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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這種事,就算拿到國家科學研究院,也沒有人可以解釋。
信件穿越?太離譜了,章育襄直覺回答,「這是惡作劇!」
蔣默安直覺反對。「不是惡作劇。」
特特沒有評論兩個人的反應,自顧自往下說:「我是因為日記檔案,才曉得我母親會遭遇意外,如果不知道,以我對楊慕生的憎恨,我絕對不會跟著媽媽到上海,更不會讓寧寧放棄指考,更不可能勞師動眾讓阿疆帶幾個弟兄一起過來。」
特特的說法合情合理,即使章育襄想大喊荒謬,卻反駁不了擺在眼前的事實。
蔣默安接在她的話後頭,緩緩道:「這個郵件帳號,是我在三天前剛註冊的,因為我發現有駭客潛入我的信箱。」
但第一封信的日期卻在六月六日,距離現在十幾天後,光是這一點,就有足夠的理由讓他相信,這封信來自一年後。
「問題是……要怎麼解釋得通?」章育襄還在掙扎。
「解不解釋得通很重要嗎?與其糾結在這點,不如想想接下來要怎麼應對。」
蔣默安的思緒飛快轉動,腦海中已經形成「優先處理」、「著手調査」、「急事緩辦」的各個步驟。
章育襄翻白眼,是怎樣,想在初戀情人面前爭取表現啊?「好啊,你要怎麼應對?」
「如果日記上說的全是真的,那麼我們必須分成三個部分進行。第一,採集楊璦、楊嘉的檢體驗DNA,確定他們到底是不是董事長的親生子女。若此事無誤,這次的車禍就有了可以懷疑的對象。」
章育襄同意,「一年後的董事長」也是這麼想的吧,不然怎麼會把財產全部記在他和默安名下,在這次的遺囑當中,江莉雰母子至少能分到五分之二的財產。
「第二,育襄,你催催院方,看能不能早點確定換肝的評估結果,如果可以做肝臟移植的話,回臺灣做。」
「防他們?」章育襄問。
「對,不管是不是他們,都先防著。」他相信,這是特特讓鄭品疆放出死訊的目的。「第三點,查出車禍背後的主使者,你能找到人跟蹤他們母子嗎?」
「不會是楊璦。」章育襄第一個把她挑出來,因為她蠢得離譜。
「江莉雰?楊嘉?」
「楊嘉還在美國,不可能和肇事者見面。」
「你說肇事者和指使人在飯店見面,查過飯店的訂房記錄嗎?」
「査過,登記的證件是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職業是銷售員,我找到那名男子,他說他的身分證件遺失,早就申請補發,飯店入住那天,他根本不在上海。」
「飯店監視器呢?」
「我看過帶子,對方戴鴨舌帽和口罩,看不出模樣,只能確定肇事者的說法,中等身材、穿窄管七分褲,白色運動鞋,手上戴著金錶。」
「日記中提到,半年後江莉雰曾到臺灣尋找蔓姨,換言之,也不是她。」蔣默安嘆氣,最主要的三個嫌疑人都不是,還有誰可以懷疑?「對了,如果這次的車禍事件是因為董事長的遺囑內容外洩呢?事務所裡面會不會有內鬼?」
「我想過這個,但目前找不出可疑對象。」
特特沉默,心裡還在想著章育襄說的「窄管七分褲、白色運動鞋」。
抬眼,她問:「和肇事者接洽的人,是不是會習慣性抖腳,腳踝處有一塊十元大小的褐色斑點?他的聲音是不是有兩分稚氣,像正在變聲期的小男生?」
變聲期的小男生?特特的形容讓他們同時想起楊嘉,可是……不對啊,他根本不在國內……
蔣默安問:「你怎麼會這樣問?」
「我……夢見……」
特特將昏迷時的夢境一一道來,如果「收到一年前的信與檔案」這種事都能夠被相信,那麼她的夢為什麼不能?
