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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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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三十三 -【再戰】《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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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掛礙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周橋喃喃背誦。紀佳茹教她的,在睡不著的時候背這個,保證能很快入睡兼做好夢。年初三紀佳茹打電話給她拜年,那會她和秦雨松在金雞湖畔散步,他握著她的手。也不知道是雨絲,還是水氣,回酒店時眉毛眼睫上凝滿小水珠。他濃盛的長睫毛,深褐色的眼睛,唇弓飽滿。

  停,還是背心經吧,「遠離顛倒夢想……」

  從「我是不會娶你的,哪怕做過多少次」,到 「如果一定要找個人結婚,我願意和你」,臭嘴程度有所改進,但尚有提高餘地,何必說得如此勉強,又不是被拉上戰場的壯丁。

  「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不是說感冒藥好比安眠藥,為什麼還沒看到效果,周橋想喝水。飲水機就在床邊,她特意叫葛小永搬過來的,床頭櫃上有藥,水杯,紙巾,方便面和餅乾。她不要吳冉冉陪,不就感冒嗎,多喝水多睡覺就會好的。

  水杯裡的水已經冷了,喝進嘴裡涼到肚裡。周橋渾身沒力氣,鼻息又乾又熱,連自己都能聽到呼吸時氣管裡咻咻的聲音。她把體溫度放在腋下,過了會拿出來,39.3度。腋下要不要加起五分?不用吧,被子裹得很緊,沒準是睡得太熱了。她拉松被子,但又覺得冷,渾身上下透著酸痛。

  周橋坐起來,就著冷水又吃了顆退燒藥。剛吃藥不能就躺下,她靠在床頭發了會呆,公司應該沒事。這次她吸取從前的教訓,盡量學大公司的管理制度,把工作流程化規則化,而不是什麼事都得老闆在場。好在當地人工便宜,每個崗位上人員配置算齊全,而且現在工作還不多。合理地安排工作量,不讓人太累,也不能讓人閒著。

  「心無掛礙……」不懂休息的人也不懂工作,放鬆,放下。

  「周橋,你心狠我手辣,天生一對。」徐韜說這話時,嘴邊的酒渦特別深。回不去了,不要想他!多想想那些恨。她咬破他的手,血流得滿嘴都是。

  不後悔。「無掛礙故……」

  周橋縮回被窩,蜷成一團,眼看快要睡著了,來了電話。

  「小橋,我是阿姨,你在忙嗎?」

  周橋努力讓自己聽上去清醒些,「沒關係。有事嗎?」阿姨說了些客氣話,周橋什麼都沒聽進去,他們上一輩的人喜歡這樣,迂迴盤旋,沒有單刀直入的談話習慣。好不容易進入正題,「芳芳她不肯去上班,你和她年紀差不多,幫阿姨和她聊聊?」周橋下意識地推辭,「可能累著了,她自己能調節,不用擔心。」可惜阿姨沒放過她,「小橋,從小你是一幫小姐妹淘裡最出色的,能力強,氣量大,阿姨看你就是要做大事的。幫阿姨開解你表妹,她被我養壞了,太好勝、太要強,遇到靠努力解決不了的問題就鑽牛角尖。如果她有得罪你的地方,看在阿姨份上原諒她,以後我們老的去了,還要靠你們小姐妹互相扶持。」

  周橋還能說什麼。

  崔芷芳的喉嚨像堵著東西,說話時聲音又低又澀,叫了聲小表姐沒下文了。

  周橋頭痛欲裂,但既然答應,只好試試,「阿姨讓我來勸你,但我覺得解鈴還需繫鈴人,最瞭解你的人是你,別人的話未必管用。只是你就算有心事,和上班吃飯都不衝突,大可以一邊想心事一邊上班,別讓關心你的人煩惱,我們都不是三歲五歲了。」

  崔芷芳又痛又悔,第一隻電話是衝動之下打的,等了會未見下文,想想既然已經做出來了,不妨再做一次,這次反響大了,可她害怕了。

  她訥訥地說,「小表姐,你不恨我?」

  周橋反問,「現在還有兩個人想在一起,卻被外界拆開的事嗎?除非他們本身不想。」懶得和表妹討論愛情,她直截了當地說,「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躲起來有用嗎?做過的事就要負責,而且,過陣子你會發現,除了你沒人記得。」她曾任由自己沉溺在情緒中,最終卻發現只剩下她一個人停留在過去。

  崔芷芳還有個問題,「你用錢來解決,是想收買他?你不覺得對他是種侮辱?」何必向外人解釋,周橋說,「那是我們的事。」

  感冒藥和退燒藥的勁上來了,頭重得要掉下來了,周橋昏昏沉沉睡著了。

  睡得不踏實,一直在心經和各種各樣的聲音裡。

  「她很可憐,你和她不同,你沒有我一樣過得好。」「我肯定沒你們心狠手黑。不是一樣人不進一家門,能找地痞流氓攔住前妻出庭的人,他的前妻也不是范范之輩。」「兩個選擇,幹掉他,或者接受他。」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這是夢。她不要做夢,無論發生任何事,她都能應付。

  醒過來是因為葛小永和吳冉冉的敲門聲,他們替她帶來了白米粥。過了春節,冬夜仍然來得早,窗外已經漆黑一團。周橋用手背擦去額頭的汗,睡衣濕乎乎地粘在身上,「沒事,謝謝,不用,真的我沒事。」

  她撐著爬起來沖了個澡,出來才發現有個未接來電,是秦雨松打來的。

  又有什麼事,「喂?」

  秦雨松對著茶几上的方便面發了數秒鐘呆,「你在忙嗎?」

  都睡一天了,「還可以,你呢?」

  「也還可以。」他胡亂找了個話題,不然怎麼辦,說想她?她也不會回來。「你的洗髮水還在浴室,要幫你寄過去嗎?」

  明明不想再和他有牽扯,怎麼聽到他的聲音會突然鼻子發酸,「不用了。」她說,「還有我的箱子。等這裡有常住的地方時,我再來搬走,不礙事吧?」

  「沒關係,放多久都行。」

  一定是病,所以才這麼軟弱,周橋聽到自己說,「我怕伯母什麼時候看不下去,把我的東西全扔了,免得『佔著茅坑不幹事』……」那天她聽到的,他媽說得那麼大聲,明顯說給她聽,『不想結婚?幹嗎在一起,別怪我說得難聽,那是佔著茅坑不拉屎!』

  他默然,好半天說,「對不起。」

  「你不是只會說對不起吧?」每個人都任性,她也任性一次,「以為我容忍你一次又一次說刻薄話,就特別擅長受氣?你幫過我,所以我才讓著你,還了這麼久,也算還清了。」

  他悶悶不樂,「難道我們就是欠債還錢的關係?你給了吳冉冉多少錢,我給你。」

  她想起很久前他的指責:誰像你這樣無情無義、視錢如命,忍不住譏笑道,「你以為我們什麼關係,愛得難捨難分的戀人?」她以為他會還嘴,說出更無情的話,讓她死心,誰知他說,「在我這面來說,我愛你。」

  兩邊都安靜了一會,她覺得聽錯了,「還是那種愛嗎?以為我在等你施捨?」她學著他的語氣,「我喜歡你,但沒想過和你結婚。」她這樣對待他的表白,他早知道,她不在乎,「你的態度比我好多少,瞞著我搞定顧冬海。我知道你厲害,只憑印象就能把所有的碎片拼出結論,乾淨利落幫我解決難題。是要證明你是正確的,你最能幹嗎?」

  她脫口而出,「幹嗎在機場躲著我?」

  他吃了驚,「你看見我了?」

  她沒好氣地說,「那麼大個,以為我看不到?」

  那,為什麼不叫住我?為什麼不和我商量?他思潮起伏,瞬間找到答案,「你叫我多保重,你擔心我,所以……」周橋仍然沒好氣,「是啊,等候起飛時我看到網上那些東西。在日本不能用國內的手機,我已經花了一筆國際長途話費處理這件事。還需要我再打一個來安慰你大男人的心靈?然後和你商量,親愛的,你看這件事可以這麼做嗎?再說,你會同意?不,你是豬。」

  「確實那時我很困惑,但也不是沒辦法解決,何必……」周橋不想聽,「那是你的事,我只想用最有效的辦法解決它。」

  他也知道,她很強勢。

  「你不怕找錯人?」

  她冷冷地說,「事實證明沒有,我和吳冉冉一拍即合,相洽甚歡。你曾經在我面前露過對她的不屑,但她對你還不錯,主動提出她手頭有顧冬海的把柄,開的價也不高。」

  他自嘲地乾笑兩聲。

  她早知道會這樣,他是不知感恩的傢伙,現在打這樣的電話又有什麼意思,「再見。」

  「等等。」他著急地說。

  周橋等他開口,他遲遲不語,在她又說要掛電話時才說,「你願意嗎?和我在一起。我是指長久生活在一起。」這下輪到她沉默不語,他開始害怕她的答覆,「慢慢想,其實我也不是太差吧?我們大部分時候很開心。」他猶豫著,「我沒什麼信心,但剛才,我想你對我也不是完全沒動心。」

