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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瞧你這麼熱情,你那病秧子夫婿沒好好滿足你吧?」
「別提他,掃興。」
佛門本該是清凈地,可在香客留宿的最東邊廂房裡,有一男一女抵死交纏著。
「怎麼好不提他了,要不是他半死不話地躺在床上,小王我哪有活色生香的美人兒好享用?」
早已娶妻納妾的小王爺朱玉鴻仍改不了愛偷腥的毛病,府裡鶯鶯燕燕十來個,環肥燕瘦各具風姿,青樓艷妓是枕畔嬌客,王府稍具姿色的丫頭他也無一不沾染。
而在碗裡的看久了就不希罕,正好撞上席夢芝這不安於室的女人,兩人一拍即合,他不趕緊下手又待何時?而且別人的總是特別香軟可口。
「哪是半死不話,我看再給他養幾個月都能提槍上陣了。」她口氣酸得像喝了醋。
「什麼?」
訝異之下,這一回合就草草結束,席夢芝臉色不悅地把人推開。「你就不能再撐一會兒嗎?你也是個沒用的……」
「什麼沒用的?!」
手腕被抓得生疼,知道得罪不起這個混世小魔王,她撒嬌地樓住他的腰,「好哥哥,別跟我生氣,我這還不是急的,府裡的事沒消停過,惹得我心煩。」
見她識趣的討好,朱玉鴻將她摟入懷中。「怎麼回事?說來我聽聽。」
致遠侯府與和親王府息息相關,他大姑姑是侯府正妃,是一條船上的人,他總要關心關心。
「前陣子老夫人不是做主抬了一房姓邵的沖喜小妾,說要沖沖喜,讓病懨懨的藥罐子得以病去人安康,恢復以往的精神。」她輕偎他懷中,纖指在他胸口畫圈。
「晬啐!民間百姓的迷信,沖喜有用,太醫院的御醫們都該捲鋪蓋離宮,回鄉下種田去了。」他不以為然的輕啐!
「壞就壞在趙無眠居然日漸有起色,一個月前病得就等闔眼,誰知不知羞恥的賤蹄子來了以後,他能下床走到院子了。」
她說得有點恨,恨他因別人的因素而痊癒,半點功勞也沾不上的她像個外人。
明明正妻才是最有資格站在丈夫身邊的女人,可是他不知好歹,不懂得感激,當著她的面居然袒護不敬主母的小賤人,還以沖喜有功為由要她隱忍,寬宏對待同侍一夫的「妹妹」,他是當眾人的面打她的臉。
嬌胴猶帶歡愛痕跡的席夢芝憤憤地紅了眼,她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裡卻想著另一個男人居然不愛憐她,有怒、有恨、有怨,卻無羞愧。
「咦!真有此事?」朱玉鴻訝異不已。
她嬌嗔地一橫目。「這種事還能騙人不成,稍一打聽就明白了,他還護著那小賤人給我難看,你得為我出口氣,把丟失的顏面找回來,這事我絕對不善了。」
誰讓她日子難過,她就讓誰生不如死。
「先不提善不善了,你跟我說說他真好得了嗎?不會是撐出來的假象,其實離死不遠了。」他拉開懷中美人穿上褻褲、單衣。
「我的事不重要嗎?你這沒良心的冤家,我受了委屈不找你傾訴,難道要我回去向沒死成的病秧子哭嗎?」席夢芝很不高興的板起臉,認為他心裡沒有她,一張小嘴噘得半天高。
朱玉鴻不耐煩見女子在他面前哭鬧,他一巴掌揮過去,「胡鬧什麼!我辦的是正事,婦人後宅的事若我事事要處理,我還能抽出空幹幾件大事嗎?」
「你……你打我……」撫著發腫面頰,她不敢相信先前還與她纏綿床榻的男人竟然對她動手。
給了巴掌,又馬上給了甜棗,他輕憐蜜愛的安撫。「我是怕你暈了頭,忘了侯府現今的情形,無痕表弟雖然封了世子一位,可你們老太君偏寵庶長子也是眾所皆知的事。萬一她來記回馬槍,覺得長孫生性敦厚,為人仁善,更適合當侯府世子,逼侯爺改立世子,最怕世人說他不孝的致遠侯爺敢不聽從嗎?當下就壞了大局。」