兩人驟然安靜下來,戴蘋?居然是她?她是章育襄最看重的助理,他對她有好感,甚至想……試著追求。
章育襄在做困獸之鬥,他掙扎著說:「不會是楊嘉,他還在美國上課。」他更想說的是——你的夢只是夢,當不得真。
蔣默安卻做出決定,「査,査楊嘉是不是在美國,査戴蘋有沒有不正常收入。」態度擺明,他相信特特的夢。
即使公雞嗓的男生很多,即使多年不見,他不確定楊嘉會不會穿七分窄版褲,即使他不確定楊嘉腳踝有沒有褐色斑點,但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他就要査到底,他不允許特特的威脅存在。
章育襄長嘆。「知道了,我會派人跟蹤楊璦和江莉雰,如果楊嘉在上海,一定會和她們聯絡。」
「那可不一定。」楊嘉早熟陰沉,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好,我會再去査査最近一個月,有沒有他的入境資料。」
蔣默安想了想,對特特說:「這件事你告訴蔓姨和寧寧了嗎?」
她搖頭。「只有阿疆知道。」
她的回答,讓蔣默安不舒服,她和鄭品疆的感情好到這等程度,這麼「機密」,連親人都不能分享的事,她竟然只對鄭品疆說?
強壓下心中的不悅,蔣默安對特特說:「董事長的病情嚴重,你出車禍的事,到現在還沒敢讓他知道,他或許會誤以為你對他不滿才不去見他,有關係嗎?」
特特冷冷回答,「我本來就對他不滿,這是事實,他沒有誤會。」
別過頭,章育襄偷笑,嘴巴真硬,要不是在樓梯間聽見姊妹對話,他肯定會相信她真的把董事長給恨進骨頭裡。
「既然你不介意,我們就把這件事從頭瞞到底,兇手的事我們來査,驗DNA的事……日記裡寫八月八日,楊嘉回來為董事長慶祝父親節,最慢我們會在那個時候採到檢體,好確定他們和董事長之間有沒有血緣關係。」
「至於董事長的病,如果你和寧寧當中有人評估成功,就先送你們回臺灣;育襄,你能在臺灣挑足夠的人手,保護董事長和蔓姨一家嗎?」
「當然可以,一旦確定,我會親自陪蔓姨和特特、寧寧回臺灣,都安排好之後,再回來接董事長。」
「醫院裡來來去去,蔓姨和寧寧目標太明顯,如果碰到江莉雰就不好了,特特,你讓蔓姨和寧寧先搬到我那裡去住,好嗎?」
搬到他家!?特特應該拒絕的,她並沒有意思利用這次的事件與他破鏡重圓,更何況……他早就有了一面新鏡子。
只是,聽著他指揮若定,不安的心安下,連日來的重擔被他接手,她真想聽從他安排的一切。
特特還沒有反應,章育襄立刻拒絕,「不可以!」
「為什麼不可以?」
「你連電腦都被人駭了,更別說公司裡有多少隻眼睛虎視眈眈盯著你,你的處境那麼艱難,怎麼能夠顧及?比較起來,我更適合安排蔓姨和特特、寧寧。」
特特抬眼看他,處境艱難?他碰到什麼事?也有人在為難他嗎?他的安全會不會受到波及?
「你適合?別忘了你身邊還有個戴蘋,査到她之後,你非但不能透露,還得將計就計,利用她把幕後兇手揪出來。放心,我買了一個新房子,剛交屋,是私人別墅區,隱密性很高,不是隨便的人可以進出,更何況接下來,你要追査幕後兇手、要陪董事長到臺灣,你受到的『注目』,肯定比我更高。」
章育襄認真想想,也對,如果真的是因為戴蘋引來兇手殺機,蔓姨跟著自己會更危險。點點頭,他讓步,「知道了,照你說的辦。」
「我會讓方特助用他的名義去申辦兩支新手機,以後我們聯絡就用那個號碼。」
「好。」
他從口袋裡抽出鋼筆,找瞭張紙寫下地址,再從皮包裡翩出磁卡。
「雖然江莉雰目前不在上海,但蔓姨和寧寧在董事長那邊待太久還是不好,你安排兩個人送她們過去,我會打電話請警衛放行。」
江莉雰這兩天到北京去,因為楊璦沒向學校請假就跑回上海,雖然藉口父親生病住院,但這不是她第一次翹課,學校方面下了通牒,要她退學。
江莉雰不可能讓她退學,當初為了讓楊璦順利進去,捐給學校不少錢,眼看明年女兒就要申請大學,怎麼能半途而廢?因此她親自跑一趟學校,試著跟學校好好「溝通」。
章育襄接過住址,和特特打聲招呼後便離開。
病房裡突然安靜下來,特特看著蔣默安,蔣默安也回望她,兩人心裡都有很多話,卻不知道該從哪裡講起,一時間,氣氛尷尬。
但蔣默安不急,他知道自己會有大把的時間把話講清楚,現在的特特需要的是休息。「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餓。」營養針打著呢,她的血糖很穩定。
「那麼再睡一會兒?如果太痛的話,我請護理師進來再幫你打止痛針?」
特特點點頭,睡了可以避開眼前的尷尬,是她想見蔣默安的,可她卻還沒想清楚,要用什麼角色態度對待他。
不久特特睡熟了,蔓姨和寧寧沒有吵醒她,就跟著章育襄先離開醫院。
阿疆的兄弟們幫著把行李送過去,這兩天碰到的事情太多、心情轉折太劇烈,她們都累壞了。
特特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天黑。
蔣默安還在工作,他飛快地敲打鍵盤,認真的表情一如她的記憶。
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雖然稱不上花美男,但寬寬的肩膀、斯文的五官、乾淨的臉龐,會讓五成以上的女人心生喜歡,尤其他沉穩的目光,和隨時隨地散發的篤定自信,再再讓人覺得充滿安全感。
愛上他,安全感占了很大的部分。
幾乎是她的眼睛張開同時,他就感受到兩道灼熱目光,她……在看他?
