原來總部早另有安排,沒有現在的事也會有另外的契機。當然,在沒證實新人的本事前,他們還沒打算撕破臉,否則今天他進不了公司的大門。

  他扔掉沒筆頭的簽字筆,重新拿了支出來,今天的日程表是昨晚議的,先要和法律顧問開會,再有兩個客人是上周已經定好的見面。下午兩點多,新人到了,他自然要帶他熟悉環境。本來,今晚應該盡地主之誼替新人接風,但是他要去機場。

  快午飯時秘書進來,「老大,幫你叫個什麼飯?」

  他搖頭,「不用。」

  她消失了半小時,再進來帶著咖啡和熱的牛肉芝士可頌,「這個吃起來快,不影響你做事。」她是他得力的助手,秦雨松笑笑接過來,「等那位王先生到了,無論你怎麼做,我都理解。」大家都是打工,他沒有理由要求別人陪自己挨。

  「老大,我明白。不過一份工作只是一份工作,我知道該怎麼做。」她想到一件事,笑得意味深長,「有人今天非常失望,他上躥下跳,鑽營很久,以為總部會給他機會。」秦雨松知道她指的是顧冬海,會心一笑,但不想就此聊下去。他拿起手機,到現在還沒收到航班的短信,隨口和秘書說,「幫我查今天悉尼到浦東的航班幾點到達,是中午出發的。」

  秘書問,「是要接人嗎?今天最好不要定其他約會,留下時間和新同事吃頓飯。」

  秦雨松何嘗不明白,「我父母從澳洲回來,他們年紀大了。」

  那是,秘書想了想,「我去接,你放一百二十個心。」

  這是他的私人事情了,秦雨松猶豫不決。秘書笑道,「別想了。電視劇不都說人有時要捱一下義氣。」

  不過,最終還是沒有用上她的義氣,新同事一本正經,下了班直接回了酒店。

  秦雨松趕到機場時剛好七點,算上出海關還有不少時間。他去買了杯咖啡,整個下午滿耳朵王先生咄咄逼人的新加坡中文,他需要咖啡提神。

  他在人群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周橋。她邊走邊喝咖啡,匆匆忙忙往裡走。

  她要去哪裡?

  幾乎在看到她的同時,秦雨松迅速轉過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直到走過拐角,才鬆了口氣。

  時間還早,他靠在欄杆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咖啡,把全世界所有的聲音拋在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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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7 00:0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咦?

  秦雨松在抵達口等了很久,仍沒見到父母出來,他連忙打電話和秦雨柏確認航班。打手機沒人接,打弟弟家裡的電話,試到第三次,弟媳婦馮可晰接了。秦雨松好不容易等到對面有聲音,管不得她殺氣騰騰的「hello」,竹筒倒豆子般把想問的話說了。

  聽見是他,馮可晰說,「沒錯,今天的航班,應該在北京時間七點二十分到達,大概出境口人多在排隊。」每個字都像迸出來的。秦雨松道了聲謝想掛電話,誰知馮可晰搶著說,「大哥,請你快點成家,免得爸跟媽的心思都花在我們這。」

  秦雨松啼笑皆非,嫁禍江東嗎?他只好含糊地勸道,「放心,他們應該會在國內呆上段時間。」馮可晰歎氣說,「希望如此。你知道,雨柏他永遠不和他們說不。」她拉拉雜雜說了些,竟然開始抽泣,秦雨松耐住性子勸了兩句。她邊說邊哭,根本不理他,直到孩子在叫她才收線。

  秦雨松才鬆了口氣,遠遠看見自己的父母出來,瞬間有種陌生感,他們已經老成這樣了?兩人白髮蓬亂,步履艱難,推車上大包小袋。

  他愣了愣,趕緊迎上去。秦雨松的父親秦瑞生退休前有點官職,看見許久不見的大兒子,不是歡欣,反而先抱怨了一通,都什麼年紀了還是單身;車子停老遠,不懂得體貼父母;大冬天的也不穿厚些,凍著了生了病豈不讓爺娘擔心。

  秦雨松的母親何巖,坐在後面悉悉地翻行李,一隻兩隻三隻,包袋都在才放心。秦雨松從反光鏡裡瞄了眼,有兩隻包裡裝的全是一罐罐綿羊油。他早已幫兩老訂好酒店的房間,這會就想把他們送去。

  兩老感慨了會城市的變化,看著路不對,疑惑地問要去哪。聽說去酒店,兩人怎麼都不肯,可他們的房子空關兩年,哪能馬上住人。秦瑞生果斷地說,「住你那。」秦雨松剛要反對,何巖已經把話題轉向秦雨柏和他老婆的種種不孝順上,邊說邊扯著紙巾擦眼淚醒鼻涕。好在他們只住一晚,周橋又出門去了,秦雨松今天累壞了,不想費力磨嘴皮,從他們之命便是。

  何巖碎碎地問起朱逸,「我想我兩個兒子命苦啊。」這是秦雨松最不想談的事,他頓時拉下臉一聲不吭。秦瑞生給何巖使了好幾個眼色,她後知後覺地接收到,閉上了嘴。

  到了家,秦雨松趁父母輪換洗澡的當口,用最快的速度收拾臥室。周橋沒有特別女性的生活用品,一切都說得過去。他想著得給她說起一聲,才發現手機上有她發來的短信,「急事外出,兩天後返。通訊不便,多保重。」

  還有條短信是崔芷芳發來的,「我們都明白誰才是真正為公司做事的人。」他搖搖頭,刪掉了。她以為他是落難的勇士?只有年青的時候才會對公平之類的特別敏感。過了三十,不是說對現實失望,而是盡量把事情控制在自己掌握之中,「但盡人事」的下一句就是「莫問前程」。他感謝她的熱情,可他能做的對她最好的事就是不做回應,他不是她想像的那個人。

  當晚秦雨松睡在沙發上。

  窗簾沒拉,遠處燈光逐漸熄滅,他突然想起在機場的一幕。怎麼會做出那種事?他越想越好笑,純屬條件反射,過了也說不清當時的想法。如果叫住她,就知道此刻她在哪裡在做什麼了。

  第二天秦雨松下班回到家,才發現自己輕視了父母的眼力勁。

  吃過晚飯,何巖把秦雨松叫進臥室,拉開床頭櫃的抽屜,「你可別在外面胡來啊。」他的視線落下去,是兩隻沒開封的雨衣,可能以前漏在角落裡。昨晚他收掉了包裝盒,卻沒來得及清理整個抽屜。

  他臉一沉,收走小包裝袋,「我有分寸。」

  何巖憂心忡忡,「我知道現在年輕人都很開放,有的女孩子也無所謂是不是一定要結婚。可萬一有什麼病呢?你本來好好的……不如我幫你安排相親,認得的人介紹的比較可靠。」秦雨松知道,以他媽的能耐,很有可能安排一周七場相親,趕緊反對,「你別管我。」

  秦瑞生板著面孔走進來,「胡說八道,我們做父母的不管你,誰管你?到底想怎麼樣,你看你找的那個老婆。你把我們氣走兩年,是不是這次打算氣死我們?」秦雨鬆脫口而出,「我對我的行為負得起責,你們非往自己身上拉擔子,我也沒辦法。」

  秦瑞生嘴唇直抖,「好啊!一個兩個翅膀都硬了!」

  秦雨松暗歎口氣,「你們放心,我有女朋友,可靠的安全的。」

  何巖追著問,「她在哪裡上班,多大年紀,家裡怎麼樣?要不要趁春節和她家人吃頓飯?」

  秦雨松早就料到後面會來一串問題,「那些你們就別管了,是我和她的事。我還有工作要做。」何巖跟在他後面出了臥室,「見見總可以吧?」秦雨松無奈地說,「她出差了,等她回來再說。」他自顧自打開筆記本電腦,裝作沒聽見何巖的嘀咕,「她這麼忙啊,對女人來說還有什麼事比結婚生孩子更重要?」

