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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隔了多日,寒招財與路挽風在婁府再次相見,是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而她想對他說的是:「你這幾日過得好嗎,可有想我?」
還有婁德山和秦氏夫妻,婁家二兄弟也都在,幾人在開宴入席前,先閒話家常。
婁德山關切的詢問了幾句路挽風父親的身子情況,接著秦氏感謝他在綏城時對庶女的照顧,婁家三兄弟也在一旁適時的插著話。
路挽風性子雖冷,但該說的客套話也不會少說,一時之間,氣氛倒也十分熱絡。
寒招財是被秦氏特意叫來與路挽風相見,在這樣的場合裡,除了一開始與他寒睻了兩句後,她便沒開口,只坐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
婁家和路家不愧是大商賈,說起話來一套接著一套,尤其婁家有意向路挽風示好,話題一個接著一個,彷彿有說不完的話。
「明年三月就是皇太后六十壽誕,皇上為太后重修的壽仁宮也修建好了,這回據說皇上要為太后大大慶賀一番,宮中有不少物品需採辦,也不知這回咱們這些皇商裡,哪家能被選上。」婁梓修忽然話鋒一轉,提及這事。
所謂皇商,乃經由皇室指定,專為皇宮採辦各種所需物資和一應事物的商人,先帝時欽定了十二家皇商,當今聖上在十年前去掉其中四家,只剩下八家。
舉凡遇偶上皇帝和皇后、太后等人壽辰時,會再另行指定幾家皇商來採辦所需之物。
其實為皇室採辦並不能賺得多少銀兩,他們圖的是那背後所代表的榮耀。
婁徳山撫著鬍子笑道:「先前皇上四十聖誕,路家和曹家被選上了,而後路家所敬獻的賀禮,還被皇上誇了幾句,想來這回也有賢侄一份。」
路挽風的大伯岀任工部尚書,一個堂兄則是國子臨祭酒,有著這層關係,路家常被指定為宮裡壽宴的採辦皇商。
這些年來婁家的女兒也分別給幾個朝中官員為妾或是做填房,但這些人銀子照拿,卻使不上力,連續幾年宮裡辦壽宴,婁家都未能被選中負責採辦,這一比下來,哪裡不讓人眼紅嫉妒。
「每回宮裡貴人們壽辰,採辦皇商皆由皇上下旨欽定,小侄也不敢妄議。」心知婁家父子提起這事,是有意探他口風,路挽風不動聲色的應道。
「路兄也用不著謙虛,依我看這次八成也少不了你們路家。」婁梓維皮笑肉不笑的說道。
「三少既然看得這般透徹,婁家定也會被選中。」路挽風淡淡回了他一句。
一旁的秦氏見老二不會說話,惹得路挽風有些不悅,連忙出聲緩頰,「好了好了,咱們這是家宴,就不提那些嚴肅的事了,我看時辰也差不多了,老爺,可要命人傳膳?」
婁德山頷首,命人擺宴,幾人移步到用膳的廳堂去。
婁家男人和路挽風坐一桌,隔了一扇花山水屏風,另一邊也擺了一桌,坐著的是秦氏和三個兒媳婦與寒招財,而婁家孩子們和婁家的妾室們,都在各自房裡用飯,沒有過來。
男人在那頭聊著,女眷們也沒閒著,二少奶奶江氏說了些趣事,而後在提及蘇云城一戶人家時,江氏看婁竹心,問道:「對了,那原家五姑娘,竹心可還記得?」
寒招財想了想,搖頭說道:「不記得了,這回落水,有很多事我都忘了。」婁竹心殘存的記憶裡,泰半都與婁家人以及路挽風有關。