  你願意嗎?周橋問自己。

  她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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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7 00:07: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講和

  不字出口,他倆同時鬆口氣。

  他說,「23秒。」

  「嗯?」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說,「上次你拒絕只用了一秒,這次要用23秒,也許下次就會說好。」原來這樣,那你慢慢等吧。暈眩感又來了,周橋閉上眼睛,像踩在雲裡霧裡,聲音帶著飄,「隨便。」他敏銳地捕捉到她的異樣,「你怎麼了?」

  舌頭笨重得不像自己的,「累。」周橋去拿水杯,卻抓了個空,手落在床頭櫃上,帶翻了杯子。她騰地坐起來,眼前突然發黑,手機掉在被子上,隨即又滑到地上。

  「喂?喂!」

  周橋撿起手機,那邊還在「喂」個不停。她把額頭抵在膝蓋上,「我沒事。」忽然之間淚水糊了一臉。她用手背胡亂抹兩下,「沒事,掛了。」不等他回答,她按掉電話,發了會呆。

  手機不依不饒又鬧起來,她覺得心煩,拿起來按了拒絕接聽,然後拆開後蓋,迅速地取下電板,把七零八落的手機扔在枕邊。誰規定她必須大方得體?

  房間分機響了,周橋呆呆地聽它響了又響。終於停了,她趕緊拔掉電話線。這一番折騰,可憐的杯子真的掉地上了,碎成幾大片。她懶得收拾,直著脖子干吞了片藥,睡吧,睡醒都好了。藥沒下去,哽在嗓子眼,苦得她連打噁心,不上不下好半天。

  周橋快被自己氣死了。她關了燈,睡不著也得睡,趕緊唸經,「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翻來覆去只記得這幾句。筆記本電腦放在寫字檯上,上網一查就能知道,平時輕而易舉的事,今天卻難得像爬山。

  風嗚啦嗚啦掀動玻璃窗,絲絲縷縷透過縫隙鑽進來,周橋覺得似夢非夢,房門輕輕推開了,他背後是走廊的燈光。他還回頭和別人說了兩句話,她努力想聽清是什麼,他們的聲音卻很低。她恍然大悟,夢裡的對話都是假的,境由心生,希望他來,所以他出現了。

  是-真-的-想-他-來-嗎?

  她的思路緩慢地轉動,有點吧,如果他在身邊,可以替她倒熱水,查資料,聊天。如果他在身邊,起碼能夠分散部分注意力,免得頭重得快掉下來了。

  門關上了,房間裡剩下夜燈的光線,他站在床邊看她。她幾乎能感覺到他衣服上的寒氣,外面很冷?一定是夢魘了。周橋喃喃道,「遠離顛倒夢想……」聊齋誌異說的,金剛經能驅邪,不管落入何種黑暗,只要誦讀此經,就能四下皆光明。但經文是什麼?她拚命地想,卻想不起來,拿到手的考卷沒一個字看得懂。她倉惶地東張西望,半空中有個聲音,「你體溫很高。」

  沒有考試了,她嗒然清醒,不是夢,是他真的來了,他先用手背後用手心按在她額頭上,「吃藥了嗎?」

  「你怎麼來了?」

  「電話打不通,總台說你病了,今天沒出門,我就來看看你。」他慢騰騰地轉身脫外套,「為什麼不去醫院?」

  「感冒而已。」喉嚨又乾又苦,「我想喝水。」

  他找了會杯子,在地上找到了,小心地撿走了碎片。周橋聽見洗手間嘩嘩水聲,他洗乾淨了漱口杯,又用開水燙了下,倒了半杯水,拿在手裡使勁地吹。

  是想吹涼水嗎?笨,得多久啊,她快干死了。周橋低聲指揮他,「放冷水到台盆,把杯子放水裡,一會就冷了。」他照著去做了。

  她想到另一個問題,「她們怎麼放你進來了?」他握住她的手,貼在他的臉上,「說服力,還有我的人格魅力。」她咧開嘴笑了,臭美麼。「我剛入公司是做技術支持,那時不知天高地厚,想改行做銷售。打過很多次報告,烈女怕纏郎,老大吃不消了,對我說,秦,給你機會,今天如果你能說服我,我給你簽字。他給了我一個小時,我用了49分鐘達到目的。」好個烈女怕纏郎,她默默嚼著這句話,他卻扶起她,「水應該能喝了」

  喝了水,她想到個問題,「明天你上班?」

  他答得很輕快,「那是我的事。」

  他開了床頭燈,仔細看藥品說明,「燒一天了?送你去掛水?」

  周橋搖頭,「這裡只有衛生院。」她還不想冒險去嘗試,「再倒杯水,我還是吃藥吧。」

  服侍她吃過藥,他在她身邊躺下,關了燈,「睡吧,有事叫我。」

  過了很久,他忽然問,「你在說什麼?」她一直唸唸有辭。

  「佛教的心經。」

  「你信這個?」他微微驚訝。

  「不信。」沒有在長夜裡獨自流過淚的人很難明白,當生活支離破碎,需要有樣東西分散注意力,否則無法捱過漫漫時刻。後來她想開了,可是已經浪費掉珍貴的兩年,還扔掉了曾經最花心思的事業。她覺得有些話一定要說明白,「我不願意看你父母的臉色。」

  「那是我的事。」

  「我也不打算看你的臉色。」

  「那是我的錯,讓你受委屈了。」

  他語氣溫和,讓她有種錯覺,還是他嗎?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人。」

  他輕輕按住她的嘴,「別說了,睡吧,留給我慢慢瞭解。」她嗚咽了一聲,她沒有興趣瞭解他啊。藥力漸漸發散,她又開始陷入昏睡。每次短暫的清醒,他用熱毛巾幫她擦汗,餵水給她喝。

  早上周橋發現自己裹在條大浴巾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脫掉的睡衣。

  他眼下有明顯的黑圈,「是我幫你換的。」

  頭痛的症狀已經消失,她只覺得全身無力,剛想到這,肚子嘰哩咕嚕大叫。而房裡飄蕩著食物的香味,他端了過來,燜燒杯裡是熱騰騰的皮蛋瘦肉粥。

  她苦笑,「我也不會感動。」做個沒心沒肺的人才好,好過習慣了溫暖,哪天對方供應不上就手足無措。

  他沒理會她的自言自語,迅速地洗漱,「我上班去了。」

  留下她在床上翻白眼,這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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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7 00:08: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勇氣

  秦雨松實在是不能請假。整個春節假期,表面上全休息,哪來的都回哪去了,實際上,有網絡在,天涯若比鄰,難說得很。他匆匆趕到公司,秘書跟在後面進了他的辦公室,「怎麼辦?總部說把這間房間讓給王先生。」

  她才講了個開頭,秦雨松擺手示意知道,「我已經叫行政部把小會議室做簡單裝修,弄好了我搬過去。」小會議室在辦公室旁邊,本來供他會客時用的。他看秘書滿臉不平,輕描淡寫地說,「有什麼問題嗎?」一朝天子一朝臣,有起就有伏,正常。

  秘書忍不住說,「標準的過河拆橋,他們就不怕你突然撂擔子?」

  秦雨松不理會她的牢騷,「我想調整最近的工作,把半個月裡的出差都安排到一天能來回的,把新的行程表發過來給我。」跟新的行程表一起進來的還有黑咖啡,他聞到香味,抬頭看了眼,也許女性更富有同情心,從前這位姑娘是公事公辦的典範,自從上次他遭遇視頻事件後她越來越有人情味了。但是對她個人的職場生涯來說,這不是好事,他喝了口咖啡,提醒自己,要找個機會和她提。

  他的視線停留在新到的郵件上,王先生想法還不少,把市場部和銷售部的功能做了新定義。下一步,又會是什麼?

  周橋看了眼窗外的月亮。沒有了城市的霓虹燈,天空是種靛藍色,月亮也明潔多了。她把視線回到吳冉冉寫的報告上,這是她定的規定,每個新入職的員工在一周內寫下自己對公司的看法和建議。雖然還有幾分熱度,今天周橋還是去上班了,午飯和晚飯吃的都是公司阿姨特意熬的粥,現在還有半保溫桶的粥放在寫字檯上。

  看得出吳冉冉花了不少心思,不但仔細研究過公司和政府的土地合同,還就國家的優惠政策提出了建議。這塊早在周橋預計內,但目前最重要的工作還是先取得動力和熱源的保證。和她事先擔心的一樣,資金引進後,後續推動跟不上了,相關人員互相踢皮球。

  她揉了揉太陽穴,不急,剛過年。葛小永專業好,在對外關係上卻不行,吃了閉門羹沉不住氣。需要招個當地人做打交道的工作,既要有一定的當地人脈,又不能太油滑。

  周橋又看了看窗外,他說他今天還會來,「要是累了就先睡,別等我。」她叫他不用來,可估計說了也沒用,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他真的還來嗎?

