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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實在是太痛快了,言語難以表達的感官,當然依他不怎麼樣的文學程度,要拼湊出絕佳好詞是難了點,可以確定的是,現在若有人想要終止他正在進行的享樂,絕對會遭到他不客氣的白眼,所以,有三十分鐘之久,除了舉手喚送菜小弟過來,他埋在碗裡的頭幾乎都沒抬起來過,算算麻油米線就來了五碗,正鍋香味直冒的姜母雞有四分之三下了他的胃。
米酒和老薑纏繞的熱氣在眼前醉人,使他的臉又紅又脹,通體舒暢。
飽嘗濃郁的湯頭幾次後,他終於心滿意足的靠砸椅背,甘心把注意力分給前面的兩位友伴;左邊靠牆坐的是黑面,因搭訕不順利而敗興地少手跺腳,右邊是大頭半騙半哄邀來的表妹,美麗的巴掌臉上心眼圓睜,半瞪著安曦判若無人的吃相,校花大概碰了兩次筷子,便被他史前無力的投入震懾住了,並且逐漸發現自己的吸引力遠遜一鍋好不優雅的姜母雞而生悶氣。
「你們吃夠了嗎?不夠再叫啊!」安曦可有可無的招呼著,得不到兩人的積極回應,他無所謂的聳聳肩,放眼搜尋無比熱鬧的店內,找不到大頭,回頭會著跑堂的小弟喊 「喂再來一盤鴨血糕!」
校花表妹臉色大變,霍然起立。
拎著皮包悶頭向店外沖,戲劇化的舉動令安曦訝異的張嘴,不明所以的問:「咦她急著去那裡啊」
「豬頭啊,你就知道吃」黑面啐他一口,跟著追了出去。
被虧的不疼不癢,剩他一個更是加倍自在,索性直接用大勺掃清鍋底,鴨肉送到嘴邊,眼角隨處亂瞄,街上有個匆促的身影勾住他的目光。
街道不寬,傍晚時分又有夕陽,不至於誤對,那熟悉的身形,隨風擺盪的衣裙和發尾,分明就是程如藍。
這間店面在市區的小吃街上,離他居住的小鎮有半個鐘頭車程,聽說程如蘭就住在這一帶沒想到如此巧合在週末遇上她。
胡亂抹了抹油膩的嘴,離開了坐熱的椅子,他小跑步跨過街道,追過著程如蘭的背影。
有點無聊,說不出特別的理由,反正不急著回家,程如蘭又具備某種程度的特異,窺伺她有一定的娛樂性。
她和一般逛街的女性不同,不在東張西望,也不在櫥窗前逗留,非常專心的走著,像在趕路,走到街底,她不假思索向左轉,這條街高級餐館林立,她依舊不加流連,往前直行。他盡量和她保持著四、五步的距離,人潮擁擠,不必擔心讓她發現,才這麼慶幸不久,她陡然停步,冷不防回頭,快得他不及藏身,被迫和她打了照面。
他半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只覺得耳根霎時發熱。她的確看見了他,詫異地歪著頭走近他,他掌心猛發汗,直往褲管抹擦,一眨眼,卻見她露出驚喜的笑容, 「安曦,是你啊!你來逛街嗎?」
他錯愕地望著她,搞了半天她以為他們是巧遇嗎? 「是、是啊!」
這情景不在他的預料範圍內,一時真說不出適當的對話來,但是她看起來是那樣的愉快,眉心比在學校舒展多了,並且毫無為人師的架子,笑容真情意切,沒有半點虛飾,他竟不由自主跟著笑了。
「太好了,想請你幫個小忙,有空嗎?」她靦腆地問。