敢讓他表弟趙無痕當不成世子,第一個不饒不依的肯定是他親姑姑典華郡主朱纖曼,她會跳出來大吵大鬧,找兄長和親王,找皇上,鬧到此事失敗了為止。
但是,當年的事皇家的人都清楚,趙無眠才是嫡出長孫,其母曲綺蘿是上了族譜的正妻,他是名正言順的爵位繼承人,若非典華郡主橫出搶夫,佔了正位,世子之位也落不到趙無痕頭上。
而太后和侯府老太君是相交三十多年的老姊妹,從孩提時便玩在一塊,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無所不談的手帕交,老太君若求到太后面前,十之八九世子會換人,若換上大病初愈的長孫,對他們有利的局勢會受到影響。
「誰當世子有什麼關係,我成了世子妃不好嗎?到時老太君就算再不喜歡我也得尊重我一些,不然等我的丈夫繼承了爵位,我讓她沒好日子。」老不死的,連孫子的房中事也要插手,實在可惡至極。
席夢芝一想到敢反抗她的沖喜小妾,她心裡的火沒有消停,反而越燒越旺,每每想撕了那小賤人。
「胡塗,你的眼光太短視,世子不是無痕表弟,我父王會點頭嗎?他和趙侯爺走得近是因為我姑姑,若是世子爺不是喊他舅父的那一位,他怎會安持他。」
朱玉鴻並未將實情託出,對與他歡愛多次的女人仍有保留。雖然他對女色多有耽溺,貪歡重欲,但還分得出輕重緩急,有些事可以說,有些事絕對不能走漏半絲風聲。
即使兩人之間已如夫妻般親近,但終究不是屋裡人,況且人為利所驅,沒人能預料幾時她會反為自身利益而出賣他人,畢竟能為貪一時歡愉而背夫出牆的婦人絕非善荏,刀架在脖子上時,她唯一會做的選擇是保全自身。
「有我看著不是一樣,我還喊你一聲表哥。」以姻親關係而論,小王爺朱玉鴻的確是她名義上的表哥。
朱玉鴻沒理會她的咕噥聲,負手於後來回地走動。「你要盯緊點,看他有沒有異於平常的小動作,看他的病是否真能治愈,對世子位的態度如何,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嗟!你提防他做什麼,他都病成那樣子,就算有點起色又如何?你別太看得起他,要不是有老太君護著,他連秋錦院都沒得待。」前些年侯爺夫人想打發他到城外的莊子住,是老太君攔住才去不成。
他恨鐵不成鋼的睨了她一眼。「我防的也是老太君,有她在趙無眠後頭撐腰,他就算不爭也會有人把位子送到他手上。一旦他翻出侯府舊事,我姑姑會從正室變填房。」
填房也是妻,但低前位夫人一級,在正頭夫人牌位前得行妾禮,對生性高傲的典華郡主而言,她寧死也不向別的女人屈膝卑躬,她要永遠高高在上。
「好了,好了,我懂你的意思,就是別讓秋錦院和錦繡堂往來密切,最好將祖孫倆隔開,免得互通聲息,害了勢頭正旺的世子爺。」趙無痕投胎投得好,將來的榮華富貴早有人一手安排,他只要坐享其成。
見她有七分瞭然,他總算有了笑臉地在她小嘴兒一啄。「你要記住一件事,世子爺才是自己人,你要全力安持他,日後總有你的好處,至於侯府大少爺嘛,你也用不著太費心,他沒法讓你過上好日子。」
「那你呢!你是不是我的終身依靠?」她媚眼一拋,風情萬種。
朱玉鴻淫笑著往她小蠻腰一掐。「日後……上了位……我封你個品級,下半輩子只能當我的女人,你說跟著我吃香喝辣,享天下榮貴好不好。」
他用了個「封」字,普天之下只有坐在金鑾殿上的那一位才有此權力,他話裡已透露至高無上的野心。
父王覬覦龍位已久,若有一日父王真能登上九龍寶座,身為嫡長子,他便是當之無愧的太子爺,有朝一日是這片錦繡山河的主人,封個女人有何困難。
「好是好,不過……」有些走神的席夢芝沒聽見他大逆不道的「賜封」,她仍惦著侯府裡的地位。
「不過什麼?」對她,他是有幾分喜愛的,不比王府那些謹守分際、死板的女人,多了些放縱。