  過了會秦雨松看她還坐在旁邊,「媽,你看電視吧。」

  何巖連忙擺手,「不用。這裡太小,電視機一開你哪能安心做事。男人還是事業要緊,你不用管我們,那邊衛生搞得差不多了,我們明天就住回去。」

  「明天晚上我送你們過去。」

  何巖說,「用不著,我和你爸又沒七老八十,你忙你的。我知道你上班忙。」

  秦雨松拗不過她,也確實有報告要寫。

  晚上九點多,屏幕下角顯示,有新郵件。

  他打開一看,來自總部,主送王先生,抄送中國部所有同事,內容很簡單:自即日起顧冬海先生離開公司。公司保留法律追訴權。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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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解開

  秦雨松靜觀其變,沒過一小時秘書的電話來了,「老大,看郵件沒?」聲音裡壓制不住的笑意。不等他回答,她接著說,「我剛和Jade通過電話。她讓我別告訴別人,但你不是『別人』,所以我只跟你說。顧冬海挪用公司資金,收受賄賂,證據確鑿。」秦雨松知道,自己這個秘書跟上面的人事和秘書混得很熟,所以得到消息也快。

  秦雨松講了十幾分鐘電話,掛斷後何巖從臥室出來,在廚房和客廳轉了兩圈才問,「女朋友打來的?」

  秦雨松和秘書都沒猜到誰提供的證據。他隱約感覺是崔芷芳或者吳冉冉,但前者還有點可能,後者又有什麼原因要這麼做。被母親的話打斷了思路,秦雨松說,「不是,工作上的事。」

  何巖理解地點點頭,「沒什麼事吧?」

  「沒有。快去休息。」

  何巖說,「你也該考慮下結婚要孩子了,趁你爸和我還帶得動。不然幫老二帶,不幫老大帶,你老婆不抱怨才怪。」秦雨松呆了呆,想像無能……周橋哀怨地、嬌嗔地說,「媽什麼時候過來幫手帶孩子啊?」他幾乎要笑出來,「八字還沒一撇。媽,我求你別多想了。」何巖順勢坐下來,「兒子,和老娘說說你女朋友,她多大年紀?」

  秦雨松敷衍道,「三十上下。」

  何巖微微有些失望,大了點,女性最好的生育年齡在24到28歲,「你們怎麼認識的,怎麼一直沒聽你說起?」秦雨松低頭道,「媽,別盤根問底了。我保證她真的很好,足夠配得起你人到中年的兒子。」何巖邊搖頭邊笑,「你和你弟弟一個樣,都是我沒教育好你們,吃虧也沒辦法。」她拍拍他肩頭,起身說道,「父母的話雖然不中聽,但日久見人心,將來你總會明白。女人不像男人藏得深,如果你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絕對不可能放你一個人在家。」

  秦雨松自然懂得,但是,憑什麼去要求周橋?他自己還在焦頭爛額的谷底。開了一天會,以過去他在工作上的積累,目前定下了對外暫時還是他,王先生先熟悉環境,從負責內部事務入手的局面。可能上頭也舉棋不定,秦雨松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的+1在電話上再三撫慰,要他堅持。

  起起落落,自辭倒痛快,可他不甘心,那樣做,對不起的是自己付出的努力,所以任風起雲湧,隨它吧。但是誰把顧冬海的事捅出來的?時機拿得很好,對初來乍到的王先生,報上去是條首功。

  謎底揭曉得很快,第二天中午吳冉冉辦辭職手續,特意跑過來告別。

  她笑嘻嘻地說,「不謝謝我?我可是幫了你大忙,還了你清白。」

  顧冬海的罪狀裡有一條就是聯同被辭退人員,打擊報復高管,有損公司形象。

  秦雨松心情複雜,不知說什麼才好,對這個一直被他輕視的女人。吳冉冉擺手說,「不用謝。我一來想幫你,二來也得到了相應的報酬,兩全其美,很好,非常好。」她側頭看著他笑,「不和我來個臨別的擁抱?以後人海茫茫,各自飄泊。」

  秦雨松被調戲得簡直無可奈何。以握手告別吧,他伸出手,「謝謝,祝你前途似錦。」

  吳冉冉握住他的手,「你對我那麼差,我以德報怨得不到一句道歉?」

  秦雨松看著她的眼睛,「那件事是那件事;這件事是這件事,我感謝你。」吳冉冉握緊他的手,「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在我的概念裡,只要沒傷害到別人就沒錯,我沒錯就不用管別人怎麼看我。」秦雨松說,「社會有社會的規則,有些必須遵守。」可吳冉冉不讓他說完,調皮地上下晃動他的手,「別說教了,老大~今天可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這倒是,秦雨松再次認真地說,「謝謝。」吳冉冉笑出聲,「誰說是最後一次?我因為你的關係才辭的職,沒錢用就來找你借錢。」秦雨鬆快無語了,「我會量力而為。」他想縮回他的手,誰知被她抓得牢牢的,扯了兩下都沒成功。

  秦雨松臉一沉,用力收回來。

  吳冉冉也不生氣,「再見,我們會再見的。」

  這天是大年夜,下午兩點開始放假,秦雨松的車開上地面,點點雨雪打在玻璃上,粘得一團一團。他放下窗,濕漉漉的空氣湧進來,既冷又潮。事緩則圓,確實是句妙語,拖過了年,接下來就是和王先生的對峙,彼此揣著明白暗較勁。他從來不是強攻手,在公司做了多年才有今天,靠的無非耐性,所以慢慢來。

  也不知道周橋年前還回來不,他等到傍晚五點多,父母催了兩次才出門去他們那。吃過飯又陪他們看了會聯歡晚會,他回自己家。

  打開門溫暖撲面而來,浴室裡亮著燈,嘩嘩的水聲。

  她回來了。

  秦雨松三步兩步,果然她在。

  在氤氳的熱汽中她向他笑了笑,「我累壞了。」

  他靠在門邊,「忙什麼呢?」

  「設備供應商突然發傳真說,地基螺絲要延遲發貨,那當然不行,會影響我整個進度,所以我跑去日本和他們理論了,總算沒白跑一趟。」她拂去臉上的水,展開燦爛的笑容,「你呢,過得怎麼樣?」

  「還好。」他毫不猶豫地說,雖然不是真的。

  新的一年肯定會有新的煩惱,但至少這晚很好。

  鈴聲響起時,秦雨松還以為是手機的,伸手在床頭櫃摸了半天,抓在手裡才發現不是。周橋雖然睡得熟,也經不住動靜太大被鬧醒了,這時已經是彭彭的敲門聲。她推了推他,「有人敲門。」

  誰啊,秦雨松睡眼惺忪從貓眼看去,居然父母雙雙站在門外,母親手裡還拎著只保溫桶。

  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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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7 00:0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初一

  秦雨松還剩的七分睡意,嗖地一聲不知飛去哪裡。

  今天大年初一,老年人相信好兆頭。他們大清早肯定去過玉佛寺,現在給他送來元宵和糯米糕,也是祈福的意思。但……秦雨松下意識看向臥室。他不知道周橋的反應,可個性強的人碰到一起的後果,不需要多想也猜得到。而且,知道和看見是兩碼事,以父母的守舊,說不定當面會說出苛責的話,折辱到她。

  他用最快的速度穿起衣服,又以最平靜的聲音和她說,「我父母來了,我陪他們坐客廳。你願意出來就出來,要是不願意也不用勉強。」周橋看著他以消防隊員的速度套長褲,啼笑皆非,這樣子,實在沒辦法不往「被抓在床」那方面去想。

  外面敲門聲更響了,還加上何巖的聲音,「雨松,是我們。」

  秦雨松應了聲,邊扣皮帶,邊在她臉上輕啄了一下,「別擔心。」他出去前還拉上了臥室的門,多層保險好些。

  周橋不是擔心,是好笑。她沒有見長輩的打算,也不想虛與委蛇,乾脆鑽進被窩繼續睡大覺。可惜客廳的動靜太大了,有個穿透力很強的老年男性聲音,「初一要早起,睡得這麼沉像什麼話。」另一個聲音是老年女性的,帶了幾分疲憊的嘶啞,「雨松,來吃元宵,吃了糕步步高。」