「呃,有空。」他兩手空空插在牛仔褲袋裡,在不屬於他的市街裡晃蕩,說他忙也很可疑。
「如蘭,怎麼在這?」
一輛停泊的藍黑色轎車裡,鑽出一位年約三十左右的男性,發現了街邊徘徊的程如蘭,直截了當便問,一身斯文書卷氣,卻目露精明,穿著正式,應該不是在私人時間中,與男子同車的其他三個人都上了年紀,看起來均非等閒之輩,下了車後相偕進入了一家門面堂皇的蘇杭菜館。
程如蘭顯得相當驚訝,往後靠近安曦,表現得極不自在,「我......那個......」停頓了幾秒,忽指著安曦, 「這是我學生,他叫安曦。」
「嗨,你好!」男子禮貌周到地和他握了握手,又轉向程如蘭,等她交待行程。
「剛考完試,我陪幾個學生看電影,正要到電影院會合。」她說得很快,分明是急中生智。安曦暗自一驚,不動聲色微笑不語地配合她。
「喔?」尾音抬高,簡單的一個字含意便不單純了,男子無暇追問下去,他看看表道: 「那好,我今天有飯局,你好好去玩吧!別太晚回家了。」男子的叮嚀像在對著熟稔的親人,遲疑的眼神充滿不確定。
待男子走開,她吁了口氣?突然拉起他的手說:「走吧!」來不及問去哪,她三並兩步往前疾行,沒多久便左轉到另一條街上,一家小型電影院果真就在前方不遠處,專放映二輪影片。「老師,剛才那位是......」他試探地問。
她剛才說了謊,不擅撒謊的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未婚夫。」她心不在焉地答,自動放開了他,從皮包掏出一張伍佰元鈔票,對他說: 「安曦,麻煩你幫個忙,看見售票窗口了沒?請你向那個售票員買票,順便和她多聊幾句,隨便說什麼都好,我在這裡等你。」
多麼無俚頭的要求!售票員是個長相普通的中年婦人,又不是可愛辣妹,買票歸買票,為何要閒扯淡?況且,她當真要和他一道看電影?現在這個時間點只能觀賞到其中一部恐怖悚片啊!
「可以嗎?」她態度是這麼溫和,口氣裡請求多過命令,眨著眼殷殷企盼地看著他,彷彿要他做的是非常重要的事,縱使他心裡有再多彆扭,也無法拒絕這個乍聽無害的請求。
他兩手接過那張鈔票,靠近售票口,一派鎖定。
「兩張『追魂』。」
中年婦人表情平板,劃位後將票以及找零從窗口傳給他, 「五排八號,九號。」
「那個......請問這部片好不好看?」
「我不看恐怖片。」
「看的人多不多?」
「不多。」
「我不是七點這一場唯一向你買票的人吧?」
婦人看他一眼,面露不耐,「如果你怕可以不要看,還有另外一部卡通片。」
他偏頭瞥望站在海報櫥窗旁的程如蘭,她踏著腳尖,目不轉睛注視著婦人,神情有些動容。
他按捺疑惑,轉身對她聳聳肩,回到她身旁, 「沒話說了,老師。」
「謝謝你。」她仍在觀望,婦人縮回座位,已經看不到人了。
「老師,你認識她?」那異常流露的關注是遮掩不了的。
「嗯,一個朋友的媽媽,好久不見了。」回答得很簡單,道理卻不大通,不過他不準備探究,因為被搞得一頭霧水的他只想確認她是否真想進電影院。
「那......票怎麼辦?」他揚揚手裡的票。
「唔?」她狀甚不在意,」噢,扔了吧!」
「扔了?」他豎起耳朵, 「兩張一起扔?」這些票是買好玩的?
「咦?你買了兩張?」她拍了一下前額。
「......」他該說什麼?