「要幫我對付一個人。」
「誰?」他傲儀地披上外袍,讓有求於他的席夢芝為他整理衣衫,繫上月牙白繡雲紋腰帶。
「姓邵的沖喜小妾。」她容不下她。
「她?」一粒微不足道的小沙塵。
見他並無太大意願出手,她嬌笑如花地一瞅他。「因為有她,趙無眠的病才略有起色,若是她不在了呢?是否他會病得更重,從此一病不起?」
「這……」這餌給得令他心動。
「沖喜之說確實玄妙,但不見得全是市井傳言,老太君是到廟裡請得道高僧排出的八字,又親自選的沖喜人選,雖說信或不信見仁見智,可若因不信邪而錯過大好時機。不可惜。」為了除掉眼中釘,她不遺餘力地煽動。
「……我考慮考慮。」顧慮太多,他並未給予直接的答覆,翡翠玉扣往腰上一別便走出偷歡一宿的廂房。
沒多久,低著頭走入房內的芳如、芳沁為主子著衣、梳髮,不吭一聲,彷彿什麼都沒看到。
她們已經習慣了這場景,打從主子與和親王府的小王爺勾搭上以後,每月總有幾回以拜佛上香為由出府,普陀寺成了兩人幽會的去處。
但她們知道不能說,也不能多問一句,若是一不小心流傳出去,做奴婢的唯有一死。
「你們說要怎麼做才能讓那個小賤人從侯府消失?」她這張連牡丹花見了也失色三分的嬌顏。會不如那賤胚,偏偏趙無眠不看她一眼。
對著銅鏡席夢芝貼上鎏金連珠牡丹花鈿,咬牙切齒。
芳如與芳沁互看一眼,心急的芳如想爭頭功,便彎身在主子耳邊低語:「商戶之女必定眼界不大,少見希罕物,若是在茱萸院搜出幾樣大少奶奶的珍愛物品……」
話到一半,席夢芝就明白的笑了。
* * *
「清河,你說這是大少爺的藥包?」
油紙一攤開,小指一撥開混在一塊的十幾種藥材,邵小蓉彎彎的柳眉成打結,眉心攏成一座小山丘。
「是呀!柳大夫開的藥單,他親自在藥廬抓的藥,由小的交到姨娘手中,柳大夫交代要細火慢熬,三碗水煎成一碗,趁熱讓主子爺服用。」清河轉述。
「你確定是他交給你的?」她又問。
「是……是的,有什麼問題嗎?」他眼神閃了一下,額頭微微冒出一層薄汗。
「藥單呢?在哪裡,讓我瞧一瞧——」她玉白素手輕揚。
清河硬著頭皮往前送,他有種背脊發麻的感覺,總覺得邵姨娘看他的神情有點古怪,像是等著捕蟬的螳螂,悄然揮動兩把大鐮刀。
他很確定自己沒做錯什麼啊,全是照著主子的吩咐行事,藥也是一帖一帖的包好,絕無出錯,可是這冷汗怎麼不聽使喚地往外冒……
「方子是治重病的沒錯,只是……」她又看了一眼藥材,一抹疑惑掠過眼底。
人蔘、黨鬚、阿膠、川芎、熟地、杜仲這幾味藥在藥單上都有,但藥包中是白朮、茯芩、荊芥、桔梗、百部、陳皮,人蔘只切一小片,阿膠、川芎、熟地根本不存其中,杜仲的劑量也不對。
更可笑的還有白芽根、女貞子、五加皮,是補氣、強筋骨、明目的藥材。
這可教人不解了,治的是病,用的是補藥,那他到底是有病還是沒病,這藥喝下肚只能補身,對病情無益。
只不過她認識的是藥材,而非看診的大夫,被稱為神醫的柳大夫總不會開錯藥了……吧?
杏眸一閃,邵小蓉面不改色地抓起一把尚未磨成料的草藥,丟下正在熬煮的湯藥裡。
「姨……姨奶奶,那是黃連。」驀地睜大眼,清河以為她不曉得,好心的提醒一句。
「嗯!我知道。」良藥苦口嘛。
「放太多了。」天吶!他都聞到苦死人的氣味了。
她眨了眨眼,笑得好不天真燦爛:「你不覺得你家大少爺近幾日火氣頗大,昨兒個他還吼了我。」
「那是……呃!主子爺精神好……」是他也想吼人了,她做的事會讓男人從此一蹶不振。
她昨日燉了一鍋三鞭甲魚湯,每樣食材都燉得很爛,根本看不出生前的模樣。
她完全是出於「善意」,幫他補一補,讓他能和老婆有美好夜晚,想必席夢芝也不會老看她不順眼。
至於趙無眠的意見就不那麼重要了……好吧,她承認她是有點把她對席夢芝的不滿發洩在趙無眠身上了!
