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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鈞蝦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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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郁雨竹] 林氏榮華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演蝦是裝瞎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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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5 00:48:22 |只看該作者
第100章 恩怨(下)

  尚明傑小心翼翼的問,「當時的主將是姑父家的人?」

  尚老夫人笑,「那時林家軍還在,你曾外祖在林家軍中,主將自然是林家的人了。」

  「曾外祖身經百戰,怎麼這麼輕易就戰死了?」

  尚老夫人就歎氣,「隱約聽你祖父說過,他們遇到了埋伏,你曾外祖帶去的人只活下了幾個。」

  兄妹倆相視一眼,尚丹竹就悄悄的伸手捅了一下哥哥,尚明傑就低下頭小聲道:「會不會是林家那邊看曾外祖不順眼,所以……」

  尚老夫人就橫了他一眼,斥道:「胡說些什麼,那時林家軍威望甚高,而趙家不過其麾下小小的一員副將,林家為什麼針對趙家?」

  尚老夫人本就是人精,何況兩個孩子掩飾得還不好,此時多少察覺到了他們的目的,她忍不住微微一歎道:「我雖不知林趙兩家間有什麼誤會,但在你姑父還在時兩家的關係是不錯的,我實不明白他們兩家是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她伸手拉住兩個孩子的手歎道:「祖母年紀大了,不能逼著你們舅舅放過林家,也不可能要求你們林姑姑要與趙家和睦相處,但我希望我們尚家能夠不偏不倚,不要幫任何一方打壓另一方。趙家是你們娘舅家,可林家也是你們姑母家,你們林表妹可是你姑母唯一的血脈啊。」

  「祖母……」

  尚老夫人抹了抹眼淚道:「說起來還是我對不住你們林表妹,竟不能護住她,也幸虧她還有一個姑姑,不然……」

  尚老夫人說到這裡怔住,莫非當初林江不願將玉濱交給她是因為趙家?

  她臉色漸漸難看起來。

  尚明傑和尚丹竹卻沒想那麼多,只單純以為尚老夫人是傷心,連忙保證以後會好好與林家相處,會多加照顧林玉濱的。

  尚老夫人滿心疲憊,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孩子,只要你們和睦就好了。」

  南春窺見尚老夫人的臉色,立即上前一步道:「二爺,三小姐,老太太累了,不如今天就說到這兒吧,先讓老太太歇歇。」

  兄妹倆見祖母的臉色的確不好,連忙站起來告退。

  尚老夫人揮了揮手,等他們走後便扶著南春的手坐回床上,她心中焦灼不已,忍不住問,「南春,你說姑爺是不是早就發現趙家不對,所以當初才不願玉濱住在我們家,寧願把所以財產都捐出,也不交給我尚家保管?」

  「老太太您想多了,他們兩家不也最近才鬧矛盾的嗎,姑爺折子上都說了,是因為憂心國計民生,這才把產業捐出去的。」

  尚老夫人緩緩地搖了搖頭,「不,不對,林家的人雖然好,但也沒無私到那個地步,何況姑爺還有玉濱在呢,怎麼可能就願意把這麼多產業都捐了?」

  「他這是……避禍?」尚老夫人蹙眉,「可有我們尚家在,難道趙家還能越過我欺負玉濱不成?」

  南春低下頭,默默地想,現在趙家不就在您的眼皮子底下欺負表小姐嗎?

  而走出院子的尚明傑兄妹倆又是另一種心情,尚明傑道:「這之間或許有什麼誤會,我也覺得林家不像是設計害死曾外祖的那種人,我們和舅舅好好說說,讓兩家重歸於好吧。」

  尚丹竹就沖對方翻了一個白眼道:「你想的也太天真了,如今兩家鬧成這樣,還怎麼重歸於好?而且從外祖到舅舅,再到母親都認實了這個仇,你無憑無據的讓他們怎麼相信你?」

  尚明傑抿嘴,「祖母不是說當年還活下來幾個人嗎,他們或許知道實情。」

  「都多少年過去了,你覺得他們還活著?」就連他們祖父都沒了,還能指望曾外祖那一代的人活著?還是參加過戰爭的人。

  尚丹竹轉了轉眼睛問,「你說林家會不會有記載?」

  尚明傑緩緩搖了搖頭道:「便是有恐怕也很難找到,不然姑父不會一無所知,這麼多年他與舅舅們的關係可不錯。」

  至少在之前他就從未聽說過兩家有矛盾,在他的印象中,他們三家的關係一直不錯,相比之下,江南另外兩大族周家和謝家與他們的關係就要平淡得多。

  而舅舅一家在如此恨著姑父一家時還能如此親密的與對方交往,尚明傑只是想一想就覺得渾身發寒。

  尚明傑抿了抿嘴,轉身便往外去,尚丹竹愣了一下,立即扯住他問,「你上哪兒去?」

  「我出去走走。」

  尚丹竹懷疑的看向他,「你該不會是要去找林表姐吧?」

  尚明傑面不改色的道:「我是那麼糊塗的人嗎,事情還未查明,我怎麼會與她說。」

  尚丹竹就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那畢竟是我們舅舅和母親,你,你可別胡來,以後若真查明是誤會,兩家或許還能和好。」

  尚明傑緊抿著嘴角不說話,轉身往外而去。

  他當然也知道這樣對尚家和趙家是最好的,但如果便是證明那是誤會,舅舅也不願停手呢?

  林姑姑她們一無所知,豈不是要吃很大的虧?

  看母親剛才的樣子,趙家對林家顯然積怨尤深,只怕就算證實曾外祖的事是誤會,他們也不會罷手的。

  尚明傑心中難受,縱著馬直接到了林家別院,等他回過神來時他已經站在了大門前。

  他緊拽著馬鞭,看著「林宅」二字匾額,一時茫然無措。

  門房打開門,見表公子愣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由站到他身邊學他一起抬頭朝天看去,「表公子,你看啥呢?」

  尚明傑回神,垂下眼眸盯著腳尖看了一會兒,猶豫了半響還是問,「林姑姑在嗎?」

  門房差點被憋死,見他總算開口說話,連忙點頭道:「在,姑奶奶和大小姐都在呢。」

  他把人往裡請,「表公子先往花廳裡去,小的這就使人去稟報姑奶奶。」

  尚明傑垂頭喪氣的往花廳裡去。

  林清婉和林玉濱正陪著謝夫人包餃子,聽說尚明傑來了便看向林玉濱。

  林玉濱臉色微紅道:「他一定不是來找我的,姑姑不必看我。」

  林清婉一笑,起身洗手道:「那你們先忙著,我去看看。」

  到了花廳見他正垂著腦袋點著腳,一身的傷心難受,林清婉忍不住挑了挑眉,尚明傑一向開朗,這世上很少有事能讓他這麼傷心的。

  「這是怎麼了?」林清婉笑問,「怎麼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尚明傑聽到她這笑音便忍不住眼圈一紅,本打算什麼都不說的決心轟然倒塌,他坦白的問道,「林姑姑,您是不是和我舅舅他們打起來了?」

  林清婉忍不住笑,挑了挑眉道:「他們倒是想打,但我一個弱女子可不敢與他們動手。」

  「林姑姑,您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尚明傑情緒低落的道:「這幾日有同窗與我打探我們尚趙林三家是不是鬧翻了,不然趙家和林家怎麼打起擂台來了。」

  說是打擂台,其實不過是趙家在聯合其他家對抗林家,之前趙勝找的還是跟林氏書局相關的利益體,且本家都不是江南這一處的人,所以鬧得不大,知道的人也不多,屬於他們個體的秘密。

  可這次趙勝要對付的不僅是林清婉姑侄,還有整個林氏,簡直是把能聯合的人都聯合了。

  事情鬧得太大,就連在學堂裡唸書的學生都聽家裡的長輩提過一兩句,因為實在好奇便忍不住問了尚明傑。

  尚丹竹三姐妹顯然也被打探過,所以兄妹倆才知道的。

  林清婉聞言一笑,問道:「那擂台是你舅舅擺的?」

  尚明傑臉色一紅,低垂著頭不說話。

  「那可找到了幫手?」林清婉繼續含笑問。

  尚明傑臉更紅了,沒有,林氏在江南威望甚高,就算林江不在了,但長房四代的餘蔭還在,不管是為了利益,還是為了名聲或是民心,此時江南無人敢隨著趙家出頭。

  林清婉便微微一笑,「既然人不齊,那這擂台自然擺不起來,怎麼能說我們在打擂台呢?」

  「可是林姑姑,凡事總有個因由,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你問我為什麼?」林清婉輕聲諷道:「我還想問你舅舅為什麼呢,從你姑父去世後,趙家便一直暗中針對我們,這是以為我們姑侄二人乃是弱質女流,不能拿他怎麼樣吧?」

  尚明傑沉默了一下,還是小聲道:「我問過母親,母親說我們兩家祖上有仇。」

  他艱難,卻認真的看著林清婉道:「母親說曾外祖的死與林家有關,外祖父也一直被林家打壓,所以兩位舅舅對林家的成見很大。」

  「這不可能,」林清婉想也不想的蹙眉道:「你曾外祖是戰死沙場,與我林家何關?至於你外祖,」

  她撇了撇嘴道:「你覺得我祖父是那種嫉賢妒能之人?你別忘了,當初跟著我祖父的有功之人皆成了一方將領,而我父親,他並不從軍,而是以進士身份出仕,林家軍早在我祖父逝後便上交給陛下,你外祖是武將,他的任免與我父親全無干係,談何打壓?」

  林清婉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問,「你往外問一句,誰會信林氏的林穎會用戰事來設計陷害手下的一個副將?我祖父坦坦蕩蕩,心胸寬廣,別說他一個小小的林家軍副將,便是我家那滔天之仇都放得下,何況趙氏一人耳?」

  尚明傑羞愧的漲紅了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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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5 01:17:52 |只看該作者
第101章 追本

  「你回去吧,與我向你母親遞一句話,有什麼事光明正大的說出來,這樣暗中行事,背地捅刀乃小人行徑,難道趙家便是打算這樣立家的?」

  尚明傑眼圈一紅,羞愧的退後一步彎腰一揖,轉身便走。

  林清婉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白梅小心翼翼的看著她問,「姑奶奶,我看表公子難受得很,他應該是站在我們這邊的,怎麼您還搖頭呢?」

  「太單純了啊,趙家實小人,然而我也非君子。」但顯然尚明傑把她當成了君子,所以才那麼羞愧。

  不過這次他來倒是給了她一個信息,趙家與林家早就結怨了,至少從趙家那頭看是這樣的。

  「讓人去老宅把老忠伯請來,我有些事要問他。」

  先輩的事也只能問老忠伯這些老人了。

  可惜老忠伯知道的也不多,他是跟著林智的下人,對林穎的事知道不多,「您祖父去世前見老太爺身體羸弱,便把兵權上交給陛下,且老太爺並不愛打打殺殺的事,對軍中之事也很少過問,別說趙家當時只是林家軍一不起眼的附庸,就算是林家軍的得力干將,老太爺也很少與他們來往的,更別說打壓了。」