她看看他,他那過分秀致的雙眼已經透出古怪的光芒了,再不安撫他一下,勢必又引起諸多聯想,遂挺直脊背,正色道:「那好吧,別浪費,一起進去看吧!看哪一部?」
現在才問他。
知道片名後,她亦不置可否,逕自走到販賣部買了一包奶油爆米花和一瓶可樂塞到他手裡,見他發傻,她十分認真地說明:「你們年輕人看電影不都要吃這些東西?」
這女人真鮮!心頭忍不住浮現這麼一句。真想見識一下面對恐怖鏡頭的她會有何與眾不同的反應?有沒有可能再次神魂俱喪?念頭一起,他不禁樂了起來,這次他得把握機會好好觀察一番,或許有新的發現供他研究也不一定。
興高采烈進了觀眾席坐定,他前後左右環視一圈,暗悴一起:「靠!」
舉目所望不超過五顆人頭,八成是一部賣相不佳的大爛片,特效只會令人發噱。
很不幸,這部想像中的大爛片卻在開場二十分鐘之內讓他手上滿滿的爆米花灑了半盒出來,全無胃口。空曠的席位暗影幢幢,他不斷挪動坐姿,試圖對畫面中不時蹦出的慘白面孔無動於衷,接著冷不防的震撼音效迫使他的右腳抽措一下,放在腳邊的可樂隨之翻倒,潑灑在鞋面上。
「不要怕,都是假的。」程如蘭在他耳邊幽幽說著。
幸好電影院光線不良,沒有發現他面頰不受控制地抽動了兩下。
太丟臉了!為了彌補失態,他抬頭挺胸,正襟危坐,如果不是在公共場合,他甚至想吹一段口哨表現悠哉。撐場了十幾分鐘,身側有些奇怪動靜,他斜瞄了一眼,發現剛才的顧慮太多餘因為身旁的女人不會有餘暇注意到他了。
不可思議,銀幕上的駭人鏡頭竟有催眠作用?他緩緩向另一側拉遠身體,測試她是否果真入睡,臂上的重量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因為他的拉遠動作,她的側臉頰慢慢下滑,貼附在他的左胸。
無庸置疑,她睡著了,睡得非常酣甜,輕微拍晃她的肩頭亦無濟於事,可粗魯的搖醒她絕對不算明智,難道讓她清醒著笑話他的醜態再說,劇情正走到關鍵處,繃緊神經之際,有個活生生的人依偎可以壯膽不少,還是別打擾她為妙。
就這樣,他一面抵抗著激起疙瘩的鬼氣森森,一面呼吸著她的髮絲馨香長達一個鐘頭,直到燈亮人散,他俯看她,忽然一陣迷惑。她是道地道地的女人吧?連只瘋狗都能嚇壞她,為什麼驚悚片反倒令她無聊到入睡太誇張了!心有不甘,他屈起指頭捏緊她的鼻翼,無法呼吸的她驀然醒覺打直坐正,揉了揉眼皮,神智不太清楚地傻望他, 「開始演了嗎?」
「演完了」他攤攤手,「不過老師你睡得好,睡得妙,這片子無聊透了,不如回家睡大頭覺。」
「啊?」她仔細回想一遍,同意道:「的確是,哪有這麼神通廣大的鬼,他們都搞錯了。」
很另類的回答,但讓他很不爽。身材不夠粗獷,面貌不夠陽剛都不至於打擊他的自信心,但膽量不如一個大不了他幾歲的女人簡直不可原諒。
出了電影院,街上行人如織,夜生活才剛要開始,他的節目已經結束。
各懷心事一前一後走著,拐了兩條街,周圍才漸漸冷清,她向他道別:「謝謝你啊,安曦,下星期一見。」她搖搖他的手,像個姐姐般的溫柔神情。
那單純的溫柔,瞬間驅散了他心內所有的芥蒂,他忘了說再見,看著她走開的背影好一會兒。
想起腳夫踏車還擱在大頭家的店前,必須打道回府,這時有人搭上他的肩。「是他嗎?美珍。」
「就是他,狗眼看人低,以為念群華的就了不起了!」有女生忿忿接腔。
他還來不及回頭,身軀便被強猛的臂力往後拖行,他反射性掙扎,短短幾秒間,便摔跌在兩棟高樓間的夾巷裡。