聞言,江氏殷切的說:「恐怕是船難那時受驚過度了,過幾日有空時,我再陪你上問心觀,找道士幫你收收驚。」
「多謝二嫂,正好明天奶娘要陪我去問心觀拜神,答謝上天保佑,我再順道找道士幫我收驚就成了。」嘴裡雖這麼說,但她壓根沒打算找什麼道士收驚,萬一被他們看破她霸占了婁竹心的軀殼,把她給收了,那豈不慘了。
若不是桂嬸一直催著她,她連問心觀都不想去呢。
江氏順口叮嚀了句,「這樣呀,那你記得去找張道長,那張道長法術高强,除了收驚之外,還能降妖伏魔啦。」
寒招財點點頭。
坐在她旁邊的三少奶奶陶氏搭腔問:「二嫂,那原家五姑娘怎麼了?」
江氏興致勃勃說起這事,「原家先前打算將原五姑娘給楊太傅的孫子為繼室,都換了庚帖,誰知這婚事竟然沒了,你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
「你倒是快說呀,別賣關子了。」一旁也聽著她說話的秦氏催促道。
「娘,你別急,我這就說。原來啊那原家五姑娘先前在自家花園裡不慎摔了跤,磕掉一顆門牙,那楊太傅的孫子得知這事,說她破了相,所以便退了親。」
陶氏和孟氏還有秦氏都摀著嘴笑了。
寒招財倒是有些同情這位原五姑娘,只因為掉了顆門牙就被退親,這官宦之家顯然不好高攀哪。
「這原家五姑娘也真不走運。」秦氏搖頭道。
「可不是。」說著江氏覷向寒招財,「哪像咱們家竹心這般福大命大,船都沉了,還能毫髮無傷的平安歸來,這往後啊福份定是不小。」說完,她眼神朝屏風那頭瞟了眼,今個兒設宴請路挽風,是她向婆婆提議的,若是能成就好事,少不了她的好處。
寒招財笑了笑,沒答腔。
待用完飯,婁家三兄弟送路挽風離開,寒招財回了自個兒的小院。
坐在涼席上,她發現自己今天實在不該去見路挽風,無端端惹來思念起了貪心,見了一面,還想再見一面,想與他單獨說說話,就像先前兩人結伴同行那般,她想說什麼便能說什麼,毫無顧忌。
他對她……是否也這般惦念?
她想起不知是聽夫子還是聽大哥吟過的幾句詩,輕輕的含在嘴裡念著——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最后她幽幽一嘆,往後躺倒在涼席上。
晌午時分,頂著烈陽,冬菊扶著寒招財下了馬車,與桂嬸一塊走進問心觀。
寒招財是第一次來這裡,抬目打量幾眼,只見來這裡拜神的信徒不少,進進岀岀,還有兩個小道童在掃著庭前的落葉。
三人才剛走進觀裡,冬菊連忙拽了拽她的衣袖,驚訝的指著另一側正跪在薄團上磕頭的老婦人,「四姑娘,你快看,那不是路少爺的祖母嗎?」
寒招財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瞥見一名滿頭銀絲的老婦人,一臉虔誠的磕著頭。
她隨口問了句,「你怎麼知道她是路少爺的祖母?」
「哎,四姑娘,你忘了去年咱們陪老太太來這兒拜神,正巧也遇上路少爺陪他祖母在這兒,您這才與路少爺見了面啊。」冬菊提醒她。
聽她一提,寒招財也想起先前曾在婁竹心的記憶裡看到這幕情景,就是因為這次邂逅,讓婁竹心對路挽風一見傾心。
一旁的桂嬸朝寒招財說了句,「姑娘,咱們還是先拜神吧,待會再過去拜見路老太太。」
雖說老爺和太太有意想再撮合姑娘和路家一房大少爺的婚事,可這事能不能成也不知道,還是矜持點好才不會讓人看低。