  秦雨松的語氣裡帶了幾分無奈,「媽,我刷過牙再吃,先放著吧。」他母親顯然不同意,「那你快去刷牙,糯米的東西放不起,過會化成糊,沒看相沒吃相。」

  他似乎去刷牙了,浴室那邊的水管有水流動的聲音。有人過來扭了兩下門,打不開,然後問秦雨松,「怎麼鎖上了?我要躺一會歇一歇,年紀大了腿不行了。」

  秦雨松的心快跳出來了,趕緊勸父母坐沙發,「床上挺亂的,爸,你在沙發床靠會,我替你倒杯熱水來。」秦瑞生還想說他不嫌自己兒子,被何巖拉住了,趁秦雨松在廚房背對著他們,她指了指門口的開放式鞋櫃,那裡有雙女鞋,而電視機櫃旁,也有只小行李箱,還有個電腦包緊緊地和行李箱靠在一起。

  房裡有人。

  秦瑞生反應過來,轉念一想要發脾氣,難怪老晚才開門。他憤憤地想,沒家教的女人,大年夜跑來睡,半點不懂規矩,昨晚就該拎著禮物上未來公婆家,讓長輩過目,才是正常交往的禮儀。

  何巖趕緊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低聲說,「回去再說。」

  秦雨松端了兩杯熱茶,「爸爸媽媽喫茶。」秦瑞生動也不動,何巖接過來自己的,秦雨松把另一杯放在父親面前,在沙發另一邊坐下來。何巖給秦瑞生使眼色,吹著熱氣喝了口,「春節茶裡是要放青橄欖。瑞生也來喝口元寶茶,新年大發財。」秦瑞生這才端起茶杯。

  好不容易父母走了,秦雨松送到樓下,何巖說,「回去吧,年裡有時間請你女朋友出來見個面,我們早晚要見面的。」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兒子,「年裡她總不要加班吧?我們湊她的時間好了。你們年紀不小了,應該也曉得為人處世的道理。」話說得是,可秦雨松暗暗苦笑,恐怕父母永遠不會理解他們不想結婚、但還在一起的心情。何巖又說,「除非她對你沒意思,或者……有什麼難言之隱?」

  有點可以肯定,永遠不要想瞞過父母的眼睛,他們畢竟多活了一把年紀。儘管和周橋不是戀愛關係,秦雨松還是忍不住申辯道,「按常規也該我先去拜訪女家,否則她的面子放哪裡。」何巖盯著他說,「好啊,那你趁春節去吧。」

  秦雨松關上大門,才發現背上微微出了層汗。在任何人面前,他都不想撒謊;但除了父母之外的人,他都可以用沉默來拒絕回答;唯有父母,他們非逼他開口。

  臥室的門開著,秦雨松不由自主快步走進去。

  周橋已經起來了,床上也整整齊齊。她對他一笑,「新年快樂!」

  他說,「新年快樂!」

  因為去年春節的不愉快經歷,周橋和家裡的說法是在國外辦事,本想窩在秦雨松這過完年,沒想到他也不方便。她說,「我要回家了,謝謝你昨晚收留我。」秦雨松笑得很勉強,「我送你。」

  周橋一口拒絕,「不要了,現在交通挺方便的,你好好休息。」

  不知為什麼,他有種感覺,她全明白,但她對他完全停留在互相尋開心的階段,所以她寧可禮貌地退出,也不願意為此傷神。背上的汗凝結在衣服上,他不自然地笑道,「別和我客氣。」周橋也笑,「哪有。」

  秦雨松站在臥室門口,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慢慢化成塊石頭,固執地堵住出口,想留她在自己的地方。她微為驚訝,他臉上的表情,像個乖巧的孩子,明知道櫥窗裡的玩具過於貴重,他要不起,卻怎麼也不肯離開。她放緩和,「過完年我們再見面,嗯?」

  他不肯說好或者不好,只是看著她。

  她的心無法不鬆動,「幾天後,假期結束,我們再見面。」這不是空洞的安慰,是實在的許諾,可他仍然用懇切的目光粘著她。

  「怎麼了?」她笑起來。

  他安靜地說,「不要走。」可是,最早說好的,無論哪一邊想走,另一邊都要輕輕地放手。他幾乎在耍賴,用眼神無聲地反問,你還不想走的,是不是?

  她低下頭,確實,如果沒有剛才的事,也不會那麼快面對現實。

  「我的父母那我去說服他們,你不要介意。不然,我覺得不公平,沒給我解決問題的機會。如果我做不到,你再離開我好嗎?」

  算了,周橋放棄地想,今天是大年初一,她放自己和他一馬吧。

  他接收到她無言的信號,喜悅像漣漪般泛開,吞沒整個身體。由於害怕這種感覺消失得太快,他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直到她抬頭對他笑,「新年有吃早點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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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節目

  秦雨松絞盡腦汁安排節目。唱歌?周橋不喜歡,雖然她唱得挺好的;看電影?大過年的都是賀歲片,傻樂呵,沒勁。要不,去泡吧?但那也得晚上的事了。

  他倆最後去了麥當勞吃早飯,又近又暖和。

  「接下來想去哪?」秦雨松問。他有些懊惱,出來前該避著周橋在網上查找一番,現在就不會毫無頭緒了。奇怪,以前每次出來,她都有很好的計劃,打球看戲品酒……和當時的天氣體力相得益彰,他只要跟著走。輪到他來想,似乎任何節目都不值一提。

  周橋不知道他的想法。別小看那些信手拈來般的計劃,她也花了心思。既然很久才見一面,作為她來說,為了達到最高點,寧可費點勁來安排前面的鋪陳,哪怕來得慢些,也要讓精神和身體得到同樣的歡愉。

  她側耳在聽店堂裡放的歌,沒覺察到他的表情,漫不經心地問,「你不去你父母家?」

  「Is it possible Mr. Loveable,is already in my life? Right in front of me,Or maybe you're in disguise。……They're all good but not the permanent one。……」

  怎麼在新年放不趁景的歌,是24小時營業,還是空調和燈光讓人失去了對季節的敏感?

  秦雨松搖頭,表示不用去報到,「中午吃本幫菜?」有兩家館子的環境還不錯,是宴客的好地方,他經常在那給上頭大員接風。周橋有些意外,原以為他會想辦法勸她回心轉意去拜山。如果是她,是做不到拒絕父母的,即使有不滿,也化作郁在心頭的熊熊烈火,燒的是自己。她說,「好啊。」

  因為定不下娛樂的項目,他倆打算走路去午飯的地方,從九點到十二點,有足夠的時間邊走邊想。

  昨天下過雨夾雪,今天天氣依然陰沉,路上幾乎沒人。秦雨松握住周橋的手,一起伸在自己大衣的口袋裡,沉默好半天才突然開口,「你的急事都忙好了?」周橋說,「是啊。」

  他們走過地鐵入口,百貨公司還沒開門營業,但哈根達斯的招牌很顯眼。兩人同時看過去,秦雨松說,「廣告寫得非常好,可惜這兩年市場被分割得很碎,它的生意應該沒從前好了。」周橋點頭,只能爭取做細分市場的老大。她悠然想到,如果婚姻市場也細分,恐怕她的銷路很窄,而他則不同,從22歲到42歲,對像年齡跨度很廣。但她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孤獨和寂寞,即使在婚姻裡也同樣存在。

  她的手隨著步行慢慢熱起來了,在他口袋裡舒展開來。他的手反應敏捷,迅速伸開和她的手五指交纏,扣在一起。她突然想到,每次,那件事快圓滿時他總愛握住她的手,但那感覺不錯,讓她覺得兩人像是攜手爬上了高峰。