  秦雨松到的時候是十點,推開門房裡只亮著盞夜燈。他輕手輕腳關好門,在空調的暖風裡搓了會手再走到床邊。他低頭,看到她清醒的雙眼,「還沒睡?」他用手背貼在她額頭,還好,體溫正常。

  「你想幹嗎?」她問。

  他在床邊坐下,握住她的手,「追求你。」

  她噎了,「為什麼?」

  「原因有很多,以後慢慢說。」他轉了個話題,「那是吃的嗎?我下了班坐公交車來的,就吃了個三明治。」其實親密的時候什麼沒做過,她還是微微紅了下臉,「是我吃剩的,小心別傳染到感冒了。」

  他端在手裡吃得津津有味,「味道不錯,加了瑤柱?」

  她沒忘記剛才的對話,「為什麼用到追求這種詞眼?」

  秦雨松停下來,抬頭看著她。病後的她臉色不好,唇淡如紙。他說,「很多種原因,最關鍵一點是怕失去你。我還沒來得及瞭解你,你喜歡吃什麼,最愛做的事,又是哪裡人,哪裡受的教育,怎麼創的業。」他緩緩說來,周橋始終看著他的眼睛,但那裡沒有躲閃。他仍在說,「而且你也不瞭解我,我有時候說話很難聽,有時候死要面子,又喜歡算計得失,是討厭的中年男人。但是我會努力改,希望能達到你的期望。」

  周橋沒想到他說出這些話來,「可是現在這樣也很好,沒必要變吧?」

  他看著她,「不好。我不敢爭取,怕和父母費盡口舌,你卻一點也不動心;更怕被你知道我的心意,從此踩在我頭上。我想得到你的回應,而不是我單方面的發傻。」他放下保溫桶,半蹲到床邊,握著她的手放在他唇邊,「我想多點把握再開口,可似乎情況越來越不妙。」他輕聲說,「我怕錯過這個機會,以後就沒了。」

  她垂著眼,沉默了很久。燈光投在她臉上,半邊在陰影裡,「我給你看的,都是我好的方面。我是存心的,想試試自己的魅力有多大。如果兩個人要長久生活在一起,需要瞭解的還是缺點,就像木桶最短的那塊板,往往水從那裡流走了。」

  「給我機會。」說完他把她的手貼在他唇上。

  她扭過頭,「我不敢。」再來一次失敗,她將懷疑一切都是她的錯,驚弓之鳥,敗軍之將。要有多勇敢,才能一戰再戰。

  房間陷入沉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把她的手放回被窩,「沒事,我等你。」她明知最好什麼都不說,卻還是說了實話,「我怕你等不起。」他安靜地看著她,「我們走著瞧。」

  轉眼他像忘了剛才的對話一樣,洗完澡很自然地睡下,還把她攪在懷裡,「往返大巴班次很多,我每天坐早班車去,晚班車回來。」周橋貼在他胸口,感覺到男性肌膚特有的彈性,伸出手指在上面劃來劃去,被他抓住,「身體不好的時候,不要挑起戰火。」她挑了挑眉,「似乎這件事出力多的人應該是你,我身體好不好有什麼關係。」

  他哼了聲,用膝蓋分開她的雙腿,「怕了就叫停。」她誇張地埋頭,「我很怕。」說是這麼說,卻用舌尖舔他的喉結。他瑟縮了一下,「別鬧。」她鬧得更厲害,故意撥弄他敏感的地方。他忍無可忍,翻身居高臨下看著她,「再鬧……我就加以鎮壓了。」

  周橋看著他的認真勁,直想逗他,「來啊,不要光說不練。」

  不可忍。

  秦雨松以吻蓋住她挑釁的嘴,好久才鬆開,「別鬧了,你的身體,傷了你自己吃虧。」她咕噥了一句話,他沒聽清,再問怎麼也不肯說了。兩人靜靜地聽著彼此的呼吸,不知不覺睡著了。

  連著幾天,秦雨松早出晚歸。葛小永問吳冉冉,「我沒看錯吧?」

  「沒有。」

  「那是真的嗎?」

  「難道是真的?」

  如果這是真的,那會有怎樣的結果?周橋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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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話多

  和歲月一起流逝的除勇氣外還有好奇心,周橋沒有花過多精力在她和秦雨松的關係的走向上,讓時間去說話。而且雖然他說想好好瞭解她,但兩個人都忙,在其他場合遇到了才知道對方最近在忙什麼。

  三月初周橋去南京一所高校招人。民企,老闆又是年輕女人,投簡歷的學生少得可憐,她和吳冉冉坐了兩小時冷板凳。收拾東西準備打道回府之際,去上洗手間的吳冉冉,表情古怪地回來,「難怪,今天還有家企業在搞見面會。」周橋不經意地問,「是哪家,怎麼現在才來?大公司春節前就來過了。」吳冉冉說,「是秦總。」她又補充說,「似乎他調任公司新事業部的總經理了。」

  周橋和他見到的次數不少,卻沒聽他提起過,看來他存心不想告訴她。

  吳冉冉幫周橋把帶來的資料裝進袋裡,「那邊擠滿了學生,很熱鬧。」

  周橋停下手裡的事,「我去見識下。」

  這是她第一次隔著那麼多人看他。他坐在台上,白襯衫黑西裝,神采奕奕,聲音通過麥擴散在整個階梯教室裡,有種陌生的感覺。有成熟男人的味道,又不失活潑,來參加的學生通過他,會感覺他代表的那家公司是個人奮鬥的好地方。

  也許世上真的有第六感,他朝她所在的方向看過來。周橋往後站了點,不經意地掩在學生後面,等他視線轉開了才離開那裡。沒走兩步,手機來了短信,「等我,一起吃飯。」她回頭看去,他無聲地用口型說道,「馬上就好。」果然沒多久,他找了過來。

  看見她的車,他愣了下,「一日不見,鳥槍換炮,不過還是德國車。周老闆,你到底有多愛德國的品牌,虧你還是民族資本家。」周橋為今天之行租了輛奔馳,聽他調侃忍不住笑著回擊,「是是,我暴發戶沒思想,不比你那邊自由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只需付出努力就能讓未來的自己實現理想。」她發動車子,「去哪吃飯?我下午五點前要還車,否則多付一天租金。」

  秦雨松用手機的GPS設定目的地,頭也不抬地說,「河豚你敢吃嗎?」

  「反對,吃簡單的。」吳冉冉識相地找地方去逛了,還得早點捎上她回去。周橋問,「你換了崗位?」秦雨松說,「是,公司打算開發新生產線,我去開荒。」周橋雖然沒在外企工作過,但也知道等產品研究、市場調查按部就班進行下來,沒兩三年不見成果,估計他被空掛著了。她直覺他不會想聊這些,猶豫著要轉話題,卻沒料到他繼續說,「過去兩年多我患得患失,因為被破格提拔,所以,做什麼都太小心。再撐下去也沒意思,不如重新開始。而且你知道我是銷售出身,在全面性上頗為不足。既然公司有這個機會,我就申請回爐重鑄了。」

  周橋欲言又止,秦雨松倒不在意,「承認自己的不足還挺難的,尤其我很要面子。不過,話說回來,放下包袱輕裝上陣的感覺很好。你怎麼樣?今天招到多少人?」

  周橋搖頭,「沒有合心意的。」

  「這週末有空嗎?我有兩個朋友是老HR,和你的行業也相近。」

  周橋又有點意外。她沉吟著,「其實我也不是不認得人,只不過……」不想回到原來的圈子裡找人,但她又該以何種方式出現在他的圈子呢?周橋甩掉浮上來的念頭,「好啊。但是我住酒店。」和老人爭,爭贏也是輸。也是她太不小心,停留在只有兩個人的時期。

  分神之間錯過了GPS指示的路口,周橋眼巴巴盼望調頭機會。誰知偏偏沒有,車越跑越遠,她握緊了方向盤,秦雨松安慰道,「沒關係,只當游車河。」好不容易有了個左轉,周橋往回開,卻發現不是原來那條路。GPS一直說前方右轉,周橋照著走過兩個路口,突然醒悟,「一直右轉,不就是360度轉回原處?」

  她打了雙向燈,緩緩靠邊停下來,拿起車上的紙質地圖看了會,才又重新啟動。

  秦雨松在旁邊,看她沒有半點要和他商量的意思,識相地保持沉默。直到車又回到正確的路上,他才開口,「以後在外地,我們一個開車一個看路。」周橋說,「不用,誰開車誰負責。」