  林智傲嬌得很,他不喜歡軍事,便只跟父親的左膀右臂來往,有事都只找他們,所以跟軍中將領來往很少。

  還是林江稍長大一些才跟那些將領又聯繫勤起來,因顧忌聖上,其中分寸也拿捏得很好,並不會很親密。

  「趙家先祖戰死時已是您祖父接掌林家軍,要想打聽那會的事只能找當年在軍中服役的老兵,但這幾十年戰亂,未必還能找到。」老忠伯想了想道:「除此外便是找手記了,您祖父和父親都愛寫手記,要不您找找?」

  林清婉想起林江也有隨手記日記的習慣,便點頭道:「那我找找,您也在老宅那裡找找,將一些舊書和手稿找來給我。」

  老忠伯想起趙家便很不悅,「兩家既已經撕破臉皮,再不能重歸於好,又何必再費時間去找緣由?您隨便找一找便是了。」

  「總要查清原因,是有誤會,還是他們為惡卻污蔑先祖,」林清婉肅然道:「以後論個長短時我們也能反駁,總不好叫先祖背了黑鍋。」

  反正她是不信林穎會為了殺一個趙家人而填進去那麼多將士的。

  自從知道趙家對林家的惡意後,她便跟著林江查過緣由,把兩家的關係擼了又擼,趙家的事跡自然也被挖出來。

  趙家先祖跟著太祖一起起義是入了林家軍的,但對方能力有限,林禮逝世時林家軍曾分割過一次,像尚家先祖便是那時分出去另領一軍的,而趙家先祖軍功不夠,只能繼續在林家軍中任職。

  林穎統領林家軍後迅速擴大,戰功赫赫,比他父親,也就是林清婉的曾祖還要威赫,也迅速成為太祖的心腹。

  大梁的疆域一點兒一點兒的擴大,可以說有將近一半的天下是林穎打下來的。

  當時作為亂軍的大梁與前朝交戰,趙家先祖領命帶一隊人馬去收復青縣,結果在路上遇到埋伏,趙家先祖被敵軍將領斬於馬下,帶去的人馬傾沒,只逃出了幾個傷兵。

  這件事在禮部寫的她祖父的本紀中只是一句話帶過,更多的筆墨在於她祖父收復河北的戰績,要想知道詳細的,還是得找他留下的手記。

  林家人都愛寫手記,除了遺失的一些,還有消失在戰火中的部分外,其他的都被很好的保存了下來。

  但太多了,而且林家的男人都很不拘,隨手拿起什麼就記在什麼上,很是混亂。

  林清婉甚至從裡面找到一本論語,其中有一頁有她爹少年時留下的手記,「傷寒,飲食宜清淡,已不識肉糜,現只想啃雞腿,雞腿,雞腿……」後面還用墨生動的畫了一個雞腿。

  林清婉默默地合上書,婉姐兒的爹,嗯,也是性情中人啊。

  林玉濱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捂著帕子忍不住咯咯笑出聲來,「姑姑,你看,這是父親的手記,噗,原來他最怕狗,每次去學堂路過柳樹胡同都能看到一條大狗,他能怕得一身冷汗來。」

  林清婉搖了搖頭,推開她道:「一邊看去,我要找你祖父和曾祖的手記。」

  林玉濱雙眼閃閃發亮,捧著手記蹦到一旁看去了。

  除了書本,先祖們還喜歡在邸報上,甚至是草稿上,戰報上隨手記錄些心情,他們的長隨很貼心,把這些寫了字的東西都保存下來了。

  但也有專門寫隨筆的筆記,林清婉便先翻了那些,然後是戰報,邸報和草稿。

  她並不急,反正跟趙家的怨早已結下,所以她看得很仔細,這讓她知道了不少事,而這些事都是林江未來得及告訴她,或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比如,她知道了大梁太祖皇帝石謙左腳有六指,之所以跟林禮認識,便是他在河裡偷偷泡腳時被林禮看到了,兩個年輕氣盛的少年因此吵了起來,還打了一架……

  這件事被記在一本早已泛黃的冊子裡,隔著文字,林清婉都能感覺得到先祖記下這件事時的憤怒,裡面還罵了石謙兩句,覺得對方太過小肚雞腸,他不過是好奇多看了兩眼對方便口出惡言……

  林清婉往後翻便又看到先祖的自省,看日期是隔了兩天,他的語氣和緩了些,言及石謙也並非一無是處,而自己失禮在前,也難怪對方會生氣,並對此事表示歉意。

  不過先祖林禮不打算道歉,因為石謙真是太討厭了。

  林清婉抽了抽嘴角,繼續往後翻,沒幾天,先祖林禮又和石謙打起來了,這一次打得比較厲害,直接驚動了兩家家長,倆人都被揍了。

  林清婉決定把這本筆記收起來,等林玉濱再大一點才給她看,不然祖宗的形象就沒了。

  她直接翻找到林家軍建立前後的筆記,林禮的字越發沉穩,但內容也更加驚心,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就是江南也陷入兵亂之中,林氏已經不能獨善其身。

  林清婉略過他起義的糾結不看,直接翻到了後面,關於趙家先祖,林清婉只找到了一句話,「有江都有識之士趙某捐糧十擔,並以次子參軍,其父心狠,有魄力,可惜其子不及其十分之一,但略有文采,可為文書。」

  林清婉丟下這本手記,找下一本,但不管是林禮還是林穎,手記中涉及政事和軍事的很少,大多是記載生活中的事,有時天空中的一抹斜陽他們也能洋洋灑灑寫下一大篇文章,除此外便是對孩子的教育,以及看到的一些不平事,以及吐槽的一些話。

  比如林禮就曾在手記中吐槽石謙用飯只愛肉,一點兒也不養生;林穎還在一本手記中暗諷當時的一位御史納太多妾……

  林清婉看著可樂,就把這些手記當雜記看了。

  「姑姑,您是不是要找這段?」林玉濱突然捧了一張紙過來,小臉一片嚴肅。

  林清婉看了她一眼,接過看起來,這是一張皺巴巴的戰報,似乎被人揉過,後來被人攤開,卻又折了起來。

  上面有朝廷訓斥林穎指揮不當的內容,正是趙家先祖戰亡的那一場戰役,上面有林穎的筆記,力透紙背,透過那暗淡的字都能感受到他的憤怒。

  「愚蠢之極,不聽校尉之言死有餘辜,惜我兩千將士,其人不堪用!!!」

  這顯然是評論趙家先祖的。

  林清婉挑眉,「你這是在哪兒找到的?」

  「那個箱子裡。」

  林清婉過去翻找,但再找不到關於此事的信息,趙家人的信息也未曾再出現過。

  林清婉忍不住敲了敲桌子,「你說你曾祖要是這麼看不上趙家先祖了會怎麼對接他位的兒子?」

  林玉濱蹙眉道:「至少也會不喜。」

  這就是趙家為什麼覺得林家在打壓他們的原因了,甚至還把其先祖戰死的鍋扣在了林家頭上。

  林清婉撇了撇嘴,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古人誠不欺我也。

  她將那張戰報疊好,重新放進箱子裡道:「好了,我們將這些手記整理成冊,以後好傳給子孫,便先從你父親的開始吧。」

  林玉濱憤怒,「那趙家的事就這麼過去了,他們污蔑曾祖……」

  「他們並沒有往外傳,難道我們要把這手記寄給他們?」林清婉笑,「只怕真寄過去澄清他們會更惱怒。」

  畢竟林穎給趙家先祖的評價可不怎麼樣,以趙家的人品,到時候只怕要瘋。

  林清婉不怕與趙家為敵,卻怕對方發瘋。

  與瘋子相爭,玉石都能磕下一層皮來。

  但是林清婉卻把尚明傑叫來,把這張手記給他看,「我找了許久,先祖留下的手記中也就只有這一張涉及到趙家,話雖不是好話,卻也能證明先祖清白了。」

  尚明傑羞紅了臉,愧疚道:「我回去就和母親說。」

  「不必了,」林清婉攔住他道:「先祖為我林家所害,這只怕是從你外祖便開始的認知,你舅舅們和母親從小便也這樣認為,要想推翻他們的認知太困難了,他們也不會接受的。」

  林清婉搖了搖頭道:「先一輩的事我已經管不了,只希望你們這些後輩能夠知道事情真相,別被仇恨所惑才好。」

  尚明傑低頭應了聲「是」,滿眼信任的看著林清婉道:「林姑姑,您放心,這事我不但會告訴妹妹,也會告訴表兄弟們的,讓他們不要再誤會。」

  林清婉嘴角一挑,「隨你,只是這事別讓你母親知道了,小心她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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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5 01:18:04 |只看該作者
第102章 風雨欲來

  過了重陽節,莊子裡開始播種冬小麥。

  陳大爺帶著人將堆積的肥料掘開,伸手一摸,乾乾爽爽,溫度適宜,他滿意的一笑,「肥熟了,今天就下肥,養上兩天就下種。」

  今年他們堆積的肥料很多,可以廣撒一次養土,播種時再專撒一次,這樣就不用擔心肥力不夠了。

  且長此以往,貧地都能給他們種肥,陳大爺對東家提供的這個堆肥法子很是滿意。

  老天爺也很給臉,肥才撒下去就下了一陣雨,不大不小,剛好夠肥料滲透進土裡。

  牧園那邊將可以耕種的牛趕來,牛拉累了換人來,大家輪番上陣,將地翻一遍,把肥埋進土深處後便開始開壟播種。

  經過一年的開墾,現在三十頃的爵田已基本開出來,山那邊的十頃爵田,拿出八頃來做了牧園,牧園範圍內劃成一塊一塊的養草,很少長草的地方則被長工們翻開,從其他地方擼了草種或挖了草皮過來扔。

  草是很頑強的植物,只要有一點點土或草它便能生長起來,所以養了不到一個月,那些空白的地都冒了綠色的青草。

  北商們還沒來得及將收集到的草種送來,好在他們地方廣,養這些牛羊綽綽有餘。

  而剩餘的兩頃按照水土情況分為稻田和麥田,其他更乾旱和貧瘠的地塊則拿來種豆子和桑樹。

  而這邊的二十頃更是被細分,有果園,桑園,池塘,麥田,稻田和油菜花田。

  現在便要在規劃好的麥田和油菜花田上全部下種,希望來年老天爺能和今年一樣賞臉,讓他們有一個豐收年。

  菜花的種子是自留的,莊子裡不夠,林清婉便和老宅那邊的族人換了一些,倒也湊齊了。

  但麥種卻不能自給自足,因為這次劃出來的麥田不少,大家留的麥種大多只夠自己用剩餘一些,所以她得從糧鋪裡買麥種。

  林清婉對這次耕種很重視,從佃戶中選了幾個擅於相種的老農一起進城挑選種子。

  不到半天時間全蘇州城都知道了,有人譏諷,「沒想到林公去後,林郡主卻變成了田舍翁。」

  也有人讚歎,「農桑乃國之根本,林郡主不怕辛勞,肯親力親為,遠在我等之上啊。」

  林清婉可不管別人怎麼說,種子可是播種的第一個關鍵因素,現在她跟趙勝正鬧得厲害,要是在種子上被人鑽了空子,那她一年都被耽誤了,那個損失太大,她可不想去承受。

  所以她提高警惕,步步緊盯,選好的種子送來時是必須倒出來重新檢查一遍的。

  只要不合預期一律不收,這樣嚴格的檢查讓幾家糧商叫苦不迭,因為不過兩天林清婉就檢查出了兩袋摻雜了劣質麥子的種子。

  林清婉不管是他們商家本身的問題,還是趙勝出的手,一旦出現問題,那家糧商出的糧種她便一律不收。

  這樣精挑細選下,一直到九月中旬才把所有糧種選好,然後將種子灑下。

  種子才撒完便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連林清婉都忍不住感歎老天爺實在賞臉。

  秋末的雨一般都不會下久,但這次有點意外,從二十三下雨開始便一直沒真正的停過,道路都開始泥濘起來。

  盧氏家學首先停了課,讓學生在家認真自習,沒事不要總往外跑。林玉濱提著書箱回來,林清婉還吃了一驚,扭頭看了眼外面道:「雖說下雨不便,但也不至於就放長假吧?」

  林玉濱臉色凝重,「石先生說近來不太平,學生出城來上學只怕有危險。姑姑,崔榮說南邊有流民過來了,只怕蘇州會受影響。」

  「南漢?」林清婉攏眉,心中有些不安,「那邊出了何事?怎麼會有流民進到大梁境來?」

  林玉濱也憂心忡忡,「崔榮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偶爾聽盧氏的長輩們提了幾句,似乎是南漢那邊朝廷出了事,姑姑,蘇州離南漢不遠,您說……」