  她微微側首,借眼睛的餘光看了看他。

  他走路的姿勢十分端正,雙眼直視前方,唇角居然含著絲笑意。

  她以為自己看錯了,走路都能高興到笑,有什麼事值得這麼高興。但確認下來,沒錯,他真的邊走邊笑。嗯,她也一樣,在零度左右的氣溫裡,傻呼呼地走去吃午飯的地方。

  大傻和二傻的區別而已。

  秦雨松說,「我有個新的廣告方案,通過電台來傳播我們公司的產品信息。」他轉過頭,對周橋笑了笑。她穿的是雙中跟靴,這樣她的高度剛好到他的鼻子。「還是從你那得到的靈感。現在仍然有許多人收聽電台,傳播度不輸於其他媒體,但成本要小很多。」她記得他們公司面對的客戶主要是工業界的,不是快速消費品。

  「是,我們從前的銷售主要靠業界口碑,幾乎不用大眾傳媒,但這兩年也慢慢開發起其他領域的。反正都用上微博這種新型……」他想到自己前幾天的遭遇,不由苦笑,但隨即又打起精神,「不談工作了。」

  她不動聲色地幫他轉移話題,「聽說晚上外灘有煙花,我們還能走著去看嗎?」

  他擔心地問,「你行嗎?別太累了。」

  「有多遠?」

  他停下來,用手機的GPS查看距離,過了會抬頭,「3公里左右。」

  周橋衡量了下自己的腳力,「應該行。」

  他猶豫了一下,慢吞吞地說,「我們今晚住外灘附近,怎麼樣?」她轉過頭,對身邊那棵光禿禿的法國梧桐翻了翻白眼,再轉過來正對著他,「行了,你在男廁所打電話訂酒店的時候,我在女廁所都聽見了。你還問他們,從窗口看出去能不能看到煙花。還有那些玫瑰香檳,我實在沒辦法裝出驚喜的模樣,因為我對花粉有點過敏。不是很嚴重,但我真的很難保證,在有999朵之多時能夠不打噴嚏。」

  他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塊地,「我想給你驚喜,今早不太愉快,對不起。」

  周橋摀住他的嘴,「心意領了,我要房間和香檳。你的床啊,我每次都怕自己會掉下來。」

  他抬起頭,「所以我才拉住你。」

  那不是拉,是抱!害她做了很多次噩夢。

  她踮起腳,迅速地在他唇上啄了下。

  如同催化劑般,他試探著回敬了個吻,舌尖調皮地和她的打過招呼。但美好的新年裡,點到為止顯然不夠,秦雨松飛快地看了眼周圍,空曠的馬路上只有他們兩個傻瓜,還有就是閒到無聊光眨眼的紅綠燈了。他把她拉進懷裡,俯頭蓋住她的唇,緊緊地索取她的甜蜜。

  在快透不過氣時,他才鬆開她,意猶未盡地看著她。

  她的視線也粘在他臉上,太過分了,大庭廣眾上演焚身以火嗎?回家去,回該去的地方去!他看了看表,還差十分鐘是北京時間上午十點。他掏出手機,「對,提前入住,幾時到?我們會盡快到。」

  她沒好氣地想,不但是傻子,還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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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熟人

  五星級酒店的套房很舒服,浴室除淋浴房外還有按摩浴缸。秦雨松在起坐間開酒,周橋已經舒舒服服泡進水裡。她散開長髮,往下一縮,整個人躲在水下,吐完了氣才愜意地鑽出水面。

  秦雨松把小桌子挪進來,把東西一一往上放,冰桶,香檳,還有枝玫瑰。

  周橋拿起花來聞了聞,「錢不是萬能的,但萬萬不能沒有錢。」秦雨松在浴缸邊坐下,摘掉她頭髮上的花瓣,那是沐浴鹽裡的干花,沾了水後恢復了七八分顏色。

  他遞了杯酒給她,「新年快樂!」她仰頭對他微笑,「新年快樂!」

  香醇的酒液滑過舌尖,周橋喝了第二口第三口,轉眼放回桌的是空杯,「要是天天這樣就好了。」熱水和美酒讓她的臉迅速染上紅暈,秦雨松情不自禁湊過去想吻她。她迎上來,卻在雙唇即將觸到的同時,又一次鑽進水裡,讓他撲了個空。嘩地一聲,她坐起來,秦雨松無奈地笑道,「玩貓捉老鼠?」

  她靠在浴缸邊笑著看他,讓他有種被剝光了的感覺,而確實她也老實不客氣,伸手拉開他的襯衫,「進來吧。」這是沒辦法拒絕的邀約,唯有速速從了,而她也存心想讓他愉悅。夠到冰桶那,她替自己倒了杯酒,喝了半口,還剩半口留給他的兄弟。那裡的冷,和身體的熱頓時形成巨大的反差,讓他瑟縮了一下,不由自主輕哼出聲。

  當某處劍拔弩張之時,他突然把她拉上來。

  「幹嗎?」對他身體的反應她全然瞭解,他已經快樂到快到失守了。他撥開她濕淋淋的頭髮,用力抱她入懷中,在她耳邊低聲說,「我們一起。」他不願意享受一個人的快樂,哪怕那種刺激更強烈,「我愛你。」

  小小的空間裡太熱,他的聲音被烘成低啞的成色,帶動她的心弦。雖然從前她要他這麼說過,但沒有哪次比這回更為動聽,肯定是新年的緣故。她閉上眼,靠在他肩上,讓感覺主宰自己的身與心。

  值得慶幸的是酒店比鄉下的旅館強無數倍,夜半還能送上可口的夜宵,周橋端著意大利面,坐在窗邊邊吃邊看浦江的風景。她有幾分遺憾,煙花繁盛時只瞧到兩眼,因為困而錯過了。秦雨松說,「明年再來,今天是初一,許的願都會實現。」

  周橋含笑瞄了他一眼,沒去反駁,現在準確的時間是凌晨一點,已經是初二了。

  初二是訪親友的時間,崔芷芳陪父母去拜訪一位姓秦的長輩。多年前,崔芷芳的母親以代課老師的身份在郊區小學教書,是這位教育局的人給了她轉正的機會,「這個名額一定要給畢老師,除非你們手頭的人選比她更會當老師。」秦科長和她無親無故,完全看在她工作的成績上才幫她說話,或許還有些是同情的成分:雖然她帶出了一批批品學兼優的學生,卻一年又一年和轉正擦肩而過。

  「秦老師從澳洲回來了,長久未見,我趁新年去拜個年。」崔芷芳的母親畢為群仍然照老習慣稱秦瑞生為秦老師。崔芷芳拎著蟲草西洋參之類,走在她旁邊,聽她說過去的事,雖然已經聽了無數遍,「要不是他,我一個外地人,無權無勢輪來輪去排不到轉正。別小看編製,退休後待遇大不一樣,我一輩子感謝他,沒他就沒我現在的好日子。」

  秦家所在地段不錯,但房子是九十年代末的格局,老式的兩室一廳。

  何巖開門,看到跟在畢為群身後的崔芷芳,頓時眼前一亮,「畢老師,這個是你家千金?我印象中她還是小姑娘,沒想到這麼大了?」崔芷芳大大方方地叫阿姨,「新年好。」進門何巖細細打量她,小姑娘容貌秀麗,舉動端莊,讓人越看越喜歡,「畢老師帶的學生好,自己親生的女兒更好。工作了沒有?」畢為群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女兒,「畢業兩年多了,過三關斬六將進了家外企,年年都是優秀個人。」

  她們聊得歡,秦瑞生插不進嘴,只好親自動手泡了兩杯茶,又拿了幾包零食給崔芷芳。崔芷芳卻不過盛意,拆了一小袋瓜子,倒了點在手裡慢慢地嗑。

  這種年紀的人聚在一起,聊得最多的就是子女。畢為群知道秦家老二有兩個孩子,老大卻年紀輕輕離了婚,所以她避口不談,光問起小寶寶們。說到孫子,何巖更加滔滔不絕,說了通育兒經,想到要替大兒子找個合適的對象,「畢老師手頭有沒有合適的姑娘,我家老大還單身呢。說起來都是我們把孩子教得太老實,雖然工作順風順水,但在他前妻身上跌了個大跟頭,竟然沒看出那個女人的真面目。」