  「開車的同時不方便看路,不如分工合作,一人管一項,達到最大績效。」

  「你掌握方向盤的時候,我沒有干涉過你。」

  「我不介意你指點我往哪走。」

  差點又錯過路口,來不及爭執,周橋小心地併入上立交的甬道後,才有時間瞪他一眼,「我尊重你的意願,所以以後幫你看路。但也請你尊重我的,每個人有自己的習慣。」

  秦雨松舉起手,表示知道了,「你怕我是路癡,指錯方向?」

  周橋說,「沒有。我怕我來不及判斷。」

  秦雨松覺得不可思議,「之所以如此分工,是讓開車的人只需注意路況,所以你完全不用判斷,把判斷的工作交給我。」

  周橋無奈地說,「我們沒必要爭執吧?」她知道無論男女,到某個年紀都比較話多,但沒想到他也是。周橋抿緊了嘴,讓秦雨松暗歎口氣,沒想到她固執起來是這樣的。他不想令她不快,趕緊說句讚美的話,「你穿西裝很有氣勢。」

  周橋今天頭髮盤在腦後,加上黑色小西裝,活脫脫大了幾歲,忍不住自嘲道,「還是沒有說服力,學生們不信任我。」她有些懷念從前和徐韜聯手的日子,可以把他推在台前,而她,只需埋頭做實事。

  秦雨松側過頭,端詳了一會,「很漂亮。」她像多稜體,逐漸顯現出不同的風姿。

  等到了他選的地方,匆匆吃過飯,下午他還得繼續招聘,而她回南通。

  把秦雨松放在校門口,周橋剛開出幾米,他又追過來,「路上小心,不要疲勞駕駛,來不及就來不及,我給你報銷租車費。」

  她……

  真的沒想到他的話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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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閉嘴

  現在臨時辦公室裡擠滿人,除周橋這邊的行政後勤人員外,還有監理公司和土建、設備供應商的現場代表,周橋和葛小永每天趁看進度時開工作小會,免得有些話牽涉到甲乙雙方的利益,在辦公室不方便說。

  廠區一角劃了塊地建員工宿舍,五層樓的工程分發給了當地的包工頭,建得飛快。周橋下了簡易電梯,摘下安全帽,站在原地等葛小永跟上來。她看葛小永滿臉沉思,開口問道,「怎麼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扎鋼筋的都是十八九歲的女孩子,風吹日曬,老得像三四十歲。」

  施工人員出入證都要經過周橋的批准。她知道扎鋼筋的大多是來自貴州山區的年輕女孩,沒家世,沒受過高等教育,也沒姿色,被包工頭帶著到處賺辛苦錢。「也是生存的方式之一,她們挺樂觀的,不需要別人的同情。倒是你怎麼了,最近有點怪?」

  葛小永低下頭,「不知道。」他悶著頭走了幾步才說,「我最近才發現我很自以為是。」

  周橋察覺到異常已經有幾天了,估計他和吳冉冉起了什麼矛盾,但因為沒影響到工作,還是當作不知道得好。凡事有利有弊,允許員工戀愛,就會有相應的分分合合的麻煩。她不關心他們之間具體的事情,之所以這麼一說,也是婉轉地提醒葛小永不要沉湎私人情緒。

  離臨時辦公室還有段距離時,葛小永突然問,「橋姐,你和秦總打算結婚嗎?」

  周橋想了想,老實地回答,「沒想過。」搬到這裡辦公後,葛小永和別人一樣稱她為周總,不像從前那樣叫法了。她欣賞他埋頭做事的勁頭,才拉他過來工作。而葛小永也沒辜負她的期望,少說話多做事,是勤奮而又識相的好助手。今天這麼問,大概真處於困擾中了,她又想了想,「說到婚姻起碼得兩個人彼此瞭解,還是順其自然吧,時間會做出選擇。」

  這段時間她存心讓秦雨松看到她的另一面,不像從前,總覺得又不長久在一起,有什麼不滿忍忍算了。不知道見識了那些原本藏得很好的東西後,他是否還有勇氣接受全部的她。

  葛小永若有所思地點頭。

  「人的精力有限,目前來說我的重點是把廠開出來,沒有其他的。」這話她說給葛小永聽的,也說給自己聽。從他們站的地方看過去,早上九點的太陽下,廠房的工地忙得熱火朝天,周橋不由自主握緊拳頭。幾千萬的資本,建設預算一個多億的廠,她沒有退路。

  別人看她是瘋子,她無所謂,還有什麼比挑戰自己、發揮所有潛能更刺激。

  葛小永的視線也在廠房那停留了很久,直到周橋開口說話。她說,「我希望有個地方永遠需要我,很慶幸我還是找到了。而且,投入越多,回報越大。」她聲音平靜,但彷彿藏了無盡力量。葛小永默默看著她,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有的女人以愛為生活的支柱,有的則隨遇而安,而她,選擇了一條不平坦的路。相較之下,他還算幸運,至少吳冉冉要的,他不是做不到。

  周橋把葛小永的事放在心上,找了個機會問吳冉冉。

  吳冉冉沒料到,吃吃艾艾了幾句才透底,原來葛小永家裡提議他們把婚事辦了,「他很好,他家裡人也很好,但我還不想結婚。」在周橋的目光下,她覺得無可遁形,心一狠,說了實話,「是的,我沒有愛他到要嫁給他的地步。」她挑釁般回視周橋,「男女在一起,不是非要以結婚為前提吧?」

  周橋沒躲閃,「當然不是。但是,他可能不會在原地等你。」

  「我能接受這種結果。」吳冉冉以為,周橋肯定會幫葛小永說話,沒想到她點頭表示那就行。吳冉冉反而又忐忑起來,「周總,我們保證不影響工作。」周橋說,「我相信。」

  週末周橋去見秦雨松,自然而然想到自己說過的話,「他可能不會在原地等你。」

  他不知道她的心思,鞍前馬後侍候她和他的朋友吃飯。周橋也不清楚他事前和朋友怎麼介紹她的,反正那兩位也是成了精的人,一頓飯從頭到尾言談甚洽,對方以自己人的身份給了許多建議。

  吃過飯秦雨松建議再去喝一杯,一行人打車去。周橋為了給他的朋友好印象,大衣裡穿的煙灰色針織衫,頭髮隨意地盤在腦後。看上去是利落了,但下了車夜風吹過來,脖子一陣涼,她打了個寒顫。他幾乎同時感覺到了,停下來解下他的圍巾,不容她反對,硬是替她圍上了。

  圍巾是男式的羊絨圍巾,帶著他的體溫,周橋愣了片刻,還是隨他去了。

  周橋這次自己訂的酒店,也看過春節住的那家,但房價實在辣手,最終選擇的莫泰168。秦雨松聽完拉長了臉,拿出手機非要重訂,叫她取消預訂,「這種也叫酒店?不許囉嗦,我安排你住哪你就住哪。」最後周橋忍無可忍,「我的時間最值錢,我花了10分鐘查網頁打電話,算算,這間房多值錢!」

  周橋辦登記交押金拿鑰匙,秦雨松悶聲不響站在旁邊,又一語不發跟著上了樓。

  快捷式酒店的房間大同小異,有點煙味,床單還算乾淨,洗浴設施白裡泛黃。周橋只管自己洗澡,洗完往被子裡一鑽。她從南通開車過來,又裝溫文爾雅的新式老闆到大半夜的,不想看他臉色。

  兩人背對背,一人躺著,一人坐著。周橋拿他沒辦法,坐起來溝通,「又不是沒住過便宜酒店,我們第一次見面就住到了青年旅館,那也不是高檔酒店。」秦雨松回過頭,「為什麼不讓我安排?」她啼笑皆非,「住哪不是住?」他看著她,「只是一個電話的功夫,為什麼不讓我安排?」她太陽穴隱隱作痛,「你進來是為了和我吵架嗎?」他仍然看著她,「我願意,為什麼不讓我安排?」

  她拉開被子,坐在他背後,把臉貼在他背上,雙手抱住他的腰,「我們休息吧。」他轉過來,「為什麼不讓我安排?」她無可奈何,怒從心中生,一把推倒,跨坐在他身上,狠狠地說,「少廢話。」語畢,她用泰山壓頂之勢,以吻封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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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溫柔

  下雨了。

  在空調的送風聲中,周橋聽到雨點敲在玻璃窗上,腦海忽然閃過若幹和現在毫無關繫的工作。她啞然失笑,是喝了酒大腦皮層受到刺激後在活躍嗎?該休息時就得休息。

  她和秦雨松幾番翻滾,誰也沒占上風,現在面對面躺著,他的臉近在咫尺。

  都鬧累了,他緩緩睜開眼,雙眸帶著點水意。

  四目對視良久,他擡起手,幫她揉開眉心,懶洋洋地說,「我隻是想你睡得舒服些,沒有其他意思。是我不好,忘記你不像我,和秘書說一聲就能訂到合適的酒店。」她用頭頂抵住他的下巴,「折騰什麼呢,你不累嗎?」他臨時有事,當天在上海和北京之間飛了個來回,但因爲不想改約會,還是搶在六點前趕到了餐廳。