寒招財點點頭,拿著她遞來的香,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嘴裡一張一闔念念有辭,「神明在上,小女子原是杏花村人,不知怎地魂魄竟進入這婁家姑娘的軀殼裡,取代已死去的她,還請神明垂憐,切莫為此怪罪小女子。」
她的嗓音太低,桂嬸和冬菊都沒聽凊禁她說了什麼,兩人也跪在一旁拜著,須臾,一人起身,冬菊接過香插進香爐裡。
回頭見路老太太已拜好起身,並在侍女的攙扶下,徐徐往外走去,三人便走了過去。
「路老太太。」來到她身後冬菊岀聲喚道,等路老太太回過頭來,她臉上堆著笑指著自家主子,「您還認得我們家四姑娘嗎?去年您和我們四姑娘曾在這兒見過面。」
路老太太聽她說完,看向寒招財,片刻後,似是記起來了,白皙略帶皺紋的瞼上浮現微笑,輕輕頷首。
「婁家四姑娘啊,我記得,去年十一月左右我來拜神,在這兒巧遇了四姑娘。」說著,她上前輕輕握住寒招財的手,神色和藹的緩緩岀聲,「你是個好孩子,這回多虧你了。」
多菊和桂嬸不明白她這是什麼意思,但寒招財略一思索,就明白這路老太太必是知道了當初船翻覆時,是她救了她孫子路挽風的事,這是在向她表達謝意。
她連忙回了句,「這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
路老太太那沒略顯渾濁的雙目望著她,贊許般的頻頻頷首,「你是個有福氣又聰慧的孩子。」
過來接自家祖母的路挽風踏進觀裡,就見到自家祖母站在不遠處與婁竹心說著話,這麼快再見到她,他有些意外和驚喜。
「祖母。」他喊了聲後,走過去,「四姑娘怎麼也在這兒?」
「我來參拜,恰好遇上路老太太。」寒招財也沒想到,她和路挽風會這麼快又再見面,眼裡忍不住的滑過一絲喜色。
路老太太朝孫兒吩咐了句,「挽風,你再等會兒,我想讓四姑娘陪著我在附近走走,說說話。」
路挽風自是不會反對,頷首答應了聲。
路老太太接著看向寒招財,「四姑娘,不介意陪我這老婆子一會兒吧。」
「您說哪兒的話,能陪您是晩輩的榮幸。」寒招財親昵的挽著她的手,扶著她在問心觀附近散步。
冬菊和桂嬸與路老太太的幾個侍女都跟在後頭,但離得有段距離。
路挽風亦落在兩人身後兩步遠之處,亦步亦趨的眼著她們。
「挽風那日回來,把遇上船難時被你所救的事都告訴我和他爹了,按理來說,你對挽風有救命之恩,咱們該重重答謝,但挽風說你刻意對你家人瞞下這件事,這是為何?」路老太太輕聲向寒招財詢問。
「那時救他只是順手而為,沒什麼值得一說的。」寒招財先說了句客套話,接著自個兒笑了起來說道:「那是假話,實情是,這麼大的恩情,當然得留著在需要的時候再拿岀來用,要是先讓人用去,我豈不虧大了。」
聽見她這般直率,路老太太不僅沒因她的話而瞠目,反倒笑呵呵的指著她,「你這孩子的性子倒是有趣得緊,很合老婆子我的胃口。」她另一手握緊她的手,彷彿對她越看越滿意,但接著似乎想到什麼,一臉惋惜,「可惜了,你竟是婁家的姑娘,否則的話就能……」說到這兒,她嘆息一聲。
寒招財隱約明白她未竟的話音,看來路家是萬萬不想與婁家結親,嫡母那算盤白打了。
如如一來,她也能鬆口氣,等過一段時日,她就要想辦法離開婁家,眼下對她而言,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過她對這位長者,心中倒是生起幾分親近之意,「老太太,我也只有在您跟前才敢老實說這些,因為我知道您是個寬厚慈祥的長者,不會怪我輕狂不得體,您不知道呀,要是在婁家我是絕不敢這般的,得端出賢淑溫婉的樣子來,才不會讓人怪我沒有教養。」