特特從以前就老愛看著他,看著看著就呆了,呆呆的她、呆呆的小兔子,讓他的心化成一片柔軟。
蔣默安轉頭,兩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她來不及躲。
他離開座位,走到她的病床旁。「還痛嗎?」
「好多了。」她乾巴巴地回答。
蔣默安則態度自然地坐到她床邊,順順她的頭髮,和過去一樣溫柔。「我問過醫生,再觀察兩三天,如果沒有嘔吐現象,就可以辦理出院。」
「謝謝。」
「你想找看護嗎?或者……不習慣陌生人在身邊的話,我可以做不少事。」他笑著拉開衣服,展現自己的六塊肌。
她知道,他刻意把場面弄得輕鬆幽默,讓她不至於太尷尬。
「我想,還是找一個看護吧。」
蔣默安明白,她不願意被他照顧,六年的時間,讓他們之間生分了,是他的錯方才造就今日!
他沒有堅持,點頭後說:「蔓姨和寧寧已經住進別墅,現在時間還早,你想不想和她們講講話,讓她們安心。」他也在乎她的尷尬,不願意她尷尬。
「好。」
蔣默安對她的體貼一如從前,特特不曉得該不該心安理得接受他的體貼,但……都躺在病床上了,她還有多少選擇權?
電話接通,他按下擴音。
「蔓姨嗎,我是默安,阿疆這兩天有公事,就不過去看你們了。」
「沒關係,阿疆已經為我們做很多。」
「阿疆要我轉達,有任何事,你們儘管打電話給他,不要客氣。」
「好,謝謝你。」
「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找我或育襄。特特醒了,你想不想和她說話。」
「麻煩你。」
他把手機放在特特嘴邊。
「媽,我沒事,別擔心,睡一覺,精神好多了。」
「那就好,章律師的意思是讓我們在這裡等消息,不去醫院了,怕和江莉雰撞見。」
「嗯,我們到上海是為了他的病,別橫生枝節。」
「他」?特特始終不願意喊爸爸,是因為……還牢記當年的事嗎?