  他把她抱緊了些,用自己的雙腿交纏住她的,閉上眼說,「不累。」嘴裏說著不累,眼皮已經擡不起了,他喃喃道,「下次不會這樣,我事先應該想到,你就不辛苦了。」她小聲反駁,「沒事。」他不吭氣,呼吸一下子重了起來。在他頻率穩定的呼息聲中,她漸漸失去意識,臨近睡著。

  突然他輕咳了一聲,含糊不清地問,「現在睡不著還念經嗎?」周橋被他的問話吵醒,勉強提起精神答道,「沒有。」每天沾著枕頭就睡著了,念什麼經啊,她想罵他幾句,但控製不住舌頭,僅僅發出幾個沒意義的單音,隨即掉進了夢鄉。

  夢裏似乎也在下雨,辦公室潮濕陰冷,她翻著桌上的各種報表,卻沒看進去任何數字。那邊他在收拾行李,準備出發去遠方。不知哪來的旁白,「他這去了,再也不回來了。」她心如刀絞,淚水在眼裏打轉,卻說不出不要走。

  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盡管在夢裏,她依然知道這個道理。隻是爲什麼這麼難受,胸口痛得快爆開了一樣,明明他和她沒關繫,不過各自人生中的過客。不像徐韜,她認認真真愛過,誠懇地打算相伴終身。

  他擡起頭,她嚇得呆住了。

  不是他!明明前一秒還是他,他的頭發他的肩寬。擡起頭,她才發現那個人是徐韜,他用從來沒有過的嚴肅眼神望向她。她心底冰涼,眼淚一下子沖出來,「不要!」不要留下她獨自面對,黑夜,閑言碎語,以及寂寞。

  不要!她痛哭出聲,才發現那確實只是個夢。

  夢境如潮水般退去,大腦迅速清醒。

  她在家不入流的快捷式飯店,走廊裏有人說話的聲音,房間的燈也沒關,身旁還有個被她的哭喊鬧醒的人。他茫然地拍著她,「怎麼了?」她沒辦法收住抽噎,淚水擦幹又來,沾得到處都是,枕上,他的肩頭,他的指尖。

  直哭到精疲力竭,周橋才停下,但還帶著慣性吸著鼻子。

  秦雨松爬起來,絞了把熱毛巾讓她敷在臉上,然後自去洗澡。周橋覺得冷,起身把空調開到溫度的最高點,但牙齒仍然格格打戰,手腳更不用說了,沒有絲毫熱氣。好不容易嘩嘩水聲停了,他在她望眼欲穿的等待中出來了,然後被她緊緊抱住。

  他觸到她冰冷的肌膚,把她的雙手合在自己掌心中,細心地搓著取暖,同時沒好氣地說,「早跟你說別住這裏。是做噩夢了?」她搖頭,卻說是啊,半真半假地說,「我夢到你收拾行李要走。」夢的前半截,真的是他,他比徐韜要高大,她不可能看錯,不知後來怎麼會變成徐韜。

  他惱火地說,「誰叫你睡前和我吵架的。你最近簡直不像你了,我當然有走的可能。」

  周橋抽回手,「我早跟你說過,我不溫柔也不和順。」

  秦雨松又把她的手抓了回來,按在自己胸口,那裏的溫熱和她手的冷形成強烈的對比。周橋訕訕地想縮手,卻被他的手壓住了,他還以訓斥的口氣說,「別動。」

  他倆沉默了會,他又開口,「算我上當,被你的假象迷惑了,你也不必內疚到哭醒的地步。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認,還不行?」他歎口氣,「我不會走,不走還有改善的機會,走了豈不是栽到底。你放心,這點氣量我有。」

  窗外的風雨聲更大了,秦雨松伸手關掉燈,房裏暗沉沉的,「睡吧。」

  她試探著尋找他的唇,舌尖靈巧地鑽進去,和他的蜻蜓點水碰了兩下。然後,是一個纏綿的長吻。氣息開始升溫,他的手重重地一下又一下撫摸她的背,在猶豫要不要把她嵌入他的體內。答案是肯定的,於是漸次向下,直到她「嗯」地叫出聲。他翻身坐起,跪坐在床中央,把她半抱半扶在自己的懷抱裏,緩慢地動著,像在等待她的回應。

  周橋半靠在他胸口,忍不住說,「冷。」

  他用被子裹住她,如同一個繭,但繭裏的蛹並不安分,左突右躥,尋找出路。她經不起這樣的碾磨,從心裏透出的癢,需要更大的力量來壓服。周橋在逆流搖曳中抓緊了他的肩膀,而那確實也是牢靠的依托,穩穩地支撐著她。直到火沖開了繭殼,他倆依然相依爲命地貼在一起。

  周橋在上海過了個豐衣足食的周六,周日在秦雨松的堅持下,隻好讓他送她回去。

  才到公司的路口,周橋已經感覺到不對勁,果然大門口被挖土機挖了道長約三百米、半米高的溝,土就堆在進出的必經路上。旁邊站滿了看熱鬧的村民,大部分手裏還拿著小闆凳,都是些五六十歲的女性。

  周橋跑過去,不等她開口,挖土機識相地停了。駕駛員年紀也大了,和挖土機同屬於快退役的狀態,老實巴交地向她笑道,「周老闆,不是我的主意。」周橋捺住火氣,「你們當中誰說了算?」

  那群人你看我、我看你,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卻沒人站出來發話。

  周橋定了定神,轉身回車,打葛小永的手機,誰知他關機了。反而設備供應商有個現場代表仍在現場,過來說了大概。原來拆遷的村民聽說廠裏開始招工了,和地方提出安排就業,鎮勞動所的人和周橋處得不錯,所以幫她拒絕了,說他們沒學曆沒技能,當初已經拿了安置費,現在不該再提要求。村民趁周末廠裏管理人員少,過來堵了路。

  周橋的後槽牙咬得呲呲有聲。當初平地時已經鬧過一場,她也息事甯人掏了筆錢,現在又來?她撥鎮長的電話,那邊似乎在打麻將,痛罵了通村民,建議她報警。

  報警有啥用,周橋也不能對鎮長吼,掛了電話又想辦法。她先打給廠房土建隊,「你們現在有多少人?給我抄上家夥出來。」再打給宿舍樓包工頭,「夏老闆,幫個忙,我真的沒辦法了。」等她打完電話,秦雨松才說,「你看那個老頭,別人都看他眼色,應該就是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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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鬧事

  周橋望過去,正好和那老頭視線碰了下,彼此平和地笑了笑。她若無其事看到別處,輕聲對秦雨松說,「這人我認得。一會我引開大家注意,你過去告訴他,叫他孫子後天來公司。」秦雨松嗯了聲。

  廠區的工棚裡開始湧出大群手握自來水管的民工,和推土機一起緩緩地過來;這邊鄉親們不慌不忙地坐下,大娘們懶散的磕瓜子,勤快的則打毛線,大爺們沒有正眼看民工和周橋,若無其事地湊在一起抽煙。

  周橋走到溝邊,果然眾人視線跟著她走。她又打了個電話給宿舍樓的包工頭,問他到哪裡了,「你和他們熟,又清楚我公司的情況,幫我和他們說清楚。不是我不用當地人,而是現在招了人派不上用處。再鬧,我只好趁早收手,歇了在這開廠的心,反正我一個外地的,說走就走,地也能賣給別人。」

  除了廠房、寫字樓這些大工程不算,廠區還有不少零星工程,包工頭都看在眼裡,滿心打算多攬幾件。要是周橋撤了,沒準宿舍樓的錢也得黃,他連忙勸道,「我馬上就到,保證把他們拉回去。都是鄉里鄉親的,虧他們老得起臉,為難周總你。」

  周橋掛了電話,視角里瞄到秦雨松已經回到剛才站的地方。他左手自然垂下,作了個OK的手勢。她輕微地點了點頭,幸虧秦雨松對她的熟悉程度很高,否則肯定捉不到那絲表情。

  從工棚出來幫手的人和車,慢慢都停在溝邊。周橋既不笑也不怒,向那堆大爺大娘說,「我再問一遍,你們誰說了算?」村民互相望著,也有人把視線投向領頭的老伯,但他沒站出來。周橋看在眼裡,「這裡也不止我一家廠,但論到對周圍環境的影響,我這算最小了,連土方車都沒有沿路掉泥水。你們今天想幹什麼?要趕走我嗎?」