「靠!有毛病啊!敢動你老子......」脫口的話沒講完,鼻樑骨霎時出現劇烈的鈍痛,嘴裡充斥著血腥味,他被莫名地攻擊了。沒有多想,彈跳起身回拳,對方更快,第二次痛擊落在他的胸口他後腦著地,立刻昏頭轉身,感覺腹部再次被對方狠狠踹中,一陣噁心,爬不起來。
「很帥嗎?跟女人一樣漂亮有什麼好跌的?踏花你的臉......」沒聽過的粗糙男聲。
他真倒楣,四肢動彈不得,只能發出悶哼。難道今晚這條小命就被廢在這髒兮兮沒人管的地方了
他費力地側轉身,躲開另一波踢打,有個清朗的女聲突兀地響起: 「你們在幹什麼?」
「走開啦!美女,不關你的事!」粗嗓子想喝退好事者。
「......咦?那是我弟弟,你們為什麼打我弟弟?」
「你弟弟?你弟弟該打!我警告你少管啦,不然連你一起打。」
折射進巷子裡的光線稀少,他勉強睜開腫脹的眼皮,依稀看到羅列前方的幾條影子,其中一位長髮及肩,身形熟悉,他撐起上半身,虛弱地呼喊:「老師」
陌生男生轉身踹他一腿,「看你還跌不跌!」
胸膛又吃了一記鞋印,一根形似棍棒的長影隨之揮下,他認命地閉上眼,先是聽到了程如蘭的驚喝:「不要......」,然後是一片中斷的死寂,和巷子外朦朧的人車喧囂。
奇跡般地,預料中的皮肉之痛沒有發生,他吐了口裡的血,按撫著急亂的心跳,疑惑地朝巷口望去,微弱的光影裡,終於看清楚前方的一班人馬,加上意外現身的程如蘭,共有兩男兩女。
其中,兩男一女是青少年模樣,女生赫然就是那位校花表妹,男生則全然陌生,三人包圍著程如蘭站立著,中間那名男生手持長棍,長棍斜亙在程如蘭胸前,所有的人都僵立著,他的角度只看得見那三名青少年的臉,他們一致驚呆,張口結舌地注視程如蘭,忘了安曦的存在。
他忍著前所未有的巨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趨近那一群男女。校花表妹注意到湊過來的安曦,被他鼻管淌下的兩道血流嚇了一跳,推推身旁的男伴,「夠了!快走!」
兩個男生如夢初醒,拉著校花表妹一溜煙竄跑。安曦吐了一口血水,繞到程如蘭面前,如釋重負地想張臂擁抱她表達激動,兩手一張,停住,真愣愣盯著她。
那根長棍被她握住一端,緊抵在她胸脯,形成捧花姿態,稍微猜想,就知道揮棒那一刻,她以正面迎擊,雙手攫住棍身,但力道太大,長棍依然觸身。
他直視她的臉,渾身結實的一震。
她凝住不動了,蒼白的臉失去了血色,馬路上間歇的車燈閃過巷口,不時掠過她的臉,兩顆眼珠如玻璃彈珠,神辨徹底消失,看不見眼前的景物,她再一次變成了人偶。
「老師?」他顫抖著喊,伸手捏住她鼻翼,人偶依舊是人偶,不動。
「不會吧?不要啦,不要選在這時候,拜託拜託啦!」
他握住她的肩,只輕搖了一下,她手中的棍棒便匡當滑落地,整個人往前倒,這次他有了防備,穩穩接住了她,傷處一經擠壓,痛得他迸淚。
「我這是走了什麼好運?起碼也先告訴我你住哪裡再昏倒比較好吧?」
他狠喘一口氣,彎膝將她小心地背在背上,重壓又促使他吐出一口血水,他拉起她一片裙擺,順手揩手臉龐上的血污,龜步走到馬路旁手招車。
試了幾次,好不容易終於有計程車肯停下載客了,謝天謝地,他忙不疊將她塞進後車座,辛苦地「喬」好兩人的坐姿,說了地址,終於喘了口氣。司機猶豫地開了口,「年輕人啊,你女朋友沒事吧?要不要送醫院?」
「送醫院?」有道理!他靈機一動,在她週身摸了半天,錢包竟然失去蹤影,沒錢怎麼付醫藥費?