而病懨懨、看起來很虛的趙無眠竟然真的補過頭了,吃不到半鍋甲魚湯便兩管鼻血加料,把趕來救命的柳神醫嚇得臉色發白,把脈的手還真發抖,以為中了要命的劇毒。
後來診斷出是太補了,柳神醫大笑,趙無眠鼻孔塞著棉布大吼,而身為始作俑者的她早逃之夭夭。
「是呀!精神真好,吼聲如老虎,震動四方八夷,把我可憐的小心臟嚇得撲通撲通跳,要降火,要降火呀!多嚇幾回我都要回姥姥家繡花了。」她一臉惶恐的模樣,嘴角卻是笑咪咪地往上勾,讓人不知該罵還是該笑。
人的心若不撲通撲通的跳著,那叫死人。清河不敢把話說出口。「姨奶奶,另外熬一份藥吧!」
「沒空。」她頭也不回地以象牙柄圓扁輕掮著小火爐。
「小的幫你。」他含淚京求。
「不用,這可是我對大少爺的心意,怎能假手他人。」想到某人喝到藥時的表情,她喜孜孜地搧著風,眉眼飛揚。
但她越開心,笑得越燦爛,清河的頭皮越麻,冷汗流得越多,後背都濕透了。
「可是……」主子會不會怪罪他助紂為虐,把他調到馬房當馬夫?
邵小蓉揮揮手要他別在這囉唆。「去去去,去叫我的丫頭煮碗冰糖蓮子來,我渴了。」
勸阻無效的清河哭喪著臉,正打算搬救兵,端著碗冰糖蓮子的落英緩緩走來。
見到她,清河略鬆了口氣,趕忙把邵姨娘做了什麼說了一遍,還用祈求的表情請她規勸。
「主子加了黃連?」落英望向坐在小圓凳上滿臉喜色的小女人,眼中閃著碎碎流玉。
邵小蓉點了點頭。「嗯!清熱瀉火,消除鬱氣。」
「給大少爺的?」天乾氣燥,容易上火。
「我很賢慧吧!為了他的肝燥氣熱特別加了一味,虛不受補的身子還真難照料呀!」她重重嘆了一口氣,以示照顧病人的疲累,哪天趙大少的病好了,功勞簿要記她一筆。
落英的唇角微微往上彎了一下。「主子心善。」
人和人相處久了會受到影響,在無視規矩的邵小蓉熏陶下,本來一板一眼、有些面癱的落英、繽紛有些許表情了,雖然不太看得出來。
而且把兩個神秘兮兮又身懷武學的丫頭給收服了,其中以落英較為顯著。
原先一口一個邵姨娘的喊,如今改口稱主子,眼裡多了敬意,有時還會配合做些不傷人的惡作劇。
「瞧!這才是會說話的,清河你要多學學,拍馬逢迎一定要拍對地方,落英就是你的典範。」她讓落英為她擦汗,接過在井裡冰鎮過的冰糖蓮子一飲而盡。
同流合圬哪值得學習。欲哭無淚的清河同情起主子爺。女人心,蠍子毒呀!