  領頭的那個尷尬地笑道,「就是覺得周老闆你人好,我們才想讓自己的孩子到你廠裡幫你忙,反正你總是要用人的。與其到外面招,還不如用本地的,家在這裡,用起來多牢靠。」

  現在都是自動化操作,周橋不需要初中、高中畢業的低級工,但這些話和他們也說不清,沒人會承認自家的孩子能力不夠。她說,「行,到時我貼個榜,符合條件的來報名。」

  看領頭的人說話蔫蔫乎乎,來鬧事的人裡有人忍不住出聲,「周老闆,你今天給個話吧,你說以後報名,要是條件開得特別高,我們達不到,不是白來了。」周橋臉一沉,「是不是我不答應,你們就不走?」那人看了看身邊的人,得到了無聲的支持,大著膽子說,「是啊,沒說法我們不走。」

  這時包工頭到了,他來不及找地方停車,直接開到了溝旁,跳下車來,「我說你們鬧什麼?!人周老闆來了後,給鎮上增添了多少生意?而且欺負她一個小姑娘,你們都啥年紀了?快回去,別胡鬧了,小心晚上被兒子罵。」他在當地小有名氣,那些人笑道,「萬老闆光顧自己賺錢,嫌棄起我們來了。」

  周橋有心要做個樣子,不然隔三岔五鬧一回,她可吃不消。她指揮自己這邊的推土機,「把溝平了。」駕駛員熟練地操縱推土機,往後退了一步,然後向前進,把土又填回了溝裡。

  剛才和她對話的人跳出來,大聲吼道,「你敢!」

  周橋使個眼色,立馬有人去擋住他。他反應也快,才被推了把,就倒在地上打滾,「打死人了!黑心老闆佔了我們的地,叫我們以後吃什麼用什麼?我們農民沒了地,又沒工作,吃了這頓沒下頓!反正都這把年紀了,乾脆被你們打死算了,還能給孩子留個買命錢!」

  被他鬧開了,剩下的人也起哄了。他們年紀大了,又不能真打上去,出了事就不好了。周橋這邊的人只能用水管和胳膊攔著他們,反而挨了不少拳頭。幾個比較厲害的大娘,更是又抓又撓的。原先那個領頭的老頭,和包工頭兩個,急忙拉架,但一時間鬧得場面上亂哄哄的,哪裡平息得住。

  秦雨松怕影響周橋做事,本來站在車邊,這時怕她在亂中吃虧,連忙擠進來幫忙。

  差不多快到時,不知哪飛來塊石頭,秦雨松眼看著那石頭要砸到周橋,也來不及叫她,急忙撲過去推開她。說時遲那時快,他倆避過了石頭,他頭上卻挨到了一鋼管。秦雨松只覺得腦殼嗡的一聲,悶痛之後有熱騰騰的東西流了下來,下意識地去摸,滿手血!

  他和闖禍的人面面相覷。

  對方正是鬧得最凶的那個,眼看真傷到了人,而且被傷到的人衣冠楚楚,一看就是有錢的,頓時嚇得手足無措。

  周橋奪下鋼管,躥上土堆,大叫道,「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果真有警笛遠遠而來。

  領頭的,鬧得最凶的,趁熱鬧起哄的,看著血流滿面的秦雨松,全嚇傻了。

  秦雨松呆呆地看著血順著脖子淌下來,流在自己的白襯衫和短大衣上,唉,羊絨的大衣啊,絲緞的襯衫啊,全都被血弄髒了啊,乾洗店能完全洗掉血漬嗎?

  全場緩慢地進入安靜狀態。

  周橋扶住秦雨松,小聲而急促地說,「快倒!」

  他應聲而倒,周橋尖叫道,「你們打傷人了,他可是大老闆!」秦雨松躺在地上的泥水裡,雙目緊閉扮失去知覺,突然想到,唉,意大利名牌的褲子,一起完了啊。

  包工頭跺了跺腳,無奈地說,「事情鬧大了。」

  周橋蹲下去察看秦雨松的傷勢,他頭上有五六公分長的一塊血肉模糊,看上去特別磣人。她鼻子發酸,眼淚不由自主地啪噠、啪噠掉下來,笨蛋,擠進來幹什麼。

  秦雨松聽到她吸鼻子的聲音,估計她被嚇壞了,悄悄地動了動手指,擺成個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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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出走

  秦雨松由周橋的兩個員工陪著,被送到市區的醫院做傷口處理,縫了9針。找不到葛小永,周橋得在現場盯著收尾事宜。期望越低,失望越小,秦雨松也想開了,周橋為他流的眼淚已經在意料之外,不能對她過高要求。因為傷在頭部,那兩人又得過周橋指令,務必仔細檢查小心治療,所以不由分說架著他把該做的不該做的項目都做了。

  醫生開了當晚留院察看的單子,做完檢查秦雨松躺在病床上,忍不住摸自己的頭髮。怕傷口被感染,所以護工幫他理了個小平頭。他原先的衣服髒了,這會身上的是陪同的人在醫院附近臨時買的厚棉T恤和牛仔褲。

  兩個陪同一男一女,女的還順便買了一大包水果,香蕉蘋果擺得床頭櫃上滿滿的。

  秦雨松覺得小題大做,但也沒辦法,兩人口口聲聲說如果沒照顧好他,就是對不住周總。他倆都剛畢業沒一年,正在執行命令最認真的階段,這會閒了下來,女孩子幫他削了個蘋果。秦雨松不想當著不熟的人吃水果,但推卻不了,只能拿在手裡。

  女孩子是勤快姑娘,又出去訂晚飯,剩下秦雨松和那個男孩子面面相覷。秦雨松叫他吃水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剛才的事。

  說著說著,男孩子脫口而出,「其實是我誤傷的你。」

  什麼意思?秦雨松茫然地看著他。

  「我扔完石頭一看,壞了,石頭直奔周總的頭去了。要不是你推開她,今天我要闖大禍。」秦雨松更不明白了。對方解釋,「這些大爺大娘嘴巴凶,但不會真的傷人。以前在別的公司也發生過這種事,他們天天坐在門口,不讓車輛進出。今天不把人嚇退,以後難打發,周總叫我趁別人不注意朝她扔塊石頭,砸在背上、手臂上,把事情鬧大趕緊解決掉。」他羞愧地低下頭,「可我的準頭太差,最後連鎖反應,誤傷了你。」

  秦雨松嚼著嘴裡的蘋果,怪不是滋味。他倒不是委屈,就覺得歪門邪道不是長久之計,這次有他擋災,下回呢?對方見他遲遲不說話,抬頭又說,「這事我只告訴你,當著別人面不能說,公司裡有很多本地人,傳出去周總難做。」秦雨松說,「放心,我不說。」對方鬆口氣,但多少有些不放心,訕訕地不知道說什麼好。

  秦雨松只好找了些話題,對方畢竟是年輕人,聊著又高興了。正說得起勁,周橋敲敲門進來了。

  等閒人退散,秦雨松提醒周橋。她脾氣很好地聽著,「我知道了。還痛嗎?」知道個屁,看她這樣子,他就知道她全沒聽進去。他恨恨地閉上嘴,無比氣餒。周橋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兩次。你幫我幾次我都記得。」

  秦雨松不理她的示好,盡最後的努力,「凡規則能解決的事,用規則解決,嗯?」

  周橋用臉蹭著他的手,「看來這次沒上次傷得重。」她在他手背上輕輕親了下,突然笑道,「剪掉頭髮,樣子挺傻的。」秦雨松用力抽回手,「周大老闆!」周橋手裡一空,她不和他爭,朝後靠在折疊椅,閉上了眼睛。她的臉色泛著黃暗,嘴卻抿得緊緊的,唇邊現出兩條紋路。

  秦雨松久久地看著她,視線始終沒從她的臉上移開過。

  她睜開眼,對視許久。不管有多累,她眼神清亮。

  秦雨松抬眼看向天花板,認識到現在,她一直是她,變的是他對她的感覺。他歎了口氣,「葛小永還沒開機?」

  「打通了。吳冉冉不聲不響跑掉,他現在很亂。我給他放兩天假處理這件事。」

  跑掉?秦雨松愕然,「她沒拿公司的東西吧?當初你不應該和她做交易。」周橋反問,「現金和支票在出納處,出納是本地人,有擔保人。所有的章在我這,她能拿走什麼?而且記賬的財務有兩個,她走了還有別人幹活。」

  秦雨松被堵得沒話,過會又歎氣,「有些人不能用,聽我一句。」周橋靜靜地應了聲,「噢。」他想到了,在手機裡翻查,「我有她老家的地址,需要嗎?」她不要,「他倆的事我不摻合。你幹嗎留她的資料?」「還不是怕你被她耍一道。」秦雨松沒好氣地說,不想掩飾對吳冉冉的反感。當初他幾次三番抓不到她在工作上的岔子,又不願意用私生活的理由開除人,還是有點頭大的。周橋浮起的笑意,讓秦雨松覺得她大概又在嘲笑他的按章辦事,他扭頭避開了她的眼睛。

  葛小永走在上海的街頭,吳冉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過,原來住的租房,朋友那,連崔芷芳處他都打電話去問了。昨晚還好好的,今天人連衣物一齊不見了,他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吳冉冉到底跑哪去了,又為什麼要跑。

  這麼一圈找下來,他簡直不敢相信,他認識的吳冉冉,似乎和別人嘴裡的大有不同。而她以前給他的,她父親家的電話號碼,是空號。他沒打過,直到現在才知道。

  葛小永不敢想下去,他眼中的她,秀麗,熱情,溫柔,難道都不是真的?