  畢為群心想,婚姻失敗是雙方的責任,哪能全怪女方。但在秦家面上,她當然要幫親不幫理,隨口問起老大的年紀和工作,「我來留意。」崔芷芳聽著,心莫名跳得快了,到最後忍不住再確定一下,「阿姨,他是不是叫秦雨松?」

  何巖說,「是啊,你認得?」

  崔芷芳紅著臉,「他是我們公司的老大,所以認得。」

  畢為群吃了驚,「這麼巧,平時聽你經常說秦總秦總,原來就是……」何巖拍著膝蓋笑道,「巧啊!他沒有凶過你吧?」崔芷芳搖頭,「沒有,他人很好。」說到後來,她的頭低了下去。

  何巖看在眼裡,起身打電話,「雨松,你在哪裡?」

  秦雨松昨天晨昏顛倒,下午睡了一大覺,半夜吃東西聊天,早上在補覺。他怕吵醒周橋,到外面接的電話,「媽,我這兩天要陪她,和你說過的。」何巖聽了不舒服,表面沒露出來,「我老糊塗了忘記了,你中午回來吃飯嗎?家裡有客人,而且她認得你。」

  秦雨松不知道是誰來了,但誰來他也不能扔下周橋,他們相聚的時間太少。

  何巖掛了電話,和畢為群說,「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世界,有個外地朋友來,他作陪客去了。」秦瑞生剛想開口,被她的眼光掃過,記起他倆背著兒子的決定。

  幫兒子找個年輕漂亮的好姑娘,不信他不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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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兒女

  畢為群把何巖和女兒的互動看在眼裡,回家第一件事,矯正崔芷芳的婚戀觀。

  她說,「不行。」首先秦雨松離過婚,原因不明,但「不要以為失敗過一次的人不會犯同樣錯誤」;其次年紀差距太大,「不是男人年紀大就疼老婆,每個人都有雙手,不需要格外的疼惜,婚姻必須建立在同等的人生觀上」;第三,秦家兩老「可以遠觀而不可以近處」。

  畢為群當了多年老師,做思想教育有耐性有理性。崔芷芳的心事被直白地捅出來,幾次欲言又止,最後母親用最重要的一點理由擊倒了她,「你們不是不認得,如果他看上你,早就表白了,比起女性來男性更注重頭幾眼的感覺。」

  崔芷芳鬱悶了半天,幸好吳冉冉約她出去晚飯,總算有個傾吐的對象。

  「他一次都沒回復過你,連謝謝都沒說過?」吳冉冉驚訝地反問。

  「是啊。幹嗎這麼看著我?」

  吳冉冉收回眼神,吞下到嘴邊的話,是正人君子,還是僅僅對崔芷芳不感興趣?畢竟他在和崔芷芳的表姐交往,而且看上去周橋對他相當好。「依我看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多得是。」

  「我明白。」但還是覺得有些失落。

  崔芷芳說,「其實我早猜到我媽可能說的話。十年來我耳朵裡灌飽了諸如此類的理論,不用她說,我也全懂。」理智的人生很平穩,但她一年比一年更覺得自己的青春不夠精彩。

  吳冉冉不敢慫恿崔芷芳對秦雨松主動,如果被周橋知道,再大方的女人也要生氣吧?她試探著問,「如果,他已經有了女朋友,你祝福他嗎?」崔芷芳瞅了她一眼,「什麼意思,你是知道了什麼?」吳冉冉搖頭,「我不知道。」

  崔芷芳以為吳冉冉聽厭了她聊秦雨松,從朋友的角度來說,確實沒理由光顧聊自己那攤事。她問,「春節後你真的要去我表姐那裡上班嗎?」吳冉冉正在想周橋,猛地聽崔芷芳說到她,逃避似地說,「是啊,那樣我和葛小永天天能見面。」

  崔芷芳笑起來,「有你的,算真愛了?」

  吳冉冉也笑,「那麼早定下來幹什麼。我既然得罪了顧冬海,乾脆跑得遠遠的,免得他找我麻煩。」崔芷芳羨慕地說,「你那記幹得漂亮,連我都沒想到你居然把他的事舉報上去。」吳冉冉不敢和她的眼神接觸,抓起杯子大大喝了口水,「新年新開始,別提他了。」機會都是給有準備的人,只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有天能從中撈到一筆,還沒有任何損失。

  熱茶下肚,她膽壯了點,「你表姐脾氣怎麼樣?」

  崔芷芳說,「平時挺好的,光笑不說話。不過聽說她在廠裡大棒和蜜糖齊上,連老公都不給面子,犯錯一樣罵,所以他倆才會分手。」吳冉冉若有所思,「葛小永倒沒抱怨過,看來她吃了虧改掉了。」崔芷芳勉勵道,「放心,我敢肯定她不是最難搞的私企老闆。就怕你和葛小永朝夕相處,萬一看久了……」

  吳冉冉呸了聲,「新年別說不好聽的,我現在看他挺順眼的。」

  崔芷芳含笑不語,當初吳冉冉和顧冬海剛好上時,也曾經看他很順眼,還興奮地告訴她:「你猜我們幹什麼去了?酷!就在上班時間,他帶我去看電影,我們還在電影院裡做了。又害怕又刺激,爽透了。」

  「春節不回家,你爸沒罵你?」

  「他,哼,再婚了,巴不得我不出現在眼前,只要錢按時匯回去就行。」吳冉冉輕蔑地說,「他說他替我媽守滿半年了。」崔芷芳知道吳冉冉的母親臥病多年,熬到去年終於不行了,吳冉冉和家人情份極差,所以這話題也不宜多講。搜腸刮肚想了半天,實在不知道說什麼,還是吳冉冉打破沉默,「初六我跟葛小永去南通。謝謝你,我們同事時間雖短,但你真的是好姑娘。聽我的,讓你媽幫你找個合適的對象,不要再想秦某人。」

  崔芷芳被她說得有幾分感傷,「他不理我,是因為覺得我年輕又未婚,怕我玩不起嗎?」

  吳冉冉鄭重其事地勸道,「就算是又怎麼樣,你千萬別想,有時候不想才能忘記。」

  周橋是初四回家的。她走下樓梯前,看到秦雨松仍站在檢票口。見她回頭,他微笑了一下。目送她的身影漸漸消失,他才轉身出站,開車回上海,在蘇州玩的兩天算得悠閒了,接下來又要回到各自的正軌。

  車還在高速時手機響了,他按了免提,對方的聲音在車裡嗡嗡作響,「可以肯定,他偽造了部分履歷。可能獵頭急於促成這樁生意,所以在做背景調查時幫他隱瞞了。」

  秦雨松看著前方,大道通暢。

  果然。他怎麼看王先生都覺得有點怪。見人多了,沒有這樣的,完全不是大企業按部就班的章法,當然也不至於到民企的野路子,就是怪。

  但不急,關鍵不是王先生,而是派他來的人。沒有王先生,也有趙錢孫李,所以怎麼牽一髮動全身,把火燒上去?掛了電話,他沉思著,很久才拿起手機,撥出快捷鍵上存的號碼。

  剛打完通電話,手機又響了,這次是何巖,「我是來提前請示的,明天中午約人吃飯,可以嗎?」怎麼能說不行,秦雨松說好,幾點,在哪裡,需要準備什麼。

  何巖沒好氣地說,「來你這個人就行了。」

  秦雨松心裡一動,「媽,不要給我安排相親,我還不想結婚。」

  「我們都不來管你,放心好了,隨你和你那個女朋友怎麼過。明天是和你父母的老朋友吃飯,你當司機負責接送就行。」

  崔芷芳有幾分意外,母親絕不會讓自己和秦雨松走得太近,但怎麼又答應了秦家的飯局?畢為群說,「吃頓飯斷了秦師母的念頭也好,芷芳,你知道媽媽的想法,自己注意舉止。」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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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吃飯

  周橋在家只呆了24小時,第二天拎著大包小包上了去上海的高鐵,全是母親給阿姨的年禮。在虹橋下車,到崔家放下東西,阿姨幾年沒回老家,拉著她絮絮叨叨說話。周橋端莊賢淑地坐在那,整個人分成兩瓣,一半「嗯,噢,是是,他們年紀大了」,另一半則盤算著明天開工後的種種事宜……