路老太太笑呵呵的輕拍她的手,「是這樣呀,那倒是辛苦你了,要不往後你多來陪我老婆子說說話,可好?」
寒招財含笑應道:「能陪您我自是求之不得,可有些事也不得不避嫌,免得教我家人生了誤會,徒增麻煩。」
路老太太一聽就明白她的顧慮,抬手遮著嘴,低聲在她耳邊岀了個主意,「那不如咱們就偷偷約在外頭見面,別讓人知道。」
聽她這般說,寒招財噗哧一笑,覺得這位老太太真是一位妙人,爽快的應了也學著她掩著唇輕聲回道:「好啊,那您若是想見我時,再派人偷偷送信給我奶娘,她叫桂嬸。」
前方的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十分親近,路挽風目不轉睛的望著寒招財的身影。
想到今日一別,再見也不知何時,他忍不住期昐著這路能再長些,能走得再慢一點、久一點,讓他好好的看看她。
可惜路老太太沒能聽見孫兒的心聲,沒多久就折返了。
寒招財一路送路老太太來到路家馬車旁,一老一少依依不捨的惜別一番,最後離去前,寒招財睇向站在一旁的路挽風,只簡單說了句——「路公子,保重。」
他朝她點點頭,「四姑娘也保重,告辭。」
說完,他進了馬車,馬車便緩緩駛離。
馬車裡,路老太太當著孫兒的面,對寒招財贊不絕口。
「去年我在問心觀見到她時,可沒想到她是這般有趣的姑娘。」
「就連我也沒想到。」
「說來也奇怪,雖然只在去年和今天見過她兩面,可是這前後兩面給我的感覺,竟十分古怪。」路老太太面露疑惑。
「祖母覺得哪裡古怪?」他也一直覺得婁竹心身上,似乎隱藏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回來後,他曾特意暗中打聽過,但聽來的消息都說,婁竹心打小就在蘇雲城婁家長大,鮮少外岀,更沒住過什麼農莊,那麼她是如何識得那些野菜和草藥?
「這前後兩次,讓我覺得好像是不同的兩個人,但容貌分明是同樣的啊。」
「祖母也覺得她們像是不同的人?」路挽風也有同感,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想不到只見過婁竹心兩面的祖母也這麼認為。
聞言,路老太太微訝的看向孫兒,「莫非你也有這種感覺?」
路挽風頷首,將令他起疑的幾件事告訴祖母。
「聽你這麼說,確實挺奇怪,她一個養在深閨的姑娘,怎麼會那些事?」路老太太沉吟須臾,懷疑道:「莫非這世上還有第二個婁姑娘?」
「祖母是懷疑眼下這個婁姑娘,不是原先那個婁姑娘,而是她的孿生姊妹?」路挽風詫道。
路老太太一臉嚴肅的問孫兒,「你可知道當初婁德山那些妻妾裡,他最寵愛的人是誰?」
這種後宅的事路挽風還真不知,只能搖頭。
路老太太告訴他答案,「就是這婁四姑娘的生母,聽說她生母在生她時傷了身子,此後沒撐過兩年就走了。」
「那與這事有什麼關係?」路挽風沒聽明白其中的關聯。
路老太太興匆匆說岀自己的推測,「我想說不定她當初產下的正是一對孿生女兒,但婁德山那妻子秦氏嫉妒她獨占丈夫的寵愛,於是為報復她,便讓人偷偷抱走其中一個女兒,養在別處不讓人知道,直到出了事才把人帶回來。」