  昨晚……是她做的晚飯。為了過得更舒適,他倆搬出旅館,租了套房子。本來輪到他做飯,但他在辦公室審閱設計院新寄來的藍圖,回家晚了。她催了他兩次早點回家,等他完成自我設定的工作量後,到家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她催不回他,自己動手做了飯菜,還挺豐盛的,有魚有肉三菜一湯。她不喜歡做飯,他倆吃得很馬虎,經常炒一份菜,甚至有時只是在電飯煲煮飯時扔幾根香腸進去當菜。

  只要在一起,這些都是小事。

  他和她一直這麼說,也這麼想。

  吃過飯他要洗碗,被她攔住了,說輪到她來做。當時他正好要收兩個郵件,也沒堅持,順水推舟由她做家務。郵件是關於設計上的兩個改動,他看了認為不妥,打電話去討論。結束電話和工作後,他還上網看了會新聞。她催他休息,他說好好好,但到躺下時又過了一個多小時,那會她睡著了。

  她睡著的樣子特別可愛,微嘟著嘴,他在她額頭上親了下才睡的。

  早上醒來,她不在。他以為她出去打麻將,小鎮娛樂設施簡單,她最近喜歡上了打小麻將。有次還拉他一起去玩,他玩了十分鐘就換別人上了。她們雖然都是女的,玩的還挺大的,那場輸贏有幾百元。回家他說了幾句她的玩伴,工資不高,玩性很大。她也沒生氣,嘻嘻哈哈說大點才刺激。

  他是刷牙時發現異常的,她的瓶瓶罐罐都不在。再一看,衣服也都不在,還有她的行李箱,全都消失了。打她電話,是關機。鄰居說看到她往車站走,他一路追過去,又焦急又煩躁,亂哄哄地買了票上了去上海的車。

  她在想什麼?這個問題從她拒絕結婚後,他開始想了。但他沒催過她,暫時不結就不結,反正他們還年輕,不急於步入婚姻。而他和她達成暫緩結婚的共識後,她似乎放鬆多了,日子也回復到原先的平靜和甜蜜。

  為什麼她不聲不響地跑了?葛小永不明白。

  這樣漫無目的地找人,當然沒效果。而工地在這時候和村民有小型衝突,秦雨松還被捲進來受了傷,葛小永又坐上了回程的車。

  秦雨松不好意思以頂著圈紗布的造型上班,乾脆請了幾天假,留在周橋這邊。

  也不知道消息怎麼傳來傳去,傳進了他媽耳朵裡。

  周橋接到秦雨松母親的電話時,說了會才明白來電的人是誰。老太太想參觀她的工業基地,但「伯母有幾句話想和你見面說,而且能不能就我們倆之間說?」

  水來土掩,周橋自認屬於「不受老太太待見」的人。她怕許多事,政策變化,銀行貸款批不下來,設備推遲交貨,但她不怕和老太太見個面。這年頭,除非自己不想繼續,否則還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擋兩個人在一起?

  何巖坐大巴去的。周橋守在乘客下車的地方,眼看車到了就迎上去,「伯母。」

  何巖禮貌地推開周橋扶她的手,「車開得挺快,我不累。」

  這位「伯母」雖然坐了長途車,但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駝色羊毛短大衣乾乾淨淨,左手的中指和無名指戴著兩隻繞了紅線的白金戒指,腕上套了一隻碧沉沉的玉鐲。

  周橋也不生氣,引著來客到停車場,開了車門,請她坐在後座。

  車裡空間很寬敞,何巖坐下覺得很滿意。眼看周橋熟練地啟動加速,奔馳車平穩地上了大道,她稱讚道,「周總一通百通,能幹得很,連開車也比別的女孩子強。」

  周橋笑笑,「伯母叫我周橋吧。」

  何巖也笑,「你是比男人還強的女人,我怎麼好亂叫。這樣,我叫你周小姐,好不好?」

  周橋說,「好的。」她並不在意,隨便你叫我什麼,反正我仍然是我。

  車直奔工地而去,兩人一路有說有笑,堪稱史上最和諧的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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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7 00:09: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見面

  耳聞不如目睹,何巖知道周橋有錢,但漂亮女人掙錢的門道太多了,尤其她的長相和身材離女強人頗有段距離。到工地後,何巖對周橋的觀感猛地受到震動,沒有那天餐桌上的沉默寡言,也沒有在兒子家見到的慵懶頹廢,這個小女人還是有點老闆的樣子的。

  沿著在建的廠房走了幾十米,何巖一腳高一腳低。周橋來不及扶她,監理和施工人員正見縫插針請示現場事宜。周橋迅速做了定奪,這兩天葛小永還處在迷糊中,大家隱約知道了緣故,都識相地讓他清靜些。

  「我來,佔用你的時間了。」何巖客套兩句。

  「沒關係。要去辦公室坐坐嗎?」周橋看看表,「不過裡面比較簡陋,而且午飯時間也快到了。」何巖望過去,那邊的房子外觀確實不佳,完全是簡易棚,「不打擾你們正常辦公,我們去吃飯吧,吃過我回去了。」

  周橋把何巖領到了當地出名吃海鮮的餐館,小廳裡光亮潔淨。這是公司招待貴賓的地方,服務員慇勤地上茶、上飲料。何巖喝了口橙汁,發現是正宗的鮮搾橙汁,沒摻糖水,頓時對餐館的印象提升了一個檔次。周橋推過冷盤,「這裡的蝦干做得還可以,鮮香,有嚼勁,又不至於太鹹。」

  何巖嘗了只,果然不錯。她稱讚兩句,轉為誇獎周橋,「沒想到你一個小姑娘,居然能指揮那麼多男人做事。」周橋只是微笑,等對方說正題。果然接下去是,「現在婦女撐起的何止半邊天,但是人的精力有限,雙方事業都好的話,誰都不捨得放棄外頭的成功去管家庭瑣事。戀愛時當然花好稻好,什麼都不計較,結了婚怎麼辦?」

  何巖看著周橋,「我們雨松實在很喜歡你。為了你,居然和他老子吵架。你說好笑不好笑,他警告我們不許打擾你,不然他搬家,新的地址不會告訴我們。」周橋仍是微笑,何巖自己把話接下去,「其實我和他爸爸也不是不喜歡你,就是感覺我們雨松配不上你,他工作出了問題,還要你出手幫忙。」

  「朋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周橋說,「我們商人,最看重朋友之間的交情,何況他先幫過我。」說到這裡,服務員推門進來,開始上熱菜,紅燒刀魚,清蒸鰣魚,油炸大帶魚,小黃魚湯。周橋拿了公筷幫何巖挾菜,「隨便哪個地方的餐館都賣刀魚和鰣魚,養殖的,但春天不吃這個有點不像春天。」

  何巖在家買菜時見到刀魚已經上市,筷子粗細的賣到800元一斤。可惜菜單光標時價,周橋不問價錢,她更不能像沒見過世面的人那樣搶著問。兩指寬的得多少錢一斤?魚肉吃進嘴裡,一抿即化,細嫩非凡,但何巖硬生生吃出了人民幣的感覺。

  吃魚不方便聊天,吃魚的功夫熱菜一道道又上來了。簡單的鹽水蝦、炒菜苔,最後上了道鹹肉煲,周橋幫何巖舀了碗湯,半碗是筍尖。

  何巖由衷地說,「周小姐,我和你阿姨也算老朋友,倚老賣老叫你聲小橋,不介意吧?」周橋笑道,「可以的。」何巖又說,「好奇地問一句,你和雨松怎麼認識的?」

  「旅遊時認識的。」

  「有多久了?」

  「一年多。」

  何巖歎氣,「我的兒子我知道,他不喜歡說出內心的想法,偶爾還要發倔勁,讓你難受過吧?」

  「還可以,平時工作關係,我接觸到的人也不少。」

  「我和他爸爸最擔心的事,他以前的一段婚姻,是因為性格不合,分手得不算愉快,所以一直怕如果再來有個性的,雙方釘頭碰鐵頭,家裡誰說了算?小橋,你也進出過圍城,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周橋努力回想秦雨松前妻的模樣,但怎麼也想不起來,光記得打扮入時。她點頭稱是,何巖得到鼓勵,繼續說,「不瞞你說,雨松嘴硬心軟。當初他前妻做了對不起他的事,但他仍然把大半財產分給了她,以至於自己搬到一處小房子。他原來的房子,地段好面積大。我們被瞞在鼓裡,事後才知道,可這孩子做了決定怎麼也不肯改。」