當年,特特對著慕生說:「你要是離開我們,我就不許你當我的爸爸。」
小小的孩子,高高地仰著頭,小小的背挺得比誰都直,她滿臉桀敖不馴,也滿臉的堅毅,那一刻,她佩服女兒的勇氣,感激她為自己挺身。
慕生很為難,但婆婆和江莉雰的催促,還是讓他走出那扇門。
她崩潰大哭,她覺得這輩子再也看不見希望,是特特環著她的脖子,是她讓自己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特特說:「媽,不要怕,從現在起,我是爸爸,我會保護你。」
那個時候她才六歲,小小孩子、大大的口氣,她說得那樣堅決篤定,並且在未來的二十年裡,貫徹承諾。
「醫生怎麼說?」李蔓君問。
特特看蔣默安一眼,回答,「醫生說要再觀察兩天。」
「那好,等你回來,我給你煮好吃的,要多補充鈣質,骨頭才能長得好。」
「嗯。媽媽好好休息,叫寧寧乖乖的,不要找麻煩……」
特特話沒說完,寧寧就搶過手機,說:「姊,我才沒惹麻煩,我乖到不像楊寧了呢。」
「需要我誇獎嗎?」
「不必啦,姊,蔣默安在旁邊嗎?我可以跟你講悄悄話嗎?」
特特苦笑,他不只在旁邊,手機還在人家手上,她要怎麼回答?她只能輕輕嗯一聲。
寧寧顯然錯誤理解她的「嗯」,以為接下來的時間,可以暢談無阻。
因此她興致勃勃地說:「姊,你知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可以分成三種?」
要和她談男人,而不是講蔣默安的背後話?特特鬆口氣,順著她的話往下接,「哪三種?」
「蒼蠅、獅子和狼。」
「怎麼說?」
「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是蒼蠅,長相平凡、個性平凡,身高也平凡得讓你無法多看一眼,他們不懂、或者假裝不懂女生的拒絕,他們隨時隨地想跟在你身邊,願意當小太監,幫你處理身邊所有的大小事,深信近水樓臺、守得雲開見月明,因此成天在你身邊飛來飛去,嗡嗡叫個不停,雖然討厭卻無害。」
她活潑生動的形容讓特特笑了。
姊姊的笑聲鼓吹了她的發表慾,寧寧接著說:「第二種是獅子,約有百分之二十九點九的男人屬於這種,他們是慾望動物,會寫詩、會彈琴、體貼溫柔,也懂得適時地在女人身上做投資。
「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想展現自己的優秀傑出,充份顯示自己不是普羅大眾,他們是你夢中最理想的人物。可他們的終極目標只有一個——吃掉你,吃乾抹淨了,轉頭就走,根本不在意獵物的心情。
「他們會在前一秒鐘說:『這世界,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後一秒鐘卻說:『小姐,我們認識嗎?』翻臉比翻書的程度,快兩倍。」
「這種男人和獅子有什麼關係?」
「獅子不就是平時老愛張揚著鬃毛,到處宣示自己是畜牲界的國王嗎?你見過哪隻獅子吃飽了,會收拾餐盤餐具和廚餘?那是禿鷹在做的事。」
「那狼呢?」
「百分之零點一的男人是狼,他們有車有房、有名有錢還有一張吸引人的臉,他們彬彬有禮、沉穩大度、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好像天塌下來都有他們的肩膀可以頂。他們超級自信,走在馬路上就像偶像明星,所有的女人一見到他,都會向他飛撲過去,他不閃不躲,站在最好的角度,氣定神閒地挑選最佳獵物,就算你拒絕他,他也不會生氣,因為他很清楚還有一大堆女人等著前仆後繼。
「聽起來這種男人好像無害,可是被狼咬一口,就算不死都會半殘。姊……」她深吸一口氣,進入正題。「姊,我都不記得自己詛咒過蔣默安幾千次了,但是我必須承認,他比我想像中的要好很多;可是不管怎樣,他就是匹狼,會讓人重傷的狼,我們沒有必要排隊當他的獵物,對不對?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慎重考慮阿疆哥哥。」
如果阿疆知道寧寧這麼挺他,一定會感激得痛哭流涕。
特特尷尬地看蔣默安一眼,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寧寧的話讓蔣默安攏了眉頭,這個小屁孩,還真的投鄭品疆一票?
半晌,特特擠出一句話來圓場。「你不是很怕阿疆嗎?」
「他是黑道大哥嘛,不過現在想想,有個黑道姊夫也不錯,至少這次的事……姊,你不曉得,那幾個兄弟把肇事者揍成豬頭了,我要求求阿疆哥。」
「求他做什麼?」
「讓我當幾天黑道大姊過過癮。」
「不讀書已經夠過分,現在還想入幫派?真長進!」
寧寧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認真說:「姊姊,你要快點好起來,看見你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我好慌。」直到現在,她才曉得自己有多依賴姊姊。
「好,寧寧長大了,姊姊不在身邊,你幫我照顧媽媽。」
「我會。」
特特正要結束這通電話時,蔣默安突然開口問:「我是狼,那鄭品疆是什麼?」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電話那頭出現一片靜默,寧寧嚇到了!
想著妹妹的手足無措,特特突然有股想笑的慾望,為所欲為的小屁孩,輕易被他給治了?