  「別怕,」林清婉安撫她道:「江南為大梁納稅重地,陳兵不少,不會有事的。」

  話雖如此說,在林玉濱走後,林清婉還是把林管家和鍾大管事叫來商量,「冬小麥和菜花已經種下,讓短工們都回去吧,長工們留下,除了牧園和農莊這邊留著人看守,其他地方的人都撤回來。路口的那個茶館著人再多派兩個人去,就從方大同他們當中選。他們當過兵,有經驗且機敏,若出事也可快速通知到我們。」

  倆人吃驚,「姑奶奶,是出什麼事了嗎?」

  林清婉歎氣,將盧氏家學放假的事說了,「若事不嚴重,他們是不會放假的。」

  「那些流民到哪兒了?」

  林清婉搖了搖頭,「我決定一會兒回老宅看看,順便再去一趟刺史府,若可以再去尚家一趟,他們消息或許比我們靈通些。」

  鍾大管事立即起身,「那我這就去清理賬目,給短工們結賬。」

  現在工人們除了日常勞作外,最主要的任務是挖坑,計劃著開春時種果樹和桑樹。

  林管家也起身,「我去給姑奶奶安排馬車。」

  林清婉點頭,帶著白梅和白楓先回了一趟老宅,老忠伯既驚訝又開心,「府裡的海棠花開了,老奴正想著給您和大小姐送兩盆過去呢。」

  林清婉展開笑容,「老忠伯越發厲害了,竟能這時節讓海棠花開,您去讓人裝好吧,一會兒我帶走。多給我裝幾盆,我拿去送人。」

  老忠伯聞言高興的應了一聲,親自去花房裡盯著,林清婉便去族裡找林潤,結果才出門就碰到了他。

  林潤氣有些喘,看見她笑道:「我正要去找你呢,你就來了。」

  林清婉讓開一步道:「我也是要來找五哥的,我們裡面說吧。」

  到了花廳,下人們都悄悄退下,屋裡只剩下倆人,白梅和白楓及林潤的長隨守在門外。

  林潤扭頭見堂妹面色沉靜,拎著茶壺不急不忙的給他倒茶,便不由歎氣道:「你是為南邊的事來的吧?」

  林清婉微微頷首,放下茶壺道:「聽到些風聲,所以回來和五哥求證。」

  林潤面色嚴肅,「南邊出事了,我們也才收到消息,呂靖反了!」

  林潤說到這裡便是一聲長歎,「如今南漢大亂,大軍壓在邊境,天下又要不安定了。且大量流民正在湧入,江南雖距南漢還有一些距離,但它富庶,是流民的第一去處,肯定會受到影響的。婉姐兒,你還記得二哥病重時說的事嗎?」

  林清婉迷茫,「什麼事?」

  林潤無奈的道:「你忘了二哥為什麼把家產盡數捐給朝廷了?」

  還能為什麼,不就因為怕你們和尚家爭搶傷了玉濱嗎?

  林清婉一凜,想起了林江和宗族提的借口。

  林潤一臉嚴肅,「當時二哥便暗示南邊會亂,讓我們多屯糧,去年和今年族裡的糧食都沒有賣,本來一年多過去,我們還以為不會再出事了,誰知卻應在了此時。」

  林清婉一臉嚴肅(面無表情)的看著他,默默地在心裡對林江道了個歉。

  她只以為這是個借口,不知道真的會發生啊。

  「不管此事會不會波及到蘇州,我們都要早做準備,婉姐兒,你和玉濱搬回來住吧,住在族裡也安全些,且大家互有照應。」

  林清婉垂眸思索。

  住在族裡自然要安全些,畢竟族人不少,流民一般會下意識的避開大族聚居之地,便是真的圍過來了,家族力量大,也更安全些。

  可要是有人從內部針對她,她也會毫無反抗之力。

  林清婉可沒忘記二房和八叔的貪婪,他們真的一狠心聯合族人要做些什麼,林清婉帶著林玉濱和一群老僕根本抵抗不住。

  而林潤現在還未完全掌握宗族,只怕他幫不了他們。

  而且老宅獨在一邊,並沒有被拱衛在中間,如果別院的長工願意留下,那與莊戶佃農們共同拱衛居中的別院,其安全性不會比在族裡小。

  「五哥讓我考慮考慮。」林清婉沒把話說滿。

  林潤有些失望,「婉姐兒,無論如何族裡都會護著你和玉濱的。」

  林清婉一笑,「五哥別誤會,我是放心不下別院,您也知道,如今我所有的家業都在那邊,佃農,莊戶和長工加起來可有幾百人,那麼多人,我既不能把他們丟下,也不可能把他們都帶來。」

  林潤蹙眉,「留他們在別院便是,沒有主子陪著奴才涉險的。」

  林清婉搖頭,「林家別院的人太多,且今年秋收太過打眼,要是沒人坐鎮,只怕要亂。」

  林潤不由問道,「那些糧食你都沒賣?」

  「賣了一些,留了一些,」林清婉道:「我手底下養著這麼多人,總要多留些糧食,但錢也不可少,給的工錢,買的東西都需要銅錢和銀子。」

  林潤點點頭,估摸著她剩下的糧食也不會太多,想了想還是叮囑道:「雞蛋別放在一個籃子裡,趁著還有時間趕緊轉移一些,亂世之中糧食最為重要。若真出事,性命要緊,錢財一類的東西能舍便舍。」

  林清婉頷首,「五哥放心,只是南邊再有其他消息還請派人通知我。」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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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5 01:18:14 |只看該作者
第103章 敏感

  老忠伯給林清婉移了五盆海棠,「姑奶奶,這五盆海棠開得最好,您先搬這幾盆回去,等有了新的老奴再給您送去。」

  林清婉收下花,叮囑他道:「老忠伯,近日外面不安生,您約束好下人,讓他們無事不要外出,留在族裡,宗族多少能庇護你們些。要是出事,保命要緊。其餘東西能舍便舍。」

  老忠伯就笑道:「姑奶奶放心,老奴可經過不少事,一定給您守好家業。您也要注意安全,」他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您要是信不過宗族,那就回城裡的林府住,您畢竟是郡主,進了城,刺史不敢不保護您。」

  林清婉微微點頭,道了聲「保重」才上車離開。

  白梅低聲問道:「姑奶奶,先去哪兒?」

  林清婉想了想道:「先去刺史府吧。」

  周刺史的消息可比林家的靈通多了,且走的是官方渠道,更加準確。

  其實他也是昨天才收到的消息,見今日林清婉便找上門來,想到如今他們家的產業大多捐了,消息來源有限,沒想到也能那麼快收到消息。

  周通放假後先跑出去玩了,根本沒回家,所以周刺史還不知道盧氏家學已經對此作出了反應。

  周刺史只以為林清婉有自己的渠道,且因為她的身份不敢怠慢,見她問起南邊的事便撿著能說的說了。

  當然,涉及機密的事周刺史自然不敢提。

  林潤只知道呂靖造反,且陳兵邊境,卻不知道呂靖其實已經造反成功。

  現在南漢皇室已經不存在了,而為了轉移國內的矛盾,呂靖才陳兵邊境,這一仗是必須打的,就是不知道會打得多大,多久。

  周刺史給林清婉的建議便是盡早入城,免得在城外出事他們顧及不上。

  林清婉謝過周刺史,便往尚家去。

  尚家的得到的消息跟林潤的差不多,這樣一對比,反倒是盧氏的動作更快些。

  林清婉坐在馬車裡想,不愧是世家,大家才收到消息時,他們已經做出了反應,且間接提醒了別人。

  只是不知道這其中有多少盧真的功勞。

  看來她不能再局限於蘇州這片土地了,這是亂世,並不是她守好那份爵田就可以安好了。

  她得有在亂世中生存的資本,除了糧食,還有消息來源及……武力!

  做不到盧家那個份上,也比不上林江還在時,但至少不要比現在江南四大家族差。

  林清婉出城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沉下來,白梅和白楓將車裡的燈籠點亮給車照亮路。

  隨同而來的護衛騎著馬緊緊地護衛在馬車左右,精神緊繃。

  他們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何事,但姑奶奶半日跑了宗族,刺史府和尚家,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出事了,且還不是小事。

  好在一路順利,速度雖慢,但大家很是平安回到了別院。

  謝夫人和林玉濱等在門內,聽見大門響起,林玉濱想也不想的衝出來,看到從車裡下來的小姑,她眼眶不由一紅,撲上去抱住她,「姑姑,您不是說沒事的嗎?」

  林清婉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是沒事啊,我不過是回族裡一趟,路上耽誤些罷了。」

  謝夫人站在後面,見她看過來便微微頷首道:「回來就好。」

  林清婉微微一笑,拉著林玉濱和謝夫人進門,倆人還未用晚飯,林嬤嬤見她們回來了連忙下去吩咐廚房把飯端上來。

  林清婉看了林嬤嬤一眼,林嬤嬤便對白梅使了一個眼色,屋裡的下人立時退下大半,只有林嬤嬤和楊嬤嬤留著伺候。

  謝夫人給林清婉夾了一筷子菜,問道:「到底出什麼事了?」

  林清婉將自己收集到的消息說了,道:「母親,你回揚州去吧,或是回京城也好。」

  謝夫人蹙眉,冷著臉道:「我身體不適,不想走路。」

  林清婉歎息一聲,看向楊嬤嬤。

  楊嬤嬤也想勸,但見夫人冷著臉,便知她是已打定主意留在這裡,便不由低下腦袋避開林清婉的視線。

  林清婉蹙眉,只能先按下這事。

  「你是要回林氏宗族,還是進城?」

  林清婉垂眸想了想道:「城裡未必會比別院更安全,我想先留在別院。」

  謝夫人疑惑,城裡怎麼會不比城外安全?