「主子,讓奴婢來。」剛熬好的湯藥燙手。
「好,你來,我細皮嫩肉的,燙出個疤肯定痛上好幾天。」
邵小蓉覺得自己很墮落,變怠惰了,凡事能不用自己動手就不動,日子偷快得有點捨不得離開衣食無缺的「鳥籠」了。
她領著落英和清河回到秋錦院正房前。
「大爺,喝藥了。」她一聲吆喝便進屋了。
聽著過於偷愉悅的清亮嗓音,倚靠窗邊榻上看書的趙無眠眉頭不禁蹙起,手裡翻開的書頁一字也看不進去。「又要吃藥?今兒個有點早,似乎還不到時辰。」
小臉紅撲撲的小女人睜著圓亮水眸,接過落英手上端的湯藥,十分殷勤地送上前。「一早喜鵲叫個不停,吵得人沒法睡,肯定是有好事臨門了,所以我早起給你熬藥,想說你用了藥就精神了,百病盡除。」
「好看熱鬧?」他把她藏在肚子裡的未意語說出。
一聽,邵小蓉笑得燦爛無比,編貝白牙閃著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大爺也,你真是我肚裡的蛔蟲。」
「咳!沒個分寸,爺兒幾時成了……蛔蟲是什麼蟲?」聽來就不是好東西。
是一種寄生蟲,會造成營養不良等情況,也可能引起腸阻塞等疾病。她以護士的專業在心裡回答。「平時住在腸子裡。」
有蟲子在體……面色一凝的趙無眠闔上書,感覺不舒服。
「邵姨娘,你一早就來壞我胃口嗎?」好在他已用完膳,否則經她一說,誰還吃得下去。
邵小蓉呵呵地笑著。「我是來服侍大爺你用藥的,而且親自熬了大半個時辰,你快喝呀!」
「你似乎很樂?」他有種即將遭到暗算的預感。
看熱鬧……這個熱鬧不會是指他吧!
看著一日三回的黑稠湯藥,趙無眠眼角一掃做賊心虛、有苦難言的清河。這小子打一進屋便繃著臉不敢看他,莫非……他又看了一眼湯藥,目光沉了沉。
「大爺的身子骨一日好過一日,氣色和精神也比昨日好,我看了歡喜,也替大爺你高興,人無病纏身是一大樂事,我當然樂呵呵——」他服了藥她會更樂,尤其是表情……
「藥裡沒加料?」看她過於燦爛的笑靨,他眉一揚,深幽的雙瞳盯著她表情的變化。
心裡咯噔一聲,她笑得冒虛汗。「怎……怎麼會,全是照柳神醫藥單上開的藥材去熬,我還留著藥渣呢!大爺若不信可招宮裡御醫來查驗,絕對沒有傷及大爺病情的藥物。」
天呀!她還真敢說,若讓主子爺發現她搞鬼,而他未及時阻止,他會不會受到連累受罰?清河欲言又止,十分苦惱地抓著後腦勺。
他雖是小廝,卻也是主子的心腹,主子的病是不是真的他最清楚,可不能讓別人知曉呀!
趙無眠兩眼一瞇,迸出絲絲幽光。「邵小蓉,自作聰明的人通常活不長,你曉得為什麼嗎?」
不傷他病情的藥?可見是加了東西,還特意留著藥渣好堵住他的口……她肯定知道了什麼。
邵小蓉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端著瓷碗以匙一舀,吹了吹送到他嘴邊。「所以我很笨呀!只能做伺候大爺的話,你看,不燙嘴了,一口喝了對身子骨好。」
「你笨?」他深感懷疑。
「是很笨呀!不然怎會傻乎乎地被人抬進侯府當矮人一截的妾,還是用來沖喜的,萬一喜沒沖成先見白,我這條小命還不是給大爺你陪葬了。」沒過上好曰子先受其害。
從清醒到現在,她大致上把侯府的情況摸得八分清了,侯爺不是老太君親生的,他和他的夫人與嫡子嫡女四口才是一家人,庶子庶女、側妃、小妾什麼的是可有可無的外人。
而老太君寵長孫,厭惡侯爺夫人所生的一子一女,和趙大少是同陣線的,兩人身上都流著曲家人的血,屬於弱勢中較強的一方,忖著「孝道」兩字,老太君略佔上風。可實際上又如何呢?有待觀察。
她不想多管閒事,那是人家的家務事,不過已經被迫選邊站的她沒得選擇,為求自保,她只好在閒談中多打聽一些不為人知的內幕,好在危難時保命。
「很冤?」瞧邵小蓉笑臉轉苦,趙無眠倒是笑了。
「冤吶!朗朗睛空都要下起鵝毛大雪了,好在大爺福大命大,連我也撿了大便宜,成了救命的大功臣。」她眼睛眨呀眨,好不晶亮。
「想討賞?」她不就是想要個甜頭。
「賞是不敢想,若是能放我出府逛幾天……」她提了個頭,話就由人接了。
「出府呀……」趙無眠似在考慮可行性,忽然笑得詭異,「九轉,把我書房櫃子上方的匣子拿來,讓邵姨娘開開眼界,爺兒要賞她。」
怎……怎麼會這樣?她得的賞賜是東珠一顆,白玉碗一隻,黃金佛手一對,黃翡鑲金如意一柄,夜光杯一對,但這是什麼,象牙筆和端硯,三摞雪白宣紙,還說這宣紙是讓她抄寫佛經,養養性子,抄完要給他看。
他是賞她還是罰她呀!