聽完祖母這番臆測,路挽風思索須臾,覺得這事不太可能,但是也不好反駁。
路老太太見孫兒不吭聲,興致勃勃再道:「回去我便找人暗中查探一下這事,看我猜得對不對。」
路挽風心忖祖母年紀大了,能有個消遣也好,也沒阻止,由著祖母去折騰。
* * *
路家祖孫離開後,寒招財也進了自家馬車裡。
冬菊有些欣喜的在一旁說:「四姑娘,我瞧那路老太太似乎很喜歡您,說不得您有機會能嫁進路家呢。」
「那是路老太太善,看在我與路公子一塊遇到船難,心疼我,才和我說了一會兒話,沒別的意思,你別想太多了。」寒招財輕描淡寫的回了幾句。
今天能見到路挽風一面,她很高興,能得他祖母喜歡,更是意外之喜,可惜的是……她與路老太太終究是做不成一家人。
冬菊還是認為自個兒沒有看錯,「怎麼會呢,我覺得路老太太看著確實像是與您很投緣呢。」
寒招財再潑了她一盆冷水,「路老太太慈祥,對小輩都是這般親切。」
一旁的桂嬸也附和道:「路老太太確實心善,她時常施粥贈藥給窮苦的百姓,養濟堂的那些糧食和衣物,也都是路老太太所捐,養活了不少無家可歸的孤兒和老人。」
「就是呀,人家路老太太憐惜我跟她孫子一樣遇了難,所以才安慰了我幾句,回去後,你可別在母親跟前亂說話,省得引來不必要的誤會。」寒招財特地叮囑冬菊。
「奴婢知道了。」冬菊訕訕的應了句。
桂嬸若有所思的看了主子一眼,冬菊沒瞧岀來但她看岀來了,四姑娘是不想與路公子有所瓜葛,令她疑惑的是,四姑娘先前分明對路公子一見傾心,盼著能嫁給他,先前還為他的拒婚著實傷心一陣。
如今有機會親近路公子,她怎麼會反倒往外推呢?
寒招財哪能不推,她雖對他動了情,可如今對她最重要的,是在杏花村的家人,為了回去,她就不能與路挽風有什麼牽連,以免屆時脫不了身。
* * *
「聽說你昨日在問心觀裡遇見路挽風和他祖母,他祖母還同你說了好一會兒話。」翌日,寒招財來向秦氏請安時,秦氏問這事。
「剛巧路老太太也去那兒拜神,因為我同她孫兒一塊遭了船難,所以路老太太便安慰我幾句,還有囑咐我要度誠的拜神,謝謝神明的保佑,其他的就沒多說了。」寒招財不不知這事是誰告訴秦氏的,隨口回了幾句。
秦氏沒有懷疑她的話,輕輕頷首說道:「你這次能平安回來,是該常去觀裡上香,答謝神明的庇佑。」
因為婁德山前兩日在她面前稱贊婁竹心十分聰慧,頗有經商的天份,對於將她嫁到路家的事有些顧慮起來,是故秦氏對婁家、路家聯姻之事也沒先前那麼殷切,沒有扼腕庶女沒跟路挽風說到話。
再與她說幾句話,便讓她和其它几個媳婦和丈夫的侍妾們離開,留下二媳婦交代一些府裡頭的事。
雖然如今她是當家主母,但這兩年來她漸漸讓老二媳婦幫她分擔些事,畢竟往後這婁家還是要交到自己兒子手裡,她有意讓老二媳婦學著怎麼掌家。
寒招財與二位嫂子和其它幾個侍妾一塊走出院子,她正要回自己住的小院時,發現有人注視著她,她抬眸望過去,見是婁德山的一名侍妾伍姨娘。
這伍姨娘是婁德山幾個侍妾裡最年輕的一個,看起來約莫只有二十歲岀頭,五官柔美,說起話來聲音細細柔柔,平素裡話不多,她進婁家幾年來,與她說不到五句話。
「伍姨娘有事嗎?」她朝她點點頭,問了句。
伍姨娘粉唇輕啟,細聲問道:「我聽說四姑娘先前遇上船難,受到驚嚇,以前不少事都忘了,可是真的?」
不知她為何突然提及此事,寒招財頷首道:「沒錯。」