  但第二天她就隱約明白過來了,不是城裡不比城外安全,而是別院可以變得更安全。

  昨天鐘大管事已經通知了短工們,今年的雇工暫時結束,大家可以提前回去準備過年,今天便可以提前把工錢結清。

  工人們驚詫,沒想到今年結束的那麼快,去年他們可是快要過年時才結算雇期的。

  林清婉也不瞞他們,等把人聚集起來時便坦白道:「南漢亂起來了,有流民湧入,近來外面可能不安全,你們家中也都有父母親人,所以還是回家去吧。」

  有短工不解,「東家,南漢的事跟我們大梁有什麼關係,那邊離蘇州遠著呢,流民就算越境也走不到咱蘇州來。」

  對於他們來說,離開蘇州都很遠了,更何況還是從一個國家到另一個國家。

  但年紀大些的老人卻沒說話,而是默默地站到前面,打算領了東西回家。

  林清婉當然不可能與他們說形式有多嚴峻,那只會讓人心裡恐慌,聰明的人自然會把她的話聽進去並有所準備,蠢笨的人,再往下說也不過是讓他們因恐慌失了分寸。

  所以她微微一笑道:「這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還是府裡銀錢不夠了。你們也知道,我才買了不少麥種,添置了不少農具,加之先前買的牲畜,果樹和付給你們的工錢,還有建的著一排排房子,便是今年秋收還過得去,銀錢上也有些不湊手了。我做過保證,工錢十日一結,隨走隨結,現在錢不夠了,我也不好再多留你們。」

  林清婉見他們面上有些緊張,臉上的笑容更加輕柔,「反正這果樹也要到開春後再種,還不如待過完年再請你們。到時我府上織造的布匹也賣出去了,手頭也能寬裕些。只希望到時候請你們時大家都還能來,不要因為碰上農忙而提價才好。」

  眾人聞言心中一鬆,連忙保證道:「東家放心,您現在給的工錢便很公道,我們不會提價的。」

  只要還請他們就好,這一年多來,他們在這邊幹活兒可是賺了不少錢。

  現在莊子已經開墾出來,只剩下果樹和桑樹沒有種了,所以錯過了這次,下次還不知何時才能找到這麼好的活兒了。

  林清婉見說服了大家,便退後一步對鍾大管事道:「開始結算工錢吧。」

  林順便領著人從別院裡抬出一筐筐的銅錢,鍾大管事和林全、林安分了冊子,一人支了一張桌子,喊道:「按照順序來,叫到誰的名字,誰便上前來核算工時,結算工錢。」

  雖然林家承諾了十天結算一次工錢,但除了最開始一段時間,到後面已經很少有人會十天跑來結算一次了。

  因為錢放在身上不安全,還不如留在林家,等到要回家時再結算得好。

  有的人家離這裡近便逢十便來結算一次,把錢拿回家給家人;有的人家離得遠,便一個月結算一次,請兩天假回家再來;更有的因為離得更遠,兩三個月可能才結算一次,所以大家記錄在冊的工時不一樣,工錢也不一樣。

  喊道名字,短工們便拿著發下來的工時條上前核對,算好了工時再計算工錢,一旁的家丁便從筐裡拿出一串一串的銅錢。

  一串銅錢是一百文,一天的工錢是二十文,不少人直接脫下衣服把發下來的銅錢包起來,一大包的抱在懷裡。

  兄弟,鄰居,同村之人都聚在一處,免得被人搶劫。

  而沒有同伴的念到名字便上前和鍾大管事道:「我先支取十天的工錢,剩下的還放在您這可以嗎?」

  鍾大管事看了他一眼,頷首道:「可以,畫押就行。」

  短工大鬆一口氣,拿了兩百文錢,按了手印便悄悄退下。

  他的工錢也不少,還得回家把家人叫上,不然可不敢一個人帶這麼多銅錢上路。

  有一個老人駝著背上前,搓了搓手低聲問,「管事,您看我能不能不要銅錢,直接換成糧食?」

  林清婉正在翻看冊子,聞言抬頭看向老人。

  老人臉有些黑紅,他彎著腰,討好的對林清婉笑笑,還弓了弓腰,眼露祈求。

  倒是個聰明人,林清婉扭頭對鍾大管事道:「按照市價換給他。」

  「可是不知今日的糧價是多少。」鍾大管事有些猶豫,現在糧食可比錢貴重多了,昨天他特意把錢換回來的。

  林清婉淡淡的道:「不知今日的,就照昨日的換吧,讓人去糧庫裡把糧食搬出來,凡是想換的都給他們換。」

  老人鬆了一口氣,立即跪下給林清婉磕了一個頭,「謝謝東家,謝謝東家。」

  林清婉上前兩步將老人扶起來,淺笑道:「老人家不必多禮,反正都是一樣的價。不過糧食可比銅錢重多了,你可能運回去?」

  「可以的,家中有不少子侄在這裡,大家可以到城裡雇幾輛驢車。」

  林清婉微微頷首,還是忍不住提醒道:「路上小心,要是路途遙遠,還不如換成錢。」

  老人心中感激,低頭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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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推演

  有不少短工見老人與他同行的十來個人都換了糧食,只支取了少部分銅錢,不由也學他要用糧食支付。

  林清婉並不阻攔,讓人選了二十來個短工,帶著他們去庫房裡扛糧食。

  雖然只有少部分人換成糧食支付,但所需的糧食也不少,直接把半個庫房給搬出來了。

  一包包糧食堆在門口很是壯觀,本只想拿了錢便回家的短工們立時猶豫起來,也斟酌著換了些糧食。

  不過他們不像老人及其親屬幾乎把工錢都換成了糧食,而是只換了一兩袋糧食。

  這已經是極限了,相比於糧食他們更喜歡銅錢。

  鍾大管事忍不住看向林清婉,林清婉對他微微頷首,並不阻攔。

  直到庫房裡的糧食越來越少,直到不足一半時林清婉才道:「糧食不夠了,我手底下還養著長工和莊戶呢,他們都是要吃飯的。現在只能換這麼多了,大家勻一勻,多支取一些銅錢吧。」

  有人便笑問,「東家今年秋收收穫了這麼多糧食,怎麼會就沒了?」

  林清婉笑,「先前賒欠了不少東西,糧食下來便或賣或抵賬了,剩下的並不多,不然我也不會這時候結算工錢讓你們回家去了。」

  鍾大管事心中一動,立即領悟了林清婉的意思,接過她的話茬,一邊給人結算工錢,一邊哭窮道:「你們以為今年我們收穫多?焉知我們支出的更多,別的不說,就文園那邊的果樹和花樹就花了這麼多。」

  說著給眾人比了個數字。

  眾人咋舌,「怎麼這麼貴?」

  「一是那邊地方大,要的果樹多,二是買的樹大,須明年開春就要開花的,你們看這一棵就要多少錢了?」鍾大管事歎氣,「還有你們這麼多人,每日吃的喝的不都是錢?再加上工錢……之前許多東西都是先賒賬的,但現在秋收下來了,我們便不好再拖,這一結賬才發現先前的開銷太大了。」

  他搖了搖頭,壓低了聲音道:「東家什麼都好,就是年紀太小,不知節儉,如今快要斷炊了才想起來節省,唉~」

  短工們吶吶不言,林家的待遇的確好,不然他們也不會大老遠的跑來這裡做工。

  想到去年和今年林家添置的東西,大家都相信了林清婉和鍾大管事的話。

  別的不說,只說牧園裡的那些牛,他們攢上一輩子的錢可能才買得上一頭牛,但看看那裡有多少頭牛啊,花銷肯定不少。

  等工人們領完工錢,林家姑奶奶花銷太大,把積蓄都花光了的事也傳了出去。

  一傳十,十傳百,聽到的人都深信不疑的道:「那姑奶奶不知節儉,連給工人們都隔三差五的燉肉湯,花銷可不小,你看秋收才下來多久,賬目一清,家底就空了,還得等布匹織好了賣出去才有錢周轉。所以這持家啊,還是得勤儉。」

  將短工們送走,林清婉便讓人把長工們聚起來,由方大同他們代為訓練。

  「也不要他們多厲害,只希望真遇到事他們能夠不慌亂,可以聽指揮。」林清婉歎氣,「戰事未必會波及到蘇州,以防萬一吧。」

  方大同沉著臉拍胸脯道:「姑奶奶放心,我一定把他們練出來。」

  除此外,莊子裡也該好好佈置了,林管家和鍾大管事相視一眼,全都動起來。

  整個莊子進入了一種緊張的戒備狀態,長工們分成好幾組,除了每日輪流調出一組幹活外,其他人都要集聚起來訓練。

  連別院裡的下人也加入了。

  充當教練的都是從軍中退下來的莊戶,雖然都有些殘疾,但他們的本事和經驗都還在,教他們綽綽有餘。

  方大同還帶著人在莊子四周佈置起陷阱來,雖不密集,卻也聊勝於無。

  林清婉則帶著別院的護衛將裝了糧食的地下糧庫封死,並做了偽裝。

  這個時候再轉移糧食已經來不及了,只希望大家能夠信了她先前那番話,以為他們家的糧食只有庫房裡的那些。

  林家別院的動靜那麼大,蘇州城多少也聽到了些風聲,大部分人覺得林清婉杞人憂天,就是尚老夫人都好笑道:「到底經歷少,南漢離我們蘇州遠著呢,派個人去和她說一聲,可憐見的,別嚇壞了孩子才好。」

  又道:「她要是在怕,就接了她和玉濱過來住,我們兩家做一處,也就不怕了。」

  周刺史也一頭黑線,對幕僚道:「還以為這位郡主膽子多大呢,畢竟能撐起林家長房,誰知只是南漢造反就嚇成了這樣。」

  人家反的是南漢的皇室,最亂的也是南漢,該緊張也是他們緊張,她好好的在蘇州住著怕什麼?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蘇州有多亂呢。