寧寧低低地丟出話。「姊,你出賣我!」說完,她把電話掛掉。
病房裡又安靜下來,特特苦笑說:「別和寧寧計較,她只是個孩子,不曉得從哪裡看來這些奇言謬論。」
蔣默安不計較、也不爭辯,因為知道特特有多護短。「她描述得相當生動,只不過她說錯了,我不是狼。」
並且從現在起,他會努力變身蒼蠅,貼著她、近著她,就算她再厭煩也不放棄嗡嗡圍繞。
特特不知道怎麼接話,事實上,他是狼是獅子都與她無關,真正有關係的是……邱婧珊吧。
一覺醒來,她終於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
蔣默安是「他」指定的接班人,「他」是蔣默安的恩人加貴人,為公為私,蔣默安都該插手這起車禍事件,保障媽媽的安全,也保障「他」的生存機會,如果救命的肝臟在她或寧寧身上的話。
更何況,那封來自未來的信是他寫的。
她的安靜,讓他心頭微沉,這麼恨他嗎?
她有權力發洩,而他也會想盡辦法,讓她的心回歸。他是個自信滿滿的男人,他的驕傲是真實而非虛偽,因此他笑了,笑得耀眼,急事緩辦,他不會因此退卻。
他笑得讓人心慌,特特連忙找到新話題。「我睡著時,阿疆有沒有來過?」
「來過了,他很生氣。」
「生氣?因為我嗎?」她那句,確實傷人太深。
「不是,他生氣我待在這裡,並且打算一直待下去。」
看一眼那張已經貼上「蔣默安」標簽的沙發,他笑得百分百得意。
這時候,他必須誇獎誇獎方特助了,方特助把輕重緩急分得清清楚楚,做事有條不紊,他買電腦、手機只用一通電話,把滿地文件不論破損完整的通通丟進塑膠袋,再給每個部門發訊息,讓他們把這兩天需要給董事長過目的檔案通通傳過來,然後帶著列印機,直接趕赴醫院。
他把分類歸整的工作留在病房裡做,從頭到尾他只用掉一個鐘頭,整整比鄭品疆出現的時間提早十五分鐘。
狗佔地盤,他這只新式蒼蠅佔地盤的能力不輸狗,然後先到先贏,在兩人剛剛爭出勝負時,方特助已經讓管家盧阿姨,替他送來枕頭棉被和換洗衣物。
一直待下去?是指……看著桌上滿滿的文件夾,他決定留在這裡?
「你不回去,沒關係嗎?」她記得章育襄說過,蔣默安的處境困難。
「你指的是什麼?公司嗎?我的職務叫做代理董事長,不必非要關在辦公室裡,才叫做上班。」
「公司沒問題,家裡呢?」
「家裡?我在上海只有房子,沒有家。」
特特皺眉,上海沒有家!?換言之……邱婧珊還在臺灣?夫妻兩地分離?
她想問卻不能問,當年她絕口不提另一個女人,她驕傲地先轉身,驕傲地表現出自己並非別人嘴裡形容的卑賤,她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有沒有很帥,但至少自尊保存得很完整。
那時候不提邱婧珊,現在更不會提,他的感情世界早就與她沒有關係。
蔣默安耐心等待,只要她問,他就會順勢解釋,告訴她一一母親說的話全是假的,他不會為前途犧牲愛情,更不會事事接受母親安排,如果他有一副順從性子,就不會堅持離鄉背井。
但他的耐心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問題,特特轉移話題,問:「你臉上的傷怎麼回事?」她心知肚明,只是沒話找話聊。
「鄭品疆揍的。」他不打算隱瞞。
「唉……」特特無奈。她只讓阿疆找人過來,沒讓他去耍流氓,他在想什麼啊?這裡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他以為自己依舊是當年的黑道二代?