「那你可記得……」說了幾個字,伍姨娘猶豫的輕咬著下唇,沒再往下說。
「記得什麼?」她不解的問。
伍姨娘略下遲疑,才啟齒,「四姑娘繡功極好,在去拜壽前曾說過要幫我繡條鴛鴦手絹,也不知你還記不記得?」
寒招財一愣,想了想,輕搖螓首,「對不住,我想不起來有這事了。」
「那手絹……」伍姨娘一雙水眸盈盈望住她。
被她楚楚可憐的眼神望著,寒招財無法硬起心腸說岀拒絕的話來,「要不,我再繡給伍姨娘可好?」
聞言,伍姨娘柔柔一笑,「那就麻煩四姑娘了。」說兩句客氣的話,她蓮步輕搖的離開。
寒招財有些頭疼,她的繡功很差,哪能幫她繡什麼鴛鴦手絹。
回到小院後,她試探的問了奶娘,她院子裡誰的繡功最好,得知是惜花那丫頭時,她刻意避開冬菊和奶娘她們,私底下去找惜花,吩咐她繡這條鴛鴦手絹。
「繡好後,我賞你三十文,不,四十文錢,不過這事你不許再讓其它人知道,明白不?」她不想這事傳岀去,讓伍姨娘得知那手絹不是她親自所繡,同時也怕冬菊和桂嬸起疑。
聽到能拿四十文錢,惜花高興的直點著頭,「奴婢明白了,奴婢會避著人偷偷繡。」至於原因,她一個下人也沒必要問太多,主子的吩咐照做就是。
見她這般聽話,寒招財十分滿意,回到房裡,開始籌謀離開婁家回杏村的事。
* * *
「……我不是告訴討你,她多半是真的不記得那件事了。我親自試探過她,先前那段時日她瞧見我時,總是不敢直視我,如今她彷彿真忘了那件事,這幾日沒再避著我,你就不要再疑神疑鬼,瞎擔心。」
後院隱蔽無人的角落,一名男子與一名女子低聲交談著。
「我哪能不擔心,那天她定是看見了。」
「不管她是不是看見了,她一直沒把咱們的事抖出去就行了,否則你以為咱們倆還能好端端站在這兒嗎?」
「她先前沒說,難保以後不會說,就算這會兒是真忘了,萬一以後想起來呢?」女子憂慮的道。
「我也不是沒想過除掉她,可她命大,遇上船難,她身邊那被我收買的丫頭都淹死在淮江裡,她卻能平安回來,眼下在府裡,可不好再動手。」
「你可知我為何會這麼擔小?」女子拾手撫著腹部,神色複雜的說,「是因為我肚子裡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
「什麼?」男子聞言一怔,下一瞬臉色愀變。
「前幾個月老爺一直都待在京城那邊,直到上個月才回來,要是讓他知道我懷了兩個多目的身孕,還不活活打死我!」女子的嗓音驚恐的隱隱發顫。
男子也有些慌了,「這事絕不能讓他知道,你瞞著人想辦法把孩子打掉。」
「我不是沒想過這麼做,但我擔心在府裡會被人發現。」
「我想個辦法送你出去躲幾日,你再打掉這孩子。」
這幾日將婁家裡裡外外走了幾遍後,寒招財發現若自個兒就這樣不告而別,只怕不行。
婁竹心怎麼說都是婁家的閨女,且那婁德山看起來似乎還頗為疼愛她,要是她突然失蹤,婁徳山定會派岀不少人來尋她。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既然不能不告而別私下逃走,那就只能出點事情出來讓自己失蹤,最好是能讓婁家的人以為她死無全屍,這是最萬全的辦法。
可該怎麼做呢?寒招財站在後院瞇著眼思忖著。
「四姑娘,這隻蜘蛛可是有哪裡不尋常?你盯著它已看了約莫一刻鐘。」一旁陪著她的冬菊狐疑的出聲問。
方才她陪著四姑娘在府裡散步,走著走著,四姑娘突然停下來,盯著掛在樹枝正在結網的一隻蜘蛛看著,看得她一頭霧水,不知一隻蜘蛛有啥好看的。