  南漢的局勢有些緊張,但蘇州城中真正放在心上的人還真不多,受影響的就更少了。

  百姓照常過日子,夫人們照常相約遊玩或看戲,老爺們也照舊談生意飲酒作樂,公子小姐們也都各有消遣。

  最大的影響只怕就是糧價在慢慢上漲,好在幅度不大,還在百姓們的接受範圍內。

  這時候林清婉的動作就顯得很突兀了,好在她在蘇州城外,大家便是目光異樣也影響不到她。

  蘇州城還算平靜,卻不知京城的欽天監和皇宮裡卻鬧翻了天。

  欽天監前幾日觀察到天像有變,監正總覺得心中不寧,花費了五天的時間終於推演出些事情,再翻找到去年的天象情況,又用了三天的時間推演,在更加肯定,便連夜去見了皇帝。

  去年這時候,天象也有一次異變,當時國內外皆無大事,欽天監只算出禍福相依,更多的就算不出了。

  如今天象再一次異變,加之南漢事發,情況已經漸漸明朗。

  欽天監告訴皇帝,前幾日的天象預示著南漢張氏已經歿了,去年的天象則是示警,呂靖上位,不僅南漢戰亂,大梁也不可能獨善其身。

  但這對大梁其實是利大於弊,欽天監監正跪在地上道:「陛下,收南漢之機已到,此乃上天送我大梁的機遇。」

  皇帝緊握成拳,垂眸沉思,半響才出聲問,「你剛才說這兩次異象皆是福禍相依?」

  「是,但於臣看來,大梁的機遇要大於危機,陛下,世上無萬全事,總不能讓南漢將江山拱手相送吧?」

  現在機會已經出現了,得靠他們去取,危機是必定存在的,可一旦成功……

  不說皇帝,就是一旁的內監都目光炯炯,似乎看到了天下一統的景象。

  皇帝向來穩重,此時也不由激動,他起身道:「宣六部尚書和幾位將軍覲見。」

  等這幾位大人進宮又是一番爭辯。

  本來南漢叛亂,他們只要坐山觀虎鬥就行,就算呂靖陳兵邊境,他們也不覺得他敢大舉進攻。

  大梁國力本就強於南漢,現在南漢又亂著,呂靖是腦殘了才會大舉進攻,大家覺得此次也不過是小打小鬧。

  現在大梁跟大楚的關係正膠著,大家也沒多少心思放在南漢身上,所以從未想過趁機收服南漢什麼的。

  所以欽天監得出的結論便讓他們炸鍋了。

  有提議趁機收服南漢的,也有擔憂收服不成反失敗的。

  要知道這個時代,福禍只在一瞬間。

  要是打不下南漢,他們投入太多,讓虎視眈眈的北遼,西楚趁虛而入,那他們大梁滅國也不過在瞬時之間。

  可要是打下了,且撐著了北遼和西楚的進攻……

  將來一統天下的便可能是大梁。

  眾臣相視一眼,皆有些意動。

  一時殿堂沉默下來,都不知如何取捨了。

  皇帝焦心不已,問兵部尚書,「以卿看,若戰事起我們有幾分勝算?」

  兵部尚書沉默半響道:「若糧草充足,軍備足夠,勝算在五五之間。」

  皇帝看向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咬了咬牙,出列道:「若陛下執意出戰,臣冒死可供三邊四個月的糧草,再多的就沒有了。」

  皇帝狠狠的一拍桌子,大聲道:「好!」

  他目光炯炯的盯著他們道:「著大理寺與御史台挑選出清正廉潔之人為監軍,從糧草籌備開始全程跟著,凡有人敢貪墨糧草,其價超過紋銀十兩者斬無赦,欽差可便宜行事。」

  皇宮外的人還不知今天晚上皇帝和八位大臣定下了可決定這個國家生死的決定,而這個決定是因欽天監觀察到的異象而起。

  蘇州城的西郊外,林玉濱正跟著姑姑在院子裡祭奠先人。

  她還天真的認為去年的天象異變是父親在與她打招呼,並不知道那個異象牽上了一國興亡。

  林清婉持香拜了三拜,目光清明的仰頭看向天空中閃耀的星星,暗暗的道:林大人,你若還在天上,希望您能保佑我們可以平安渡過這次戰亂。

  婉姐兒,願你與謝二郎來生能夠平安順遂,有情人終成眷屬。

  林玉濱將香插在香爐上,回頭見姑姑眼裡閃著淚光,便忍不住上前握住她的手,林清婉回神,低頭對她微微一笑,將香插在香爐上,看著它們一點一點的落下香灰,輕聲道:「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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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矛盾

  天氣逐漸變得寒冷,開始下起雨夾雪時,從南而來的流民開始湧入蘇州城。

  一開始是十幾人一波,一小波一小波的往這邊移動,周刺史早已帶著蘇州的官員準備好,流民一進入蘇州就勘別身份,分流下各縣安置。

  這個年代,啥都缺,勞動力尤甚,大梁從不攔著各國投奔過來的百姓,多好的待遇沒有,但給上幾畝地,幫他們搭一下棚子,介紹一些工作還是做得到的。

  別的不說,蘇州各縣鎮就需要清理一下河道,填整官道。這些活兒不好在農忙時強征勞役,一般是放在冬天進行。

  周刺史已經和屬官們商量好,今年少征些勞役,把這些活兒分一些給流民幹。

  既不會讓他們閒得鬧事,又讓他們有了生計,因為糧價上漲,周刺史還貼心的下令讓各縣以糧食計算工錢,而不是發銅錢。

  但隨著天氣越發寒冷,湧進來的流民越來越多,昨日一天進入蘇州城的流民就達一百二十八人之多,還不算散落在城外的那些。

  而隨著流民基數的增大,他們也很難再服從衙門的安排。

  他們一路逃難而來,都是互相扶持,衙門想把他們分散安置怎麼可能?

  眾人鬧著不肯分開,但衙門怎麼敢放一百多個人聚集在一處?

  且這些流民也不知是聰明,還是愚笨,除了少部分聽從衙門的安排離開安居外,大多數都不願意接勞役的工作,整日聚在一處,或是到城中乞討,或是在城門口聚集,只要看到流民進城就上前串聯。

  不過四五日的功夫就讓他們聚起來五六百人。

  方大同派了兩個以前幹過斥候的莊戶帶著四個機靈點的長工在城門口擺攤,加之又有林全和谷雨住進城西的林府,與各家聯絡,林清婉的消息比城內有些人家還要靈通些。

  眼見著局勢越來越不好,林清婉也不由沉思到底要不要搬回林府。

  城內或許比城外安全。

  還不等她拿定主意,方大同就臉色沉凝的過來找她,「姑奶奶,城內出事了。」

  林清婉見他氣喘,便伸手給他倒了杯茶,「慢慢說。」

  方大同將茶一飲而盡,沉著臉道:「有流民衝進錢家劫了錢糧,還,還把錢家的小娘子給……」

  林清婉瞳孔緊縮,緊握成拳問,「人如何了?」

  「都活著,但流犯只當場抓了兩個,其他的都逃了,刺史大人震怒,我出城時城門已經緊閉,似乎要大肆捉拿流民。」方大同低聲道:「姑奶奶,我看城裡得亂一段時間,您不如留在別院吧。」

  林清婉攏眉。

  「錢家就在城西,那家雖是旁支,但距離其主家其實不遠,但那些流民顯然對那幾條巷子近的很,搶了東西就跑,根本抓不住,」方大同沉著聲音道:「被抓的那兩個要不是貪心不足對錢小娘子下手也不會被趕來的鄰里抓住。」

  「林府與那錢家就隔了兩條街……」方大同牙根緊咬,「姑奶奶,您若回城能帶幾個人?現在城內的流民越來越多了,但要是留在城外,我們不僅有人有馬,還有武器。」

  別的不說,他們莊戶,佃戶加上長工,光青壯就有三百數,加上這段時間的訓練和佈置,除非圍過來的流民有上千數,不然根本攻不破別院。

  再不濟還有護衛和良馬呢,就是跑也有路可走,但在城裡,城門一關,前後巷子一堵,他們想逃命都難。

  林清婉原地走了兩圈,最後沉著臉點頭,「好,我不走了,吩咐下去,讓大家都開始往別院收攏。牧園那邊交給陳大爺他們,讓他們現在就進山。」

  方大同立即就去安排。

  陳大爺在滄州時曾牧過牛羊,每到冬天遼人南下打草谷時他們都會把牛羊趕到山裡,一直到快過年才會出來。

  有的能耐寒的,甚至到了開春才出來。

  在山裡難受,甚至還有遇上野獸的風險,但總比留在外面被遼人搶去牛羊又殺了強。

  隨便即便知道進山不好,很多人還是在入冬時選擇入山。

  林清婉之前一直在思考牧園那邊怎麼處理,她以為把長工一分為二,一部分人留在別院保護,一部分則去牧園。

  可隨著湧入的流民的越來越多,他們也越來越團結,她那點長工顯然是守不住牧園的。

  這批牛羊她可是花費了大價錢買回來的,羊也就罷了,價雖高卻易得,牛卻是難得,再想買那得等到明年夏天了。

  方大同現如今負責安保問題,自然也對此上心,他曾在東北軍中服役,見過那邊牧民入山躲避,所以便和林清婉提了。

  陳大爺和幾個來自北方的佃戶主動接了這事,只要一有危險就帶了乾糧和牛羊躲進山裡,不信流民也敢進去搶。

  東西早已準備好,跟他們一起進山的莊戶和長工也早已選好,此時林清婉命令一下,陳大爺他們立即扛了包袱放上牛背,選了一個天晴的好日子慢慢向遠處的山走去。

  林清婉也只能站在山頂上遙遙目送他們。

  林玉濱站在她身旁,看著遠處渺小的人兒,忍不住問,「姑姑,以前父親處置流民都是放糧安置,家中也會捐不少糧食,為什麼這次不同?」

  「我們家這次也捐糧了,捐了二十擔,城中的富戶多多少少也捐了些,不然你以為周刺史哪來的硬氣請流民們勞役?」林清婉看著遠方,歎氣道:「可人心總是不滿足的,在生死未卜時想著能活著就好,在逃到安全的地方後就想著不餓死就好,而在有吃的了以後就想著能吃飽就更好了……」

  「這無可厚非,很多人都願意為此努力,可總有些人吃不了那個苦,想要不勞而獲,加上有心人挑撥,這次救災自然與以往不同。」林清婉眼中流露出哀色,「這些人可恨,卻也可憐,他們瘋狂的害了人,卻不知道自己的生死也掌握在別人手中。」

  林玉濱心中一痛,「那這天下何時才能安定?」

  「那必定要大出血,大悲痛之後,」林清婉喃喃道:「平定亂世哪是那麼簡單的?」

  那不知需要多少人命去填才能填出來。

  而此時,周刺史剛剛下了清理流民的命令,出了錢家的事,城中百姓人人自危,自昨日起便家門緊閉,連街上的店舖都關門大半了。

  大家對街上乞討的人也不再憐憫,大多遠遠的見了便厭惡的避開。

  流民與當地百姓的矛盾上升到了一個最高點。

  周刺史知道再不解決,事情就難辦了。

  他不得不和駐守蘇州的參將商議事急從權,今天開始便戒備起來,由衙役帶著士兵搜出流民,打散後分開安置。

  不服從命令的則趕出蘇州城,遣退回南漢。

  當然,這話也就說說,他們不可能把人押到南漢邊界,最多丟出蘇州的地界。

  除此外,昨日犯事的流民也要趁機抓回,周刺史要殺雞儆猴,亂世用重典,別跟他扯什麼法不責眾。

  要不給錢家和蘇州百姓一個交代,這事根本過不去。

  蘇州城混亂了四五日,在慢慢平息後,城中的流民幾乎看不見了,而百姓也開始慢慢走出家門。

  但游離在城外的流民越來越多了,而且流民和本地百姓的關係看著平和了,卻越發尖銳了。

  林清婉已經不許人再回城裡買東西,每日除了打探消息的人來回城門與別院外,其餘人皆留在莊子裡練習武藝和對戰。

  就在這一片緊張和低迷中,曹金和孟福捧著三沓紙興高采烈地來找林清婉,「姑奶奶,我們把草紙造出來了。」

  竹紙的製造過程林清婉全知,他們只需要學習就行,但對於草紙卻需要他們自己研究。

  所以這段時間他們全部身心都在草紙的研究上,外事根本不過耳,自然也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

  此時草紙做出來了,他們便興沖沖的跑來獻寶了。

  林清婉就算在為外事憂心,此時也不由興奮起來,她看向那三沓紙,每一沓紙的質量都不同。

  她伸手摸了摸,第一種較為柔軟,第二種雖能書寫,但雜質比較多,第三種雖也有雜質,卻要少很多,且也比較光滑。

  她不由挑了挑眉道:「這是配比的問題?」

  曹金猛點頭,「因不知配方,我和孟福試驗過好幾次,前頭都不成紙,或是成紙卻易斷,我們慢慢調換了比例,這次一共試了十二個配方,只成功了這三種。小的們覺得和姑奶奶說的紙差不多了,便拿來給您看看。」