這位大少爺太腹黑了,是萬惡淵藪,三、兩句話就使了陰招,打得她內傷慘重只能靠意志力支撐。
這麼黑心的人哪有可能不曉得他服的藥被「調包」了,除非他真的病得神智不清,否則就是——他想裝病。
在第一次被命令去熬藥後,邵小蓉已有所覺,才會對藥材特別在意,果然她不只一次發現大少爺的藥與藥單上開的不同,不是劑量不對便是少了或多了藥單上沒有的藥材,這些藥大多用於強身健體或補氣。
「大爺,如此厚愛難以回報,讓我伺候你吧!」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好呀!她用苦藥教訓他,看他以後還敢不敢陰她。
抱著報復心的邵小蓉眼捷手快,趙無眠口才一張口,說了個「你」字,藥匙已送入他口中,苦到讓人恨不得重新投胎的湯藥順喉而下。
看得到那兩道英挺的劍眉抽動了一下,一向帶著溫和神情的秀逸面容上出現小小的裂縫,沒那麼無動於衷。
好……好味道,一帖良藥。
「大爺,還有一大碗呢!你要一口飲盡還是慢慢喝,大爺不嫌棄就讓我服侍你再喝一口藥。」
再裝,再裝呀!看誰比較會裝,她當護士那幾手,碰過形形色色的病人,再刁鑽、再惡劣、再無理取鬧的患者她都能擺平,區區一個趙無眠她還怕應付不了嗎?
趙無眠先看看漆黑的湯藥,再無言地凝睇她小人得志般的笑臉。
「大爺,要不要再喝幾口?喝了你的病才會快好。」
「嗯!」他接過瓷碗,似是不覺有異地喝了半碗。
他喝得太爽快,邵小蓉反而心頭震了一下。「不苦嗎?」
「苦。」
「苦你還喝?」果然有病。
「是呀!主子別喝了,小的再給你熬一份,這碗就擱著,待會小的再收抬——」
清風趕緊上前勸說,他都快哭了,眼眶噙著兩滴要掉不掉的淚花。
「有人分擔就不苦了。」趙無眠突然眉眼染笑,似是桃花開地迷醉了邵小蓉的眼。
什麼意思?有人分擔……
還沒想透話中之意的邵小蓉隱約捕捉到一絲訊息,剛要豁然開朗之際,身子被扯入一具溫熱懷抱裡。
「藥很苦,你來嚐嚐!」獨樂樂不如眾樂樂。
「什麼?我不……」驀地,她驚惶地睜大眼。
趙無眠將剩下的半碗藥含進口裡,以口喂入邵小蓉的殷紅小嘴裡,四唇相貼,看似濃情密意,可是她哪有心思感受其中滋味,入口的苦味讓她有想死的感覺,豆大的淚珠滾滑瑩白小臉。
苦,好苦,太苦了!
「……水水水……快給我水……苦死了,怎麼苦成這樣……蜜餞呢!快拿一大盤來,我滿嘴是苦味……」她苦到舌頭都麻了。
「給你。」溫雅低嗓帶著些許笑意。
一片山楂送到面前,她二話不說的接下,豪邁地就往嘴裡塞:「謝……唔!謝謝,沒那麼苦了……」
呃!不對,那隻白皙修長的手是誰的?好熟悉……
「不客氣,小蓉兒的多禮讓我受寵若驚。」天要下紅雨了,認為規矩是用來打破的人居然也會誠心道謝。
「你……我……我們……呃!好像,似乎,大概……那個……你不會覺得重嗎?」要命,她要臉紅了。
淡淡的藥味伴隨著一股熱氣吹向她頸後,邵小蓉感覺到雞皮疙瘩一粒粒冒出來了,她身體繃得跟石頭一樣硬,一動也不敢亂動地僵直著,訕訕一笑。
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她全無頭緒,只知她麻煩大了。
「還好,不算太重,我承受得住。」趙無眠似謙謙君子的輕笑,環住纖腰的手卻捏了捏腰上嫩肉。
她笑得可憐,眼角還掛著瑩瑩淚珠。「我每晚少吃半碗飯,減肉,絕不壓著大爺你。」
他要抱到什麼時候呀!她是有肉,但是不給吃呀!