寒招財從沉思裡回過神,隨口瞎說,「我是在瞧蜘蛛網,你不覺得這網結得很漂亮嗎?」
「不覺得。」冬菊老實的搖頭。
「你要學會欣賞這老天造化之美。」寒招財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句,提步往回走。
回到小院子裡,瞧見屋裡擺了幾顆西瓜,她眼睛一亮,「這西瓜哪來的?」
「是伍姨娘從咱們城外莊子裡帶了一車回來,給咱們送幾個過來。」惜花有些垂涎的瞅著那幾顆西瓜回道。
「她不是近來身子不適,去莊子上避暑嗎,怎麼不到半個月就回來。」
「奴嬤也不知道,大抵是身子好些了吧。四姑娘,這西瓜可要切來吃?」惜花殷切的問了句。
「切兩個來吃吧。」寒招財當即吩咐,接著想起一事,再交代她,「待會吃完西瓜,你把那條鴛鴦手絹送去給伍姨娘。」
惜花應了聲,很快去拿刀子來切西瓜,寒招財分了她和冬菊一塊,再讓惜花拿幾塊給在廊下縫補衣裳的憐翠和桂嬸。
吃著甜滋滋的西瓜,寒招財突然想到伍姨娘去莊子的事,靈光一閃,若是她也尋個理由去莊子,在那裡岀了什麼事故的話,不就正好可以趁機離開嗎?
剛想到這裡,一個丫鬟踏進院落,「四姑娘,老爺吩咐您過去一趟。」
思緒被打斷,寒招財納悶的看向來傳話的丫鬟,「爹找我有什麼事?」
「奴婢也不知,老爺在書房等四帖娘。」
「嗯,我這就過去。」
寒招財起身擦了擦嘴,帶著冬菊,跟著那來傳話的丫鬟到了婁德山的書房。
走進書房,她瞧見裡頭不只婁德山,婁家一兄弟也在,似是在說著什麼重要的事,神色嚴肅。
「爹,你找我?」她喚了聲,狐疑的暗暗打量他,不明白出了什麼大事,婁德山把兒子們都找來,還叫上了她這個女兒。
坐在案桌前的婁德山朝她招招手,「竹心,你過來,看看這個。」
她走過去,圍在桌前的婁家三兄弟退開一步,好讓她能看到擺在案桌上的東西,是一斛珍珠。
她疑惑不解的看向婁德山,「爹,這珍珠有什麼不對嗎?」
婁德山撫著鬍子說道:「你仔細瞧瞧這斛珍珠,與一般的珍珠有什麼不同之處?」
寒招財在杏花村長大,打小到大,瞧過的珍珠沒幾顆。家裡日子好過後,爹幫她和娘各買了隻珠衩,還有大伯娘常戴的那對小巧的珍珠耳環,其它的都是在流倉縣城那些大戶人家的太太小姐身上見過。
不過來到婁家後,她倒是在婁竹心的妝盒裡瞧見副頭面首飾上鑲著拇指大的圓珍珠,成色自然都比她先前見過的那些好上許多。
寒招財抬手拈起一顆珍珠來看,不知婁德山究竟要她看什麼,她照著自己所見老實回道:「沒什麼不一樣呀,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這些珍珠大小不一,長得不怎麼圓潤規整,成色也不好。」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婁德山頷首。
她一愣,「什麼問題?」
婁梓修微笑著說:「這是宮裡賜下來的珍珠。」
「宮中賜的珍珠怎麼會這般醜?」寒招財訝異的脫口而出,她以為皇宮裡賞賜的東西定都是好的。
「皇上賜下這麼醜的珍珠,自然是另有原因。」婁梓綱接腔道。
婁梓維掀開謎底告訴她答案,「你可別小看這斛珍珠,皇上是想用這斛珍珠,來挑選採辦太后壽辰所需之物的皇商。」
「是嗎?」那關她什麼事,幹麼把她也叫過來。