蔣默安笑著回答,「放心,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他沒佔到半分便宜,只不過我的辦公室毀了,要恢復原貌得花不少時間,所以這兩天委屈你,我想借你的病房辦公。」他說得客氣,特特卻滿懷抱歉,「對不起,阿疆太衝動。」
「不要代替他向我說不起,願意的話,代替我向他說對不起吧!」
因為「對不起」是對外人說的,他不想當她的外人,他將會竭盡全力讓他們的關係比她和阿疆更親密。
特特微愣,一時間想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蔣默安沒有繼續往下追,摸摸她的頭髮說:「還想睡嗎?」
她點點頭,他為她拉被子,柔聲說:「睡吧!」
初戀情人再見面,有沒有什麼行為模式可以提供參考?特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她擔心過度的溫和會不會造成誤會,只是……她很喜歡,很喜歡待在他身邊,喜歡在他的注視下入睡。
閉上眼睛之前,她低聲問了,「我知道我講的事很不科學,你相信嗎?」
他毫不猶豫點頭。「我相信。」
「因為那個帳號是你新辦的?」
「不,因為我相信你說的每句話。包括你害怕孤單,身邊需要人依靠。」他提起那年分手信的內容。
這是在……算舊帳?抿唇,特特不說話了,她拉高棉被,把自己龜縮進去。
看見她的鴕鳥姿態,蔣默安失笑,她還是和那年一樣,像隻小兔子似地,不過現在的自己有能力為她打造一個舒適的兔子窩,再不必承風受雨。
特特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來的時候,看見蔣默安大大的身體縮在小小的沙發裡,半條腿橫過椅背,這種睡姿肯定很不舒服。
他的眼鏡放在桌上,電腦、文件、手機,一樣樣排得整整齊齊,和記憶中的他一樣。
他是個很有秩序性、一絲不茍的男人,做任何事都講求循序漸進、符合邏輯,因為計劃太仔細,他推論出來的未來三年、五年、八年,她都相信他會精密完成。
因此那年,聽他細細地規劃他們的人生,她認真相信自己在他的計劃裡。
沒想到……算了、不想了,都過去了,她不願意讓負面情緒再次深植,二十一世紀的男女,當不成戀人也能做朋友。
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他會對自己、對「他」負責任,自然會好好跟她合作,消除身邊所有危機。
側過臉,特特看他,原本只打算掃兩眼的,沒想到看著看著,竟看得認真起來。
他的改變相當大,過去的他,是校園中的明星,女同學心中的偶像,他驕傲自負、閃亮得近乎張揚,但現在的他,沉穩內斂,讓人難以從表情猜到他的心,他已經是個成功商人。沒有改變的是,他給人帶來的安全感。
每次的專案比賽,學長們總說:「有蔣默安在,我的表現會再加個十分。」學姊們看見他,便相信勝利在望。
這是不是叫做領導人特質?或許是吧,他總是讓人心甘情願追隨。
夜班護理師進來量血壓,門一打開,他彈身跳起,精神好得讓人質疑,他剛剛有沒有睡著。
護理師測過脈博血壓後,看了蔣默安一眼,笑道:「沒事,都正常。」她轉頭問特特。「有沒有頭暈、想嘔吐?」
「沒有。」
「好現象。」說完,護理師轉頭對蔣默安說:「不必那麼緊張,只是例行性檢査,你這樣,害我每次進來壓力都很大,好好休息吧,如果真的有問題,我會喊你起來。」
難得地,蔣默安露出靦腆笑容。
護理師每次進來,他都這樣……像彈塗魚一樣?
護理師拍拍特特的肩膀,說:「楊小姐,我已經幫你預約VIP病房,明天早上901的病人出院,我再通知你們挪病房。」
特特沒回答,蔣默安搶先說話。「謝謝你。」
「不客氣。」
送護理師出門後,蔣默安走到病床邊,問:「還想睡嗎?不想的話,要不要陪我聊天?」
陪他聊天?不對,是他陪她吧!
他想,她已經睡過一整天,現在肯定無法入睡。
他的體貼她何嘗不明白,只是她哪裡捨得已經辛苦工作一整天的他,為自己熬夜?雖然他刻意表現得精神奕奕,但倦態早已在眼底現形。
於是特特閉上眼睛,回答,「我累了。」
醒醒睡睡這麼久,怎麼可能又累了?但他沒反駁,靜靜地看她的臉,半晌,轉身躺回小小的沙發上。
她閉上眼,屏氣凝神,聽著他的呼吸聲,直到他的呼吸漸漸沉穩,她才張開眼睛,微微一笑。
不知道為什麼,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這樣,在他身邊就會安心、舒心,就會無畏無懼,變得平靜……
特特以為自己睡得夠多,會輾轉反側直到天亮,沒想到又睡著。
張開眼,她看見他坐在電腦前,一面打字一面聽著身邊男人低聲報告。
「今天下午兩點半的會議要取消嗎?」
「不必,兩點過來接我,順便把戴董的合約書帶過來,我簽名。」
「是。」
「晚上商會的飯局幫我取消,不……你讓李經理幫我去。」
「李經理?」方特助訝異。
李經理是所有公司高層中,扯蔣先生後腿最兇的,不拿他開刀就不錯了,還給他機會搞破壞?