「那倒不必,爺兒喜愛你的體態豐盈,你要多吃點滋補的,造福爺兒我。」他指尖有意無意地撫弄,慢慢往上移。
「大……大少奶奶肉很多,管飽……」他要一展雄風找大少奶奶去,她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女。
「管飽……」他臉皮抽了抽,神色古怪的好似惱怒,又似忍俊不已,多種情緒糾結在臉上。
面對男女情事,她很不自在,「我是說大爺喝了藥就該小歇一會兒,我就不打擾你了,請大爺好生休息……」
她想走,但腿軟,又一隻男人的手攬著細腰不肯放,而且她一動,底下的人某個部位便不安份了。
「你也喝了藥,就陪我歇會兒吧!」他作勢要將人抱起,往軟榻上靠裡邊放。
「啊!什麼?我陪……陪你……」她連忙雙手抵在他胸前,那臉兒不知是羞紅還是氣紅的。
趙無眠輕撫她玉般嬌顏,食指滑向澤潤丹唇,眸光竟是異樣的灼熱。「你是我的小妾,我們還沒圓房,不如……」
轟地,平地一聲雷,她的臉不是紅的,而是慘白。
「大……大爺,身子要緊,還沒養好身子不宜縱慾,還……還是再等等,等你完全康復了還不遲,來日方長。」
不行,不行,她絕對不能失身在這沒有前途的高門大戶之中,小妾難為!
這時代失貞等於丟命,想再嫁要等當寡婦,就算有梅開一度的機會,侯府又豈容她二嫁。
所以說一旦成為他的女人,她的命運也差不多定了,終其一生有可能困在男人的後院裡,等他偶爾想起時來探望一、兩回。
她是重生的人,不會過得這般悲苦吧!
這邊邵小蓉愁容滿面地想著怎麼逃過大少爺的一時興趣,那邊的趙無眠撫著凝脂般的玉顏,微訝滑細的手感。
他原本的用意是逗弄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沖喜小妾,居然敢胡作非為在他藥裡加料,不嚇嚇她學不會收斂,正如她所言來日方長,她要面對的不只他一人,侯府是水深不可測的龍潭虎穴,她若太過放肆他也保不住她。
可始料未及的是這把火竟燒到自己身上,他沒想過自己會這麼不堪撩撥,不過將軟馥身子擁入懷中而已就讓他不由自主的失控,反倒落入騎虎難下的窘境。
「你是指我不行嗎?」話一出口竟帶了點挑釁,意識到這點微惱神色閃過他眼底。他本想順水推舟地將她推開,以寬大袍子掩住異狀,沒想到……他怎麼會一時昏頭做了胡塗事,面對其它的女子都能坐懷不亂,為何對她就全亂了調。
男人最忌諱「不行」,她當然不能拔虎鬚,「大爺是人中龍鳳,雲裡雄聲,水裡的蛟龍,上山還能打老虎呢!誰敢說你不行,我挽起袖子替你打人去。」
看她義憤填膺,拚命討好的模樣,他忽然覺得想笑,認真地看著她眉眼如畫的清妍面容。「有我這般英姿勃發的大丈夫給你為夫,你可滿意?」
「為夫喔!」她頓了頓,拐變抹角的答,「夫妻夫妻,是一個夫一個妻才成夫妻,沒人一夫三、四妻吧!你是和大少奶奶拜過堂的夫婿,她便是你的妻,夫妻之間若插進一個人就不叫夫妻了,三人多一橫便是「夾」。」
「誰喜歡被夾在中間?你、我、她三個人一定會有一個人痛,若多幾個人不是「爽」,而是「俎」,有人要被殺了,人活著不容易呀!我不想死得太早。」
「你不認可我為夫?」
話都起了頭她乾脆膽大地往下說:「一沒拜堂,二沒入宗祠,三沒夫妻交拜,四無喝交杯酒,夫妻該做的事我們都沒做,你哪算是我的夫,頂多是財大氣粗的買主。」
「狡辯。」他莫名地感到一股怒焰沖腦。
「難道不是?我是失憶了,但你們不能把我當傻子耍呀!」她沒說出口的是,他趙無眠根本沒病,那就算是騙婚!