「不用了,回家算了。」他奶奶總還出得起車費。
車子停留原地不前,他抬起頭,從後照鏡瞥見司機充滿質穎的不信任眼神,明白了什麼,火氣立時全開,他沒好氣地掏出證件,丟給對方,吼道:「看什麼看啦!這是我的學生證聽到了沒?,她是我妹妹,喝醉了啦!我是好人啦!還不快開車?」
躺了一晚,雖然全身上下各處的痛楚依然爭先恐後地在和他作對,手裡的湯匙仍不忘把香濃的紅豆湯一勺勺送進嘴裡,儘管一雙利眼在斜前方懲罰性地監看他,但是挨打後還有口福實在太難得了,不好好把握怎行!
「跟你說過了多少次,少跟黑面那些人來往,看看你的下場,自己遭殃也罷,還弄個女人回家,你是怎麼了?活得不耐煩了?我還沒死呢,想跟你死老爸一樣混流氓,趁早給我滾出去,我就當作沒養過你!」
一年大概有一、兩次,只有遇到這種時候,他奶奶才會提到一向諱莫如深的他爸爸,再以深惡痛絕的口吻厲責一番,手裡枴杖在地上敲得叩叩響。
「我又不是故意的,那些人莫名其妙,我根本不認識他們啊!而且這事和黑面根本沒關係。」他咬著一片陳皮含糊地辯解。
「喔?那個女人呢?她是你的老師沒錯吧?怎麼也淌了渾水了?死小子敢為非作歹我就先閹了你,「少唬弄我!」拳頭一捶,彈跳的湯碗溢出了一些紅豆湯汁。
「幹嘛那麼生氣?人家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小心暈過去,我總不能把她留在街頭吧?她身上什麼證件都沒有,怎麼送她回家?」他仰頭喝完最後一口湯,拿起大湯瓢往鍋裡舀。「別人就算了,你幹嘛老是把我想歪啊!」
「別喝個精光?留一點給你的老師,」老人拍一下他的手背,忽然狐疑地左顧右盼,矮下身子朝桌底、沙發椅上查看,「奇怪,你有沒有看見泥巴?到哪兒去了?從昨晚你回來後就沒聽見它的聲音……」
他不出聲,放下碗和湯瓢,躡手躡腳往樓梯方向倒退,直到後背碰到了手扶,一回身就要溜上樓,老人知時叫住了他,「小子,我在問你話怎麼跑了?」
「我上去看看老師醒了沒。」他頭也不回,踏板蹬蹬衝上樓,不敢多逗留,轉角直往臥房跑,半途一個影子從另一道門後閃身出現,巧立在走道中央看著匆匆的安曦。
「老師?」緊急煞住,他關心地檢視程如蘭的皮肉傷。
「安曦啊,這是你家嗎?」她轉頭看了看陌生環境,和衣而眠使她的衣裙皺巴巴,她說話聲音變弱了些,臉色尚未恢復紅潤,圓領敞開的部分肌膚,明顯一道紅青瘀痕到衣領底下看不見的地方。
「是我家,對不起,老師昏過去了,我不知道您的住址,沒辦法送你回去……」
「我明白,不要緊。」她盯著他鼻唇間的一片腫脹,皺眉問:「有沒有關係?要不要看醫生?」
「沒關係啊!」不很在意在揮手,隨即困惑地搔搔頭,一臉過意不去。「老師昨晚走了為什麼要回來?」
她撥撥耳畔頭髮,不好意思笑了,「昨晚一走開,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把錢包弄丟了,想回去和你借點車費回家,不巧遇上那件事……」
借錢?他不禁失笑,忽然發現她其實是個很糊塗的女人,漫無心機,很容易陷入怔忡,做事全憑直覺,缺乏危機意識,坦白說,她待在家裡會比較安全,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問了,「老師,你常昏倒,身體沒問題吧?」
她怔了怔,稍微偏頭,轉個身看著窗外,沉默了許久,咬著下唇,苦思的模樣帶點惆悵,他以為觸犯了她的隱私,正愁如何轉開話題,她卻啟齒了,「我是常昏倒,只要一緊張,或受到驚嚇,就會控制不了身體,我已經很努力不昏倒了,不過太不容易。安曦,如果以後類似的情況發生,讓你遇上了,請不要慌張,只要保持安靜,我會回復正常的。」