蔣默安瞄方特助一眼,明白他在想什麼。
「第一,董事長對公司元老一向寬厚,我想再給他一個機會,如果他肯倒戈,他確實有幾分能力。第二,他一定會帶嶽芹出席,嶽芹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方特助鬆口氣,他知道嶽芹已經倒戈為蔣先生做事。
嶽芹剛進公司就在李勁手下,她是個聰明、有野心的女人,董事長說過,可惜她就壞在感情上面。
不知道是怎麼和李勁牽扯上的,兩人爆發私情的時候,李勁的太太還到公司來,鬧得天翻地覆,半點面子都不顧。
董事長也不多話,只告訴李勁,「嶽芹是個人才,你不要因為自己的私欲,讓公司損失。」
後來事情是怎麼解決的,沒人曉得,但李勁的妻子確實沒有再鬧了,而兩人之間也始終牽牽絆絆。直到今年年初有小道消息傳來,嶽芹懷孕了,她要求李勁兌現承諾,但李勁不離婚,還要求她把孩子拿掉。
傳言是虛是實、沒有人敢確定,確定的是,嶽芹後來並沒有孕肚,而且在放過幾天的特休假之後,遞出辭呈。
李勁是她的直屬上司,不肯接受她的辭職,董事長也私底下和嶽芹談過,最終她還是在原職務上留任,只是和李勁的互動與過去截然不同。
李勁還是一味地討好她,只是女人的心一旦死瞭,就不會再回溫。
蔣默安和嶽芹私底下見過面,他允諾,如果李勁在公事上犯了錯誤,他會給她機會證明自己的能力。
話沒說得太明白,但意思夠凊楚,她將會取代李勁成為部門經理,這對野心大、腦袋不再因為感情鬧糊塗的女人而言,有很大的誘惑力。
「這陣子我會比較忙,駭客的事,你先幫我處理。」蔣默安說。
「是。」方特助點頭。
他有個朋友很擅長這種事,最近公司許多加密檔案有人試圖潛入,幸好「前駭客」——蔣先生對這種事很有經驗,一旦發現,立刻建立起新的防火牆,要不,機密外洩,肯定損失慘重。
現在的首要工作是把駭客抓起來,弄清楚對方的背後動機。
「我有幾個朋友,最近會到公司報到,我已經把他們的資料丟到你的Mail裡,你幫我跑一趟人事室。」
「建立智庫的事,吳經理、李經理和崔副董不是堅持反對嗎?」
「董事長已經同意,行文到人事處,他們再不樂意也不行。」
他們當然希望蔣默安抓襟見肘、處處窘迫,哪肯有人組團給他創造聲勢,這件事自然是一路反對到底的。
不過,要是發現他的朋友們都那麼年輕,大概會心存輕視吧?輕視好,他還怕他們被過度重視。
「蔣先生這幾天,除開會之外都不回公司嗎?」
「有必要的話,會回去。裘秘書狀況怎樣?」
「裘秘書不想請假,可是鄭先生逼她請假,她莫可奈何只好先請兩天,不過該做的事一樣都沒落下,她經常和我聯絡。」方特助回答。
鄭品疆未免太雞婆,不過……雞婆得好,再過幾天,等方特助把鄭品疆的身家調査得凊清楚楚,知己知彼,勝率會大幅提升,在那之前,他不要先發動戰爭,免得特特為難。
「看護請好了嗎?」
「請好了,姓張,有十二年的看護經驗,名聲風評很不錯,要不是她只肯接短期看護,董事長生病的時候,我就想過找她。我讓她自己找地方休息,有需要的時候打電話過去,從接電話那秒算起,她會在五分鐘之內出現,她的電話號碼我已經設定在蔣先生和楊小姐的手機裡。」
蔣默安滿意點頭,方特助跟了自己那麼多年,兩人之間越來越有默契。
方特助並沒有多問特特的身分,只是發現他對她特別上心,便留下獨處空間給他們,能想得這樣細心,相當好!
發現兩道視線,蔣默安轉頭,揚起笑容。
他的笑讓方特助嚇到,蔣先生居然……對女人笑?