  林清婉笑著頷首,「的確差不多了,沒想到這麼快就給你們研究出來了。」

  曹金和孟福咧嘴笑。

  林清婉提筆在第二種和第三種紙上寫了幾個字,試了一下它們的透墨性和書寫效果,微微點頭道:「不錯,比我想的還要更好。」

  林清婉放下筆道:「你們將配方記下,試著把第一種紙改得更柔軟些,第二種的雜質去去,第三種嘛,若是能更白些就好了,不行也無事,讓透墨性不那麼強就好。」

  曹金和孟福撓腦袋,「這第一種已經很柔軟了,本來要寫字便難,再柔軟些……」

  林清婉笑,「我不拿它們當寫字的紙,另有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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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5 01:18:53 |只看該作者
第106章 異動

  不要問林清婉拿這紙來做什麼,凡是在她那個時代待過的都知道,當然是用來做衛生紙了。

  這個時代還沒有人能奢侈的將紙張用在茅房裡,就是林清婉這樣的貴族也不用。

  他們用的是絹布,可以循環利用的絹布。

  這第一種紙本也算失敗的,因為偏於柔軟,吸墨性太強,但曹金覺得它好歹成紙了,所以也捧了來給姑奶奶看,沒想到這東西還有別的用途。

  得了啟發,倆人立即便去研究了。

  他們已經知道哪種纖維較柔軟吸水,加重比例,其他再適當的減小就行。

  如此試了幾次,柔軟的衛生紙還真做出來了,這東西都是用秸稈做的,成本低,倆人直接給別院送了幾大箱來。

  除此外,另外兩種質量不等的草紙也改良後送來了。

  謝夫人和林玉濱皆好奇的圍觀,「真的只用了秸稈?」

  「還有些藥水,」林清婉將紙分給她們試用,「雖比不上我們平時用的,但拿來練字還是可以的,最關鍵的是成本低。算上人工,一刀都不足五文。」

  謝夫人挑眉,很快便想到了其背後的利益,問道:「那你打算定價幾何?」

  「八文。」

  謝夫人蹙眉,「太打眼了,只怕要招人嫉恨。」

  林玉濱抿嘴,「姑姑總不能虛高定價吧,那樣與趙家的饕餮樓有何區別?」

  林清婉點頭,「此是一方面,還有一點是,我沒想獨佔這個方子。」

  「這是什麼意思?」謝夫人驚詫。

  林清婉挑嘴笑道:「我決定把這個方子傳出去,凡是有人想造草紙都可用。」

  「這……這是為何?」

  林玉濱眼珠子一轉,拍手叫道:「這樣才妙,傳得天下皆是,誰能把我們怎麼樣?」

  謝夫人就敲了一下她的腦袋,嗔道:「這是跟誰學的歪理,只怕到時有人要更恨你姑姑了。」

  林清婉就笑道:「由他們恨去吧,我就是要收買天下寒門學子的心,且也是我的一點私心,我希望這天下讀書的人越來越多,有識之士多了,天下才能快點安定,百姓的日子或許會好過些。」

  謝夫人阻攔的話就說不出口了,她歎氣道:「這要是私心,那天下就沒有公心了,以前總聽二郎誇你,惜你不是男兒身,我還以為是你們兩個小兒取笑著玩的,如今看來卻是我短視了。」

  天下安定,這也是謝夫人祈盼的,應該說,這是身在亂世之中大多數人的願望。

  雖不知是否有用,但謝夫人不願去阻攔他們的努力。

  林清婉便將草紙的事放在一邊,「可惜現在不是公開的時機,且再等一等吧。」

  倆人知道她說的是現在流民之亂,林玉濱唉聲歎氣道:「這事何時才能解決呢,盧妹妹連著兩天給我下帖子,我都沒能出門。」

  林清婉就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安撫道:「且忍一忍吧,等周刺史把流民們安置好就可以出門了。」

  林清婉見她情緒低落,想了想便道:「你要實在無聊就來給我打下手,正好我有件事要做。」

  林玉濱嘟嘴,小姑呆在別院裡還能有什麼事做?左不過是些管家算賬的事,她都學會了,並不想去做,還不如看書來得有趣。

  謝夫人笑著看她們倆說話,並不問是什麼事。

  快過年了,她要給兒子抄寫經文,這段時間除了每日出來陪林清婉說說話,看看情況便都待在佛堂裡抄寫經書。

  林清婉看了也開始抄寫經書,但她只抄《地藏經》,一共要抄三卷。

  林玉濱和謝夫人看了只以為她多餘的一卷是要供給玉濱的母親尚氏。

  林清婉並不做解釋,只是回屋的時候默默地多抄了一卷。

  這次林清婉把林玉濱帶在身邊卻不是為了管家理賬,而是為了偏院裡的竹紙。

  第一批竹子已經在池水裡浸泡超過一百天了,恰逢草紙造出,林清婉決定今天就開始其他工序。

  林清婉沒打算讓林玉濱學造紙,只是讓她看看竹紙是如何做成的,她一邊槌洗浸泡透的竹子,一邊道:「世間萬物奇異得很,幾乎物物可變,處理方法不同,得到的東西也就不同,何況物與物之間還能組合。在紙未出前,誰能想到漁網,樹皮,碎布等在處理組合後能做成可記錄文字的紙張?」

  「以前世人以龜甲,青銅,竹片,絹布為文字的承載,後有了麻紙,慢慢地,紙成了文明的承載之物,暗黃的麻紙也變成了潔白的宣紙,可百年不壞。」林清婉將槌子交給曹金,指點他將竹子槌透,要把粗殼和青皮都洗掉,「既然世人能做出宣紙,自然也有與宣紙一樣其他上乘的紙張,只是人們還沒做出來罷了。」

  林玉濱看著這滿池子的竹子,很難想像它們能變成宣紙那樣潔白無瑕的紙張,「小姑要做的竹紙是可媲美宣紙的紙張嗎?」

  林清婉笑著頷首,「不會比它差的,你且看著吧。」

  「這也是您想把草紙的配方公佈的原因之一?」因為有了更好,更吸引人注意的竹紙。

  「總不能什麼好事都叫我們獨佔了,」林清婉指了指自己和她道:「我們身上郡主和縣主的爵位雖有些用處,但如今還不足以完全庇護住我們。」

  林玉濱歪頭,「那姑姑怎麼不告訴謝夫人?我看她有些擔心呢。」

  「因為不想她為難啊,」林清婉笑道:「母親她是謝楊氏,而我現在是林氏。」

  林玉濱微張著嘴。

  林清婉認真的看向她道:「玉濱,並不是所以的坦誠都是好的,有時候隱瞞反而是對彼此最好的事,母親她心裡也清楚的。」

  所以謝夫人從來不深問林清婉的事,莊子的事,書局的事,甚至她著人操練長工,越來越有把他們培養成部曲的事,她都只當看不見,更不會問。

  林清婉也從不會以謝家兒媳的身份詢問謝家的事。

  這是對彼此都好的事。

  就算有一天謝家問謝夫人,她也能理直氣壯的說自己不知情,因為她是真的不知情。

  將槌洗好的竹片放在一邊,林清婉帶著曹金和孟福仔細的把調勻的上好石灰水塗抹上去。

  第一批浸泡的竹子雖不多,卻也不少。

  三人一起動手,又有林玉濱在一旁打下手,直到傍晚才將所有竹子處理出來。

  林清婉便指點曹金和孟福把處理好的竹子放到特意打造出來的鍋內熬煮,其法跟煮鹽法相近,上面蓋著楻桶。

  林清婉捶著腰起身道:「接下來便是看火了,我給你們二人派幾個得用的下人來幫忙,你們分為兩班,日夜守著,這次要熬煮八天八夜,期間火不可斷,八日以後可出竹麻。」

  又將火的大小和一些注意事項一一叮囑下來,林清婉這才帶著林玉濱離開。

  竹紙是重振林氏書局的關鍵,甚至可為林家積累聲望,林清婉不得不重視。

  林玉濱也察覺到了姑姑的鄭重,也不由對偏院多關注了幾分。

  只是還沒等竹麻熬製出來,別院先出事了。

  先是留在路口看守清風茶館的莊戶派了自家小兒子回來和方大同稟報,「方大伯,我爹說有大批的人從東方和東南方瞧瞧圍攏過來。」

  那兩邊是城門方向,那邊聚集了不少流民。

  方大同立即道:「你別去茶館了,回家把你娘和你姐妹們都帶到別院來。」

  又對身旁的人道:「讓老二去發信號,讓莊子裡的人都聚攏回來,進入戒備狀態。」

  又去找閻虎,「你帶著人去查探,盡快回來,若屬實,回來時把余柱帶上。」

  余柱便是留在路口看守清風茶館的人,那小子斷了右臂,身體又比較弱,他娘子生小女兒時大出血,身體便一直不好,家裡孩子又多。

  茶館建成時方大同便和林清婉舉薦了他們一家人。

  林清婉建清風茶館根本就沒想過賺錢,不過是因為出於在亂世的安穩,想要多一份安心罷了。

  所以余柱一家在那裡的主要任務不是賣茶做生意,而是看守路口。

  這裡除了零星幾座低矮的丘陵,便只有青峰山一座高山了,清風茶館兩層樓,瞭望台在二樓上,站在上面四處一掃,方圓五里的情況一目瞭然。

  而如今是冬天,作物收割,萬物枯萎,能看到的更遠。

  閻虎和方大同一樣是斥候出身,他運氣比閻虎好,四肢健全,但被敵軍砍下了一隻耳朵,劃到了臉上,如今疤痕依然很顯眼,看著很可怕。

  當兵的臉傷了沒事,耳朵也掉了卻不會再有什麼前途,所以閻虎便退役了。

  不過他的能力沒落下,反而耳力還更好了,這次由他去查探最好不過。

  閻虎接了命令,立即帶了兩個訓練比較好的長工偷偷的往外去。

  方大同則去和林清婉匯報,不管真假,這事都得先跟林清婉說一聲,讓她也做好準備。

  莊子裡也快速的動起來,長工們迅速的去檢查陷阱和武器,快速的朝別院靠攏。

  而莊戶和佃戶們則收拾了東西往別院裡搬,將家留給長工們做埋伏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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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5 01:19:07 |只看該作者
第107章 準備

  林清婉第一次登上牆樓,舉目向外望去。

  種下的冬小麥已經長成青苗,已播種的地方遠遠望去青青的一片,但更多的地方是枯色的荒蕪。

  除了種植桑樹及果樹的地方看不太真確外,其他地方一眼掃去便一目瞭然,四野中沒有一個人。

  林清婉瞇著眼睛看了半響,還是沒看出異狀來。要知道她的視力比之前世要好太多了,如果這都不能發現……

  方大同卻一臉嚴肅的看著遠處道:「姑奶奶,看來這次來的人不少,趁著城門未關,我們派人入城求援吧。」

  林清婉木呆呆的看著前方,憋了半天問道:「人在哪兒?」

  方大同用手指點了好幾個地方,沉著道:「他們肯定不是普通的流民,流民是做不到這樣的偽裝的。」

  林清婉瞇著眼盯著那幾個點半響,還是沒看出什麼,但她相信方大同的判斷,想了想道:「守別院的事便交給你,你放手去做,選出五人來進城求援,一去刺史府,二回城北宗族,三去尚家,四去盧家,五直接往北去揚州。」