  眼看到了午飯時分,畢為群突然醒悟,他們要赴秦家的約,外甥女難得來一次,難道飯也不留。可今天是別人做東,哪有客人再捎上客人的。周橋察言觀色,趕緊說有事得走了。畢為群拿回禮給周橋的時候,秦家的人來了。上樓的只有秦瑞生和何巖,秦雨松在車裡等。

  聽到秦瑞生蒼老而有穿透力的聲音,周橋暗道一聲巧,沒想到在這遇到了他的父母。他們忙於寒暄時,崔芷芳輕聲給她做了介紹。別人都說兒子像娘,秦雨松卻像父親多些,差不多的面型眼睛,估計再過三十年,他就是這樣的一位老爺子,最多比他爸少點牢騷。但也說不定,誰知道,也許秦老爺子年輕時也喜歡動不動生悶氣。只是沒想到,秦雨松的媽,有種自來熟的交際能力,聽說周橋是畢為群的外甥女,熱情地招呼上了,「走走,一起去吃飯,再忙也要留出填肚子的時間。」

  畢為群心血來潮,自己的姐姐在電話裡關照她幫周橋留意合適的人選,外甥女和秦家老大年紀相當,雙方都離過婚,但都沒子女,不是正好的一對。當下不管周橋的推辭,畢為群拉著她一起出了門。

  秦雨松把車停靠在小區道路的邊上,在來的路上已經知道熟人是崔芷芳,但沒想到周橋也在。儘管知道她是崔芷芳表姐,可昨天才送她回家,今天又出現在這裡,兩人四目交投,有幾分時空錯亂,諸感交集,彷彿電視機換了個頻道,突然從都市時裝片跳進家庭倫理片。

  人多坐不下,周橋巴不得抽身,可畢為群越想越覺得他倆合適,馬上說芳芳和小表姐打的去,老年人正好坐得寬鬆些。三個年輕人被他們四個老人指揮得暈頭轉向,幾分鐘後秦雨松帶著四老絕塵而去,留下周橋和崔芷芳在路邊。

  知母莫若女,崔芷芳瞬間明白了自己母親拉上周橋的用意,而且剛才短短時間她敏銳地發現,秦雨松和周橋之間存在著某種默契,說不清怎麼會有的,難道真的是閱歷相當,才有差不多的想法?他倆數次脫口而出的話都不約而同。

  周橋倒沒想太多,只是她希望和秦雨松之間的關係越簡單越好。方才嗖嗖交換了幾個眼神,她覺得他應該理解自己的想法,捱頓飯應該沒問題。

  小小一輛的士,一時間擠滿想法,此起彼伏忙碌不停。

  崔芷芳努力想找個話題,打破車裡詭異的平靜,誰知口一開,說了件和周橋完全沒關係的事,「小表姐,上次你也見過的顧總被炒掉了。」話說出來後,見周橋不說話,她存心彌補自己的失誤,結果又說了件和周橋還是不相干的事,「去年經濟不景氣,我們中國分公司報表難看,連秦總也岌岌可危,總部派了新的人來。」周橋安靜地嗯了聲,崔芷芳乾巴巴地說,「現在開廠,會不會風險太大?我聽我媽說,阿姨擔心得不得了。」

  周橋簡單地說,「我有數。」

  新年說這個,表姐是不是覺得不吉利?崔芷芳微覺鬱悶,今天自己說話太沒水平,竟然找不到有趣味的事。她拎的是只暗紅色的軟羊皮包,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包底磨薄了的地方。誰知那兒經不起折騰,噗地破了個洞。這只包她很喜歡,買時花了幾千,感覺糟糕時已經無法挽回了。

  崔芷芳的心情頓時落到了極點,臉刷一下白了,只差沒哭出來。周橋連忙勸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去店裡再買一隻,表姐給你報銷。」崔芷芳眨著眼,拚命不讓淚水流下來,心裡卻更不高興了,有錢就是好,想要什麼是什麼,既不用看父母的眼色,又什麼都隨手可得。

  好不容易到了吃飯的地方,兩人遠遠看到秦雨松站在門口等她們。下車時周橋攔掉崔芷芳遞給司機的錢,「我來。」等找零時崔芷芳先下車,秦雨鬆快步迎上來。她問,「他們坐好了?」問完才想到,又是句廢話。而他也跟沒聽見似的,視線投在車裡的人的身上。崔芷芳掉頭往裡面走,心想秦雨松會跟上來指路,誰知走了會才發現背後沒人。

  她也不知道秦家訂的是哪個小廳,在走廊裡茫然走了幾個來回,決定還是打電話問母親。才掏出手機,後面秦雨松和周橋來了,「就估計你走岔路了。」

  崔芷芳和他們走在一起,覺得自己跟鬧脾氣的小朋友似的,更慘是被大人看穿了,大家裝不知道,讓她獨個冷靜。越想越是,於是她更加彆扭起來,進了小廳直直地過去坐在何巖旁邊的座位,跟沒看見母親的眼色似的。

  崔芷芳才坐下去,何巖已經拿起熱飲給她倒滿杯,又問她愛吃什麼菜。畢為群嗔怪兩句,說她佔了秦家大哥的位子,被何巖擋了回來,「我生了兩個兒子,最喜歡芳芳這樣的小姑娘了,你就把女兒借我疼一會。」周橋和秦雨松並排並坐在畢為群身邊,只好一個跟阿姨聊浙江的天氣,另一個跟老崔聊上海的天氣。

  崔芷芳坐在他們對面,清清楚楚看到兩人在遞飲料和挾菜時眼神的交匯。她鬼迷了心竅般,「小表姐,這次你回家,有沒有見表姐夫?」畢為群連忙打岔,笑哈哈地說,「秦老師,你不知道,我們家小橋是女中豪傑,現在南通搞實業,準備建老大一家廠,上過很多次報紙。」

  秦瑞生聽了很有興趣地問長問短,畢為群趁機告訴周橋,「秦老師是五十年代大學生,學工科的,當年誤當了教師,否則肯定是高級工程師。他們家是知識分子家庭,家裡最講民主和科學。」

  何巖看周橋細氣溫和的樣子,沒有女強人的風範,好奇地問,「你們小夫妻倆搞基建,家裡沒其他人幫忙了?」周橋笑了笑,「阿姨,是我一個人在做。」何巖說,「你先生怎麼捨得,太辛苦。」周橋很平靜地說,「我們已經分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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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再見

  小廳裡靜了數秒,幸好服務員上了兩道菜,何巖連忙招呼大家吃菜。秦雨松用公筷和公勺把清蒸石斑拆開分給大家,最後才挾給周橋,是她最喜歡的魚背,而且是浸在湯汁裡比較入味的那部分。她側首對他微笑一下表示謝意,他回了個笑容。

  周橋吃了魚,端端正正坐著,雙手放在膝上,擺出傾聽別人聊天的姿勢。冷不防秦雨松的左手在桌下伸過來,覆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掌心溫暖,周橋微微使力,想抽出手,但他反應很快,迅速握住她的右手。她再動,就要給別人發現了。

  趁大家都在各談各的,周橋飛快地瞪了他一眼。從檯面上看,他和秦瑞生、老崔就退休人員的醫療保險聊得熱火朝天,所以怒色完全使給他後腦勺看的,純屬表達內心憤慨的無用行為。但在那瞬間,如同接收到她的信號,他回頭和她的視線碰個正著,嘶啦嘶啦爆了幾點火星。

  周橋低下頭,幸好他只是安安靜靜地握著她的手,沒有再作怪。一桌七人,畢為群、何巖和崔芷芳說的是最近很熱門的一個電視劇,從劇情到演員,也是越說越來勁,只剩下周橋沒參加哪一方的話題。畢為群說了會,突然想到別冷落了外甥女,把桂花栗子羹轉到面前,幫周橋舀了一碗。長輩的盛情,周橋只好接受,而且得伸出雙手去接才夠禮貌。