多麼另類的隱疾!是車禍的後遺症吧?讓她和昔日判若兩人。誠心而論,現在的她雖然不比以前靈光,但可愛多了,單從她想都不想替他挨上那一棍,就值得他在心裡為她記上三個大功。
「這裡很疼吧?」他指指她的肩窩,十分不忍。
「還好。」她不以為意的輕笑,「及時昏過去,沒感到疼,而且我的手也擋去了部分力道,那些孩子真不應該。」
「老師,」他挺起胸,鄭重地宣誓,眼裡眨著激動的光。「以後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請儘管說,我一定義不辭做到,我…」他想了一想最直接的表達,「不管怎樣,我一定挺老師到底,請老師安心。」
這誓言的孩子氣成分逗得她忍俊不禁,但是他不算小了,個頭比她高上一截,唇上還有隱隱青髭,平時的吊兒朗當表現了他急欲成熟的心理,她不能笑、不該笑,他是這麼認真,而且懂得感激,值得鼓勵一番。
「哎呀,你這麼說我真的不好意思了,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最希望的還是你把書念好,雖然那不是人生的一切,但在你還沒有找到更重要的事前,那算是最當務之急的事,所以…」她轉了轉眼眸,害羞的笑,「你看我又說些陳腔爛調了,哎,我真不會說話,這不是我的長才。我想說的是,別太任性,好好把握每一刻,許多事,錯過了就不能重來了,無論花多少力氣都沒有用,真的,一點用都沒有,像我…」
她陡然噤口,一股憂傷和落寞襲上眉目,他連忙出面,「我知道了,老師,你不用舉例,我奶奶每天都不厭其煩的提醒我,她比任何人都…」
「安曦…你這混小子…」一聲厲喝穿過他和程如蘭,他奶奶以不可思議的氣勢搖擺前進,直抵他的臥房,碰聲撞開門,頭也不抬地鑽進去。
房裡傳出古怪的刮搔聲和低鳴聲,程如蘭低問一臉緊張的安曦:「出了什麼事?」
他奶奶旋風般衝了出來,手上抱著一團毛絨絨發抖的東西,程如蘭俯首仔細一看,禁不住「呃」了一聲,倒退了兩步,安曦擋在前頭護住她。
毛絨的東西不過是泥巴那隻老狗,只是狗嘴被膠帶纏住,狗腿被五花大綁,屁股後還沾了一片黏呼呼的東西,驚懼的狗眼不敢直視安曦,一徑往老人懷裡竄躲。
「說,你沒事把它搞成這德性做什麼?還關在衣櫃子裡!要不是我在底下聽見它掉出來,拚命在抓地板的聲音,還不被你整傻了?」他姐姐怒不可遏,整張老臉皺得更歷害。
「安曦你…」程如蘭詫異得說不出話。
他咬咬牙,抬高下巴,一副豁出去的擔當態勢, 「對啦,是我啦!我怕這只瘋狗又發神經嚇壞老師,乾脆綁起來關它一個晚上,那麼緊張幹嘛,不是還活得好好的?」
「你這......」他奶奶看了一眼程如蘭,吞下不大妥當的辱罵, 「好,很好,既然你那麼理直氣壯,那一櫃子沾了狗尿的棉被,衣服請你自己清洗乾淨,我不管你了,你好自為之。」
如果是今天以前,他八成會涎著臉向他奶奶討饒,畢竟整理內務不是件輕鬆愉快的事,現在他任憑他奶奶搖下狠話,擋住程如蘭的身軀不曾稍移,直到那隻狗被抱遠了,一根毛也看不見了,他才垂下兩臂,面對如驚弓之鳥的女人。
「老師,沒事了。」他像完成一件壯舉般心生愉悅。
「安曦啊,」她長舒了一口氣,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的表情。「與其一只狗因為我而差點斃命,不如暈倒一次也罷,我沒那麼重要,真的。」
那一瞬,他以為她說的是客套話,那只瘋狗怎能和她相提並論?後來,他才明白她說的是實話,除非不說出口,她從未騙過他,她不重,她輕如鴻毛,只存在某些人的記憶中,如果不是為了一個執念,一個等待,他今生今世不會遇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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