  方大同驚詫,「姑奶奶!」

  林清婉沉聲道:「以防萬一吧,而且流民都敢闖到我這裡來了,我這個郡主問責江南觀察使好似並不過分,孫槐也有了插手的理由。」

  孫槐出面,那對她只會更有利。

  方大同聞言,立即躬身道:「那屬下這就去安排。」

  林清婉很喜歡他的這個自稱,嘴角微翹道:「好,你去吧。」

  林清婉站在牆樓上站了一會兒,伸手拍了拍厚實的牆墩,心中卻有些難受。

  這個別院是照著家堡來修建的,雖然縮減了不少東西,但牆卻是實打實的照著家堡修建的。

  不僅高,還厚,牆上可站一人,背後還可再通過一人,她爹顯然對四十多年前的庚午之禍耿耿於懷,所以才將住的地方修成這樣。

  她剛住進來時還覺得這牆白修建了,其用途可能永遠用不上,誰知才多久就用上了。

  林清婉歎息的看著遠方想,她現在反倒不怕流民了,就怕是有人假冒流民。

  「姑奶奶,」白梅小心翼翼地給她披了一道披風,輕聲道:「風大了,我們下去吧。」

  林清婉看向天邊漸漸落下的斜陽,微微頷首道:「走吧,今兒天氣倒好,不知晚上有沒有月亮。」

  林清婉才下牆樓,閻虎便帶著余柱回來了,倆人將查探到的消息一綜合,便來跟方大同匯報,「……估摸著有五六百人,肯定不是一般流民,不然偽裝不到這個份上。」

  余柱補充道:「我估摸著是有人把流民拉起來訓練過,要說他們有多厲害也不至於,我在瞭望台上遠遠的便看見他們成群往這邊走,還是近了他們才開始趴下做偽裝的。」

  閻虎點頭,一臉肅然,「那種偽裝也就能騙騙普通老百姓,別說我們,就是我們手底下的長工都能發現,所以他們受訓應該不久,就是不知領頭的人是誰,又是誰在針對我們林家。」

  才下樓梯的林清婉停下腳步,一本正經的看向三人,她就是他們口中的那個「普通老百姓」。

  方大同看到林清婉,立即帶了倆人上前行禮,道:「姑奶奶,人都拉回來了,剛才我與易護衛說過了,派出去報信的五人由他們出。」

  實在是報信事關重大,莊戶們都身有殘疾,多少有些不便,而長工們才受訓月餘,也當不起這個大任,想來想去也就只能護衛們出了。

  林清婉微微點頭,「那就從護衛裡出。武器等可都準備好了?」

  「是,長工們也全都進入別院,」方大同猶豫了一下道,「姑奶奶,我們本想留一部分人在民居,這樣衝突時內外夾擊,可他們既然受訓過,這樣的方法只怕不抵用,畢竟我們的長工也沒訓練多久,只怕心裡不過關,到時候反而壞事。」

  林清婉蹙眉想了想道:「把易寒和蔣南叫來,我們商量一下。」

  易寒是護衛隊長,林江一共給林清婉留了二十個護衛,個個本領非凡。

  林家的護衛隊是祖傳的,而到她祖父林穎時更是花了大力氣訓練出了一支不弱於軍中精英的護衛隊。

  他們忠心耿耿,家小皆在林家,平時的任務就是保護林清婉和林玉濱。

  長工的事林清婉交給了方大同,但林家別院的安全卻一直是易寒負責的。

  易寒從小受訓,學習到的兵法不少,武功也不錯,可要論經驗還真比不上方大同。

  幾人聚在一起商議,學識與經驗結合,再加上林清婉一些奇思,倒是真整頓出了三套作戰方案。

  方大同吩咐閻虎,「你再去探探,看他們武器裝備如何,如果真如我們所想,我們就用第一套方案,不行再用第二套。」

  閻虎應下,轉身就要出去,易寒忙道:「等等,我讓兩個人隨你一起去,長工就不要帶了。」

  方大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見天已暗沉,再過不久就要黑下來,便明白了易寒的顧慮,點頭道:「有勞易護衛長了。」

  「都是為了主子,方大哥不必客氣。」

  林清婉見他們有了章程,便起身道:「那你們先準備著,我去後院。」

  謝夫人和林玉濱早已被前院的動靜驚到,很想到前面看看,卻又怕給林清婉添麻煩,所以一直在後院等著。

  見林清婉出現,倆人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林玉濱急道:「姑姑,前院出了什麼事?」

  林清婉伸手牽住她的手,臉上帶著淡笑道:「大事,有流民包圍過來了。」

  林玉濱心中一緊,但見小姑面上帶笑,一片輕鬆,她便也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嗔道:「小姑你淨嚇唬我。」

  「不是嚇唬你,是真的。」林清婉對謝夫人點了點頭,解釋道:「大約有五六百人,如今正趴在四野中呢,好在我們家的麥苗還比較短,做不了偽裝,不然他們趴在麥地裡,我可要心疼死了。」

  謝夫人見她還有心情開玩笑,便知道事情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不由搖了搖頭笑道:「你啊,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這時候安全便好。」

  林清婉斂笑,點頭道:「您放心,一定會安全的,這個別院可干係著幾百人的性命呢。」

  佃戶的,莊戶的,長工的,護衛的,還有那麼多家下人,老的已過六十,幼的才出生不過月餘,不僅為了她們自己,也為了這麼多人,這個別院都得守住。

  林清婉眼中迸射出攝人的光芒,猶如天上的明月一樣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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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6-15 01:19:18 |只看該作者
第108章 劍拔弩張

  黑夜降臨,夜風漸漸大起來,將樹葉吹得嘩嘩作響,一輪彎月掛在天邊,照射下來的月光卻連眼前五步都照不到。

  林家的佃戶,莊戶和長工們拿著武器靜靜地趴在牆頭上,靜等主子的號令。

  自別院示警後,別院裡的下人便開始動起來,做飯的做飯,殺雞的殺雞,主子還把地窖裡存的那大半截羊肉拿了出來。

  等佃戶和莊戶們都撤退進別院,大家也把飯都做好了,誰也不知道今天晚上過後還能不能活著,所以吃飽了好幹一場。

  沒有人覺得不值,從選擇了跟隨林清婉開始,大家的生死便繫在了她身上。

  此時眾人心中都是暖洋洋的,因為他們知道主子們是可以走的,在天為黑,城門未關時。

  誰都知道別院裡養有幾十匹好馬,那是護衛們的馬,據說匹匹神駿,夏天那會兒來送牛羊的北商無意中見了,眼睛都直了,直問林管家願不願意出讓幾匹。

  主子們要是騎上那樣的好馬,又有護衛護佑左右,要進城躲避還不是一個念頭的事?

  但她沒有。

  不管她是為了別院這份家業,還是真為了他們,至少她們願意跟他們同甘共苦不是嗎?

  不然主子帶著護衛們一走,他們這些人沒了主心骨,跟流民們對上,誰知是什麼結果?

  而且,主人家若是惜財,不讓他們進別院,他們連躲避的地方都沒有。

  林清婉披著狐裘沿著牆根底下一步一步的巡視過去,聽著大家小聲的說著感激的話,心中複雜不已。

  這個時代的下人對主人家的要求低到了塵埃,基本上是遇上災難時不把他們推出去擋刀,他們對主人家便很感激了。

  林清婉之前還想著是不是要把人聚起來動員一下,現在看來不必了。

  她再動員,大家對她的愛意和敬意還不得突破天際?

  林清婉小心的走過,不驚動那些說悄悄話的人,慢悠悠的溜躂到了牆樓。

  易寒躬身退到一邊讓她上去,方大同正站在上面,四週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但幾乎是她才站到他身邊,方大同,易寒和閻虎便不約而同的側耳朝向牆外,然後低聲道:「人來了!」

  易寒將林清婉拉到身後,輕聲道:「姑奶奶,您先回後院吧,這兒危險。」

  林清婉扯下他的手,沉聲道:「我就站在這裡看。」

  「姑奶奶!」

  林清婉就指了旁邊的牆樓道:「我在裡面看。」

  易寒和方大同對視一眼,無可奈何的點頭道:「好,那您不要出來。」

  林清婉點頭,正要進去,就見白梅和白楓一臉慘白的站著,她忙扶住倆人,無奈的道:「你們先回後院吧。」

  兩個丫頭連連搖頭,「姑奶奶在哪兒,我們便在哪兒。」

  說罷身上有了些力氣,雙手緊緊的握住林清婉的,亦步亦趨跟著她進了牆樓。

  牆樓是在牆上修建的一個小房子,是做瞭望看守之用,戰時還可做臨時指揮所,兩邊的牆修建得也比較寬,剛才他們便站在那裡。

  幾乎是林清婉才一進去,方大同便一聲呼嘯,她一轉頭便看見易寒和九個護衛手挽大弓,箭上點上火,咻的一聲便射出。

  火箭直接落在前面堆積的草垛上,澆了油的草垛彭的一聲,火雲炸開,瞬間將周圍照得火亮。

  已經彎著腰走過火堆的流民瞬間無所遁形。

  他們嚇了一跳,以林清婉的眼力甚至看到有人嚇得撲倒在地,好一會兒都爬不起來。

  林清婉嘴角微翹,心中微鬆,這些人果真也沒多少經驗,甚至還不是最窮凶極惡之人。

  一排十個火堆,將半個天空都燃成了紅色,就著這火光,守在牆上的人齊聲喝叫,將想要一鼓作氣衝上來的流民震懾在當場。

  方大同上前一步,衝著對面喝道:「你們是什麼人,這是林家別院,乃是私人莊園,未經允許不得擅入,還不快退下!」

  流民們面面相覷,當中便有人喊道:「別管他,兄弟們,宅子裡有數不盡的糧食和金銀珠寶,我們衝進去便都屬於我們的了。」

  幾乎是他話音一落,牆上便有護衛報道:「甲一!」

  易寒對方大同微微點頭,方大同繼續喊道:「好大的膽子,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搶劫搶到這裡來了,你們不要命了嗎?」

  「這兒可是林聖公的別院,你們敢來,就不怕朝廷把你們都剿了!」

  林穎的名字雷貫九州,就算他已經去世許多年,不少人也聽過他的傳說。

  特別是南方人,當年林穎率領林家軍拒遼人南下,使江南以南免於戰火,他在南人的心目中可是戰神。

  便是南漢那邊的百姓也供有他的長生牌位。

  所以此話一出,流民們便更猶豫了,來前他們可沒說這是林聖公的別院,只說這是一家富戶,很有錢,家中糧食很多。

  「林聖公早死了,林家軍也沒了,這時候我們連肚子都填不飽,還怕什麼林聖公?」又有人喊道:「林家可發了不少戰爭財,裡頭不知有多少金銀珠寶是他們搜刮來的,我們衝進去拿一些,不說一輩子衣食無憂,起碼能熬過這段時間,可以活下來!」