「醒了?」蔣默安飛快存檔、蓋上電腦,走向病床邊,指著方特助對特特說:「他叫方閔川,是我的特助,他的電話號碼已經存在你的手機裡,如果我們都不在,有任何事都可以找他。」
「您好,方先生。」特特朝方閔川點點頭,打聲招呼。
方特助回應後,對蔣默安說:「蔣先生,我先回公司,把下午的會議資料整理好,丟到你的Mail裡。」
「好。」
方特助離開。蔣默安看看手錶,拿起電話。「喂,盧阿姨?今天中午能做壽司送過來嗎?嗯……好,我問問。」他轉頭問:「蔓姨問你胃口怎樣,想給你熬魚湯。」
媽不能過來照顧自己,心情肯定很急,再不讓她做點事還得了。
「好,多放點薑。」
還是不喜歡魚腥味?蔣默安笑笑,對電話那頭講完後,掛掉電話。
「我讓看護進來幫你整理一下,再吃早餐?」
「好,謝謝。」
「對我需要這麼客氣?」他看著她,目光中帶著兩分癡迷。
這樣的眼光很容易讓人誤會,她趕緊別過頭去。
看看她的反應,蔣默安輕嘆,打電話聯絡看護之後,他對特特說:「用過早餐,你先幫我做一件事,再打電話和蔓姨聊天,好嗎?」
「我能幫你做什麼?」
他指指桌邊的新電腦,說:「登入你的帳號,我想用你的帳號回一封信。」
「回信?給誰?」
「我想寫給一年後的自己。」他知道沒邏輯,但他必須試試。
「你……」他的大腦回路匪夷所思,正常人怎麼會想信給一年後的自己?不過……整件事,確實是匪夷所思。
「讓我試試吧,也許信會跑到我的信箱中,誰知道?」
「好!」
兩人說沒幾句話,那位聽說風評很好的看護推著輪椅進來了,輪椅上還放著將近十條純白色嶄新的浴巾。
她的穿著乾淨俐落,頭髮梳得一絲不茍,臉上帶著親切溫和的笑容,先對蔣默安點點頭,再推著輪椅走到床邊,問:「楊小姐想不想洗澡洗頭?」
天啊,太棒了,她就想著這個,方特助找的人實在太讓人滿意。「我要!」
特特臉上說不出的高興,讓蔣默安有幫方特助加薪的欲望。
「好,我扶你坐到輪椅上,小心,不要讓右腳使力……」
張看護話沒說完,蔣默安已經快步搶上前,彎腰抱起特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輪椅上。
瞬地,特特的臉頰漲紅、心跳加速,連呼吸都快到她懷疑自己需不需要戴上氧氣罩。她覺得丟臉,怎麼可以對他的懷抱有反應?他們之間的親密,已經是很多年很多年的事,他是人夫、是別人的資產,她這樣……有竊取嫌疑!
她咬牙,不斷在心裡對自己喊話,他的動作叫做紳士風度,並沒有其他意義,她不可以想太多,不可以讓那個不該存在的感覺醞釀發酵……
她壓抑感覺的表情太可愛,像隻慌張的兔子,東蹦西跳不知道要往哪裡鑽才好,這讓他想起兩人的初遇,不自覺地他笑得眉彎眼瞇,幸福在五官張揚。
對她,他依舊有著影響力,這種想法讓他太開心,就在他封鎖不住自己的表情同時,視線與張看護對上。
她也想笑,只不過收斂得多,她指指尷尬得想鑽洞的特特,不茍同地對他搖搖頭,用嘴型對他說——她是病人。
果然專業,果然是頂尖的,連病人的心情都顧慮到了!
蔣默安微微尷尬地揉揉鼻子,沒話找話說,「張小姐,特特麻煩你了,她的腳不能弄濕。」
張看護笑著搖頭,忍不住揶揄。「你以為我是業餘看護?」她笑著看看兩人,年輕真好、戀愛真好……
「抱歉!」蔣默安連忙抱起電腦往外走,他試圖控制自己的臉紅心跳,走到病房外,深吸一口氣,他想……還是先去護理站問問,什麼時候可以搬到901。
踩著輕快的腳步,蔣默安的心情無比雀躍,只是他的愉快在看見剛從電梯中走出來的江莉雰時,轉為凝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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