見她還一副呆愣愣的表情,婁徳山仔細為她解說,「這回太后六十歲壽辰,皇上打算盛大的為太后慶賀一番,為了挑選採辦的皇商,這回皇上別出心裁,下旨岀了個考題,要從八家皇商裡挑出三家來。」
前幾天鋪裡工匠雕好的玉葫蘆已送到清淨寺去,讓那些和尚分送給香客們結緣,同時他還讓人暗中編造幾則那些得了玉葫蘆的香客走運發財的事,使得那些玉萌蘆供不應求,很快便送光。
而後他們的玉器鋪,便趁機開始販賣起玉葫蘆,成色和雕工都同清浄寺的一樣,吸引不少人來買,第一批很快賣光,第二批也雕好剛送到鋪子裡。
因為這賺錢的點子最初是女兒所想,他覺得女有巧思,在他們幾個對著這斛珍珠一籌莫展之際,才會將她叫過來一塊想辦法。
聽到這裡,寒招財總算明白一二,「考題就是這斛珍珠?」
婁梓修接腔道:「沒錯,皇上下旨,讓咱們運用這斛珍珠,想辦法襯托岀它最大的價值來。」
寒招財盯著那斛珍珠看了幾眼,就聽婁梓維性急的岀聲催促她,「你可有想到什麼好辦法?」
她暗暗翻了個白眼,她這才來多久,能想什麼好辦法。
「三弟,四妹才剛過來,你得給她時間慢慢想。」婁梓修溫言說了句。
婁梓綱不以為然的開口,「咱們都想了兩天,還沒想到辦法,四妹能有什麼好主意。」
「皇上給的期限是多久?」寒招財抬眸問。
婁梓修回答,「一個月。」
略一思索,寒招財望向婁德山,「爹,這倉促之間我也想不到什麼好主意,不若讓我回去想想,若是想到再來稟告爹。」
婁德山點點頭,「也好,那你回去好好想想。」
見父親對四妹似乎頗為期待,在她離開後,婁梓綱冷哼,「上回四妹說不定只是僥幸才想到用那些邊角料雕玉葫蘆,這回她未必能想岀什麼好法子來,何況靠著那些玉葫蘆,也賺不了什麼大錢。」
婁梓修看了一眼父親的臉色,溫言表示,「二弟,雖然那些玉葫蘆是賺不了什麼大錢,不過卻讓咱們發現那些玉雕剩下的邊角料還能有不少用處,以後雕些小玩意總比直接賤賣給作坊好,就算賺不了銀子,給咱們鋪子裡買貨的客人當添頭,也能吸引客人再來。」
婁德山板起臉訓斥二兒子,「你大哥說的沒錯,你莫要只想著賺大錢,卻不賺這些小錢,須知大財都是從小錢開始賺起來的,咱們看事情要看長遠,莫要貪圖近利。」他曾對嫡子寄予厚望,但後來他背著他做的那幾件事,使得婁家虧損不少,讓他也對他很失望。
相比起來,長子做事穩重小心,倒是讓他放心許多。
可老二終究是他唯一的嫡子,將來家業還是要交到他手上,如不成才目光又短淺,讓他不得不為婁家的未來擔憂。
被父親這般教訓,婁梓綱瞼色難看,卻也不敢回嘴。
婁梓維把話題帶回珍珠上頭,「爹,這回咱們可真要好好想個辦法,不能輸給路家,那路家不就是瞧不上咱們,所以先前才不肯答應與咱們家聯姻嗎,咱們好好爭一口氣給路家瞧瞧。」
「那你倒是給我想個好辦法來,告訴我這珍珠要怎麼用,才能表現岀它最大的價值來?」以這些珍珠的成色,若是鑲成首飾,壓根值不了什麼錢,但不做首飾還能做什麼。
婁梓維被父親拿話一堵,窒了窒沒再出聲。
婁梓修緩頰道:「爹,我已吩咐底下幾個工匠幫忙想,也許有人能想到什麼辦法。」
婁德山略一沉吟後交代,「你再讓人吩咐下去,但凡有人能想到好辦法,便重賞五十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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