  牆上的護衛鬱悶的道:「甲一!」

  聲音不大,只夠旁邊幾人聽見,然後一一傳下去。

  「對,為了活著,我們拼了!」

  有護衛立即眼睛一亮,報道:「甲二!」

  流民們聽了這話,推推搡搡的往前走了幾步,就聽方大同大聲的嘲笑道:「衝進來!你們以為林聖公的別院是紙糊的嗎?將士們,吼一聲讓他們聽聽響兒!」

  「吼!」

  眾人一聲大喝,吼叫聲直破天際,將對面的流民嚇得一踉蹌,又躊躇不前了。

  但他們也沒退後,正在猶豫不決。

  這時候混在其中的人忍不住了,開始一一蹦出來鼓動大家向前。

  護衛們居高臨下,這邊是一片黑暗,只有隱隱的火光照射過來,但對面卻亮如白晝,只要有人開口鼓動,他們便迅速鎖定他們的位置,哪怕有謹慎的人喊完話便開始換位置,護衛們也能緊盯住他們不放。

  易寒的目光環視全場,確定開口鼓動的人都被鎖定後便對方大同道:「都找到了,動手吧!」

  方大同呼嘯一聲,趴在牆上的工人們便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箭法不錯的便持弓箭,其餘人則伸手摸向身邊的石頭,只等對面的人攻上來便把它推下去。

  除了石頭,他們還準備了石灰,甚至院子裡還燒著滾燙的熱水,等這些都用過後若敵還不退,那他們就只能拿起身邊的大刀下去與人對敵了。

  那是最後一步,也是最危險的一步。

  流民們被鼓動著漸漸往前走,越來越靠近院牆,氣氛劍拔弩張起來,眼見著就要打起來,蔣南突然護著林玉濱上來,林清婉看見她瞳孔忍不住一縮,立即轉身出了牆樓,高聲道:「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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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拒敵

  「姑奶奶!」

  易寒和方大同驚詫的回頭看過來。

  林清婉看了林玉濱一眼,示意蔣南將她護住,便走到方大同身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面的流民。

  五六百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衣衫襤褸,面色枯黃,即便是在大冷的冬天也只套了幾件單衣,有的人衣服甚至已經破爛到風一吹便露出肌膚。

  林清婉不斷的在心裡告訴自己,他們不值得同情,可心裡還是忍不住一痛。

  這是亂世,是亂世啊,上位者的野心,造成的災難卻大多由這些最底層的百姓承受了。

  林清婉目光一一掃過他們或忐忑,或猶豫,或狠厲的面龐,高聲道:「我不想殺你們,即使這與我來說並不難,我別院中的人並不少於你們,且他們吃得飽,穿得暖,比你們每一個人都有力氣。」

  清脆的女聲傳出,兩邊皆一靜,流民們再次停下腳步。

  林清婉示意方大同他們點上火把,十幾把火把在她周圍點亮,底下的流民抬頭,這才看清這方院牆上的情況。

  只見兩個粉雕玉琢一般的女孩站在上面,十幾個人簇擁著他們,手中或拿著刀劍,或握著弓。

  即使隔著百米的距離,他們依然可以看出他們的強壯,目光爍爍的看過來時,大部分人都下意識的避開了他們的目光。

  只見為首的一個女孩目光沉靜的看著他們繼續道:「他們還受過訓練,有弓,有刀,還有劍,而你們有什麼呢?」

  林清婉指著他們的手道:「你們有棍棒,有石頭,還有不知誰提供給你們的幾把刀,但那足夠幹什麼?」

  大家下意識的看向自己的手。

  「我不想殺你們,然而我身後站著我的屬下,我的家人,若你們真碰到我的家門,我便心中不忍,我也絕不會手軟!」

  林清婉俏臉如霜,一一掃過他們的臉,「我父親曾與我兄長說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百倍嘗之。我知道鼓動你們來這的人想幹什麼,不過是看我們姑侄羸弱,想要趁機滅我林氏長房罷了!可我今日便要告訴你們,不管你們當中是有遼人的底細,還是南漢的背景,或是朝中那些因我祖父輔導皇帝而得罪的仇家,想要滅我林氏,你們做夢!」

  「我倒要看看,你們今日誰敢碰到我林家的門!」林清婉高聲冷笑道:「說我林家金銀財寶多?說我林家糧食多?誰不知道我兄長臨終前將產業盡數捐給了國家,你們背後的那個莊子還是陛下賞賜,在今年我開墾前,它不過是一片荒地!」

  林清婉激動得質問道:「你們來搶什麼,你們能搶到什麼?你們不過是被人蠱惑來要我們姑侄倆人的命罷了!」

  林清婉氣得臉色通紅的指著他們問,「你們真走投無路了嗎?你們不過是懶惰,貪婪,無恥無義罷了!在南漢時我不知,但我大梁卻從來善待各國投靠過來的百姓,大批流民湧入,朝廷沒有驅趕你們,周刺史甚至拿出蘇州的存糧僱傭你們以工代賑,因為糧食不足還動員各戶捐糧捐錢。」

  「我林家便是沒多少產業也捐了二十擔,你們為什麼不去以工代賑?因為你們懶惰,想要不勞而獲;你們為什麼來搶劫錢家,搶劫林家?因為你們貪婪,無義!」

  「蘇州收留了你們,蘇州的百姓容忍了你們,甚至拿出口中的糧食幫助你們,可你們回報了我們什麼?」林清婉激動的問道:「難道真要我們大梁在邊界陳兵,拒絕所有南漢百姓入內你們才滿意嗎?」

  「你們當真以為鼓動你們來此的人是為你們好嗎?」林清婉冷笑,「別說你們衝不進林家別院,便是衝進來殺了我,搶了東西,你們又能逃到哪裡去?」

  「我是大梁郡主,我侄女是大梁縣主,我們兩個死在你們手裡,朝廷便是為了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也會千里輯兇!何況東北軍的前身是林家軍,你們當真以為他們會袖手旁觀嗎?」

  「死了我們兩個,稱了遼人,南漢和部分大梁奸臣的心,你們卻要拿性命來嘗。到時候朝廷便為了給我林家一個交代,也一定會拒絕南漢流民再進入大梁。」

  「你們一定還有親友在南漢吧?」林清婉譏笑道:「試想一想吧,當他們趕到大梁邊界,想要躲過來時卻發現邊界封鎖了,只能被南漢的官府抓壯丁,或是被集中射殺……這一切都怪你們,這一切都是你們造成的!」

  流民們臉色變得慘白,忍不住看向身邊的人,猶豫著往後退了兩步。

  「不要聽他胡說……」

  易寒想也不想抽箭搭弓,還未等那人說完一句話箭便飛射而出,「哧」的一聲射入他的脖子,對方眼睛大瞪,直直地倒下。

  他附近的流民嚇得尖叫一聲,紛紛躲開,幾乎是在易寒出手的那一刻,其他護衛也立即搭弓,瞄向他們早盯著的人。

  七八個人瞬間倒下,流民們受到了莫大的驚嚇,紛紛四散開來,有些人被腳下一絆或人一推倒地,四周的人卻沒有停下,依然慌張的從他們身上踩過,慘叫聲頓起。

  林清婉趁機道:「鼓動你們來此的人已被射殺,現在你們還要執迷不悟嗎?」

  有些人聽了已經悄悄溜走,但更多的人在見院牆上沒有再射箭後便又聚攏起來,徘徊著不肯散去。

  他們剛才光聽著喊聲,並沒有看見人,誰知道他們是不是真有這麼多人?這麼多武器?

  剛才出箭的人也就十個左右,看著並不多。

  看著這留下的這三四百人,林清婉臉色冷凝,手一揮,易寒便帶著弓箭手們咻咻的出箭,這些人站得緊密,又沒有躲避弓箭的經驗,前排的人很快被射下,流民們驚叫起來。

  有人便發狠的叫道:「衝上去,我們把院門衝開!」

  流民們立時便哇哇叫著舉著棍棒衝上來,站在林清婉身側的林玉濱下意識的握緊了小姑的手。

  林清婉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冷眼看著下面。

  不斷有人倒在箭下,但他們一窩蜂的衝來,很快便突破了箭陣,眼見著離院牆只有二三十米遠時,腳下一個踏空,前面的人「撲通」幾聲踩破做偽裝的秸稈,一把摔入陷阱中,被裡面密密麻麻豎起的尖竹片刺透身體。

  有些人掉下去時下意識的伸手趴住洞口,但很快後面摔倒下來的人便把他壓下去,這次他們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便死了。

  一排的陷阱裡填滿了人,流民們看到此地獄般的景象,有些許膽小之人連滾帶爬的往外跑,但更多的人是一咬牙,發狠的衝向院門……

  人才到院牆下面,早抱了石頭候在牆上的長工們立即把石頭扔下去,方大同看到有猶豫的人,立即大吼道:「愣著幹什麼,讓人衝進來,你們一個也別想活命,莊子裡的老人女人孩子一個也別想活著!」

  此話一出,長工們立即發狠的把石頭抱起,瞄準流民便砸下,石頭落在頭上,身上,慘叫聲疊起。

  林清婉站在牆頭,冷眼看著殷紅的血飆出,落得滿地滿牆都是,手指緊緊地握住林玉濱的。

  林玉濱小臉慘白,一言不發的跟著小姑一起看著下面。

  有流民開始撞擊院門,石頭如雨般落下,砸下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大家都殺紅了眼,後面的流民踩著同伴的屍體繼續去推門,牆上堆積的石頭砸完了,長工們將石灰包一劃丟下,然後拿起身邊的刀劍,順著梯子便下了院牆。

  方大同已經單手提刀走到了前面,對站在他面前的眾人道:「在戰場上,敵人狠,你們得比他們更狠才能活下來。你們身後站著你們的家人,此戰一過,不論戰死還是戰傷,姑奶奶都給你們負責!兒郎們,沖吧!」

  方大同大吼道:「開門——」

  守在門口的四個長工立即拆掉門栓,大門瞬間被流民們推開,他們舉著棍棒哇哇大叫著衝上來,方大同大吼一聲,單手提刀衝上去,閻虎跟在他左邊,其他人吼叫著衝上去。

  這次莊戶中只要不是傷了腳的,只要還能拿得動刀劍的都沖在了最前面,有他們的血氣帶著,長工們也迸射出一股狠意,提著大刀迎上去。

  而易寒則留了幾個護衛保護林清婉與林玉濱,帶了其他人從院牆上一躍而下,直接從外殺進去。

  藏在民居中的長工聽到呼嘯聲,也很快也圍了上來,由護衛們帶領著往裡沖。

  等流民們意識到不對,想要退出去時已經來不及了。

  林清婉低頭看著下面的血色,右手握緊又鬆開,最後還是閉起眼睛下令道:「一個不留!」

  蔣南低聲應了一聲,將命令傳下去。

  林玉濱小臉慘白,驚訝的看向小姑。

  林清婉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沒有就此命令做出解釋。

  為了林玉濱,她願意給他們一個離開的機會,之前離開的那一百多人她不會追究。

  但為了林家,為了她們的未來,留下的這四百多人便一個都不能活著離開。

  林清婉眸色冷凝,也讓世人看看,就算林氏長房沒了男丁,骨氣與血氣卻還在。

  看誰還敢亂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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