親身試過半碗藥的她沒有半點不適,心中便恍然大悟了,可以確定據說病入膏肓、重病難治的大少爺是裝病的!
想到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照顧,早起要熬藥,晚睡要喂藥,半夜也要硬撐著不敢睡熟,怕他半夜咳了要喝溫水潤喉,小火爐的炭火沒停過,只為他備著,她越想越覺得委屈,滿腹不平,被戲弄的感覺很差,忍不住要為自己爭一爭。
「你……」
「大爺,我們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夫人屬意我當沖喜小妾是為你的病,如果你的病好了,送我金銀、莊子就算報恩了,千萬不要恩將仇報留我為妾,即使找不到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良人為伴,好歹我手中有銀子有房產,買幾個俊俏小相公來伺候……」邵小蓉本就是個口無遮攔的,她越說越順口,完全沒發現某人的臉色不佳。
「俊俏小相公?!」趙無眠臉色微黑,牙齒咬得嘎吱作響。
被調教得很好的落英面無表情,類似的話她早聽主子說過,驚過幾回後便淡定了。而清河倒是有驚,但不意外,邵姨娘向來語不驚人死不休,他聽多了也就處變不驚。
不過,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屋外移,有些話聽了容易出事。
「同樣是人,你能三妻四妾,我為什麼不能三夫四君……」
「我沒有三妻四妾。」他咬牙切齒。
「現在沒有不表示以後也沒有,男人天性喜新厭舊,有了牡丹還想海棠,芍藥也不錯,水荷清雅,月季嬌艷,樨桂清香,再來朵幽蘭吧!養花、愛花還種花,百花齊放一園子。」而她不想做其一,等著多情的賞花人。
「……邵小蓉,你很大膽。」
她,離經叛道。換成別人聽見,她早死上一千回,可這番話雖然驚世駭俗,卻也有幾分道理。
而他更氣的是她不把他當一回事,只想著離開。
他對她的在意果然已超乎尋常。
邵小蓉說完了才驚覺自己在這男權至上的時代說了多糟糕的話,害怕地縮了縮雙肩。「我怕死嘛!當然要未雨綢繆,人家說撐死膽大的,怕死膽小的,我怕歸怕也要撐死才體面,怕到死多沒出息呀!你說是不是,大爺,我給你掙面子。」
「你……」一下子慷慨激昂,一下子巧言令色,一下子又狡猾的耍無賴示軟,想罵她偏裝出怕死的膽小樣,眼一眨又是賣乖討好的面孔,教人想氣又好笑。
「大少爺,錦繡堂來人了,要見邵姨娘。」一名年約四旬的外院管事站在門口朗聲傳話。
「老太君要見……」他略作思忖。「回去知會老太君一聲,邵姨娘一會就過去請安。」
先前他在病中,加之迎進的是不甚重要的沖喜小妾,他開口讓一切規矩全免也沒人有意見,是以邵小蓉到現在都沒正式見過侯府的其它主子,本來老太君有來問過幾次,但知道邵小蓉剛進門便日日服侍纏綿病榻的夫婿,心中一喜,便也讓此事緩下,如今會說要見,該是得知他的病已好了大半。
「是,老奴告退。」背有點駝的管事一收到回話便離開。
「怎……怎麼辦?你祖母要見我,我……我可以不去嗎?就說我生病了,跟你一樣重病不起……」沒來由的,她很慌,對見老人家懷有恐懼。
同輩的還能由著她胡來,口無遮攔些,同輩的還能接受,還能裝傻矇混過去,可是一遇到德高望重、嚴肅拘謹的老人家,那真是使什麼伎倆都沒用,也不知她能不能討老太太喜歡。
「小蓉兒,鎮定,老太君不會為難你的。」瞧她慌慌張張的,活似見到貓來了的老鼠,從沒見過她如此,反倒惹人憐。
「你肯定?」她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不要怕。
「任何一個真心對我好的人她都當自己人疼愛。」老人家的期盼只剩下他了,只求他好,不願他有志難伸。
說的也對,老夫人偏愛他,不過……邵小蓉倏地捉住他袖口,水汪汪的眼眸滿是討好和懇求。「要不,你陪我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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