  何巖連連歎氣,「不說錢的事了。反正說到錢,你的財產比雨松多得多。做父母的只擔心,你和他都是有經歷的人,萬一,我是說萬一,再來一次分手,你們還經得住嗎?」

  服務員送上最後一道甜點,周橋接過來,放在何巖面前,是燉燕窩。她替何巖加進薑汁和牛奶,一邊溫和地說,「是啊。不過,就算知道吃什麼最後還會餓,可吃的時候我還是挺高興的。」她抬眼認真地看著何巖,「有件事我來說了吧,他暫時不想結婚,所以我們不擔心沒有可能發生的事。」

  「他不想結婚?」何巖疑惑地說,「不會,我們在澳洲時,和他通視頻,他說他會去找結婚的對象。」

  沒等周橋開口,有人敲了兩下門,然後推門而入,正是秦雨松。他看了眼周橋,後者微笑著輕輕搖了搖頭,示意沒事。而何巖按捺不住地問道,「是你不想結婚?」

  秦雨松沒好氣地說,「媽,你來幹什麼。」何巖理直氣壯,「我和未來媳婦聊天,增進瞭解。為什麼你不想結婚?」秦雨松又看了眼周橋,「不想就是不想,不需要理由。」

  何巖茫然地說,「你不是說過,會努力找對象盡快結婚?」秦雨松不耐煩地說,「我那是敷衍你們,免得你們擔心,我說的是善意的謊言。吃好了沒?好了我送你回上海。」

  周橋不想在他倆爭論時在場,「我去洗手間。」

  她到收銀台結完賬,站在外面的花圃裡欣賞春光滿園。沒過多久,母子倆出來了,秦雨松簡單地說,「我送我媽去車站。」周橋好奇萬分,他到底說了什麼,解決得很快嘛。但她什麼都沒問,「好啊。」

  秦雨鬆開周橋那輛舊普桑來的,她送兩人到車邊。何巖從包裡掏出只小盒子,硬塞在她手裡,堅決要她收下,「不值錢的。」等周橋回到自己車上,打開一看,是條老金項鏈,雞心吊墜上刻著花好月圓四個字。

  還……真的挺古老的。

  晚上她退還給秦雨松,他卻不肯收,「還東西要還給本人,你不懂?」

  他站在浴室鏡子前左看右看,「線是拆了,可還是很難看,還得再戴幾天帽子。」

  髮型肯定能改變一個人形象,周橋看著他,覺得這樣子的他,很不像他,有種貌似忠厚其實奸詐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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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7 00:09: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調戲

  終於忍到拆線,秦雨松對著鏡子側過頭看傷口,也不知道以後傷疤上的頭髮是否能長出來,反正看著怪怪的。他捋了捋頭髮,以後得留長點遮蓋住那裡,眼前還有個洗頭的問題。周橋二話不說,扒住他的肩,把他的頭往下按,用另一隻手試水溫,「別動。」

  她小心地打濕他的頭髮,把洗髮水倒在自己手心,揉出泡沫再抹在他頭上,用指腹替他輕輕按揉。秦雨松個子高,為了將就台盆的高度彎著腰,時間一長累得慌,不由小小挪了下位置。這樣一來他的頭差點碰到水龍頭,幸虧周橋眼明手快,用手掌擋在前面。她戳戳他的後腦勺,「叫你別動。」他只好乖乖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這付老實的樣子實在不像他,周橋在他臀部捏了把,不厚道地說,「來,給妞笑一個。」秦雨松悶聲悶氣地回敬,「你做初一,小心我做十五。」周橋憋著笑沒去逗他,免得好好的洗頭變成浴室混戰,小心地把話題轉到安全的方向,「你髮根有顆紅痣。」秦雨松沒好氣地說,「我早知道了,小時候我媽常說有顆痣好認,拐走也找得回來。」他頓了頓,「今天謝謝你。」

  周橋明白,他是謝她對他媽的態度。這怎麼說呢,她能理解做父母的心態,也不算太難應付,但仍有些說不清的東西。如果她沒結過一次婚,如果她比現在年輕幾歲,他們會這樣防著她嗎?歲月在身上留下的印記,她從來不怕給人看,但被別人當作次品,心裡總是不舒服的。

  秦雨松察覺到她的沉默,然而有些話不吐不快,「你還放不下前面的人嗎?」

  「什麼意思?」周橋垂下眼,沖洗他發上的泡沫,「你呢,每次看到前妻就衝我發脾氣,舊情難忘?」這下他也安靜了,小小的浴室光剩下水流嘩嘩的聲音。她幫他擦乾頭髮,然後把毛巾遞給他擦臉,自己轉身想出去。她的腳剛跨出去,手被秦雨松拉住了,「不是衝你發脾氣,是對自己生氣,氣上來了不想說話,只想一個人呆著。也不是舊情難忘,是每次看到她,就會想到自己的失敗。」

  水龍頭已經關掉了,下水道有潺潺的流水聲,還有,他說,「還記得我們在黃山遇到的那次嗎?我下定決心要重新開始,用新的記憶蓋掉舊的。但是,過往留下來的東西太多,包括常去的餐廳,經常出沒的地方有重疊。有陣子我特別喜歡出差,因為陌生的地方意味著新鮮。」

  他停下,「說說你吧。」

  「我?」她試圖縮回手,但被他拉得牢牢的,只好放棄了,「我沒想太多。」

  他固執地看著她,她無奈地說,「你要我說什麼?你媽問我,萬一再來一次分手,我還經得住嗎?實話說,我吃不消。每場戀愛的開端都很美妙,隨著時間流逝,彼此的優點漸漸消逝,到最後什麼都沒了,只有抱怨和不滿。」

  淚花沾在睫毛上,她努力眨了幾下眼,試圖驅散鼻間的酸楚,唇角顫抖著化為不成形的微笑,「你讓我說,但我怎麼敢。」秦雨松再也忍不住,把她攪入懷裡,「對不起。」她喃喃道,「有許多人,即使感情沒有了,也因為生活壓力的原因過了一輩子,因為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應付。但是我們需要那麼做嗎?我寧可趁彼此喜歡的時候多做點喜歡的事,將來分開了,回憶起對方仍然是歡喜的,記得在比較好的年紀裡放縱過,不摻雜計較的,純粹的。」

  他輕吻她的頭髮,慢慢移到耳朵,脖頸,鎖骨。她木然站在原地,吻又落到她唇上,帶著許多的溫柔和勸慰。唇舌間的纏綿讓她呼吸急促,他抄在她腿彎裡,把她抱起來,走兩步,低頭吻兩下。

  周橋噗地笑了,「快把我放下,我也挺沉的。」

  秦雨松搖頭,「不放。」他故意抱著她在房裡走來走去,直到她再三抗議,才把她放到床上。

  秦雨松曲肘支撐住自己,在上方看著她。她仍然在笑,胸口因為廝鬧帶來的微喘而起伏著,臉色有難得的紅潤。他伸手指摸了摸她眼角的細紋,「那天我聽到首歌。」他哼了幾句,「我真的喜歡你現在的樣子,不要輕易嘗試任何改變,改變你現在所有的一切,……」周橋忍無可忍,「不要隨便唱不熟的歌,走調了。」她搶著唱,「我真的喜歡你現在的樣子。」

  一句沒唱完,他低頭吻住她,那個吻是一場亞當和夏娃之戰的導火索。在粗陋的旅館房音裡,雖然門外走廊有嘈雜的人聲,雖然空調轟轟響個不停,但他倆眼中只有彼此,耳裡也僅有彼此的聲息。他的頭髮還是濕漉漉的,每次劃過她下巴,洗髮水淡淡的香味飄散開來。她睡裙的吊帶歪到一邊,露出肩膀和大半個胸,可都顧不上了。

  不識相的手機鈴聲響了,周橋做個噤聲的手勢,「喂。」

  聽著她有條不紊地和對方說公事,秦雨松惡作劇地撫摸她敏感的地方,看著她的腿不由自主地並緊、鬆開。等電話結束,她立馬扔開手機,惡狠狠地施以懲戒,翻身壓住他,手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打了他兩個小耳光。

  彷彿是現世報,轉眼秦雨松的手機響了。

  周橋瞪他一眼,「接吧。」她才不像他那麼壞。

  通話的內容似乎很重要,他的笑意逐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嚴肅,「嗯,我馬上收郵件,今晚回來。」掛了電話,他真的打算下床去開電腦,「公司有事。」周橋靠在床頭,頭也不抬看她那一厚本環評資料。秦雨鬆解釋,「有個同事今天被捕了,涉嫌商業賄賂,他坐的是我原來的位子。現在公司裡有點亂。」

  周橋目不轉睛看著他。

  他問,「幹嗎這麼看著我?」

  周橋搖頭,「我叫輛車送你回上海。」

  秦雨松匆匆走了,房裡恢復到沒有一絲聲響,彷彿半小時前這裡沒人笑過鬧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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