  一接一放之間,秦雨松的手伸縮都在不動聲色間,儘管他根本沒看她。

  周橋不聲不響,悄悄把自己小碟裡一件炸蝦球樣的點心拿在手裡。秦雨松的手再伸過來,莫名其妙抓到只溫熱的球狀物,扔又不是,只好大大方方吃下肚。

  吃過飯畢為群堅持不用送,他們自己打的。沒等周橋開口,秦雨松說,「她跟我們順路。爸,媽,我送了你們再送她。」周橋一直覺得他有一說一,沒想到裝腔作勢也有一套。

  秦瑞生讓兩位女士坐在後排,何巖先入座。在周橋坐下來時,何巖突然發現她腳上的鞋特別眼熟,心裡打了個突,「周小姐你自己是老闆,工作時間比較自由?」周橋說,「還可以。」秦瑞生對周橋有好感,在前面插嘴說,「她開的是廠,又不是小賣部,哪可能有空的時候。雨松打工,每天只要上班時間賣給老闆,下了班就可以做自己的事。恐怕小橋一年365天都在忙,不在上班也在想上班的事,沒有真正休息的日子。」他跟著畢為群叫周橋為小橋,秦雨松突然覺得老頭子還挺慈祥的。

  周橋說,「不出差時還可以。」

  何巖試探著又問,「做老闆也不能決定自己的出差時間?反正不會大年夜還在外面跑吧?家人都沒意見?」

  秦雨松說,「媽,大年夜和平時沒區別,家人再不體諒,還有誰體諒?」

  何巖「噢」地應了聲,好半天不說話。

  秦雨松把父母送到家,車開出小區就在路邊停下。他探過身打開副駕駛位邊的門,拍了拍那張位子。周橋懶洋洋地說,「不要。」秦雨松回過頭,看著她不懷好意地說,「那我抱你到前面來。」周橋感覺這不是句空洞的玩笑,只好按他說的做。

  她昨晚沒睡好覺,好不容易得了清靜,靠在座位上想補個眠。

  秦雨松隨手打開音樂,是張英式搖滾大碟,震得周橋睜大了眼。她伸手過去,重重地轉到電台,誰知又是首勁歌,「……打開門就見山,我見山就是山,本來就很簡單,不找自己麻煩,痛就痛傷就傷,是誰說肝腸會寸斷,混帳……」

  「混帳」兩字唱得既響又長,算把她的睡意全趕走了。

  秦雨松說,「你怎麼又回來了?」周橋沒好氣地說,「給阿姨拜年。」

  秦雨松用餘光看了看她的臉色,「剛才我差點想告訴他們我們的關係。」周橋垂著頭,不知在看哪裡,也不說話。他說,「但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周橋還是不說話,秦雨松自嘲地說,「我知道你不願意。」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沒在那時候跳出來說話。

  周橋沉默不語。她不是傻瓜,桌上的情形都看在眼裡。

  秦雨松慢吞吞地說,「如果一定要找個人結婚,我願意和你。」

  周橋扭頭看向窗外,「今天為結婚而結婚,明天為生子而生子,我不願意。」

  沒等她再開口,秦雨松搶著說,「那我們繼續現在的狀態。」他幾乎是警告般強調,「不要替我下決定。現在很好,我很喜歡。」

  回到他家,他捲起袖管替她放水準備泡澡,還加了沐浴鹽。

  等周橋泡得暖洋洋地出來,發現他在擦她的鞋。

  她有幾分詫異,「幹嗎?」

  他半痛心半嫌棄地說,「還有比你更不講究的女人嗎,天天穿同雙鞋子?」

  周橋實在困得不行了,解釋了句,「我每天都換襪子。」她才不想為幾雙鞋子到哪都拖著大行李箱。他低頭只顧擦鞋,「去睡吧。」

  她倒下就睡著了,

  也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手機響個不停,她還以為是秦雨松的,向外面叫了聲。他應了,但鈴聲仍在響,她忍無可忍坐起來,才發現是自己的,「喂?」

  電話那頭劈面而來大堆話,周橋閉了閉眼睛,把手機舉得遠點。好不容易等對方平靜些,她耐著性子說,「爸,你不要聽見風聲就是雨,這兩年到你跟前搬弄是非的人還少嗎?我已經三十多了,我懂……」話沒說完,那頭又是陣咆哮。周橋覺得頭都被吼爆了,由不得也惱火了,話說得又快又急,「對,我喜歡他,所以用點錢在他身上有什麼大不了。就算他真的幹了那種事,我也願意掏錢幫他擺平。」

  好自為之。

  周橋有幾分沮喪,去年和今年的春節假期,父親最後都擱下同句話,不會一霉連三年吧。她喉嚨發乾,空調開在28度的強風,難怪,在裡面睡了整個下午和半晚,當然被風吹乾了。

  她扭開門走出去,也沒留意臥室門怎麼是內鎖的。

  沙發上坐著秦雨松的母親大人。

  都說親眼所見和聽說是兩碼事,何巖看著周橋睡眼惺忪走出來。被抓個正著,居然這個年輕女人還鎮定自若,到底她的生活有多混亂,才能處變不驚到如此地步。何巖也很佩服自己,居然冷靜地和她打了聲招呼。

  周橋倒了杯熱水,又退回房裡,百無聊賴坐在床邊,突然想笑。誰說男女平等,徐韜在外面有了人,到她知道的時候孩子都快出世了,圍觀群眾還覺得她也有責任,「如果你真的一直不知道,那你也有問題。」她現在單身,找個同樣正在單身的人,偷偷摸摸的,卻連幾百公里以外都知道了。

  她喝完水,往床上一躺,拉過被子繼續睡。

  也不知道又睡了多久,他在她身邊坐下。她攪住他的腰,他摸了摸她的頭髮,也躺了下來。房裡沒有光線,但她伸出手準確地觸到了他的下巴,那裡剛萌出層淺淺的鬍子茬。他抓住她的手,然後在她額頭親了下,替她掖緊了頸後的被子。她沒動,臉貼在他胸口,靜靜地睡著了。

  早上,搶在鬧鐘響之前周橋爬起來。她輕手輕腳地洗漱,穿鞋時才發現那雙半新不舊的鞋,被秦雨松刷得乾乾淨淨,每條老皺紋都煥然一新。

  真是。

  浪費時間。

  「走了?」不知什麼時候他也起來了。

  「嗯。」她站起來。

  她到他鼻子的高度,正適合接吻。所以,第一次見面,他試探著吻下來,她不但沒拒絕,反而迎了上去。但他們不止是男和女,兩個人要在一起,有太多的其他。

  周橋伸出手,「再見。」秦雨松看著那隻手,伸出自己的,「再見。」

  為了彼此好,或許再見還能做朋友。

  葛小永開著周橋的舊普桑,等在小區外。吳冉冉擔心地問,「她會不會開除我?」葛小永耐心地答,「不會的。」「她今天還會去開工嗎?」「會的。」

  「她會生我的氣嗎?」「也許會有些。」葛小永小心地說。吳冉冉哭了半晚上,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他只知道她無意中吐露了周橋的一些私事,會給周橋帶來些麻煩。

  他不明白怎麼回事,可相信只要跟工地無關就沒事。

  電梯還沒到。

  「周橋。」秦雨松忍不住叫住她。她回過頭,「嗯?」

  他跨前一步,將她輕輕攪入懷中,她沒推開他。

  「叮」,電梯到了,他放開她。

  也許開始就覺得那是不長久的,所以才分外留戀。電梯緩緩下降,周橋深吸了口氣,早明白有今天,可離開時竟然還會難過,也許他表現得太好,她又過於相信自己的免疫力,才不知不覺中沉陷。

  這不是她要的,她抬頭,努力眨掉睫毛上的淚花。

  再見。
信者恆信乎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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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7 00:07: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 事實

  由葛小永開車,假期高速暢通,他們風馳電掣地往南通而去。

  周橋坐在後面,上車後和他倆打過招呼就閉上眼睛。吳冉冉不知道她是生氣,還是想休息,加上葛小永在旁邊,有許多話都不方便說。忐忑之餘她更加懊惱,這個春節見過了葛小永的父母,又給他加了些分,要是因為自己一時失言,……她幾乎不敢想後果。葛小永注意到她的低落,輕咳一聲,用口型說「沒事」。

  他燦爛的笑容撫慰了她。吳冉冉暗道,怕什麼,愈是患得患失愈是容易出事。可話雖這麼說,畢竟不能完全放下。而且一路周橋沒說話,讓她無法揣測想法,一顆心忽上忽下折騰得慌。

  到了工地,車停在乾燥的高處,保安在通往臨時辦公室的路上鋪了細石子。周橋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葛小永拉著吳冉冉跟在後,邊走邊向她介紹。吳冉冉望過去,平整好的土地刷地衝進視野,「這些都是?」葛小永說是啊,「圍牆圈著的地方都是。」吳冉冉知道周橋有錢,可大片土地遠比銀行卡刺激。她想,難怪過去人有了錢都想置地,視覺效果果然不同。

  幾隻白色大鳥振翅在遠處的草叢上飛過,吳冉冉一把抓住葛小永,指給他看,「這是什麼鳥?」葛小永把手搭在眉毛上,瞄了兩分鐘,「大鳥。」吳冉冉氣得直拍他胳膊,「廢話!」

  吳冉冉作好了吃苦的準備,所以穿著半新不舊的羽絨服,進了辦公室才發現前後各放著只櫃式空調,這會正在努力向外送暖風。周橋脫了外套,一個人在搬桌子,葛小永趕緊上去搶了下來,搬到她指定的位置。

  花了大半個小時收拾停當,周橋把吳冉冉的座位安排在出納後面,財務後勤在一排,葛小永和她坐另一排。進門筐裡放著安全帽,靠牆是打印機和複印機的地盤,還有台繪圖儀。雖然地面是水泥地,找平做得也不好,但猛地看上去很像基建指揮部了。

  葛小永識相地避出去,吳冉冉明白早晚得面對,主動站到周橋桌邊,「周總,您有時間嗎?」周橋指了指打印機,那邊在緩緩出紙,吳冉冉連忙過去拿,原來是員工守則和崗位職責。

  周橋把電腦推到旁邊,向吳冉冉微一點下巴,「坐。」

  現在的賬是周橋自己在記,出納只負責跑銀行和現金報銷,吳冉冉來了可以接手制單和登賬的活。吳冉冉有些緊張,「以前在公司用的是集團的系統軟件,沒用過社會通用的財務軟件。」周橋擺手,「原理差不多,不會問我。」

  交待完工作,吳冉冉心想既然活都派下來了,肯定不趕她走了,硬起頭皮說,「周總,向您匯報下昨晚的事。」

  晚上七點左右崔芷芳打電話給她發牢騷,差不多聊了個把小時。她忍不住把周橋給了一筆錢叫她舉報顧冬海的事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他倆的交情很深。否則小表姐不可能掏腰包幫秦總解圍,還照顧到他面子,不讓我告訴他是誰在幫忙。」

  後來過了十點,她已經睡下了,崔芷芳又來電話說闖禍了。

  「也不知道她哪根神筋搭錯,竟然立馬把事情傳開了。她打電話問我怎麼辦,說秦總的母親知道了,她自己的媽知道了,還有您的父母也知道了。我那會想告訴您,但沒有勇氣……」

  早猜到部分真相,果然事實跟預料中差不多,周橋靜靜地聽她說,「我替您感覺委屈,一時衝動脫口而出,……」在她的話變成反覆的懺悔前,周橋輕敲了下桌子,示意到此為止,「差不多是時間去吃飯了,走吧。下午過來熟悉憑證,我們今天三點下班。好好工作,我這裡每個人都有用。」

  當初吳冉冉提出除了錢之外還要安排工作,周橋雖然意外,但不感覺難辦。以葛小永對吳冉冉的感情,放在身邊也不錯,可以讓他工作更勤奮,免得相隔兩地總是有所牽掛。二來雖然吳冉冉有腳踩兩條船的歷史,但工地也沒有比葛小永更強的男性,眼皮底下不信她還能作怪。

  在旅館辦入住登記時,吳冉冉遲疑了片刻,「小永和我……」明人面前不打虛話,她和葛小永的關係周橋一清二楚。葛小永是包吃包住的待遇,這會她要再開間房,周橋會不會覺得她過於矯情?

  周橋推過去入住登記表,「你也是我招來的員工,其他該有的待遇我也給。」吳冉冉心裡一暖,連忙填表。

  前台幫他們把房間都安排在三樓,周橋還在上次那間房。

  夜深人靜的心情比較複雜,和他是真的要分了?她受不了他父母,而他,應該又在生悶氣?送手機去他公司,他那張冷面孔,她記憶猶新。幸虧昨晚他控制得不錯,否則大半夜的鬧起來,太堵心了。

  外面走廊裡有輕輕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隔壁有門開門關的聲音。

  她歎口氣,感情有好的時候,也有壞的時候,無論何時都該留條後路。

  周橋把溫度再升兩度,在嗡嗡作響的空調聲中入睡。

  這晚上睡不著的另有其人,一個是崔芷芳,從昨晚到今天,她耳朵一直在發熱。打電話給伯母,告訴她關於秦總春節前在公司的不愉快,然後吐露出他和周橋在交往,「表姐什麼都好,就是什麼事都喜歡她做主」;又打電話給阿姨,告訴她小表姐為了不相干的人浪費錢。

  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好像局外人一樣,既冷靜又用看客的熱心和別人說著那些事。可能是發現他倆在桌下緊握的手,也可能是他倆時不時碰在一起的眼神,都讓她生出無名火。原來如此!她有錢,他靠她度過難關,所以他不在乎她那些鼓勵的話語,連個回復也沒有。人到了相當年紀,關係就不再純潔無暇,總是交匯種種其他的因素。

  她冷冷地看自己添油加醋,煽風點火,放下電話卻害怕了。

  她在做什麼?

  可是,潑水難收。

  秦雨松按著自己眉間的地方,被父母疲勞轟炸了整天,連躺下都覺得耳朵裡有聲音。他不明白他們的想法,難道只有親生的才是最好的?如果怕沒人對好,周橋對他算好了。好極了……不聲不響幫他,甚至不問他意見。他苦笑,她在想什麼呢,以為他扛不過,所以需要她出手?

  幸虧她回工地去了,否則……秦雨松已經對母親無話可說。晚上跑過來,非要見見她的人,免得以後坐一桌吃飯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誰,「她忙我不忙,她不見我我來見她。這麼有本事有能耐的女強人,告訴我,你在哪裡認識的?」

  他不能趕母親出門,也不能委屈她,只好做無趣的屏風擋在她倆之間。

  喜歡一個人,如果不能保護她,至少尊重她的意願放她走。

  手機震動,是誰,在這麼晚打他的電話?秦雨松拿起,是崔芷芳,她又有什麼事?

  他還是按了接聽鍵。

  她語無倫次地述說,他微微有些頭大,原來如此,那些隱約的感覺是真的,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女孩,莫名其妙地對自己有好感。她以為他是誰,顧冬海嗎?一顆老鼠屎足以壞一鍋粥。他不想讓她再說下去,這些以後她會後悔的話,「現在很晚了,快去休息,假期快結束了。」

  崔芷芳快要哭出來了,「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幾乎沒有停頓的時候,她聽到了答案,「很好的員工,勤奮,有正義感。」不是她想聽的內容,她喃喃道,「我也是女人。」那邊的答覆很清晰,「我知道。但世上除了男人就是女人,所以……還重要嗎?」

  這世上有各種各樣的人,即使她倆的外表有所相似,可她就是她。

  秦雨松拉開窗簾,城市已經沉睡了,她應該早已睡了。

  一個噴嚏是有人想她,兩個噴嚏是有人很想她,三個噴嚏是醫生在想她了。

  周橋按住鼻子,癢得想流淚。

  天哪,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候重感冒了?要招兵買馬,還要招標開標,她的事多著呢。
信者恆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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